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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晏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陈安楠这些天的伤心都快酝酿成太平洋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隔绝了,难受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生气还是真的。


    心里想着不联系就不联系,半夜三更又总是忍不住偷偷看Q.Q,看哥哥没在线,又憋着口闷气想打电话,想了好几天,还是没骨气的打过去了,结果对面压根没人接。


    陈安楠的天塌了,从小到大,离开对他而言,就像是抛弃。


    他觉得自己不明所以的被抛弃了,就像小时候妈妈告诉他自己只是出一趟远门,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陈安楠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这点心事终归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情,让他上课都处于种心不在焉的状态,被老师批评了好多回。


    何瀚铭实在看不下去,怕他好不容易起来的成绩再滑下去,这才约他出来放松的。


    两个人去科巷吃大排档。


    科巷里有很多老字号店,都是小门小店,便宜还好吃,路过那种带着厚布帘子的店,都是藏在街角上的麻将馆,桌上垫块破旧的粗毛毡子,麻将码在上面哗啦啦地响。


    何瀚铭觉得陈安楠这小心事过于幼稚,他说:“你们以后本来就都会有自己的生活,难道你们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陈安楠摇摇头。


    何瀚铭又帮他分析了一下,揣度道:“是不是你哥哥有女朋友了?不然你哥为什么要躲着你,这逻辑完全说不通,你什么都没做。”


    陈安楠愣了一下,他压抑了好多天的情绪此刻在这句话里慢慢饱胀起来,涨成只小气球,再被何瀚铭的下一句话扎了个窟窿,漏出缝。


    何瀚铭说:“我姐自从谈了男朋友以后,为了约会,就会想方设法的甩掉我。”


    这下就说得通了,哥哥为什么不回家?就因为自己亲了他一下?显然是不太可能的,又不是没有亲过。


    那何瀚铭这个理由就完全说得通了,陆清远要跟女朋友约会,中间总不能老带着他这个跟屁虫,所以先故意疏远他,甩掉他。


    陈安楠只觉得这阳光太晒,晒的人心烦意乱,饭都要吃不下去。


    小时候很自私,怕哥哥有了其他小朋友就不要自己了,现在长大些了,这种黏糊劲儿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了。


    陈安楠在这方面总是很自私,他多希望哥哥是自己一个人的。


    他觉得现在的心情已经是伤心无法比拟的了。


    两个人吃完饭顺着科巷去总统府乱逛了一圈,到分别前,何瀚铭劝慰他:“其实你要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当面问问他呢?你问我我也只是揣度,这种事再怎么说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自己的想法。”


    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一个事儿——”


    “啊?”


    “《桃花源记》中能表达作者思想意境的是哪几句?”


    陈安楠:“……”果然学习使人疯魔。


    “还有你滑动变阻器原理这块还能再往上提一提,题我发你邮箱了,你记得回家看,周一来我抽查你。”


    “……”陈安楠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


    陆清远在家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人,陆文渊捯饬完自己的花,就去书房里看书去了。


    陆清远在逗棉花糖玩,这只小狗已经是条老狗了,精力早就不如小时候那样旺盛,也不会再咬陆清远的拖鞋,让主人追着自己跑,它现在更多的时候是窝在院子里的一方空地上晒太阳,要是有人靠近,它就会懒懒的掀开眼皮,看一眼,再继续舒服的眯上眼。


    陆清远进到浴室里给棉花糖洗了个澡,然后耐心的把它的毛吹干。


    吹风机的风开得不大,棉花糖的毛在风的鼓动下又慢慢变得蓬松,小小尖尖的耳朵重新立起来,陆清远从小帮陈安楠洗澡,已经洗的得心应手,他记得陈安楠不喜欢吹风机的风开大,因为会害怕。


    要不说狗随主人呢,棉花糖在这方面也是这样。


    陆清远摸摸棉花糖的毛,小狗舒服的哼唧着用脑袋蹭他。


    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但是陈安楠还是没有到家。


    陆清远只好又进了陈安楠的房间,替他把到处扔乱的东西都整理好,在收到他的床时,陆清远突然愣住了。


    那条老旧的大红的围巾被压在枕头下面,皱巴巴的。


    陈安楠的阿贝贝除了那只史努比,就是这条小时候妈妈织得旧围巾,小时候的陈安楠围在脖子上三圈都还嫌长,陆文渊为此特意去学了围巾的几十种系法,然后替他整理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时候的陈安楠每每围上这围巾的时候,都会引得一堆小朋友羡慕,因为他的围巾竟然是蝴蝶结样式的!


    现在,这围巾被陆清远拿在手心里,很短很小,早就和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同了,陈安楠长大后也没再戴过,因为它只够勉强绕一圈,还软塌塌的漏风。


    原来,妈妈也在无声中丈量着陈安楠成长的痕迹,无限容纳着陈安楠一点一滴的小情绪。


    围巾虽然戴不了,但陈安楠一直没舍得扔,他还是习惯性伤心的时候把这围巾拿出来抱在怀里,觉得上面有妈妈的气味。


    陆清远出门的时候,陆文渊问他去哪儿。


    “找人。”陆清远臂弯里搭着件小外套。


    “呦现在醒悟了?迟了吧,”陆文渊打趣他,“那你俩今晚在外面吃还是回来吃?要是回来吃记得打电话跟我说吃什么,我下厨……啊我想吃八卦洲土菜,或者水西门鸭子,要不咱们下馆子去算了?”


    “随便。”陆清远说。


    陆文渊故意催促:“啊,那你快点把人找回来,晚了我可就吃不上菜了。”


    陈安楠正坐在鼓楼公园的一张木头长椅上,抬头看落日,这个点的太阳不刺眼,照在脸上,在眼前勾勒出一轮轮交叠放大的光圈。


    这长椅有些年头了,把手被磨得光滑细腻,隐隐有人肌的触感,他手指头在上面磨来磨去,磨出点灰来。


    陈安楠干坐了一个小时也不想回家,干脆去小超市买了根火腿肠来喂小猫,这公园里有很多野猫,被游客喂养的白白胖胖,完全没有野猫的精瘦,也不怕人,还很挑食。


    “吃一口哇,很好吃的。”陈安楠把火腿肠掰下来一小块递到猫咪面前,这猫却只是嗅嗅,然后继续晒太阳去了。


    陈安楠蹲在那儿“咪咪咪”的叫,小猫压根不理睬他。


    突然的,有人在旁边出声:“喂点这个。”低沉的,温柔的声音,很熟悉。


    陈安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高大的影子拢住了他全部的视线,把一件薄薄的小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临着自己屈膝蹲下,拉开了手里的罐头递到小猫面前。


    小猫咪呜咪呜的吃起来。


    “回家吗?”陆清远问。


    陈安楠没理人,也没说话,视线虚虚的落在小猫一动一动的脑袋上,然后自己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像是要跟旁边人划分出距离一样。


    “在生气?”陆清远又问。


    “我说过要理你吗?”陈安楠脑袋一偏,嘴巴嘟起来那么一小点。


    “好,”陆清远的嗓音里有微微的笑意,“你不理我,那我主动找你可以吗?”


    “不可以。”陈安楠拒绝的很干脆。


    “……好吧。”陆清远看着身侧的小孩,陈安楠的眼睫很长,在随着眼睛眨啊眨的,在脸上覆下层小阴影。


    从这个角度看,阳光像是给他渡上了层金色的边儿,让他脸上的毛孔都细腻可见。


    “以后不要随便亲人。”陆清远说。


    “……”陈安楠脑袋一抬,下意识的想说我没有,但是想到自己上面说过的话,又默默把嘴巴闭上了。


    他才不要理他。


    陆清远像是知道他不会说话,故意逗他似的,说:“我除外。你亲了我,以后就不准再亲别人。”


    “……”


    陈安楠在这句话里猛地扭过脑袋,看哥哥一眼,再看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住说:“你不是不想要我了吗?”


    “什么?”陆清远没懂。


    陈安楠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以后就不想要我了。”


    “……”


    陆清远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不明白他这个脑回路是怎么转到这里的,给他接下来话都堵上了。


    陈安楠看他不说话,心想果然让何瀚铭给说对了,陆清远就是有女朋友才想把自己甩开的。


    他又倔强的把脸扭回去了。


    陆清远:“……”


    他顿了会儿,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一定是女朋友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是女孩?你也没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


    陈安楠小声嘀咕:“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女孩还能是男孩吗……”


    陆清远反问他:“那我要是喜欢男孩怎么办呢?”


    “……”这下,是真给陈安楠难倒了,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成陀螺了,也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眨了下眼睛,呆呆地盯着哥哥,又眨了一下。


    陆清远的模样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眼底,哥哥的眼角眉梢里都藏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挠挠脸说:“别了吧,叔叔知道会生气的,而且你喜欢男孩,男孩会喜欢你吗?”


    “……”这傻子。


    陆清远简直要被他逗笑了:“你怎么知道男孩喜不喜欢我,又怎么知道爸会不会生气?”


    “……”陈安楠再次被问倒了。


    他脑子高速运转着,转成风扇了,要是来个人进他脑袋里,一定都能被他扇飞,可惜他小小的脑容量实在理解不了这句话里的意思,信息量太大,嘴巴抿抿又张开,都没能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清远看他满脸震惊的小模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安楠这才知道自己被逗了。


    他闷闷地说:“陆清远是乌龟王八蛋。”


    “什么?”陆清远没听清。


    这回,陈安楠直接照着他耳朵大喊一声:“陆清远是乌龟王八蛋!”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小公园里,惊得枝上麻雀扑棱棱飞走,小猫吓得连罐头也不舔了,光速从花坛上蹦下去,蹿得无影无踪。


    陆清远被震得耳朵疼,捂上半天还嗡嗡地响。


    他皱起眉,低声说:“好像聋了……好疼。”


    “啊?很疼吗?”陈安楠心里一惊,赶紧凑上去看,结果下一秒,身子忽然一轻,整个人就被哥哥捞抱起来了。


    陆清远抱着他往一边倾倒,逗小孩似的把陈安楠的头朝下:“不准亲别人,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陈安楠吓得吱哇乱叫。


    陆清远重复:“说话陈安楠。”


    “不敢啦不敢啦。”陈安楠求饶,视线在纷乱的晃动,他语无伦次的说,“不亲了不亲了……再也不亲了!”


    陆清远这才把人放下来。


    不等陈安楠气喘匀,他又一把将人捞过来,然后背过身去,弯下腰,勾住陈安楠的腿弯,朝背上一颠,把人背了起来。


    陈安楠被颠得险些掉下去,赶紧勾住了哥哥的脖子。


    心脏在快速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高速往大脑冲击着,叫人分不清这如擂鼓般的心悸是真是假。


    陈安楠这会儿终于笑起来,嗔怪的说:“你吓死我啦!”


    鼓楼公园的建筑是明代保留下来的,红墙青瓦古朴瑰丽,青色的屋顶上,瓦楞间有一蓬蓬乱七八糟的杂草冒出来,初夏赤色的落日挑在檐角,圆滚滚的,近得好似伸手就能够到。


    公园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消失。那太阳却始终离他们不远不近。


    陈安楠趴在哥哥背上,懒洋洋的晒着阳光,等胸口的气缓和了,才说:“哥哥你真的喜欢男孩吗?”


    这次,陆清远没有回答他,而是轻飘飘的说:“你猜。”嘴角噙着笑。


    怎么会喜欢男孩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陆清远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爸跟他说的那句“你要是个女孩儿,爸也疼你”。


    “……”陈安楠不想猜,他晃着腿,头枕着哥哥的肩,伸手去捏那轮太阳。


    亮的,小的。


    在指间像粒草莓味的彩虹糖。


    陈安楠用脑袋蹭蹭哥哥,哥哥稳稳地把他朝上颠了颠。


    这会儿腿已经不麻了,陆清远总是很懂他,能够通过细微的动作,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玄武湖大道上疯长的枝桠掩住了落日,傍晚的风温柔静谧,从湖面上刮来,湿漉漉的潲着潮气,家里花圃的四季海棠开得正轰烈,小枝青绿被修剪的形似松柏。


    陆清远微微偏过脸,看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已经贴覆在自己肩上,早就安静的睡着了。


    日子在学校墙上的倒计时里一页一页的被撕下。


    陈安楠心里跳的厉害,还不到考试的日子,他已经吓得大病了一场,陆文渊只能把营养补品不断喂给他,再安慰道:“没事儿,叔不是跟你说过吗,考得好不好都不要紧,考多少我都能接受。”


    是真的不要紧,哪怕进厂打螺丝,陆文渊都会夸他家崽崽怎么这么有用,连螺丝都会打了。


    可陈安楠还是觉得压力很大,他从小就害怕考试,更别说这种至关重要的大考,多看一眼都呼吸不畅。


    艺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他的成绩完全达标,现在就看中考分数了。


    陈安楠眼前阵阵发黑,他捏着哥哥的衣角,紧张的喘不上气,掌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不停跟哥哥重复:“我会不会考不上?我万一滑档了怎么办?我真的会进厂打螺丝吗?”


    陆清远骑着自行车把陈安楠送到考场门口,然后再把他抱下来,语气平常的像是太阳升起落下那样:“那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歌打气?”


    “……”陈安楠呼吸一窒,“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进去了。”说完,一把拿过自己的文具袋和准考证,头也不回的跑了。


    陆清远唇边藏笑。


    这一年的夏天,蝉鸣声格外聒噪,蟋蟀在古旧的墙根下唱着歌,像是在提前给考生们报喜。


    脚步声由远及近,小白鞋啪搭啪嗒地踩过的梧桐枝叶的倒影,陈安楠手里拿着封EMS邮件。


    “我考上啦!考上啦!”


    陈安楠举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地跑进家里。


    时光嗖嗖从耳边掠过,再跑出来时,风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已经完全不见了,时光勾勒出陈安楠眉眼间那抹青涩,亮晶晶的眼睛倒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笑起来时会弯出柔软的小弧度。


    “我考级过啦!”


    17岁的陈安楠扑到陆清远怀里,被哥哥抱起来飞抡了一圈。


    第42章


    在陈安楠的记忆里,时间自从09年以后就过得草率而混乱,当时他要准备艺考和中考,除了学习实在没有什么活动了,时间在学习的日头里显得越发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2010年年底。


    高中课程泛善可陈,就算是艺高也没比普高好多少,2010年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如果有,那应该是2012年的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最近班里不知道谁在传,说是12年大家会上诺亚方舟逃离地球。


    陈安楠回去把这个问题夸大其词的跟哥哥说,还黏黏糊糊的问人家:“如果我没登上诺亚方舟的话怎么办呀?”


    那点要人哄的小心思都快溢出来了,但陆清远就像毫无知觉似的说:“那我给你立个最好看的碑。”


    陈安楠:“……”


    当晚他就卷巴卷巴自己的小被子要走,临走前,还抖了两下被子,说:“起来,你压我被子了。”


    陆清远问:“上哪儿去?”


    陈安楠下巴微微抬起一点,冷冷地说:“去联系丧葬公司,万一没上方舟的是你,我给你立个好看又大的碑,每年再多烧点给你,我可不吝啬。”


    “……”陆清远失笑。


    俩人又在房间里一通闹腾,拿着枕头互殴,陈安楠打不过哥哥,绕着床跑,陆清远把枕头举得高高的,骗陈安楠要砸他的脑袋,吓得陈安楠赶紧把脑袋捂住,结果屁股遭殃,被“啪啪”抽了两下。


    陈安楠吱哇乱叫,又拿枕头追着哥哥跑。


    等闹够了,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也就这么过去了。


    最后两个人精疲力竭的一齐倒在床上,陈安楠狼狈的趴在哥哥的身上,感知着他呼吸的力度,随着胸腔一起一伏,细细去听,还能听见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是一种极强的安全感,陈安楠被这温度包裹住,气味和人都是最熟悉的,他安心的用脸蹭蹭。


    陆清远一只手轻轻抚着他柔软的黑发,突然拾起了刚才的话题:“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和爸和妈都能活得好好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陈安楠明白意思。


    陈安楠说:“你和棉花糖也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好好的。”


    陆清远下巴压在他的发顶,垂下眼睫,低声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陈安楠心满意足的闭上眼,他也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是值得一提的是,陈安楠和自己的好朋友谢溪终于不在一个班了,他家花钱给他找了所不错的国际高中,准备毕业后送出国留学,让他学的西班牙小语种,将来也能做个翻译。


    当陈安楠看到那些纯外文写的数学题时,只觉得脑袋要炸了,不明白谢溪是怎么受得了这种苦。


    而何瀚铭不出意外的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直至今日,他们的荣誉校友墙上还挂着陆清远的蓝底照片。


    人总说,成长过程中的朋友都是阶段性的,也确实是。不同的学校将大家分割开来,繁忙的学习任务成了束缚关系的枷锁,每当有人提议要出来聚一聚的时候,总会有人说没空。


    不过陈安楠和好朋友还是会抽空出来玩,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他们会在各自的学校认识新的同学,结识新的朋友,可哪一段友情都不会再有这段真了。


    陈安楠偶尔也会在深夜想,幸好,他和哥哥之间不是朋友,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秋风刮起来,卷着枯落的树叶打滚着朝前跑,在冬天到来之前,陆文渊让俩个小孩选了喜欢的毛线,给他们打毛衣,陈安楠选得是天蓝色的毛线,混了别的颜色,胸口还挑剔的选了只小狗的刺绣贴图,陆清远的是件纯奶白色的高领毛衣。


    陆文渊用软尺给他们量了身体尺寸,日子在时光里留下的痕迹,肉眼可见。


    陈安楠已经从一株矮矮的小蘑菇里拔高成一株瘦长的蘑菇了,身高也在高二这年到了173.5,不过他在外总是谎称自己一米七五,表格上也是这么填的,他想,反正四舍五入一下也有这个身高,不算撒谎。


    而陆清远一直都不矮,从小就长得比同龄人要快很多,使得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了,有时候蹲在那儿,陆文渊觉得阳光照在他茸茸的头发上,勾勒出金色的描边,让他像一只毛茸茸的边牧犬。


    陆文渊还给棉花糖也买了毛线,准备给它织一件漂亮的小衣服。


    这些年网购日渐盛行,大街上以前开得跟蘑菇一样多的服装店都变成了奶茶店。


    不过陆文渊还是很喜欢亲手做这些,他这两年里把时间划分的很开,一部分留给工作,剩下的所有都是留给家庭的。


    家里头依然有他腌的咸菜,他会在秋末就把买来的大青菜叶扒开逐棵洗干净,在缸里码放实,一层层撒上盐,到开春了这些菜还都是嫩白的。


    因为陈安楠和陆清远都很喜欢喝腌菜排骨汤。


    大学空闲时间多,陆清远到家的时候,看见陆文渊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上飞快的捣着针,面前的电视机在喧嚣的播放电视剧。


    细微的啪嗒声混在情绪激昂的台词里,微乎其微,陆清远坐下来,看那一球毛线不断地滚动。


    他刚要把长针拿起来看,就被陆文渊啪地下拍开手了:“动乱了不好整理,没事做就去帮我倒杯水来。”


    “……”陆清远起身去倒水,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陆文渊正在把这件小毛衣拎起来,正反调过来看了好多遍,天蓝色的毛线,是陈安楠的那件。


    陆文渊对他招手:“来,帮爸看看,还差这个小狗刺绣贴,你觉着放哪里合适?”


    陆清远把水杯放下,想了想,指着一处说:“这里吧。”


    陆文渊把刺绣贴拿起来比较了下,说:“不合适。”


    “那这里?”陆清远又指了一处觉得还不错的位置。


    陆文渊毫不容情的批判他:“直男审美。”


    陆清远:“……”


    父子俩在家里研究了半天也没决定好这刺绣贴到底缝在哪里,陈安楠晚上到家,连书包都不脱,就先摸到房间里拿小零食出来吃。


    刚咬上一口薯片,就听见叔叔在外头说:“大功告成!快,崽崽,出来试试这件毛衣合不合适!”


    陈安楠惊呼一声,放下零食赶紧跑出去。


    这毛衣织得相当漂亮,叔叔的手很巧,陈安楠一直都知道,这毛衣上花样细密繁复,还用奶白色的线做了间色,套在身上稍大些,能给手都遮上,因为陆文渊觉得小孩还会再长长个子。


    陈安楠穿着毛衣前前后后在镜子面前转了好几圈,怎么看怎么满意,都舍不得脱。


    他高兴地跟猴儿似的挂在叔叔身上,一跳一跳地,陆文渊被他勾着脖子,呛出几声笑,调侃:“老了老了,都抱不动了。”


    陈安楠不喜欢叔叔说这个,他把叔叔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说:“是我长大啦。”


    陆文渊笑着揉揉他的发顶:“啊,咱们小崽现在也是一米七五的崽了。”


    陆清远瞟了一眼,说:“等以后量身高不穿厚底鞋再说这句话吧。”


    “……”陈安楠噘嘴。


    陆文渊愣了下,旋即大笑起来,觉得真有意思。在他眼里,这俩个小孩好像永远都是小时候的模样,那会儿明明跟萝卜头似的,但动不动就闹脾气,笑声嘲闹声穿透时间的光景,交叠在眼前。


    只是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毛线在一圈圈的减少,这一年还不到十一月,天就开始冷起来,等梧桐树的枝丫直戳向灰霾色的天空,陆清远的那件高领毛衣也终于要大功告成了。


    不过,在大功告成之前,陆文渊突然发现自己儿子有小心思了。


    那天,他下班回来,陆清远已经在家里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做得很认真,连家里进人了都没有个反应,陆文渊干咳一声,结果陆清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认真劲怕是家里进贼了他都完全留意不到。


    陆文渊一偏头,看见陆清远的手机搁在面前的桌几上,里面正在放着段讲解视频,他戴着耳机,听得很认真。


    陆文渊还以为儿子在看青年大,走上前刚要叫他回房间看去,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学习视频,而是一段讲解毛线该怎么织的解说视频!


    陆清远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正站着个人呢,他眉头越皱越紧,甚至把这视频拉成0.8倍速了,也没看懂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视频里的这步和自己的不大一样呢?


    他又一次把视频回退,细细的观察,身侧却突然有一只手指过来,指在一处地儿,说:“不对,你这边针脚下错了,要从这里穿过来。”


    陆清远被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下针头一顿,扎着他自己了,手指头顿时冒出一粒小血珠。


    陆文渊“嘶”了声,塞给他一张纸,问:“你要织什么,跟我说不就行了,废这么大劲。”


    陆清远这才看见是他爸回来了,摘下耳机说:“围巾。”


    “围巾好织啊,过去过去给我挪个地儿。”陆文渊说着把袖子一撸,要亲自上手,结果被陆清远一胳膊拦住了。


    “不用,我自己来。”陆清远说。


    陆文渊起先没反应过来,人家都说了不用,那他就忙自己的事去呗。


    路都走一半了,猛地觉得哪里不对劲,立马又回来了,他看了眼儿子手上的毛线,天蓝色的亮色,虽然减龄但挑人,想必对方一定是个皮肤白的,还蛮有童趣的小姑娘。


    他啧了声,两臂交叠着撑在沙发上,故作不懂的意外道:“哦?送人的?”


    “……”


    陆清远没理,继续啪嗒啪嗒的捣着针。


    陆文渊这下真来了兴致,想来他儿子也大三了,大学恋爱早就不禁止了,他跟肖卿湘就是大学认识的,那会儿学校还明令禁止不准谈恋爱,两个人却跟石头缝下顽强生长的野草似的。


    陆文渊的笑容和蔼:“女孩儿是哪里的?”


    “……”


    陆清远终于侧眸看他爸一眼,淡淡的说:“没有谈。”


    陆文渊意味深长:“那就是暗恋了。”


    “……”


    陆清远手下一顿,险些又给手指头扎个血窟窿来,他嫌陆文渊烦人,索性把毛线把框里一扔,起身就要上楼。


    “看,叫我说对了。”陆文渊心照不宣的拍拍儿子的肩,说:“没事,先暗恋着吧,现在的女孩子不好追,既然真喜欢,时间和精力就都得付出,钱也该花就花。”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你好烦。”


    陆文渊被逗得笑出声,觉得他儿子这句话讲得跟撒娇似的,被谁带的呢?


    当然是被陈安楠带的。罪魁祸首陈安楠晚上放学,噔噔噔地冲到家里,陆文渊给他织的那件新毛衣让他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开始冬天还没到的时候,他就想要捞出来穿,最后因为嫌热还是等到了冬天才继续穿的。


    家里的地暖供给很足,陈安楠把外套一脱,就露出来那件蓝色的毛衣,他高高兴兴地进到哥哥房间里,扑了陆清远满怀。


    “嗨呀,累死我了。”陈安楠倒在哥哥身上,猛猛吸了一大口气,给自己补充精力。


    陆清远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问:“吃吗?”


    陈安楠一看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那款,“呀”了声,刚准备拿起来,突然发现哥哥的手指头上贴着创口贴。


    “你手怎么受伤啦?”他问。


    “没事。”陆清远无所谓的把手背到身后去。


    陈安楠嘟囔着抓他的手:“我看看,给我看看呐。”


    哥哥的手掌很大,事温热的,因为常年写字,食指侧面的茧很厚,陈安楠把手上的位置看来看去,也不敢撕下创口贴,只能心疼地问:“很疼吗?”


    陆清远说:“也没有很疼。”


    “我看看。”


    “不要紧。”


    “那我给你吹吹。”陈安楠说着就哈口气给他吹。


    吹完,又问:“还疼吗?”


    陆清远摇摇头。


    这晚,陈安楠是握着哥哥的手睡觉的,他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怕碰到伤口,还很小心的把受伤的那只手放到自己胸前,生怕压着了。


    然而,让他不知道的是,第二天,陆清远就给创口贴撕下来,露出那个早就看不见的小针伤口,然后换上了一个新的。


    尽管他把这件事做得很快,但还是被人撞见了,陆文渊站在房间门口,“呦”了声,说:“你这创口贴再晚贴两秒,伤口都要愈合了吧?”


    第43章


    2010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波折,转瞬就要过去了。


    学期末的日子大家都很忙,考试一门接着一门,先是小学科考试,最后两天再考大的。


    艺术生的考试并不比普通高中生的考试轻松到哪里去,该考的一样不落。


    临到考前的几天,大家都在吊精神,疲惫里藏着股兴奋劲,因为考完就放寒假了,冬天起床堪比要人命,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了,陈安楠每天都跟自己的小被子难舍难分。


    他把自己裹得像个蛹,陆清远先起床,收拾好以后回来给他穿袜子,陈安楠冬天在家里穿得都是厚绒的袜子,毛绒绒的,陆清远给他脱了,换棉袜,然后再把他一圈圈从被子里剥出来,换睡衣。


    陈安楠太懒了,有时候陆清远给他擦完脸,他还能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脑子里全是今天要不要装病不去学校算了,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呢……


    最后还是陆清远说:“再不起来今天不送你去学校了。”


    陈安楠这才一骨碌的爬起来,去刷牙。


    陆清远前两年考了驾照,现在只要有空就会开车送陈安楠去学校,在车上还能睡个二十分钟,陈安楠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刚上车就入定,让哥哥给他扣安全带。


    今年的寒假来得早,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南京终于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南方的雪总是不成气候,细小单薄的雪花落在地上转瞬消融,但也足以让南方的孩子们激动的忘乎所以了。


    陈安楠的兴奋劲还没过,就听老师说,他们今年寒假在苏州有个活动要参加,几个艺高联合举办的,和其他学校的音乐生一起,有个艺术展演活动。


    艺术生就这点好,学校组织的活动会比普高的学生多。


    不过这次活动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只用出门一周就会把大家送回来了。


    陈安楠临走前,陆清远突然把他叫到房间里,以一种极其不熟练,甚至有点含蓄的语气跟他说,南大后门最近新开了家店,他上次路过看见里面的东西挺好看的,就随手买了件回来。


    他把那礼物袋子拿到陈安楠面前,问:“你看看喜欢吗?”


    陈安楠没想到哥哥要说这个,愣愣的把礼物接过来。


    这东西很轻,不过外头的礼物袋子包的很细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生怕被人拆开了一样。


    见陈安楠把东西翻来覆去的看,陆清远问:“你不拆看看吗?”


    陈安楠傻傻地说:“不是,我还没有找到从哪里拆呢。”


    “……”


    陆清远指着一处精心设计好的丝带结,说:“这里。”


    陈安楠诧异:“这你也能看出来吗?”


    陆清远:“……”他把接线头放得这么明显,也就是外面又缠了几圈丝带而已,也不难找吧。


    陈安楠好不容易把东西拆开了,一看,圆溜溜的眼睛都不自禁瞪大了——


    这里面竟然是一条围巾!


    一条好丑的围巾!!


    天蓝色的围巾,织的很长很长,每一针留的缝隙也大,这好不好看先不说,一定是不防风的。


    啊啊啊啊怎么能有这么丑的东西!


    陆清远干咳一声,淡淡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陈安楠支支吾吾地说:“……好看。喜欢。这个围巾贵吗?”


    “不是很贵。”陆清远瞎编了一个数。


    “……”陈安楠傻眼了。


    啊啊啊啊这么丑的围巾到底怎么卖出来的?还卖这么贵!这家店这么黑心的吗?!


    陆清远不咸不淡的继续说:“我看上次爸给你织的那件,你挺喜欢的,正好你那条旧围巾不是也戴不上了,昨天刚好路过看到,觉得称你应该挺好看的。”


    陈安楠心里咯噔一下:“……是挺好看的。”


    啊啊啊啊这么丑怎么就称我了??!是在说我丑的意思吗?!!


    尽管如此,陈安楠还是笑眯眯地说:“你真好呀。”


    “没事,你喜欢就好。”陆清远有点不太自然的把脸偏过去了。


    陈安楠:“……”


    他默默地想要把围巾收起来,结果下一句就听见陆清远问:“喜欢的话,不戴上吗?外头天冷。”


    “……”陈安楠现在非常非常后悔自己上面说得那些话。


    陆清远看小孩在那磨磨蹭蹭的戴围巾,料想可能是不习惯戴这么长的,干脆亲自上手帮他戴了,但不知道这围巾咋回事,怎么戴怎么奇怪,这会儿好像和视频里的又不大一样了。


    最后,陈安楠顶着个鼓鼓囊囊的跟瘤子一样的东西从房间出来了。


    出来的那一刻,着实给陆文渊吓了一大跳,他正吃着面条呢,差点没给一口喷出来:“崽,现在审美变了哈?”


    “嗯啊。”陈安楠哼哼哈哈的点头,“变了变了,孩子大了眼光也变了。”


    陆文渊憋着笑,进厨房把热好的牛奶端上桌子,视线不经意滑过陈安楠的围巾上,突然发觉这个颜色和针脚都有点眼熟。


    又细看了两眼,他惊讶地说:“哎!上回我看小远也挑了这个色的——”


    陆文渊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后有种锋锐的冷意直刺背脊,刺得他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然起了点薄汗。


    回头一看,陆清远正站在楼梯上,目光落在这里,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陆文渊还是止住了下面的话,冲他点头笑笑,让他快点下来吃饭。


    陈安楠吃完早饭,有校车来接,陆清远帮他把行李塞好,叮嘱道:“天冷,不到地方不许摘。”


    陈安楠又是乖巧的“嗯嗯”两声,不过他还是没有听哥哥的话,一上车,就把围巾悄悄摘掉收包里了。


    公交车的影子在陆清远的视线里逐渐缩成一点。


    又落雪了,细微的簌簌声。


    陈安楠扭过头,车窗外的冻雨夹杂着雪花,啪啪地打在玻璃上,他脸压在车窗上,视线里,哥哥挺立的身影在一点点远去。


    陈安楠冲他挥挥手,用口型对他说“拜拜”。


    车子夹带出冰凉的空气,很快在薄积的雪上碾出两道车痕,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尾,陆清远才转身回家。


    等到了苏州,这里的雪早已经停了,大堆被扫起的雪堆在路边,落着斑驳的脏,乌突突的,破坏了清一色的雪景。


    就如同这座城市在陈安楠心里落下的那一点墨色,把纯白的心思无限晕染开。


    陈安楠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初次对同性的启蒙,竟然是在这个短暂的为期一周的旅行里,认识的一个叫做葛曼曼的女孩子。


    学校举办的艺术展演,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友谊赛。


    老师给同学们分组,以抓阄的形式来决定谁跟谁组合,大家的准备时间都很短,主要就是锻炼这些孩子们的配合度和应变能力。


    这次参加的一共有四所学校,主办方是苏州的那所艺校,要是能抽到一个班的同学就很幸运,要不是一个班的还得磨合。


    陈安楠到现在还是很不习惯跟陌生人做建交,认识新朋友要费好长的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合得来,他更想跟熟悉的同学组合。


    轮到他上去抽的时候,他心里不断暗自祈祷着一定要是一个班的,一定要是一个班的!


    他揣着七上八下的心,颤巍巍的把纸条拆开一看,上面印着陌生的名字:葛曼曼。


    甚至都不是一个学校的。


    陈安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颓然的捂住脸,近乎绝望地抓了几下,旁边同学更是仰天长叹,很多人抽到的都是其他学校的,这种组合型比赛本身就很吃配合,绝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能和熟悉的朋友组合。


    不过也不乏小部分人认为结交新朋友是件很兴奋的事。


    前头突然有哇呀呀地一片感慨声,陈安楠好奇的凑过去看。


    原来是他的同学抽到的组合人竟然是熟悉的好朋友,大家都羡慕得不行,陈安楠酸溜溜的说:“恭喜你呀,运气这么好,抽到一个班的啦。”


    “嗯哼。”同学得意的扬扬手里的小纸条说:“别太羡慕啊安楠。”


    陈安楠当然没有羡慕,他嫉妒得不行。


    他胸腔里因嫉妒生出一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可小火苗并没有燃烧多就,就又熄灭了。


    那个叫做葛曼曼的女孩子先来找他了。


    这女孩子刚出来就让陈安楠内心小小地震了一下,青春期的女孩子们爱美,尽管老师三申五令不准化妆,但学校里还是会有小姑娘偷偷的化妆,可葛曼曼完全不一样。


    葛曼曼长得相当漂亮,妆也很夸张,粗粗的眼线,眼影都斜飞出去了,原本就漂亮的五官被夸张的妆容画出惊人的效果。


    她看到陈安楠,嘴里的泡泡糖被吹出个巨大的泡泡,很快就破了,她笑了笑:“你好。”


    “你好。”陈安楠跟她打招呼。


    “啊,你长得好乖。”葛曼曼说。


    陈安楠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这话,难道要说你也是吗?他尴尬的样子反而叫葛曼曼意味不明的笑了。


    陈安楠觉得她怪里怪气的,默默拉开了点距离。


    不过这个女孩子虽然让觉得陈安楠怪怪的,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声乐水准很高。


    葛曼曼除了会唱,她会的乐器也有很多,她会打架子鼓,贝斯,还会电吉他,据她自己所说,还会点萨克斯,她喜欢摇滚乐还有重金属,那些乐器在她的指尖似乎能够尽情释放出她躁动而无处安放的生命力。


    刚认识的第一天,她就给陈安楠演奏了首摇滚乐经典作,节奏亢奋,情绪激昂,吓得陈安楠坐在小凳子上,指甲都快抠断了,不知道要怎么相处才好。


    不过很快,陈安楠就发现葛曼曼也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陈安楠的高中同桌一直是女孩子,他听说过好多女孩子之间的事儿,那些好的坏的,碎的,明亮的,跃动的心事组成一个个小音符,在藏匿的悸动中,交织出一段青春的旋律。


    陈安楠的敏感细腻让他成为了一本摊开的纯白无字书,静悄悄的收纳了女孩子们青涩的心事。


    葛曼曼应该也是在谈恋爱,这几天里陈安楠时常能看见她在给别人打电话,她说话时会有女孩子们在谈恋爱时才有的黏腻腻的声音,以及平常完全没有的“啊呀哇”等语气词。


    葛曼曼也不太和别的女孩子说话,她可以说是有点孤僻的,空闲下来的时候,她更愿意自己坐在一处,拿手机认真看东西,耳朵上戴着耳机。


    当然,她也不大和陈安楠说话,两个人除了讨论怎么分配表演的事情,其余时候几乎没有交流。


    打破他们之间关系的是个很偶然的事情。


    那天,陈安楠接到老师的电话,让他去楼下集合,在这之前老师已经拨了好几通电话给他了,陈安楠回电的时候晚了二十分钟。


    他不敢耽误大家的时间,偏电梯慢吞吞的,在顶楼一层层的停驻,陈安楠觉得实在太慢,干脆直接找到应急通道,决定从楼梯下去。


    晚上九点,楼梯间里光线昏暗,陈安楠吭哧吭哧地摸着扶手一路小跑,等跑下两层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从下一层传上来,很怪,啧了水的声音里含混着点喘息声。


    陈安楠脚步顿下来,他揣着点好奇心,慢慢地探出半个脑袋朝楼下看去。


    陈安楠的天要塌了。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蛋跟火烧过一样红扑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用力眨了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葛曼曼正倚在楼梯的扶手上,和一个女孩子接吻。


    陈安楠立刻把自己的眼睛捂住,差点就地躺倒——


    这个世界真是太太太可怕啦!


    第44章


    陈安楠也不敢走楼梯道了,噔噔噔一口气跑回楼层,拼命的按着电梯按钮,把那按钮戳得啪啪响,旁边等电梯的人看他一眼,好心说:“要是很急的话,还是走楼梯道吧。”


    陈安楠脑子里登时又飘过刚刚的场面,他羞红了脸,亲的明明不是他,但他就是羞得恨不能钻地缝里,把脑袋快埋到第二颗扣子上了。


    真是太叫人难为情了!


    以至于老师后来说得什么,陈安楠一句话也没能听进去,脑子里跟放默片似的,一闭眼都是那场景,太香艳了,他晕晕乎乎的回到宿舍,洗漱完往床上一滚,拿被子把自己蒙的很紧。


    他都不知道明天要怎么见葛曼曼了。


    陈安楠在被窝里把手机摸出来,从好友列表里翻出聊天小群,在里面发信息。


    陈安楠:【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有事要说!】


    谢溪:【离我下把游戏还有五分钟,准你上奏。】


    何瀚铭:【等我做完题再来,你们先说。】


    陈安楠:【说出来吓死你们,我搭档竟然是同性恋!!】


    谢溪:【我靠你咋知道的?你看到了?】


    陈安楠:【我在楼梯道看到她跟一个女孩子亲嘴了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谢溪:【我去这么牛逼,不愧是搞艺术的啊!】


    陈安楠:【这跟搞艺术的有什么关系?】


    何瀚铭:【很奇怪吗?我一直认为你们搞艺术的就是这样的。】


    陈安楠:【!!!】


    何瀚铭:【难道你觉得你跟你哥很正常吗?】


    陈安楠:【???哪儿不正常了?】


    何瀚铭:【@谢溪,你有哥你说】


    谢溪:【反正我从小跟我哥一起长大,我做春梦从来不会梦到他。】


    何瀚铭:【我跟我姐也早就分得很开了,新.中.国没有奴隶,但是我姐有。】


    陈安楠躺在床上被这俩人的话逗得乐呵呵的:【你们肯定是嫉妒我不用当奴仆!】


    谢溪:【孩子,没事多吃点脑白金补补。】


    陈安楠发了个愤怒的表情包过去,但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复,他估计谢溪打游戏去了,何瀚铭应该是又继续钻研学习了。


    陈安楠觉得他们这种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人真的很可怕。


    不过,他也知道何瀚铭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在何瀚铭眼里,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陈安楠还帮他借过几回哥哥留下来的复习资料。


    小群消停了,那种无处安放的兴奋和好奇也在嘻嘻哈哈中消磨完了,陈安楠翻到家人那一栏里,看见哥哥的头像是亮着的。


    陆清远的头像一直是棉花糖,小狗趴在花圃边,毛茸茸的毛在阳光下被渡上层金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镜头,有点像在笑。


    他从注册Q.Q的时候就是这个,这么多年来也没换过,他本身就不常上线,一般朋友找他都是发短信或者call电话。


    陈安楠点进哥哥的聊天框,打下几个字:【我想你啦。】


    发完,脑子里蓦地想起谢溪他们说过的话,他仔细审视了下这三字,莫名羞耻起来,明明以前经常说也不觉得有什么,怎么这会儿被人家一说反而变了味儿呢!


    “我想你啦”给删除,陈安楠重新啪嗒啪嗒地打下:【吃晚饭了吗?】


    打完,又删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肯定早就吃过了,这么发显得太刻意了,跟没话找话似的。


    “天!”陈安楠嘀咕,他竟然头一次不知道该跟哥哥说什么好,好像怎么发都不对劲,他扭扭捏捏的又输了几句话,删除。


    都怪那两个人乱他心思!


    陈安楠在床上拱来拱去,再次打下一行字:【今天老师请我们喝了奶茶,是草莓味的,跟你上次带我去买的那家店味道一模一样!不过还是想你给我买的,好像更甜一点。】


    删掉。


    都是草莓味的,味道当然一样了,甜度不一样无非是糖分不同,这么发过去可真是太奇怪了,哪哪儿都不对劲。


    陈安楠盯着手机,心里组织起语言,屏幕的光映照出他的长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柔软的阴影。


    “叮咚——”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陈安楠定睛一看,竟然是哥哥发过来的:【在做什么?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陈安楠在被窝里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回复:【嗯。没干嘛,你呢?】


    下一刻,手机就叮咚出一声:【在想你。】


    陆清远回得很快。


    “……”陈安楠的呼吸一窒,心跳跟着漏了一拍,手机险些没拿稳。


    他把被子踢开,漏出自己的脑袋,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觉得头脑昏昏涨涨的,连着心也涨涨的,像是被塞满了那样,让人心神荡漾。


    陆清远坐在沙发上,把电脑上的案例资料最小化,只留下了陈安楠的对话窗口。


    昏黄的台灯照得他神情很柔和,眼角眉梢都是软的。


    他Q.Q一直没下线,在等着消息,陈安楠头上的那行时不时就显示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不过没多久就消失了,什么信息也没有弹出来。


    然后再出现,再消失。


    陆清远不知道这小孩在输什么,干脆先他一步发出去了。


    陈安楠没想到哥哥会发这个,对着手机美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脚把被子卷到旁边去,抬腿压上去,自言自语地说:“我也很想你啊。”


    室友洗完澡看他这样,在他脑门上弹了个崩儿:“给谁发消息呢,弄得跟思春一样。”


    陈安楠的皮肤禁不住磕碰,一碰就红,这会儿被室友一弹就留个小红印子,也不生气,喜滋滋地说:“你先睡吧。”


    大家忙着练习都累了一天,熄灯以后很快就入睡了,不多时,寝室里就只剩下了陈安楠的床上还有光。


    陆清远已经把电脑合上了,他站到阳台上抻了抻胳膊,手机嗡地震动了下,他滑开,是陈安楠发过来的:


    【今天的月亮很圆,你看到了吗?】


    陆清远抬眼看了眼窗外,天气不好,那轮弯月细条条的,隐在雾蒙蒙的云后,像是在黑夜里晕开的一抹写意,只是略有亮色而已。


    像陈安楠笑起来眼尾弯出的小弧度。


    他说:【很漂亮。】


    陈安楠:【嘿嘿>v<】


    两个人没说多久,陆清远就让他去休息了,因为明早还要训练,陈安楠早上又有赖床的习惯,睡得太晚回头起不来。


    陈安楠觉得这时间过得真快,为什么每次没聊多久时间就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呢,他舍不得和哥哥说白白,但是宿舍里也不适合连麦睡觉,大早上吵吵的,哥哥本身睡觉就比较浅,给吵醒了不好。


    最终,陈安楠对着耳机线的麦克风,轻轻低低的说了声“晚安”。


    陆清远点开这条语音,听不清说得什么,但是能清晰的听见陈安楠的呼吸,他也回了句晚安。


    陈安楠看到信息后才安心的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睡觉去了。


    陆清远看着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浅浅的笑意从唇边漾到了眉梢。


    这晚,陈安楠做了好长的梦,或许是受了葛曼曼的刺激,或许又是因为那两个朋友瞎说八道的缘故,他再次梦见了陆清远。


    他梦见两个人坐在船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水一波波的推搡上来,推得小船晃啊晃啊的。


    可陈安楠一点也不害怕,哥哥就坐在他的旁边,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这气息拱卫的他心里舒坦,他又靠近了些,用鼻尖拱在哥哥身上嗅嗅,哥哥被他弄得很痒,笑着扣住他的后脖颈。


    他们手紧紧攥着,一起去看天边的月。


    那轮月亮很圆很亮,跟奶黄包似的,想叫人咬一口。


    陈安楠伸手去够,够不着,他就站起来去捞,小船被水推得晃了下,他歪了身子,被陆清远扶住了,船太小了,两个人你扶我我扶你的,就像书里说得那样“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扣了环了”。


    两个人的脑袋在这心跳的砰砰声里靠的越来越近,陈安楠还意思意思的害羞了下,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不太好吧。”


    陆清远叫他崽崽,陈安楠的心又被这声崽崽勾得没羞没臊起来。


    鼻尖相顶,气息纠缠,陆清远亲在他的唇边,大抵是因为没亲过的缘故,陈安楠在梦里把接吻想的就是两个人一通糊啃,啃得嘴巴亮晶晶的,红润润的,黏糊糊的。


    这个,就叫亲嘴。


    陈安楠梦美了,一觉睡得不愿意起床,闹钟贴着耳边响了好多回也没叫醒他。


    直至室友们冲到他床边,狠狠一巴掌拍在他漏出的半边屁股上。


    陈安楠睁眼的时候脸还红扑扑的,这枕头被他倒腾到了怀里,枕着手机睡了一夜,脸边压出一道道深红的印子。


    室友笑话他,这是做春梦了,说着就要来扒他裤子看看,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闹起来没个度,其实大家早上都会这样,没什么稀奇的。


    几个男孩把他压得实实的,让他说实话,到底梦到了谁,不说不放他走。


    陈安楠被他们压在床上笑着说“没有没有”,脑袋这会儿还晕晕乎乎的。


    直到一个舍友大叫:“靠,陈安楠你梦里怪猛啊!你这都流鼻血了!”


    “啊?”陈安楠坐起来,摸摸自己的鼻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股温热又从鼻腔里倒流下来,他用手接住了,室友赶紧给他拿纸巾,拧成条,让他塞好把头仰起来。


    陈安楠听话的照做,室友们给他忙前忙后,他此时脑瓜子里却只剩下了一句话——


    亲嘴真是太厉害了!太牛逼了!


    因为这件事,陈安楠再见到葛曼曼的时候,眼神已经完全变了样,他想,跟同性亲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的眼神很快就从震惊演变成了八卦。


    葛曼曼见到他也没有任何不适,她昨天其实也看到了陈安楠,她怎么都想不到这小楼梯道能撞见队友,不过只要尴尬的不是她,就是别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俩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陈安楠主动说得,还说得这么直接:“我昨天看到你在楼梯道跟女的亲嘴了。”


    葛曼曼慢悠悠的打开保温杯喝水,她早就习惯当同学口中的“变态”了,也不外乎多一个人这么觉得。


    “所以呢,你没跟别人亲过嘴?”


    陈安楠回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亲过?”


    葛曼曼眼风递过来:“男的女的?”


    陈安楠:“……”


    “看你反应不像女的,”葛曼曼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单.枪.直.入的说:“我第一眼看你长得就不像直的。”


    第45章


    葛曼曼说得太直接了,弄得陈安楠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以后脸又变得红扑扑的,烧到了耳朵根。


    昨晚乱梦一通的时候也没觉得羞耻,这会儿反倒害臊上了,还好没叫舍友看见,不然又要被嘲笑了。


    “你胡说八道。”陈安楠说。


    “啊,我胡说,”葛曼曼唇边扯出一丝笑,“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陈安楠想起来,这几天自己确实有偷摸背着别人去给哥哥打电话。


    就像陈安楠能判断出葛曼曼是在给对象打电话,是因为对着喜欢的人,那神态语言都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这种小行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陈安楠抿抿嘴,还要狡辩:“我给我……女朋友打电话的。”


    葛曼曼揭穿他:“你女朋友是你哥哥啊?”


    “……啊!”陈安楠一窘,天!这她是怎么知道的?!


    葛曼曼像看傻逼似的看他,把谱子翻过去一页:“以后打电话别开口就叫称呼,保准没人知道。”


    陈安楠恍然大悟:“你偷听我说话!”


    葛曼曼被他逗得笑起来,笑完又说:“你怪有意思的,那话叫什么来着……很多人弯成蚊香盘了都还觉得自己铁直。”


    她笑里狡猾:“你要是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他,就去想想,你现在在苏州,他应该在南京吧。异地相隔,你离开的这几天里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看到他?他会想他的声音,想他的体温,想他的气味,想他的一切。”


    陈安楠被她说愣了。


    “你再想想,要是知道他跟别人好,你会不会难过?”


    那可当真是绞了汁的青梅。


    陈安楠接不住她的话,他的心里现在快要扭成麻花了,他听着葛曼曼的叙述,心里无知无觉的就浮现出一个名字。


    他有点害怕起来,手里的牛奶盒被他捏得有些变形。


    葛曼曼接着说:“你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辞,他对你好你会心悸,会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你就算嘴上再不承认,生理反应也会告诉你,你喜欢他。”


    “你仔细想想,有吗?”


    有吗?


    这简短的两个字好像直直的说到了陈安楠的心坎里去。


    他看着葛曼曼的脸,眼里倒映出的却是另一张面孔,在眼前不断放大,两边的景物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啪嗒一声,牛奶盒掉在地上。


    陈安楠不敢再听了,慌里慌张的捡起牛奶盒,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葛曼曼在教室里“哧”地声笑出来。


    葛曼曼压根没当回事,陈安楠这小孩太好逗了,看着漂亮乖巧,实则傻里傻气的,她刚来就发现陈安楠喜欢发呆,时常茫茫然的盯着一处看。


    他长得那样漂亮,使得他的茫茫然也成了一种无形的魅力,无意的吸引了一众小姑娘,偏陈安楠完全无知无觉,一逗就害羞,再逗就脸红,好玩得不行。


    葛曼曼刚刚那些话一看就知道是逗他玩的,谁晓得这傻子真往心里去了。


    不过,看陈安楠这反应,像是真喜欢男人一样。葛曼曼又是一笑,觉得自己当真是厉害,这也能给说中,于是摸出手机给女朋友发了条信息:


    【说出来吓死你,我搭档竟然也是同性恋。】


    小傻子这会儿还不知道人家就是在逗他玩的,可把他愁怀了,他心情郁郁的坐在休息室里,午饭过后陆清远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陈安楠也没敢接,他眼睛直直盯着这串不断跳动的号码,一直等到手机不再震动了,才把屏幕滑开,上面清晰的显示着未接来电。


    他把手机拿起来,悻悻地私聊了何瀚铭,啪啪地打字跟人家说:【大事不好了。】


    过了半天,何瀚铭才扣来了一个问号。


    陈安楠:【你看我直还是蚊香盘直?】


    何瀚铭不愧是学霸:【我看蚊香盘比你直。】


    陈安楠:【你看我真的像同性恋吗?】


    何瀚铭:【怎么了,难道有人说你不像了吗?】


    陈安楠:【那你怎么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何瀚铭很实际的回复:【你哥哥很优秀,我也很喜欢他】


    陈安楠:【0.0】


    何瀚铭大喘气:【的笔记。刚刚我妈叫我收衣服。】


    陈安楠把手机放下去,心里还没琢磨明白,手机又响了,何瀚铭说:【确定不了想法就先让自己冷静几天吧,重新正视一下自己,小时候我也以为我喜欢我姐,她用番茄酱往脸上抹说自己要死了,我还真情实感的哭了好多天,每次看到她,都以为那是她留在世上的魂魄。】


    陈安楠:【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谢溪说。】


    何瀚铭:【知道,不然他要以为你暗恋他了。】


    葛曼曼可能也想不到,自己的随口一逗,逗得陈安楠差点跟陆清远决裂。


    陆清远觉得奇怪,最开始他中午给陈安楠打了一通电话,陈安楠没有接,他以为是陈安楠训练很忙,没有时间接,按道理这小孩晚上看到了肯定会给他回复。


    结果他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陈安楠也没有联系他,别说电话回拨,连信息都没回。


    这让陆清远觉得很纳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这会儿又不知道闹了什么小情绪,他怕影响陈安楠休息,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没打出那通电话。


    可他到底是没想到,陈安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没接他电话,到最后,他们之间的聊天信息都成了陆清远一个人发的。


    他问陈安楠吃过了吗?问陈安楠休息了吗?问陈安楠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他跟陈安楠说,今天又下雪了,配了张图片过去,是玄武大道上的景色,棉花糖已经和雪色融为一体了,雪团子似的,若不是那一排小爪印,恐怕很难叫人留意到它的存在。


    陆清远守着手机等了一天,等到的却是陈安楠的一句“知道了”,他盯着那一句话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屏幕上重新映出他的脸,他才放下。


    陆清远这几天里又给陈安楠发了些东西,都是日常琐碎,其实他不是个爱分享生活的人。


    陈安楠像是故意冷淡他似的,信息也回得很简短,不是知道了,就是“嗯哦”等词汇,除此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陈安楠从不这样,他的情绪在陆清远这里永远无处遁形,就像是一本摊开的大字报,里面清晰的书写着他的喜怒哀乐。


    直到第六天晚上,陈安楠又一条没回复,陆清远总算回味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了,他抬头,窗外是一片墨尘尘的黑夜,他的脸反映在玻璃窗上。


    对面的楼房里,窗口也亮着灯,毛茸茸的灯光,一团又一团,模糊了他的倒影,也模糊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


    陈安楠对着这团光亮,直至手机的光线暗下去,他才陷在黑暗里,又思考了下自己的感情。


    他从小就对感情敏感细腻,又加上高中坐在女孩子们中间,再怎么不开窍也能隐隐懂点,心里本身就有点判断。


    自从被葛曼曼的一通说教后,他整个人都扭捏起来,也分不清这种感情叫什么。


    或许就像人家常说的那样,心里头飞进了蝴蝶,搅得心都散了。


    陈安楠很害怕,他单方面认为这种感情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畸形的,他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谁家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的,就算是同性恋,也不是和自己的亲人。


    陈安楠太害怕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和哥哥的亲密就像从小到大那样,那是来自小孩子的占有欲,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他依赖于这种不可名状的暖意。


    小朋友的世界里,总归是同龄人相处起来更容易一点的,大人再好,也不能完全融入小朋友的世界,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很难和小朋友达成统一。


    这让陈安楠从小就很依赖哥哥,他害怕被抛弃,害怕哥哥不要他,所以到哪里都黏着人家。


    他们一起长大,像是小楼壁上缠绕交织的藤蔓,生长于同一片天地下,根茎相连,生机勃勃,在明净的滋润下无限伸展。


    十三年,四千七百多个日夜,他们早就在无声中划分出一方小天地,这是陆文渊也融不进去的地方。


    这种亲密好像烙印刻在了骨血缝隙里,完全不受思想控制,是本能的,是没有理智的,只受情感所驱使。


    他们神不知鬼不晓的一天比一天更加亲密,可是,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陆清远始终没有主动迈出一步,这让陈安楠很不安,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曲解了别人的意思,作茧自缚,更害怕哥哥知道以后会不要自己,他还害怕叔叔知道了以后,会生气会难过。


    陈安楠惶恐的把自己藏进被窝,明明还没有在一起,却生出几分心酸意痛来。


    这几天苏州的天气很晴朗,那堆在路边的雪早就被晒化了,湿淋淋的摊在地上,空气里夹着股清冽的泥土气息。


    陈安楠和葛曼曼这几天的聊天内容也恢复了往常,都是和这次展演有关系的,艺展结束后陈安楠会回南京,他们就不会再有联系了。


    两个人这会儿在后台帮忙收拾展演的箱子,有同学突然走进来说:“陈安楠,老师叫你。”


    陈安楠“啊”了声,葛曼曼没看他:“你去呗,我一个人能行。”


    陈安楠这才把箱子放回地上,他跟着同学一路下楼,问:“老师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啊,没说,”同学给他报了个地址,“你自己先去吧,我还要去帮忙把场馆收拾一下。”


    陈安楠按照地址找过去,没看到人。


    正当他以为自己找错地儿要回身的时候,有片温热突然贴覆上来,那大衣上夹带着凛冽的寒气,可身后那片胸膛是暖的,结实的,充沛着一种极度的温柔。


    陈安楠猛地偏过脸,看清楚是谁以后,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来啦?我明天就回家了。”


    陆清远眼里有笑意,他从后面环抱住陈安楠,这回不再是攥着他的手,而是十指相扣,声音低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梦到有人不高兴,害怕是想我想的,正好我也很想他,干脆就不等了。”


    陆清远是连夜开车赶来的,他发现到陈安楠的情绪不对以后就来了。


    哥哥的手心很热,贴着他,让心里也跟着热乎乎的。陈安楠想哭又想笑。


    陆清远并不是个说话好听的人,偏笨拙的人说起好听的话,硬邦邦里又带了两分暖,像是能把人的心也熨平。


    陈安楠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看到哥哥的那一刻,他隐忍了好多天的情绪就这么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转过身,用力闭上眼,想要做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迈出这步勇气,只能把脑袋埋在哥哥的怀里:“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陈安楠心里拧巴又脆弱,偏哥哥总是能察觉到他的敏感,剖开他的稚嫩与脆弱,让他漏出一颗淋漓的心来。


    他不需要隐藏,他是喜欢他的,他控制不了。


    第46章


    陈安楠被哥哥抱着,那股疲惫一下都给冲散了,心里的拧巴劲也被拉回来不少。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雪后的晴天不刺目,照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明天就要回南京去了,陆清远帮陈安楠跟老师说明了情况,就不让陈安楠再坐校车回去了,老师说晚上有聚餐,让陈安楠参加完聚餐再走。


    聚餐很热闹,这几天相处过的朋友几乎都来了,一帮高中生凑在一处,嬉闹着畅享未来,他们来得是家清吧,店里张灯结彩的,氛围像过年,不过也真是快过年了。


    最前头还有个小舞台,上面有人在唱歌,大家都是声乐生,就有人起哄要上去唱一首,葛曼曼上去了,她本身就长得漂亮,劲劲的气派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场演奏下来,有不少男孩过来要加联系方式,葛曼曼长发一甩:“有没有搞错,我喜欢女的,你们要不要考虑去阉了?”


    她看着这群男孩子们涨红了脸皮,满脸不可置信,笑声更快活了。


    陈安楠坐在下面,觉得她其实很勇敢。


    这个年头的同性恋似乎还不能被广泛接受,他们是一小部分群体,是很多人眼里的变态,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陈安楠只喝了一听啤酒,他之前从来没有喝过,他不爱喝这些东西,他讨厌啤酒那种苦到发涩的味道,但是高中聚餐,喝酒是必备环节,尽管他再不喜欢,也还是象征性的喝了些。


    聚会结束的时候,陆清远来接他。


    葛曼曼看到他们俩,目光一滞,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嗨。”


    陈安楠害怕她说什么,连忙先开口打断她:“新年快乐,拜拜曼曼。”


    葛曼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言而喻:“拜,新年快乐,祝你成功。”说完,先走了。


    陈安楠喝得有点难受,想要沿途吹吹风,晚上的气温低,风跟刮过来,跟玻璃碴子似的割在脸上,陈安楠鼻梁高,冻得疼,陆清远来接人的时候还把他那条丑丑的围巾一起带出来了。


    陈安楠嫌丑,死活不肯带,借着酒劲说了实话:“丑死了呀。”


    陆清远按住他不安分扭动的脖子:“戴上,会感冒。”


    “丑。”


    “听话。”


    陈安楠不想听话,陆清远最终妥协,把他的羽绒服帽子给戴好,再把他的拉链给拉到头,兜住他的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


    陈安楠的眼睛很漂亮,有神,这会儿被风吹得眼边有点湿润,看起来水灵灵的。


    陆清远看了他几秒,忽然伸出手把他脸拖起来,和他用力的额头相抵,这样近的距离里鼻尖都碰到了一处,他们俩鼻梁都高,能感知到薄薄的皮肤下,相抵的骨头。


    陈安楠愣了,没有反应过来,他踩在绿化隔离带的石阶上,脚下的这截高度把他抬高了很多,他只需要再稍稍垫下脚,就可以亲到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叫人没羞没臊的胆子都变大了。


    陈安楠心里像装了个施工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敲得他心如擂鼓。


    他脑子里突兀的蹦出个念头,想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能亲就浪费了。


    这样近的距离里,合该干点什么的。


    陈安楠心如擂鼓,小心翼翼的,悄悄么么的,一点一点的垫起了脚后跟。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陈安楠的嘴都要撅出去了,下一秒,陆清远忽然就松开了他,狠狠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然后把他脸边的毛毛拨开了。


    “冷不冷?”陆清远问。


    陈安楠的脚后跟也重新稳稳落回去,他没说话,只是仰脸看着哥哥,心里的那点小失落都显现在脸上了,带着点不均匀的红。


    啊啊啊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偏陆清远逗他似的,问:“怎么不高兴了?”


    陈安楠寻思你还好意思问,扭过头不理他了。


    然而下一刻,陆清远就把他全部兜进了自己的大衣里,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下巴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笑着问:“是不是给冻傻了?让你戴围巾不戴。”


    “……”陈安楠彻底不想理他了。


    两个人亦步亦趋的朝前走,走得很难,也没分开。


    前面有两个小孩在嬉闹,吵吵嚷嚷的,他们的妈妈正坐在长椅上低头玩手机,手机的光微弱的照亮了她的脸。


    晚上的风很大,这个点还在外面遛弯真是考验意志力,湿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晚上的小广场的路灯还只在靠马路的边边才有,照到他们这里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陆清远突然说:“你抱抱我。”


    陈安楠“啊”了声,听见他又说:“抱抱我吧,好冷。”


    冷是真的,陈安楠身上的热意也早就被风打散了,他伸手抱住了哥哥的腰,结果下一刻,陆清远突然微俯身,兜住他的屁股往上一抬,把他整个人像小朋友那样兜抱起来。


    脚下突然一空,陈安楠没想到自己会被抱起来,低低“呀”了声,腿下意识的盘住了哥哥的腰,搂住了哥哥的脖子。


    陆清远稳稳地托抱住他,说:“带你回家。”


    陈安楠笑起来,这会儿在外面,他自觉还有点羞耻心,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抱回去怕叫人家看去笑话死,自个儿扭动着从陆清远的身上蹭下去。


    适才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陆清远定的酒店离这里不是很远。


    房卡插上去,房间里刚开始通电,陈安楠的羞耻心立马又没了,他扑到哥哥身上,像得到糖吃的小朋友,卖乖:“你再抱我一下,把我像刚刚那样抱起来行吗?”


    他喜欢这样的亲密的小举动。


    陆清远依言,又把他整个人兜抱起来,陈安楠配合的朝上一跳,稳稳夹住了哥哥的腰,被陆清远抱到了床上给放下来。


    陈安楠满足了,一骨碌爬起来,自己脱衣服去洗漱。


    两个人洗漱完的时候也才晚上十点多,这个点谁都没有困意,房间里亮的灯全被关了,他们只留下了一盏小夜灯,暖色的光柔和的铺下来。


    陆清远在用手机回信息,陈安楠舒服的躺在旁边,看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半垂的睫毛下,眼睛被光照得很亮。


    这间房的空调稍微有些年头了,朝外蕴热气时不断发出低沉的噪音,吹得人也干巴巴的。


    陈安楠老老实实的躺在一旁,人是老实的,心却不老实。


    或许真是酒精催发了作用,他到现在都飘飘的,等哥哥回完信息,他就贴靠过去,腿习惯性的敲到人家身上,胳膊从小腹上面穿过去,搂住腰。


    他们好像习惯性这样亲密了,但是陈安楠不想仅限于此,他跟贴烧饼似的黏着人,还想要再亲密一点。


    陆清远抬起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从他发丝间穿过去,抚着他的脑袋,问:“想不想看片?”


    哎呦天呢!


    陈安楠的眼睛瞪圆了,他没想到哥哥说得这么直接。


    他不是住宿生,但是高一军训的时候,他是在军训基地住宿过半个月的,那会儿的男同学们就喜欢扎堆在一起看岛.国.爱.情.动.作片,陈安楠只好奇瞄过两眼,没敢多看。


    陈安楠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着,脸烫到了耳朵根,陆清远问得太平静了,平静的这叫人面红耳赤的话仿佛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陈安楠这会儿有点害羞:“两个男的看什么……片啊……”


    “?”陆清远没懂:“那你想看什么?”


    陈安楠小声又含蓄地说:“你看着选吧,我都行。”


    陆清远没接茬了,他把手机跳转到自带的视频APP里,陈安楠都不敢往他手机上瞟了,整个人都变得老实起来,心里又暗自兴奋着。


    没想到哥哥比他还没羞没臊。这多叫人难为情啊。


    陆清远很快就选好了一部片,点开,播放。


    陈安楠听见手机里播出的声儿才敢悄么声抬眼觑一眼,然而他一抬眼就看到片名《行尸走肉第二季》。


    陈安楠:“……”还是部末日题材的美剧。


    两个人相继安静下来,窗外的北风呼啸着吹过,时不时拍在玻璃窗上发出呜咽的声音,房间里却是暖洋洋的,陈安楠侧躺着,陆清远在他的身后,手臂压着脑袋侧枕,两个人挨得很近,手机屏幕不是很大,电视镜头在不断转换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投射在他们的脸上。


    看着看着,画面突然不对劲起来,美国佬的片就是这样,黄的露骨,让你始料不及,挡都挡不住。


    那电影里的喘.息愈来愈急促,陆清远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陈安楠躺着也没出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都很默契的装作在认真看的样子。


    陈安楠被热风吹得热乎乎的,他想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想要挨着陆清远更近一点,但是陆清远却突然往后挪了下,离他远些了。


    陈安楠又继续往后蛄蛹,想再贴近哥哥一点,再贴近一点,至于到底要怎么贴近他也不知道。


    他就是想要更亲密一点。


    陆清远也再次往后挪了点位置,不跟他挨着,镜头里的演员早就难舍难分了,两个人明明目光都在在这块窄小的屏幕上,却没有一个人的心思在电影上。


    陈安楠的羞耻心又漂洋过海的离家出走了,他借着这动静,不停地偷偷把自己往后面贴,直到把陆清远逼到床边,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或许是被窝捂得久了,又有空调的风在不断加热。


    陆清远的身体很热,陈安楠贴着他能感受到他胸膛带着灼烫的温度,他在被窝里蛄蛹半天,屁股终于顶上个硬邦邦的东西。


    第47章


    陈安楠被硌得屁股疼,伸手在被窝里摸来摸去,想要摸摸是什么东西戳他屁股了。


    下一刻,手被一把抓住。


    陆清远的手掌烫地灼人,给他放到前面去:“别乱动。”


    陈安楠说:“你看看啥玩意戳我屁股了。”


    “……”陆清远把被窝掀开一点缝,手在他身.下摸了两下,还真就摸出来部手机。


    这手机不知道怎么被陈安楠蛄蛹到被窝里的,手机壳外面挂着条手机链,上面是条史努比小狗,就是这东西戳到他了。


    “你手机。”陆清远把东西递给他,又说,“你很害怕吗?”


    “啊?”


    “你要把我挤下去了。”陆清远说。


    陈安楠“啊”了声,然后主动往前挪了挪,和陆清远分出点距离来,屏幕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东西看也看得没滋没味的,都是些比较血腥的东西。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剧里面竟然有两个基佬深吻,这回,陆清远果断把这画面跳过了。


    陈安楠眼珠子转啊转的,最后长长的眼睫耷拉下来,彻底没了看电视剧的心思。


    同性恋还真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陈安楠突兀的想,那酒后的一点点勇敢也渐渐被冲淡了。


    然而陆清远却觉得陈安楠似乎真的挺害怕的,一直贴着他。


    下次还是不要带他看恐怖片了。


    凌晨一点钟,两个人终于都察觉出一点困意,手机也没电了,陆清远摸到床头的插孔给充上电,再帮陈安楠的被子掖好,对他说“睡吧”。


    陈安楠打了个哈欠,乖乖的睡着了,他正对着陆清远,呼吸落在陆清远的脸上,温热的,平缓的,两个人的中间留有块空,陈安楠的手就搭在那空处,他的手不大,但是手指很长,带着点软乎乎的肉,因为从小练乐器,指腹间有小小的硬茧。


    陆清远轻悄悄地攥住陈安楠的手,指腹来回刮擦着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亲,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看着看着,陈安楠的身形恍惚都远了起来,他眼前有抹稀薄的影子,是小时候的陈安楠,哭着跟他说哥哥对不起,他清晰的记得,陈安楠曾经把这种潮湿温暖赋予他。


    他真的很爱他。


    他对他是有不一样的感情的。


    只是陆清远分不清这感情是对是错,他总想着要给陈安楠留一条退路,要是陈安楠不喜欢他,要是陈安楠有更好的选择,他都可以退步,他永远都想给陈安楠最好的。


    他纠结,徘徊,从未把自己心里的那角见不得光的心思坦诚出来过,他在心里筑起道堤坝,藏匿着下面汹涌的爱意。


    然而就这么面对面地躺着,看陈安楠从过去的稚嫩变成如今的青涩,听自己在寂静里一点点从心口里传来的心跳声,是隐藏不得的。


    黑暗滋长着人心底所有微小的,见不得光的,隐秘的情感。


    陆清远在这寂静里,鬼使神差般地靠近陈安楠,用嘴唇悄悄碰了下他的脸,陈安楠眼睫微微颤了下。


    寒冷的冬夜里,外面的路灯烘托出夜的宁谧,投映出那动作很轻,很快就分开了。


    两个人第二天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陆文渊打电话过来问这俩小孩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马上过年了,不会要留他一个孤寡老人在家里独守空巢吧。


    陈安楠赶紧说今天就回家了,他可舍不得叔叔一个人在家过年。


    陆清远也说中午前能到家,还不到过年的节点,高速公路没堵车,从苏州回南京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路上陈安楠又补了会觉,车载香水混在暖风里吹的人暖烘烘的,实在舒服,捱不住困意。


    陈安楠是想叔叔的,还不到家门口,陆文渊就已经站在小路口等他们了。


    陈安楠朝陆文渊怀里一扑,被陆文渊抱了个结结实实,他笑着说:“这几天背着我吃好吃的啦,怎么还沉了点。”


    陈安楠娇气的说才没有,小孩到了青春期,都有点爱美的心思,陈安楠还是挺在意自己形象的,他虽然爱吃东西,但挑嘴,不好吃的一口不碰,好吃的也不贪嘴。


    陆清远知道他不爱吃蔬菜,就会给他备好爱吃的水果,以免缺维生素。


    这一年除夕,肖卿湘从欧洲回来,与他们一同过了年,陈安楠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有种人能够不被时间磋磨,那一定是这位姨姨。


    肖卿湘似乎永远从容的游走在岁月之外,细微的眼纹能看出几分岁月的痕迹,但她的年纪只会使她的韵味更加丰厚,她的长发不再是披散着的,而是绾在了脑后,更添了一分利落干练。


    她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陈安楠拿到了一顶漂亮的手工缝制的牛仔帽和一条宽大的羊绒围巾。


    陈安楠觉得这条围巾很有设计感,他对着镜子美了半天,镜子照出他身后的人影,陆清远正站在门口看他。


    他从镜子里对上哥哥阴森森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凝结成了实质,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戴我的戴我的,只准戴我的”。


    陈安楠被他看的莫名心虚,默默把围巾摘下来了,但没过两天,他就发现自己的新围巾不见了,陆清远把那条丑围巾重新挂上他的脖子,说:“下次再给你买,先戴这条。”


    陈安楠实在不喜欢这条围巾,但也没办法,最近很奇怪,他的围巾买一条丢一条,竟然只有这丑东西留下来了。


    好在今年的南京不是很冷,多数时候的天气都是艳阳高照的,这围巾也没能让他戴上几次就被收起来了。


    大年初一,陆文渊和肖卿湘在厨房里包饺子,陈安楠枕在陆清远的腿上,和他一起看春晚,电视机里一派喧嚣,光影纷飞,两个人的手攥在一起,陆清远的另一只手在无意识的揉他的肚子,把陈安楠揉得很舒服。


    肖卿湘用擀面杖把面团压开,目光朝客厅看去的时候,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小远和楠楠走得太近了?”


    陆文渊把肉馅裹进面皮里,掐成个饺子的形状,笑说:“他们从小就这样的。”


    肖卿湘却是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可我总觉得这不大一样。像是……”像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陆文渊“哦”了声,说:“可能是你不常在家的缘故。”


    肖卿湘愣了下,没再说话了。


    过去的很多年里,陆文渊于肖卿湘而言,一直是属于家的符号,他妥帖的被她放置在心里的一处,每回触碰时都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和悸动,可离得近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错过的日子,藏匿在陆清远一天天的成长里,他们曾经都是这座城市里土生土长的一株嫩芽,在时间的浇灌下,蓬勃茁壮,不停地迎着阳光拔高向上,陆文渊像是守在一方土地上的向日葵,深深恋着这里的土壤和空气,而肖卿湘不是。


    她是一株蒲公英,会借着风力,朝更好的地方去。


    尽管如此,陆文渊还是尊重她的每个选择,陆文渊爱她,也爱她的自由。


    这一年的春节,他们一家在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团圆饭,陈安楠很喜欢这样温馨的感觉,趁着陆文渊和肖卿湘去洗碗的功夫,他小声的问哥哥:“你觉得他们会复婚吗?”


    陆清远说:“不知道。”


    陈安楠眨眨眼睛,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你不想吗?”


    陆清远曲指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扣,并不多说:“你寒假作业写完了?”


    “哎呀真是的,大过年的说这扫兴话干嘛。”陈安楠嘿嘿笑了声,把哥哥的手拉过来,压在自己的脸下惬意枕着,陆清远动动手,感受着掌心里软乎乎的肉。


    他们一天比一天亲密。


    这种亲密带来的感觉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们会挑着时间去看场谁都觉得无趣的电影,会借着电影院里昏暗的光线悄悄地把手握在一起,也会在陆文渊看不见的地方,亲昵的碰碰鼻子。


    陈安楠觉得这是情侣间才会做的事。


    晚上洗完澡,陈安楠身上的水汽都还没干,潮潮的,陆清远让他面朝着自己给他吹头发。


    陈安楠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平时不大能看出来,只有沾过水后才比较明显,一缕缕的发梢末端打着细小的卷,陆清远开了小风,耐心的给他吹干。


    陈安楠不喜欢大风,他是知道的。


    陈安楠吹头发的时候不老实,他是坐着的,陆清远站在他面前,陈安楠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平坦带着硬度的小腹上,陆清远让他坐好,他就故意用湿漉漉的头发在陆清远身上来回蹭,用脑袋顶顶他,陆清远时常被他蹭地一身水也不生气,而是摸摸他的脑袋。


    陈安楠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哥哥像是有意在回避,每当他要做出点什么更亲密的小举动,陆清远就会离他很远,或者以其他形式化解这过于暧昧的靠近。


    这种欲近还远的感觉很不好,陈安楠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又做不出来可以突破这种关系的举动,他很怕他们的关系会因为突破而被毁,又觉得这种原地打转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他们把这种关系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而最终打破他们相处的,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高中和初中的生活节奏差异还是很大的,陈安楠现在每周六要去学校补课,周日有声乐课和乐器课要上,现在的艺考很卷,很多家长都希望小孩要是成绩不行能培养点才艺当出路,补习班跟蘑菇似的开得满大街都是。


    陈安楠的同学有的能同时学四五种不同的乐器,好像孩子的命不是命一样。


    陆文渊对陈安楠的要求不高,学得也都是他自己本身就感兴趣的乐器,只是陈安楠还是习惯性赖床,陆清远给他东西都收拾好了,他还是躺在床上不肯动,装作生病的样子。


    “快点,起床了,再磨蹭又要迟到。”陆清远叫他。


    陈安楠抱着枕头,声音里捎着清早起床的小哑,吸吸鼻子说:“小陆,我今天不能去上课啦,我生病了。”


    “我看看病哪儿了。”陆清远说着就要去扒他被子。


    陈安楠赶紧把被子一裹,把自己裹得跟蛹似的,陆清远无奈地捏捏他的脸,让他快点起床。


    陈安楠在催促里慢慢露出双眼睛,弯出漂亮的弧度,突然小声说:“其实我都知道啦……”


    “什么?”


    陈安楠声音咕哝在被窝里,哑哑地,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说:“你那天偷偷的亲我……我都知道了。”


    第48章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瞬,陆清远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个借口:“你看错了,你睫毛上有灰。”


    陈安楠又把被子拉上来一点,盖住自己的半张脸,或许是觉得有遮挡了,也不用不好意思了,他说:“你嘴巴软软的。”


    “……”陆清远瞳孔骤然一缩,险些被呛到。


    “我喜欢——”


    陈安楠话还没说完,被一把拽住,陆清远眼疾手快将人从被窝里薅出来,说:“你成绩差差的,快点起床,上课要迟到了。”


    一听到“上课”二字,陈安楠立马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地说:“哎,你可真是烦人。学习学习,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学习,你是不是学傻了呀……”


    陆清远在他脑袋上敲了下:“不然以后在你旁边卖烤面筋吗?”


    这小孩今年已经高二了,明年也是个准高考生,只是至今还不大喜欢学习。


    他的意识里对学习向来没有鲜明的认知,是那种明知道期末会考试,但因为考试还远,就会不当真,觉得能再短暂的混上几天的小孩。


    他的小日子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安稳又幸福,也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报复。


    他跟这个城市的很多小孩一样,只要考个离家近的学校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年,南京的教育局抓补课抓得很严,禁止老师私下里给学生补课,要是被抓到是得被开除的,教育局开始打击课外辅导班,很多电视台做栏目也会把这件事当噱头提出来说。


    陈安楠现在已经不在老师家里上课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琴房练琴,而这琴房就开在广州路上,临近南大的后门口,隔着一堵墙,就是南大。


    是以,陆清远现在只要有空就会接送陈安楠上下课,他们总是习惯先去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喝杯奶茶。


    奶茶店开在巷子深处,南京有很多这样的小巷,老旧斑驳,就像这座城市上的一块块补丁,只是这条巷口因有拉贝纪念馆而显得卓尔不凡。


    陈安楠很喜欢这家店的奶茶,他立志把这家店的每种口味都喝一遍,然后再决定一种最爱的,这就是他现阶段的人生追求。


    在这点上,陆清远跟他截然不同。


    陆清远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十分清晰,他最近也挺忙的,南大的校园专栏板块有一块很大的黑板,上面贴着诸多的企业招聘信息以及社团招募等等杂七杂八的海报,其中最多的就是找家教,单子上面清晰的写好要求,下面会贴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是一条条切割好的小纸条,谁想联系就可以把小纸条撕下来。


    陆清远这段时间接了一个高中生的家教单,对方的补课时间和报酬,他都很满意。


    同时,他还用闲暇时间给报社投稿,用得笔名,因为写出来的稿子总是直切现在社会问题,还会给予适当的法律援助,收到了很多老百姓的喜欢,报社想给他在版面上单独开一个专栏。


    当然,报酬也会提升一个档次。


    陆清远欣然同意,他趁着空闲时间做了很多零工来攒钱,忙是忙了点,收入可谓是相当不错。


    不过这件事他谁也没说,他不想陆文渊知道了以后以为他缺钱,硬要赛钱给他。


    陆清远想要给陈安楠准备一场盛大的礼物,这惊喜一定是自己亲手缔造的,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他要给陈安楠最好的,他给的起一切,他要给陈安楠的梦想,画出一道灿烈的开头。


    陆清远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追风筝的人》,这本书的年代久了,边沿处都泛了不均匀的黄,又在阳光下被淹成琥珀色。


    硬壳的封面,扉页上印着一句话“为你,千千万万遍”,陆清远盯着这行烫金小字,打心眼里的舒畅起来,他郑重地将存折夹进去。


    晌午的阳光很烈,从玻璃窗外斜照进来,在他的脚下铺出一道桥似的阴影。


    今晚,陆文渊难得没有回家,陈安楠放学刚到家,就闻到一股子厚酽酽的味道,进来一看,竟然是陆清远在厨房里做饭。


    陆清远用辣椒酱炒了盘鸡蛋,把菜盛进盘子里说:“洗手,准备吃饭。”


    他背对着陈安楠,围裙上的系带在他瘦削的腰后被扎成了个小小的蝴蝶结,陈安楠对这手法再熟悉不过,从小他就是这么给他系鞋带的。


    陈安楠洗完澡,陆清远把内裤挑出来单独洗了,再把俩个人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里洗,随后回到书房里学习。


    陈安楠走进来的时候,陆清远正坐在台灯拖出来的一方光影里,看书。


    “哥哥。”陈安楠靠过去。


    “怎么了?”陆清远没有抬头,他的另一只手正在写东西。


    “你可以给我唱首歌吗?”陈安楠问。


    陆清远的笔下一顿,抬头,镜片在光线下折射出冷锐的光,他没问为什么,也没多说,把书合上后跟陈安楠去了露台。


    陈安楠抱着把吉他和他一起坐下来,夜晚的风温润,从衣服里穿过去,鼓出晚风的形状。


    “想听什么?”陆清远问。


    陈安楠想了想,说:“你之前给我唱的那首歌可以吗?”


    陆清远没再说话,他清清嗓子,浅浅哼了几声前调,这首歌他练过无数遍,陈安楠用吉他给他打伴奏,指腹不断调整着泛音。


    他就这么看着他,心里跟着窜起股小小的,热热的情绪,陈安楠想了想,把这感情归咎于他们之间,远远凌驾于血脉之上的感情,这感情早就在日积月累中被时光淬洗的坚如磐石。


    陈安楠说不清。他想,或许是自己误会了吧,是吧?


    不然哥哥怎么会一直在回避他呢?


    他对他的感情大抵是不能对等的吧。


    吉他拨片慢慢扫过和弦,陈安楠能感受到它细微的震颤,一首歌在尾调里缓缓结束,他的手掌最终覆在琴弦上。


    陆清远问:“你很喜欢这首歌吗?”


    陈安楠点点头,其实也说不上很喜欢,而且陆清远对唱歌确实没有什么天赋,走音走得要不是他打伴奏,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出来人家原曲是什么样的。


    可陈安楠还是很喜欢听他唱歌,因为哥哥在做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那神情有着和平时不大一样的专注。


    比晚风还要温柔。


    “我再送你一首。”陆清远说。


    陈安楠眨眨眼,吉他被哥哥拿过去,陆清远调整了下坐姿,再次清了清嗓子。


    曲调婉转,歌词熟悉,如同印在肌肤上的烙印。


    竟然是王菲的《红豆》。


    很早之前,陆清远喜欢听电台,他的高三生活是在没命的苦读中度过的,他最大的享受,就是在做题的时候,把收音机调到一个熟悉的,专门放音乐的电台,听歌曲在耳边细水长流。


    那一年,王菲的《红豆》已经火了很久了,他在大街小巷里都听到过,但第一次听完整首歌,就是在收音机里。


    陆清远唱的很认真,他望着陈安楠,看视线里的小男孩一张漂亮的脸,水汪汪的圆眼,一头柔软像丝绸一样的短发,被清冷的月色晕出一弯浅浅的光。


    陈安楠跟他一起唱,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柔柔软软的。


    书房里,那本《形式诉讼法学》的书侧面密密麻麻夹了很多小纸条,用来分割要点,然而,在其中一页上,并没有任何相关笔记,只有几行极小的字: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


    几天以后,陈安楠站在音像店门口听到这支歌,足足愣了好半天。


    然而,已经容不得他去细想了,四月末,家里出了一档子事,打乱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节奏。


    而这件事,竟然发生在陆文渊身上。


    每次到春天,南京的气温总在反复横跳,昨天还冻死人,今天明晃晃的太阳晒在身上,不动也能蒸出一身薄汗,不过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天又阴下来,风冷清的扫过这条巷子,地上掉落的叶子被卷起来盘成个小漩涡。


    陈安楠从今天醒来开始,眼皮子就跳个没完,等他下了声乐课,眼皮子竟然还一直在跳,他揉好半天,才算是平静了会儿,可不等走出这条巷子,他的眼皮又开始跳。


    果然,他刚靠近巷子口,就发现外围被堵得水泄不通,他靠过去一听,才知道原来这里出了起小车祸,是一辆赶着去机场急驶的小汽车撞到了一位学生,在等救护车来的过程,两边的人吵起来了,他们围作一团吵得七荤八素,粗嘎嘎的方言混着脏话跟泼脏水似的往外头倒。


    陈安楠眼瞅着从这过不去了,干脆转身从另一头走了,这些小巷子都是互通的,七拐八拐的就能拐到大路上。


    好容易走出去了,陈安楠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他从兜里掏手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没拿稳,只听连续两声短暂的磕响,他的手机就这么穿过穿过窨井盖,掉进了排水沟里。


    铃声杂乱的响了两下后,就淹没在黑黢黢的脏水里了。


    陈安楠慌里慌张的扒在窨井盖上看,却也没办法再把手机拿上来。


    右眼皮还在跳动着,他把这事儿归咎于“右眼跳灾”。


    也确实是流年不利。


    临到下午五点半,陆清远还在那个高中生家里给她作辅导,这高中生是个安静的小姑娘,不是笨的,就是不大会抓重点,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课堂笔记,荧光记号笔在纸张上,一页能用十几种不同的颜色。


    看样子记得很认真,实则没有一句重点。


    陆清远帮她提炼重点,她学起来的速度果然比之前快了很多,成绩提升的显著,对方家长很感谢他,想要晚上留他下来一同吃晚饭再走。


    陆清远同意了,饭桌上,这小姑娘却突然和家长起了争执,大吵起来,陆清远很尴尬的坐在一边,听他们吵了很久,几次想要起身走人,都没走成。


    陆清远看了眼手表,秒表咔嚓咔嚓地沿着圈走,脆生生的,这是陈安楠用比赛奖金给他买的礼物,他想着要晚上还答应了陈安楠看电影,再次表明要走。


    临走前,对方家长塞过来一个信封,里面鼓鼓的一沓现金。


    “小陆老师,这是课时费,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以后就不用来了。”


    说完,她突然说:“小陆老师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平时在学校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是不是已经交女朋友了?”


    陆清远被说得愣了下,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配合的点点头,说:“是的,已经有女朋友了。”


    屋子里的女孩红着眼,偷偷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回房间了。


    陆清远从楼道走出来时,外头刮起风,头顶的天色已经暗的透不出一丝光亮,是要下雨的征兆,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天上还挂着灿烈的霞光。


    这学生家的小区临近市中心,当真是有些年头了,有一盏路灯的灯泡一直在微弱的闪烁,扯出滋滋的声响,忽明忽暗的光线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清远想,南京的春天总是这样变幻无常。


    就如同噩耗来得时候完全没有预兆。


    陆清远攥着钥匙串拐出巷子口时,一只野猫不知道撞翻了谁家的花盆,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到了它,它顿时炸毛地“喵呜”一声窜起来,吓了陆清远好大一跳。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个没完,陆清远打开,显示来电是陆文渊。


    电话里,陆文渊的声音难得的不平静,甚至有点发抖,语气很急很仓促,旁边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着刺耳的惊叫,隐约还能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杂沓纷乱。


    陆清远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本能的从父亲的口气里明白,是出了点什么事。


    陆清远的心里咯噔一下,等陆文渊简单说了下事情,他人也完全懵了。


    陆文渊说他马上要去警察局,学校这里出了点事情,情况很严重,这几天他要配合调查,暂时就不回家了。


    打这通电话,是为了嘱咐他们不要担心,马上南京要到梅雨季节了,家里的衣服和被子要提前晒,冰箱里还有他之前做的辣酱,没有吃完,简单炒点菜是够的。


    陆清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交代弄懵了,然而还不等他彻底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视线里那老旧的路灯也终是因为电路板老化,“啪”地声灭了。


    第49章


    陆文渊是晚上十一点半才从警察局里出来的。


    那老警察眼神怪异,神情严肃的说:“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陆文渊摆摆手,没多说什么。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脸沉地看不出一点颜色,甚至有点灰败,像是从里面被蛀空了似的,提不起一点精神,他有两天没刮胡茬,这会儿稀疏的覆在下巴上,遮不住的青色衬地人更憔悴了。


    他抬眼看远处,来时还没下雨,这会儿竟飘起了雨丝。


    天如同倾压下来了,沉沉的墨黑色延伸至地平线,无穷无尽般的在视野里扩散,一株株高大的梧桐树,遒劲的枝干也戳不破这般如海底般的黑。


    混沌的雨夜里,有一个人影越来越近,头顶的灯光给那人划出一道明亮的小路。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回去吗?”


    来得人是陆清远。


    看到父亲的一刹那,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陆清远的胸口不断剧烈起伏着,气喘地很粗,看得出是跑来的,他急匆匆地跑上台阶,把伞撑过父亲的头顶:


    “下雨了,怕你没有伞。”


    他其他什么都没问,也没说,只是打了一辆车,跟司机师傅报了家里地址。


    “不回家了吧,”陆文渊说,“这个样子回家,家里的黏人精又要多想了。”


    陆清远说:“你不回家他才会多想。”


    陆文渊笑笑不再说话,车子驶入窄道时,雨变得大了,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和车顶,雨刷器在实现里从清明到模糊重复着。


    等下了车,俩个人撑起一把伞,雨滴起先稀稀拉拉的打在伞面上,闷闷的声音很快就变得急促。


    俩人谁都没有往家门口走。陆清远这些年拔得太快了,并排走着时,比陆文渊高出不少。


    陆文渊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小远,你累不累?”


    陆清远说:“这点路有什么好累的。”


    陆文渊被他这轻快的语调逗得笑了,语重心长的说:“你要是哪天觉得累了就停一停,你知道的,我从来不需要你们俩多优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能够更快乐的成长,要是你们不快乐,那我做的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拍拍陆清远的背,他的儿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静,说:“你也一样。”


    陆文渊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我们家的崽长大了。”


    陆清远对于这件事从没多问,陆文渊在这期间,被警察局频繁的传唤了几回。


    陆清远觉得自己头上像是悬着枚定时炸弹,在没爆炸之前,他的心始终处于最危险的边缘,不知道落下会是怎样的。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一秒钟都如同陷在了泥泞里,走不动。


    很快,陈安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从小就敏感,心绪又多又弯绕,那些常人察觉不到的细节,在他眼里,就如同藏在麻袋里的棱角,掩住样子也藏不住形。


    陈安楠很爱很爱陆文渊,尽管他们没有天生就血浓于水的亲情。


    陆文渊是对他最好最好的人,是赋予了他新生命的男人,在他长达十多年的生命里,支撑起他整个世界。


    在陈安楠的眼里,没有任何事物是能够比陆文渊重要的。


    他没有直接问陆文渊,而是装作无事发生,背着陆文渊,偷偷和哥哥说小话:“哥哥,你觉不觉得叔叔最近很奇怪?我看他是不是有事没跟咱们说?”


    他这会躺在床上不困,腿一抬,往陆清远身上贴,春天的夜里很冷,落过雨以后降温更迅速,他这几天已经开始打喷嚏了。


    陆清远本来先给他多盖了一层单人的窄被,耐不住半夜他老往自己这里蹭,干脆换成俩人的大被。


    “在你眼里,早上没跟你说‘拜拜’都是心里有事,”陆清远胳膊遮住眼,不与他多谈陆文渊的事,免得他瞎想,“他是被你成绩愁得睡不着觉,你赶紧考个及格让他高兴高兴。”


    “你怎么知道的?”陈安楠问。


    “我怎么不知道?老师上次给他打电话被我听见了,”陆清远现在编瞎话都不需要打顿了,“他说陈安楠的成绩怎么这么差啊?以后要怎么才好哪?这小孩怎么不能跟他那么厉害的哥哥学学呢?”


    陆清远学的绘声绘色:“然后,我就听见爸白头发滋滋往外冒的声音了。”


    陈安楠吓得倒抽口凉气,赶紧劝慰道:“那你快跟他说别急了,孩子成绩就这样了,别折磨自己呀,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说完叹口气:“真叫人操心。”


    陆清远:“……”


    “我看电视上说老白金挺管用的,我要不给叔叔买点好了,你说买十盒够吗?”陈安楠踢踢被子,手悄么声往陆清远睡衣里塞,还没动两下,被一把抓住了。


    “又乱摸,”陆清远警告,“不准乱摸。”


    “不不不不不,”陈安楠闭着眼,“给捂捂。”


    “再乱动就不给捂了。”陆清远抓住他的手,只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如果不抓着,陈安楠就会偷偷往上伸,这小孩手极不老实,总喜欢玩他的豆豆,还以为他不知道。


    陈安楠的指腹上面有茧,给摸了,任凭陆清远定力再好也捱不住,每每这时候,他就要把陈安楠推到另一个被窝里,让他老实睡觉。


    陈安楠每次被推开就很委屈,不停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你太烦人了。”陆清远说。


    陈安楠被说了,就撅着个嘴,背着他睡过去了。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在黑暗里瓮声瓮气地说:“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小气鬼喝凉水,娶个老婆四条腿,小气鬼喝凉水,生个儿子没大腿,小气鬼喝凉水……”


    陆清远:“……”


    小孩赖在人家的卧室里嘴巴一张一闭的说话,念经似的。


    陆清远像是没听见,半天都不接茬。


    陈安楠边说边偷着在被窝里,把自己的一只手朝后摸摸,再摸摸,啥也没摸着。


    倒是手腕突然被抓住,紧接着腰被扣住,整个人蓦地被重力往后一扯,撞到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陈安楠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回是真的不敢乱动了,他抠抠手,清晰的感觉到有东西顶着自己腰臀了。


    “行了没?”陆清远冷冷的抛下句话。


    还好晚上关灯了,陈安楠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灼热,贴在他脑后,挨着耳朵根,痒痒的。


    陈安楠嘴巴抿抿又张开,小声说:“那个,你要不往后挪点呗……”


    “我就不挪。”陆清远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带着点羞愤欲死的精神。


    “……哦。”


    陈安楠讪讪的,手指头在床单上磨来磨去,这下终于肯老实了。


    男孩子对这类都敏感,很容易就能知道是什么,他动动屁股,自己想往前挪,结果被陆清远死死搂住腰,半分挪不动。


    “不准动。”


    “哦……好吧。”


    陈安楠乖乖的不动了,只是默默收紧了自己屁股缝,两个人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蜷缩着,陆清远觉得脸热从脖子往上飞速蔓延,脸腾地吓红透了,像熟透的果子。


    陈安楠的害臊劲在胁迫下一点点回归,吭哧吭哧地把被子一点点拽上来,把脸埋进去。


    真是羞死人了!


    经过这一晚上,陈安楠再也不敢乱摸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实很多,跟块砖头似的,睡得板板正正,搞得陆清远都有点不习惯。


    他不习惯的事也不仅仅于此了。


    陆文渊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陆清远看着父亲每天接到电话后就从家里离开,很晚才回来。


    他那副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让陆清远想到了被钉在标本里的昆虫,表面还是鲜亮的,内里却早已腐朽了,精气神全无。


    在这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等日子彻底归于平静,陆清远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文渊这几年,因为升职到历史学院的副院长,课比过去少了很多,但每回只要他来讲课,阶梯教室里基本上都是满座的,很少有学生会缺席。


    陆文渊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他的学历好,能力强,性格从容又温和,讲课幽默生动,是很多女助教和老师的倾慕对象。


    他虽然离异,但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体贴却远超同龄男人,时常被别的老师私下调侃“有些好茶,第一遍是要被倒掉的”。


    他的阅历似乎只会使他的韵致愈发丰厚,学生们无外乎也都很喜欢他的课。


    那天,他下了课,将东西收拾好走出大教室。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住他:“陆教授。”


    陆文渊回头,看见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这男孩相当年轻,看起来应该是和陆清远差不多大的,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陆教授,你的文件夹忘记带走了。”


    “谢谢。”


    “放心,我可没偷看。”大男孩腼腆地笑,不大自然的摸摸头发。


    “偷看了也没事。”陆文渊笑着打趣,“多看两眼,说不定期末考试能救你两分。”


    “您课讲得真好。”男孩被他轻松的语调感染,说,“您不知道,他们计算机系的还有人来蹭你的课呢!”


    “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我说怎么每回一上课,教室里都多出来好多陌生面孔,这叫别的老师知道了,不得羡慕坏了?”


    男孩大笑起来。


    在陆文渊的记忆里,他们的见面明明很短暂,但是后来陆文渊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这段记忆漫长的离奇,就好像电影的停格那般,连对方将文件夹递给他时,袖口的摩擦都无比清晰。


    第50章


    陆文渊当时还不知道那个男孩叫什么。


    但记忆里,他见过他几回,有一回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陆文渊坐在靠窗的位置,在阳光拖出的一方金色里,专心的看书。


    “陆教授。”有人叫他。


    陆文渊抬头,看见这男孩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教授也来图书馆借书?”


    “教授还吃米饭呢。”陆文渊说。


    男孩又笑起来,只不过是哑笑,午后的图书馆很静,他看着陆文渊眼尾细微的纹路,问:“陆教授带研究生吗?要是带的话,我可要准备报考本校的学位了。”


    “你考,”陆文渊说,“你来了我亲自带你。”


    “荣幸啊荣幸。”男孩说,“您可不带反悔的。”


    陆文渊笑说:“我不反悔,你快来吧,等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我就不带了。”


    男孩冲他欢快地笑,泡泡糖在他嘴里被吹出好大的泡泡。


    陆文渊被这孩子气的动作给打动,微微低头,也跟着轻轻地笑了。


    或许生活的本质就是戏剧,又或是它远比戏剧更加戏剧,这男孩真考进了本校的研究生,只是没有选在陆文渊的专业里。


    而陆文渊再次听到这个男孩的消息时,竟然是些怪里怪气的流言。


    说他与自己的师母关系不清不楚的,他的导师知道后,怒不可遏的取消了他的paper成绩,并且要求他退出实验小组的项目,发誓永远都不会再认这个学生。


    与这男孩的再次重逢,是这男孩在他办公室门口磨磨蹭蹭。


    陆文渊笑着把他叫进来,说:“怎么总躲在外面偷看我,是我脸上有花?”


    他送给陆文渊一件昂贵的羊毛衫,平静地说:“陆教授,我要走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的勇气,你是个好老师。”


    陆文渊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多好的衣服,你父亲要是收到了,肯定比我收到高兴,等你以后上班了来学校看我,再送我一件也不迟。”


    还是迟了。


    就是这个晚上,男孩儿从十八楼的宿舍跳下来,脑袋触地,厚厚的血凝在地上,扑鼻的腥气。


    救护车很快赶来,当场宣布死亡,警察拍照检查后,工作人员上前把遗体抬走。


    陆文渊耳边轰鸣,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顷刻间都在他耳边淡化,消失。


    救护车扬起细细的黑灰,在道路上拉出长鸣,带走了一具年轻的遗体,在过窄道时稍稍缓和了速度,像是最后的停留。


    然后,一下子就驶出了他的视线,只留下尘土在灯下飞扬。


    陆文渊过于意外,一时间竟没什么反应。


    因为他是男孩生前最后见过的人,警方自然要先从他这里盘查。


    陆文渊其实很多小事都想不起来了,他也不知道那男孩为什么换专业,他只是勉强记得那男孩站在阳光照不到的一扇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嘴巴微微翕动,似乎是说了什么。


    陆文渊记不大清了。


    直到某个夜晚,他脑子里突然一阵轰鸣,那些字回荡在他耳边,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又无比清晰。


    他说:“可是教授,我是同性恋。”


    再后来,陆文渊去参加了男孩的葬礼,那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和场景,他从来没有与人提起过。好像不过是一场梦,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没什么好多说的。


    陆文渊沉默地站在火葬场的一处空地上。


    这一年,火葬场已经从清凉山移到了郊区,因为离市区很远,没有多少人前来吊唁。


    冷白的光线落在地面上,像散场的白光。


    火光在薄薄的镜片上跃动着,灰黑色的烟雾从一截砖红色的细长烟囱里飘出来,一团团,一粒粒,飘进春日淡青色的天空里。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陆清远把这件事一直守在心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叫陈安楠知道了。


    那天,陈安楠坐在床沿,安安静静的,陆清远把切好的果盘端过来,递到他面前,他都没个反应。


    “陈安楠。”陆清远又叫了一遍。


    陈安楠眨了下眼,圆圆的眼睛缓缓对焦出哥哥的样子。以前老师总说他是,学习时脑子长在了脖子下面,身重脑袋轻,他现在觉得不是不无道理的。


    他的细腻都藏在感情里,从来都不在弯弯绕绕的数学题里,陆文渊不对劲的事情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吃水果。”陆清远说。


    “不要,你这块切这么大,丑丑的,我不想吃了。”陈安楠没胃口,莫名挑刺。


    陆清远蹲下来,说:“小陈同学,你过分了吧。”


    陈安楠哼哼着说:“我已经全部知道了,还想瞒我。”


    陆清远把果盘放到桌上,坐到他旁边来:“那你说说看,瞒你什么了?要是说得有道理,我给你道歉。”


    “叔叔就是有事情,我上次跟你说,你还不信,看,被我说中了吧!他就是有事情,”陈安楠生气地拍拍床,说,“小陆你也真是的,你爸爸你都不好好关心,还是我先发现的,你看你这儿子当的真不像样子。”


    陆清远被他逗得心情愉悦:“你真训起我了?”


    陈安楠把拖鞋往前一踢,自顾自爬到床里面:“说说还不给说啦,小气。”


    陆清远失笑:“别生气了,来,我抱抱。”


    陈安楠愣了下。


    陆清远没给他回神的机会,直接弯腰一揽,把他整个人搬过来,吓得陈安楠惊呼一声。


    “是是是,是我的错,怪我没有及时发现爸有事,”陆清远贴住他的后背,下巴压在他的发顶上,跟汲取养分似的说,“哎呀,你看我这儿子当的,真不像话。”


    他眼里有笑意,陈安楠看不见。


    他的后背紧紧挨着哥哥的前胸,哥哥的怀抱太暖和了,他心脏扑扑乱跳:“算了,不怪你,是我自己偷听到的,我听见叔叔在跟姨姨打电话。”


    陆清远故意拉长声音说:“哦——我要告诉爸你偷听他打电话。”


    “这不是重点!”陈安楠强调,“你知道叔叔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陆清远摇头。


    “他被带去警察局了!他们学校有人跳楼了!”


    “天,这么吓人的啊。”


    “是吧是吧?我也吓了一跳,警察说他是最后一个见死者的!”


    “真的?那千万不要和爸有什么关系才好……”


    “你不要担心,叔叔不会是坏人的,我相信他。”


    “嗯,我也信。”


    “哎,难怪我心里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你说这事儿闹的,我得抽空去一趟鸡鸣寺求符了。”


    “那给我也求个。”


    “不给你求,人家都说心诚才灵,你先不要瞎凑热闹,等我把这件事跟观音菩萨说完了,再到你的。”


    “这么说,我还得排号?”


    “不然你还想插队吗?”


    陆清远被逗得笑出声,他抱着陈安楠,眼角眉梢上都捎着浅浅的笑意。


    南方的梅雨季已经过去了,淅沥的雨洗净了月亮上的尘垢,让月色变得格外清亮,落在他们之间,薄薄的,如朦胧的纱。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界上的定数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还不等家里平静一段时间,陆清远身上又出了点事,陆文渊这回,是真的连喘息的时间都没了。


    比医院电话先到的,是辅导员的电话。


    陆文渊想,他大抵已经有十多年没听见过老师说陆清远在校打架的事了,上回,还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但这回不比小学,辅导员告诉他,陆清远的头被砸破了,需要缝针,而且还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伤的比较重。


    陆文渊撞撞跌跌的跑到了鼓楼医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闷闷的,带着股腥气,因为跑得太仓皇,他爬楼梯时险些摔倒。


    他向来最懂事的儿子,怎么就遭了这么个飞来横祸呢,老天怎么能忍心让他遭受这些苦难呢?


    手术室的灯长亮着,外面除了辅导员,还围着几个同学和警察,陆文渊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经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凝固。


    事情的起因,是南大里,最近出了起叫人毛骨悚然的事件。


    南大的鼓楼校区比较老旧,里面的建筑都是有些年头的,本就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晚上的路灯照明还相当黯淡,很多比较阴暗的角落里没有监控摄像。


    很多学生晚上都习惯性下课后,会留在大教室里继续学习,陆清远也不例外。


    那天,陆清远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就这么好巧不巧的,他路过化学系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一声女孩子的尖叫,极为惊恐。


    陆清远想也没想的冲到尖叫声传出的位置,站在门口朝里问:“同学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我打120?”


    那女生在厕所里大叫着说:“啊——抓变态!抓变态!”


    她话音刚落,陆清远就听见砰地一声重响,是化学楼侧门被撞开的声音。


    “你去叫保安!”陆清远说完,立马当机立断的冲出去,那女孩也急惶惶的从厕所里跑出来,朝另一头跑去了。


    到底是个读文的书生,陆清远好不容易追到人,却被那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脚踹倒,眼镜都扫到了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陆清远没肯松手,那男人急了,力大无穷似的,抄起一板砖就对着他的脑袋拍下来,陆清远用手拦住了,砖头砸碎了陈安楠送他的表。


    俩人扭打在一起。


    陆清远的脑子嗡嗡叫,只剩下了一股巨大的痛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最后,血糊的视线都不清晰了,他还死活抓住男人不松手,一膝盖顶到男人的命根,把他打的一歪身,拳头像雨点一样的招呼上去。


    保安赶到的时候,男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血沫糊了一地。


    陆清远满脸是血,重重地吐出口浊气,就倒下去了,手表的玻璃碴子在灯光下闪着碎光,像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其实这个事已经在学校里出现过好几回了,因为南大是开放性校园,总有人会晚上摸着黑进女厕偷看,还有更恶心的,会偷拍,学生们向上反应过好几回,最后都是石沉大海。


    只有这回比较严重,毕竟是伤到了一个学生,校方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


    陆文渊坐在手术室门口,终于,灯灭了。


    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让他们放心,就是要养一段时间,让家属好好照看着,该忌口忌口,不然伤口养不好会留疤,这么年轻的孩子,在脑袋上留疤不好看。


    陆文渊这晚没回家,守了陆清远一整夜,没合眼。


    肖卿湘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陆清远醒来时,就看见肖卿湘趴在他的床头,头发胡乱的散在脸上,眼睛肿得厉害,很憔悴,这是他一向打扮利落干练的母亲。


    他轻轻叫了声“妈”。


    肖卿湘摸摸他的脸,陆文渊这会儿没在,他早上回家替陆清远收拾点住院要用的东西。


    陈安楠觉得很奇怪,他问叔叔,哥哥要去哪里,怎么还要带这么多衣服过去?陆文渊告诉他,哥哥被学校选中去做交换生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陈安楠很懂事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陆清远也在电话里告诉陈安楠,自己过半个月就会回去,但是医生不同意他出院,并且斥责他受这么重的伤还想着和女朋友约会。


    陆清远撇撇嘴,琢磨着怎么给陈安楠交代,自己半个月以后不能回家的事情,他甚至想趁着查房不注意,偷跑出去。


    这点小心思是在他照到镜子以后打消的。


    他的脑袋上缝了几针,头上的绷带还没拆,因为脑袋上缝针要剃头发,他的大半头发没了,露出片青色的发茬子,显得眉眼更深邃了,深里又带着点阴郁,来自于脸上青紫的肿胀都没消。


    实在是好丑!陆清远自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样丑过。


    晚上,陈安楠要给他视频,被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肖卿湘在医院陪儿子,为此推掉了接下来的全部工作,她去打热水的功夫,回来听见儿子躺在病床上认真编瞎话:“真的,马上要夏天了,我把头发剃完了,不然很热。”


    陈安楠在电话那头抿抿嘴,说:“六月底才入夏,现在刚五月。”


    “南京的五月也很热了,”陆清远说,“况且我现在课多作业也多,洗头发不得要时间,我想把这点时间省下来一点……”


    陈安楠心想哥哥学习已经走火入魔了,好可怕。


    “可是剃光头好丑的。”


    “……”陆清远顿了下:“你嫌我丑。我不回去了。”


    “别别别,别呀!”陈安楠这最后那句话吓着了,都怪自己嘴巴太快,干嘛要说人家丑!哎呀,这可真是的!就应该背地里说的!


    “我在家里等着你呢,你可千万忙完了就回来呀,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打视频你也不接。”


    陆清远说:“没办法,摄像头坏了,接了你也看不见我。”


    “哦,好吧……”陈安楠声音里的失落快要兜不住了。


    肖卿湘推门进来,叫他俩的对话逗得眼里浮起丝笑意,她把水瓶放在地上,听见手机那头又传来陆文渊的声音:“别在那煲电话粥了,快来订正试卷。”


    “知道啦,我再说两句就挂,”陈安楠说完,又偷偷给陆清远诉苦:“哥哥,叔叔每次教我作业都唉声叹气的,他说得我有时候都听不懂,我不想要他教了……”


    “嚯!让我逮到了吧,在这儿偷摸告我状来了!”陆文渊的声音渐近。


    “没有没有,你听错啦。”陈安楠赶紧辩解,“我让哥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陆文渊哼哼两声,下达命令:“快帮我问问哥哥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这个爹他是不是给忘了?天天光顾着给你打电话,也不晓得给他老爹爹问声好,反了天了!看他回来我把不把他头上的几根反毛给揪下来!”


    他知道陆清远的情况,这会儿就是故意在逗陈安楠。


    毫不知情的陈安楠果然说:“哥哥你快别回家了,你都没毛了叔叔还要揪你头发……真是的,不是说老小子大孙子,老爹爹的命根子,他咋都不心疼你呢?”


    肖卿湘叫这话逗得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清远也乐得唇角翘起。


    五月中的时候,学校因为这件事专门开了表彰会,就在北院的大礼堂里,只不过陆清远因为还没修养好,所以没能参加。


    为此,学校专门让几位校领导领着一群学生来医院看他。


    陆清远不习惯这样热闹的,但是看到老师带来的一笔丰厚奖金,他还是默默忍受了一天的问候,并且十分配合的捧着一大束开得姹紫嫣红的鲜花,跟他们合照。


    日子转瞬来到了月底,肖卿湘坐在椅子上给陆清远削水果,陆清远在跟陈安楠视频电话,他最近已经可以接受自己成光头的事实了,还买了顶很帅的鸭舌帽,时不时就戴在脑袋上给陈安楠看,有意无意的显摆自己很酷。


    病房里窗户没关,风从外面扫进来,散去了那股子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闷,阳光照得人真是惬意。


    “哥哥,我看到你四岁的照片了,在红山动物园和猴子的合照。”


    陆清远把鸭舌帽故作无意的拨到脑袋后面:“那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现在比较好。”


    陈安楠:“……”好土。


    肖卿湘在阳光里微微眯起眼,似是忆往昔,忽然插话,说:“文渊,你记不记得清远很小的时候抱过楠楠?那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丫头,吓了好一跳呢。”


    陆文渊顿了下,恍然大悟:“啊那档子事,好久之前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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