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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晏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陆文渊是晚上九点钟驱车赶到的。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是花店里开得最鲜艳的那种,扎的很漂亮,连叶片都是鲜亮的,和他的着装一样整齐优雅。


    陈安楠刚从场馆出来,陆清远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陈安楠捂着嘴笑,陆清远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模样,只不过眉眼间都是软的。


    “我可紧张死了,你看出来没?”陈安楠从正着走变成倒退着走,因为陆清远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


    他蹦蹦跳跳的跟哥哥说:“这是我第一次写歌,希望不要太惨败。”


    陆清远臂弯里搭着外套,一只手闲闲的插在裤兜里,听他说话。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把谱子拿给梁老师看的时候,她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没品的东西,问我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乐谱,我说这是我写的,她就不说话了。”陈安楠两手背在身后,指尖交叉,仰着脑袋笑说,“你要是看到她当时满脸黑线的样子,肯定也会笑的,她说我是她带过最差劲的学生!”


    “她乱说。”陆清远说。


    “什么?”陈安楠没懂。


    “你不差劲。”陆清远认真的说。


    “……”陈安楠又笑起来,声音里藏不住的雀跃,“这首歌我从去年就开始写啦,改过好多好多遍,不过呢,我也不指望它能拿奖,我看到啦,大家都很厉害。”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头扭捏:“……其实要是能拿奖也好,有奖金的。”


    陆清远指责他:“财迷心窍。”


    “才不是呢,有钱我就可你养你跟叔叔啦。”陈安楠扬起手,做出个接举的姿势,“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孩打小就很执着为这个家里做出点贡献来,尽管从来没有人对他有太大的要求,但他还是坚持要有自己的贡献,这就好比一粒种子,在他心里头日久发芽后,最终变作根深蒂固的根。


    陆清远跟在后头,闲闲得说:“跟着小陈混,三天饿九顿。”他鲜少有跟人开玩笑的时候,嗓音里捎着点笑意,听着和平常很不一样。


    陈安楠咚咚地在他身上锤了几下,陆清远抬手去揪他,陈安楠一侧身躲过去了。


    两个人沿街追逐起来,陆文渊隔大老远就听见“哈”地一声,紧跟着陈安楠气鼓鼓的声音:“别动我头发!你弄乱我发型啦,这造型老师做了两个小时的!”


    “比赛都结束了,你还在意这个。”陆清远没收手,反而从后面猛猛捋了一把,揉小狗似的一通乱揉。


    陈安楠低头把他手拍掉,一脸严肃地说:“你好烦,真的,烦死了,我不要跟你一起走了。”


    “那来跟我一起走,咱们不理哥哥了。”突兀地声音一出,陈安楠愣了下,转身就看见陆文渊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笑意盈盈地看着这里,手里还捧着束鲜花。


    陈安楠几乎是扑过去的,高兴地要跳起来:“你来啦!”


    要是从前,陆文渊肯定会把他接住,抛起来,像做游戏一样反复,小时候的陈安楠会吓得尖叫出声,然后咯咯地笑,视线在纷乱的跳动,他却从不害怕,因为那强劲有力的双手能承得住他全部的重量,永远不会让他落空。


    但是现在,陆文渊已经抱不动他了,他只能一只手揽过陈安楠的肩,笑说:“来,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家小崽儿。”


    陈安楠抱着他的一条手臂,像小时候一样告状:“哥哥欺负我。”


    “没关系,叔帮你收拾他。”陆文渊说罢撸起袖子,状似要用花丢陆清远。


    陈安楠吓得赶紧把花抢过来,拐弯抹角的说:“别别,我的花不能弄坏啦。”


    陆文渊失笑:“别人护短你护长,专让叔唱黑脸是吧?”


    陈安楠不好意思的把脑袋埋在叔叔的身上,心虚的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偏耳朵尖红红的出卖了他。


    陆文渊被他们逗得打心眼儿里笑出来。


    他太幸福了。真的。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圆满。


    农历新年的好日子,街道上有鞭炮残留的点点碎红,被往来的行人踩进黑灰色的雪水里。


    一溜烟的小红灯笼和霓虹灯好似要点缀到地平线尽头,陆文渊带着俩小孩找了家还在营业的小饭馆,还请了陈安楠的声乐老师一起吃饭。


    梁老师和陆文渊认识了很多年,就没跟他客气,接到电话就来了。


    老师笑着说来这里一个月了,真有点想念家乡菜的味道,陆文渊当即就系了围裙,征用了饭店的小厨房,咣咣地切肉,说是要好好感谢她对陈安楠的栽培。


    老师开了瓶酒,说:“谢谢你和小湘放心把你家这么好的苗子交给我管。”


    陈安楠凑到小厨房里的时候,陆文渊正在做糖醋排骨,肉在锅里翻炒出糖色,他用筷子夹了块烫呼呼的排骨出来,捏到陈安楠面前说:“来,尝尝大厨手艺。”


    这排骨焯水后做得又香又嫩,陈安楠吃得酱汁糊的两边嘴角都是,成花猫子了。


    陆清远瞧见了,用手替他揩去,嫌弃的说:“又偷吃。”


    2008年的确是个叫人觉得圆满的一年,随着十二点的指针咔嚓咔嚓地走过去,浓黑的夜里骤然窜起“咻”地声响,紧接着光芒闪过,明亮的火光高高升起,又在空中散开,缤纷绚烂,清晰的倒映在每个人眼底。


    “辞旧迎新!”梁老师举着酒杯,高声一喊,“提前祝贺我们陈安楠小朋友一举夺魁!”


    “祝贺!”


    大家都笑起来,举杯同庆。


    放完的烟花筒里有白烟袅袅升起,像是隔了层薄薄的雪雾,他们站在那白烟后,漫天的光影,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出色彩,最终被时间定格在这一帧画面上。


    没有照片不会褪色,人生的列车行驶过岁月的轨道,留下温厚的无情,带走一切定格的色彩,却将那些年轻的,明艳的模样都留在了方寸之地。


    陈安楠的奖杯和奖状都被陆文渊收在了展柜里,是个银奖,给陈安楠带来了小小的名气,他后来又参加了几回歌唱比赛,现在也是个小有成就的孩子了。


    学校的常春藤又茂盛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总是很在意这些所谓的绿植景物,把这些个矮冬青弄得像自家门面,还专门请园丁来修剪,形似个球,可比里头的学生要有生气多了。


    准确来说,是比高三的学生有生气多了。


    陆清远最近觉得自己面有菜色,憔悴的不成人形。高三因为临近高考,每天不是在刷题,就是在模考,放学时间也从原先的晚上九点,变成了现在的十点,要是遇到某个誓要为高考奋斗的楷模老师,他们就得十点半下课,惹得学生们连连叫苦。


    连陆清远都觉得很累,要不说这所附中的本科率高呢,这里的每个学生都已经被高强度的学习磨砺的鲜血淋漓了,哪怕是随便看到一个物体,他们都会下意识去证这个几何体积。


    一闭眼,那些个函数导数就如同蚂蚁般的从眼前爬过去,最终列成一道道求证的式子。


    以至于最近班里总是飘着股清凉油的味道,学生们字看多了,眼前就打重影,这时候滴几滴清凉油在太阳穴的位置,那清凉的味道一下就随着风飘散,刺得眼睛都清明不少,这勤奋程度不亚于悬梁刺股。


    就在陆清远围着学习打转的时候,陈安楠这个小孩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还为此爆发了一场争吵。


    陈安楠的心思向来就不放在学习上,尤其是在拿到了各种音乐奖后,他的心思就更不沾学习的边儿了,甚至还被那些比赛上认识的朋友,拉过去组了个小乐队。


    陈安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他变得很热衷写歌,尽管他填的歌词啊啊哦哦能占一大半。


    陆清远却莫名忧虑起来,按照陈安楠目前这个成绩来说,他大概率会被陆文渊花钱送到国际高中,然后读几年书出趟国,回来那文凭就镶金边了。


    出国……


    出国。


    一想到陈安楠以后会出国,陆清远的心就突突乱跳,控制不住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在黑暗里听着小弟弟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


    可是只摸到了一头柔软的黑发,陈安楠是冲着另一面睡的。


    这个心思在陆清远心里扎了根似的,从这天起,他开始格外关注陈安楠的成绩,誓要把这个小孩的成绩拉回正轨,并且没收了陈安楠所有的娱乐设备,包括手机,明令禁止他再外出,让他和自己的小乐队断绝了任何往来。


    陈安楠对哥哥莫名其妙的管束觉得不满,几次说理,都被驳回。


    两个人又叮叮当当起来,陈安楠觉得委屈,红着眼圈儿,两眼泪汪汪的说:“我不要你管,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陆清远不接茬,也坚决不看他,冷冰冰地说:“不准撒娇。”


    陈安楠自己抱着小被子从陆清远的房间里“搬家”了,带着自己的一身家当,两只发了黄的史努比,和几本漫画书,回到自己房间。


    他再也不要理他了!再也不要!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吵过架了,平日里小吵小磕碰一下,马勺碰锅沿的,谁都没有当回事,连家里阿姨都习惯了。


    陆清远压根不为所动,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陈安楠一直都知道,但是这回陈安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决定讨厌他,所以成天撅着个嘴,在陆清远面前晃来晃去,并且明晃晃的用后脑勺对着他。


    第32章


    三好学生陆清远竟然翘了晚自习整整一个星期!


    当老师把这通电话打给陆文渊的时候,他正在外地准备一个讲座,要过几天才能回家。


    老师在电话里很严肃的说:“他这个样子还是得请你来学校一趟,就算是好学生,也不能翘课,我也跟他谈过了,这件事最少要被学校通报批评的。”


    学校有学校的规定,老师再偏爱好学生,也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马上要高考,而陆清远竟然敢在老师警告过的情况下,还翘了整个星期的晚自习,何等的恶劣,何等的嚣张!


    陆文渊用肩膀夹着电话,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稍等下,然后起身去窗边和老师细细的谈。


    其实对于这件事,他的惊诧程度完全不亚于老师,他脑子里迅速过了很多可能性,也没想明白他的儿子怎么会翘课。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老师打错电话了,直到电话那头清清楚楚的点名了陆清远三个字。


    陆文渊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老师没好气的说:“我也问过了,但是他说没有,所以还是请你在这周五之前来一趟学校吧。”


    陆文渊挂了电话后,匆匆给儿子打了电话,想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得到的回答和老师的如出一辙:他就是单纯的翘课,没有缘由。


    陆文渊只能把工作结束后,立马就买了张机票赶回家。


    陆清远确实是翘课了,这谁都没有想到,并且也不说缘由。


    这是陈安楠第一次看到陆文渊以长辈的姿态坐在他们面前,脸色不是很好看,可以说是有点严峻的,他是个平和温柔的人,但真要冷下脸来,压迫和威力也是叫人不寒而栗的。


    陆清远沉默地站在父亲面前,这屋子里若是有把惊堂木,怕是早就像青天老爷升堂般的被啪地声拍响了。


    因为陆清远完全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翘课理由,这个节点被学校处分,是极其严重的。


    陆文渊私下里先问过陈安楠,但是陈安楠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翘课,两个人闹矛盾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码子事。


    陆文渊臂弯撑在桌上,推起眼镜,揉了揉眉心:“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你是碰到了什么麻烦吗?”


    陆清远说没有,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话了。


    陆文渊出去了。


    这几天,家里的氛围变得很微妙,明明是三月的天,一进门却跟掉进冰窟窿似的,连陈安楠都安安静静的,放学就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写作业,也不出门玩了。


    不过陆文渊不知道的是,陈安楠已经持续这个状态很多天了。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和他有关系的。


    在陆文渊出差之前,陈安楠和陆清远两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说话了,到底是马勺碰锅沿,谁也没当回事。


    陈安楠是个喜怒哀乐全书写在脸上的小孩,他藏不住一点心思,直白干净的就如同张白纸,但凡落下一点颜色都格外显眼。


    所以,当那晚,陆清远看见陈安楠趴在床上,钻在自己的小毯子里,抖得跟个筛糠一样,眼里掩饰不了的惊恐,他觉得这个小孩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陆清远觉得很奇怪,他第二天就找了个机会,顺坡下驴的问陈安楠是不是有事儿,结果这小孩跟没听见一样,绕过他自己走了,活像个行尸走肉。


    不等陆清远要发火,拉住人问出个所以然来,很快,他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安楠的班级里最近十分流行《冒险小虎队》的小说,大家都是买一本能传阅全班,你今天买一本,我明天买一本,这样就可以互相传阅。


    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立马以要以学习为重的理由,没收了这些小说书。


    是以,陈安楠就和几个重度迷恋小说的同学,决定放学去新华书店一起看。


    从学校去书店的一段路上,有条宽窄巷子,灰墙青瓦,是民国时期保留下来的建筑,上面还贴着的文物保护的告示牌儿,每每天气晴朗,就是一方碧天窄巷,但要是落过雨天色一暗,也当真是阴森森的,走过去能叫人汗毛直立。


    还是春季,这几天雷雨不断,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上,还不到五点,天就已经完全黯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陈安楠和几个小同学放学踩着水洼,走到这边。


    几番讨论后,大伙儿一并决定从这条小巷子抄近道,因为小巷子四通八达,穿行的话能省下不少路,今天的雨实在是大,大家也都不想再多走一段路了。


    说来也怪,南京的巷子有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巷子完全就是可以用阴郁来形容,破败与老旧的石砖墙,垒出一条窄小.逼仄的道路,阴晦沉闷仿佛才是它的主题色。


    雨如泼水般的倒灌下来,天地间只能听见一片哗哗声。


    巷子里,连路灯的光都被大雨模糊成一团团小小的茸茸的光影了。


    陈安楠和大家一起走着,跳过一洼洼的水坑,尽量不让泥点子迸溅到裤脚上,耳边还是同学在兴致勃勃的讨论谁是凶手。


    然而,就这么突然的,他们听见了一声尖叫,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天际,又被暴雨掩盖住了。


    几个同学赶紧朝着发声出赶过去,然后,大家全部都傻眼了,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


    那是个很瘦小的成年男人,他身上穿着件非常陈旧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身上是雨水也这盖不住的鱼腥气,头发一缕缕油腻腻的贴在额头上,也分不清是汗湿的还是雨打湿的。


    他一脸脏相的抓着个小女孩,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小妹妹,别怕,叔叔给你点钱,你陪叔叔过一晚好不好?”


    陈安楠像是被定在原地了一样,心砰砰乱跳着,那女孩身上穿得校服已经被扯开了了,在雨里胡乱扑腾着。


    她哭腔断续,那个男人憋青的脸就蹭在她脸边,很快就有人先反应上来,一把冲上去,跟疯了的小豹子似的,泄愤一样打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们那么不孔武的拳头一下下砸在那男人瘦小的身体上,咚咚地响。


    男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几个小男生大叫起来:“来人啊!有变态!快报警,报警啊!”


    不等有大人赶到,那个男人已经踉踉跄跄的推搡开这群小孩,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陈安楠看见他的影子拖在地面上,在路灯的照射下扭曲的像鬼。


    在电视上看新闻和自己亲眼所见这样的事情在眼前上演,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陈安楠很害怕,他像是吓破胆的小耗子,回到家以后就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也不敢出来,他抖得像个筛糠,连晚上做梦,似乎都能闻到那股连雨都盖不住的鱼腥味。


    他想起那个男人的那双眼睛,细细窄窄的,在盯着他,如同阴影下藏起来的捕食者,令人恐惧。


    陈安楠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他想跟哥哥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坐在教室里上课,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沉地有千斤重。


    很快,这件事就在学校里飞速传开了,去新华书店的巷子里有个露.阴.癖的变态男。


    一时间,学生们人心惶惶,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立马叫学校保卫科去看了,可也没再抓到那个男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般的,没再出现过,学校只好再去找和警察局协商,看看能不能调监控。


    家长们也不敢放松警惕,纷纷一放学就过来接孩子,一伙伙的聚在树荫里头,男的抽烟,女的拉家常,电动车挤着人都挪不动道。


    陆清远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在班里发化学试卷。


    他们的晚自习现在基本都是用来考试的,今天是化学测验。


    他把纸张一张张清点出来,让每组的第一个同学顺着往下传。


    小女生们还念念不舍的窝在一起讨论这回事,说得绘声绘色:“噢呦,真是可怕死了,听说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医院,被吓得精神出了点问题。”


    “那个人抓到没有啊?”


    “不晓得啊,学校把这件事捂得很死,说是抓到了,谁知道呢?”


    “叫我讲,国.家的法律就应该改下的,就该把这种变态强.奸犯都拉出去枪毙,成天到晚还要祸害多少女孩子才肯罢休?不判死刑,他们是不会怕的。”


    “是了。哎?对了茜茜,你妈妈今晚还来接你吗,要是不来你坐我家车回去吧?”


    正说着,砰地一声,陆清远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陈安楠自打上回遇到那种事情以后,他就再也不去新华书店看小说了,他特别害怕,他的脑子里像是有台坏掉的DVD,每天都在轮回播放着那个男人的样子。


    不过,老师私下里还是告诉他,那个男人已经被抓到关进去了,她希望陈安楠及那几个看到事情经过的同学,可以帮这个女生保守秘密,不要声张,毕竟她还那么小,会受人非议的。


    陈安楠想,那个男人犯事的时候想过她还小吗?为什么受到非议的是那个女孩子呢?她明明是受害者呀。


    他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完全没留意到身后跟着的人。


    这几天已经不下雨了,但路面上还是有一洼洼的积水,明晃晃的倒映着繁茂的绿荫,又碎镜似的被人踩散,泛起的涟漪里模糊地映出陆清远的模样来。


    第33章


    陈安楠因为这件事好几天都没能平静下来。


    怕是真怕,怕人家打击报复,虽说那个老混蛋被抓进去了,可关了多久,什么时间出来他也不知道。


    本来想找个机会给家里说了,结果好巧不巧碰上了陆清远逃课的事情,搞得陆文渊也生气,看家里氛围阴沉沉的,他就不想再添乱,只好自己每天默默背了个小书包沿着人多的大马路走。


    好几次有同学从后面叫他,他都能吓得跟个鹌鹑似的。


    而且最近,他变得很害怕下雨,一到下雨天,他甚至都不想去学校了,想方设法的拿热水袋给自己脑袋弄得能煎鸡荷包蛋,再去找陆文渊帮自己请假。


    结果陆文渊没找到,反倒是先碰到了陆清远。


    陆清远都不需要问,只凭借着对这小孩的了解程度,瞅了他一眼后就去跟陆文渊说明了情况,撒起谎来也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陈安楠就这么在家里躺了一天,直到晚上,雨越下越大,隐隐沉闷的春雷一声紧着一声,似乎要撕裂天与地,让泥壤里一切滋长着的东西都破土而出。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一片哗哗的轰鸣声,陈安楠把窗户关得很死,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像一只打着战的小狗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垫突然朝下一坠,有一只大手沉默地伸过来,把他从被子里抓了出来。


    陈安楠低低“啊”了声,顿时吓得缩起脖子,被子被掀开,视线陡然清亮,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房间里亮着盏小台灯,在陆清远眼里变作浅浅的光晕,蕴出抹浅淡的温柔。


    陆清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陈安楠旁边铺了床被子,然后沉默着把陈安楠抓到自己的被窝里来,把他的腿也捞过来,架在自己腿上,再把他的手也拿过去,搭在自己的腰间。


    四目相对,陈安楠傻乎乎地说:“我们还没和好呢。”


    “和好了。”陆清远没什么情绪的说。


    陈安楠已经搂着人家腰了,嘴上还在小小的纠结:“可是,我还没有说要跟你和好的呀。”


    “你说得不算。”陆清远依旧我行我素的把他头撑起来,然后把自己的胳膊垫到他脑袋下,让他以一个极其舒服的姿势枕着。


    两个人都沉默了须臾,陈安楠顺势把自己蜷缩在哥哥怀里,想了想,小声地问:“那……你还会给我看漫画书吗?”


    “你要看柯南第几期?”


    “上次看到39期了。”


    “明天去给你买,买到最新期够了吗?”


    “够了。”


    没安静多久,陈安楠又嘀嘀咕咕地说:“慢慢昨天给我发Q.Q,说希望我可以回去给他们写歌。”


    “以后九点钟之前要到家,不准不接我电话,最多只容忍你晚回来半小时,出门之前要跟我说清楚去哪里。”


    “如果迟了呢?”陈安楠问。


    “那你就不要来找我睡觉了。”陆清远很绝情的说。


    “好吧。”陈安楠眨巴着眼睛看哥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哥哥滚动的喉结。


    又过了会儿,陈安楠抿抿嘴,小声问:“我数学这次考了48分,还可以看动画片吗?”


    “……”


    “可以吗?”陈安楠故意重复。


    “……”陆清远忍了又忍,还是做出退步,“你把电视机声音放小点看。”


    “那你会——”


    “会。”


    “那你可以——”


    “可以。”


    陈安楠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这才扭扭捏捏地把脑袋埋在哥哥的心口,听着对方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很不情愿的说:“那好吧,我勉为其难的同意跟你和好了。”


    陆清远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搂得很紧:“睡觉。”


    “晚安。”


    外头的雨声还是很大,雷电像是要在天上撕开道豁口,可这会儿,陈安楠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的鼻腔里全是哥哥身上的气息,这个味道像是要渗透他,拱卫在他周身,使得他们黏.腻的贴在一起,滚烫的温度淹没他的全身,实在是叫人觉得舒心,不管他沉在什么样的情绪里,这味道都能让他安静下来。


    或许是这包裹的温度实在叫人觉得舒服,又或许是这熟悉的气味过于让他安心,陈安楠今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做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梦里的草地很宽阔,他跟一个人滚来滚去,滚了满头的草屑。


    说来也怪,明明是在梦里,可那种从心底深处急切的渴望却很真实,撑住他的那双手骨节分明,胸膛健硕而有力,狠咬在他的唇上,让他在激痛中又生出几分明显的快.感。


    要说熟悉的气息熨.帖着人心,那触.感就绝对是一把旺盛的火焰,以燎原之势点燃了他,轰地下就连成场无可阻挡的大火。


    陈安楠从没有体验过这样奇妙的感觉,那拱卫他的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洗衣液的香气,从汗里透出来,是家里最常用的那款。


    等到第二天陈安楠睁眼的时候,他先是迷糊了好一会,然后伸手一摸,紧接着脑子里轰地一声响,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不是没有上过生理课的,但这种事真来了,他反而害臊得不行,愣了足足老半天,微张的嘴半天没合上。


    这场乱蓬蓬的梦境,亲密又出格,在他的心里呈现出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无声地喧闹,默片似的放映着。


    陈安楠陡然捂住自己的脸,滚烫的温度从脸上风驰电掣的烧到了耳朵根,他又急匆匆地捏捏自己的耳朵,用力揉搓出一片柔软的鲜红来,尽量制造出自欺欺人的假象。


    过了会儿,才悄咪咪地从床上爬下去,在纷乱的衣服堆里扒出自己的内裤,溜到了厕所换上。


    他生怕别人察觉到一点异常,又悄么声的把自己的裤衩洗了晾了,决定把这不可告人的秘密焊死在心底。


    可陆清远却觉得陈安楠最近变得相当奇怪,他莫名其妙对自己的内裤很有保护欲了。


    比如,他刚要靠近衣架,陈安楠就一下子冲过来,挡在他面前问:“怎么啦?怎么突然来这里?”


    陆清远说:“要下雨,收衣服。”


    “好的,我的衣服我自己收吧。”陈安楠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把自己裤衩收回来,塞进兜里。


    陆清远:“……你别的衣服不收吗?”


    陈安楠赶紧说:“我知道呀,我这就收。”


    陆清远:“……”


    再比如,陆清远本来要帮陈安楠把衣服收拾收拾挂好,结果这边刚动手,那边陈安楠就安装了雷达发射器的速度冲进房间里,“哎呀”一声趴在一堆衣服上,两只手臂伸地长长的,似乎要挡住所有被窥视到的可能,极其不自然的问:


    “你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里了吗?”


    “……”陆清远奇怪的看他一眼,再看一眼:“今天不需要我叠衣服了?”


    陈安楠腾出一只手,朝他挥挥:“哎呀,这种小事我自己能做好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陆清远当真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了,晚上,他路过陈安楠房间的时候,竟然还能看见陈安楠在对着光照自己的裤衩,像是要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看得相当认真,翻来覆去的看。


    怎么,难道他的内裤是柯南联名限定款吗?陆清远想不明白,不过也没当回事儿。


    他没当回事,可把陈安楠吓得够呛,生怕自己哪里没洗干净,被看出端倪了,每每哥哥的眼神一往他这里飘,他就吓得直冒冷汗,如坐针毡。


    白天在学校,他找到谢溪,又害臊又含蓄又带着点好奇的问人家:“哎,谢溪,你做过那种梦吗?”


    谢溪挠挠头,问他:“哪种?”


    陈安楠对他比划了一下:“哎呀,就是那种,哪种呀!”


    “哦~!”谢溪恍然大悟,“做过的做过的。”


    陈安楠偷偷摸摸的问:“那你的梦是什么样的?”


    “让我回忆一下,”谢溪琢磨着说,“嗯……好像挺混乱的,有点记不清对方具体长啥样了,但是气味很明显……总体来说就是爽,非常爽!不过也是有遗憾的。”


    陈安楠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起来,头次听别人说这种事也真是太羞耻了,但耳朵却竖得很高,生怕错过一点东西。


    谢溪万分遗憾地说:“因为屎壳郎没把学校推完,只推掉了教学楼,还是初一的!我都初二了!它差一点就推完了啊,都怪我爸给我从床上揪起来了,唉……你说我怎么就不是变形金刚呢?这样一脚就能给学校崩碎了!”


    陈安楠:“……”他果然就不应该问这个傻子的。


    不过,陈安楠并没有因为好朋友是个傻子而放弃这个问题,这个梦简直如同雨后惊蛰,将心里一切隐秘而细小的快乐都如虫子般的被激了出来。


    等到上课,陈安楠又忍不住挨近了同桌,小声问他:“你做过那种梦吗?”


    何瀚铭平静地说:“做过。”


    “我还没说哪种呢。”陈安楠说。


    何瀚铭无所谓的说:“不就是做了春.梦然后遗.精吗?”


    “哎!”陈安楠没想到同桌居然这么直白的就说出来了,猛地一惊,心想这也太不害臊了!


    “在你问我之前,全班男生背地里都讨论过不下十回了。”何瀚铭看都没看他,手下的笔唰拉拉落在草稿纸上,“一般男性第一次遗.精都是在14岁到16岁之间的性.发育成熟阶段,这是正常生理现象。”


    说完,他突然停下笔,扭头看向陈安楠:“怎么,你梦到谁了吗?”


    第34章


    在陈安楠的印象里,没有比2008年更叫人深刻的记忆了。


    他在08年的某天夜里突然发现不是小孩子了,起先他还久久难以置信,在经过同桌的一番洗礼后,他隐隐生出某种微妙的刺激感,他为自己的长大而感到温淡的兴奋。


    这一年,年初的时候南京下了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等到五月中旬的一日,四川又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世界在城市的疮疤上再次留下了悲惨深刻的一笔,陆文渊作为学校志愿者带着一众学生赶往四川驰援,每天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电视机里播报着无数死伤患者,一时间,好像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到今年的高考上。


    也是这段时间里,肖卿湘从国外回来了。


    其实陈安楠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她了,这几年里,陆文渊的模样隐隐能看出几分老来,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他的故事都藏匿在他日渐生长的眼纹里,年岁使得他周身充沛着别样的温柔,可肖卿湘完全不同。


    肖卿湘还是和从前相似的打扮,长发披散在肩上,微微松弛的面部反而柔和了她眉眼间的那几分凌厉静穆,衬地她韵味愈加丰厚,比从前更加端庄优雅。


    陈安楠是喜欢这个姨姨的,她待人也是极好的,从小到大,肖卿湘操持了他所有声乐方面的事,老师也都是她帮忙安排的。


    只是,她对于陆清远的严厉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按照肖卿湘的规划,陆清远是一定要去北京念大学的,他的成绩也完全够去,她会给他最好的资源。


    “你安心的高考,你们老师也跟我说过了,你是最有希望拿状元的。”肖卿湘和儿子站在书房的壁橱前,轻声的交谈。


    陆清远微微点头,阳光穿透玻璃窗上投在木质的地板上,在他们之间划分出阴暗。


    “那么,你应该知道妈妈的意思。”肖卿湘说。


    陆清远还是点头:“我知道。”


    “妈妈知道你和小弟弟的关系很好,但是,你不能耽误自己的前途,”肖卿湘接着说,“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会让楠楠按照艺术生的路子去走,我们从不吝啬培养他,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我们也不会耽误他。”


    她看着儿子沉浮在光影里的眼睛:“所以,妈妈希望你能跟我去北京。”


    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陈安楠忐忑的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他平时再能闹腾,再舍不得哥哥离开,这回也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他跟肖卿湘一样,都希望哥哥有更广阔的天地,因为哥哥值得最好的。


    陈安楠明明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偏偏电视机里动画片一点也不吸引人,欢快的声音充斥在客厅的每一处角落,他在明暗晃动的光影里,跟木头桩子似的直勾勾盯着这画面,心思却飘到了书房门口。


    陆清远这边刚从书房出来,陈安楠就蹭地下站起来,扑到他面前,问:“哥哥你要去哪里上大学呀?”


    “北京。”陆清远说。


    陈安楠的眼睛不明显的眨了下,他点点头,然后松开手,坐回去,低低“哦”了声,说:“北京挺好的。”


    看陆清远没接茬,他手指头在沙发垫上抠来抠去,又说:“那你好好考呀。”


    “嗯。”


    屏幕上的光影不断晃动,过了会儿,客厅里又只剩下了电视机里的声音。


    自打要入夏,时间就变得紧凑起来。


    陆清远一直处于很紧张的备考状态,没多少时间陪陈安楠说话,这期间,陈安楠只能偶尔趁着陆文渊得空,给叔叔打通电话问好,再诉说几句自己的思念。


    陈安楠脸压在臂弯里,闷闷地问叔叔:”你们那最近还是很忙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还在忙着,应该还得呆半个多月。”陆文渊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怎么了乖乖?”


    陈安楠说:“没事,怕你想我,就打个电话问问。”


    陆文渊的嗓音很沙哑,应该是累得:“跟哥哥吵架了?”


    “没有。”陈安楠抿抿嘴,过了会儿,还是轻轻说,“哥哥说要考去北京了。”


    “哦——我还真当你是想我了,”陆文渊的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声音里也终于落了丝笑:“原来是舍不得哥哥。”


    陈安楠惊得一下坐得板正:“才没有,我真的想你呢。”


    陆文渊逗他:“真的假的,我听着不像。”


    “真的!”陈安楠强调。


    陆文渊被逗得笑起来。


    他已经好多天都没有笑过了,四川的夜里,到处都是坍塌后的残垣断壁,碎石里滚着血迹,昭示着之前这里发生过怎样可怖的事情。


    陆文渊正坐在一块破石头上,这石头不平滑,坐久了屁股都痛,但也是唯一能找到的歇息地儿了,四处都是人,离他不远的地方搭着一顶顶救灾帐篷,在墨尘尘的夜色里突兀地像是世界留下的一块块疮疤。


    那里头呻.吟声不断,受伤人员挣扎煎熬,支援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夜晚里的风大,陆文渊还是热的背心都汗透了,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说:“对了,哥哥马上高考,你替叔告诉哥哥,无论他考在哪里,叔都支持他,咱们南京也不差的。”


    陈安楠点点头,说知道啦。


    之后,他又问起了灾区的情况,叔侄俩隔着电话线,在夜色里小聊了一会儿,陆文渊告诉他,这些天他看到了很多失去亲人的小朋友,都很可怜,还有些没抢救过来的,至死都不知道家人下落,太多的生死离别从眼前掠过,他慢慢觉得,人生当真是小满胜万全。


    陈安楠能深切共情到失去亲人的感觉,他听着听着,眼眶就跟着红了。


    后来,他听见有人在叫陆文渊的名字,陆文渊和他匆匆说了句晚安,就赶紧挂断电话又忙去了。


    世界的疮疤在大家团结的治愈下缓缓长出新鲜的血肉,很快,高考也即将来临。


    时间一寸寸丈量着成长的痕迹,枝丫上的新绿化作了蓬勃茂盛的叶片,浓荫遮天蔽日,陈安楠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因为他从小朋友变作了少年,可陆清远却从少年变作了青年。


    到高考的那天,老师们成群结队的守在考点门口,志在必得的鼓舞着自己的学生们,措辞激烈,振奋人心。


    梧桐树的树荫下,挤着一窝窝的家长,他们身上鲜艳的大红色和身后碧绿的树荫组成了一幅幅明艳的画面,陈安楠背着只蓝色的小水壶,反倒成为了这里与众不同的一抹亮色。


    大家都在给孩子加油打气,陆文渊却开玩笑地说:“没事,爸养得起两个。”


    肖卿湘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瞎说话,陆文渊笑地更深了,他把一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上,说:“等你凯旋而归!”


    陆清远没说话,只是对他们比了个耶,然后在进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肖卿湘就站在陆文渊身边,他们一人一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头上,陈安楠笑眯眯的对他也比了个耶,朝日的霞光蔓延在淡青色的天空里,铺就出他们的背景色,如画般映刻在陆清远的眼睛里,即使很多年后,他也无法忘却。


    日子眨眼间就来到了七月,陆清远填报了志愿,他大学的事情已经全权由肖卿湘安排好了。


    是北京大学的法学系。


    陈安楠盯着楼下的那片花圃,哥哥正在浇花,棉花糖在花圃的泥泞里打着滚。


    这片花圃是陆文渊开得,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他很喜欢照料这些花花草草的,又害怕自己的时间不足以养活娇贵的花,所以这花圃里的花都是些最常见的。


    最近这些花在陆清远的照顾下开得极艳。


    陆清远有时候太累,想要放松放松,就会来这里浇花。


    人们常说成年人的烦恼总是很多,实则不然,陈安楠这个少年也觉得自己很烦恼,而他的烦恼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明显。


    离录取通知书的时间越近,他的情绪就变得越发奇怪。


    每每只要陆清远一出门,陈安楠就会立马从房间里冲出来,急切切地问:“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陆清远拎着袋子,说:“去扔垃圾。”


    陈安楠这才安心的喘口气,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没过多久门被打开,哥哥重新走进来,又到冰箱里拿了罐汽水。


    这座城市的夏天燠热,像是把人扔在火炉里烤,不多时,那易拉罐上的霜就凝成一颗颗小水珠顺着壁沿往下淌。


    陈安楠看着哥哥进房间又换了套衣服出来,是套干净的,还背着个包,他又问:“哥哥你去哪儿?”


    “最近这问题你一天要重复好多回。”陆清远说。


    陈安楠讪讪的把手背在身后,装作不经意的问:“我听说,你们大学要军训一个月,那是不是得提前走?”


    陆清远淡淡“嗯”了声。


    陈安楠大吃一惊:“啊!那你是不是等拿到通知书以后,很快就要走了?”


    “差不多吧。”陆清远说。


    陈安楠问:“那你还回来吗?”


    陆清远说:“假期就回来。”


    陈安楠又问:“那……要去很久吗?”


    陆清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傻的问题:“……我是去上学的。”


    陈安楠的手指头已经快把裤子边儿给扣烂了,想了半天也只是“哦”了声,说:“那你好好上。”


    “不然呢?”陆清远觉得这个话简直莫名其妙。


    陈安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我听说大学好多人都谈对象的。”


    陆清远:“……”


    “你会谈对象吗?”陈安楠问完,大抵也觉得自己傻气,连忙找了个补,“没事,你谈吧。”


    陆清远:“……”


    陈安楠自顾自的说:“谈吧,也没什么。”


    尽管他的情绪外露快要控制不住,可陆清远却还是不咸不淡的说:“你说完了吧,那我可以出门了?”


    陈安楠满不在乎的转过身去:“哦,那你出门呗,出门也要跟我说。”


    陆清远果然走了,没有一点要安慰他的意思。


    陈安楠听着关门声,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那股酸涩直冲鼻腔,酸的牙根都疼。


    他悻悻的想,陆清远这个薄情汉,负心郎!当真在乎这段感情的只有自己!明明说好的要好一辈子的,现在半辈子还不到,他就要先跟别人好去了!


    他不会原谅他了,这辈子都不会!


    陈安楠吸吸鼻子,里头的酸意快要压不住。


    快活去吧!潇洒去吧!反正他绝对不原谅他!陈安楠报复似的抬起手狠狠抹了把眼睛,结果用力太大,擦得他自己“嘶”了声,嫌疼。


    都怪薄薄的眼皮实在兜不住这么多眼泪,就当他要再擦时,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陈安楠被这股力量带的调转过身,傻傻的站住了。


    陆清远竟然就闲闲得站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离开。


    原来,刚刚的关门声,不过是他在逗他。


    陈安楠这回是想藏也藏不住,眼边红红的,像只沮丧的小兔子,他不敢抬头,只委屈巴巴的说:“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陆清远把他笼在自己高大的阴影里:“你这样,我怎么走。”


    “我又没拦着你。”陈安楠赌气似的说。


    陆清远半天没说话,就当陈安楠后悔自己上句话的时候,陆清远却突然开口了。


    气息里含混着的笑意沿着耳廓直达心底:“是我舍不得你。”


    他头一次说得这样直白,说完,又隐隐笑起来:“怎么办呢,实在舍不得你像这样哭鼻子。”


    第35章


    在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陆文渊带着一家子去了一趟西藏玩,要给这几天家里沉甸甸的氛围散去。


    这一年,去拉萨的路还只能坐绿皮,离南京遥遥几千里的路程,要转好几次车,还得坐个四五天才能抵达。


    陈安楠在火车拉响的鸣笛声里异常的亢奋,铁轨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等过了长江大桥,窗外的景色就逐渐转换成了绵延的北方景致,大片的农田上面种植着瓜果蔬菜,农人从土道上挑着担子走过。


    他们要先从北京转乘青藏铁路线,陆文渊买的卧铺车厢,不然等坐到西藏,铁屁股都禁不住这样磨。


    就这样躺了几天,等陆文渊再起来活动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骨头嘎嘣嘎嘣的拔高声。


    陈安楠还在看外头的景色,这会儿的景色已经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见了,圣洁的蓝色仿佛和地平线连在了一块儿,清透的仿佛一块玻璃。


    陆文渊说:“咱们到时候去看布达拉宫。”


    陈安楠看着窗外飞掠的景色,高兴地说:“那叔叔到时候给我拍照呀。”


    陆文渊笑起来:“拍,当然要拍,给你拍一千张,不然都浪费了我们这张脸不是?”


    陈安楠不好意思的笑。火车驶过隧道,大片浓郁的黑把他的笑容映在玻璃窗上,越往前走,风景也就越发迷人,七月的天,这里的气温竟然格外的凉爽。


    陆清远出去了,过了好久,他突然进来,对陈安楠说:“过来。”


    陈安楠好奇的问:“去哪儿呀?”


    陆清远没说,他拉起陈安楠的手腕,带着他出了这个小隔间,到了二等车厢,这里人声嘈杂,浸透着股经年累月的烟气和汗渍味。


    走道越来越窄,都是被人挤得,这趟列车载的人极多,编织袋和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叫人都没有下脚地,尤其是每一截的车头交接处,都是堆成小山的行李。


    陆清远两只手搭在陈安楠的肩上,推着他小心的往前走,等两个人走到车尾,已经被挤出了一身薄汗来。


    “这是去哪里呀?”陈安楠又问。


    陆清远没说话,而是把他揽过来,伸手打开了车尾的门,扑来的冷风霎时间散去了身上的热意。


    车尾的门竟然没有上锁!陈安楠差点惊呼出声,好在陆清远及时阻止了他,悄么声的带着他进去了。


    他们踩在一块窄小的平台上,这里噪音巨大,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可视野当真是开阔。


    还不到西藏,天空却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调,是最纯净的蓝,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殷红的晚霞从边界晕染来,漂亮的叫人想要流泪,辽远的景致在眼前不断倒退,一景一物都是最明艳动人的色彩。


    “太漂亮啦!”陈安楠搓搓手,他出来时没带外套,也没想到会来这里。


    “冷不冷?”陆清远说。


    “什么?”陈安楠没听清他说得什么。


    下一刻,身后突然有温度贴近,陆清远把自己的外套敞开,把他整个人都兜进来,罩住。


    陈安楠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小说里常说的那样,漏了一拍,或许是这里的风景实在太美,才叫人有这样的触动。


    新鲜的空气直冲鼻腔,陈安楠太快乐了,指着远处说:“叔叔说这里会途径可可西里,我记得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


    陆清远无语地说:“那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你真看了?”


    “……哦。”陈安楠讪讪的摸摸鼻子,他记得那电影是老师在课堂上放的,他当时在睡觉,下课时听同学讨论的。


    两个人在火车的噪音里都安静下来,落日余晖在他们的发顶上晕出一道浅浅的光亮。


    风狂烈的吹拂着,吹得脸疼,陆清远的外套也不够厚,隔绝不了无孔不入的风,他俩前胸贴后背的瑟缩在一处,却像都是在享受这一刻,谁也没有动。


    陈安楠的手已经被吹得冰凉,陆清远摸到了,用自己的手攥住,他的指节修长,指骨凸显,陈安楠的指腹刮擦过去,触感分明。


    “哥哥,你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快到了?”陈安楠突然问。


    “不知道。”陆清远说,“月底吧。”


    陈安楠不说话了,他脑袋往下低了点,看铁轨在眼前不断倒退,恍恍惚惚的竟有种自己在前进的感觉。


    分数线已经下来过了,陆清远的成绩完全够得着,现在就是在等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肖卿湘已经整理好了准备俩人去北京的行李,让助理先托运过去。


    头顶忽然有重量压下,陆清远把下巴搁在陈安楠的脑袋上,像是在笑:“你有话想说。”


    陈安楠确实有话想说,他想说的话太多啦,多到无从下口,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


    情绪顶到嗓子眼,涨的心口软软乎乎,陈安楠也笑起来,他两手扩在嘴边,突然对着不断倒退的景色,失声大喊:“我想说,祝哥哥前途璀璨!”


    声音转瞬被风声冲散,滞留在这片蔚蓝的天地间。


    “我以为你要说的不是这个。”陆清远说。


    “哈哈,”陈安楠笑地畅怀,“那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陆清远没回答,他缓缓抬起下巴,仰起头,两手也扩在嘴边,喊得声音比陈安楠还要大,几乎要穿透苍茫的天空:“你说,我舍不得你——陈安楠——你说,我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在火车碾压地震动声里,在猎猎的狂风里,竟然还能震耳欲聋。


    陈安楠像是被定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陆清远喊得很用力,他能感知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可他不敢转头,他在这声音里眼边渐渐红了,几次张嘴,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所有的景色都像是浸在了水里,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陈安楠想忍,偏风太大了,吹得眼睛难受,他不得不眨眼。


    热意沿着鼻梁淌下,带着点微痒。


    “别哭了,”陆清远手下稍稍一用力,就把陈安楠调转到了自己面前,“就当是你哄哄我。”


    陈安楠把脑袋坑得很低,风把他的头发都吹得凌乱,陆清远用手给他拨开黏在脸边的碎发,他倔强的说:“我才没有哭,这是风大吹得。”


    “是吗?”陆清远声音里藏着点笑,微俯身,和陈安楠平视,“差点真以为是舍不得我走才哭的。”


    明知故问。怎么变得跟叔叔一样爱逗人呢?烦死了,讨厌他。陈安楠咬着下唇想忍,咬地牙齿打颤,情绪快要无处遁形了。


    他觉得,这世界上要是有最不值钱的东西,那大抵就是自己的眼泪了。


    可下一刻,哥哥把他的手握住,朝前一带,陈安楠的重心就蓦地朝前一倾,稳稳地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哥哥的怀里。


    “这样风就吹不到了。”陆清远说。


    陈安楠再也忍不住,那湿漉漉的眼泪一下就在陆清远的衣服上濡湿出两大团痕迹,他字音颤巍巍地,一顿一顿地往外冒:“你非要让我说,都怪你!你干嘛呀,你知不知道我哄了自己多久才哄好的,你为什么呀……”


    陆清远被他逗得轻笑出声:“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哄自己的,我学着点。”


    “……我讨厌你。”陈安楠抱着哥哥,沉积了好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把脸埋在哥哥的身上哭了好久好久,跟小时候一样,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苍凉和凄惶。


    他怎么能舍得呢,他们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他的生命痕迹里全是哥哥的影子,他们洞悉彼此,像是刺在心口上的一道刺青,图案会模糊,可痕迹永远渗透血肉之中。


    可再舍不得也是没有办法的,他们都知道。


    等俩人重新回到卧铺的小隔间里,陆文渊看他俩一个眼睛肿肿的,一个脸上被风吹得两颊通红。


    “呦,这干嘛去了?怎么还哭上了?”陆文渊惊诧的问。


    陆清远说:“前面车厢里有个老奶奶卖茶叶养孩子,他感动的。”


    “感动成这样。”陆文渊笑着,让陈安楠坐到自己旁边,“让我看看来。”


    陈安楠让他逗得一窘,自己倒床上,拿被子把脸埋住了,不理人了。


    火车在长达四天三夜的旅途里总算到了拉萨,这里的建筑雄伟壮丽,美得让人惊叹,要是踩在这片土地上,无不感叹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陆文渊找了当地导游带他们玩,导游是个女孩子,穿着藏袍,皮肤和当地人一样,黝黑而粗糙,面颊上两块红红的高原红,像绽开的格桑花,她笑地热烈,为人也热情,请他们喝了当地特色的酥油茶。


    第一晚,陈安楠睡得很早,毕竟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实在熬不住。


    陆清远躺在他旁边,听着夜里的呼吸声绵长,到凌晨的时间,陈安楠突兀地睁眼,胃里的灼烧感一下子涌上来,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都没来得及去厕所,就哇哇地吐了一地。


    这动静惊醒了陆清远,他赶紧起床开灯,拍着陈安楠的背问:“怎么了,我看看。”


    陈安楠手抓着哥哥的臂弯抓得紧紧的,胃里翻涌,他头痛欲裂,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就又开始呕吐。


    到后面,吐不出来东西了,就开始吐胃酸,食道火辣辣的痛,陈安楠感觉自己都上不来气,吐得实在太厉害。


    陆清远连忙去酒店前台跟服务员沟通了一下,又叫醒了陆文渊,然后回来把陈安楠打横抱起,冲下了楼。


    第36章


    这里离医院尚且有段距离,而且救护车来得很慢,酒店给他们想方法弄来了一辆车,让一位工作人员陪着他们去的,怕迷路。


    陆文渊一路快把油门踩到底了,陈安楠在这颠簸里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被挤压了,进不得一点氧气,他抓着哥哥的衣襟,指尖麻木到僵硬。


    他害怕极了,偏嘴唇麻的太厉害,他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陆清远抱着他,给他顺了好几次气,看他一双圆圆的眼睛涣散着。


    等到了医院,吸上氧气,陈安楠的症状才慢慢的好转些,在医院检查了一通,医生说是高反,体质弱的人初次到海拔高的地方就会受不了,多适应几天就好了,只是不能再去海拔更高的地方。


    陈安楠躺在病床上,小口小口的喝着葡萄糖,新鲜的气体通过一根细细的管子源源不断的输送到鼻腔里。


    陆清远正在给他揉麻了的手,让血液可以更好的流通。


    病房里静悄悄的,陆文渊从外面进来,轻声问:“乖乖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陈安楠说:“好多啦。”


    陆文渊问他:“是不是吓着了?”


    陈安楠迟疑着点点头。


    陆文渊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了把他的头发:“摸摸毛,吓不着……”


    说到这里,他又自责起来:“这回怪叔叔,把这茬给忘了,装备都没准备齐全就来了,差点害了你。”


    陈安楠闻言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逗趣的说:“你干啥呀,我这不好好的吗?”说完,抱住了陆文渊的一条胳膊,亲昵的晃晃。


    真不怪任何人,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坐火车上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下地的时候也好好的,他还食欲旺盛的吃了好些东西,谁能想到晚上就出现了高反。


    怕叔叔心里自责,陈安楠又赶紧岔开话题,眼睛亮亮的望着陆文渊:“叔叔我们还能去布达拉宫拍照吗?”


    陆文渊抱着他,一只手轻拍在他的后背:“当然可以,除了不能去的地方,你想去哪儿都行。”


    导游巴桑是第二天才知道这回事的,她遗憾地说:“高反能慢慢适应,等小朋友好了,我们这里有很多集市可以去看。”她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听着是有些费劲的。


    陆文渊笑着应了,他们一家子又在酒店里多住了几天,这几天要确保陈安楠是不是真的不再高反。


    等陈安楠彻底适应了,他们才敢出去玩,这回背了好多便携氧气瓶,怕再出什么岔子。


    拉萨的天宇辽阔纯净,布达拉宫伫立在红山之上,像是嵌在了这片天幕里,平铺天际的云层缓慢的移动在上方,衬地这座宫殿圣洁无暇。


    广场上人山人海,陆文渊给两个孩子拍了一大堆照片,横着拍竖着拍斜着拍,最后又让导游给他们拍了张大合照。


    合照上,陆文渊揽着儿子的肩,陈安楠笑地很灿烂,在他的头顶上,还有一双手,在他的脑袋两边默默的比了两个耶,把他衬地像只可爱的小兔子,是陆清远的杰作。


    旅游果然是个缓解情绪很不错的选择,哥哥要离开的事情这几天已经完全被抛之脑后,陈安楠相当快乐,他一路蹦蹦跳跳的,又回到了一种活泼的状态。


    巴桑带着他们逛完景区,又去了集市。


    市集在八廓街,沿街走,都是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东西多的堪比藏族义乌小市场,冲赛康里有很多天珠蜜蜡,看得人眼花缭乱,康巴的汉子戴着这些东西做展示,懂行的人会驻足看上片刻,再上前询问。


    陈安楠被陆清远提溜着往前走,这里人太多,又杂,一不留神就能搞丢,陆文渊和导游巴桑走在前头,他们俩走在后头。


    陈安楠相中了一顶小帽子,他高兴地拿起来,带到自己脑袋上,转脸问哥哥:“我好看吗?”


    才来没几天,陈安楠的两颊上已经快被风吹出两坨高原红了,偏眼睛很亮,像藏着两轮小太阳似的,他满脸期待的看着哥哥,毛茸茸的藏帽在他小小的脑袋瓜子上显得硕大。


    “好看。”陆清远说。


    陈安楠高兴地冲他笑,陆文渊一扭头,瞧见这幕,当即跟个大款似的掏钱结账。


    他们逛来逛去,逛得腿都疼了,陆文渊买了大包小包的纪念品,带回去给同事亲友分一分,其中还有很多是陈安楠的东西。


    一到外地,真是看啥啥新鲜,看啥都想要。


    而陆清远只对这里的藏刀很感兴趣,他挑了几把很满意的,给陈安楠看,最终都被陈安楠给驳回了。


    陈安楠居然一次好看都没有对他说过。


    最后,陆清干脆不问他了,一转头,就要了那把陈安楠口中最丑的藏刀,付钱结账,像是赌气,故意把那把刀当真陈安楠的面抽开、插.回,再抽开、再插.回,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个人在这里玩了好些天,因为不能再往海拔高的地方去,旅途里也就放弃了藏北。


    不过临走前,导游巴桑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参加了当地的舞会,说是有节庆。


    这场晚会在当地的一个小广场上,这里人头济济,只是游客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当地人,夜幕下,篝火熊熊燃烧起,渲染出一方橘色的天空。


    巴桑带着他们换了身藏袍,等陈安楠跑出来的时候,陆清远发现他穿得好像和自己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傻不拉几的陈安楠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拿了个小马扎坐下来看表演。


    临近篝火的位置,坐着几个穿着藏袍的男人,手里握着扎木聂和鹰笛,琴弦在指尖翻飞,与笛声合奏出一首欢快的曲调。


    年轻的卓玛姑娘们踩着节奏的韵律在跳舞,满身的披挂着的银饰和天珠互相纠缠撞击着,发出银铃般连绵不绝的脆响,轻盈如燕的身姿在篝火边旋转,回身。


    随着她们的脚步一顿,鼓声也跟着停下来,只有扎木聂散漫的奏响在夜色里,陈安楠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表演,以为舞蹈结束了。


    然而下一刻,一声鼓调陡然震荡,她们倏地转身,红裙飞散在篝火的映照中,如同迎着烈日绽开的格桑花,紧接着,疏密有致的鼓点震响夜空,让原本散漫的琴声也跟着紧凑起来。


    大家跟着唱起歌来,姑娘们在如水的歌声里,红裙飞散又聚拢。


    陆清远被巴桑拉起来,加入其中,离得太近,他近乎能闻到她身上很重的体味,巴桑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比康巴的汉子还要好看,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这里的俊美。


    陈安楠也被拉起来,是一个男孩子拉得他,邀请他一起跳了支舞,陈安楠从没跳过这种舞蹈,感觉自己的四肢简直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那样,完全不协调,手足无措。


    他粗笨的动作惹得大家欢笑不止,那男孩子看着他的眼睛却越发的灼灼。


    当晚,两个人就收到了来自藏族人民的热情表白,只是让陈安楠没想到的是,他收到的竟然是那个男孩子的表白!


    那个男孩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话,也许是巴桑教的,用着口极其不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我很喜欢你”,又献给他一条哈达,吻了吻他的手背。


    陈安楠呆若木鸡,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唰地下全红了,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受到了剧烈冲击!近乎是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逃也似的跑走了,笑地陆文渊直不起腰。


    后来一问才知道,巴桑这些天居然一直以为陈安楠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子!所以晚会上给他穿得也是女士的藏袍,这才惹得人家真情错付。


    也苦了陈安楠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又坐上回南京的火车,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同性表白了呢?


    多可怕呀,真是太可怕了!


    遭受心灵重创的陈安楠久久无法回神,不过很快,就又有一件事打破了他的心情。


    陆清远果然是这一年的南京状元,录取通知书被送上门的那天,学校也把大红喜报贴到了家门口。


    学校想要给陆清远开个表彰大会,让他作为学长来激励下届的准高三学生,肖卿湘没过多久就打电话来,问他准备的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来北京。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等邮件被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陆清远竟然把这件事藏了这么久。


    谁也不知道他的高考志愿上清一色的填着:南京大学、南京大学、南京大学……


    第37章


    陆清远的选择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连老师都难以置信的说,可惜了,这个成绩对于法学专业的人来说,人大,法大,和北大都是任挑的,去哪所都不可惜,只是留在南大实在可惜。


    南大虽然是好学校,可它的法学专业并不出色,相比起来总归是差了些的。


    这件事里只有陆文渊很豁达,他在金陵饭店宴请了众多的亲朋好友,还开了几瓶茅台,喜庆的跟儿子要娶亲似的,肖卿湘虽然很生气,可还是来了,并嗔怪陆清远要是有自己的想法,就应该早点告诉她,不要让她做一个连儿子心都看不明白的糊涂母亲。


    陆清远对此并没有什么解释,大家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正如那天谁也不知道他私下里和陆文渊交谈过。


    那是在高考前夕,陆文渊刚从汶川回来没有多久,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不见,陆文渊一下就老了很多,陆清远看着父亲眼角加重的鱼尾纹,觉得他眉目间藏满哀伤,可又多了几分清明。


    父子俩出来散心,这个季节,玄武湖的水杉林立,大道上浓荫蔽日,水面在晚风的推动下,掀起万千粼光,碎钻似的亮。


    陆文渊说,他在四川援助的时候,听人家说了很多故事,到后面他就不敢再听了。


    陆清远静静听父亲说着,那么高的楼啊,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轰隆隆往下坠,在扬起的漫天尘土里,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坍塌的废墟里掩埋的骸骨多的都叫人害怕。


    人总说见多了世事无常,才晓得珍惜眼前的那些微小隐匿的幸福。


    陆清远和父亲沿着街道走,陆文渊的手拍在他的肩上,掌心宽厚灼热,沉甸甸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爸爸都支持你,我的孩子,只要能一生活在顺情之境里,那就是最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他们后来又去了鸡鸣寺祈福,高考前,这里家长异常多,都是来为孩子求个好前程的。


    俩人逛街似的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之前住的地方。


    小区和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巷口的老白杨被人刷满了防蛀的白漆,麻雀在树桠上筑了好几个窝,路灯还是一到晚上六点半就亮起,油碰到水的炸响声窜响在家家户户,让整栋小楼都沉浮在灼人的烟火气里。


    那天,陆清远站在这里看了很久。


    回身时,阳光拉长树影,在他的脚下分割出一明一暗,三岁的陆清远骑着小自行车歪歪扭扭的从身边经过,彼时还不知道爸爸已经松开了手,在前面蹬地飞快,一个没稳住,就摔了个大跟头,膝盖也磕破了。


    自行车的车轱辘还在转动,陆清远趴在地上懵了几秒,才瘪起嘴,抽抽搭搭地叫爸爸,陆文渊赶紧把他抱起来,哄着说:“哎呦,这都磕破了,疼死我们了,来,爸爸吹吹就好了,痛痛飞痛痛飞~”


    哄声渐弱,巷口,八岁的陆清远从远处走来,撑着把卡通小伞,用自己的后脑勺无声的抗议爸爸新带回来的小孩子。


    那天的雪落在爸爸的肩头,却没有落在孩子们身上,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从此,在陆清远的生命中延伸出另一道光,光影化作张稚嫩的脸,他盯着睡梦中的小孩儿,缓慢而执着的替他纠正咬被子的坏习惯。


    时光从眼前流淌过,陆清远曾经觉得十八岁是个很久远的事情,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人生的分叉口,他徘徊在这里,看见幼时的自己,固执而坚定要给爸爸收报纸,可藕节似的小短手根本完全碰不到报纸箱,最后是陆文渊故意把报纸碰下来,让他捡起来再递给自己。


    陆清远看着小孩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胸前还挂着块脏兮兮的口水兜,最后踮起脚,把手里的报纸递给自己。


    18岁的陆清远接过纸张,目光里清晰的映着高考志愿表。


    窗外的蝉鸣声一声叠着一声,教室外头有几高大的香樟树因为影响生长而被砍掉了枝桠,却依旧在这个季节里蓬勃茂盛,阳光从堆叠的叶片里抖落下零碎的光,陆清远的笔尖一顿,最终把写下的第一横,重新描了一遍,改成了南。


    最后,他在电脑上没有任何停留的输下了南京大学几个字。


    陆文渊并不遗憾北大还是南大,在他眼里,选什么都行。


    老百姓也分不大清学校的区别,只知道南大是南京最好的大学,早上遛弯要是碰到陆文渊,都笑着说:“你呀,有个这么好的儿子,老了就等着享清福吧!”


    陆文渊也不谦虚,万般得意的说:“怎么样,这么好的儿子我有两个,我们家小的还拿了全国青少年歌唱大赛的银奖,电视台举办的,你上网都能看到的。”


    那人当即大笑着说:“噢呦乖乖唻!了不得了不得!”


    陆清远最终被录取在南京大学法学院,离家二十分钟的距离,很近,只需要跟辅导员申请一下,他就可以回家住。


    八月如火如荼的到来,北京奥运会在一首《北京欢迎你》里被拉开序幕,走哪里都能听见大家在激烈的讨论比赛战况,陈安楠有时候路过树荫处,也能听见下棋的大爷们,收音机里播报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呐喊。


    这段时日里,五只颜色不同的吉祥物成了商店里随处可见的摆件,以熊猫为原型的晶晶更是一时间火遍大江南北。


    陆文渊带俩小孩去乡下避暑,江宁的夜空要比城市里的好看很多,最纯粹的鸦青色,像织出的一张大网,兜住了数不胜数的星星,映在一方飘满荷花的小池塘里。


    陈安楠走在小桥的石阶上,伸出两只拳头,转过身欢快的问哥哥:“河神说你掉了一个礼物,你猜猜在这只手上呢,还是那只手上呢?”


    陆清远停下脚步,看了看,陈安楠因为手小,压根也藏不住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猜,都知道东西在那只鼓鼓囊囊的手里。


    但他还是指尖在这两只手上来来回回的点,随后看似纠结的选择了另一只握得很实的手。


    “哈!你猜错啦!”陈安楠高兴的把两只手掌同时摊开,“当当当当~在左手,不过河神看在你真心喜欢的份上,还是决定把这个礼物送给你啦!”


    他说着,把一个陶瓷泥雕成的东西放到哥哥手上。


    陆清远盯着这小东西看了半天,问:“你送我小狗做什么?”


    陈安楠一下瞪圆了眼睛说:“这是熊猫呀!这你都没看出来吗?大熊猫呀!咱们上周才去红山动物园看过的!”


    陆清远:“……”还真没看出来。


    这一团白色的泥巴上,两只黑豆豆眼睛被捏得很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黑得乱七八糟,像染了色的狗,而且还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出来是个动物。


    陈安楠失落地说:“真的很丑吗?”


    陆清远沉默了两秒:“……不丑。”


    陈安楠盯着他:“你回答晚了两秒,你就是嫌它丑。”


    陆清远:“……”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陈安楠的语气太可怜了,“可能真的是我做的丑吧。”说着,把陆清远手里的小玩意儿给拿回来了。


    他可真是太忧伤了,忧伤到晚上进房,自己睡一屋去了。


    陆文渊在楼下切了西瓜,陆清远过来叫他下楼去吃西瓜,陈安楠也不理,自顾自的抱着自己的小玩意儿,忧伤的说:“怎么办呢小熊猫,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捏得这么丑,你不会怪我吧。”


    陆清远:“……”


    陆文渊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俩人的状态,等吃完西瓜,东西一收拾,就趿拉着拖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你俩要是吵完回屋,记得把我走廊灯关一下。”


    这晚,走廊灯灭的很快,因为俩人谁也没说话,吃完就各自回屋去了。


    陈安楠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乡下夜里头蚊子多,即使有蚊帐拦着,耳边还是不断有嗡嗡地声音传来,跟在耳边开大会一样,闹人。


    他用小毯子把脑袋蒙住,结果等第二天一觉醒来,蚊子在他脚底板叮了好几个大包,越挠越痒痒,简直像上刑。


    陆文渊看他这样,“呦”了声:“这蚊子有足控啊,怎么光叮脚去了。”


    陈安楠咬牙切齿的想,该死的蚊子,今晚一定要点十盘蚊香熏死你们!


    他回到房间的椅子上,把自己的小熊猫掏出来又欣赏了下,楼下突然有人唱起歌来,不知道谁在唱着首《北京欢迎你》。


    走音都走到西伯利亚去了,五句歌词里只有三个字在音调上,可谓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陈安楠刚把窗户推开,就听见楼下陆文渊的训斥声:“陆清远,大早上的你这是扰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唱歌你就去住校吧,别折我阳寿。”


    陆清远刚要再唱,紧接着一只拖鞋就飞出来了。


    陈安楠趴在窗户上,冒出个脑袋,被楼下的举动逗得“哧哧”地笑出来,陆清远一抬眼,吓得陈安楠又赶紧把脑袋缩回去了。


    没过一会,陈安楠听见楼道上传来咚咚地脚步声,他立马趴在床上,装死一样倒下去。


    床垫猛地朝下一坠,他听见哥哥说:“消气了?”


    陈安楠闷闷地说:“没有。”


    陆清远没接这茬,而是把自己两只手攥成拳头伸到他面前,说:“送你一个礼物,猜猜在哪只手?”


    陈安楠圆圆的眼睛眨巴着,他觉得哥哥很傻,因为那东西的尾巴都漏出来了,他怎么可能猜不中呢,于是当即指出一只手,说:“这个。”


    “哦,这么聪明。”陆清远把掌心摊开,掌心里是一团糊糊的,完全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橡皮泥。


    陆清远指鹿为马的说:“捏得熊猫,像吗?”


    陈安楠愣了两秒,实在忍不了这么丑的东西,笑地满床打滚:“哈哈哈哈,你捏得这么丑,居然还说我的丑!”


    “是吗?”陆清远不咸不淡的说,“我觉着挺像的。”


    陈安楠又咯咯笑起来,不服的把自己的熊猫拿出来,对比:“明明我的才像熊猫!”


    其实两个都很丑,区别就在一个丑,一个更丑。


    两个小玩意儿对比着放在一块,陆清远手上的大一些,而陈安楠手上的小一些。


    陆清远故作不服的说:“熊猫眼睛哪有你这么小。”


    陈安楠辩驳:“大熊猫眼睛本来就小,是黑眼圈大!”


    陆清远说:“还是我的耳朵像。”


    陈安楠说:“你那耳朵像老鼠耳朵,才不像呢!”


    两人争论半晌,到了最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还痒吗?今晚要不要我给你逮蚊子?”


    “好吧,那我给你让一半位置吧。”


    ……


    第38章


    一晃眼,九月,陈安楠爬到了初三,开始了备战中考的复习模式。


    陆清远拎着包,踏上这片梧桐夹出的大道上,正式成为了一名准大学生。


    南大的建筑多半古朴,是民国时期总.统办公楼,经过多年修缮保留至今,北大楼上一颗硕大的红色五角星熠熠生辉,楼身倒是常年被常春藤裹覆着一层碧绿,一年四季皆是藤蔓相连,跟永远不会枯败似的。


    因为是开放式校园,离家又近,陈安楠去过好多回,法学院在西南楼,朱红的大门前有很多层台阶要拾级而上,他就总是坐在那石灰色的旧台阶上等哥哥下课。


    大一的课程排得比较少,有时候陆清远从楼里出来时,还能看见陆文渊带着陈安楠一起在台阶下的一块阴凉处等他。


    初秋的风郁热,路灯下围着零零散散的小飞虫,有时候骑车过去,尚不注意就能带一身的小飞虫,叫人好生讨厌。


    陈安楠掸掉自己肩上的小飞虫,跑回家,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饭,洗菜的铝盆掼在水池里,发出哐地一声轻响。


    陈安楠从冰箱里摸出了个红艳艳的水果西红柿,用凉水简单滋了两下,就咬嘴里了,他这两年也到了长个子的时候,就捱不住饿,放学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


    不过冰箱里的东西有味儿,其实是不大好吃的,他也不嫌弃,边吃边把电视机打开,看动画片。


    陆清远把他的电视关掉了,让他回房间去学习。


    陈安楠因为要走艺术生的路子,陆文渊替他筛选了好几所学校,但现在的学校都讲究择优录取,尽管陈安楠的声乐成绩很好,但文化课的分数线却远远还够不上。


    陈安楠所在的学校,老师压得很紧,这学期过半就能上完初三所有的知识,然后就开始复习,像快班的同学,老师甚至早就开始展开高中知识的教学。


    陈安楠这次月考的成绩仍旧很不理想。


    陆清远不指望他能上多好的学校,但起码要上正常的高中,不能上太乱的,而陈安楠的分数离这些学校都差一截。


    陆清远深知陈安楠的性子,于是,他想了个绝顶聪明的主意。


    他并不压迫陈安楠去学习,而是找到了陈安楠的同桌何瀚铭,让他在学校里面监督陈安楠,并且不可以把这件事说出去。


    何瀚铭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把这份活干的相当负责。


    陈安楠听见后桌说他晚上找了人约架,立马扭头问:“在哪儿打架呀,我去给你喊加油!”


    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就被何瀚铭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陈安楠,看书。”


    “哦。”陈安楠老老实实的回过头,继续看书去了。


    班主任天天在班会课上宣扬强调,大家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中考就是社会对你的第一轮筛选,要是不想进厂打螺丝,就老老实实的备战中考。


    于是,陈安楠又被迫进入了惨无人道的学习环节,他其实并不笨拙,只是对学习实在不开窍,好在他大抵也知道中考的重要性,还算听话的坚持了一段时间。


    陈安楠每天都要进行一轮摧残,何瀚铭跟林祥嫂似的见他就说:


    “陈安楠,《出师表》里诸葛亮向后主提出的三条建议是什么?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情感?”


    “陈安楠,反比例函数的表达式是什么?这道题用勾股定理怎么解?”


    “陈安楠,今天的英语口语册你背了吗?Where的几种用法是什么?”


    陈安楠趴在桌上,头痛欲裂,笔尖在纸张上唰唰地走动。


    何瀚铭一把抢过他的历史书,说:“陈安楠,不准给汉武帝画机关枪。”


    “好吧。”陈安楠坐直身子,把抽屉里的垃圾转手给扔到了后面的垃圾桶里。


    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何瀚铭阴森森的声音:“算一下抛物线。”


    陈安楠:“……”


    不过不得不说,陆清远这招还是很聪明的,因为一到学习的时候,陈安楠总会给他撒娇,让哥哥拿他没办法,但是何瀚铭完全不吃这套。


    无论陈安楠怎么示好求饶,也只能换来何瀚铭阴气森森的一句:“你P点求错了。”


    陈安楠在学校过得叫苦连天,晚上回家找哥哥倒苦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哥哥这段时间格外的善解人意,不仅不逼他读书了,还会安慰他:“没事的,考不好也没关系。”


    陈安楠刚洗完澡,浑身的水汽都还没干,他两手搭在哥哥的膝盖上,下巴支上去,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还是你好,何瀚铭天天就知道让我求点P,我不要跟他好了。”


    陆清远问:“要不要我跟老师说,给你们换座位?”


    陈安楠叹口气,摇摇头说:“算了吧,他也是为了我好。”反正还能再忍忍。


    这么一通折磨下来,陈安楠的成绩在期中考试后,有了飞跃质的提升。


    谢溪如遭背叛,下课铃刚打就找到陈安楠,质问:“你不是说你只能考四十分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陈安楠满脸憔悴的盯着自己的试卷,感觉已经不认识数了,过了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竟然考了60分!离及格只差12分了。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鸡鸣寺烧香了?”谢溪愤慨,“你去烧香不叫上我?”


    “……”陈安楠觉得这个朋友好傻气。


    08年的日子就这么在鸡零狗碎中渐渐淡去,教室墙上的中考倒计时不断被新的纸张覆盖,一天天缩减着,眨眼间就到了百日誓师大会。


    陈安楠站在灼灼烈日下,看自己的好同桌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背诵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底下一排学生昏昏欲睡,东倒西歪。


    终于,在二模成绩下来的那天,陈安楠的成绩总算是突破了那所高中的分数线。


    二模是最贴近中考水准的一次模考,他的努力不算白费,只要能保证中考正常发挥就行。


    陈安楠兴冲冲地拿着自己的试卷给哥哥看,抱着哥哥恨不能要跳起来。


    陆清远一把兜住他,把他托抱起来,哪料想陈安楠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陆清远嫌腻歪,偏脸要躲开,正巧叫陈安楠给亲歪了。


    歪了个正着,就这么又吧唧一口亲在了陆清远的嘴上。


    第39章


    明明只有一瞬间的接触。


    却近的能看到陈安楠眼睫煽动过去的虚影。


    这亲吻来的太突然,陆清远的一时间忘了动作,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好久以前亲过,不过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陈安楠以前总是喜欢亲他的脸,亲昵的示好,一开始陆清远不喜欢这种接触,后来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


    这回和以前完全不同,陈安楠的唇瓣温温软软贴上来,潮湿的,热热的,即使只有一瞬,带起的触感也风驰电掣的从脊椎蹿上来,让心都跟着酥麻了一下。


    陈安楠还挂在哥哥身上,也愣神了,直到听见那冷飘飘的声线压过来:“你准备这样多久。”


    “哦。”陈安楠脑袋往后面撤了一点点,分出点距离。


    “……”陆清远皱眉说:“下去。”


    “哦……”陈安楠又慢慢从哥哥身上爬下来。


    两个人对视着,陈安楠就这么睁着双浑圆的大眼睛望着哥哥,似乎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逾矩,明明平常脑子里的沟沟壑壑比皱纹纸都多,这会儿却澄澈的像一捧井水,没有掺杂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还是陆清远先把脸别过去了。


    “我考了五百分,你不高兴吗?”陈安楠问。


    陆清远没说话,他眼睫一垂,转身捞上自己的外套,淡淡地说:“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在家少看会电视。”


    说完,也没有停留,径自绕过陈安楠要出门。


    陈安楠奇怪地盯着哥哥,看着他走过客厅,又看着他走到玄关,说是要出门,也没开门,就这么直愣愣地“咚”地下撞门上去了,脑袋把门磕出一声重响来。


    陈安楠被这声响吓得倒抽了口凉气:“我去给你拿红花油!”


    “不用。”陆清远当即抬手示意。


    “那我给你看看!”


    “别过来!”


    陈安楠低低“啊”了声:“可是你撞脑袋了,不疼吗?”


    “不疼。”陆清远说完,就跟没事人一样拧开门把手出去了。


    然而下一秒,门口就再度传来“噗通”一声沉闷的重响。


    陆清远竟然又从门口的小石阶上摔下去了!


    陈安楠都愣了,因为这小石阶的高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上面摔过,八旬老奶坐轮椅都能稳稳当当的来去自如,哥哥居然就这么摔了!


    摔得极其惨烈,差不多是脸着地的,想想都很疼。


    陈安楠惊得一下就要往这里跑,然而不等他过来,陆清远已经先他一步站起来了,尽管站得摇摇晃晃,还踉跄了几步。


    他背对着陈安楠,漫不经心的说:“没事。”


    说完,若无其事的走了,身影很快就湮没在尽头的绿荫里,甚至没给陈安楠插嘴的机会。


    “……”陈安楠觉得哥哥这举动相当吓人,和他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很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以至于以后几晚,陈安楠只要一想起来这回事,就觉得充满了谜一样的色彩。


    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当晚,他洗漱好以后又爬上了哥哥的床。


    因为临近中考,最近几个月,每天晚上陆清远都会给陈安楠讲历史故事,他把历史书上面的那些会考的知识点串成一个个有意思的小故事,按照时间顺序从前往后讲给陈安楠听,讲得生动有趣,陈安楠很喜欢听。


    所以,他们这些日子几乎每晚都睡在一起,陆清远的床总是收拾的很干净,床垫和枕头都是软乎的,陈安楠很喜欢在这张床上翻腾,横着躺竖着躺斜着躺,怎么躺位置都够。


    这会儿功夫,陈安楠已经把小被子铺地很平整,两只枕头也摆地整整齐齐,然后就滑进被窝等哥哥回来。


    视线里清晰的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纹路,陈安楠想到自己五百分的成绩都觉得不可以思议,激动得两条腿来回倒腾被子,把被子踢得跟印度飞饼似的。


    旁边,陆清远的那只枕头上,洗发水的味道都没有散去,陈安楠挨得太近,皱皱鼻子都能嗅到那股洗发水香。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陈安楠现在的成绩已经过了三所艺高的分数线,他想让哥哥帮自己拿拿主意。


    他趴在被窝里一边盘算着择校的事,一边等哥哥回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陆清远也没有回来。


    陈安楠等得两眼打颤,人都要撑不住了,指针在喀嚓喀嚓的声响里,滑过了十二点,陆清远还是没有回来。


    怪了,真是怪了,哥哥以前从不回家这么晚。


    陈安楠奇怪的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问问,然而不等电话拨通,倒是陆文渊敲门进来了。


    “楠楠,哥哥说是要和同学赶小组作业,今晚不回来了。”


    “哦。”陈安楠乖乖地把手机放回枕头边,“我知道啦。”


    卧室的门重新合上,陈安楠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过了会儿,他摸黑把陆清远的枕头抱过来,脸压在上面睡觉。


    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一闭上,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白天的那场意外。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几乎能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也分不清是谁的,跟打鼓似的咚咚响。哥哥的鼻梁高高的,很挺,把他的鼻头都压扁了,怪不舒服的呢。


    画面在脑袋里逐帧循环,陈安楠吓得眼睛倏地下睁开了,当时觉得很正常,这会儿也不晓得咋了,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脸一下子就烫烫的。


    这反射弧极长的羞耻心一点点侵蚀了大脑,陈安楠默默把怀里的枕头放回去,翻了个身背过去睡。


    又过了会,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枕头又被一只手悄么声的拿回去了。


    这晚,陈安楠抱着这枕头睡得还算安逸。


    白天,他回到学校里,继续被何瀚铭高强度摧残,初三的日子,过得飞快,墙上的倒计时不断缩减再缩减,老师恨不能把知识点揉碎掰开喂给他们,一把黄色大三角尺重重的敲响在黑板上:


    “我们的复习进度已经比别的班落后了,跟你们讲了多少回,争分夺秒争分夺秒,别小看这落下的这一钟,你们要比别人少复习多少知识点?到了考场上,一分,不进厂!一分,划开两个世界!”


    “啊我看到又有同学错的一样了,有些同学,平时你抄别人的,中考你抄谁的?是吧谢溪?”


    “老师我没抄。”


    “全班就你俩错的一样,你还说你没抄?”


    “老师你偏心,怎么就不能是他抄我的?”


    陈安楠扭过头,看见谢溪旁边满脸无辜的学霸:“……”


    “后面站着去!”老师低斥。


    “接着看下道题,好,又是一道送分题,讲过八百回了,来让我看看还有谁错?好,陈安楠你也站到后面去!”


    “……”


    这么一轮下来,大家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要靠挤,眼保健操的时间都被老师剥夺了。


    陈安楠感觉自己像颗小陀螺,后头不停地被老师拿鞭子抽啊抽的,让他连分神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忙碌里早就把那件事情抛之脑后了,他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分数!学习!分数!高中!


    因为艺考也排在五月份的缘故,陈安楠在学校学完文化课,放学还得去声乐老师家上课,到家后完全是精疲力竭的一种状态,脑袋晕乎的都要转不动了。


    他把书包一扔,累得倒在床上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再醒来时,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换成了干净的睡衣,人也好端端睡在被窝里的。


    一定是哥哥回来了。


    陈安楠习惯性的抬腿一翘,没料想翘了个空,什么也没碰着。


    旁边的床位仍然是空荡荡的。


    陆清远并没有回来。


    陈安楠愣了两秒,厨房里,陆文渊大清早煮了山药青菜粥,怕陈安楠学习上火,去火的。


    他把碗端到桌上,解下围裙,打趣着说:“呦,今天起这么早,不等太阳晒屁股了?”


    “叔叔,哥哥昨晚没有回家吗?”陈安楠问。


    “没呢。”陆文渊说。


    陈安楠着急的问:“那我昨晚衣服谁换的呀?”


    “我换的,”陆文渊把买来的油条烧饼推到他面前,“昨天看你太累了,就没叫你起来,给你换了。”


    陈安楠咬着筷子,声音低低的:“哦……”


    他本来以为哥哥是这几天很忙才没回家的,然而,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周里,陆清远竟然都没有回家!他像是焊死在学校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天都打电话过来告诉陆文渊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搞得陆文渊都异常纳闷,才大一,怎么就这么忙了?


    陈安楠一直都没有见到哥哥,晚上有苦没地儿诉,很想念,他几次想去大学找哥哥,无奈课程排得太紧,南大虽然离家不远,但也实在挤不出来时间去找人。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Q.Q上面。


    晚上九点,他登上Q.Q,意外看见哥哥的头像是亮的,他赶紧发了条信息过去,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谁承想这边信息刚发出去,那边陆清远的头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成灰色,下线了,跟躲他似的。


    陈安楠的脑子“嗡”地一下,炸了。


    宿舍楼下的路灯,因为年久老旧的缘故,硕大的白色灯泡上覆着层薄薄的灰,飞蛾不断朝上面撞击,撞得这灯黯了两下又重新亮起来,就如同陆清远此刻的心情。


    手机放在水池边缘,因为信息震动了几下,“啪”地掉下面红色水桶里去了。


    等陆清远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他把手机从水桶里捞出来,那屏幕在亮出一片七彩的色条后,没反应了,他以中式传统修理手法甩甩又敲敲,然而手机还是黑屏状态。


    陆清远最后只能把手机拿纸巾包起来,放到了宿舍的通风处。


    他这一个星期都在跟好友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得很挤,这木床一晃起来就板吱呀吱呀地,好不烦人。


    南大的宿舍很旧,也不翻新,一到夏天,楼道里就会充斥着股怪味,混合着汗渍味,冲得人难受。


    不过他朋友这个宿舍位置还不错,从窗户里看,能看见小粉桥的拉贝纪念馆,那座中西结合的小洋楼也是当地的一座景观。


    晚上九点,男生们成群结队的去公共澡堂,唯一的舍友正在打魔兽世界。


    陆清远坐在好友的床铺位置看《犯罪论与刑罚》,他动也不动,就这么一直看,舍友一轮副本都刷完了,他还在看。


    最后,舍友忍不住先开了口:“小陆你是不是最近和家里吵架了?这几天连家都不回,你家不是离得很近吗?”


    “最近家里装修。”陆清远淡淡的说。


    “哦,难怪呢。”舍友刚要再说,电脑上游戏开了,他接着刷装备去了。


    宿舍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键盘鼠标的敲击声,没过多久,那几个出去洗澡的男生回来了,人还没靠近门口,嘲闹声和笑声就已经从走廊上清晰的传入耳畔。


    “靠!你以为你女朋友是香飘飘奶茶啊,还绕地球两圈,你脸真大。”


    几个人推门而出,陆清远听见他们在讨论恋爱方面的事。


    “人家小陆都不敢这么吹,你搁这儿吹上了,看你长得跟狗屎蛋似的,滚滚滚别不害臊。”


    话题说到这,自然而然转了矛头:“小陆,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零个。”陆清远说话间又翻了页书,看见页码是102,双数。


    怎么回事,怎么又是双数……


    陆清远眉头越皱越紧,他其实并没有在看书,他只是在数这本书一共有多少页,是双数还是单数,如果是双数,那就表示他喜欢他,如果是单数就表示他不喜欢他。


    陆清远从来没有喜欢过人,如果硬要说一个,那他认为他喜欢他的家人。


    而陈安楠也是家人,所以他喜欢陈安楠。


    这是行得通的解释,能为他的心悸做回答。


    就当陆清远将将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个没眼力见的,突然说了句:“哇靠,那小陆你初吻岂不是还在呢!”


    “……”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陆清远的哪根神经了,他顿时“噌”地下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书因为失去固定,在唰拉拉的声响中翻动到了最后一页——第196页,双数。


    他喜欢他——!


    这从心里难以遏制,飞迸出来的结论,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在陆清远脑袋上砸出个惊天巨响。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第40章


    陈安楠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凡是他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就会在他心里拧巴成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个小疙瘩。


    哥哥在故意躲着他。


    当他再一次问陆文渊,哥哥今晚是不是不回来的时候,这个答案就在他心里头生根了。


    陈安楠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躲着自己,他在脑袋里分析了一通,最后定格在陆清远临走前,他亲了他一下。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那天开始哥哥就没回过家了。


    陈安楠只觉得脑袋都不由自己做主了,他张张嘴,呆呆坐着,心里只剩下一阵凉意,跟被井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通似的,拔凉拔凉。


    陆文渊有时候不太能理解小孩子脑袋里的沟沟壑壑,在他眼里,有问题就应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当面说开的。


    他下班回家就看见陈安楠苦巴巴的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手指头无意识的在抠沙发垫,他打小就有这个习惯,只要是心情不好,他就会抠东西,要是手边没东西,他就会抠衣角,到现在也没改掉这习惯。


    陆文渊都不需要去问怎么了,就已经足够从这凄凉的姿态里看出小孩子的内心想法。


    当长辈的自认为能看懂小朋友的内心,觉得这俩有事没事就叮叮当当一下,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矛盾,都不至于一个多星期不回家。


    陆文渊认为这回自己还是有必要从中调解一下的。


    是以,他来到陈安楠身后,手臂交叉压在沙发壁上,故作疑问的说:“我这突然想起来,今晚家里阿姨不来,我一会儿要跟个老朋友在南大碰面,看来也是没法子做饭了,现在家里还有一位小朋友该怎么办呢?”


    陈安楠没说话,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落在他脑袋上,把他头发揉得稀乱:“这位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去?”


    “不去。”陈安楠拒绝的很干脆,“我还得学习呢。”说完,自个儿慢慢站起来,回房间去了。


    调解失败。这可跟从前完全不一样,吵到连面都不见了。陆文渊意外,到底没弄明白这是吵了多大的架。


    连着两晚,陈安楠都没去陆清远的房间了,也不再等着他回家了,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房间里做完作业,然后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床上,铺好床躺上去。


    他心里赌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陈安楠眼里映着微弱的光亮,他好几次把手机打开,登录上Q.Q,聊天里都只是好朋友给他发的消息,头像不断抖动着,他只回了几条要紧的,然后把自己的固定分组翻来翻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家人那一栏,看见陆清远的头像仍旧是灰色的,或许是隐身了,又或许是真的下线了。


    陈安楠目光定格在上条消息发过去的时间,已经是三天前的了。


    陆清远始终没有回复他,陈安楠的手指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地戳来戳去,但到底,还是删除了。


    不回家就不回家吧,不想见就不想见吧,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他还指望着他过日子了不成。


    难道没有陆清远,自己就不上学了?就不选学校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还不稀罕呢。


    陈安楠把手机关机放到床头柜上,小毯子一扯,把自己裹木乃伊似的裹住了,最后脑袋也埋进去,五月的气温已经上来了,毯子又茸茸的,他这么罩着,闷着口气,闷的心里都难受。


    再也不理他了。


    这回是认真的。


    何瀚铭发现同桌陈安楠近期有点奇怪,上课走神不说,还总是拿个小本子在那里画来画去的,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他抬手轻轻往桌上一敲,陈安楠都能狠狠被吓一大跳,这走神也是走得够狠。


    “你家里有事?”何瀚铭问他。


    陈安楠诧异的说:“没有事呀,你怎么这么问?”


    “你再走走神,成绩立马又要下滑,你那成绩刚好只够到那所艺高的边吧。”何瀚铭提醒他,“现在学校不是择优录取吗?”


    “知道了。”陈安楠低着脑袋说,“我也没有想好到底去哪所学校呢。”


    何瀚铭奇怪的说:“你前几天不是说回去问你哥了吗?”


    陈安楠浅浅“啊”了声,把脸偏过去:“有这回事吗?你听错了吧。”


    “……”何瀚铭指节把眼镜往上一推,说:“都这种时候了,你们俩不会还在吵架?就算要吵架,也还是把学校定了再吵架吧。”


    作为同桌,何瀚铭也没少被倒苦水,陈安楠这小孩话太密了,简直就是经风摆动的墙头草,在学校何瀚铭惹他不高兴了,他回去找哥哥控诉,在家里陆清远惹他不高兴了,他就来学校找何瀚铭控诉。


    看陈安楠手底下压着小本子,何瀚铭又说:“上课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陈安楠赶紧把本子收起来,岔开话题:“那我回去再问问叔叔学校的事情。”


    陆文渊对陈安楠的学习上向来没有什么很大的要求,那三所艺高的分数线虽然都碰着了,但是陈安楠的成绩只比最好的那所差了一分,他怕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或者没有稳定发挥好,是以,他觉得分数线稍低的那所比较适合陈安楠。


    陈安楠坐在那儿想了半天,还是点点头。


    他觉得叔叔说得很有道理,陈安楠很怕自己发挥不稳定,要是滑档了,他很有可能连最差的那所都上不去。


    隔天周末,同学约着一起出去玩,陈安楠一大早收拾收拾就出门了,陆清远是在他后面没多久到家的。


    陆文渊正在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松土,他戴着顶草帽,脸就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听见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哐哐地把小铲子往地里埋。


    陆清远也没说话,他蹲到陆文渊旁边,拿起另一把小铲子,低头往土里埋种子。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在阳台上种的菊花脑种子?”陆文渊忽然说。


    “嗯。”


    “那个时候你跟小楠只有这么点大,小得唻,你俩一到季节就上火,我就撒点菊花脑的种子,做汤给你们喝,喝到后面小楠喝腻了,不愿意喝,你就偷偷帮着他喝完汤,明明你也不爱喝,但还是每次都帮他喝,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吐的一地都是,从那以后你看到菊花脑都犯恶心。”


    “可我要是不说,你就还能帮他喝。”陆文渊像是在回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把草帽往上拨了拨,露出双眼睛来。


    陆清远和父亲对视着,能看得清他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是浅棕色的。


    “我今天第一次问你,你大学选在南京是为了什么?”


    “……”陆清远没回答,小铲子在他手心里被颠来颠去。


    陆文渊又继续摆弄起他的花草来,语气是从容随和的,仿佛他们只是同辈的朋友:“爸爸知道你的性格,你呢,本来就是个喜静的小孩。有个闹腾的在身边,天天也不是个事儿,其实我这几天想,当初和你说的话是不是不对?”


    “你要是选在北京,你俩也不至于吵成这样,你见不着我,我见不着你的,想都想死了,哪还有功夫吵架?”陆文渊接着说,“也不至于现在天天都赖在宿舍里不肯回家,弄得我像个留守老人一样,爸差点以为南大离家很远呢!”


    他说到这里,还斜睨了陆清远一眼:“什么小组作业,你当你爸是傻子啊?”


    陆清远手下的动作慢慢停住了,他把铲子从土壤里抽出来,随手搁在地上,上面的碎土震下来,乌黑的。


    “我们没有吵架。”他终于淡淡开口,“我只是想不明白有些事。”


    陆文渊闻言,抬眼认真看着眼前的儿子。


    阳光撒落在陆清远的身上,照出他脸上的棱角,青年的眉眼比过去舒展,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紧窄,他蹲在那儿,宽松的短袖下是削肩窄腰。


    偏乌黑的头发在日光下毛茸茸的,这一瞬,他又好像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小孩。


    “想不明白什么事?”陆文渊放缓了语气,不着调的笑,“说出来让爸给你参谋参谋,啊,我保证绝不外传。”


    陆清远瞧他爸一眼:“……”算了,一会儿说了你就该说自己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了。


    陆文渊还不知道儿子心里揣摩着什么呢,他把小铲子往工具箱里一丢,一本正经的说:“有时候,你想不明白一段关系一件事,是因为你们离得太近了,人跟人相处起来,确实也需要保持点适当距离,给对方和自己都留点空间。”


    就像你看这些花,离得太近,会看出它的瑕疵,离得远了,也会模糊,适当的保持住距离,反而才能看出它该有的本色来。


    陆清远没接话,他把水壶拿来,给花浇水,风刮起来,卷着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的晃动着,落在他们身上,斑驳不定。


    陆文渊在收拾工具,突然听见儿子低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陈安楠去哪里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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