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直觉。◎
戚棠对上她的眼睛,笑了一下,下意识解释:“……真的是直觉,我直觉还挺准的。”
她挽住虞洲手臂,肯定地点头。
她小动物般的直觉敏锐,将事件串联起来,绸艳居、黛娘、傀儡、郑玄新娶的妻子——
线索堆砌,也许还有遗漏。
但她此刻不解,一点都解不出来。
戚棠扭了扭手腕,从虞洲手中挣开。虞洲沉默垂眼看着,松开了指尖。
戚棠自己绕腕活动松了松筋骨后,屈膝蹲在被捆成虫的萧夺面前:“你是想回到黛娘身边,还是决定死得壮烈?”
他开始没回答。
戚棠有耐心的等着,等不着好没脾气的推他两把。
片刻沉默后,萧夺问她:“如果我选择活,你的条件是什么?”
戚棠其实也想不到,她说的萧夺不一定会同意,再说,虞洲在这里。
有些事情,是虞洲不知道的。
戚棠也没把握她该不该对虞洲说,母亲说虞洲可信,又说她并不能一直可信。
太复杂了。
大人讲话就跟逗她玩似的。
戚棠问个简单的:“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
“……萧夺。”
萧夺认命了。
虞洲瞳孔缩了一下,某些片段自她脑海一闪而过,破败的石像和从高坠落的影子,画面繁复,黄沙卷地。
复而垂眼,细细觑他。
容貌难辨,修为不同。
她居高临下,姿态睥睨。
萧夺被人这样看,心底戒备竖起,木僵僵的转动眼珠子企图认出这个人——她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像素未谋面。
戚棠倒是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风萧萧的萧?谋夺的夺?”
“嗯。”
戚棠没话讲的嗯了一声,夸了句:“好名字。”
场景干巴巴的。
戚棠抿唇,有些为难的看向虞洲,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让他做些什么:“怎么办,就这样放了他我不甘心。”
她什么话也没套出来。
她好没用。
戚棠郁闷。
虞洲目光从萧夺身上挪开,看蹲在地上抬头朝她看的小阁主发顶漆黑柔软,眼眸总是明亮干净的。
是即使喊着打打杀杀也只叫人觉得纯粹的人。
虞洲眼眸变得无奈。
“那就杀了。”
戚棠啊了一声,惊诧的看了眼虞洲,又看着萧夺,摇头说:“不行。”
怎么能就这样杀掉呢?
只是郁闷没多久,戚棠低头戳戳萧夺的脸——这可是她不敢对自己母亲做的事情!
她找到了乐子,有点兴奋:“软的?”
傀儡也是软的吗?她以为会是木头邦邦硬的那种。
虞洲:“……”
不比人,只是稍软,戳得再大力一些,就能碰到内在硬的质地。
戚棠持续兴奋中,又戳了一下,回身看着虞洲,像分享什么新鲜事:“软的诶,洲洲!你来戳戳看!”
虞洲:“……”
她是真的真的很无奈。
按虞洲的性格,会跟她一起胡闹就见鬼了。戚棠也不强求,戳了又戳,眼睁睁看着萧夺脸越来越黑,猝不及防问了个问题:“那黛娘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夺陷入了沉默。
“不会这都不能说吧?只是说说重不重要而已啊。我就敢说。”
戚棠没心没肺指着虞洲,说:“你看,她对我来说就很重要啊。”
她说话做事拿捏不好分寸。
虞洲原本看着她的眼猝然回避,躲开了她明晃晃对过来的眼神。
她在逃避?
虞洲想。
戚棠没在意。
这人个蚌壳似的,戚棠见他禁闭嘴唇,心大的又预备戳他两下嘴唇。
她行为越发没规矩。
虞洲压下叹气,几步走近,屈膝摁住她的手,戚棠被扯近虞洲眼前,她动作很快,眼神暗暗的,反倒对上戚棠不亦乐乎的眼神。
她戳得挺欢乐,地上的萧夺像待宰的鱼肉,硬挺着,忽然可怜,逃又逃不开。
“嗯?”
戚棠手被虞洲拽住,她眼眸疑惑。
虞洲说:“女孩子不能随便碰男人。”
她好像老师。
戚棠眨了眨眼睛,去看地上的萧夺:“……可他不是人啊?”
他是个傀儡。
虞洲一下被堵得哑口无言:“……曾经是。”
倒也是。
他说他是后期才寄居傀儡身的。
而且戚棠忽然想起什么,神情空白片刻,开始自我反省。
她摇头:“不能这样讲。”
她自我批评。
她母亲还是傀儡呢——傀儡是人,傀儡必须是人。
这样一想,她就乖巧了:“好吧,我不乱碰。男女授受不亲。”
她大道理都懂。
戚棠收回手,慢慢记起她看过的那么多话本里的套路——一个男人,这样护着、听命于一个女人。
戚棠说:“……你这样护着那位黛娘,莫非她是你心上人?”
傀儡都是面无表情的。
萧夺说:“……不敢。”
是不敢,而并非不是。
戚棠想原来是单恋。
他嗓音干涩:“你不要胡说,毁她名誉。”
这话说的戚棠表情扭曲,她记起那夜被按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到底是谁毁谁名誉啊!
只是她既然都记起来了,不免好奇,偷摸觑了虞洲两眼,叫她背过身去不许偷听,然后压低声音问萧夺:“所以,我悄悄问你,那位黛娘,真的会接女子的客吗?”
她问的接客还算含蓄,但是意思清楚。
其实她本来也不多想,主要是那夜黛娘太坦然了。
即使在得知自己是女子之后,动作也很流畅,一点都没有停顿。
就很可疑。
萧夺:“……”
刻意放任自己偷听的虞洲:“……”
萧夺被哽得厉害,虞洲也不遑多让,一度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戚棠竖着耳朵啥也没听到:“……你不知道吗?”
萧夺表情僵硬。
戚棠心道这问题不会伤了他吧?好像是蛮伤人的,心爱的女子……男女都……
啧。
本身流落青楼,而他又护不住,就已经很可怜了。
戚棠皱眉:“当我没问,我什么也没说。”
***
放萧夺走,条件是帮她问问黛娘这样的傀儡身是哪里寻来的。
戚棠这话说的跟打哑谜似的,凑在他耳朵边,说届时定然携师兄师妹登门拜访。
虞洲默默瞧了她一眼。
戚棠还好心情的和飞身走的萧夺挥挥手。
萧夺在暗夜里回头看她,眼眸一压,走得利落。
虞洲是极冷漠的性子,若不是戚棠在,她追来破庙那一刻,萧夺就会死。
现在却只能收敛满身戾气,手上出鞘的剑还干干净净,与戚棠站在破庙门口,看黑影渐远。
她很少发问,最多眼神示意,诸多问题压在心上,她素来不问,无非是毫无用处,活着便罢。
今天却问了:“不怕他不照做吗?”
没有捏把柄,只是一句随性至极的威胁而已。
戚棠没什么感觉:“还好吧。”
虽然问不出什么很可惜,可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杀掉一个好不容易复生的人,确实……不是戚棠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只是,戚棠想不通:“话说,他今夜绑我做什么?”
虞洲一愣:“……你没问?”
戚棠说:“忘记了。”
她一见傀儡就头脑发热,什么都忘了,只想把他的老底都扒干净。
虞洲为她的心大折服。
二人走在荒野的小径上,虞洲垂眸看月光下二人行的影子。
夜风簌簌,耳畔安静。
戚棠觉得环境清幽美妙。
虞洲沉默很久,淡声问她:“……你是故意的?”
戚棠微不可见的顿了顿,复而抬眸一笑,像是真的无辜:“什么故意的?”
虞洲想说算了,她本没必要问那么多。她原本也不是热衷于寻根究底的人。
可是如今,她想问,问的清清楚楚,最好把眼前人的心摊开看,将她满肚子心思都揣摩得明明白白。
虞洲说:“故意让他掳走你。”
问得这么直接?
戚棠有点傻了,又演技不错的佯装讶异:“这怎么能是故意的?他主动掳的我诶。”
她只是开了个窗,并且和他对视,仅此而已。
不算故意吧?
虞洲没管她的回答,问:“你想知道什么?”
戚棠一怔,反问她:“我想知道什么?我问了,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虞洲沉默。
“不能,对吧。”戚棠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我要问能告诉我的人。”
她很明白。
虞洲却觉得心脏沉沉的,只是怔了片刻后,将那个问题翻页,转而问:“……若我今夜没有发觉,你孤身被捋来此地,可有把握保命?”
若那位存的杀意从一开始就凌冽,下手凶狠……虞洲看了戚棠两眼,并不敢想。
她如今越来越少记起,几次三番踏过血泊、手持血洇长鞭的女子。
那个杀人不眨眼,被众人推着,一步一步沦为鬼魅的小阁主。
每一次,她都会以各种方式走向极端,成为被鲜血浇注的浓艳的花,长勾人的毒刺。
如今还单纯,有点小心思,对人不设防,不信人之恶者。
戚棠沉思想了想,肯定道:“大约是能的。”
她倒自信。
虞洲不讲话了。
为了缓和气氛,戚棠说:“那傀儡竟然真的喜欢黛娘。”
只是她感慨了一下又觉得理所当然,“不过那黛娘生的确实好看……要是别那么热情,就更好看了。”
她念念不忘那晚受到的伤害。
虞洲:“是吗?”
戚棠:“是啊。”
虞洲垂眼,眼眸又暗的看不出深浅。
一路回到客栈门口,又是久违的小师兄,坐在门口台阶上。
一回生,二回熟,大约了解了他这师妹爱胡闹的个性。
林琅今夜不太慌,他信虞洲有实力。眼下见了她们一起回来,还能调侃:“我改日寻个锁链,将我这貌美如花的见晚妹妹锁在床上,省得她夜不归宿。”
每次都是他在这里顶着寒风明月,孤影只只的等,落寞得像个孤家寡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不解之谜:今天我翻我的文档只有70章,而我发表的文已经有71章了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echo15瓶;花语7瓶;
谢谢大家的支持呀,爱大家~~~
72
第72章
◎黛娘。◎
锁在床上这话太有画面感,虞洲莫名看了一眼戚棠。
戚棠倒没什么感觉,她一巴掌拍上林琅肩膀:“哟,这不是我不归哥哥吗,大半夜在这干嘛呢?”
他们妹妹哥哥的叫来叫去,语气一个比一个恶心。
却熟络。
虞洲就站在夜色里,满身清冷,既掺不进他们的对话,又无法离开。
她身系物外世界,又忽然眷恋起来。
今夜倒是没再叨扰可怜的店家。
林琅记得可怜巴巴的店家,今夜也走的窗户,轻轻松松落地,只是等的久了些。
林琅目光打量,啧了一声:“等我们夜夜风流的见晚妹妹啊。”
他看了一眼戚棠的脸,似乎还很诧异她玉似的白面孔干干净净:“今夜倒小心,没再留个印子嘛。”
不光戚棠对那夜不敢忘,林琅也是印象深刻。
瞧瞧这人说的什么话,怎么可以说一个女孩子夜夜风流!
戚棠扪了林琅一拳,在他肩前敲了一下:“你在讲什么胡话!”
虞洲似乎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她跳一步到虞洲身边,挽她胳膊,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今夜我们洲洲也在,我可没鬼混。”
拉扯别人家的好姑娘做证明。
戚棠一贯黏黏糊糊的,虞洲放任她的态度亲昵。
她们在破庙耽误了很久,此刻月上柳稍,越是二更天。
林琅屈指尖弹她额头,语重心长起来:“出去还是要同师兄讲一讲的。”
他还真怕到时候直接给她收尸。
他这小师妹,娇纵任性、口舌伶俐,得理不饶人,却也是真的心性单纯、好骗而且很弱。
扶春那些事情,根本不足以让她长刻骨铭心的教训,只是一时痛苦而已,只需时间慢慢流逝,她就又重新信任人间。
扶春不安全,可人间也未必安全。
无非是身份无人知晓,才落得一时清净。
戚棠知道自己理亏:“……事发突然,小师兄。”
林琅不知信了没信,“再乱来就真的捆你。”
戚棠啊了一声,往虞洲身边缩了缩。
夜到底深了,大家都走的窗,踩着小客栈窗户下堆叠的木框,跃上楼。
戚棠如今动作也很麻利,上窗台的时候不稳了一下——就像话本中的剧情一样,和平地摔一样离谱。
这可没英雄接住她!
小阁主反应极快,很快扒拉窗户又稳住了,还在心底默默夸了自己一句——好棒!
虞洲默默收回了手。
今夜没能一起睡,戚棠和她说了明日见后利索的关门。
过了没几刻钟,悠悠晃动的烛火被吹熄。
虞洲隔着房门想,也不是每夜都能同榻而眠的。
***
清晨醒的时候天色还不错,后来罕见下了场暴雨。
雨点噼噼啪啪,落在江南的小街上,蒸腾起淡薄的雨雾。
戚棠每日每日都待不住,拉着虞洲林琅出来逛时被兜头大雨淋得慌忙逃窜,又躲进了茶楼,叫了一壶碧螺春和几碟小菜。
听茶楼里的闲言闲语,没什么新鲜事,来来回回都是家长里短。
她倒是吃的不停,在哪都要叫上几碟子菜。
暴雨天,茶楼人不多。
陪着戚棠的师兄师妹百无聊赖,算来算去只有戚棠一个人忙的团团转。
她心底都是事,虞洲不主动问,她就不说。
戚棠眼前遮了半本书店新淘的话本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因为下了雨,娉婷袅娜走进茶楼的姑娘披薄粉的纱,看上去似乎也同这楼里的人一样,被兜头大雨淋得猝不及防。
只是她身边灰仆仆的仆人模样的人将伞收好。
雨太大了,普通伞挡不住。
裙摆都湿透,黏糊糊沾在腿上。
灰衣服的仆人全身都湿透了。
茶楼里零星几个人目光都在她身上,包括戚棠。
戚棠本来只是觉得眼熟,看见了那个仆人之后忽然顿悟了——黛娘。
她身边的是萧夺!
这是那晚占她便宜的女子!
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戚棠忽然变得苦涩,闭了闭眼,默默往上挪了挪话本,挡住了全部的脸。
虞洲也认出来了,那夜他们放了一回的萧夺。
她记性不赖,即使是那样的场景也能清晰记起那张脸。
她目光沉沉,从灰色暗淡的人挪至鲜亮的粉纱上,然后缓缓上移,看到了那张脸。
能让萧夺陪在身边的……大约就那么一位。
戚棠提过的、那位绸艳居、热情的姑娘。
妆容艳丽、眉心点缀花钿,抬眸浅笑都是风情。
扑面而来的脂粉气。
娇艳的一张面孔,比之漂亮,多的是风尘。
虞洲默默看了黛娘一眼,内心没什么波澜又看了一眼戚棠,只见戚棠整张脸写着心虚,又忍不住似的露出一双眼睛看了一眼黛娘。
糟糕!对上眼了!
戚棠心惊了一下,瞬间缩头,眼睛慌得乱眨,心想那一定是错觉吧?
没有对视吧?
戚棠想,好像是没有的。
好像只是差点对上眼,还没对上吧?
她胡思乱想、视线被挡间,门口款款进来的女子凤眸含笑,含情脉脉似的落在戚棠那本挡脸的话本上——《乱春花》。
市井文学。
黛娘略有耳闻,她倏忽笑了笑,眼底浓烈的划过悲哀。
萧夺扯了扯黛娘后拖的裙摆。
他在拦她走向那个桌。
黛娘含笑却冷淡的眸子一扫,萧夺神色晦暗,松了手。
“抱歉,是阿萧僭越。”
他待她总是极恭敬。
黛娘才懒懒一笑:“……无妨。”
人越靠越近,戚棠头越埋越低,林琅戳戳他一副负心怂汉模样的师妹,轻声问她:“你干嘛一副这么心虚的样子?”
戚棠悚然:“……我心虚?”
她哪有?她没心虚!她心虚什么!
原来会造成这样的错觉。
戚棠顿悟了,她决定面对,砰的放下书,直直对上了黛娘的目光,坦坦荡荡。
画面更奇怪了。
林琅:“……”
好了,这下他真的怀疑他师妹和这女子有瓜葛。
黛娘似乎想笑,弯了唇角开口:“这位……姑娘,好久不见。”
在林琅的目光如炬之下,戚棠挤了个微笑:“谈不上许久未见的,黛……黛姑娘。”
她们分明前日才见过。
何必非要如此称呼?
戚棠也不知道,她只是默默的改了称谓,说出口时就已然如此。
黛娘一愣:“唤我黛娘就好,怎劳烦姑娘如此称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她流落青楼,早成为红尘中人人皆可踏一脚的尘埃。
戚棠颔首:“唤我见晚就好。”
“……相见恨晚?”
字倒是都对。
戚棠说:“也可以这么说。”
话题似乎聊完了,不熟的人确实没法聊天,一桌人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戚棠看了看虞洲,又看了看林琅,氛围很古怪,戚棠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倒是黛娘先开口:“姑娘寻他做什么?”
这个他不言而喻。
很奇怪,她们即使自我介绍了也还是姑娘来姑娘去。
黛娘一时不想改口,显然戚棠也是如此。
她看着戚棠,等她回答。
昨夜,萧夺回来后向她请罪,跪在地上将一切都说了,还说那位姑娘的身边人,不是小角色。
黛娘目光浓稠,不经意似的撇了一眼面色如霜的女子。
有位高位者的模样在。
的确不是好惹的人。
戚棠很直白:“……我有求于他。”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林琅满腹疑问。虞洲默默垂下眼,还能抿口茶。
巧了,她昨夜听了对半,大约知道她们说的他是谁。
“……若他不愿呢?”
戚棠想了想:“那我大抵会……强求吧。于我而言重要的,就算不择手段,我也一定要。”
她尚不明白不择手段,却能将这个词念得掷地有声,确有其事,好像若有那么一日真能不择手段似的。
戚棠性格不是说这种话的人,林琅挑了挑眉,心道好稀罕,去看虞洲反应时只见她垂眸。
虞洲似乎在想什么,而面上神情又丝毫不变。比之容易参透的小阁主,林琅确实更不喜欢与虞洲交谈。
只是如今,他这没心没肺惯了的师妹,也不轻易叫他看透了。
黛娘闻言颇为诧异看了戚棠一眼,这回答倒不合她的模样——那姑娘生了一张手软心软的面孔。
黛娘道:“如此?”
戚棠点头。
问是问了,黛娘又什么都不说,抬眼看窗外天色,似乎只是落雨而处同桌的陌生人,因缘际会,不过泛泛。
戚棠本该心急的逼问,此刻却什么也没说,直到倾盆的雨势减缓,黛娘缓缓看了眼黑云翻没的天,起身:“奴家还有客在,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戚棠同她说再会。
只是待她踏出一步时,虞洲忽然开口,“……我瞧黛姑娘有些眼熟。”
清冷中夹杂肯定。
戚棠眼底翻涌好奇,在她二者间来来回回看——有故事?
怎么又有故事?
虞洲怎么总是和别人有故事?
戚棠想不通了。
虞洲余光掠过戚棠,看她在看向她的眼神。
黛娘一怔,娉婷回身,答道:“小女子容貌普通,想来约是与姑娘见过的人有几分相似罢了,没什么稀奇。”
虞洲说:“姑娘国色天香,并非是我所见过的任意一个人。”
戚棠闻言托腮,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说什么话都面无表情的虞洲,心想这人竟然能从她眼高于顶的小师妹口中得到夸奖?
戚棠撇嘴,不服气!
虞洲继续:“是一幅画,黛姑娘与画中女子极为相似。”
她不带暗示,口吻却不留情。
黛娘垂眼,卷翘的眼睫垂下,打下厚厚的阴影,神情莫名的笑了笑:“是吗,人有相似罢了,奴何德何能,能上画卷。”
她湿哒哒的裙摆尚未风干,不如那日见到的飘逸,答完话又走了。
戚棠看着她出了茶楼,心想所以是什么意思呢?
她自顾自想的认真,回身才注意到两道齐刷刷的目光。
林琅阴阳怪气:“哎呀,见晚妹妹艳福不浅。”
那位黛姑娘来此目的十分明确,大约就是为了与戚棠讲那么一句话。
戚棠这下真的心虚了:“哪有哪有,不及小师兄万分之一的风华。”
心虚了就哄人。
林琅问:“所以,你们所说的‘他’是谁?”
73
第73章
◎郑伯阳。◎
戚棠:“小师兄……”
林琅好整以暇等着:“嗯?”
戚棠舔舔干涩的唇,嗯嗯啊啊了半天,“……不要问,你会怕。”
林琅:“……”
哈?
虞洲垂下的眼眸笑意潋滟。
戚棠骗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兄,他们太熟了。
干脆逃避似的利落站起身,抬眼望着门外稀稀落落的雨滴和地上涟漪:“……诶小师兄我觉得雨小了,冲!”
她发号施令似的玩,再说了在这间茶楼确实待了太久。
戚棠喜欢新鲜、喜欢热闹、喜欢到处玩玩逛逛,她天性自由,即使在扶春,也不受拘束,更遑论这里。
下点雨算什么!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戚棠冲得很快,手抵在额前,挡了几下发现飘的是蒙蒙雨。
雨丝凉凉斜斜落在脸上,眼睫上,氤氲出雾。
根本无碍。
他们幼年在后山玩,偶尔会遇到大雨,后山路多泥泞,他们要么寻个小山洞躲着,要么就顶着雨一路疯跑。
因为太疯了,如果被发现会被父亲母亲说。
所以戚棠即使摔跤了也会咽下这个委屈,只是在被扶起身后气呼呼的拍林琅肩膀,怪他。
林琅诶了一声,没拦住,看了虞洲一眼。
虞洲先追了出去,在雨幕里追到了戚棠。
根本不用追。
戚棠跳下茶楼前的三层台阶就等在那儿,见虞洲跟过来冲她明艳艳的笑了笑:“嘘。”
虞洲:“嗯?”
戚棠说:“小秘密,不要告诉小师兄。”
她瞒得七零八落,分明是藏不住事的小女孩,却在这一刻忽然多了点什么。
大约是她身为小阁主强撑出来的沉稳。
戚棠朝虞洲伸手,掌心朝上,那是一个等待牵手的姿势。
牵手了就是答应。
虞洲垂眸看了眼她掌心干净的纹路,默了默——其实戚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她要她瞒着,她就会瞒着。
虞洲覆手盖上,被牵住,掌心相贴,她凉凉的温度被暖乎乎的盖住。
出来的林琅只看见两个姑娘跑得撒欢的背影,裙裾飞扬,戚棠今日缠的蓝*色发带在风里晃了又晃。
戚棠拉着虞洲就跑。
“跑跑跑,我们把他丢下!”
***
回了小客栈,各回各屋。
林琅没追问。
女孩子有点秘密很正常。
戚棠觉得她好像整天都无所事事,找傀儡师傅的进程一动不动。
戚棠卡得难受,想去找萧夺又有点怕黛娘,那个热情又似乎男女不忌是女子,更别说她自己这边还有个师兄师妹虎视眈眈。
戚棠觉得,她再敢去青楼,林琅肯定会修书一封飞鸽去扶春跟她父亲母亲告状。
倒时候就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不知道母亲如何了。
戚棠开始担心。
戚棠攒动灵力捏了只发光的小鹤,留言的句子是:吾安,勿记挂,母亲如何?
写的字数越多,灵力亏耗越大。
戚棠绞尽脑汁缩减字数,可不能太为难自己。
虞洲推门进来的时候,戚棠拆了发髻的黑发蓬松凌乱垂肩。
小鹤才走,留了一抹残影。
虞洲眼瞳缩了缩。
戚棠留意到她目光在小鹤上,自发解释:“我想问问扶春如今怎么样了。”
这小鹤是飞给她师兄的。
虞洲本不想问,这小鹤是个秘密的存在,就连在扶春多年的凌绸都不得其中要领,更别提她。
只是戚棠似乎不设防。
虞洲问:“那是?”
戚棠坐在圆桌前,给虞洲斟了盏茶:“小鹤呀?你没有学吗?”
她态度如此自若,虞洲倒真摸不准。
她沉凝疑片刻,问:“是给阁主夫人传信吗?”
戚棠摇头:“是师兄。”
意识到了虞洲的疑惑,她主动解释:“因为扶春设立不久,再加上妖鬼二界一直很混乱,所以之前父亲母亲说他们没有空接我的小鹤……”
所以她的每次传信都是给晏池,没有一次意外。
林琅也问过,只是被打断了问题后再也没有提起。
戚棠记起那时候的聊天是被她父亲打断的。
她讲着讲着语气也从最初的侃侃而谈到停顿。
戚棠保持冷静微笑,面色无异——是错觉吗?她被灌输着只能给晏池送小鹤的思想,到如今,除了晏池外再没有一个人收到过她的小鹤。
她母亲如此不舍得,为什么不给她传信呢?
戚棠寻思她很有空。
她见过她母亲传过小鹤,为什么不给她传,而且要几次三番提醒她传给师兄?
戚棠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的跳过了她圆不过去的地方:“反正等扶春有消息了我同你讲。”
“对了,”戚棠抿口茶水,觉得发丝触着脸颊痒痒的,揉了揉脸,“你来找我有事吗?”
虞洲顿了顿,再看她时眼底多了点戏谑:“……长明君说姑娘养野了,叫我来好好看着。”
林琅原话真是如此,叫虞洲看着点戚棠,要出去也别走窗户了。
就他这师妹三脚猫的水准,一跃下楼,他都怕人脚踝直接崴断。
林琅心里,戚棠弱得不行。
戚棠最了解她的小师兄,面上气呼呼鼓腮,重重的:“……哦!”
胸臆难平半晌,戚棠想了想觉得必须反驳:“……他才野呢,我哪里野了?”
“洲洲,我野吗?”
虞洲:“……”
虽然虞洲没说话,但是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哪里不野?
戚棠看懂了。
戚棠扭头:“……哼。”
更气了。
没人讲话之后,屋里安静下来。
窗户半开,风丝丝缕缕,窗外是暗淡的偏蓝的天,雨停后行人的叫卖声又陆陆续续响。
人间烟火气,不同于往后或之前每时每刻的肃杀和血腥,衬透出宁静淡泊。
若生在寻常人家,大概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生活。
虞洲未曾经历过,眼下却萌生眷恋——若能一直如此就好。
虞洲指尖捏起青色的杯盏,慢悠悠抿了口热茶。
戚棠原先就觉得她这师妹清艳无匹,如今看久了也还是这样觉得……只是觉得如今隐约又不同了。
半晌戚棠发现了端倪,她狐疑的眯了眯眼睛,瞟着虞洲,看得虞洲不太自在了才说:“……怎么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虞洲一愣,疏淡的笑意像骤然消失的涟漪,她抬眸:“是吗?”
戚棠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看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点点放大清晰——
鼻息间隐约有香气浮动。
虞洲喉咙动了动,眼神往下撇,眼睫浓密盖住瞳孔。
戚棠眨了眨眼睛,眼眸明亮,像只狐狸,得了势,很得意:“不是吗?”
虞洲眼前骤然一空,心底似有若无,与松了口气缠绕的失落如履薄冰。
她知道。
是。
戚棠退回来自己的位置,趴在桌上想想尚未开始就夭折的大业,心底对很多事情都起疑,偏偏又是无人能为她解释。
扶春……她父母所设立的扶春门派,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修道求长生吗?
还有小鹤。
她从未怀疑过……好像也从未见人使用过,除了她与自己母亲。
问虞洲?
可她好像也一概不知。
问林琅?
可是很久之前,他就没能听到答案。
戚棠脑瓜子翁嗡嗡的,烦躁揉揉眼睛,掌根摁在眼眶上,决定——还是先找傀儡师。
但是绸艳居,此刻肯定是不能去的了。
剩下的唯一有关联的……郑府?
那夜提起郑府时萧夺猝然爆发的杀意肯定不假,郑府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为掩埋秘密而杀人呢?
怎么拜访郑府呢?
戚棠记起来了一个人。
“洲洲,我们去找郑伯阳玩,好不好?”
“嗯?”
虞洲几乎反应了好几秒才记起那位郑伯阳,与之一道回忆起的是林琅与她如看客般置身事外,感慨良多的“少男少女”。
“就是那天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见虞洲一脸陌生,戚棠叽叽呱呱一大堆,“啊你忘记了?就是那个长得蛮书生气的那个,就坐在我们边上那桌!”
“这可是我们交的第一个朋友啊!”戚棠话还没听,语气甚至匪夷所思,“你就这么忘了?”
看来,她记得很清楚。
虞洲想。
朋友?
虞洲说:“记得。”
找郑伯阳的理由不用问,问了戚棠也不见得会说真话。
虞洲仅剩的一点点好奇心也就只有偶尔那么久几个瞬间会冒出来而已。
只是大约……与破庙那一晚,戚棠问萧夺的问题有关。
郑府大门古旧而沉重,两侧的石狮子张着大嘴露出獠牙。
看上去很凶。
戚棠和虞洲站在门口等。
她们偷偷背着林琅又溜出来了!
戚棠看着如今与她狼狈为奸、被她带偏了的虞洲想笑。
家丁进去通报,没过多久,冲出来的人表情很兴奋。
郑伯阳一跃跳下台阶:“诶!见晚!你来找我了?”
他似乎心心念念很久,连名字都记得清。
戚棠也很高兴:“诶!没错!郑伯阳!不是你说要带我玩吗?”
他们讲话格式工整,语气一般无二,都很欣喜。
虞洲站在二人身侧,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清了此次会晤。
还真是少男少女。
郑伯阳留意到站在戚棠身边,面色冷淡的女子,问:“这位是?”
戚棠才记起上次并未介绍,当下走近挽住虞洲胳膊,说:“这位啊,就是我的师妹,虞洲。”
郑伯阳打招呼:“师妹啊,虞姑娘好。”
虞洲点了点头。
她生的就一副清冷不好接近的模样,郑伯阳得了她冷淡的回复还觉得正常的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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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第74章
◎郑玄。◎
“但你不是说平镇没什么好玩的吗?”
他们那时候面面相觑得出来的结论是平镇没有好玩的地方。
郑伯阳都做好了和戚棠萍水相逢的准备。
“嗯……”戚棠记起来了,“也是哦。”
两个人尬在郑府门口,虞洲立于一旁,谁都以为话题就此戛然而止。
平镇仰扶春而居,地处山下,不同于水流便利的地方,往来异乡人并不多,郑伯阳没什么招待朋友的经验。
还是戚棠嗐了一声:“……那你不如请我进府喝杯茶?早听说郑府漂亮,我可以看上一眼吗?”
比起在平镇到处逛,也许这才是她的目的。
虞洲清透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昏蓝的天光稍暗,再过一会儿就要点起灯笼。
她人影轮廓模糊在此般夜色下,衣裳翩动。
郑伯阳恍然大悟,低眉笑了起来:“忘了,是在下失礼。”
他俯身作揖,“见晚姑娘,虞姑娘,府里请?”
戚棠一笑,手背在身后,小步踏上台阶:“好呀。”
郑府很大,进门是曲折的卵石小道和小片花园,这个季节开的花并不多,全数都在园中聚集。
郑伯阳见戚棠目光流连在花上,主动解释:“新嫂子是极惜花爱花之人。我大哥很依她。”
虽然在他眼里,那不过是爱意转移罢了。
“你冬日来,也能见满园花开。”
听府中老一辈的人说,新夫人与故去的夫人性子、举止、爱好一模一样,喜怒哀乐也都相似。
他那旧嫂子也极爱花,还在时,即便是最破落的茅草屋,也有随处可见的大片大片叫不上名的野花。
府中旧人时常生疑。
若不是他们已鬓发斑白,而新夫人乌发云髻,与他们像差了个辈分的晚辈,没人会以为那不是原先的夫人。
“你兄长对夫人很好。”
她父亲对她母亲也很好。
路过正厅时,遇见了戚棠一直有所耳闻的郑玄,他身边有个身形较他小一些、矮一些、纤瘦一些的女子。
看上去……有老夫少妻的味道。
只是戚棠心尖浮起一串密密麻麻的古怪感,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郑伯阳拉了拉戚棠,准备偷偷溜过去。
他嘘了一声,很有仪式感的猫了猫腰。
走过毫无遮拦的正厅门口时,在自家地盘比贼还贼。
戚棠问号脸的跟着他做。
两个人猫似的。
虞洲看着他们鬼鬼祟祟。
正厅二人原本在私语,忽然留心到了门外路过的一行人。
“伯阳。”
从正厅里传出的声音迫使郑伯阳停步。
郑伯阳躲不过,拉着戚棠和虞洲进正厅,虽然无奈但是表情坦荡的跟他兄长、新嫂子打了个招呼。
“大哥、嫂子。”郑伯阳主动介绍,“这是我新交的朋友,见晚,那是虞洲。”
郑玄胡须浓密,眼上有很深的褶皱,发丝半百,只是脸看上去并不符合这样的苍老。
约摸是那几年丧妻太痛,才斑白鬓发。
他看着与他弟弟差不多年纪的戚棠,笑了一下:“你们好。”
戚棠从善如流,随着郑伯阳一起叫:“大哥好,嫂子好。”
这入乡随俗的叫法也是没谁了。
郑玄和那新夫人相视笑了起来,哈哈哈的戚棠都懵了。
戚棠目光凝在那位新夫人身上,她神情自然,笑时能弯眼睛,唇红齿白、黛眉青黑。她看戚棠是眼眸就如同看晚辈似的温和慈善。
是傀儡吗?
还是人?
即使是傀儡,也不是萧夺那种残次品似的傀儡。
戚棠想了想她平日里丝毫不露端倪的母亲,辨认不出来。
她自顾自头脑风暴,越来越困惑。
虞洲抿唇,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的戚棠——她似乎不懂。
她真的不懂。
扶春就那么几声称呼,她又是小阁主。
虞洲压下心底叹气,觉得还是应该同戚棠讲讲清楚。
“郑老爷好,夫人好。”
郑伯阳想避开自己大哥就是知道他大哥定然会留戚棠虞洲聊会天。
毕竟郑府是平镇有名望的大户,他大哥总觉得,接近他的姑娘居心不良。
郑玄叫人奉茶,“二位听口音不像平镇人啊?”
戚棠寻思,她带了山上口音?
她看了眼虞洲,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扶春的不算平镇人?
戚棠似是而非、懵懵懂懂道:“啊?我与她自幼长在山野间,许是身边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口音说着说着就被带过去了。”
合情合理,没毛病。
一通问题问下来,很像在盘问戚棠家底。
问她父母尚在?问她父亲是做什么?还问她家里几口人?
戚棠说,都在、夫子、六口人。
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郑玄哦了一声。
虞洲算了算,发现自己也被概括进去了她的家里人。
郑伯阳想,他大哥果然是上了年纪,话比他们朋辈之间还要多。
几个晚辈之间心思错综,只有戚棠目光专心的在那位新夫人脸上身上转来转去。
然后一起吃了顿饭。
戚棠最近吃的都是糕点蜜饯、甜饼干果,好久没吃寻常人家的饭菜,倒也觉得新鲜吃的挺高兴。
没心没肺的人过的格外好。
再聊下去,郑伯阳怕戚棠不开心,找了借口推说时间晚了,就要送戚棠出门。
她们来的时间也确实不巧,戚棠想到了就做。
在郑伯阳眼里,夜色深了,女孩子应该注意安全、保重名节。
戚棠跨出门槛时,回头看,看见厅里的两个人互相依偎。
郑玄如今的妻子名唤莺莺。
戚棠想,如果那位夫人那年未患重病,反而与郑老爷相携至今年,那么……还会如眼前他们一样琴瑟和鸣吗?
感情事最不讲道理。
郑伯阳在她胡思乱想的眼前打了个响指:“你在想什么?”
戚棠思想放空:“……我在想你家新嫂子。”
郑伯阳显然不能理解:“什么?”
戚棠见了郑玄和莺莺一面就把郑伯阳丢了,感觉单从郑伯阳口中得不到她要的信息,皱着眉,问虞洲:“洲洲,你觉得呢?”
虞洲小幅度摇了摇头。
“你们打什么哑谜?”
戚棠问郑伯阳:“你和你新嫂子的关系怎么样?”
郑伯阳狐疑:“就,正常嫂子和小叔的关系啊,怎么了?”
戚棠叹了口气,唉。
“回去了,”戚棠客套僵硬一笑,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今天很开心。”
虽然脸上没多少喜色就是了。
随便的和郑伯阳挥挥手,转身走时被人扯住手腕。
电光火石间,郑伯阳吃痛一声,手被打开,戚棠听见了超清脆的巴掌声,猝不及防被虞洲挡到了身后。
“你要做什么?”
冷淡的声线压抑烦躁。
虞洲今天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郑伯阳一句话堵着,他原本想问什么都忘了,内心大呼小叫惊艳于虞洲的身法利落。
戚棠耳际碎发被风浮动,被虞洲结结实实挡住了一半视线。
看这架势?
戚棠什么也没弄懂,跟着虞洲一起质问,凶他:“我师妹超厉害,所以,你要做什么!”
郑伯阳甩被打红的手,“我就是……想问……”
他神秘的看了眼四周,一边小心翼翼觑虞洲的面色,一面低声又凑到戚棠耳边:“你是不是,也怀疑她?”
戚棠说:“她是谁?”
郑伯阳道:“新嫂子。”
三人小分队又达成了一致,约去了戚棠所在的小客栈准备继续叨叨。
因为话题特殊性,不好在大堂开展。
虞洲说:“去我房间吧。”
她的房间冷清的和没人睡过似的。
几个人围坐一团,等茶水和小菜都上齐了,开始聊天。
“你觉得你新嫂子不对劲?”
“对啊,先不说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兴趣爱好、一模一样的性情,这一模一样太多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万一就是有呢?”
戚棠这话一出,虞洲看了戚棠一眼,郑伯阳也看了戚棠一眼。
戚棠:“……”
她就只是钻了一下牛角尖而已,就一下。
郑伯阳笑了一下:“我也不敢断言,毕竟我未曾见过之前的嫂子。”
“只是,”郑伯阳说,“两年前,我来平镇时,见我大哥几乎不敢认。”
即使中间隔了近六七年,变化也不能这样大。
小孩子才会一年一个样,而他大哥当年背井离乡之时,正值风华年纪。
即使沧桑,也不该如此。
戚棠打断了他的回忆:“可我现在看他,也没觉得他特别……”
“不一样了。”郑伯阳记得最初那一眼的震撼,时至今日忘不掉,他最开始只以为是江湖漂流太久,心力耗尽,早衰而已。
而往后日子里,他与自己兄长朝夕相处,自然看惯了那张脸,所以最初的怪异感逐渐消退。
可是不一样了。
那天他突然回头,在一瞬间以远观者的角度,忽然跳出了他身份的束缚,察觉到了不对。
在人体衰老之后,出现了本不能逆转的年轻化。
他大哥坐在凉亭里,同那女子说说笑笑,眉眼兼具清朗。
这话一出,戚棠又想了想方才看见过的那张脸:“可我也没觉得你兄长有那么年轻啊?”
小桌上的干果带壳,戚棠自己剥着很慢。虞洲给她剥了一把。
戚棠笑了笑,冲她眨了眨眼睛。
郑伯阳说:“所以才古怪。我那日问了我大哥,说他最近年轻许多,我很惊讶……”
语句不乏未尽之意。
“所以……你是说,你兄长是察觉到你怀疑了,所以故意这样?”
没有证据,他不愿这样说自己的大哥。
他缓缓抬眸,目光却沉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平镇找大哥吗?”
戚棠当然不知道。
“那年大哥走后,没多久,家里收到他的信,说他娶了个妻子,来年领回家再好好孝顺爹娘。”
戚棠预感那不是个美好的故事。
“没等到。”
郑伯阳说,“大哥离乡后没几年,突发瘟疫,庇护邵安的修士设屏障,将邵安与外界隔绝。”
“我所能知道的消息也就仅限于此了。我那时在外游学,回乡时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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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虚的说来,我好像还欠了几更……爆更什么的,我一直都有这个痴心妄想来着。
唠个嗑儿:我练车,练吐了,晕车晕的不行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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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画像。◎
饶是对方如此说,戚棠还是觉得他起疑起得有些过于敏感。
戚棠把一捧果仁吃了个干净,摊开掌心继续跟虞洲要她面前剥好的,等郑伯阳继续说,听了半晌发现他说完了:“就这样?”
郑伯阳:“这还不够?”
“够了吗?”
戚棠想了想,想起来了——对哦,他们只是普通人。
只有修士才会长生不老,而且她实在没听说过有哪种心法可以……返老的。
“确实够了,但是这跟你新嫂子有什么关系?”戚棠仍是想不明白,“我没听出来这些事情跟那个莺莺有什么关系?”
确实嘛!
她怕她这话说的无脑,还看了眼虞洲,发现虞洲盯着她。
虞洲眼眸颜色不深,通透的映着光点,看着戚棠殷红的唇和她捏在指尖一口一个的果仁。
戚棠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颇为心虚的给她推回去了三两个干果,示意一起吃。
虞洲眼眸弯了一下。
她们两个人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郑伯阳关注点不在这上头,很多事情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我也不知道,”郑伯阳苦笑了一声,“直觉使然。”
他没办法怀疑他大哥,或者说,他不接受是他大哥有问题。
男人的直觉靠谱吗?
戚棠鼓腮想了想,得不出结论,晏池和林琅也都不是靠直觉行动的人。
“那邵安,那年瘟疫,死了多少人?”
郑伯阳说:“全部人。”
戚棠蹭的一下站起身:“什么?”
这种规模的瘟疫不是小事,“除了邵安,还有别的地方吗?”
郑伯阳摇摇头:“……没了。”
瘟疫来的快、去的也快,几昼夜间,即使是那些修士耗修为吊人命,也还是陆陆续续慢慢死绝了。
守邵安的修士去了鬼蜮问了鬼差,统筹了被带走的灵魂,算清了数字,是当时在邵安的全部人数。
“我原本怕,我多少也沾了点病,在灵山上住了半载,没有任何事情才敢下来。”
“很不可思议,邵安地处交通要塞,往来人不少,我总能见到走马的商贩,可是……除了邵安,别的地方没有疫情。”
戚棠又缓缓坐了下来,兀自纳闷:“这……怎么像……”
像什么不好说,戚棠说:“他们封锁的那么及时吗?”
这涉及到戚棠不懂的地方,她看了眼虞洲,期盼得到她的回复,却发现虞洲此刻垂下眼帘,看不清思绪。
戚棠问:“那是什么门派?”
郑伯阳记得清楚:“逍遥门。”
戚棠:“是他们啊。”
不是小门派,是个有实力的大门派。
古往今来,很少有瘟疫只地域性传染,或多或少会随出城的人携带至别的地方,这样只有一个区域传染并且一下就死绝的瘟疫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满城灭了,后来怎么又都是人了?”
郑伯阳说:“我不清楚。”
只是他打马来时,牵着马匹走在城里,四处找不到家里人时,被逍遥门的人带上了山。
戚棠头疼,她一个不怎么动脑子的人颇为头疼的摸了摸脑袋,埋头趴在桌面上,眉头皱成八,揉了揉眉心。
感觉很奇怪。
但是又找不到特别奇怪的地方。
郑伯阳垂下眼,即使心底怀疑,也还是说了个明白:“……瘟疫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候我大哥之前的夫人已然去世一年余。”
这样听着,似乎更没关系了。
戚棠头疼的往虞洲身边挪凳子,哒哒哒的凳脚摩擦出声音,戚棠双手捂着自己的太阳穴,掌心贴在侧脸上,往虞洲肩上枕:“洲洲,我想不通。”
她抬眼,眨巴眨巴对上了虞洲睨下来的眼神,然后蹭了蹭她的肩膀:“……头疼!”
这些事情就不是她这样的姑娘可以想明白的!
虞洲抿了下唇,伸手搭了搭戚棠的肩、拍了拍她的背,带着温和的安抚味道:“……没事。”
她低声安慰想不通的小阁主。
郑伯阳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只能看到她们黏黏糊糊的场景。
这师姐妹的感情还挺好。
他这样想。
虞洲侧脸贴了贴戚棠软软的头顶,心上浮动那么一点缱绻的暖意。
“夜深了,郑公子先行回府吧,此事我二人已知。”她说,“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戚棠说:“对啊,改日再说。”
郑伯阳说:“好,那我明日再来?”
戚棠顿了顿,摇头:“你别来,有事情我会去找你的,如果你不在府上,我会让你家小厮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再来。”
郑伯阳说:“好,那……改日见?”
戚棠抿唇笑起来,挥挥手:“好呀,改日见。”
看郑伯阳走后,戚棠又重新坐了下去,肩膀重重一塌,啧了两声,还是想不通。
提起郑府,虞洲就记起来了,敲了两下桌子问她:“你知不知道……”
戚棠一脸茫然:“知道什么?”
“随别人一道叫哥哥,意味着什么?”
戚棠面色一凝:“意味着什么?”
虞洲心底叹了口气,告诉她:“意味着,你许给人家了。”
戚棠说松了口气:“……这样啊。”
她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原来人间是这个意思,”戚棠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挑了两颗梅子含嘴里,鼓着腮忘记了下午的事:“所以呢?”
虞洲:“……”
戚棠被酸得倒牙,皱眉表情扭曲,看见虞洲叹了口气。
虞洲说:“……天晚了,你回屋休息吧。”
就这?
“啊?”戚棠懵懵懂懂,“……哦。”
她还以为她要跟自己促膝长谈,毕竟之前的态度看着很唬人。
戚棠起身,手背在身后,往门前跳了跳,“好吧,洲洲晚安。”只是走到门口记起什么似的忽然回身,不敢置信:“所以,小师兄他没发现我们偷溜出去吗?”
这……虞洲还真不知道。
戚棠决定先不回房间了,先去林琅房间敲敲门。
林琅房间很安静,只有烛火照在门纸上的影子晃了晃。
戚棠敲了两下门,没人开,她推了推门,发现门锁了。
戚棠狐疑的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虞洲:“……睡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小师兄!”
戚棠叫了两声,还没回应,她看了眼虞洲,猜测:“我觉得他肯定也偷溜出去了。”
他们可是一起长大的!戚棠自然了解林琅。
也字就很微妙。
戚棠信誓旦旦,说得跟亲眼见了似的:“他平时总带着我们两个姑娘,肯定有些事情不方便。”
虞洲:“嗯?”
戚棠很有经验的说:“……比如谈恋爱?”
再比如逛青楼。
虞洲:“……是吗?”
戚棠理所当然:“当然啊。我小师兄风华正茂呢,等明天我好好问问他。”
虞洲眉头扬了扬。
“不过,”戚棠说,“我要不要也像他等我一样,在门口等一等他啊?”
戚棠侧头看着虞洲,心道那毕竟是她的小师兄啊!
不待虞洲回答,戚棠做好决定:“对!就这么办!我也要等他!”
投以木桃,报以琼瑶。
反正来来回回都靠跳窗,也没什么难度。
***
夜晚还挺凉。
戚棠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开始后悔。
孤冷的夜,还好有个虞洲陪她,戚棠扯着她的袖子,将虞洲的裙摆铺开,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委屈巴巴的感慨:“……还好有你在。”
来不及对这话多生点感触,虞洲想,她用她的裙摆做垫?
虞洲垂眼,什么都没说,搭在膝盖上的袖摆被扯到了戚棠腿上,那似乎是个盖毯子的动作。
戚棠一脸自然问:“你说,小师兄大晚上不在,会去绸艳居吗?”
毕竟就戚棠看来,林琅和这个镇上的人没什么交集,应当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那么还有哪里有姑娘?
是一瞬间忽然的冲动,那动作似乎在她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虞洲指尖屈起刮了一下戚棠鼻尖。
这动作太亲昵,原先只有晏池、林琅还有酒酒会对她做,忽然一下,戚棠怔在那儿,茫然的眨了眨眼。
虞洲也怔了怔,手垂回身侧,触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只是她反应快:“……小小年纪,心里怎么只有那个地方?”
“哪有!”戚棠狡辩。
只是……说起绸艳居,戚棠胳膊肘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托腮看着虞洲,记起来了:“你那日夸黛娘好看……”
“说她国色天香,”戚棠每个字都读的很标准,重音分明,“那……我呢?”
她还没被她夸过好看!
戚棠挨着虞洲坐,又靠了靠,眨眨眼睛,露了颗尖牙,笑得明媚:“……我呢?”
配合语气的眨眼,和越来越亮的眼睛,虞洲看了一眼错开目光。
她偏头换了一侧,胸腔震动。
“……嗯?”
戚棠得不到回应,推她,难以置信:“……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戚棠看了看虞洲那张即使偏过去也好看的脸,又想了想黛娘那张脸……难道说,黛娘那样的长相才比较戳虞洲的审美?
虽然对好看的姑娘生不起气,但是戚棠还是不服,松开扯她袖摆的手,弧度小小的挥了虞洲一把,指尖扇过她的手臂:“……不夸就不夸,我好看我自己知道。”
蛮横又不讲理的哼了两声,不想看虞洲,扭头看客栈挂着的灯笼。
白纸灯笼上有墨黑的两行字,戚棠得了闲心细细看。
虞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偏头回身只能看见戚棠已经不看她了的侧影。
戚棠没再问,虞洲没有补救的机会。
等着还是太无聊了。
戚棠默念自己心胸开阔,又转回来理虞洲,虽然面上并不是很愿意的在撇嘴:“……所以,你那日说见黛娘与画上女子相似,是什么画啊?”
虞洲还以为她不会问,眼下回话时带了微末的小心翼翼,可她态度一贯如此,戚棠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是原本守在此处的族人故去的郡主画像。”
戚棠啊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然而在她耳朵里跟听故事似的,戚棠被风一吹冷的缩缩肩,挨虞洲近了几寸,觉得困了将头枕在她肩膀上。
动作自然又无礼,虞洲心跳随她一举一动,却也知道,无论是谁,她都能如此。
虞洲声音一顿,又继续说:“百来年前的故事,我也是恰巧看见……那本你翻了一半的书上……有张女子画像,画像下题了字。”
“……那本害你受伤的书?”戚棠迷迷糊糊记得。
“嗯,”察觉到问问题的人声音里浓厚的困意,虞洲声音变得很轻,“书上写了,那女子单名一个黛字。”
虞洲又说了些什么,戚棠没了回应。
耳边来自虞洲的话一个字都不清晰,那声音又软又轻,音色清净,往耳朵里灌跟风似的。
她倔强的眨了两下眼睛,还是觉得睡着舒服,就又彻底放弃挣扎睡了过去。
林琅来时,只见台阶上等着他的两个姑娘依偎着。
林琅知道他不在可能瞒不住戚棠,回来时才特意绕到门口看了两眼,看见台阶上,他师妹枕着面色冷淡如霜的虞洲肩膀睡着了。
那位一直冷漠的虞姑娘侧垂的眼睫,浓浓的眼帘和盖下一片的阴影,目光似乎尽数落在戚棠身上。
眼底覆盖不太明朗的内容。
林琅想他这师妹忒没心没肺了点。
戚棠身上披着外衣,觉得冷了还往虞洲怀里贴,手心攥皱了虞洲的袖摆,远远看像揽着她。
林琅笑了一下,几步上前,对上虞洲骤然震了一下的眼瞳,她抬眸瞬间,情绪收敛,月下的温馨像是恍惚的错觉。
他没在意,预备从她怀里抱走戚棠:“你还真放任她这样睡着?”
只是伸出的手落了空。
虞洲没将戚棠交给他,将人膝盖抄到自己腿上,戚棠动了两下,没醒,虞洲才轻手轻脚,揽着腰将人抱了起来,“……她说要学你平时等她那样等你。”
虞洲说:“只是如此。”
戚棠并没有别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虞洲很强的!
这章是不是有点肥?对,是的,有点肥!好了大家明天见哦~~~爱你们,么么啾!
76
第76章
◎等到了。◎
“……”这句解释似乎戳了林琅笑点,他挑了挑眉,眼带戏谑,语气古怪,“哦,不愧是我贴心的见晚师妹,还知道要等等她小师兄。”
他们讲话怎么都这样?
虞洲:“……”
林琅看了眼关了的客栈门*,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窄小的窗,又看了眼一副弱质芊芊女流模样的虞洲:“重吗?”
睡得和猪一样的小师妹,重不重?
虞洲低眼看了眼自发揽上她脖颈,找了个舒服姿势又睡过去的软软一团的戚棠,她睡着比不睡着招人喜欢,阖眼的模样活蹦乱跳的时候总叫人觉得烦。
那是虞洲一开始的印象,到了今天也没改。只是垂下的眼梢带了细微的弧度。
于她而言,是难得的笑意。
掂了掂,分量好像……确实不轻,到底是好好养到大的姑娘,又馋,来了平镇之后去哪都吃,三顿不落,还会加餐,怎么也不会轻飘飘到骨瘦如柴的地步。
虞洲记起倔强说自己不胖的戚棠,抬眼看林琅,点了点头:“……还行。”
她这话没有多违心。
林琅笑着看了眼戚棠,想了想,还是说:“算了,我再去劳烦店家开个门吧。别到时候撞肿了头,按她的性子,估计得诶呦诶呦喊好几天。”
林琅说着说着就想笑,戚棠捂着伤口喊疼的样子不少见,此刻他一提就齐刷刷涌进脑子里。
虞洲没反对。
林琅掠身上楼,推开了戚棠房间的窗,转出门下楼敲响了店里小二睡的房间。
门口淡淡月光下,落拓的灰色影子,垂下的裙摆在夜风里一荡一荡。
戚棠觉得冷,往她怀里拱了拱。
虞洲一动没动,垂下的眼梢笑意缓缓凝固。
吱呀一声门开,满脸怨念走出来的店家看着虞洲:“客官,姑娘家半夜还是不要耽误太晚了。”
倒也不是他多话,只是这两个姑娘似乎有些野,好几天了都这个时辰。
他困得很。
虞洲一怔,林琅从店家身后冒出头来:“抱歉了店家,我这两个妹妹贪玩些,又自恃武功高强,可难劝了。”
武功高强?
店里的小二看了眼抱着这么一个姑娘手还很稳的虞洲信了这句话:“诶,倒是好力气。”
虞洲对这句夸奖没想法,没说话,她这人性子冷,淡漠的目光轻飘飘略过店家的脸,抱着戚棠跨过门槛,缓步上了楼。
“你这妹妹性子可……”
店家一边关门一边摇头,跟林琅感慨。
林琅说:“没法子,天生的性子冷。”
店家将钥匙串吊在指根上转了几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不过那个姑娘倒是爱笑。”
他在说戚棠。
林琅垂眼笑了笑,眼眸深色重重,“看她可爱,家里娇惯,可不就爱笑。”
店家说:“也是。”
暗淡的大堂只有一盏店家起身时带来的灯盏,在他回屋继续补觉后,重新落入了一片漆黑。
林琅站在楼梯台阶上,居高俯视这片阴暗,末了收回了没意思的目光,在回屋时碰见了刚巧从戚棠房间离开的虞洲。
很奇怪,戚棠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可以心平气和的聊上两句,此刻却连半句寒暄都难。
沉默片刻,林琅说:“不陪她一起睡?”
虞洲:“……”
这个问题属实是她没能想到的,虞洲刚把戚棠放上床,睡得一动不动的戚棠就自己麻溜的滚了半圈,自动将被褥往身上缠,裹得像条毛毛虫。
虞洲说:“……不了。”
她太冷了,会弄醒睡得很熟的小阁主。
林琅没说什么,只道:“好,那明日见。”
说罢他进了房门。
虞洲驻足在原地,垂眸不带任何内容的看了眼林琅阖上的房门,然后抬眼又看回那间熄了灯的房——隔着薄薄的门纸,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她能记住,临出门时回身看见,昏暗里睡得安静柔和的戚棠。
***
戚棠一觉睡得特别好,弹跳式的起身,还怔了怔。
昨晚做了梦吗?
不记得了。
戚棠愣愣的,似乎记得昨晚是跟虞洲在门口等谁来着?
虞洲呢?
她困意未熄的起身,伸了个懒腰再推门,看见了在门口的虞洲。
虞洲醒的时间总是很早,今日还出门给戚棠买了个包子——那张酒酒给的地图,一直以来也没用上。
虞洲第一句话就卡住了。
她昨天抱戚棠上床的时候,贴心的替她宽了衣,如今门半开,穿着白色中衣的人没心没肺的和门口的她对视。
虞洲走进去反手阖上门,大清晨的碰门声音不轻,戚棠似乎从她一贯淡色的眼瞳里看出了点压迫,后退两步,神情茫然,罕见的有些瑟缩。
绝对是因为此刻还没彻底清醒的缘故。
虞洲站定,看她,喉咙滑动:“……这里是客栈。”
她似乎深深叹了口气。
戚棠不懂她为什么要讲这句话:“我知道啊。”
她当然知道了。
“……外面都是人。”
戚棠更不懂了:“我知道啊。”
“……那你开门?”
没在俗世生活过的人,认知是存在偏差的。虞洲觉得心梗,她大约是第一次感受到脑瓜子翁嗡嗡的。她看了眼低头瞄自己穿着的戚棠,抿唇,缓了语气:“以后……不要这样了。”
戚棠乖乖的、蔫蔫的:“哦。”
这种类似于斥责的话,戚棠静默了两秒决定要为自己狡辩:“我……我是因为记得明明昨晚我们两个在一起的,结果早上起来就剩我一个了我才直接开门的。”
她黑眼珠子看上去格外真诚:“我想看看你在哪嘛!你这么凶?”
凶这个黑锅兜头扣下,不管虞洲有没有道理,戚棠都在发脾气。
她后知后觉生气,拍了下桌子,踹了下凳子,不看虞洲一眼走到梳妆镜前自己坐下梳洗打扮。
虞洲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可能语气确实……不太好。
但是……
虞洲站的位置可以从镜子里看见戚棠的倒影,影子里的人时而瞄她一眼,时而避开视线,会鼓腮困惑,大概被哄惯了。
戚棠觉得不适应。
她怎么忘了这是虞洲!
这不是她师门的任意一个谁!
是她最初见一眼都害怕心虚的人!
戚棠又偷摸瞄了她两眼,直到目光对上,隔着空间和镜像,忽如其来的对上……戚棠想,算了算了,脾气都发了,还能怎么样?
我昨夜是怎么回房间的?
应该是在楼下等到了小师兄吧?
两个人一直没说话,戚棠直到出门见到林琅才笑了起来,问他:“怎么,我风华无双的小师兄昨日去了哪个销金窟呀?”
林琅手上捏着折扇,闻言用扇子轻触她鼻尖:“这可不兴同小姑娘讲,去了要学坏。”
“……”戚棠神情变得难言,“你真的去了?”
她开个玩笑的,毕竟她和林琅互损都习惯了。
听这话,林琅似乎真的去了那种地方,那种话本里传说男人去了就变坏,坏男人更要去的地方。
戚棠痛心疾首!
一边痛心疾首一边下意识往虞洲身边靠,一脸‘别靠近我’,然而再痛心疾首也还是要问:“所以是赌坊还是青楼,你去哪做的坏事?”
林琅停顿,阖扇猛敲她脑门:“……你这小姑娘怎么一天天的脑子里尽是这种地方?”
戚棠一躲没躲开,虞洲下意识搭了她后背一把。
戚棠只是平静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跟她小师兄聊:“那你没否认嘛!”
林琅一脸老神在在:“坏事,不是只有赌坊和青楼才能做的,知道吗?”
他这话讲得怪玄乎的。
戚棠想不明白,可是她很好奇。
三人组,在一个人卖关子需要另一个人猜,而另一个人智商又明显不够的情况下,原本的冷战结构就会被破坏。
不过是过了一道门而已,戚棠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就是再贴回去嘛!
她做这种事情的次数不算少——毕竟小阁主那么一个破性子,又是那么一个离不开人的性子。
戚棠后退一步,用很郑重的方式回到虞洲肩侧,克服一下心理再说话就变得很容易了,然后余光关注到了她怀里鼓鼓囊囊的。
有什么吗?
当然这不是重点。
戚棠把这个疑问抛在脑后,小幅度扯扯虞洲的袖摆:“所以,洲洲,我们昨晚等到他了吗?”
尾音软绵绵的,变脸是真的很快。
戚棠有求于人的时候总是好声好气,语气还有态度都又乖又软,根本看不出之前拍桌子踹凳子的样子。
虞洲垂眸看了眼她扯住自己袖摆的手,指节弯曲泛红,其他位置都白皙:“……等到了。”
他们往楼下走。
戚棠看林琅背过身,背后偷偷讨论人似的扯下虞洲袖摆,示意她低头。
虞洲盯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附耳过去。
虞洲太配合了,配合得太快,戚棠嘴唇动了动,目光怔怔盯着她洁白的耳廓呆了一下——我要问什么来着?
她歪歪脑袋,想了几秒,似乎在纠结说辞,于是虞洲耳边最初只掠过两道裹挟暖意的呼吸。
耳畔呼吸如风过,虞洲忽然觉得心跳鼓噪耳膜。
——哦,记起来了。
耳廓发红之后,虞洲听见小阁主问的坚定又小声,语气布满疑惑和实打实的好奇:“……那他当时有没有衣衫凌乱,脸上有没有吻痕?”
虞洲一度怀疑自己听错,去看戚棠的眼睛,她眼睫还在眨,目光干净纯洁。
虞洲:“……”
耳聪目明的走在前面的修仙之人:“……”
林琅清咳两声:“……见晚妹妹。”
戚棠意识到被听到了,后知后觉记起了他们修士耳聪目明的属性,捂着眼睛,颊边红了一片,自己先笑了。
她总这样,做点傻事,然后理直气壮,“哎呀,等你等了那么久,我担心!”
“你还好意思讲等我等那么久,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坐在楼下台阶上,睡在人怀里,跟猪一样!”林琅比喻形象,描述生动,戚棠都要炸毛跳起来和他打架,他又问:“你知道你昨夜怎么回屋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不简单?
戚棠犹疑:“……不是你把我抱回屋的吗?”
“是你小师妹,”林琅说,“你死死揽住人家脖子,只能她亲自抱你回了屋。”
少数虚构,部分事实。
虞洲听见他口中的‘死死揽住’微妙的眯了眯眼睛,对上林琅心照不宣的表情。
戚棠明显受惊了:“抱我?”
她诧异到瞳孔一震的看向虞洲,目光明亮,虞洲心里一动,听见小阁主匪夷所思道:“……那么厉害?”
戚棠朝她拱手抱拳、一脸钦佩:“佩服佩服!”
这会儿倒不尴尬了?
这小姑娘尴尬的点怎么奇奇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秒,乖乖:哼!
下一秒,乖乖:再贴贴!
没错,是我,你们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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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第77章
◎认识。◎
戚棠看着虞洲胳膊,她今日又穿了一身白——对白色这么有执念的女子也是罕见。
手臂被衣服布料遮挡严实,戚棠耐不住好奇,打量几眼:“我能……碰碰吗?”
这看着没二两肉的……真的可以徒手抱起自己吗?
她伸出指尖试探性的戳了戳,指尖刚碰上衣服,还来不及真如自己所言那样的碰碰,就凭空感受到极具压迫的目光。
戚棠抬眸,对上虞洲的目光,于戚棠而言,那真是极具压迫。
虞洲没说好或不好,只是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说呢?
戚棠撇撇嘴,暗落落收回手,“好嘛好嘛,不碰就不碰。”
虽然她觉得,都是女孩子没有关系啊!
下楼碰见了一早就来堵人的郑伯阳,他一见戚棠出现在楼梯上就从座位上站起身,“见晚!”
他们将这画面演绎的太像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客栈大堂里坐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们两眼。
戚棠下楼脚步一顿,没知觉似的招手回应他:“诶,你来了?”
她几步小跑下楼,最后还有两层台阶时直接挑下去,薄红的裙裾漾开成花,蹦跶着到郑伯阳面前:“那么早?你早饭吃了吗?”
“没吃,我一整宿没睡好,脑子里都是……”
戚棠跺脚哎呀了一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嘘!”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林琅瞬间被超,戚棠忽如其来的热情比昨日的暴雨还有猝不及防,他回头看了眼不疾不徐、面色清冷的虞洲,“他们关系这么近了?”
不过只是一面而已?
虞洲看着,神情幽幽的,模棱两可的点了头。
“……倒也是。她倒确实好接近。”
林琅想着自家师妹自己最了解——若有人蓄意接近戚棠,按她的喜好来办,多半都可以同他这师妹处得还不错。
林琅折扇一开,风流倜傥的扇了两下风,落座的时候自报姓名。
“在下林琅,她的小师兄。”
郑伯阳起身作揖:“哦,林兄好。”
他们两个没一会儿就林兄郑兄的互相称呼了起来,看起来熟得比戚棠和郑伯阳更快。
虞洲坐在一旁,揣着的包子渐渐冷下来,她总没机会拿出来,她就是做不到像酒酒与戚棠相处那样自然。
戚棠托腮抿一口茶,觉得不合她口味,招手叫店家换一壶。
她总是娇气又金贵,挑挑捡捡吃了一路,不好吃的绝对不会多吃第二口,要么塞给林琅,要么塞给虞洲。
多数给林琅。
小二见他们很烦,但是戚棠冲他笑:“小二哥,要店里最香最好的茶,这壶日日喝,都腻了。”
喝个茶还有破讲究。
小二哥收了小费道:“好嘞,包您满意!”
等新茶上桌,戚棠才满意的给自己斟茶,小抿一口细细喟叹——嗯,好茶。
根本品不来茶的戚棠点了点头。
虞洲后来将彻底冷掉的包子丢到后巷喂了狗,看野狗叼着包子跑远了,尾巴仍是夹在两腿间,她慢慢意识到了——她可能天生就做不来对别人好这件事。
她转身回茶楼时,分心摸到了袖里藏的盘结。
她随身带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随身带着。
大堂里,林琅在的缘故,戚棠一直暗示郑伯阳不要多讲,只是他们两个人聊天聊到了邵安去。
“原来林兄竟是邵安人,”林琅道,“几年前,我曾经有幸于邵安一游。”
他感慨:“那是个水景明秀的地方。”
两人似乎就此产生了关联。
戚棠倒是能够想象,毕竟她这小师兄四处游,途经五湖四海,去过邵安也不足为奇。
郑伯阳闻言有些激动:“那你可有听闻,邵安那年的疫情?”
“……是启淮四年那场吗?”
“是!”
郑伯阳眼里闪烁光点,诧异于林琅竟然真的知道!
他显然激动万分:“可否有劳林兄为我讲讲当年情景,我那时在……在外游学,回乡是疫情早已结束,只剩万人冢。”
和他不认识的人。
林琅说:“那年我并不在城中,机缘巧合路过,被拦城的结界勾起了兴致。”
越不让他进,他越要进,直到逍遥门的同道出来阻止他,他才知道城中情况。
戚棠听着听着感慨,不愧是她特立独行的小师兄。
“同道说,那与其说是疫情,不如说是一场献祭。”林琅声音很冷静,他见惯了血腥,这场面即便是充满恶意的屠杀式的献祭,他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戚棠听着他们将话题讲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托腮看着。
他师兄讲的正是戚棠听闻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
她那时也觉得,比起诓人的所谓瘟疫,那更像是一场区域性的献祭,用满城人命换取什么。
换取什么呢?
戚棠这就不知道了。
“只不过我后来再去,邵安恢复如初。至于城中的如今人,与之前的人,有无幸存我并不知道。”
郑伯阳难以接受,神情痛苦,他垂眼沉思。
那年惨痛的经历可能让他成长了。
虞洲才回来,落座时看见了戚棠给她斟的满杯茶,茶水清透碧色,碎掉的茶渣沉在杯底。
戚棠托腮冲她笑。
虞洲神情冷淡的抿了口茶,察觉到戚棠落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眼神。
她还在笑。
是那种眼眸弯弯、唇角也弯弯的笑,黑漆漆的瞳孔映射光点,看起来真心诚意。
虞洲看了一眼,喉咙滑动,咽下茶后:“……怎么?”
戚棠喜滋滋道:“我们今日去取那把刀吧?”
她差点忘记了!
刀?
虞洲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稍一提醒就能记起来,虞洲说:“……好。”
***
郑伯阳插入这个小群体的姿态无比自然,戚棠在街头到处看来看去,她性子太闹腾,路过小摊总手痒似的要摸一摸那些吊坠或发簪。
她拿两个发簪比比自己、又比比虞洲,戴着觉得合适就要买下,财大气粗写在脸上。
虞洲陡然记起那时候随晏池回扶春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情态。
他们师门的都这样吗?
戚棠侧身,看到她眼底一些不清不楚的寡淡笑意——“你在笑什么?”
可能也就戚棠觉得那是笑意。
虞洲眼底一瞬间清静,她笑?
这是超出她认知范围的内容,虞洲脸色冷淡,看着戚棠的目光透出说不出的冷凝,只是斟酌字句,还是回答道:“……之前,衡中君也是这样给你挑发簪的。”
戚棠拿着比簪子的手一顿,立马放回小摊上——此情此景,她竟然在想我大师兄?
那忘不掉的话本内容又重新上了头。
戚棠神情微妙的哦了一声,眯眯眼睛,有些打量,佯装无心,边走边问:“那你觉得我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琅与郑伯阳在前面支开的小摊上等戚棠,叫了壶茶和一盘点心。
女孩子的逛街于他们而言是很无聊的消遣,郑伯阳此行出来也不是为了陪戚棠他们玩玩逛逛,只是事情强求不得。
陪陪也行。
戚棠没等到答案,她分心了,她的目光缓缓从虞洲鬓发上错开,看到了她身后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披粉纱,涂红唇,眉间花钿妖娆醒目,身后依旧跟着那个脏兮兮的仆从。
虞洲察觉她目光偏移,回头看,才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就被戚棠拉着小步快走去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小摊。
林琅和郑伯阳在那里等她们。
戚棠半挡面孔,落座后小心翼翼偷看,掩耳盗铃。
虞洲:“……”
林琅道:“买好了?”
戚棠看得专心,食指竖在唇中:“嘘。”
看了一会儿,大概发现黛娘真的只是出来逛逛,并且没有察觉她们的踪迹,戚棠叹了口气,看到了身边手里端着杯盏一动不动的郑伯阳。
他像是试图喝茶,但是卡住了似的迟迟不动。戚棠看他,发觉郑伯阳看黛娘的目光不寻常。
这寸目光属实奇怪。
直到黛娘同她的仆从从他们眼前经过,转向另一条街、彻底没了踪影时,郑伯阳才恍若回神般垂眼,抬头时看到了戚棠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吓了一跳,掩饰般低头抿了口茶。
不对劲!
戚棠这就要问了:“你同那姑娘认识?”
郑伯阳一怔,快速否认了:“……并不认识。”
这假话说得毫无技术水平,戚棠皱眉,心道她还没说是哪个姑娘呢!
郑伯阳神情有异,把‘我在说谎’写在脸上,戚棠掏出了自己才买没多久的小铜镜,竖在他眼前,让他照。
林琅见此挑了下眉,记起了他们那时的玩笑话——记仇记到这种程度吗?
郑伯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怎么了?”
戚棠说:“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讲这话多违心,分明就是认识。”
拆台真的很快,她是真的不给人留面子。
郑伯阳哑口无言,正欲编些内容辩驳些什么,又听戚棠一脸不过如此地道:“嗐,春风一度,我能理解,男人嘛。”
她这话叫人无法反驳,林琅总觉得风评被暗害。
戚棠又似乎全然不在意般将自己的小铜镜收回兜里,只是抬起眼梢留意到了他莫名松了口气。
戚棠想,有猫腻。
她神情警惕起来:“……真的是春风一度吗?”
回马枪。
郑伯阳:“……”
没否认,也不是春风一度,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组织好的辩解一下全都忘了。
戚棠朝虞洲身边靠,挽住她的胳膊,看向郑伯阳的眼神逐渐古怪。
她在语言上没什么天赋,等了很久,虞洲才听到戚棠组织好语言。
她似乎忿忿不平:“不洁身自好的男人,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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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第78章
◎无字。◎
虽然这话明指郑伯阳,但是林琅觉得他师妹在一语双关,结合她今天早上的古怪言行。
林琅道:“……见晚妹妹。”
“哼,”戚棠冲他耸了耸鼻尖,挑衅一笑,果然是故意的:“叫我做什么?”
林琅:“……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小师兄给你买?”
戚棠不想吃了,她又不是饭桶,从客栈到茶摊,吃的也没停过。
“不想吃了,什么都不想吃!”
林琅信她?他起身将空间留给这几个面面相觑、明摆着有事情瞒着他的人,说要去给戚棠带串糖葫芦。
明明觉得自己不用继续吃了的戚棠听到这话又笑了起来:“好呀好呀,小师兄早去早回。”
林琅无奈一笑,走出茶摊。
虞洲留意到款款向前走的少年人低着眼,却在走出茶摊几米远后,站在巷口,在阴暗与光线交界的位置不经意似的回眸看了眼戚棠。
那眼神叫虞洲深思。
戚棠没有察觉,当时她目光狐疑的全部聚在郑伯阳身上,郑伯阳又确实一脸心虚。
林琅那道视线与虞洲对上,目光轻擦。剑眉星目的小师兄一脸无虞的朝她笑了笑又回头,继续往前走。
清隽的身形、衣角翻飞,是清隽桀骜又明朗硬气的少年形象。
虞洲忍不住看了戚棠一眼。
戚棠指尖在茶摊的木桌上敲了敲,哒哒哒节奏鲜明。
她指节薄而发红,皮肤却白白净净的,敲在古旧、被茶渍侵染多年的深色桌面上,有种古怪的美感。
戚棠又组织了一下语言,婉转一笑:“……郑公子如此不坦诚,见晚怎么信呢?”
她的语气拿捏出很奇怪的腔调,类似于话本中用软肋威胁主角的反派,一句称呼将郑伯阳和她的距离又重新扯远。
不得不说,戚棠远比他们所想像的更为果决,她断能断得利落。
虞洲听她说话,留意到她清晰弯起的眼梢——坏心眼又隐约仗势欺人。
郑伯阳沉默,此刻的他与初相识的他不太一样,那些年少轻狂和温润似乎只是某一时刻他的模样。
他看了眼戚棠,只是问:“……可否容在下一问,见晚姑娘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被反问了?
戚棠挑了挑眉。
虽然是她先问的问题,虽然对方看着就不会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但戚棠还是颇为大度的预备回答,思索片刻,准备脱口的回答和满脸胸有成竹的微笑消失——她记起了某些画面,有关于她与黛娘的初相识。
噢,那个蹭红了脸都掉不干净的唇印!
戚棠没再如那样笑着,脸色忽然无比正经,像是在用表面的伪装支撑内心,她可疑的静默,眉毛抖了抖,节奏清晰敲击桌面的指节叩下抵住桌面,桌板发出咚的声音轻响。
能说会道的小师姐忽然哑巴似的,虞洲偏头一眼,看到她有些惶惶的眼睛,记起了那夜她见她时,有些乱糟糟的姑娘。
在绸艳居外、在斑斓灯笼下,衣衫凌乱的好人家姑娘。
幸好,什么也没发生。
虞洲眼底暗了暗,替戚棠回答了。
郑伯阳见戚棠满脸难色时表情已然古怪——没办法,戚棠这表情太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只听虞洲缓缓道:“……春风一度啊。”
她眼底含戏谑,在某一瞬间唬得戚棠都愣了愣。
郑伯阳:“……什么?”
他大吃一惊。
戚棠唰的一下就看向虞洲,她另只手还挽着她胳膊,距离很近,闻言充满怨念的拱了拱虞洲,鼓腮不服:“洲洲!”
她用在别人身上的词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身上。
郑伯阳陷入了自我怀疑,那张清秀的脸出现了三分困惑和七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戚棠看他的表情,按照她曾经看过的话本精准划分他的表情:“……也不能这么说,最多……”她看向虞洲,磕磕绊绊找词,她的词海太浅,翻来覆去没有合适的,戚棠自己编成语:“最多……春宵不成。”
她歪歪头,连自己都放弃了似的。
坦白讲,那晚除了床上滚过两遭,什么都没有发生。
床上滚滚算什么春风一度?
郑伯阳说:“……你……”他显然有些失神,比戚棠更磕巴,似乎内心纠结良久,不知道思考到了什么,又说:“难怪,难怪。”
戚棠:“……”
这人胡言乱语些什么。
戚棠不搭理他,戚棠依在虞洲身边,扯扯她的袖子,很认真的狡辩:“我没有跟她春风一度。”
虞洲点了点头。
戚棠觉得她好敷衍,瘪嘴:“……就只是床上滚了滚,不能算春风一度。”
她强调:“衣服都没脱呀!”
这话真的很很奇怪。
虞洲沉默了一会,才又嗯了一声。
戚棠补充说明:“……真的,而且我被她压的动都动不了!”
虞洲:“……”
戚棠似乎在做那晚的动作分解讲述,越说越详细。
她们像在姐妹谈心,声音很轻,附耳才可闻,只是话题听上去不是很干净。
虞洲在想这姑娘……怎么什么事都能以这样一副坦荡荡的情态说出来?
戚棠不知道虞洲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必须为自己正名:“……我那日不是穿了男装吗?我以为她误以为我是男子,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跟她说我是女子……结果,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她还懂铺设悬念。
虞洲不知。
戚棠不需要听她回答就知道虞洲不知。戚棠觉得世间鲜少有女子可以坦然讲出那些话。
这话似乎关系重大,戚棠叫她再凑近点,虞洲目光下意识停留在她曾被烙下痕迹的侧脸上,如今那儿干净白皙。
可是那夜有个印子,殷红的、带着馥郁的香气。
戚棠卖关子似的停顿,神秘兮兮的又扯了扯虞洲,虞洲垂眼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眸:“……她跟我说女子又如何!”
虞洲侧耳倾听时落在戚棠脸上的目光忽然动了动。
戚棠一脸余幸:“我当时都吓傻了,还好修为高,一下就就推开她跑出来了。”
被凡人女子搞成这样的修士大约也罕见。
虞洲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没收回,轻声问她:“……那,那个吻痕是怎么回事?”
“什么吻痕?”戚棠显然有些茫然,只是很快又记起来了,“哦那个啊,那才不是吻痕。”
戚棠面色稍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额角,指节碰碰那块脸颊:“她说我干干净净走出去会害了她的名声,大约那个时候……蹭了一下……”
“……我曾在邵安见过她。”
她们师姐妹间的促膝长谈被这句话打断,戚棠说了一半的话不说了,注意力被转移,她看着郑伯阳那张明显不快乐的脸:“嗯?”
虞洲幽幽挪开目光,倒也不算一无所获,她知道了那大约不是一个意义上的亲吻。
“我曾在邵安,见过黛娘。而她那时,也是如今这个模样。”
邵安烟花之地的姑娘会有巡街游演,站于行走的车马上,披纱跳舞,随风翩跹的轻纱,和赤/裸脚踝上画的鸢尾花。
郑伯阳说了出口,眼眸藏着一些很深的内容:“身边,也跟着那个平平无奇、甚至丑陋邋遢的仆从。”
他对那人的形容词带恶意。
戚棠问:“萧夺?”
郑伯阳被戚棠从回忆里拽出来,诧异了一下:“……你竟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
他脸色晦暗:“我听她唤他阿萧,原来,他全名是萧夺。”
听这话,郑伯阳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戚棠觉得可以骗骗看。
戚棠挑挑眉梢,摇头耸肩,一脸正色:“不是啊,我编的。这个名字好听吧?”
她说话时模样天真,唇畔盈盈,语气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虞洲知道,虞洲都要被骗过去。
面相纯良,是她使得最好的武器,无论是什么时候。
虞洲:“……”
郑伯阳:“……”
他脸上突兀出现的愤世嫉俗僵硬空白片刻,戚棠继续胡咧咧:“人在江湖飘,难免得有一技之长傍身。”
郑伯阳脑门上问号更多了。
虞洲松了口气。
她有的时候觉得跟不上戚棠的话题是自己的问题,为此内心失衡,见林琅或晏池,哪怕那时候见酒酒都会控制不住产生类似于嫉妒的情绪。眼下看见跟她一样懵的郑伯阳又觉得……也挺好。
谁都跟不上,谁都不知道她这小师姐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取名字是什么一技之长?
戚棠说:“等没钱了,我就在求子庙前支个破摊,给来还愿的带着新出生小孩的夫妻取名字。”她哼哼笑了两声,似乎在畅想未来:“凭我的学识……哈!”
挣得盆满钵满。
她除了识大字外,虞洲一下也说不准这个谋生方法靠不靠谱。
“或者,我可以写话本子,瞧瞧这名字多适合做一位忠心耿耿的护卫啊!凭我博览群书这许多年,看过的话本子比好些人吃过的饭还多……”戚棠话没说完——她记起了最初在她梦境里的那个以虞洲为主角的话本。
戚棠笑容停顿,心底嗐了一声,晦气!
她成为笔者才不会把自己写死!
郑伯阳不知回应些什么,戚棠思维跳的太欢脱,他尴尬道:“……哈哈,是吗?”
戚棠好奇:“郑公子呢,不会还在靠家里吧?”
郑伯阳:“……”
虞洲唇畔弯了弯,弧度很小。
不待郑伯阳回答,戚棠又换了个话题,她本身并不在意郑伯阳。她扯扯虞洲袖子,虞洲垂眼看她,听见戚棠问:“洲洲,你小字是什么?”
刚巧聊到了取名,戚棠忽然好奇,毕竟字——他们都有。
无论是她、还是林琅晏池。
酒酒就是字酒酒。
虞洲摇头:“无字。”
漤外这地方,有个称谓便好,字或名,死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区别,不会需要有人作揖道某某兄,那与需要礼仪周全的这片天地截然不同。
“啊,”戚棠张张嘴,“哦,这样啊。”
短暂的不知措后,戚棠笑了笑,“也挺好。”
79
第79章
◎牙疼。◎
这话听着新鲜,她以为凭她小师姐那样的性子,搞不好还要亲自给她取字。
竟然只是也挺好?
虞洲眼底含了冷意,问:“……哪里好?”
她倒想知道,踽踽独行、没有至亲之人关怀呵护而至及笄,无人对她命运有所希冀,到底好在哪儿?
嘶。
戚棠抽了口气,觉得难回答。她皱眉,咂摸道:“感觉很真诚。”
怎么讲呢?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戚棠想了想,“那些字号感觉像是附庸俗世的一句所谓的敬语,叫来叫去,根本就还是我自己啊。”
见晚是她。
戚棠也是她。
叫她见晚或戚棠,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不入世太久,性情天真,有时觉得那也算虚与委蛇。
虞洲来不及感慨什么,戚棠看开了般弯弯眼眸冲她笑了笑,“不过一个字号而已,多了种称呼方式罢了。”
戚棠原先很期待,眼下落实了见晚这名讳,却又不如先前欢喜到雀跃。
虞洲怔然抬眼,看她没心没肺的傻样子,那些裹着残忍揣度没来由的恶意忽然间成了挂在她心里的风筝,飘飘荡荡挂在树枝上。
戚棠自觉和虞洲聊完悄悄话,又自发将话题拽了回来。
郑伯阳眉头紧锁,听茶摊忽然安静,不适应般抬眼,看到了来自戚棠明亮的眼眸。
戚棠眼眸闪着光,在日头下有灼灼光点,她问:“……所以,郑兄是在启淮四年,也就是在瘟疫之前,见的她吗?”
郑伯阳说:“是。”
他初初相遇,就见到那个在车马晃荡的平台上披纱跳舞的女子,惊鸿间见薄雾般的细纱自她眼前飘摇落下,露出一张明艳柔媚的脸来。
戚棠看他眉间很深的似怀恋又不那么单纯的神情,狐疑问道:“你那时才多大啊?”
郑伯阳比戚棠大三岁,那时也才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毛孩子。
“怎么?”
郑伯阳有些烦躁——她怎么老将话题扯开?
戚棠管他烦不烦。
没办法,小阁主就算下了山,做不了山里的虎大王,在人间也不会收敛本性,她性子一直蛮横霸道。
她唏嘘:“你那时,就喜欢黛娘?”
很难听不出来,尤其是她这个看话本子看的超多的姑娘,自认对情愫暧昧超懂的!
不过,他们人间的男子成熟那么快的吗?戚棠想起了比她大一些还未曾娶妻的林琅,又顺带想起她远在扶春、早都孤独百年的晏池。
在戚棠印象里,连他们心动的模样都没有。
郑伯阳沉默片刻,喉咙可以的上下滑动,半晌后举杯将杯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说:“……你没见过……”
虽然是戚棠问的,但是他没否认还是出乎戚棠意料——真的成熟那么快。
戚棠想想她那不争气的两个师兄。
郑伯阳却像陷在那日、那年、隔着那道薄纱看见的眼睛,极柔极美,看上一眼,就忘不掉,牵动心肠的昼与夜。
“她跳起舞来,极美,我平生再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郑伯阳讲这话情态近乎痴迷,冷静理智的外表下,藏着黏附灵魂剥离不开的痴恋,眼珠子里隐约有情意流淌。
戚棠莫名懂了他最初为什么用那样大的恶意来说萧夺。
只是……极美?
戚棠重点又抓错了,她口中喃喃,轻声复述这个词,然后看了眼虞洲,记起她初见虞洲时兀自心惊为她外貌所迷的短暂心惊。
她心脏可是为此狂跳了好几天。
比之戚棠的茫然,虞洲眼眸平静无波,似澄澈日光下最澈净的泉水,也在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总之一偏头,戚棠就与之对视。
戚棠没空闲思索这个问题,她目光愁愁的,只是看了两眼,然后垂下眼帘,眉间蹙出褶皱,看上去很苦恼。
二者就在面面相觑的情况下沉默以对,除了眼神别无交流。
就在虞洲以为戚棠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戚棠摸出了镜子,语气怀疑:“……我……没她美?”
这戚棠就不服了!什么叫再未见过比黛娘更美的女子?
这小铜镜出场率还挺高。
虞洲顿下的心跳恢复正常,震颤的眼睫成了戚棠没能看见的细节。
她会极美,热烈张扬,像是开在腐肉和血泥里最娇艳美丽的花。
不出意外,她会唇红如血,也会面如白玉、指尖如素,她会用一张貌美皮囊行凶,将所有恶意企图害她的人,用更惨痛残忍的手段将其诛灭。
虞洲看了她两眼。
不得不说,戚棠又在某些方面记性好得离谱,比如此刻,她又记起了坐在夜色凉如水的台阶上,害她心比夜更冷的那个问题。
虞洲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你那日也夸她国色天香来着。”戚棠委屈巴巴,声音又软又弱,像只在巷口角落挣扎引人注意小声叫的猫崽。
戚棠没再问,虞洲也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戚棠一鼓作气又将镜子塞回兜里,“哼,你们臭男人的眼光我才不会放在心上!”
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连虞洲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扫下河,被冠以臭男人之名。
静了两秒,虞洲似乎想抬手揉揉自己眉框,只是指节蜷了蜷,到底没动,记起了什么才问:“你近日,去过书局?”
戚棠理所当然:“去过啊,怎么了?”
她爱看书!她立志成为博览群书的大家!她还找小二哥给她推荐书籍呢!
虞洲不知道要怎么劝戚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可又觉得那是她枯燥生活最有趣的打发,虞洲偶尔见过她阅读时的情态——笑成傻子或哭得抽噎,也会闹到敲被褥枕头,或者捂眼睛,然后偷偷从眼缝里看。
算了。
虞洲笑了一下,看吧看吧。
臭男人就臭男人。
“……你也想看?”戚棠误会了虞洲,觉得这可太新鲜了,“那我到时候借你两本。”
虞洲下意识的拒绝被戚棠的热情好客堵在了嗓子眼,热情分享完的戚棠似乎还挺高兴。
虞洲心上流转过一个荒诞时念头——看看她小师姐钟爱的话本也无妨。
她点头:“……好。”
戚棠再度想将话题扯回来的时候,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砰的一声,那些萦绕郑伯阳心上的烦躁顿失。
他一愣,听见戚棠气鼓鼓又恨铁不成钢的说:“呵!男人!为色所迷!肤浅!”
郑伯阳:“……那是一见钟情!”
不要侮辱他的心动!
戚棠跟他对峙:“那叫见色起意!”
一句比一句声音响,响到周围路过的人都要瞄来两眼,响到林琅笑了起来,他姗姗来迟,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
走街的小贩脚程挺快,林琅慢慢逛,不着急追,逛了许久才遇见。
戚棠拍桌子的力道气势一泄,一下笑了:“小师兄!”
“吵得好凶哦。”林琅将糖葫芦递给戚棠,剩下一串给虞洲,虞洲不接,目光停在他顺带去了趟铁匠铺领回了那把刀上。
“吵什么呢?”
“他!小师兄,郑伯阳因为别的女子漂亮,就说喜欢她!”戚棠告状告一半:“诶,刀?你领回来了!”
刀鞘还是最普通的款式,铁匠随意套的,需要额外定制。
虞洲接过了刀。
郑伯阳那个话题被轻轻掠过。林琅又将剩下那串糖葫芦给了戚棠,戚棠愣愣的接过,一手一根,张嘴含下红的山楂球,唇色与糖色相映。
弯刀出鞘时,有清凌响声,寒光乍现。
戚棠站起身,拿着糖葫芦的手没法鼓掌:“哇,好刀!”
不愧是花了大价钱的!
虞洲没用过弯刀,在漤外时,杀掉谁,就用谁的武器,来扶春后,用情思,情思破碎后,用不厌,也用过戚棠的印伽鞭。
可那柄刀——
虞洲看见戚棠站起身看她抽刀时眼眸明亮的样子,真情实感为她多了把趁手的武器高兴。
很多画面不该想,可虞洲忽然就想起了——利刃洞穿戚棠心脏时,她薄薄衣襟翻出鲜红的血花,似大团雍容的牡丹。
终于快死的小阁主看着扶春满山只有新叶时海棠树,摇晃几步,鲜血从她嘴角流下,利刃抽出心口时她像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跪倒在地——
眼底是干净的树枝和总蓝的天,她清呛几口血,缓缓笑了起来,道:“可惜,今年海棠未开。”
她最后才像稚子,如同后几年被揠苗助长似的拔高,如今枯死才露出最天真的一面:“……若我请你,海棠开时,摘一朵烧给我,好不好?”
卷过烟尘般,虞洲收刀,不看戚棠,是从这一刻开始心痛的。
她不自觉抚上心脏,那里本来只为生骨所牵引,如今多了些道不明白的内容。
她不太懂,是真的真的不太懂。
戚棠举着两串糖葫芦,一串少了三颗,一串没动过,她问:“洲洲,喜欢它吗?”
虞洲看她沾了糖渍的唇,道:“……喜欢。”
不是平时总说的还行,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她说话语气分明还是那样和缓,戚棠却听出了其中的雀跃欣喜,她眼底的虞洲在笑,风过发梢时有些异于最初画中人清冷模样的风情。
戚棠道:“那就当是我,给小师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
然后她把没动过的糖葫芦递给将刀系在腰际的虞洲:“……太甜了,我不能吃两串,我会牙疼的。”
她认真辩驳,理由充足,一定要虞洲收下。
虞洲说:“……好。”
她收下了,她不适应拿那样细细的一根竹签,她拿惯了刀剑如今却做如此迥异的事情……可是不想拒绝。
戚棠心满意足笑了,含糖球,鼓着腮,说:“那一起牙疼。”
虞洲试探性的舔了舔糖葫芦,被齁到心上去,在戚棠目光下,齿间磕破硬质的糖衣,糖渣崩裂入口腔,甜到忍不住蹙眉,却哑声道:“……好,一起牙疼。”
幼稚。
虞洲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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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第80章
◎谎话。◎
一起牙疼是什么奇怪的话,林琅觉得好笑,目光定在虞洲的脸上,忽然失言。
她生的好看,宜喜宜悲,只是一贯以冷淡面孔示人。
林琅骤然记起最初见虞洲时,被她寡淡的眼神惊到后背发凉的下意识反应。
那是他在历练中养成的反应,遇见危险时才有,却在那一刻突兀出现。
还有……晏池叫他,注意虞洲。
林琅知道晏池不说无厘头的话,却也不知道该注意什么,她看上去确实……无害。
林琅看看他傻乎乎、好像谁都信任的师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随她吧。
她自有她的路,也自有她的福兮祸兮。
对于郑伯阳来说,正经人是不能一整天没事跟着戚棠他们一群人混的。
郑府的人来找郑伯阳,郑伯阳从那种恍惚眷恋、似乎梦回邵安的状态下抽离出来,看了眼吃糖葫芦的戚棠,道:“府中有事,我便先走了。”
戚棠说:“好。”
郑伯阳起身提下衣摆就转身走,戚棠记起了什么般诶诶叫住了他——
“怎么?”
戚棠看了眼未走时家仆,斟酌问:“所以,你还忘不掉吗?”
她问,还记着黛娘吗?
那个女子似乎刻在他全部观感上,只需一眼,就勾他心肠百转。郑伯阳不太愿意承认时至今日,他仍然有微妙的心动,却也说不出不喜欢。
坦诚自己像个情根深种的大蠢货——郑伯阳觉得那才是真的蠢。
郑伯阳喉咙滑动,似乎吞下了一个回答,所以模棱两可道:“姑娘猜。”
他带几分得意的笑,觉得戏弄戚棠很愉悦,没看戚棠骤然无语的表情,利落潇洒的走,随步伐晃动的马尾难得出来些少年气。
戚棠:“……”
她想拿黏糊糊的糖葫芦砸他!
我猜?
猜个鬼!
若要戚棠说,她猜……猜不着,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了解郑伯阳这个人。
萍水相逢、做朋友可。
别的戚棠一概不知,只是知道郑伯阳身边未曾有别的蝴蝶似的姑娘,似乎洁身自好。
戚棠眉头紧蹙,拉拉在含糖葫芦的虞洲,小声问她:“洲洲你说,这几年光景,大把时光匆匆而过,许多人来来往往,一眼惊鸿……就会一直爱慕吗?”
戚棠感慨,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感情,还是前两天挑灯夜读看话本子的时候呢!
人间有这样的情深吗?
虞洲垂眼,疏离的眼底不带思量,道:“因人而异吧。”
她的回复中规中矩。
虞洲舌尖舔舔牙槽这。糖葫芦于她而言属实过甜了,破开最外层的糖衣果肉却酸、核区带苦味。
她并不喜欢。
只是戚棠看着吃的很高兴,她大概太嗜甜,吃得起那一点点苦。
戚棠思索间摇摇头,画虎画皮难画骨,她得看到结局才好断言,就像所有话本中既定是主角的人,总是忠诚而热忱的,毋庸置疑。
她才不猜,猜错了辜负自己。
“也是,因人而异。有人生来好,有人生来坏,有人生来由好变坏,也有人会放下屠刀。”戚棠看着虞洲,讲她看话本子多年累积出来的大道理:“小师兄,你有喜欢过的姑娘吗?”
殃及池鱼的错觉感,林琅:“……啊?”
戚棠见他表情如此,燃起熊熊的好奇心,尝尝糖葫芦,坐回林琅右手边:“说嘛说嘛,你曾下山游历那么久,人间漂亮姑娘那么多……莫非昨夜……真的是……做坏事去了?”
林琅一句话没说,戚棠就叨叨一大段,许是博览群书的缘故,她很有脑补故事的能力。
林琅都怕戚棠编出些可以续写十几万字的长篇爱恨情仇来,喊停:“停停停!”
戚棠:“啊?”
这才想哪到哪,她什么都没想到!
林琅折扇阖起叩她额头:“都说你小师兄生平清白干净,那些心悦你丰神俊逸小师兄的姑娘,都是单相思。”
他嬉笑起来:“我这一生,可是要奉献给天地的。”
戚棠:“切。”
她面上表示不信。
却在心底是信的。
她知道她小师兄一腔热忱,是个好人,若是遇上了心爱的姑娘,也会将她放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的。
戚棠去看沉默得过分的虞洲,就见虞洲仍然拿着那根苦大仇深的糖葫芦。
说不来多幼稚,只是虞洲在看糖葫芦,目光认真,认真到似乎可以与之进行交谈。
“洲洲?”戚棠说,“它长了眼珠子在跟你对视吗?”
虞洲:“……”
倒也没有,只是她仔细看看,哪里下嘴会吃得比较快。
于此同时,郑伯阳跟着家仆回郑府时,在距郑府不足几里外,看见了形单影只的……他未曾设想过会如此相遇的人。
她抬眸暗暗的看着郑伯阳,黛娘此人……郑伯阳从未见过她有过除笑、嗔外别的情态。
登徒子戏弄作践,她嗔怪几声毫不在意,而他少时送花给她,她一脸浅笑收下。
郑伯阳站在府前,看着她,喃喃:“黛娘。”
黛娘听见了也看见了,她眼帘轻垂,指尖拨动耳垂挂下来的珠链,一荡一晃,十分多情。
郑伯阳以为她有话来说。
——“那年瘟疫,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黛娘不知公子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邵安那场瘟疫吗?”
郑伯阳记起她泛冷的眼底和稠的化不开春情的媚笑,她摇摇头,发髻流苏摆动,漾出轻佻弧度。
她一恍若无知般,眼底带着呷弄的笑意:“……黛娘不知邵安。我未曾离开过平镇。”
不需要多刻意打听消息,郑伯阳就能知道她在说谎,黛娘来平镇的时间比他早。
她这样盛的名头,岂会有人不知。
她口口声声说得不知和未曾都是假话。
——为什么骗我?
与回忆一道挣扎出来的还有那夜,他聆听时听见的林琅理智而又漠然的分析——“与其说是疫情,不如说一场献祭。”
所以那是献祭吗?
理智上他知道不该信那几个人,只是……人心从来如此。
他偏信了那些不合常规的解释,信那是场献祭,邵安地势水域优越,即使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近乎灭城的恶难。
郑伯阳瞳孔倒影渺小纤瘦的人影,他在思考献祭与她有关吗?
为什么只有你存活?
郑伯阳眼底在质问,眼神一瞬不离,眼白布满红血丝。
是那几个月,你也恰巧离开了邵安?
郑伯阳有问过,可是黛娘不说。
黛娘不解释,她从见到郑伯阳第一眼就没有解释过。
她站在另一端,眼底风情万种,她似乎媚骨天成,单单往街上一站也叫人觉得风流多情。
她心思玲珑,自然知道她骗不过郑伯阳——那可是平镇首屈一指大户人家的二老爷,那些一戳就破的谎言根本不是用来让郑伯阳相信的。
何况她连姓名都不曾更改。
黛娘低眉婉转一笑,那些话……有别的用处。
郑伯阳看着那站在他目光里的女子转身、背影袅娜的离开。
她似乎来此,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在他自诩情根深种的那最初几月里,他叫她有难处一定要去寻他。
他能够庇护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了,他年岁不小了。
郑伯阳总是无法回忆那时候的自己,倔强又蠢得离谱。
家仆走进了大门,才回头发现自家公子没跟上,又着急忙慌出来,站在门槛前,看见他们一贯书生模样、理智温儒的公子垂着眼,掩在袖下的拳心攒得死紧,独属于男生粗犷的青筋爆出。
——“太好了,你没死!”
他乍见时多欢喜,悟出些什么就有多痛。
家仆看他家公子一脸被抽魂的样子,叫道:“公子,老爷等着呢!”
郑伯阳闻言,震了一震,转身,每个动作都带压制味道的刻意,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最后踏进门槛,直到郑府大门被阖上,他也未曾留恋再看过一眼黛娘曾经站的地方。
二人往府里走,郑伯阳一边走一边问:“今日府里,可有客人来?”
家仆想了想:“今日夫人不适,府上只来过一位镇西的李大夫。”
“没了?”
“自然是没了,”家仆肯定道,“今日夫人吃了药后一直在屋里休息,老爷下令闭府不迎客,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郑伯阳将满腹怀疑都抿下,道:“好,知道了。”
郑府一派平静,他病了的嫂子与他大哥在大堂等他。
而没了郑伯阳,戚棠也没什么感觉,领着师兄师妹,像只蝴蝶似的到处逛逛。
按她们的速度来,再逛几日,平镇就要彻底被逛完了。
可是戚棠还是毫无头绪。
傀儡?
黛娘?
戚棠苦恼。
***
郑伯阳一去就再也没出来找过戚棠,戚棠懒懒的又摊在虞洲房间的床榻上——她最近术法遇到了困难,好不容易求助林琅,林琅只会哈哈笑她笨。
天赋这个东西,没有的人真是要气死了!
这个一点都不乐于助人的小师兄,戚棠默默捏紧拳头,发誓:等我比他厉害了我就锤爆他!
戚棠愤愤起身:“气死我了!”
虞洲在桌案前翻那本来自于戚烈、署名无名的无情道的典籍。
她听到床上愤慨难平的戚棠怨念:“等我比他厉害了,我就把他摁在地上!”
戚棠越说越兴奋,从床上跳起来,好像真的已经把人摁在地上了。
虞洲静默的看着她,指尖轻抚书页——摁在地上?
她想,摁在地上做什么?
戚棠比划两下拳头:“摁在地上揍!死!他!哼!”
她的模样似乎与修了无情道的人不同。
虞洲恍然如梦般眨眼,看她嬉笑怒骂,问:“你竟然……修无情道?”
戚棠才记起,她谁都没说——眼下暴露得干干净净。
戚棠眨巴眨巴眼睛,保持住没异色。从被她弄得一团糟的虞洲的被褥上起身,身上裙衫滚得皱巴巴的,她掸掸平,坐在虞洲右手边,“对啊,酒酒说无情道超强。”
她如今可以面色无虞的讲出酒酒的名字。
而且戚棠现在想成为一个超强的人。
虞洲表情很淡,指尖屈起抵了下那本书:“是……因为酒酒?”
戚棠想了想:“不算吧,酒酒只是提了一句,主要是我母亲希望我能够厉害点。而且修了无情道之后……”
戚棠想法天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她最初那几日,真是难挨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说】
好困,晚安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