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恐惧。◎
她的想法还如同小孩似的。
虞洲看着戚棠,几下怔然——眼前人隐约与那穿红衣、艳丽无匹、嗜血残忍的人重合起来。
不该是无情道。
虞洲视线落在戚棠身上,目光隐约暗沉翻滚,如深色夜空卷起的黑云,戚棠面色白净,笑起来眉眼弯弯,有坏心眼时会故意笑出那颗尖尖的、似乎格格不入的虎牙。
虞洲岂会不知无情道。
漤外有人修无情道,此道修得各不相同,无情道事关本心,稍一破格就会落得道陨身殒的下场。
虞洲见过,见过修无情道的人变得面如鬼魅,也见过他们不得好死。
虞洲参不透无情道。
戚棠坐在虞洲手侧的圆凳上,只是托腮,胳膊肘抵在桌面上,仰头一双眼眸憧憬又柔软的看向虞洲:“……怎么了,你表情似乎不太好?”
虞洲没有刻意收拾神情,只是愣愣的重复道:“只是,怕……难过?”
戚棠眼睫颤了一下,咬唇笑了起来,嗔怪道:“还有变强啊!你在听什么!”
她笑起来的模样和最初没有区别,这也是虞洲一直未曾发觉她修了无情道的缘故。
漤外那些人本就杀戾气重,初修无情道的人身上会带矛盾错综的精神病态分裂感,一面快手无情、杀人见血,一面又刻意压制嘴角笑容——嗜血的快感、杀人的愉悦。
在虞洲目光下,戚棠慢慢收敛笑意,那张一点都不牢的面具像轻飘飘的皮,落了下来:“其实那几晚真的很难熬。”
难熬到她如今还是害怕。
她恐惧落泪、恐惧哭泣、恐惧辗转反侧的每一个夜晚,也怕在梦里见到他们——那些她分明很想很想,却又已经逝去的人。
梦里见到才算糟糕,戚棠看的话本说,那才是真正的告别。
虞洲目光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她心软,她清晰的记得她哭起来的样子。
呜呜咽咽的,从最初的嚎啕大哭到后期的克制落泪,眼睛、鼻子、脸,红了个遍。
“无情道,听着就没心没肺,我修成之后肯定就不会难过了。”
虞洲愣愣抬眼,从哪些压抑着哭腔的记忆里走出来,听见戚棠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她把本子从虞洲手里抢回去,乖学生似的抱在胸前,“所以你会不会啊,不会我就自己琢磨去了?”
虞洲看了戚棠两眼,没从她眼底捕捉到提及往事的难过与心碎,怔愣几秒,摇摇头。
戚棠把典籍抱在自己怀里,虽然很遗憾,但是也在意料之中,“好吧。”
她抱着典籍悠悠然往外走,编好的顺长的发和发尾系的漂亮的丝带晃荡,背影纤细如仕女图,忽然就和虞洲记忆里的人割裂开来。
虞洲问:“所以……你找傀儡师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太过突兀,响在清净一片的屋里,叫戚棠错觉幻听。
戚棠刚要伸手拉门,闻言眼眸一沉,回身疑惑:“什么?”
是霎时间的反应,虞洲看她眉眼间天真兼具防备——防备无疑是很伤人的态度。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梗在虞洲心上的一道刺,她并不多疼,只是不是滋味,她面色不变,道:“……你告诉我。”
虞洲抿唇,郑重道:“我尽全力帮你找。”
你告诉她,她穷尽一切帮你。
听着这话,看着她眼底铺开的浓墨似的坚定,戚棠垂着眼笑了起来,眼眸暗暗的:“……不告诉你,你就不尽全力帮我找了?”
尾音翘起,带她一贯撒娇的语气,态度隐约得志猖狂,可是她生来娇纵任性,又生的一副好皮囊,说这样的话、做这样事,好像即使再过分些,都让人生不起气。
她似乎笃定了虞洲拿她没办法。
虞洲见她眼底流光转瞬,不想承认般垂眼——她想要知道。
戚棠哪里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当下觉得新鲜,又嘚嘚跑回去坐下,将书本一放,双手托腮。
虞洲和她双目对视,霎时无语。
似乎心旌动荡一瞬。
戚棠逗弄似的:“想知道啊,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虞洲:“……”
她面无表情的偏头,躲开了那道戏谑玩味的目光。
戚棠凑得更近,近到可以看清虞洲眼上浓密到连成眼线的眼睫根部。
她似乎格外眷恋这样的漂亮,好好的看了虞洲好一会儿。
那目光如有实质,盯的人发烫。
无知的人目光最澄澈,也最能烧掉一切……
看的人不觉得不自在,被看的人明显感觉到耳廓发热,烧得她心慌。
她拿捏不准戚棠,偷偷偏回了几寸目光,好巧不巧刚能撞上眼。
一双干干净净的瞳孔,铺在眼底明静灵动的笑意。
她总是笑盈盈的,即使发完脾气后,稍微哄一哄,也总能笑起来。
她极爱笑。
虞洲没说话,戚棠笑眯眯继续道:“只要你求求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她最后几个字都落得缠绵。
诚然这话裹挟着诱哄,像是披着华丽甜蜜外衣的糖,虞洲喉咙滚动,也只是鼻尖轻轻呼了口气。
安安静静。
戚棠等不到回应也不觉得有什么,虞洲这样的人求了才是奇怪。
她如今倒是一点都不怕虞洲了,还敢胆大包天的去捏了捏她通红的耳垂,只一下就松开。
虞洲耳垂猝然被碰,心底涟漪像是猛然落了一阵的骤雨,淅淅不停。
“你不求,我就不说。”
戚棠语气俏皮,她眼眸掠过虞洲稍放大的瞳孔,不屈不怂,还敢笑,笑得眉眼弯弯,在虞洲诧异的眼神下施施然起身,抱着书慢悠悠的走,走至门口回身:“……洲洲,晚上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近几日都是客栈里的餐食,戚棠腻了。
她情绪恢复的这样快,话题切换的如此自然,虞洲来不及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这会儿功夫,戚棠已经推门出去了。
她似乎没等到虞洲回答,又心知肚明她会答应。
过道的风吹乱戚棠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将她裙摆吹开,荡出花瓣似的弧度。
戚棠回身阖上门,虞洲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自她眼前一寸寸消失。
门彻底阖上后,戚棠笑着的眼沉了下来,一贯笑着脸似忽然盖上了一层冷酷无情的面具,她面无表情的垂着眼,指尖拨动自己怀里的书页往屋里走,忽然发觉——似乎并不难过。
提起那几夜、酒酒,甚至在心里想一下胡凭、灰奴,都并不难过。
只是心上像平原刮了一阵风,吹过的长草颤动。
她内心的感触仅仅如此而已。
戚棠陌生似的用指尖搭了搭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跳动,她蹙蹙眉,慢悠悠记起书上授的心法口诀。
唉。
她叹了口气。
***
到了夜里,戚棠欢欢喜喜去敲虞洲房门,出来个一身白衣、面如冰霜的姑娘。
戚棠不怵,暖暖笑了:“洲洲,吃晚饭去呀。”
戚棠没刻意叫林琅,路过林琅房间时,他自个儿窜出门来,耳朵灵敏得跟什么似的。
戚棠还记恨着白天的嘲笑,仰着脖子看比她高了一截的小师兄,用鼻孔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林琅诧异:“这么记仇?”
戚棠说:“对啊。超记仇!”
她倒不羞于承认。
林琅懒得跟姑娘计较,道:“哎呀,师兄不对,师兄请你吃饭。”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戚棠麻溜答应了。
晚间去了馄饨摊。
本来以为会被痛宰一顿的林琅倒是愣了愣,戚棠说:“我今夜就想吃馄饨,不管你请不请,不管宰不宰你,我都要吃馄饨!”
没道理因为要痛宰林琅一顿而改变她原先的计划。
林琅微微一怔,瞧不出来她倒是专注得很。
戚棠爱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怎么爱五谷杂粮。
等在摊子外的时候,林琅手持折扇,扇着小风,好不惬意:“你在扶春几日不吃,来了平镇倒是天天下馆子,钱多烫手?”
别的理由,林琅暂时扯不出来。
狗嘴不吐象牙。
戚棠说:“我倒也不想天天小馆子,可惜家里也没个婆娘管我一日三餐、为我洗手羹汤啊。”
她边说边托腮,一脸‘谁叫你不做饭’地看向了林琅。
他们二者眼神交互激烈,好像一不留神就能互相斗殴。
虞洲默默看着,她似乎只能在二人独处时得戚棠绝大部分的目光,她说不清那时候有多好,总之比眼下好。
戚棠和林琅是太没分寸的师兄妹,他们感情甚笃,打情骂俏,男女授受不亲说得比谁都好听,却一个都做不到。
思索间,虞洲脑海又兜转无情道几字。
林琅皱眉:“……嗐,你这姑娘。”
她这句话流得跟浪荡公子似的,林琅又预备拿扇子好好敲打敲打戚棠,被戚棠灵敏躲过。
“小师兄,我怎么会每次都躲不开呢?”戚棠得意洋洋,“今时非彼时。”
林琅一笑置之。
馄饨上来后,大碗汤面上浮着葱花。戚棠用筷子挑挑拣拣,再吃的时候就很顺心,专心致志的埋头咬馄饨。
林琅看她吃总觉得餍足,笑了起来,“所以,真觉得这人间饭好吃?”
戚棠唇上有亮晶晶的油花:“其实吃多了也就这样。”
林琅说:“那……”
这回答也超出了虞洲的预料,她冷凝的眼珠子往上抬,清幽的目光落在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暖乎乎的小阁主身上。
“烟*火气啊,”戚棠看了眼墨色的天,鼻尖轻嗅,“人间烟火,四方食事,我难得来一趟,可不得好好珍惜。”
她目光浅浅的。
许是幻觉,虞洲听她说这话时,短暂的难过了一下。
大概她想要的从来不多。
扶春将她养的如此天真,可即使是那样微末的愿望,她也实现不了。
***
没几日到了郑玄大婚的日子,平镇开戏台、唱大戏。
戚棠疑心戏曲有古怪,特地打听了演戏的师傅和剧情。师傅是外地来的,特别有名的戏班子,郑玄为他大婚特意请来平镇。
演的戏都是他们戏班子拿手绝活,也都是些应景应情的曲目,阖家欢乐的那种,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古怪。
【作者有话说】
早知道会偏头痛,小时候就好好照顾自己了!大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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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10040710瓶;今天星期几5瓶;
谢谢大家,爱大家呦么么啾~
82
第82章
◎她先说。◎
戚棠寻思莫非真是她想多了?
戚棠一颗心野得想扑出窗外,可是虞洲坐在她对面,手上翻着书卷,时不时向她偷来一眼,目光很明确在问她——怎么不看书?
看!不!进!
白日里看了那些唱腔咿呀的戏曲,看到了戏班师傅操纵悬丝傀儡,将一出好戏演的惟妙惟肖。
戚棠想,戏班子里的师傅会做傀儡吗?
她似乎寻得有些魔怔,戚棠看了眼虞洲,眼底带了什么样的情绪连自己都未曾发觉。
她必须要快一些、快一些得到她想知道的。
虞洲察觉到戚棠呆滞而苦恼的目光,她似乎在嫌她碍事——这目光从未有过。
虞洲淡然抬眼,看着戚棠。
戚棠秒怂,默默偏转视线看书,抿唇的样子很心虚,像是欲盖弥彰后躲起来的小动物,黑溜溜的眼睛会卡着空隙,再一次偷摸的瞄向她。
她一贯被人防备,她满手鲜血,她杀人无数,她看着就叫人生惧——可那是戚棠,对她做出这种情态的人竟然是戚棠。
虞洲喉间卡了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心间,可她不善言辞,只是看着戚棠,嘴唇翕动,那些词语、字句全都乱在她脑海里,虞洲组织不好词句,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开口问询。
为何如此看我?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戚棠一怔,短暂住嘴后麻溜接口:“我、我先说!”
不同于你推我让的典型戏份,她倒真是不客气。
虞洲眸中底色总是无奈,她似乎在戚棠面前彻底投降了似的:“好。”
她语气缓缓的,看着戚棠因为要说什么而紧张的屈起手指,毫无疑问那是双柔软白净的手,同她无辜干净的脸一样充满稚气,只是虞洲忽而觉得那是柄悬而未决的刀刃,就在她脖颈上方几寸空间,岌岌可危、她又毫无抵挡的能力。
这种无力感太陌生了。
虞洲生死多年,从不曾有如此感触,大约杀的人多了,心硬成冰,骤然被春水暖融融的潺潺流经,冰会消解。
“我、我……”戚棠显然有些磕巴,“我困了,想睡觉了。”
这着实是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她一双黑眼睛炯炯发着光,看上去精神的不得了,骗人时神情会愧疚。
大约多来几回,她就会成为说谎也不眨眼睛的能力者。
然而虞洲却不好说什么。
她愿意骗,就骗着吧。
虞洲性格淡漠,很多话戚棠、林琅可以随意提及,而她却不会,她死死守住心底的界限,生怕被人一步踏了进来。
“好,”虞洲一如既往,没什么不答应戚棠般,“那小师姐好好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戚棠见她起身走得快,忙追问:“诶诶,那你想说什么?”
虞洲一怔,似乎自己也忘了,她淡声道:“不重要了。”
戚棠一贯大得可以跑马的心久违的产生了一些别的情感,只是虞洲似乎不需要了,她就也憋着不讲话。
虞洲带走了戚棠借给她的话本子——狗血又无脑的爱情故事,无非是世仇,然后经历一系列相爱相杀后走向团圆结局。
相爱相杀?
虞洲默默地看了一眼戚棠,那目光忽然浸透凉意,与最初在悔过涯时一样,然而只一瞬就动荡成了不忍。
她难以忍受似的眨了眨眼睛,听见鼓噪耳边的心跳声,意识到了时至今日、很多事情都变了。
戚棠并不如传言中那样彻头彻尾的娇纵,也不比她遇见过的每一次那样的恶毒刁蛮到可以将人命如野草般践踏。
她一步一步走的路,再也不是枯骨血肉铺就的。
虞洲学戚棠那样抱着书,似乎借此得到某些微妙的抚慰,走到门口时,耳聪目明的听见戚棠松了口气。
虞洲回身,问她:“所以,他们在一起了吗?”
戚棠傻了:“啊?”
这问题突如其来的像个八卦,实在不像个世外高人般的虞洲能问的出口的,戚棠愣了好半晌,虞洲也不提醒,她们面面相觑良久,直到戚棠聪明的看见了她怀里抱着的墨蓝色书面的话本子——
哦!
她恍然大悟,虞洲在问书里的结局。
“当然在一起了。”戚棠从来不看以悲伤结局作为结尾的书籍,她笑了起来,“喜闻乐见,两家仇恨化解,他们在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归隐山林。”
虞洲看着戚棠:“……好。”
这声好似乎别有用意,戚棠尚不能参透,虞洲也只是想既如此,那就好。
“我给你的书你就安心看,我从来不喜欢悲剧的。”戚棠拍拍胸脯保证,“就算过程千疮百孔,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的,洲洲。”
她在句末轻唤了她的姓名,刻意又突兀,像是无意识的诱哄——
虞洲一顿,眼孔震了震,表情细微的挑不出错,又是冷静沉默的嗯了一声,走时步履被门槛牵绊,裙裾动荡厉害,像是规整的花朵忽然掉了花瓣。
戚棠看她缓步阖上了门,鼓着腮思考了一下那瞬间从虞洲清清冷冷的面孔上看见的流动着的愁。
她愁起来也清淡地和月光似的。
然而不管虞洲愁起来和月光一样还是和日光一样,戚棠都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子里,她要溜出去的计划不会更改。
虽然今夜没有傀儡引路,戚棠摸了摸兜……司南引还在虞洲身上!
戚棠锤大腿——失策了!
不能打草惊蛇,戚棠寻思这小破镇,她总不至于连一家灯火通宵、歌舞升平的坊都寻不到吧?
小阁主偶尔自信起来也是真的自信。
戚棠翻出那套图新鲜只穿过一次的男装,略显艰难的束好腰带,照镜子时觉得还挺好看,不过……关于夜行,戚棠想了想还是没有蒙面。
穿夜行衣才适合蒙面呢!她要扮作风流的小公子去逛青楼!
小公子家里管的严,得翻窗,她悄悄开窗,听古旧的木窗吱呀一声,戚棠心紧了一下,静下来侧耳听周围动静。
修为逐渐高起来后,可以听见楼下厢房男人的鼾声。
戚棠:“……”
她留神听边上两个房间的动静,发现他们安静得不行,戚棠做贼般虚起来的心一点点往下放,然后翻身,极为轻巧的跃下二楼……实不相瞒,跳楼这个经验,她很充足。
不如第一次那样生猛,但是稳了很多。
戚棠脚尖落地,单膝下跪留个个很酷的剪影。
戚棠想,那天被虞洲领着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来着?
稍一思索就记了起来,戚棠确定方向之后,给自己这段深夜行动开了个好头。
***
虞洲跟在戚棠身后绕圈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被发现了,她像是故意再兜圈子,试图摆脱别人的跟踪。
直到看见戚棠烦躁的揉后脑勺,仰着脖子到处看到处走,暴躁的捶胸顿足的时候,虞洲清晰的知道自己没有暴露。
“大爷的!”戚棠生气,伴随难以置信,“我还真迷路了?”
说出去谁敢信?这么个小地方。
她在灯影下气的又跳又跺脚,冷风吹过打烊的店铺挂在招牌边上的白纸灯笼,灯影一晃一晃,无端像个鬼故事开端。
戚棠后脊骨被凉意窜动,战栗般耸耸肩,忽然记起未曾得到的消息——那日之后,晏池并未给予她回信。
这不对劲。
可那是她无所不能的大师兄。
戚棠压下心底的不安,回头看了眼身后,目光略过虞洲藏身的地方。
什么也没看见,但是……
“怎么感觉……”戚棠感受不出来,又脊骨发毛又没那么害怕,这是两种相反的情绪。
虞洲缩身往阴暗处藏了板寸,忽然意识到她似乎真的比以往敏锐许多。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有很多,戚棠被驱使着往前面走,似乎一步一步逐渐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去。
可她人看上去还是很活泼,东逛西逛好不乐哉,对着影子捋头发,故作帅气似的率真又自恋。
直到再过一会儿,空气里多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戚棠警惕的顿住,迟疑着继续走了几步,似乎听见了簌簌声。
来者没做遮掩,大咧咧的就等着戚棠发现。
暗处虞洲握刀柄的手一紧,眼底蓄起浓烈的黑雾。
“……出来吧,还要我请吗?”戚棠说,“我都看见你了。”
她声音一贯清软,眼下竟然多了几分雷历。
虞洲终是没动,因为戚棠一副知道来者是谁的模样。
萧夺从与虞洲完全不同的方向走来,他还是脏兮兮的一身穿着,今夜都没特意换夜行衣,站在戚棠面前,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没人看见戚棠掩在袖下的手心蜷握。
戚棠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萧夺,眼底戒备不减,只是很市侩的往上盖了一层矫饰。
戚棠不明白:“你要找我,直接找呗,干嘛假模假样跟踪啊?”
萧夺纯粹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没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没回答戚棠的问题,直入主题:“主人有请。”
戚棠问:“黛娘?”
萧夺说:“对。”
戚棠正愁找不到路呢,眼见机缘如此,心底哈哈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
“行呀行呀,走呀走呀。”
饶是黛娘说了那姑娘定然求之不得,萧夺也想不到会是这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他木愣愣的脸僵了僵。
戚棠叽叽喳喳绕在他身边:“我找了绸艳居好久,但是我迷路了你知道吗?”
萧夺没讲话。
戚棠喋喋不休:“夜景似乎与白日不同,更遑论我白天都不一定能找到绸艳居去。”
萧夺呆滞的眼廓动了动,戚棠嘴角浮现笑意,她眼眸漆黑,专注的盯着萧夺的一举一动,问:“该不会……夜景与白日真的不同吧?”
她分明那样笑着,语气天真乖巧,似乎只是无心询问,眼底的冷意却有如实质。
萧夺克制不好表情,所幸不是人,僵硬的看了眼戚棠。
他们二者不自觉停步,对视间似乎有些冰凉的东西窜动。
萧夺说:“请。”
戚棠还以为自己会被揍,低低哦了一声,却又似乎有感触般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街头。
怎么会有人呢?
戚棠想。
平镇居民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生活作息比昼夜颠倒的戚棠好了不知多少。
主要夜里妖鬼横行,白昼与黑夜,清晰的被人类与非人类共享。
当然位于扶春脚下,游荡的妖鬼几乎没有,所以才会有绸艳居、乐坊、赌坊以及别的坊市存在。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戚棠记得这句话,站在绸艳居外往里看,看见了同那日仓促一瞥时不同的景象。
男人女人交缠,隔着薄纱般的幕帘,有人枯骨如柴。
萧夺替她挡了挡眼球,拉她转进了那条走廊。
【作者有话说】
我家这边下雪啦!啦啦啦啦!可惜今年没人陪我打雪仗了!南方这边下雪真的好少,土狗如我,每次下雪我都超激动,恨不得下楼狂奔三圈半!
还有还有,我最近两天戴超厚的毛绒帽子,从后脖颈罩到双眼皮上,无论室外室内,像颗卤蛋!终于战胜了偏头痛!万岁!
哦对了宝们,有个抽奖哦,虽然钱很少、人数也不多,但是!万一抽中了呢!是吧!
然后爱大家鸭,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不嫌我咕,么么啾~
83
第83章
◎真假。◎
穿过走廊,遇见途经的姑娘,那些戚棠看着眼生的人却不约而同的打量她。
戚棠听见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黛娘的入幕之宾?”
“瞧这穿着打扮,并不是她口中所说的穷鬼?”
“怕我们抢了去呗。”
随后是一阵哄笑。
戚棠脸色逐渐麻木,看了眼一样麻木的萧夺。
“她看着真小。”
“小孩也会喜欢那样的老女人?”
“哎呀,风韵犹存,魅力不减呐。”
“那郑家少爷瞧着不比这小公子年长多少,不也为了黛娘肝肠寸断吗?”
戚棠木得都要僵了的脸忽然焕发出一种类似于听到感兴趣的八卦时的神情——郑伯阳?
“你们不记得了,那话本子上的钟情戏码,郑公子没少演,黛娘不还是今个儿郭公子,明个儿李公子。”
“那郑公子显然愿意为黛娘赎身,你说她怎么不从呢?”
多余的话听不清,戚棠刚想停顿脚步仔细听就听萧夺说:“到了。”
到达里屋,推门而入的戚棠看见的是衣衫半落垂肩、露出一大片白玉般肌肤的妖娆女子。
这一幕属实不是未及笄的少女所能看看到的!戚棠呆了半天愣是没踏进门,被萧夺一把推了进去。
萧夺没跟着进来,只是将门阖上,垂着眼守在门边。
那边嬉嬉闹闹的女子留神这一幕,招手叫他黛娘的小狗,狗似的看家,满怀恶意,嬉笑着问他:“听见声了没?”
戚棠被绊了一脚,骤然又看了一眼,唰的一下就回头面门。
屋里烧得很暖,女子穿的很轻薄。
书上那句总是出现在迂腐书生嘴里的话十分应景的出现在了戚棠脑海中——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只是过于强烈的羞耻心淡下去后,戚棠又想——但她为了谋生,而且一路听来,黛娘在绸艳居似乎不太招人喜欢。
可怜女子。
黛娘显然不是很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女子,她轻浮又妖娆,举止间媚态横生,对个心知肚明是个姑娘的姑娘都要如此。
她轻佻的笑,眼波春水荡漾:“小公子怎的如此羞涩?”
戚棠背着身,声音瓮瓮的辩驳道:“是小姑娘。”
她强调她是个小姑娘。
“好,戚小姑娘,”黛娘捂嘴一笑,“转过身来吧。”
戚棠问:“那你衣裳穿好些。”
戚……
脑中像是骤然被霹雳划过,戚棠震惊回身:“你唤我什么?”
黛娘仍是风情万种,似笑非笑,做作的捂住唇,染丹蔻的指甲鲜红妖艳,一双眼带戏弄:“呀,说漏了。”
戚棠这个时候就管不了黛娘穿着如何了。
她几步上前,堪堪停在她床榻前,那张骤然惊慌被她扭成欣喜:“……你为何要叫我戚姑娘,是知道我的身世吗?”
黛娘空白了一下:“怎么?”
戚棠说:“实不相瞒,我自幼由师傅抚养长大,他为我取名见晚,因捡我那日晚霞满天。”
她满口胡诌还略带真情实感,连姓名典故都能编上一句话。
黛娘认真觑了戚棠一眼,见她琉璃似的黑眼珠子惊惶不掩,到底年少,到底没做准备,叫人看出来马脚来。她低低笑了起来:“你过来。”
戚棠:“啊?”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骗没骗过,戚棠自来平镇后对外只称自己为见晚,连姓氏也不曾说。
她为何会知道?
戚棠联想起扶春迟迟未给她的回信,心下如何想的不重要,她需要面对眼下这个局面,闻言几步上前:“做什么?”
黛娘拍拍床缘:“坐下。”
戚棠听话坐下了。
她看上去这样乖。
黛娘又叫了她一声:“戚姑娘。”
戚棠隐约意识到没骗过——一定是她炉火纯青的编故事技术还不够娴熟。
看书不够。
她像蔫了似的:“嗯。”
黛娘觉得好笑,掩面笑了起来,笑声却是哈哈哈的,半点不见娇羞。
戚棠:“你笑什么?”
黛娘说:“忽然觉得小阁主怪可爱的。”
这不是一句单纯简单的夸奖,这句话暴露出她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她小阁主的身份都被翻了出来。
这夸奖夸的戚棠后脊梁发凉。
戚棠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黛娘似乎做好了戚小阁主老谋深算的准备,骤然被这个单纯的问题问倒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倒也是。
戚棠想说问问又不费事,万一她说了呢?
“那你想怎样?”戚棠看着她,“叫萧夺来找我,你想做什么?”
黛娘许是不喜欢光聊天不做事,看着戚棠的脸,侧颜有一道肉圆的弧度,黛娘心念一动,摩挲指尖,轻轻抚上戚棠的脸颊,指尖鲜活而温热。
倒也没歪心思,只是对于软乎乎的脸,人总想要伸手捏捏。
戚棠上次被她这么一吓,如今理所当然想歪了,唰的一下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内心万马奔腾——不!会!吧!
一双黑眼珠子悚然,腾的一下往远了站,水葱似的手指颤抖指着还纳闷她动作为什么这么大的黛娘:“你、你!”
她竟然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
黛娘被她骤然一下吓着了,只是眼睛弯着,笑意不减:“对不住了戚姑娘,你同我那早死的妹子一样,都是一张圆圆的脸,看着就很好掐。”
戚棠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半信半疑:“……你还有个早死的妹妹?”
“对啊,可惜了,死时不过三岁。”黛娘眼眸悠悠荡着回忆,目光穿破回忆落在戚棠身上时带了些释怀,“再说,凭小阁主的身手,不至于如此怕我。”
戚棠犹豫道:“命只有一条。”
她比她杀人不眨眼的师兄师妹要心软太多。
黛娘想。
戚棠一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怪疼的,刀剑无眼,砍在身上是真的疼。
“坐过来吧,”黛娘看见戚棠眼底浮现清晰的拒绝,补充道,“我们轻声说,隔墙有耳,此处不比你的门派。”
戚棠略微一思索还觉得有点道理:“你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了嗷。”
她在警告。
黛娘点头:“嗯。”
戚棠缓缓又走了过来。
黛娘好奇:“其实,碰碰脸而已,戚姑娘何必如此大动静?”
几乎是惊惶的一下子跳起来,黛娘还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说来真是有些尴尬。
戚棠直了吧唧的说:“怪你。”
小阁主是不会错的,无理都娇纵,更别说她此刻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
黛娘:“嗯?”
戚棠倒是直言不讳,莫名有了传闻中娇纵任性的样子。
黛娘一愣,笑意滞了滞:“怪我?”
戚棠有点着急:“你说的你怎么不记得了呢?”她激动的手舞足蹈,语出咄咄:“还不是你上次把我摁在床上,跟我说什么女子又如何,搞得我真的以为你……”
“我怎么?”
“你又和男的……又和女的……”戚棠讲着讲着自己开始委屈,“你刚才又摸我,我可不就害怕吗!再说了,我也是很漂亮的,万一你对我真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她一本正经,一脸正色。
黛娘短暂的愣了两秒后乐不可支,她笑时总爱掩唇,眼底都是动荡的波光潋滟。
被她看着真不适应。
戚棠记起了虞洲。
没来由突兀的记起那个总是冷漠的、一点都不爱笑、笑起来跟没笑似的她的小师妹。
她今天走出去的时候好像不太开心?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过了一下,戚棠又将目光放在了眼前。
戚棠坐在她床边缘,黛娘颇为体贴她这不懂俗世的小姑娘,将半垂的衣衫拉拢理好。
戚棠抬眸看她,心底思虑不减——她与虞洲年岁差不多,不厌之前在虞洲身上,那么眼前人是如何辨别出她才是戚棠的呢?
是试探,还是有人告密?还是说……虞洲提及的《扶春古遗》那本书,扶春跟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
可是那本书不在身边,她也不可能再让虞洲冒那样的疼痛去翻阅。
“你到底……是谁?”戚棠直言,“你……真的是黛娘?”
她有一种陷入了魔幻的不真实感。
黛娘饶有兴致:“我是。”
这时候的黛娘意外的好说话,戚棠就继续问:“邵安那个黛娘也是你?”
似乎意外于戚棠知道的还挺多,黛娘顿了顿:“……是。”
戚棠问:“郑伯阳喜欢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你觉得呢?”
为什么偏偏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戚棠说:“你喜欢郑伯阳?”
与此同时,虞洲几步踏进了绸艳居,看见了那些瘦骨如柴的、面色发青的男人。
她欲跟的再近一些,只是在走廊上看见了守门的萧夺,心下一思量,转身出了绸艳居,估量方位,翻身进了后院,绕到了窗下。
偷听是小人行径,虞洲这么做的次数不多,却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上赶着偷听。
她靠着墙屈膝坐下,不像是来偷听的,倒像身边该摆一坛酒,对月独酌。她笑了自己一下,压下心底的叹气,抬头看了眼高墙外的月亮。
屋里两人还在问答。
戚棠问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保真吗?”
黛娘又是一顿:“不保哦。”
如此情况下,戚棠没骂人真是很有涵养了。
戚棠问的都渴了,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你早说不保真我就不问了,我瞎猜猜都行。”
黛娘说:“有真的。”
戚棠自暴自弃:“我分不清,你糊弄人。”
她生气了,听得出来。
虞洲在屋外听着,她身边有虫鸣微弱,风吹过后院树时,有簌簌声。
她不太记得戚棠发起脾气来的样子,那些最多只能算使小性子。
后来即使杀人如麻,也是眼眸含刀、唇角含笑。
“别的不提,我只问你,萧夺的那具傀儡身,你是如何得到的?”
这个问题不好好回答,小阁主再不忍心对女子动手也要炸毛。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雪都化了,没有积雪嘤嘤嘤。
好消息:又下雪啦!
如果不要那么冷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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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84章
◎古遗。◎
“交换,”黛娘顿了顿,眼眸变得极为幽深,那些轻佻似枕上黄粱,褪去成戚棠看不懂的神情,“和一个人做一笔巨大的交易,我给他一些东西,他给我一些东西。”
答案忽然变得无比正经。
黛娘以为戚棠会问些别的,可她只是眨了眨眼睛,问:“那我该怎么找到这个人?”
黛娘又笑了,戚棠隐约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惯来爱用笑掩饰的脸。
黛娘说:“我也不知,他随欲望而来,我也真不知如何找他。”
“当时我站在墓外,回头全是土丘,深埋的全是骨头,枯骨凉坟,我只有一个人。”
那段回忆又幽又远,凄寒的月光铺在光秃秃的地上,远处的树影和近处鬼魅痴缠吟唱的歌谣,黛娘浑身冰冷,影子极淡,她不甘到呕血,扶着冰冷的墓碑吐血。
“那时,他出现了,他说,他能帮我。而我当时……只想要阿萧。”
这段话关键词有点多。
戚棠摸摸后脑勺,眼睛挂上了问号:“墓外?你去墓地?”
这话听着单纯耿直,黛娘微微诧异,嘲弄道:“怎么?你知道的比我以为你知道的要少吗?”
这话绕口,戚棠偏偏听懂了:“……我该知道什么?”
她难道应该知道很多吗?
还真是不知道。
黛娘疑心她在说谎,“那日,茶楼小叙,你身边那位说的话,你没听进去?”
这话题扯到了虞洲,戚棠一怔,眼珠子偏转,思维转动,记起了那日‘国色天香’之前的话:“……画像?”
她还是一脸懵,如何装也装不出来的茫然。
黛娘兴致忽然高昂,面上摆着昨日看戏时的表情,又多了几分兴趣盎然:“瞧着,她什么都没跟你说?”
虞洲在窗外屈身,垂在身侧的手心蜷握,抵着硬质的地面,关节被磨得通红,却不能阻止——阻止才欲盖弥彰。
即使今日阻断了黛娘要说出口的话,可是若戚棠问起呢?
杀了黛娘。
虞洲想,可是不该是此刻,纵使她有能力,也不愿意在戚棠眼前杀人,更遑论,她总能察觉戚棠那些富余的怜悯心。
——她知我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吗?
思绪混乱,虞洲喉咙不甘的滑动,仰长脖颈,忽然觉得也许她与戚棠的关系远比这层月光还要再单薄。
单薄到所有不堪都不能显露,一旦暴露就会粉碎她们之间的关系。
瞧戚棠脸上出现深色,黛娘啧啧两声,颇为老道的摇摇头,“她待你情也许不假,但她待你心不诚,好多事都瞒了你呢。”
虞洲拳心握得愈紧,愈是不出声。
这种口吻真是叫戚棠想扪黛娘一拳,她说:“你别讲了。”直率又突兀。
戚棠一副‘你叨叨,我不听’的自欺欺人状态,黛娘又觉得好笑。
“你信她?”
戚棠心道——似乎没那么信,可是在黛娘面前,她们才是自己人,不能叫外人看笑话。
“信呀。”戚棠说。
黛娘眉眼俱是一怔,连带着屋外的虞洲也跟着愣神。她倚墙的背脊忽然弯了一下,掌心指甲扣红的印子淡退。屋里的话题又开始与她无关。
“不过,你……为什么?”戚棠摸不明白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找我说这些。”
“很简单,”黛娘说,“你阻了我的路。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你离开平镇,不要阻止我要做的事。”
戚棠不至于傻到要问黛娘要做什么。
戚棠已经很快的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不至于因此憎恶虞洲,只是忽然多了些陌生的感觉,又装无所谓似的摊摊手,“既然你说了她有许多事情瞒着我,那么……不妨由你来说,总归……真相没差,你说或者她说,没什么区别。”
戚棠两手交覆,叠在膝盖上,食指敲动两下,“那先谈谈黛姑娘同扶春的关系吧?”
她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说说也无妨,可你能保证离开平镇吗?”
唉,主动权真不好握。
戚棠顿了顿,又听黛娘戏谑道:“我同姑娘交心,姑娘可不好诓骗我,小女子一腔真诚,可不愿被辜负。”
这话说的戚棠多少有些压力,她最不爱辜负别人,无论是情意还是誓言。
本质上未经鲜血历练,还是心肠柔软的人。
戚棠迟疑问:“你要做的事,不会阻碍我要做的事吗?”
戚棠说得不太明白,黛娘却似心中有数般:“不会。”
她斩钉截铁,又胸有成竹,叫戚棠没来由的相信。
“我们……是两段路上的,你我相反,八竿子打不着。”
戚棠稍一思索:“好。”
她急急忙忙答应了,“你快说,天要亮了!我偷溜出来要被发现了!”
她们还要一起去吃早饭呢!而且戚棠真的想再睡一会儿,语气忽然急躁起来。
黛娘说:“你那日看书应当细致一些,《扶春古遗》,古遗二字,是部落名字。我与我的族人,原先便生存于你们如今所在扶春。”
“但是这不重要,大家后来都死了。”
她对他们的死,洒脱的不行。
戚棠说:“可那是禁书,我不能细看!”
黛娘撇嘴:“还不是你那个爹,他年轻时也是个疯子。你倒和他一点不像。”
戚棠:“你们认识?”
黛娘说:“不认识啊。”无视戚棠显然好奇到不行又错愕的表情,黛娘笑盈盈:“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故作玄虚的大人总是说她以后就知道了,戚棠愤愤的。
黛娘说:“这真的不重要。因为那仅仅是我的事。”
她此刻忽然温情脉脉,有些长姐的风范,隐约看出来曾经有个妹妹的样子。
戚棠说:“那……我只想知道傀儡师的下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黛娘掀掀眼皮,看了戚棠一眼,眸光中有说不清的怜悯,那似乎是某些预见,“……古遗墓穴在邵安。”
她不多说。
邵安和平镇,单听听就觉得隔很远。
戚棠问:“为什么那么远?”
“因为那年扶春……动荡,鬼魅妖物从四方之地的裂缝中窜出,大杀四方。”黛娘那双眼珠子从上到下,以极其隐晦的角度打量着戚棠,说,“修士都难以抵挡,更遑论我们部族……都手无缚鸡之力,于是举族迁徙。”
从扶春一路死到了邵安。
关键词在手无缚鸡之力上,戚棠闻言不太相信,看了眼那双曾经扼制住自己,将自己死死压在床上的属于手无缚鸡之力部族女子的手:“……”
很显然,这个眼神,黛娘看懂了。
她们分明在谈论很严肃的话题,偏偏总被戚棠掰扯得不伦不类。
黛娘说:“你破坏我氛围了!”
戚棠:“那抱歉喽,还要怎么样?”
黛娘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娇纵仍任性,不虚此言啊。”
戚棠反驳:“你年少轻狂时肯定比我更娇纵任性,你别否认,我可不信。”
屋外听得有些困惑的虞洲:“……”
夜幕上挂的月亮猫进了云层。
她们罕见的臭味相投起来,黛娘又柔柔依身上来,戚棠觉得躲开太怂了,反而直直与她对视:“所以你们为什么会被灭族,而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距离拉的近,暧昧纠缠似的。
黛娘说:“问人家伤心事,不好吧?”
戚棠:“……”
黛娘说:“总之,我没死。阿萧死了。”那似乎真叫她伤心了,黛娘倦怠的推开了戚棠,戚棠被推的一愣,见她又慢条斯理、懒懒怠怠的开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于你而言无关紧要,别追究了。”
所以她是从墓*里爬出来的,难怪说墓外。
戚棠分心串连了一下故事,哦了一声,旋即又拽住了黛娘的手:“欸你别推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黛娘从冰冷的墓穴出来,最喜欢贴近温热的东西,在绸艳居这些年,也最爱欲拒还迎的勾当,眼下顺着她抓自己手腕的力量就将人扯到了床上,翻身覆上,姿势远比外人更亲密。
房间里扑腾出声响,床板发出碰撞的声音,虞洲忽然站起身,错开薄窗站,眼底动荡的月光一瞬冷如霜。
一回生,二回熟。被压住的戚棠隐约觉得再来一次绸艳居,说不定她就能够一把翻身了。
黛娘纤细的指尖抵在戚棠脸上。
女孩子之间摸个脸就摸个脸吧,戚棠想得开——老是她被吓得一惊一乍多少有些丢人。
今天腰下垫的被褥不如那日突出,戚棠毕竟不是真的弱鸡,暗中试了试,发觉可以一跃而起——清白有了保障,她便不太惧怕,眼下侃侃而谈:“邵安那年所谓的瘟疫,与你有关?”
黛娘说:“好聪明呀。”
她摸了把戚棠滑溜溜的脸蛋,戚棠皱眉硬着头皮不躲,人争一口气,然后默默觉得这人或多或少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是我做的。”黛娘压低声音,吐气如兰,氤氲在戚棠耳边,又温又凉,“你既修了无情道,就不要再管这些事,那郑伯阳即使用了百倍真心当你朋友,也只管当他错付。”
她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多的多。
戚棠静静听着,黛娘附耳,嘴角是很甜蜜的笑:“我们这一生,总要对不住许多人,可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一个人要走、剩口气也要走。”
她眼里流淌出难过,很浅薄,经数年累月的涤荡剩下为数不多的难过。
戚棠被这一番话怔住,黛娘似乎格外喜欢摸她的脸,眼眸逐渐痴缠:“那日我说的……不假。听闻姑娘博览群书,怎么那些竟然一本都未曾涉及?”
什么话?
氛围忽然变得很奇怪。
“女子之间,也可以痴爱缠绵……”
这话开了个头,软绵绵的语气似乎带着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奇异引诱,戚棠记起来了!
就像猫被骤然坍塌的木板吓到似地飞速翻身,黛娘本来也没认真想做什么,她说着开心,总是忘了分寸,被戚棠一翻又压到了身下,破罐子破摔似地死揪着戚棠的领子不放。
戚棠倒是没防住这一招,当下讶异。
一个被压着只能动手,一个被揪着还不好动粗。
两个姑娘弄出来的动静还不小。
门外的萧夺看了门两眼,终是没动。
直到破窗的声音响起,戚棠被人腾空拎了后领子,黛娘手指被骤然的力道催折,痛的她险些以为要断了。
当下场景很乱,推门而入的萧夺看见这一幕,确定黛娘无碍后得了她的眼神示意又将房门阖上。他家主子比谁都好面子。
戚棠扯扯被勒住的衣领,咳了两声,惊诧看向面色不太好的虞洲,问:“你发现了?”
黛娘疼痛的那刻过去了,眼下脸上又是一副好整以暇:“贵客的出场,倒是特立独行啊。”
虞洲回戚棠:“嗯,夜里见你不在。”
她周身萦绕冷意。
戚棠每次偷溜都被发现,当下觉得浑身都奇怪,心道这人是安了双眼睛在她的房间吗?有些烦躁:“你怎么老是夜里想我在不在啊?”奇了怪了。
黛娘古怪的看了虞洲一眼。
虞洲面色平淡,她早松开了戚棠的衣领,站在她身边,眼下指尖发白,忽然道:“回去吧。你师兄在找了。”
戚棠蔫了:“哦。”
她们从正门离开,戚棠回头挥挥手:“再会啊。”
虞洲回眸一眼,顿在那张乱的床上,抛出钱袋稳稳落在桌上,“全当姑娘修窗费用,今夜叨扰,抱歉了。”
她倒大方。
黛娘道:“怎会,见晚妹妹十分可爱,阿萧收下吧,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那声见晚妹妹又甜又腻,萧夺将钱袋揣起来时还看了眼虞洲。
虞洲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转身出了门。
戚棠跟在虞洲身后绕出走廊,那些原本谈的很欢的女子似乎抵不住夜深都睡了。
两人出了绸艳居。
衣领有些皱的戚棠乖乖又蔫哒哒的走在虞洲身后,月光下两条影子几乎要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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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第85章
◎莺莺。◎
被捉这件事,戚棠竟然已经麻木了,依稀记得那晚也是这样的月光。
虞洲一句话都没说,戚棠想咄咄逼人都有点难度。
戚棠跟在她身后跟着走了两条街,发现这人没有半分想跟她聊天的想法,她盯着虞洲的背影,后知后觉——不是吧?生气了?生的哪门子气?
戚棠不光不理解,她还大为震惊。
难道是……黛娘?
似乎真的是因为黛娘?
戚棠停在原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停顿,虞洲垂了下眼睫,也停住不走。
两个人一度一句话都没有,像是不相识一般。
“你走呀,”戚棠说,“怎么不继续走了?”
她看她一鼓作气走得又快又稳。
戚棠看上去比虞洲更生气——装的!
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虞洲静静看了眼月光下她属于戚棠的影子,在她身后,比她矮上一截,扎着马尾,显得格外潇洒。
她似乎不懂——
戚棠说:“你生气了?”
虞洲思绪一顿,没说话,也没摇头。
戚棠说:“我不理解。”
她太直白,所有藏起来的心思在她眼前不自我揭露,好似真的永不见光。
虞洲回过头看着她。
两个人在月光下对视,目光一个比一个冷。
戚棠简直想呵她,记起黛娘那句似有若无的警告,心道你有那么多事瞒着我我都没气呢!
怎么看上去分明是什么也不在意的一张脸,哪哪都能让她生气呢?
戚棠遇见了比自己更难搞的人。
可是三人团体不好就此解散,戚棠需要虞洲——她能力从不外露又生的冷淡,可她很强。
她需要她陪着,陪在身边,短暂的给予一些帮助。
戚棠想的明白,靠自己是不成的——无论是找傀儡师还是做些别的。她三脚猫的实力在很多人眼里根本没法看,进了别人的地盘多少小命难保。
“因为黛娘?”
戚棠妥协似的问,她走近几步到虞洲面前,为难似的扯了扯她垂下来的袖摆,一如从前每次,“黛娘人其实不坏,她一个孤苦女子,虽然行为是热烈大胆了些,但是也什么都没做啊,流落青楼已然很艰难……”这话才出口,戚棠表面的怜悯顿了顿,似乎破开皮囊暴露出内心的犹疑来,她脑海兜转了那句话,那些女子碎嘴闲聊似的——“那郑公子显然愿意为黛娘赎身,你说她怎么不从呢?”
黛娘并不是被迫栖身于青楼,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借旁人的离离开那个地方。
有这个认知后,戚棠欲盖弥彰般揉揉眼睛,她思索不过几秒,停顿却很可疑,戚棠没在意,只是做出想了想的姿态道,“她原先身份那样好,你知道的,她受过太多苦,她不容易的,你别气她了。”
戚棠那句“你知道的”似乎有暗示的味道——暗示她知道了虞洲所瞒的部分信息。
她默不作声的转移注意力,未曾料到虞洲早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隔着一道薄薄的窗,她与黛娘的每句话,就算呼吸都没有瞒过她耳朵。
虞洲喉咙艰涩的动了动,几乎在片刻意识到了某些维护——她对黛娘的维护。
“……为何不让我同来?”
出乎意料的问句,不是指责或是别的,她将那些难挨情绪忍下,自我消化,再用如往常一般的态度、甚至更柔和的语气安抚也有些生气的小阁主。
戚棠哑了火,不是故意瞒的,这全然是她下意识避开的反应,就像偷吃会躲开林琅一样,这心态着实和那些害怕拒绝而将喜欢缄默不言的人一样。
戚棠眨眨眼睛又动动嘴唇,心虚在眼间流转,良久才说:“我……我以为你会不许的。”
怕被禁止。
也怕不被同意后会被严加看管。
到了那一步,在做什么都困难。
戚棠谁也打不过,也没能力同时躲开这两个人的看管。
大概是月色恍惚,那张平素冷淡的脸忽而有些温良的味道,颜色淡淡,戚棠被她一时蛊惑,看着她那双眼睛,忘了讲话还有点愧疚。
我好像……只想利用她?
戚棠说不准,真心也许是有的,可是当真心和别的不单纯的目的掺杂在一起,那一点真心也就无足轻重了。
虞洲又不说话了。
戚棠小心翼翼、轻抬眼尾:“那我如果想要偷偷出来,你会不许吗?”
很少有人能够拒绝戚棠的请求,这个认知在虞洲观念里根深蒂固。
她说:“……不会。”
不许也没用,虞洲想戚棠会偷偷溜出来。
小阁主就是那么个性子,怕的时候偏安一隅,缩在角落里非得可劲儿引才能引出来。她一旦不怕了,像心里揣着火,没什么能阻拦她。
戚棠眼底出现惊疑,有点不信——这么通情达理?
“真的?”
她不信。
“真的。”
“哦。”
戚棠哦的很无情,但是她很快就在笑,眼眸弯弯,伸手挽虞洲胳膊,面对面带她绕了半圈,拉着人继续往她们原本该走的方向走。
“那我请你吃早饭?”
话题跳转很快,听上去没什么关联,实际上却是戚棠直觉愧疚虞洲说:“……好。”
戚棠拉着虞洲慢悠悠走,先前的漠然又如冰消似的,她感慨:“唉,小师兄又要讲我了。”
虞洲沉默一下:“不会。”
“嗯?”
“……他不知道。”
“哦,”戚棠意味深长,把哦字尾音拖得七拐八拐,道:“你骗人了?”
戚棠可还记得虞洲将她拉出绸艳居的理由,“小师妹学坏了啊。”
她侧身抬手捏她耳垂——
亲昵的突如其来。
戚棠一弯眼睛像是盛了月亮的清泉。
虞洲骤然慌了一下,又像浑身被定住——看到了戚棠在笑,听见她颇为遗憾的说:“可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戚棠抬起她黑黝黝的眼眸,看着虞洲,目光带些试探半的黏糊:“你就这样把我诓出来了,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呢。”
虞洲看了戚棠半晌,她面色冷淡,下颌清晰,勾画出某些不似戚棠的天真。
她现实而冷静道:“……她真的,会对你下手。”
言下之意,会亲吻、会痴缠、会做很多事情。
于戚棠而言,黛娘早就是烂在那殷红地界的花,藤蔓妖娆,欢爱于她而言,早就是她放弃不掉的欲望了。
她在深渊里沉浮。
居于戚棠心软的个性……会发生些什么,虞洲也说不定。
虞洲垂眼看了下戚棠:“她与你不同。”
戚棠:“……”
她似乎被这话惊了一下,然后表情难以言喻,有些纠结:“……所以,你也懂吗?”
虞洲短暂静默。
戚棠替她回答:“略有耳闻?”
虞洲转移话题:“走吧。你师兄在等了。”
“喂,”戚棠看破也说破,“同一招用两次可不好使!转移话题没用,洲洲!你怎么知道的?林琅不会也知道吧?”
戚棠说:“明明是我书看的比较多啊!”
但是无论是给她捎书的酒酒还是推书的店家,都不会给她找这种类似于某些启蒙方面的话本。
***
于此同时,林琅才从外面回来,他脚步轻盈,身形如猫,十分专业的穿着夜行衣,蒙了半张脸,一跃进了自己房间……同时看见了戚棠房间的窗户大开,知道了他小师妹也出去了,并且还没回来。
——“原来,那是你的师妹啊。”
林琅阖窗时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包括那时候说这话时女子的情态散漫——
“郑府的事情我处理的差不多了,倒是你那妹子和郑伯阳,是什么关系?”
“她若是心软碍了我的道,长明君可不要怨我辣手无情哦。”
开玩笑的姿态,林琅却不会真当玩笑。
林琅板下脸叫她不许擅自动戚棠,只是缓了片刻又笑了起来,如之前一样信誓旦旦、又很蔑视般,“你以为你能杀得了她?”
果不其然瞧见那人刹那怔住的眼——“此间计划,已然牵涉许多,我助你一臂之力,也可以摧毁你的心血……如当年那般。”
记忆夹杂某些冰冷血腥的回忆破空而来,清晰的似乎就像是昨日才发生。
林琅心底如漠然长流的河水一般,富余些涟漪算动荡,点灯后心想,要不还是等等戚棠回来?
那人他算是了解,虽然满手血腥、杀得都是无辜的人,却也……不会再多牵扯。
——“凌绸说,她的事已然办妥。”
今夜赴约,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林琅叹了口气,素来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了快意又矛盾,情感碰撞矛盾,烛火下他的面孔忽然有些逼人的阴沉。
只是戚棠是不一样的,众多无辜者、有罪者中,她真的不一样。
林琅正欲推窗,听见清清静静的街道上有人嬉笑道:“你看,他果然没发现吧?”
声音清脆,带一贯的甜软利落。
林琅失笑顿手——心道没发觉也要发觉了。
客栈门口冷冷清清,除了被夜风吹乱的箩筐有些乱之外。
虞洲抬眸看了眼林琅的房间,那盏明晃晃的蜡烛,在窗上印出人的轮廓。
提及林琅,戚棠似有感触般抬眸:“感觉小师兄心有所属了。”
虞洲愣是没看出来:“嗯?”
戚棠很有先见似的掐指算算:“他越瞒,那个人对他越重要。”
“是爱而不得吗?”戚棠显然很感慨,“好惨啊。”
林琅:“……”
林琅揽镜自顾,确定了他这张脸压根不至于到爱而不得的地步,撸撸袖子准备开窗的时候,戚棠恰好踮脚飞身上了二楼,被他迎面一吓,又失衡摔了下去。
林琅目瞪口呆,脚下踏过窗台:“诶——”
戚棠似乎可以挣扎,不知道出于怎么样的心态没动,眼睫在瞬间眨动,心道不就是二楼吗,然后直愣愣摔进了虞洲怀里。
虞洲接的很稳,然而到底是二楼,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脚步后退踉跄几步。
戚棠在她怀里冲楼上跟着跳了下来的林琅吼:“林不归!”
她气的跳下来要去揍他。
林琅这会真不是故意的:“哎呀,小师妹轻功出神入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开窗时也被吓了一跳!
戚棠:“……哼。”
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气呼呼的哼两声。
林琅问虞洲:“虞姑娘没事吧,手臂还好吧?”
还是欠揍!
戚棠开始捏拳头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闹腾得不行,戚棠讲不过就动手,追着人打,拉拉扯扯的,打了没几下被虞洲伸手拦住,戚棠也不继续纠缠,抱着虞洲的胳膊对林琅大放厥词:“姑娘大人有大量,今夜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林琅好笑的看着她。
揍都揍了。
戚棠拉着虞洲孤立林琅,她好像一直幼稚,即使心里揣了七八件事情也能面不改色保持原样的同人胡闹,说:“洲洲我们回去睡觉,别管他。”
戚棠言出必行,回去后就睡了,能睡多久睡多久。
虞洲无声弯了下眼眸,她从戚棠房间推门回的自己房间,在屋里忽然捕捉到了避无可避的强烈窥探的气息。
虞洲道:“出来。”
她声音极冷,似乎从方才温情脉脉里被骤然拽入冰冷洞窟中。
然而房间一片静谧,那个人似乎放弃了拉拢虞洲做同盟的打算——她在她身上看见了心软、不该出现在这位从漤外杀出血路的人身上的一点心软和温馨。
她们不配有这样的日子,她们或活着就该一直厮杀死了也该永坠无间。
不多时天就亮了。
戚棠白日里精神十分好,答应请的早饭也请了——虽然钱财富余,但时候一贯都是林琅或者虞洲付的。
只是扶春消息迟迟不来,戚棠想不通。
难道回去一趟?
戚棠想,不行吧?
戚棠敲敲桌板,问林琅:“小师兄,你有收到扶春的来信吗?”
林琅一怔:“有啊,怎么了?”
戚棠眉毛起飞:“我怎么没收到。”
林琅说:“我收到不就好了,大家一伙的,为什么你也要收到。”
戚棠松了口气,只是心底隐约觉得古怪,又谈不上来哪里不对,问林琅:“那你怎么不同我说,我母亲有说什么吗?”
林琅将袖间的新掏出,戚棠马上坐到他那条长板凳上去,接过眼眸欢喜的看。
纸上字迹了了,横竖都出自一个人,她那位大师兄晏池。
大约就是扶春无事、阁主、阁主夫人身体无恙,牵挂戚棠,等等……
言简意赅,是她大师兄的风格。
戚棠想,是小鹤无用了吗?
她看了眼林琅,将信件塞回他怀里,看着林琅,想问很多问题,又一句都没说,心情却肉眼可见的低迷下去。
虞洲往她面前推了盘糕点,戚棠又起身坐回了原位。
虞洲又将推远了的那叠糕点拖回来,精准放在戚棠面前——她似乎格外钟情。
不该为别的事情打扰自己做事的进度。
可那是个能轻易做出屠城举动的人……戚棠心里掂量不定,那句话又萦绕耳畔,充满自私的味道——“我们这一生,总要对不住许多人……”
戚棠想,对不住吗?
——“可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一个人要走,剩口气也要走。”
戚棠说:“我们明日,离开平镇吧?”
她眼眸浮出细细浅浅的光,似乎在妥协和自私里滚了一圈,做出这样的决定毫无抵触,连带着最初的犹疑也只是一些自欺欺人。
“听说,今晚有焰火,我们看了再走吧。”
林琅脑海里的弦崩的紧了一下——“我会让她走的。我不会伤害她的。她也轮不到我伤害。”
林琅说:“这么突然?”
戚棠才懒得解释:“那走不走?”
林琅点头说:“走啊。”
虞洲也一脸没有意见的样子。
戚棠心思很重,可她面上还是在笑,这份笑意直到在看到白日醉酒、醉的被家仆扶出酒楼还要扒着人家柱子嚎着好酒的郑伯阳时才僵了僵。
家仆认识戚棠,“见晚姑娘,您看看少爷吧。”
戚棠上去扶的时候被虞洲拦了拦,隔着几尺距离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熏天——戚棠忽然记起她好像答应过要帮郑伯阳什么事情来着?
戚棠问:“他怎么白天喝那么多酒?”
家仆知道点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样子的少爷回郑府要被郑玄大骂一通的。
而且最近郑府有大喜事,偏偏这个少爷又不懂事,总做些惹老爷生气的事。
他们前几天才大吵一架。
“许是和老爷闹了矛盾,大吵一架的缘故。”家仆道,“姑娘看看,少爷死活不走。”
称呼转变,忽然奇怪。
叫郑玄老爷,叫……郑伯阳少爷?
戚棠暂时没空管着许多,就近在这家酒楼包了个包厢,使唤人把郑伯阳架上去,郑伯阳醉了还认得戚棠,喃喃着叫她的名字。
为情?
戚棠问:“你家少爷最近有没有去过绸艳居?”
家仆道:“没有啊,少爷从来洁身自好,很少去这种地方的,尤其自从被……近几个月,连那条街都不去。”
若说是情伤也太反应迟钝了。
戚棠头疼饿摸摸头,叫人上醒酒茶,哄了郑伯阳两句,这货死活不喝,说要害他。
戚棠:“鬼才要害你。”
她准备动粗,捏着人下巴给他灌进去时听见他喃喃:“见晚,那个莺莺、大哥啊,都不是好人,他们认识!他们三个是一伙的!”
郑伯阳捂着眼睛哭,哭得嚎啕。
戚棠忽然不想灌他解酒汤了,叫家仆先去做自己的事情,这里有他们在,让他安心。
家仆显然不安心,戚棠就让他去找辆马车,不然醉醺醺的扶回府上一路上不知道有所少人会看笑话。
家仆应了。
至少眼前这三个人,看着比他家少爷靠谱多了。
戚棠想,他醒着还会说假话诓人,醉了竟然……好像能套出点真话来。
戚棠跃跃欲试,准备套话。这么一想就开心,开心就会笑,对这个醉的一塌糊涂的人坏心眼的笑……
虞洲看了她好几眼。
林琅也很诧异:“不是吧,见晚妹妹这么漂亮,这么禽兽?”
戚棠迅速板脸:“呸,送你,要不要?”
林琅可不好这口,忙伸手狂摇。
戚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哄小孩的语气:“郑伯阳,为什么说他们是一伙的?那个郑玄是你大哥呀!”
虞洲被她罕见的温言弄得有些奇怪,她眼睫无意识眨,又偏头看了戚棠好几眼,忽然记起最初来平镇时在树下和小孩子玩的戚棠。
这一点温情似乎成了某些岁月静好的见证。
“我……我没有这样的大哥!”郑伯阳开始哭,“他,他……”
他口齿不清,说话语序奇怪:“那个莺莺,就是之前死的那个!”
“……他竟然这样!”
那日他偷溜出来准备找戚棠密谋,不喜欢被大哥看见问东问西的,于是打听好了他们在书房里才出门。
书房门紧闭着,当时月亮半上中天。
总要夜色黑些才方便做事。
他原本心无旁骛的溜,却听见屋里有一声极响的像是什么打翻的声音。
那动静不小,可是当时书房门口没有人,郑伯阳总归是心系兄长的,怕出事。
走近才听见话——“她昨日来说的,你怎么想?”
女子音色娇柔。
昨日?
郑伯阳记起了昨日,也就是与戚棠分别那日在门外见到的人——娉婷妖娆。
是她吗?
她与自家兄长有什么关系吗?
“伯阳要走,他毕竟是我弟弟,我不能放任他在此处的。”
这话太让人好奇了。
郑伯阳一时没忍住,蹲墙角听了。
听了才痛苦。
这些回忆像刺穿他脑仁的利剑,郑伯阳捂头、神情很痛苦。
可他除了买醉什么也做不到。
戚棠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的,还准备用戚棠云锦刺绣的袖摆去擦眼泪。
戚棠诶诶两声,一把将自己的袖子从郑伯阳手里抢了回来。
“他们那日就是叫我走的,说时下风光好,少年郎要……到处看看,鲜衣怒马什么的。”
刚才醉的话都不灵清,眼下又似乎好了起来。
戚棠若有所思看了郑伯阳两眼。
“怎么能有人死而复生呢?”郑伯阳醉到要伸手扒拉戚棠,被虞洲一记手刀砍了下手背,他痛得捂手,委屈:“做什么?”
戚棠才不会因为他是醉汉就不讲话:“姑娘家也是你可以随便碰的?不要脸!”
“我没、没碰到。”
戚棠凶他:“你还想碰到!”
醉汉一时无话,戚棠又问:“是傀儡吗?”
时至今日傀儡二字已然无法叫戚棠产生半分欣喜,她忽然意识到了黛娘所说的交换。
“不、不是,”郑伯阳大着舌头,一字一句认真辩驳,“是人偶。”
这不是一个东西吗?
“说那叫什么念人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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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呀,二月开始啦!
嗯六千,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头字数!耶!
86
第86章
◎下车。◎
戚棠的博览群书显然只在话本方面,她听这话愣了两秒,问醉鬼郑伯阳:“怎么说?”
郑伯阳也愣了两秒,和戚棠面面相觑之后咆哮:“我怎么知道怎么说,我不知道啊!”
他好似崩溃,句末的叹号语气如奔雷,然后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戚棠还吓了一跳。
他醉倒之后呜呜唧唧的,戚棠推了他两把,郑伯阳一动不动。
戚棠叹了口气:“醉成这样?”
片刻安静后,桌上那个人发癫似的又抬起头,茫然四顾一般,眯眯眼睛,看清了戚棠的脸,忽然扯住她的袖子:“你是不是要走?你是不是不打算帮我了?”
戚棠心虚——她原本都忘了这件事情。
怎么这男的记性这么好?
因为于他而言不是小事,那是他情真意切过的人,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只是片刻后,戚棠才反应过来:“所以他说的三人是谁?郑玄、莺莺和……黛娘吗?”
郑伯阳要哭了似的没讲话,只是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戚棠,似乎戚棠戳了他的伤心事,然后又噗通一声盖头趴桌子上了。
戚棠眨眨眼睛:“还真是黛娘。”
一听到黛娘的名字,虞洲就觉得心烦,居于黛娘多次越界,她对这个人实在没有好心情。
戚棠实在凑不上去第三个名字,只是觉得能让郑伯阳哭成这样的除了血缘亲情大概还真有一点情伤在,机缘巧合,看上去像猜对了。
她一贯喜欢赌。
她记起了黛娘娇媚又凉薄的眼,记起了她对那个问题的不正面回答——也许并不是毫不动容,只是比起别的事情来,郑伯阳没有那么重要。
戚棠看了眼虞洲,悠悠记起她最初当真的那本话本中的虞洲——冷静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借以假死,让爱她的人翻来覆去找上几年,昼夜不得安眠——
你会爱上什么人吗?
哪怕在那样的剧情里,被她大师兄如此心心念念呵护,你也……未曾对他动过心吧?
时至今日她才看懂。
小师妹修的什么道?
戚棠忽然好奇。
她问出口的瞬间,家仆备好车急匆匆上楼,谢谢戚棠一行人后把摇摇晃晃、至少不再扒着柱子喊着要喝酒的郑伯阳带走后,剩下包厢里三个人互相看了几眼。
戚棠又不想问了。
追根究底毫无意义,她只觉得情字难解,难怪从古至今可以有那么多话本围绕情字开展,演出千百篇毫不相同的内容来。
虞洲留神于她的目光,带浓厚的探究和一种漠然的审视,戚棠似乎跳出来某种身份,在以另一种视角看她。
虞洲意外她会说些什么的,只是戚棠垂眼,问了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问题:“所以到底什么情况?”
“喝醉了说的颠三倒四的,不喝醉也不老实。”戚棠迟疑停顿,“念、念人偶?这个名字怎么奇奇怪怪的。”
林琅眼底划过深思:“听说是某个部族的巫蛊,也是傀儡术的一种。用那些地方的语言不是这么个读法,只是翻译过来就成了这样。”
“我少时读书,曾见过,顾名思义,说是你越思念谁,它就越像谁,一个……”林琅拇指和食指分开,比了个几寸的距离,“大概这么大?”他语气也不太确定,“说什么用人的生气将养着,贴身携带,用血用泪浇灌……反正书里写的恶心吧啦的,还有插画,我没细看。”
“但付出代价之后,它会成为你所想要成为的样子。”林琅声音放缓,“譬如亡妻……”
林琅的亡妻二字有所指代,戚棠骤然记起了邵安的献祭与郑伯阳方才那番话——新嫂子和旧嫂子是同一个人的那番话。
所以……
戚棠眉毛拧成结——所以,黛娘要做什么?而她的追究会耽误她们的事?
戚棠表情太纠结了,眉毛蹙的起褶子,虞洲看着下意识伸了伸手,那是书本上才会有的煽情动作,只是虞洲伸手的瞬间什么也没想,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戚棠倒是满脸警觉发现了,整张脸写着——干啥?
虞洲不动声色捋捋自己鬓边的发,再缩回手,指尖叩在膝盖上,“其实傀儡人偶只是说辞上的不同,但是念人偶是不同的。傀儡可以运用术法使其具备人的神态,他们可以成为人,前提是未死。而念人偶则是由极深的爱意、和极重的杀孽构成的。”
“这份爱意有作假,所成的傀儡就会是残次品,付出的代价不够巨大……大约就会是萧夺那样的……”
她话鲜少这样多,戚棠托腮听着,越听心思越重。
她眼眸闪烁,意识到了虞洲知道的比她多的多。
——“她待你心不诚,好多事都瞒了你呢。”
为什么不同我讲?
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好奇。
戚棠眨眨眼睛,将眼睫流动的怀疑尽数掩去。
虞洲忽然无言,她像是心思敏感的捕捉到了某些让她难受的情绪,只是单调的咽了下口水。
戚棠还在胡思乱想猜测——也许凭她的聪明,她知道……我在与她虚与委蛇。
可是我演技那么好,而且确实有真心在。
戚棠复而抬眼,偷摸似的觑着虞洲,心下流转一字一句——她应该没有证据吧?
戚棠思索间神情不够坦然,轻易就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林琅敲敲桌面,目光狐疑在二人之间兜转——他这两个师妹之间的氛围总让他觉得奇怪。
“想什么呢?”
戚棠被吓了一下,能从善如流:“在想……要不要管郑伯阳的事。”她垂眼,黑眼瞳里依然天真明媚,只是多了些冰冷的事不关己,她低低道:“毕竟看上去,好像真的与我无关。”
“但我真拿他当朋友。”
戚棠不知道她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冰冷,似乎只是随口无心的朋友而已。
说说的朋友也算朋友。
林琅打量了他小师妹两眼,笑了起来,却觉得这样也挺好。
“走呗,横竖是他们一家人的事。”林琅说,“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
“可是师兄,我貌似答应过他?”戚棠良知未泯,还是个乖乖的好孩子,还是有点想践行承诺的。
“貌似?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戚棠脸色苦苦的:“我真的忘了,一定是当时答应的太顺口。”
顺嘴说的话就是不往心里去,她现在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个印象。
林琅觉得不难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是女子。”说完他又觉得这个理真的太歪了,找补道:“或者小师妹自比为小人也未尝*不可。”
自比为小人……也就林琅才能言之堂堂讲出这样的话来。
戚棠心道算了算了,问了还不如自己想。
但她大约与林琅一同长大,思想多少受到荼毒,竟然觉得微妙的有些道理。
***
戚棠在为晚上的观焰火做准备。
差使人差使得不留情,她自己手上摸了一包小零食,边走边吃,横竖都在这条街上,虞洲钻进了虞记杂粮店。
林琅去了街尾那个干货铺。
她慢悠悠在街上晃着,还有心思东看看细看看,身后忽有人惊慌避开的骚乱声。
戚棠回眸一看,那辆马车吁了一声稳稳当当停在她身边。
戚棠朝上看了看,看见了带着斗笠的萧夺——怎么认出来的?
就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戚棠也是真的好拐,那辆马车在她身边,只掀开半角帘子,车上的人冲她招了招手,戚棠就上了车。
黛娘今日穿得十分良家妇女,衣襟整齐,而发髻上的流苏簪子也不摇不晃,不似平日绸带半开,衣衫半落。
戚棠没见过这样的黛娘,颇为新奇的打量她:“你今日真好看。”
戚棠一贯披好她温良的皮,又生的十分乖巧,配合明亮的眼,说这话时要多真心有多真心。
何况,这确实是她的真心之言。
黛娘一怔:“你说的倒好听。”她不太适应这样的衣着,半路上看见了这姑娘也只是下意识将人捞上来聊两句。
戚棠一笑:“你今日穿成这样做什么去?”
黛娘说:“……祭祖。”
可她的祖坟不是在邵安吗?
见到戚棠眼底的怀疑,黛娘说:“哪能去邵安呢,先去扶春山脚拜拜,再去寺庙拜拜,烧些纸钱,忏悔几句,权当情意。”
反正满身罪孽洗不净,她就这样踽踽独行,死后也不会化为厉鬼的。
她一直觉得无颜见先祖,可若是不祭拜,就真的再无人知道古遗了。
他们原先也是风光无两的部落,她原本也是骄矜高傲的郡主。
总爱逗弄戚棠大约也是因为,她从前也是如此,任性娇纵,又被人捧在手心上。
萧夺在外驱车。
戚棠忽的记起念人偶的概念,想了一下,记起黛娘说萧夺是死了的。
“萧夺原先也是你的手下吗?”
黛娘透过随风轻扬的帘幕,似乎看见了驱车的人,她知他不容易,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点了点头:“是。”
她今日格外温柔,戚棠信了那句她曾经有个妹妹。
“但他不是古遗部族的。所以他原本没死,只是在替我守坟,后来将自己炼成人俑,死在了陶土密闭的躯壳中。”
部族并不封闭,也有捡外来人的善举。
只是后来部族迁移,将外来人尽数赶走了,给了一笔钱,叫他们另寻安身住所。
那些人纵使不舍也散了,只有萧夺一路跟着,被驱逐了也不走,一直跟到古遗人死完的那天。
墓地也是他垒的。
这个故事属实有些伤感了。
“所以我到墓外最想做的,就是要他复活。”
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可你们不是死于乱鬼妖邪之手的吗?为什么他不是古遗的就不用死。”
戚棠捕捉到了别的重点。
“我这么说吗?”黛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本质上她与戚棠真的很像,“你信了?”
戚棠难以置信:“对啊,我信了。”
“这么单纯可不好闯江湖,你身边的人护不了你多久的。”黛娘拇指尖抵在中指第二个指节处,似乎飞快的给戚棠算了个命,她看戚棠的目光总有些怜悯,似乎透过戚棠看见了在血海里挣扎的自己。
怜眼前人。
“他们……都会离开?”
“你没有这个准备吗?”
静了一秒,那层惶恐似乎是戚棠的面具,忽然轻飘飘揭下,露出一双带笑的眼。
戚棠笑了起来,不和她装模作样,“实不相瞒,有。”
“可不是现在。”
黛娘看她明媚欢快的脸也笑了,只是情态有些痴怨的,似乎在红尘堕落太久,早就找不回最初明媚时候的模样。
黛娘伸手为她捋耳鬓后的发,眼底多了些意犹未尽的怜悯,提起另外的话题:“你知道你身边那个人的来历吗?”
戚棠问她:“虞洲?”
戚棠半眯眼睛打量黛娘:“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你有点针对她。”
“……不是你的错觉,是我天性讨厌那样的人。”黛娘说。
那样与她类似,又比她再无情、再幸运一点的人。
戚棠记得她们两个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依她看来,虞洲也蛮不喜欢黛娘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犯冲?”
黛娘轻轻哼笑了一声:“只是我不敢想,从血地厮杀出来的人,竟然也会甘心屈在你身边……你说,她是不是有别的算计?”
戚棠一怔,“哪个血?”
黛娘也一怔,眼里的无语明明白白到要溢出来,那句“你是不是傻”简直像直接写在那张今日素净的脸上:“你不知道漤外?鲜血的血啊。”
戚棠真是被保护的废了,她只从虞洲口中听过一次漤外,没试图多做打探——无缘无故打听别人故乡,怎么看怎么奇怪。
又听黛娘说:“那里夜空很好看,只是不能抬头看。”
“因为,杀戮无时不在。可能只一抬头,就会从看天到看地。”
——头咕噜噜在地上滚几圈,而速度太快,兴许尚未死绝,最后还能再看一眼天地。
黛娘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为了看星星而死,太愚蠢了。”
戚棠没讲话了,忽然有些后脊骨发凉。
恐惧虞洲?
戚棠不确定。
车里一时安静,马儿晃荡的挤过集市。虞洲又一次找不到戚棠。
林琅对戚棠的走丢显然已经见惯不怪了:“嗐,不着急,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说的再好听些,他这师妹打起来约摸比旁人更有优势——首先是一张看着好拐的脸,让人不设防,其次是没收了她的剑,她还可以凭空捏出印伽鞭来,叫人防不胜防。
虞洲还是不放心。
“我说,虞姑娘,你真当我们阿棠是什么软柿子?”
没了戚棠在,他们之间隐约像在对峙,气场与某些藏有深意的对白。
虞洲看了他一眼:“长明君如此放心?”
“岂能不放心呢,”林琅说,“她自愿跟人走的,心里总有数吧,那些问题,她需要得到一个解答。”
虞洲声音仍是平静:“长明君如此磊落,没有怕她知道的信息吗?”
林琅说:“我怕她知道的……她并不能从这里的任何人口中得知。”
他态度自若,虞洲深深看了他一眼,林琅细长的手指捻起茶杯,抿一口茶,温润流入他的眉间。
虞洲道:“原来如此。”
难怪有恃无恐。
***
车厢里忽然很安静,戚棠还沉浸在原来漤外是那样的地方的震惊中——该心软吗?
毕竟听上去,虞洲受了很多苦。
戚棠感受颇多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摸了两三下,只能感受到炽热却平稳的跳动。
不是吧?难道我对她一点真心都没有?
戚棠自我反省,过了很久才问:“你知道的很多,你去过?”
黛娘一直在看戚棠的神情。
“我去了那地方能活着出来吗?”黛娘实力真的不算强,只是力气大一些,“但我就是知道。”
她轻巧一笑,笑里忽然又被苦涩掩埋,她不纵情欢乐,就很难从那场无能为力中脱身出来,无意识重复道:“我就是知道。”
她这话的深意很难不叫人多想。
恰巧戚棠又是脑补厉害的那类人。
“所以你们部族灭尽的原因……是因为知道太多了?”
戚棠尽力说得委婉,却还是预见了被赶下车的悲哀前景——不会吧?
会吗?
但是戚棠想的简单——下车就下车,有什么的!她回去找虞洲!
黛娘却似陷入了某种冗长的梦境,眨眼似清醒,才说:“你还真的不委婉,就这么问了?”
戚棠主动道:“抱歉啊。”
她戳人伤口了,她道歉。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古遗灭族可是比扶春门派建立还要再久之前的故事。”黛娘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怎么说呢,下车吧。”
戚棠:“……”
戚棠不死心:“真的吗?”
黛娘温柔可亲道:“真的呢。”
戚棠啊了一声放弃了,一脸果然如此,萧夺停了车,戚棠郁郁的下了车。
远去的车马摇摇晃晃,飞扬的马蹄和车轱辘溅起灰尘。
戚棠落寞的站在原地,还十分客气的目送了一段距离,然后茫然四顾——这是哪儿?!
看上去似乎是座山间的小道,黛娘说要去扶春拜拜,所以这里会是扶春吗?
山都大差不差,荒郊野外也都长得差不多。
司南引还在虞洲手里!
戚棠捂额头,有些崩溃。
我为什么不拿回来!为什么!
只是戚棠知道原因——因为她忘了,被虞洲接回去之后,她就下意识忘记了这件事。
戚棠眼眸变得深沉,藏一抹散不开的愁云,因为更深层次的理由是——她或多或少依赖虞洲。
这多少叫企图独立自主的小阁主觉得惆怅。戚棠叹了口气,又像那年一样,站在原地不敢乱走,因为她连方向都不辨,越走越远就更糟糕了。
远行的马车车厢四个角系的穗子摇来晃去,车厢里,黛娘掀开幕帘,慢慢坐在了萧夺边上,风掀乱头发。
萧夺道:“主人小心。”
小路毕竟动荡。萧夺分心看她。
黛娘叫他专心,除此之外就不说话了,只是安静的将腿垂下,荡在车板下一晃一晃。她少时爱荡秋千,如今却再也没有一架秋千可以供她玩乐。
萧夺说:“外头风大,快到了我叫您。”
黛娘说:“不想进去。”
里面没了戚棠,就只有她一个人了,这里太安静,除了车轱辘和车厢的噪音什么都没有,搞得她心里空荡荡的。
她往边上靠,拉近与萧夺的距离,然后将头枕在萧夺肩上,驱车驱得飞快的马蹄疏倏忽慢了下来。
在杂乱的风里,萧夺听见耳边温温柔柔、很苦恼似的轻喃。
黛娘说:“……你怎么办呢?”
这样不人不鬼、形同怪物,要怎么继续在世间活下去呢?
萧夺没说话,风刮过耳朵。
他们在山间逼仄的小道上缓缓行进,终点只有一个。
***
戚棠没等很久就等到了虞洲。
虞洲不是会听林琅话的人——只是她确实恐惧,怕戚棠知道很多事情。
因为她如今单纯懵懂,用些道义天下诓骗,就会舍些什么进去。
在青绿山色背景中看见一身白衣的虞洲,像是骤然破了山水迷局的答案,戚棠简直要扑上去抱住她——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为什么不靠自己?
戚棠想,我想看看虞洲会不会来找我。
她在赌。
用一些情感主导的感情做赌注,如果她来了,我就多信她一些,把她放在心里——
她在夜风里被吹的像个傻子,一见虞洲就委屈的朝她小跑过去。
虞洲猝不及防被抱住,戚棠眼尾有点红,说:“你怎么才来?”
不是责怪,只是一些掺和委屈的撒娇。
虞洲心就很软:“对不住啊。”
虞洲忽然记起来了:“你小师兄说,棠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让我不要管你。”
林琅没叫她棠棠。
虞洲念时觉得心脏被攥紧,怕戚棠露出抗拒的神情,她偷偷摸摸而又鬼鬼祟祟。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能感受戚棠现在的心跳——戚棠被丢在荒郊野外确实是害怕的。
别怕。
她想。
这种暗落落告状,戚棠显然很吃这一套,揽住虞洲的脖颈,那个拥抱一直没松手,她说:“等回去了我就揍他。”
暖暖的气息喷在虞洲脖颈一侧,她听见拥着自己的戚棠仍有余幸:“还好你来了。”
戚棠抬眸,眼睛亮晶晶的,欢喜信赖人时候的模样,叫人总不想辜负。
【作者有话说】
又是六千哦~~~
我夸我自己!超棒的!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啾!
87
第87章
◎不走了。◎
虞洲驱来的马喷了两声重重的鼻息。
戚棠松开绕环她的手,在有些暗暗的环境里看见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哪来的?”
她觉得新鲜,上前摸马,掌心都还没触到马,刚凑了个指尖碰到马鼻脊,那匹棕马就轻蔑的偏头,大鼻孔喷气。
——小东西还挺有脾气!
戚棠哟了一声,身为小阁主她还是第一次被一匹马嗤之以鼻,来回摆头追着马眼睛瞪它。
马不堪其烦,烦躁的踢了下马蹄。
虞洲都怕坏脾气的马蹬腿伤了戚棠,将她往身后掩了掩:“买的。”
戚棠被她护在身后,从她平展的肩膀之上看,看到了那匹马忽而温顺起来的模样——还挺会看碟子下菜的。
也不知道虞洲之前对它做了什么。
戚棠:“势利马!”
这里距离他们所逛的区域太远了,说是扶春,其实不止,绕开了扶春最主的山脉,在侧路上。
闹腾话温和话都说尽了,抱也抱过了,虞洲没发觉戚棠有疏远厌恶她的表现,松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一口气。
戚棠说:“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她拉着虞洲手腕,拇指与食指指尖相触正好可以扣一圈,往马边上走,却拉不动虞洲,回首见她在树影重重之间脸孔有些冷。
冷淡又有些隐隐约约的不高兴。
戚棠不明所以:“怎么了?”
虞洲至此才说了第一句类似于责怪的话:“你没带上我。”
她答应过的。
那些话似温婉的梦,梦是不该当真的,偏偏虞洲放在心上妥帖铭记了。
这承诺才说了没多久,戚棠也记得,因此稍显尴尬:“……事发突然,事急从权……”
只是尴尬也没尴尬多久,戚棠就是那么个性子:“我这次不是故意甩开你的。”
天地可鉴,她是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忽然被出现的黛娘车马……自愿带走的。
虞洲面色冷冷的,看上去不太接受这个解释。
戚棠扯她袖子晃啊晃的:“真的真的,你看我这不是在这里乖乖等你吗?”
她讨巧卖乖装可怜,抱抱自己:“风好大的,我好冷,我一步都没动。”
一双黑眼睛楚楚可怜,又光莹莹的。
虞洲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戚棠没抗拒——她好似天生不知什么是拒绝。
虞洲很早就发现了,别人对戚棠的照顾和好她照单全收。
虞洲顿了顿:“下不为例。”
哄好了。
戚棠想。
然而只下一秒,戚棠的眉眼呆滞了一下:“……”
话说,为什么要哄她?
没有道理啊?
被人抱上马的的时候戚棠还没想通,俯视虞洲只看到她乌黑的发顶,然后就见她极麻利的翻身跨上马。
戚棠愣愣的没回过神,她身后虚虚的贴着虞洲——等等!这个姿势,不是话本里女主角和男主角共骑一匹马的姿势吗?
倒不是话本里所写的宽阔的胸怀。
戚棠:“你……”
但是只有一匹马。
戚棠把话吞了回去。
虞洲拉缰绳,马蹄随之踏了几步,她手臂朝前,戚棠后背贴紧,像是被人揽进了怀里。
戚棠觉得后背发热,隔了这么多衣服不应该啊?
她不自觉的缩缩身体。
虞洲:“怎么?”
她音色与黛娘不同,与时下许多女子都不同,总是冷冷的,带一点哑意,响在戚棠耳侧,总有些心弦被胡乱拨动的感觉。
戚棠原本转的灵活的脑子忽然卡住了,像截齿轮,锈得厉害,最后只得支支吾吾:“……没什么。”
这话说的底气不足,虞洲显然听出来了,眼底有些无可奈何的浅笑,也不再多问。
担心戚棠害怕,虞洲没刻意纵马,那匹马朝来时的方向慢慢踱步,马蹄踏在幽静的小路上,哒哒回响。
戚棠这回长了心眼记得要回司南引,可话才脱口又停在嗓子眼,堪堪冒了个音节。
虞洲:“嗯?”
戚棠想,我把司南引要回来了……那她会不会找不到我?
江湖海海,三千世界,人妖混于其间,若没有司南引,寻一个人真的很难。
戚棠眉目显得忧心忡忡,看着虞洲几次三番欲说还休,最后做了个了不得的决定——还是将司南引暂时借放在虞洲身上吧。
——但我需要你时,你可千万要出现啊。
戚棠垂眼看着拽着缰绳的那双手,这样想。这种信任和期盼其实毫无缘由,虞洲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比陌生再熟悉一些的朋友。
只是戚棠这样给虞洲定位,但总忍不住多偏心她一些。
她的沉默不太寻常,虞洲问:“……在想什么?”
戚棠道:“在想……回去之后要怎么揍林琅呢!”
她接话接的太快,虚伪似乎成了她最真实也最迅速的反应。
骗人,其实她想的根本不是这个。
戚棠心里忽然冷了一下——那些她都不需要深思熟虑或者费劲心力就能编纂的谎话似乎越来越随意。
戚棠隐约意识到某些转变——不知好坏,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没必要瞒她。
戚棠想,大可以直接说,不就是司南引的事情吗?
可她下意识瞒了,她在怕什么?搞不清楚自己。
“我……”
“你……”
同时开口又撞上了,两个人又同时闭嘴。
戚棠有来有往道:“你先说。”
上次就是她先说的,何况她本来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倒算的清楚,虞洲没客套的推诿,道:“……怎么被人放在半路?”
戚棠脸色变得黯然:“……讲了别人的伤心事,被赶下车了。”
虞洲看不清她的表情,光听语气,就觉得她委屈。
不过即使戚棠将丢她的人骂上一路,虞洲也会觉得小阁主受了大委屈,露着尖牙骂骂咧咧也还是毛绒绒的爪子和柔柔软软的样子。
“黛娘?”
戚棠说:“嗯。”
“喜欢她?”
也许话里有虞洲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试探,她想装的随意,握缰绳的手却爆了根青筋。
青白的手背忽然绞紧缰绳。
虞洲骑术惯来好,何况眼下马都还没撒开蹄子跑。
她眼睫垂下,目光聚在戚棠发髻上艳丽的桃花簪上,期盼些什么,连自己都没察觉。
“不喜欢啊。”戚棠说得毫无负担,“但她确实……”
确实会勾起她的怜恤心。
“确实什么?”
“确实叫我觉得可怜。”
她诚恳得不行,语气听上去老实巴交。
这话没毛病,但是戚棠听见虞洲低低笑了一声,又哑又沙压抑在耳边。
戚棠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思来想去她方才那句话毫无笑点,心道笑什么偏头往后仰脖子,头往后一撞——结结实实撞到了。
砰的声音响在脑瓜子里。
戚棠轻轻诶呦了一声,手肘屈起相撞的侧方。
虞洲才真是被她撞得猝不及防。
戚棠摸摸脑壳,从后面看这举动有些天真烂漫,又傻得离谱——
于是那道隐隐约约、似乎是听错的笑声又响了一遍。
戚棠确定了:“你笑了?”
虞洲说:“嗯。”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戚棠:“……”
显而易见,虞洲根本不拿这个取笑当回事。
人在身后,聊天很不方便,戚棠习惯于面对面,老想偏过头去看她的脸,偏偏侧头也看不见多少。
没事,不能面对面也没事。
戚棠想。
她使小性子挥她——虞洲在她身后,她就只能去拍她握缰绳的手背,啪的一声还挺清脆。
没用大力道,像是女孩子之间黏黏糊糊的撒娇。
虞洲明显怔了一下,连带着在心底萦绕的笑退的荡然无存——像是猛然被什么撞了满怀,又听戚棠十分小气道:“不许笑!你听到了没?”
虞洲应了。
如她所愿她又有不满。
戚棠非要挑刺,觉得她应得态度太随便,逼着人又好好讲了一遍:“你跟我念呀,说你以后即使觉得再好笑也不笑。快点快点。”
——小阁主实在太难哄。
身后静了很久,戚棠略微捕捉到散于风里的浅淡笑意。
虞洲说:“好,不笑。”
多了两个字的回答。
虽然不是复述,但是感觉复述了就不是虞洲了,戚棠才勉为其难觉得可以,放过了这个话题。
在虞洲身边,安全感很足,戚棠在她怀里待着待着,最初的僵硬和古怪就像是一下消散于湖面的水纹,她如今还很适应,往虞洲肩上靠,脖子契合了她肩膀的弧度,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听说,漤外夜空很好看,但是没人敢抬头看。
戚棠后脑勺蹭蹭可以蹭到的位置,心想我总要让虞洲看上一眼的。
路上夜风安静流淌,戚棠错觉温馨,温馨的有些毛骨悚然,被风一吹骤然觉得冷。
她催了虞洲一声,片刻,马如脱缰。
戚棠心底吱哇乱叫,又迫于是自己先开的口丢不起这个人,忍下了,拽着缰绳,像是要从虞洲手里抢走似的,被颠得不行,一耸一耸往人身上撞,后背蹭来蹭去。
倒是虞洲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远远可见焰火绽于夜幕,火树银花,银色的灰唰啦啦似的溅开。
戚棠漆黑的眼瞳随焰火而明亮,像是黑暗处忽然开了一朵花。
花瓣斑斓绚丽。
戚棠看着觉得很高兴——多好看呐。
虞洲真的懂她,操纵那匹看不起戚棠的马缓了下来,马踏逐渐成了清晰的哒哒声。
戚棠抬头,又是那副全然依恋的模样缩在一个人怀里,戳戳老天:“你看,焰火!”
她不需要指,虞洲也看得见。
可戚棠太欢喜了,欢喜到必须指指点点满足分享欲。
虞洲顺她苍白的指间,听她所言,却看见她指尖前的月亮。
像是玉珏。
虞洲道:“嗯。”
只一字回应也很足够。
戚棠在扶春见过焰火——远远的、小小的、以大局观的角度来说,就只是浩渺夜空的一点点而已。
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看。
今天有人陪着,有焰火看。
戚棠觉得挺好。
她想,如果以后日日、年年,都有人陪在她身边,那就更好了。
“你说,对焰火许愿,有用吗?”
虞洲总诧异她的奇思妙想,不忍拂她。
倒是戚棠自己反应过来了:“傻话。”
她笑盈盈看着夜空,说自己在讲傻话。
而另一处,归途摇晃的马车忽然被拍停,觉得夜风冷缩进车厢的人探了只手出来,掀开帘子拍了拍厢框,咚咚两声尽数被夜风与簌簌虫鸣眼眸,驱车的人却听得清楚。
里面的人稳稳道道叫他:“阿萧。”
待马车彻底停后,黛娘掀开帘子躬身出来,萧夺扶着黛娘坐在外缘——这个角度看得见焰火,声音也渺远。
不太嘈杂,能窥见全貌,有些置身事外的乐趣。
她脖颈仰起,露出脆弱的一道弧,萧夺只能先僵硬的平视前方,再缓缓抬头——太快的动作会让他卡住,他也算年久失修,若要再多陪黛娘一些年月,他得好好珍惜自己。
故而再奇怪也以斗笠覆面,而不是仓促涂抹些欲盖弥彰的灰与泥。
“她们的命运打上了死结。”黛娘瞳孔倒影猝然明亮的火花,语气却远不如眼瞳那样融融,她不感慨多好看,只提自己在意的事,“阿萧,我算不到你的未来。”
她真是十分差劲,无论是在预知还是在算卦方面,她都差族中前辈不止一星半点。
可是偏偏是她活了下来。
***
此夜有一件大事。
醉过去的郑伯阳被连夜打包出了平镇,他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昏沉的像死了一般,属于男性直挺的眼睫略微颤动。
拿了钱的马夫和陪同的家仆都没有选择叫醒他。
林琅当时站在通向外界的镇门前,最高的那处楼台上眺望。
他神情不如以往的每一日那样少年而吊儿郎当,房间未点灯,在明亮交杂的焰火之下,他显得有些阴沉。
他手上拨动那个美好寓意的盘结,在极佳、极暗的视角看到了对面阁楼,互相依偎、看着就很恩爱的郑玄夫妻。
他们如今已经成婚,夫妻得名正言顺。
“她明日会走吗?”
隐晦暗处,隐约有个轮廓,斟茶品茶
林琅居于廊前回身,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谁知道呢,她多善变,你不了解?”
“也是。”
***
焰火没持续多久,戚棠却没再催促。
戚棠乘在马上慢悠悠的回来,那些曾让她无措的温馨又一点一点铺满二者之间,忽然熨帖适应。
只是今夜,没找到林琅。
居于多年的信任,戚棠没去烟花之地找人,她想她小师兄多少算个正人君子,反而窜了不少茶楼酒楼。
都是没有。
戚棠有些沮丧的走出茶楼,叹了口气,语气里是盖不住的遗憾:“明天揍他的话,我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力道就会轻,他以后就还会嘲笑我。”
虞洲看着她,无声的笑了一下。
她没多说话,虞洲话一直不多,和戚棠待得久也没受她影响。
回小客栈时,遇见了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孩。
她和母亲走散了,乖乖坐在花坛边上,手里玩着那些草编的知了。
戚棠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又和小姑娘对视,她毕竟年纪太小了,早就许久之前一面之缘的戚棠忘记了。
戚棠守在另边,看着人群渐散,直到阿婶将小花抱了起来往家赶。
“你这孩子怎么乱跑呢!”
“娘,焰火真好看。”
小孩子童颜童语,戚棠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淹没于街头。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戚棠看着,骤然这么想,他们不是话本里杜撰的热闹烟火气的虚构,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见到那个小孩后,戚棠心情似乎变了,虞洲跟在她身边,两人闲庭信步一般回小客栈。
只是戚棠走得好好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对许多事情都敏感,只是过于心大,却忽然寸步难行,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拽住虞洲的袖摆往下扯。
“怎么了?”
虞洲语气带了罕见的担忧,只是那瞬间感觉去的太快,戚棠也很疑惑:“……可能看焰火太兴奋了?”
这个回答太无厘头,并且符合戚棠一贯胡说八道的性格。
虞洲反手探脉,指尖搭在她脉搏上——没有病症,戚棠脉象平稳,只是心率稍快。
戚棠立刻就直起腰,然后松开了紧攥的袖摆,让虞洲松手,说她没事了。
那一刻的感觉短暂急促的像是从没存在过。
戚棠捋捋衣襟,说:“走吧。”
——她记起来了,说好的明日要走的事情。
我要走吗?
她脑海里过了一遍黛娘和郑伯阳,记起了这场焰火庆祝的是什么,是郑玄与莺莺百年好合。
眼下平镇风平浪静,黛娘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我该走的。
戚棠想。
——“是我做的。”
可是平静的脑海骤然闯进这句话,那日她温柔的承认了邵安那样滔天的事情出自她之手。
那么,你要对平镇做什么?
戚棠抬头眺了眺远处若隐若现的扶春——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他们在那。
那才是她最根本的底气。
我要查清楚。
***
除了去找她问个清楚,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戚棠深思熟虑之后又做了这个决定,准备再去会会这个把她丢在半路的人。
叫上终于没忘记的虞洲后,两个人翻墙进了绸艳居,就缩在虞洲之前缩过的那个角落。
戚棠自觉蹲下守好位置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诶诶我不是要偷听啊喂!
但是屋里有声音。
意料之外。
虞洲食指竖在唇中,虚虚碰了一下戚棠,戚棠便安静温顺的真的开始听了。
屋里是另外一个女声,说什么计划、说什么郑伯阳已经解决好了——车夫和家仆都是很靠谱的人,也为他留了足够多的盘缠。
戚棠懂了,郑伯阳被送走了,醉的只能任人鱼肉,任由他哥哥嫂嫂将他送走。
戚棠觉得兔死狐悲,之前还问她是不是要放弃了要走了,如今被送走的反而是郑伯阳。
戚棠难过时会有小动作,此刻用小拇指去勾虞洲的小拇指,眼眸弧度难过的很明显。
虞洲抚了一下戚棠的勾在她小指上的指节,宽慰她。
戚棠抬眸看她,耳边却听见了——她们说的献祭。
每个字每句话,隔着薄薄的窗,戚棠都听得清清楚楚。
屋里黛娘说:“她出手,我没有十分把握。”
另一个女子说:“你算不出她走或不走吗?”
“算不出啊,”黛娘语气仍是戏谑的、带着血腥的笑意,“她动摇得厉害,不到最后一刻,我真不知道。”
“总之还要些时日,怎么,你和你家那位撑不住了?”
“怕他弟弟回来,那时再送走就难了,”那道声音有些孱弱,“而且也确实撑不住了。”
维持好的皮囊需要更大的代价,或者灵力维持,而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靠弥天代价。
黛娘语气怠慢:“知道了,你走吧。这事急不得,但也快了。”
黛娘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并不如对戚棠那样。
随着阖门声响,戚棠垂了下眼睫,和虞洲离开了绸艳居——没有话本里踩到枯草、树枝、瓦片等剧情,她们来时无声,去时也很安静。
只是戚棠脸色很沉。
***
第二日早晨,整宿没睡好的戚棠遇见了黛娘。
黛娘是故意的。
她想,若是戚棠要走了,她便姑且算送客。
但是戚棠身边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同样干干净净、利落潇洒的虞洲。
大街上聊天总是很奇怪,三人开了个包厢,对坐饮茶。
戚棠痛饮一大杯,像是壮士断腕似的决绝,虞洲给她斟满,还怕她呛到。
她砰的落杯,看着黛娘,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黛娘慢不经心,对比起来稳妥许多,先开了口:“不走吗?”
戚棠纠结要骗她晚些走,还是说些别的什么,可是在她流光眨动的眼间看见了自己的脸,纠结的答案忽然清晰——她没办法对这个人说谎。
戚棠说:“我不能答应你。”
黛娘一怔。
戚棠咬唇,稚气的眉眼脱出某些坚定果决:“若我能阻止,我会阻止的。”
她似乎知道了。
黛娘又似乎早能预料到,没什么意外似的一笑:“*枉你修的无情道,戚棠,你怎么不懂呢?”
这个人还知道她修无情道!
然而眼下这不重要,戚棠顿了顿,兀自坚持:“不管修的什么道,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拿全镇的人……”
黛娘懒得与戚棠扯来扯去,语气有了三分烦躁——萧夺近日状态也不算很好。
“可我们也是无辜的,古遗一脉、先知唯一的血脉,幸存者如今只剩我了。我们不无辜吗?”
戚棠其实不太理解:“那你也该去找那些害你们性命的妖魔鬼怪报仇,而不是拖着这些人去死,献祭是怎么样的术法你我心知肚明,要他们的命做什么!”
黛娘笑了一下,觉得戚棠真是单纯。
“不是报仇,我不是要报仇,那年妖鬼大乱,根本不知道是谁杀了谁。杀了那些妖鬼没有用,我也杀不掉那么多,”黛娘眼底出现一些癫狂,“……我想的是他们活。”
戚棠瞳孔猛缩。
黛娘好似不知道在说些多猖狂的话:“我要我的族人都活过来。”
“只有、只有这样的代价才能换回他们,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黛娘耸耸肩,俏丽的五官硬生生作出冷态:“自私也罢什么都好,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人性如此,我偏私我自己。若要我说,全天下都不及我自己重要。”
【作者有话说】
没错,依旧是六千!
爱你们哦么么啾,没错,剧情马不停蹄上来了!
88
第88章
◎短短反省。◎
戚棠有太多话想说,只是目光聚在守在黛娘身后的那个人身上——残次品。
她记得虞洲对萧夺的形容。
戚棠看了萧夺半晌,才开口:“即使他们都如你的阿萧一般,你也要一意孤行吗?”
说这话时戚棠有些难过,她不喜欢戳人伤口,看着萧夺,又看了眼黛娘。
他们互为依存,她身为旁观者,总比当局者清,看得出黛娘对萧夺有一份情意在,且不说是爱慕或是别的,大约是离不开的。
戚棠搭在膝盖上的指尖攒绕衣摆。
萧夺似乎没想到话题会在他身上,一双漆黑无波的眼珠子生硬的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辩白——成为他这样的,其实生不如死。
他有怨过。
黛娘垂眼,没看一眼萧夺,但她知道,他在她身后矗立如古槐,黛娘神情微妙,看上去只是随随便便的难过了一下:“从他们枉顾我的意志,私自将我定为永生者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想顾及他们的感受了。”
她似乎冷静了一些,比不得先前那样声竭力嘶,一双矫饰过分的眼直勾勾看着戚棠,和她身边的虞洲,眼底露了点讥讽般的嘲笑,笑她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漂亮模样。
黛娘手指拨动杯盏里飘浮的茶叶,又恢复了一贯的语气:“即使是行尸走肉,即使每日都很痛苦,痛苦到生不如死,痛苦到咒罪魁祸首下阿鼻地狱,他们也必须活着。”
“这是我的祈盼,唯一的祈盼。”
她忘不掉她才从墓地出来时,孤立无援,眼前全是漆黑。
被封在逼仄环境里,动弹都被局限——那毕竟是个棺材,狭小而阴暗。
庆幸的是棺材盖被人撬开了,她才侥幸推开棺材盖得以存活。
由于是死而复生,她身体很差,哪里都痛,剧烈喘息,喉间腥锈味浓厚,一边吐血,一边爬出漆黑的冰凉的棺材。
陵墓漆黑,密不透光,她在地上摸索,摸到了火折子和燃了大半的蜡烛。
很难形容她当时的感受,那是一种直击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她问了几遍有没有人,空荡荡的四壁只有她的哀嚎回荡。
陵墓冰冷,墓门沉重闭合,她指甲翻出血,也拿这扇门没有任何办法。待在里面不知时间流逝,只是随着愣神和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让她忽然觉得死也不错。
——为什么是我活?
古遗那么多少年天才,为什么是她活?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至今仍然得不到解答。
她们是个窥探天机的部族,从来天机不可外漏,也许冥冥中早有先辈知道古遗该有此大劫。
黛娘置身其中,不知岁月流转,只觉得很漫长,漫长的看着在棺材前站着的萧夺的人俑。
她起先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眉眼熟悉,直到她无聊摩挲,陶土的外壁剥落,露出一点类似于人的构造出来,再结合长相和古遗有过的殉葬传说,黛娘知道他是谁了。
疯子。
萧夺就是个疯子。
清晰的意识到了这点之后,接下来是更难熬的时间,她痛苦发狂,用头撞地,看着人俑和陵墓觉得荒唐,记起那些死在她眼前的所有人,想敲碎萧夺,想躺在地上大笑或是大哭,她分不清——而这一切,萧夺不知道,戚棠也不知道。
没有任何书信留给她,在死亡转生之间,她也被抛弃了。
养尊处优的小阁主懂什么?
她所受的苦根本只是红尘中一粒沙。
沉重地地门发出隆隆声响,一线光透进来——
回忆戛然而止。
黛娘看着眼前人即使难过也不让人憎恶的脸,写满天真与无措,眼底纯真,浸润清泉,也许会凝结成寒冰。
说不准,她算测的本领从来不好。
“你管不了这件事。”黛娘说,“你若阻我,我会杀了你。”
虞洲眼眸已然泛冷,黛娘只是轻飘飘看了虞洲一眼,她不惧怕,甚至于有些轻蔑。
她站起身,伶仃一眼,极具风情的眉眼之下是瘦削如纸的身板。
“你以为的那条路,未必不会发生,既然你心中天平已经失衡,你就没有资格再站在她身边。”
她们之间有奇怪的气场,眼神对视似乎要烧起来——你死我活的那种,讲的是她知她也知就戚棠不知的内容,戚棠被拦在气场之外,听得懵懂,看不真切。
这感觉很古怪。
明明……
明明我才是站在她身边,离她最近的人。
这个想法春风拂柳似的,戚棠一怔,恍惚似的压下心底一圈圈涟漪,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她的警惕密密麻麻扫射在场的所有人,总数三个,除她以外、包括虞洲在内的三人。
虞洲闻言不做声,眼底的冷意一点点褪了,落在戚棠面孔上带着连自己都说不出的深意——她以为她不会怕戚棠知道的。
她分的清楚眼前的戚棠。
在戚棠目光从黛娘身上偏头挪到她身上时,虞洲垂下眼,没去对上那道目光,她怕看到太多东西,她没见过比她好恶更分明的眼睛。
黛娘笑了一下,她似乎热衷于此,没回答戚棠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摧毁别人的心头所好,看别人痛苦叫她觉得舒坦——所以,她伤害过郑伯阳。
此刻忽然记起某一瞬间心软,想送戚棠一只蝴蝶,花里胡哨、想来她定然喜欢。
她会的为数不多的小术法。
“你我境遇不同,我不求你体谅理解。但我言尽于此。”她裙摆摇曳荡漾,步步生莲似的,“只盼戚姑娘来日不要忘了今日阻拦我之大义,你只管将你的大义牢牢记在心上。”
黛娘顺便挑了个拨离了个间,飘飘然走了,萧夺阖上包厢门时,屋里安静一片。
茶叶在碧色的汤里浮沉。
戚棠低头捻着杯盏抿了一口,垂眼看着浅色的茶汤,心思却乱飞,满屋子乱转,兜来兜去最后还是在虞洲身上停靠。
她想,虞洲没反驳,她是生性冷淡不爱反驳,还是……黛娘所言不差……
戚棠猜不出来,心底有偏颇,她心思浅,藏不住,又偏偏不愿意问。
她知道人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她也有。
但还是……不爽!
小阁主顺风顺水的人生里,被惯坏了,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心理,偏偏一时还掰不过来。
很任性,很自私,很……在意。
她很在意虞洲。
她们昼夜相处,枕过同床,也在凉风习习的夜里相依,她们共患过难,在生死难测的迷局里短暂的依偎。
戚棠自觉有三分真心七分利用,早不知不觉成了对半分,讨价还价一下,还能进到六分真心。
而且虞洲这秘密,看上去似乎和她有关。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良久,包厢里响起戚棠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故作的冷淡——
她劝自己给虞洲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二者间的对白叫人生疑,却实在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路?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需要什么资格?
虞洲顿了顿,视线在戚棠身上简短的凝了一刻,她们之间距离这样近,却好似不能更远了。
她一遍一遍恪守成规,看戚棠一轮一轮走上那条路,看她踩着艳红的血,最后覆灭。
——“不过就是个天下而已。”
她眉眼艳丽,覆着一层冰冷讥诮,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那些讽刺矫饰天真,手里的剑淅淅沥沥的滴血,拖在身后,蜿蜒一路。
黛娘提及的是虞洲都未思考过的问题——心中的天平已然朝戚棠偏,那么……
虞洲皱眉,看着戚棠,耳里过的是她那句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话说。
戚棠更气了。
戚棠置气的哦了一声,站起身的时候故意用腘窝挺了一下圆凳,凳脚剧烈挪动发出声响——小阁主很不开心。
生闷气和没话讲,交流都是问题。
她们一句话都没有,戚棠连走也没同虞洲说,起身迈步一气呵成,跨出门槛,才气鼓鼓的回头看站起身的虞洲,然后当着她的面,砰的一声阖上了门。
还有哼的一声。
她实在会使小性子,对越亲近的人越容易没分寸。
虞洲:“……”
虞洲意识到了,急急忙忙跟出去。
她一贯冷静,下意识着急起来却也和普通人一样,早出了包厢门的戚棠故意磨磨蹭蹭,一步一步下楼,每一下都像泄愤似的。
然而她气呼呼的外表之下,随着时间和与虞洲的距离拉远,忽而产生一种怪异的类似于反省的念头——
“我好像脾气确实太差了?”
她皱眉嘟囔,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耳畔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偏偏戚棠耳聪目明。
那瞬间的自我反省又登时如一抹烟似的散了,骤然无痕。
是谁呢?
戚棠分出闲心想,酒楼人来来往往,迎八方宾客,如果……如果是虞洲,我就姑且不和她一般计较了。
抱着这么个想法,戚棠抬头往上看,看见了似乎没料到她还在楼梯上的虞洲。
虞洲明显顿了顿,泛白的衣摆幅度很小,手搭在扶梯上指尖蜷了蜷。
小阁主跑起来嗖嗖生风,虞洲怪怕的,怕她一气之下什么都丢了似的跑出去。
对上那双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睛,居于位置、高低不同,虞洲俯身看,只觉得那双眼睛又亮又明净,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会让人忽然忘了很多东西。
那些横亘于她们之间,连死亡都无法消弭的东西。
而戚棠乖乖的,像在等很期盼很依恋的人。她目光叫人错觉出湿漉漉而柔软的内在。
她像是人至穷途末路,什么都想放弃时,忽然看见的温暖柔软、叫人生贪恋的东西。
戚棠自以为摆着一张秋后算账的脸,却见虞洲一步一步下来,走到她身边,目光沉沉的、带有一点叫她心忽然打了个颤的内容。
看上去,似乎比她要更冷静严酷一点。
戚棠:“……”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作者君没电了QAQ
89
第89章
◎哄一哄。◎
杀孽重的人总有份杀伐果断的气场在,戚棠很久很久没有再以这样清晰的旁观者角度看她这小师妹了。
她眉眼冰冷,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那种冷漠,而是似乎所有人都死在她眼前也不会动容的那种。
晏池也算是冷淡挂的修士,只是戚棠仍能从他眼中看到某些仁义与怜悯,即使微末,到底也存在。
漤外到底是个怎么样地地方,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锻造成这样。
戚棠想。
可能黛娘口中的漤外在戚棠脑海中能够具象化,她有些心软——我明明知道,她有很多秘密的。
我明明知道,她冷漠寡情。
除非师姐妹的身份,否则与她毫无瓜葛。
我明明知道,我与她短暂交互后,会有各自的人生。
你离开漤外,只是因为扶春吗?
戚棠看她的眼神中藏了无数话,她一贯没心没肺,此刻眼底却深沉的摁住许多不欲脱口而出的话。
她不会回答我。
戚棠想,而我会因此更不愉悦。
她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的几秒时间,虞洲打破停顿,几步下楼,站在戚棠身侧,仍是一言不发。
她穿白衣最好看,也不需要花里胡哨的钗式,一个简简单单的后压流苏就足够……足够成为戚棠见过那么多人中最漂亮的唯一。
跟虞洲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戚棠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受,只是偶尔会有冲动,想叫这个人露出一些不同于眼前这样面具样式的表情。
想让她鲜活一些。
戚棠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等虞洲先说话能等到地老天荒去。
她们得在这楼梯上耗成石像。
戚棠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抿抿唇,语气不太好,伸手拧了虞洲一把。
小姑娘使性子,力气真不小。
拧她小臂上的皮肉,还哼了一声。
虞洲:“……嗯?”
戚棠掐了人也不愧疚,看虞洲脸上出现某一瞬间意外与鲜活,反倒理直气壮:“刚刚……有点生气。”
她直抒胸臆。
她生气很明显,虞洲看出来了。
只是虞洲不知道该怎么哄,毕竟原因在她。
她想,如果是任何与戚棠相熟的人,林琅、酒酒、晏池,大概谁都能揉揉她的脑袋哄哄。
他们与她的情意不浅,做什么事都能信手拈来,不怕戚棠生气。
生气了就把人摁进怀里揉脑袋,揉的乌黑发髻都凌乱了也没关系,她消气就好。
偏偏她不行。
她在意太多,她也不能打破她二人之间微妙的界限。
突破了分寸,也许会发生什么连虞洲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方才黛娘的话是警告,是虞洲逐渐淡忘的,随着轮回,一轮一轮在她信念中逐渐淡退的警告。
行差踏错。
不得轮回。
虞洲垂眼看她们站的地方。
戚棠裙摆沾了些脏污,仍然能漾出好看的涟漪。虞洲眼皮跳了一下。
戚棠看着虞洲因垂眼而分外明显的眼睫,直白道:“不过现在好一点了。”
她像在示弱,像在示好,像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虞洲抬眼看着戚棠,忽然笑了一下,笑意很淡。
戚棠被取笑了,伸手拍了她一下,仍是气鼓鼓的样子,真就如她所言好些了,或许是见虞洲不像是无动于衷,试探性的给出意见:“或许……你再哄哄,我就能彻底不生气了。”
虞洲在想,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反倒是戚棠低低凑过去给了个慢动作的拥抱。
她像是放任自己钻进别人怀里,额头抵在虞洲肩窝处,随拥抱垂下的眼底漠然似的划过了什么。
她如今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了。
她想要拥抱,那一瞬的心软也是真的存在过,可是真的抱了之后,她贴着的躯壳心脏似乎跳得剧烈了些,而自己却没有多余的感觉。
而心软如潋滟湖水波心的一点,轻风拭去就没有痕迹了。
就好像,那只是再随意不过的举动而已。
也许戚棠没有多少真心,她抱得很刻意,像是兴之所至的一个玩笑,也许只比玩笑多了一点认真。
但是虞洲眼底出现了一刻空白,她冷而残忍的生命里,即使拥有了旁人艳羡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片刻柔软与温热。
那是不同于鲜血喷洒的温热,不同于互相残杀之前所扼上的柔软的喉咙。
她呼吸在耳边,很轻很轻的掠过一阵风。
戚棠说:“算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不知道在算了些什么。
戚棠抱了她两下,手在虞洲后背叩紧,那是她们之间心脏距离最近的时候。
虞洲喉咙动了一下。
***
林琅后来再没出现过。
他本来是江湖游侠,算是被戚棠连累,想走随时可以走,只是……一句话不说,很奇怪。
戚棠觉得古怪,又摸不准原因——她这小师兄行为无章,一直乖僻,前段时间陪她,算是安分守己得像有阴谋。
为了省钱,戚棠去把林琅的房间退了。
倒不是真的差这么点钱,就是觉得反正他都不在了。
用这点钱可以给虞洲买根簪子。
算解被抛下的愤慨!
解气!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方式,她和晏池能通过小鹤交流信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除晏池之外的人有如此交流。
原本不能如此确定,只是她往日过于相信别人,再傻也信别人,所以巴巴的被骗了好些年。
所以,她与晏池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她母亲和胡凭师伯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与她和晏池师兄之间的关系一样呢?
提及晏池,戚棠总忍不住打量坐在她身边的虞洲,她最初将这两个人绑在一起,将梦里写的都当真了。
“洲洲,”戚棠想起那段傻不愣登的时候,笑了起来,“我原先,还以为你会喜欢我师兄。”
她施术法,将灵力凝结成句子,又预备飞了一只小鹤给晏池。
虞洲诧异似的看了她一眼。
那段被戚棠命名为不可说的梦被玩笑似的提起,戚棠似乎全然没当回事。
虞洲说:“为什么?”
戚棠没细说梦境,那太荒唐。
小鹤扑扇翅膀从眼前飞走,戚棠笑吟吟目送至没了影子,偏头颇有兴致的看着虞洲:“你是丰姿绰约的小师妹,他是威武不凡的大师兄,听上去佳偶天成哦。”
虞洲就知道她看多了小说,虽然有部分歪打正着。
“他被拔了情丝,”考虑要不要说,虞洲还是淡声道,“不会对任何人心动。”
“诶?”戚棠意想不到,“情丝?这、这么好断吗?”
说拔就拔了?
所以他们没如梦境里那样产生感情,是因为她大师兄本就被拔了情丝,不会动情!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戚棠不平衡,“我可是他的师妹啊,我都不知道。”
戚棠威胁似的眯起眼睛,凑近了虞洲,恶狠狠的问:“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洲顿了顿。
戚棠不依不饶扯她袖子:“说嘛说嘛。”
“他来漤外找我时,我在溯回镜里看到的。大约是某一世,被人伤透了心,一身修为尽毁,匍匐于地……求天道拔了他的情丝。”
听上去,她很厉害的大师兄竟然有这样悲惨的前世。
天道竟然答应了吗?
戚棠想。
“这么惨啊,不过你没有对他心动吗?”戚棠好奇又八卦的眨眼,眼珠子流转狡黠,她问:“师兄被拔了情丝,你也被拔了不成?”
虞洲幅度很浅的蹙眉:“非心动不可?”
言下之意,竟然毫无感觉。
戚棠难以置信。
虞洲也难以置信:“你对他……”
戚棠:“……”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
戚棠想了想,顷刻把她今生不惨的大师兄抛之脑后,又好奇起来,“所以,溯回镜是可以看见前世的宝器吗?”
她话题逃避得太生硬,有些欲盖弥彰,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虞洲目光落在她又又真挚起来的眼神上,纵容了她的逃避。
她说:“是。”
溯回镜立于漤外最边缘之地。
戚棠起了兴趣,她眼睛亮晶晶的提议:“我们……我们下一次一起去漤外吧,听黛娘说那边的夜色特别好看,而且,我也想看看我的前世。”
那样残忍血腥、肉糜腐烂的地方,却有最皎洁的月色和星光。
她言语中藏着浅浅的向往,像人们总觊觎荆棘遍布的陷阱中盛开的花。
虞洲一顿,是空白的很明显的那种停顿,抬眸望向戚棠的目光特别难懂。
“黛娘说,那星星很难看到。”戚棠拍拍她的肩膀,一副‘放心有我在’的靠谱样子,“我帮你。”
我是师姐,我帮帮你。
当我利用你,再为你做的补偿。
虞洲的目光从难懂变成了戚棠更难懂——她一贯不是琢磨人心的好手,不能将别人眼底的情绪抽丝剥茧般弄明白。
除了惊外,还有些别的,难以言说的内容。
虞洲从她随口编织的梦里走出来,缓下心神问:“何必去看溯回镜?”
她神情奇怪。
戚棠恍然间觉得——她这怎么像知道我的前世似的,或者说前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似的。
就算有,她是前世,虞洲不也是前世吗?
戚棠伸手在她面前晃,将她从魇住的状态里晃清醒,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说:“有什么关系,前世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就当看画本呗,长长见识。”
她说的很轻巧。
虞洲目光落在她盛满碎光的眼眸里,避开了。
窗户忽然发出哒哒两声。
光莹莹的小鹤啄了两下窗扉,慢慢透进薄薄的窗纸,然后飞到戚棠面前。
摊开成的纸上,字迹俊秀,写扶春无事,师尊师娘皆安。
言简意赅,是熟悉的味道。
戚棠才算放了心。
几日前来自林琅的消息,她其实还是隐隐不安。
说不上为什么,她信林琅,却觉得他可疑。
郑伯阳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
郑玄搞了个大动静,如当年邵安一样,戏子游行,路过戚棠她们说栖的小客栈时,所有声音在修士耳中更清晰,她听见戏台上唱着词——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
枯骨坟茔,松楸骨寒,窥见尸骨。
唱戏人将咿咿呀呀的词和调拐得歪七扭八,是典型的戏曲唱腔,这些句子,一个字戚棠是没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是虞洲。
【作者有话说】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
枯骨坟茔,松楸骨寒,窥见尸骨。
改自《墓碣文》
是了是了,咕昨日没更,愧疚低头jpg.
剧情总是比感情更难写,结果感情太慢热了我一时也写不出朵花来,苦恼。
然后悄悄提一句,那个关键词里有个相爱相杀,你们看见了吗???
作者君:微笑,无事发生。
90
第90章
◎蝴蝶。◎
调调哀怨。
戚棠托腮想了一会儿,看了眼虞洲,目光深沉——虞洲还以为她会说些了不得的话。
戚棠只是皱皱眉:“郑玄他们不是刚成亲吗,这戏曲选的……怪晦气的。”
游魂、长蛇、枯骨、坟茔。
哪个都没什么好寓意。
车轮滚动,看热闹的小孩子跟着游行的车跑,搭建的平台上,戏子脚步很稳。
戚棠起身推开窗草草看了两眼,又凑热闹似的对虞洲招手:“走,我们去看看。”
在客栈里窝着不是办法。
她阖上窗后走过去推门,看热闹的步伐轻快无比。
虞洲跟在她身后。
两人下了楼梯才看见,原本总是聚在客栈大堂里喝茶聊天的人少了一半左右。
倒是门口挤挤攘攘、乌泱泱的一片人。
小地方的人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他们在镇里平静的生活,见识很短,却是悠长年月间岁月静好的沉淀。
有人想走出去,有人会留下来。
子子孙孙都是如此。
戚棠停在门口,游行的队伍过去,落空了的大街中央又挤上人,她看见了人群熙熙攘攘动,而对面瞧着她一动不动,神色浅淡的黛娘。
她在人群里自是亮眼,黛色披肩薄纱,风情妩媚,却只是很淡很淡的看了一眼戚棠。
隔着瞳孔雾瘴,看着从少时不谙世事的自己忽然变成了戚棠的模样。
一只粉色半透明的蝴蝶忽然落到戚棠眼前,它蝶翅翻飞,尾后带荧光,在戚棠眼前高高低低起落——
黛娘对她有一份特殊在。
算是把她当成了从前的自己。
戚棠一下没反应过来,往后躲开了蝴蝶的停落。蝴蝶落了空,又慢慢、慢慢散在空气里。
很漂亮,幻灭时候也是。
戚棠尚有留恋似的看了眼蝴蝶散去隐约的磷光,又警惕的抬眼,看向对面的黛娘,眼孔带诧异——
原本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人散得只剩三三两两。
黛娘格外唯一,那么多人中,她是唯一坚定的,目光似乎穿越人潮,定在自己身上。
戚棠往虞洲身后藏了半个身子——她才不要被人这样看着。
何况,她对黛娘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
黛娘大抵看穿了她偶尔会怂的本性,慢慢踱步朝她走过来,毫不引人注意的萧夺很暗淡,跟在黛娘身后才被戚棠注意到。
戚棠还是小女孩一般,下巴抵在虞洲肩后,一双黑灵灵的眼珠子被她才注意到的萧夺吓了一跳,猛缩而后又反复确定似的看了眼萧夺。
虞洲袖摆被她扯住。
黛娘站在她面前时,笑了:“躲什么?”
好像过于矫情了。
戚棠想。
她松开指尖攥的袖子,从她名义上的小师妹身后向边上跨了一步,一身稍有皱褶的绯色长裙,腰间花里胡哨的花样都是海棠。
她裙边薄纱在漾,戚棠简单拍了自己两下,算是一个理理衣摆的动作,然后理直气壮,做大大方方的姿态和看了自己很久的黛娘对视,道:“再看……收钱了。”
虞洲偏头看她。
戚棠默默伸手,挡在自己脸侧,将虞洲的目光隔绝开。
黛娘掩面轻笑:“看看都要钱,姑娘多金贵?”
戚棠抬眸,俏生生落了一眼瞳的光,她似乎生来就在光下,于是明媚、明媚至今。
戚棠说:“姑娘……不金贵吗?”
她真的在问,黛娘看着她眼眸单纯,未经世俗污染过的眼睛太干净纯粹,不知道拿金钱掂量是一件多折辱的事。
她心里干净,说话就莽撞。
心中有花,满目皆花。不外如是。
“行吧,”黛娘如她所愿,说,“金贵,一只蝴蝶做偿,够不够?”
那蝴蝶果然是她变的!
戚棠感兴趣了,又往她跟前凑——她的破习惯,倾向谁,就靠近谁。
虞洲似乎习惯了似的,只是心里漏风的缝隙越来越大。
“够!”她是个好满足的姑娘,闻言兴奋又好奇,“那蝴蝶你是怎么做到的,好漂亮!”
那些花里胡哨的蝴蝶没有这只半透明、光盈盈的好看!
黛娘态度神秘,一脸莫测:“不可说,这是我族秘法,怎么能跟你说呢。”
讨论起术法的两个人年龄像原地缩到垂髫,幼稚地开始比较。
戚棠说:“切,不说就不说,不就是蝴蝶嘛!我也会!”
黛娘才不信:“你会什么?”
虞洲落在戚棠身上的目光温和,浅浅的笑意氤氲,像是看自家还会胡闹的孩子。
萧夺目光呆呆的,他不同于戚棠黑的灵动的眼睛,如今他的眼珠子出现明显的器质感,似乎有一层隔膜,他看着黛娘,眼里却不聚焦。
戚棠吵起来没有闲心关注这个,她当然不会变蝴蝶,但是她会!变!小!鹤!
独一无二的扶春秘诀!
连虞洲都不会!
戚棠说:“我会变小鹤!”
黛娘鲜少露出这样鲜活的不屑的表情,她说:“不就是只鸟吗,还是蝴蝶漂亮!”
虽然好像确实是蝴蝶漂亮!但是!当然要护短了!这是传统!
戚棠努力争辩:“小鹤好看,会发光呢!”
黛娘颇为不信的看了她一眼:“变个看看?”
变就变。
戚棠当下徒手就捏了一只,黛娘眼眸怔住,对抖落下一片荧光的小鹤而动,她喉咙滑动。
小鹤似乎没有方向,只是一刻就消散。
戚棠看着骤然散的小鹤,那张脸上天真、带着嘚瑟的表情在某一瞬间复杂,她隐晦的看了虞洲一眼。
虞洲也在看她。
全然下意识地被安抚——有人站在自己身边。
黛娘认出来了:“你和……谁?她吗?”
她看了眼虞洲,可是小鹤是消失,并不是……飞到虞洲眼前。
这是过去的事。
黛娘估了估,没等一脸问号的戚棠追根究底,随意的摆摆手:“算了,不重要。”
戚棠:“……”
这时候戚棠就显得有些无措,她也不知道黛娘心里过了一个怎么样的流程,只是她说了不重要,戚棠就不追问了。
戚棠将挑了挑的眉摁下,看着黛娘,纠结一下,说:“我还是不走。”
她们二者平和忽然一滞,萧夺抬他的眼,僵直冷硬的看着戚棠。
“你要做的事,我还是会阻拦的。”
所以,不要做,好不好?
杀孽太重必会反噬自身,神都难逃、罪孽难赎,更遑论,黛娘只是个普通女子。
戚棠被精心养着,理所当然偏心姑娘。
她以为,姑娘是会被偏心照顾的。
黛娘再一次认知她的天真与蠢。
她垂眼,眼睫弧度分明在笑,落在戚棠身上的眼神又偏带外人说不好的内容。
她们在大街上聊了许久的天,又将才缓和的氛围扯的生硬,偶尔叫戚棠觉得相见恨晚,如果可以做朋友就好了。
可是不行。
戚棠怕自己不忍心。
届时,如果黛娘铁了心要将计划付诸,那么她必然要做些伤害她的事情。
不能和反派培养出感情。
戚棠看过那么多话本子,有过喜欢上与主角作对的反派的经验——哭惨了,哭得呜呜唧唧的。
“你做你的取舍,”黛娘没再劝说,“关于这件事,你我话不投机,你固执,我也不遑多让。没什么说的,只是,除此之外……我很喜欢你。”
她也很喜欢从前天真的自己,被人诓骗也傻傻信着,叫人觉得蠢得美好。
她愈厌恶如今红颜枯骨的自己,就愈喜欢那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久到连梦里都不会再无忧无虑的跑跑跳跳,反而是她匐于人身下,绞尽脑汁给他人下的咒。
殷红的朱砂痕刻入背脊,会连接成一大片死阵。
从最初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到如今,抬眼间,就能轻易铺好陷阱。
她的灵魂、身体,都脏得一塌糊涂。
还回去,才是解脱。
“啊?”戚棠往虞洲身边靠,“你喜欢我?”
作为一个总是对戚棠动手动脚、而且普及过某些罕见知识的女人,戚棠还是觉得害怕的*。
她就知道,她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姑娘!
虞洲面无表情的看了黛娘一眼,黛娘又不怕虞洲,反而挑衅似的睨了她一眼。
她们谁都没有言明的心意在她眼中像是隔着冰层的流水,再清晰也被隔断。
黛娘不管别人在想什么,只是忽然问:“想要吗?”
戚棠脸色变了:“什么?”
她有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不聪明。
黛娘说:“……蝴蝶啊。”
戚棠又从那些难过、惊惶中迅速脱身,惊喜:“真的?”
笑起来也不聪明。
跟从前的自己没法比。
黛娘这样想,目光在她笑上顿了顿,说:“假的。”
戚棠:“……”
好气。
受了欺负就往虞洲身边靠,挽她的胳膊,然后哼一声,摆明了不甘心又什么都不做,弱弱的、怂怂的。
她于黛娘有愧,不知道为什么有愧,就是有愧。
虞洲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然后看见那只惊鸿一眼的蝴蝶缓缓停在她肩上。
她今日穿的裙子实在鲜亮,落只蝴蝶好看的和画似的。
啊!她!刀子嘴豆腐心!
戚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睛发光似的。
黛娘却没忍心看般转身,她要走,却觉得话没说完,顿了顿,说:“你知道吗,我们古遗的能力是预知,算天明、窥天机。”
戚棠猜出那么一点,蝴蝶在她肩上抖了下翅膀。她怔怔的,不由自主抓紧虞洲的袖摆。
黛娘眼眸看得悠远,她看平镇之外的山、也看远处边界模糊的天,像疏解心口落下的大石一般,缓缓道:“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既定的,生与死、悲与喜、结或散……没有意外。”
“但你是不一样的。”
她不该说这么多,因为戚棠站在她对面。
可是有时候承担一件事,实在是太累了。她看不透自己的命,却扑火似的求一个死局。
有些事情,偏要固执。
正如,黛娘偏要送出那只蝴蝶。
我偏想送给她。
黛娘摇曳着走,叛逆的想。
【作者有话说】
预备唱!
可爱的鸽子鸽子,我喜欢你~~~~
长大后我就知道会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我一觉睡到了大白天啊呜呜呜,真的太突然了!连作者本人都没有一丝丝的防备。
最近文确实字里行间有点小虐,但是也还好。
其实我很久没弄甜文标签了,属实也是认清了自己。
前两本都有甜文标签,因为好像入V了改标签要跟编编说,人家社恐啦,能不交流就不交流。
而且最初真的想写个甜甜的文啦~超甜的那种!看大家反应,连那两本都不甜吗!!!我不信!!!
不过有一说一,我真的有篇虐文预收哦!认真虐的那种!感兴趣去收个?会写个巨详细的排雷(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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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的爱大家,今天作话有一点点多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