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0-70

作者:灌醉茅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心软。◎


    她也是如此吗?


    戚棠想,世间人人都是如此,经历大苦大悲,才修出硬一点的人心吗?


    “人心是会一点一点变硬的,阿棠小师妹,”林琅又从戚棠手心的油纸袋里摸了枚杏仁,高高抛起,张嘴接了个准,干果被咬的声音清脆,戚棠听见她小师兄的声音混在夜风里,凉凉的、哑哑的,带着忽然陌生的沧桑。


    与戚棠不谙世事不同,林琅早就在人间滚过几遭,只是出口仍是安慰。


    大抵那是最后一点心软。


    林琅说:“别哭,别难过了。”


    这句安慰空泛。


    戚棠此刻并没有哭。


    类似的安慰戚棠听了许多遍,却再没哪一次叫她如此刻般清醒而又无能为力的察觉出来没用——难过和眼泪都没有用,逝去的就是逝去了,即使她哭得肝肠寸断,也毫无用处。


    年幼时总被安慰,要被哄好久好久。


    如今竟然有这样的顿悟。


    戚棠心底漫上一点想笑的冲动,她垂眸摸了摸方才攥在手心里的盘结,摸它的纹理与红色,想那时胡凭师伯寻来这东西时的兴致勃勃。


    那是她太喜欢太喜欢的师伯了。


    这样看来,她自以为枯燥烦闷的小时候,其实很多人陪着她。


    是她不知足。


    早些知足就好了。


    戚棠听话笑了笑,眼里稀薄的泪意被风一吹就消散,她抬手遮住眼睛,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月亮。


    她下午哭得太累,如今早就不能完整的落下一大颗泪来。


    夜风从二人间穿过。


    戚棠低低嗯了一声。


    月光明亮,今夜的月光比往日每一夜都更明亮,而林琅在她身边坐着。


    戚棠不觉得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直起上半身,她拢了拢皱起的裙摆,垂眼看裙裾垂下屋檐在夜风里荡出涟漪似的皱褶,然后目光无意识且不受控的看向了虞洲。


    与最初话本里截然不同的姑娘身后一片漆黑,愈是深色晦暗愈是衬她冷冰冰。


    她像是水中月,戚棠总琢磨不透她。


    她如今在檐下抬头往上看,举动似定格,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一双眼眸又沉又静。


    戚棠知道那道目光没离开过。


    那是个由谁做都古怪的动作,可是偏偏是虞洲。


    由她看过来的长久目光,藏着说不出的感觉。


    戚棠将身上的油纸袋都递给林琅,然后提着兔子灯跳下屋檐。


    林琅慌乱的抱住怀里被一通乱塞的零食:“喂!”


    只看见师妹的裙摆一闪而过,在夜幕里一道弧线而已。


    她如今修为也是了不起,小草包这名头属实再也不能按她身上了。


    戚棠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抹掉了面上可见的全部难过,回头冲他笑,语气隐约张狂:“谁要陪你这大老爷们赏月。”


    明明玉树临风、偏偏少年,忽然就成了大老爷们的林琅当然有怨言,可是他甩手就走都不商量的师妹小步跑到了他另一个师妹面前。


    林琅怀里是他下山买的零食,不能撒,太浪费,只能自己叠好然后揣怀里。


    戚棠提着裙摆小步跑,虞洲似乎没预想过是这画面。


    她才以为……小阁主会不再搭理她。


    树林里,她说见到她很生气。


    虞洲心知肚明,冷心冷肺的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所以说,冷血怪物之所以是怪物。


    虞洲能演,她能演出温柔小意的形象来,只是那种甜蜜饯似的外衣披上,她大概会很累,而且没必要。


    重蹈覆辙。


    为什么要回扶春?


    因为想看看,小阁主会变成什么模样。


    虞洲眼眸幽幽暗暗,情绪翻涌又沉淀。


    戚棠毫无察觉,她穿了素白的衣裳,发髻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那是人间最质朴的缅怀,戚棠遵着。


    戚棠说:“你陪我去小药园看看好不好?”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遍布红血丝,目光仍是清澈。


    戚棠央求人时会下意识用指尖勾那人的袖摆,熟络点就大咧咧扯扯拽拽,客气些就如同眼前这样。


    虞洲感受袖间有风意流动,不许特意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喉咙动了动:“……好。”


    林琅刚下来,就看见他安慰着的师妹和虞洲一道走了,提着他淘弄来的兔子灯。


    林琅静静看着她们渐远的背影,良久闷笑了一声,心想还是错付了。


    路上的二者并不觉得不妥。


    胡凭门下没弟子,他曾经收过,后来都给了出去,扶春弟子也并不修医道。


    可能整个扶春,唯一需要胡凭的,就是总受伤的戚棠,小阁主娇气又怕疼,偏偏身体也不好——她本就只是靠生骨续起来的命,想来身体也不会好。


    小药园总是破破落落的,墙上爬满青苔和认不出的藤蔓。


    深秋每日*都有许多落叶,落了几日还没落完,树上仍稀疏挂着。


    月光从大片缝隙里找下,地上拓下一片莹白。


    晃晃荡荡枯黄的细叶落在虞洲发顶,她有察觉,伸手拨时,叶片和发丝夹在一块,梳得整齐的发髻开始潦草。


    戚棠抬眸明快笑了一下,制止她:“别动,我帮你。”


    她随手将兔子灯递给虞洲,虞洲一时没拒绝,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很配合小阁主的低下了头。


    有些事情由别人来做总是快一些。


    虞洲似乎比她高一些,戚棠手上很轻,拨开盖在叶片上的发丝,而后将叶片轻轻摘下来。


    女孩子的细心与体贴,柔软的像夜风,虞洲鼻尖低低嗅到了随风而来的味道。


    戚棠沾染沉香数年,早就褪不去了。


    她将落叶随手丢了:“好了。”


    一时耳边鸣响,心跳隆隆。


    她们一道走,又无言了一路。


    推开院门时,骤然的物是人非撞上心坎,戚棠揪了一下虞洲的袖摆,怔了好一会儿。


    院里还有好些药本,胡凭撰写的最后一页已然敲定。


    长令在院子里磨药。


    即使胡凭不在,他还能做个药园里磨药摘药的小厮。


    戚棠拍拍长令的肩膀,今后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了:“以后扶春,我罩你,被欺负了来找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她分明之前有所怀疑,如今却不想再想,放话的态度嚣张。


    可她是小阁主,嚣张些也没什么。


    长令低头不太好受似的走开了,戚棠也没多管,她进了屋,像女儿般将有些凌乱的屋子整理好,将书桌上写满墨字的纸张收好,捋平边角。


    然后摸到了那枚盘结……


    戚棠舍不得似的收了起来,与那叠纸放在一处。


    走时,被门槛绊了一跤。


    虞洲扶住她,拦腰搭了一把,胳膊被人环紧。


    戚棠叹了口气,默默松了攥在手心的虞洲的袖摆,觉得自己笨,郁闷似的踢了踢门槛,终归还是没哭。


    以前下课总要回见,这次没有回见了。


    戚棠想。


    ***


    白日里,胡凭与胡行的事情并未引起轩然大波。


    穿扶春道服的弟子来来往往,他们冷静克制,不似常人。


    戚棠穿行在这堆人群里还是觉得奇怪,他们往常都忽视或是讨论,眼底不乏轻蔑,如今倒平静许多,热情点的还能上来与她打声招呼。


    戚棠想真奇怪啊。


    扶春那一年遭遇的变故戚棠听了一些,再多的唐书说她今后会懂,而戚棠莫名学会了不问。也许对她来说,半知不解才是最好状态。


    渡河再去时,枯草仍枯。


    那道通天碑也无异常。


    河水平静无波,湍湍往下流。


    没有胡行也没有胡凭,只有那日灵力爆溅开星星点点灼烧的痕迹和情思碎裂的残片。


    戚棠抽空走了一遭,不想再来这里了。


    她原本心存侥幸,如今却醒的不能再醒。


    虞洲都陪在她身边,戚棠把不厌暂时借给了虞洲,毕竟,她有印伽鞭。


    午时被唐书叫去了屋里。


    唐书看戚棠神情恢复松了口气,又有点于心不忍。


    为人母亲者,大概期望能护自己女儿一辈子的。


    想她一直开心,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草包也挺好。


    半晌,犹豫开口,还是许了戚棠去人间历练。


    她说:“早先就想让你下山,如今是时候了。”


    只是那几日唐书心里慌张,如今心静却大不相同。


    戚棠一怔,她总是蹲坐在主座下的台阶上,倚在别人腿旁,像只乖乖蜷缩的小动物。


    “……母亲,我挂心你。”戚棠咬唇纠结,“我是很想去人间玩,只是……”


    她梦里所见不是假的。


    戚棠忍不住去摸摸唐书的手背和指节关节——皮肤真实,触感温热,倒是看不出端倪,似与常人无异。


    可戚棠就是知道了。


    她这样愚笨,有在某一刻十分清醒,清醒的连自欺欺人也不愿。


    唐书对于自家小女儿到底知道多少心里也没底,眼里神情明显诧异一瞬,又归于平和,她如今不太害怕戚棠知道了,她反手用掌心盖住戚棠的手,语重心长似的抚两下:“有你父亲在,阿棠担心什么?”


    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戚烈总归比半吊子水平的戚棠要靠谱许多。


    戚棠讷讷,后知后觉:“对哦,父亲定然会护母亲周全的。”


    她在还添乱,总是让唐书担心。


    话本上常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戚棠对这句情话最初代入的形象就是她父亲母亲。


    唐书眼眸看不出深浅的嗯了一声,看出戚棠的勉强,笑着戳戳她鼻尖:“……阿棠既然挂心母亲,去人间不妨替母亲寻个人?”


    戚棠抬头:“什么人?”


    唐书说:“去寻位做傀儡最厉害的师傅。”


    她目的没说,戚棠却莫名听懂了——是要换副身体吗?


    因为在戚棠梦里,唐书所用的傀儡之身已然失灵,她隔着窗听见的对话和咔哒声,都明明白白。


    戚棠点头:“嗯。”


    她狗腿又马屁:“阿棠肯定给母亲找位技艺精绝、举世无双的师傅来。”


    “可是母亲,那位师傅在哪呀?”


    唐书目光淡淡的:“母亲也不知道,所以才要阿棠找啊。”


    “啊?”


    唐书心情十分好的道:“阿棠不急,慢慢找,人间四时风光也好好看。”


    “母亲也不急,总能在扶春等着阿棠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大海30瓶。


    谢谢支持呀。


    乖乖更新ing


    接下来去人间,扶春先告一段落,未解之谜后续揭开。


    62


    第62章


    ◎准备工作。◎


    即使慢慢找,戚棠也觉得有压力,她早就过了那个自觉小阁主超级厉害的阶段,如今少了张狂,多了点犹疑。


    唐书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将她养的天真娇纵,从未想要拘束天性,偏爱到看她拎着鞭子欺负人也不觉得不妥——即使她知道,戚棠并不会真的欺负别人。


    她总是乖的。


    唐书宽解她:“找不到也无妨。”


    戚棠:“嗯?”


    唐书却没再继续说,说不上来理由,编出来也无法自圆其说,与其说些谎话被戚棠拆穿,不如不说。


    戚棠心思沉沉,怎么会找不到也无妨呢?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唐书那双手上,只消片刻,她眼底的阴霾尽数涤荡,抬头露了个乖的笑:“所以母亲……”


    她伸手摸摸唐书的手,似乎对某些画面耿耿于怀——好好的人,为什么会是傀儡之身?而她从没发现。


    戚棠语气黏糊糊的:“不能告诉阿棠吗?”


    早知道会面对这个问题,唐书没叹气,只是摸了摸戚棠发顶,语重心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那段记忆在她脑海里其实混沌一片,她醒时已然如此了。


    为了当年那个错处,胡凭为她抵了半条命。


    她最初好奇问过,戚烈与胡凭眼底的痛苦挣扎叫她不好再问。


    其实有些事情说来荒诞,他们一直除魔卫道,如今自己成了异类,唐书自嘲般轻轻笑了笑。


    她眸光轻轻一转,记起了那时候总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师姐叫得挺欢的小子,比之胡凭,他看着稳重很多,其实内里最癫狂,否则断然做不了那样的事。


    他们从前在逍遥门就认识,江湖重逢,情意不浅。


    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唐书隐约记起,她意识弥留的时候,听见过胡行声嘶力竭过一句“错了”。


    就当他知错了。


    唐书用指尖慢慢捋戚棠的黑发,慢慢说:“已经过去很久了。”


    对于修士来说,十几年不过匆匆,可是那几年与唐书而言,每夜每夜都是度日如年,最初的难以接受到如今,已经久到她不太记得那时多痛。


    知道得不到回答,戚棠萎萎的应了声:“好吧。”


    她还没胆子质问自己的母亲。


    午后日光暖暖透进屋里。


    唐书换了话题,她盯着戚棠的黑眼睛,问她:“还记得你答应过母亲什么吗?”


    戚棠:“……”


    她答应过太多了,哪里能在此刻清楚的知道自家母亲此刻要她记得的是什么。


    心虚上脸,表情一片空白,戚棠默默躲开唐书的视线,她不看唐书,却能察觉到那道目光,躲不开了,戚棠缓缓伸手竖在自己的眼睛,挡住唐书的视线——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不外如是。


    唐书被逗笑,也不跟她打哑谜:“是见晚啊。”


    戚棠:“嗯?”


    她一脸茫然又不长心的样子,看着出气。


    唐书想这孩子真是……


    她叹气:“再记不起来,要罚了哦。”


    “……记得的记得的,”自家母亲说的罚可不是说说而已,戚棠只是好奇她母亲为何此刻要提这个,她依稀记得,磕磕巴巴复述,“是有人问姓名时,我答戚见晚……吗?”


    唐书说:“对。”


    答对了!


    免了罚,戚棠松了口气之余还是觉得奇怪,她眼巴巴凑上去:“为什么啊?”


    她从没去过除扶春之外的任何地方,为什么要可以隐瞒——是隐瞒吧?


    “……因为大人们都是这样自称的,你看你林琅师兄,”唐书骗小孩似的,已经不在乎到底能不能骗到戚棠了,一本正经道,“他一贯自称林不归。”


    “……”戚棠干巴巴的眨了两下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家母亲就用这个理由敷衍自,“啊?”


    她一脸“我信?”


    唐书管她信不信。


    问不出什么来。


    唐书身为母亲的威压在那儿,鼻音轻轻嗯一声,戚棠就不再问了,弱弱的收回手。


    ***


    戚棠还是没能在扶春留到及笄,要走时罕见的不舍得——这次去人间历练肯定不能再一受伤就往扶春跑。


    戚棠叹了口气,掂量了一下她的实力,觉得有点难。


    她修为一般,医道也学的一知半解,受了伤连自救都难。


    唐书说让林琅先陪戚棠几个月,所以回扶春不久的小师兄又要再度出发。


    戚棠出发前几夜缠着林琅给她讲故事,带着虞洲一起听——要带上虞洲一起去。


    唐书说两个姑娘可以相互照应。


    不过戚棠也不抗拒,有一说一,她确实习惯了虞洲的存在。


    月光下,林琅吊儿郎当的想了想下山历练时经历的事儿,觉得没啥好说的,“你话本看得这样多,还需要我给你讲故事?”


    夜里既然围了张小圆台,那盏兔子灯放在桌台上。


    三个人围着说悄悄话似的,氛围和谐。


    虞洲初时觉得浑身不适应,可是林琅戚棠讨论斗嘴得不停,她光看着心底的不适应渐渐消退。


    虽然与之而来的是更复杂莫测的情绪。


    台面上,戚棠不满:“艺术创作怎么能当真呢?”


    她被骗过好多次了!


    林琅思索一下:“除了男欢女爱,别的还是可以信一信的。”


    戚棠挑了下眉,真的开始动摇,觉得也许是这事是真实的,挠了挠头:“坠涯然后捡到武功秘籍,一朝飞升?”


    虞洲映着光点的眼眸闪过笑意。


    这是正常姑娘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林琅眉心跳了跳:“你看的都是什么?”


    好了,戚棠知道是假的了。


    小阁主死鸭子嘴硬:“……正经书。”


    ***


    白日里。


    忙了很久的晏池今日才出现,近日扶春大事属实有些多,他有些忙不过来,再加上妖鬼而界虎视眈眈,破了扶春就可直达人间。


    修护结界废了好一番心力。


    戚棠给自己看着从来没有那么疲惫过的大师兄倒了杯茶,他还是那张看着就让人正襟危坐的脸和通身如佛的气质。


    戚棠小心翼翼将杯盏推到他面前:“师兄请喝。”


    所以说这师妹乖巧懂事的时候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晏池抿了一口茶,看被戚棠捣鼓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她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想带走。


    晏池弧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接过了戚棠手忙脚乱的一堆:“阿棠如今未及笄,师娘也放心?”


    谁都知道,阁主夫人将这女儿当眼珠子似的护。


    林琅等了半天没等到一盏茶,闻言骤然记起好几夜,他出来逛时总能遇见的穿宽大斗篷,兜帽遮了半张脸的师娘,心下对这句话倒是认同——师娘她倒是真的很在意戚棠。


    匆忙让小师妹下山?


    理由大概不简单。


    他心里怎么想面上丝毫不见端倪,仍能跳脚反驳:“我当初下山时才十四!不比现在的阿棠大多少!怎么那时谁都舍得?”


    晏池属性体贴,他将要用的不用的尽数往乾坤袋里塞,装的满满当当,又理得井井有条:“你当时已然名纵扶春,谁不放心?”


    这话是真的,林琅刻苦,又极有天赋,年纪轻轻修为就能与在扶春修习多年的师兄师姐打个平手,实在不可小觑。


    那年林琅下山历练,逾期很久,后来才知是他一人闯往生教,没跟任何人吱声,晏池知道后已然第一时间往那儿赶,怕晚点连一具尸体也没法完整带回扶春,赶到时只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林琅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他手边的铁剑卷了刃,拖坠的血珠落了一地。


    晏池记得那时他血淋满面如修罗,手上动作没停,乾坤袋里装了银票碎银、药籍宝典、还有许多现成的药,然后就是钗裙首饰。虞洲坐在戚棠床畔,给她叠衣服。


    戚棠坐在圆木小凳上,摸干果吃,时不时看两眼师兄和虞洲。


    她摸了摸心脏——


    都习惯了忽快忽正常,戚棠现在也不知道她此刻心跳如何。


    林琅也摸戚棠的干果吃,越看越觉得与他那时单纯的下山历练不同,小阁主显然是去游玩的。


    他熟稔的坐在戚棠身边,问她:“你羞不羞?”


    都大姑娘了还要别人给收拾行李。


    戚棠拍桌子反驳,理不直气很壮:“你才羞不羞,干什么进姑娘闺阁?”


    拿捏的一手好歪理,歪理也是理。


    她推搡林琅,假意要把这人赶到屋外去,林琅轻轻一躲。


    他们这边打打闹闹,另一边就安静和谐多了。


    戚棠偶尔间一眼,被几乎岁月静好的氛围迷了眼,又梦回最初的话本——虽然后来的经历似乎和最初的话本毫无关系。


    除了人,除了虞洲这个活生生在她眼前的,面容漂亮、有颗泪下痣的小师妹与书里所差无几。


    戚棠目光慢慢挪到了虞洲那张清丽又冷淡的脸上,默默打了个补丁——除了她一点都不甜的性格。


    书里的小师妹温柔,嘴又甜。


    戚棠胸腔闷了口气,觉得见不着甜甜的小师妹有点遗憾。


    所以真就是她看话本看多了,做的毫无道理的梦?


    事已至此,戚棠再不信也只能这么想了。


    其实话本内容记不深刻了,就当黄粱忘了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都那么悲观嘛~~~~贴贴爱大家哟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歌恨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cer11210瓶;


    很感谢大家呀,特别谢谢一直支持。快过年了,等我搞点钱给你们攒个抽奖!


    63


    第63章


    ◎下山。◎


    戚棠想——原来他们也没有故事吗?书里的深情和最初她莫名的心跳起伏,原来都是无稽之谈。


    看话本看得上了头,连梦境都要当真。


    戚棠托腮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


    无论是虞洲还是晏池都是心思妥帖的人,他们需要交流还有哪些疏漏,在戚棠的角度上看,确实是飘着清清白白味道的暧昧。


    林琅显然也深有同感啧啧两声,低声在戚棠耳边说:“瞧他们两个,倒像在带孩子似的。”


    可不就是给出远门的孩子收拾行李吗?


    屋里哪个人不耳聪目明,戚棠心里咯噔一下,侧目看向林琅,眼里明晃晃挂着一句话——你竟然敢说出口?


    她还没说话,林琅就察觉到了来自屋里另外两个人的视线。


    林琅干干巴巴的吞了吞口水:“……呵。”


    戚棠往边上挪了挪圆凳,生怕被目光波及,将桌面上的零食也往自己怀里拐了拐。


    死道友不死贫道。


    她默默捂脸,替林琅尴尬似的半盖住眼睛,余光瞄了一眼神情冷冷清清的虞洲和晏池。


    唉,她这口没遮拦的小师兄啊,大师兄的玩笑也敢开?


    要知道,就连她和她大师兄这样的关系,她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师妹,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喜欢上他时都是惊惶无措的。


    只是……林琅说得是对的。


    被他一语道破了——戚棠原先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自己不得而知,现下被他精准如此的概括出来,倒也……


    戚棠观感复杂,欲说些什么缓解尴尬之时恰巧和虞洲对了一眼。


    她这师妹眼睛生得极好看,瞳色偏偏疏离。戚棠被她一看忘了词,对视良久,空气静默,似乎林琅又说了什么在她耳边一闪而过,戚棠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又默默伸手抵在自己额前,挡住了小师妹看向她的眼神。


    林琅尴尬笑两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虞洲和晏池谁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倒是戚棠听了进去——看吧,看书时就觉得相配,如今也有个人和她眼光一样。


    除了心堵,戚棠毫无其他感受。


    堵什么呢?


    戚棠忍不住偷摸着瞄她的大师兄,脑海里痴痴的冒出了那句话——“我如此心爱你……”


    戚棠蹙眉,蹙成八字,惊得摁不住自己的心跳,慌得连林琅的话都听不见——这话像是开了什么窍,一下子钻进心脏,洞穿肺腑。


    林琅瞧她神色变了:“怎么了?”


    戚棠头皮发麻,兀自冷静:“没什么。”


    这种惊慌失措的猜想和突兀涌进脑海的念头曾经有过,只是太久太久、太久没见过她这师兄,于是日日累积,沉淀在心底,才会一朝翻出来让她想颤抖。


    虽然书里写的不一定是真的。


    但是戚棠看了两眼虞洲和晏池——有些佳偶天成是单单往那摆着一看也觉得相配的。


    如果自己喜欢大师兄……


    戚棠脑补了一下,环境开始安静,她觉得不行。


    一点都不行的那种不行。


    还不如她和虞洲排排站呢。


    戚棠眼眸光点慢慢暗淡,盘桓于心、她从未对人说过的念头在心底发烫。


    行李收拾好了,修士出门,一个乾坤袋就解决。


    林琅哀哀怨怨:“我当日出门,可没人帮我收拾行李。”


    戚棠极快从震撼中摆脱出来,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那说明我们小师兄厉害呀。”


    经常不说好话的人忽然软软的讲这样一句好话,谁听了都得怵。


    林琅双手交叠护在胸前,一脸戒备:“事出反常必有妖哦。”


    戚棠笑着脸一板,没客气的给了他一拳:“欠哦!”


    晏池有事先走了。


    虞洲就在戚棠身边,仍然是白得胜雪的一袭衣裳。


    她似乎见惯了血与脏,在某一刻更偏爱这样的颜色。


    戚棠今日看着……比往日更欣喜。


    一路遇见的扶春弟子却稍见冷漠。


    戚棠没心没肺惯了,也不在意他们,她觉得他们很奇怪,不过他们一直都很奇怪。


    她早不在意,现在一路走还笑笑闹闹,和那被传送出悔过涯时一样,好心情的摘野花。


    她自己不喜欢戴,偏偏要摘,摘了又不想白摘,就寻思往谁头上插好。


    捏是是朵淡蓝色的小野花,回身看落后她一段路的两个人时,目光打量。


    ——虞洲会拒绝她。


    戚棠捏着花茎朝林琅跑过去,她提着裙摆跑得很欢。


    林琅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用尽全力抵抗戚棠要往他头上戴的花——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大男人!


    戚棠追着给他戴:“画本里有画男子簪花,风情不比女子差!”


    林琅咆哮:“你给你那小师妹戴啊?”


    他一个大男人!


    虞洲闻言,眸光一闪,自己都未曾察觉般看向戚棠,看见戚棠也看了她一眼。


    像林琅这样的,戚棠可以打一顿,逼他戴。


    虞洲那样的拒绝了,戚棠还真就束手无策。


    她对女孩子总归有些怜惜。


    戚棠认真扯了个借口:“不行,这样她会比我好看的。”


    林琅跳眉头:“……”


    虞洲倒是垂了垂眼。


    她素来情绪内敛,最初还有些讥诮和嘲讽,如今已然叫人根本探不出什么来。


    胳膊没拧过大腿的林琅耳边认命的戴了一朵蓝花。


    所以说小阁主娇纵任性呢?


    林琅叹气。


    戚棠倒是欢天喜地的走在虞洲身边,偶尔余光瞄瞄林琅,落在他蠢蠢欲动的手上:“不许摘,摘了给你戴红花!”


    林琅:“……”


    ***


    下山时唐书没来送,戚烈也没来。


    整个扶春,戚棠眷恋不舍的忽然就只剩这么几个人了,即使原先也不多。


    小阁主走得低调,她只回头看了一眼。


    扶春是仙山,景色自然别致,可她看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和心态看。


    戚棠叹了口气,她牵着虞洲的袖摆,白白嫩嫩的指尖攥进布料,牵着她的袖子大摇大摆走——那是小阁主心里没底时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小动作。


    她远不如她以为的那样洒脱。


    乾坤袋在她怀里,里面多了几册书。


    方才戚烈寻她去书阁,并没有如往年那样大肆举办问道会,只是轻声问她修什么道。


    她父亲常年严肃的脸今日最柔和,大概是因为她要出远门了而且她最近确实很乖,所以才表情这样和善。


    答案在喉咙间哽了又哽。


    戚棠对无情道的主观色彩太浓郁,始终觉得那是渣男必修之道——可她是女孩子,女孩子没关系吧?


    她也没道侣!


    有个疑似的心上人还不太可能。


    褪去主观臆断,她母亲期望她能够厉害一些,酒酒告诉她无情道最无敌。


    还有……她太难过了。


    这几日,每一日,白日里能笑能闹,夜里总是觉得心脏很沉,说想哭又不至于。


    戚棠说:“……阿棠想修无情道。”


    扶春看似人人无情,却没有修无情道的人,连最古板冷酷的胡行都不是。


    戚烈起了兴趣:“哦?为何啊?”


    看上去胆子小小的女儿修这样的道?


    戚棠乖乖回答:“因为……听上去很厉害。”


    毛头小子的回答,倒符合年少轻狂的性子。


    戚烈笑意大了点,也没拒绝,只是说,“从今后,修炼是阿棠自己的事了,父亲母亲、师兄师伯,无人修无情道。”


    书本倒有,戚棠接过,有些忐忑:“难吗?”


    她在问修道难不难。


    戚烈说:“凡道,无一不难。”


    他似乎不欲在这方面同戚棠多说,只是道:“今后在山下历练,记得写信给你母亲。”


    戚烈提起自家夫人面色总是很温柔,又看了眼看着就很好骗的女儿,皱眉:“在人间,不要被那些小子骗了,知道吗?”


    毕竟是亲生女儿,直到戚棠要走了,戚烈才惊觉要叮嘱的都没叮嘱。


    可他平时与戚棠交流很少,总是语带威胁,话总和唐书有关,此刻也不知该多说什么,横竖林琅在,再不济还有个虞洲。


    他给了一瓶药给戚棠:“痛的时候含两颗,有事飞小鹤给你师兄。”


    那药是胡凭说阿棠提早停了沉香,怕出意外备的药丸。


    戚烈才有那么点意识,意识到他女儿也有自己的想法,又叮嘱:“交朋友与信任,是两回事。”


    戚棠愣愣的。


    她长得一脸纯白,在父亲眼里就是好骗的傻孩子类型。


    记忆里,他最后叹了口气,疲惫沧桑的眼皮压出很深的褶皱,挥挥手叫戚棠保重。


    戚棠走在路上,叹了口气。


    林琅那朵蓝花戴着不牢,晃荡晃荡就掉了,滚下衣摆是戚棠没看见。


    虞洲目光追着,记起那日她跪在门外,从她袖间滚下的那朵花。


    流失在指尖,似乎是她抓不住的东西。


    小路平静。


    林琅领着两人找了条小路,一路往下走,靠近结界时叫戚棠停步,念了个咒语施了个印。


    戚棠好奇问他:“这是什么?”


    施印后领着戚棠和虞洲二人走出结界,林琅笑得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


    他记得叮嘱,还不能教戚棠。


    表情得意,语气异常欠揍。


    戚棠:“……”


    她捏了捏拳头——看来带上虞洲是正确的!他们俩单独放在一起真的会打起来,到时候去了镇上,她打又打不过,回扶春又很丢脸。


    “哦对了林不归。”戚棠忽然说。


    林琅说:“什么?”


    二者视线都在她身上,戚棠拱手作揖,忽然礼数周全,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今后请唤我戚见晚。”


    “见晚,母亲给我取的字。”戚棠垂眼,“以后便不要叫我阿棠了。”


    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默默给嘴越甜刀越狠点了个赞(bushi


    然后这篇文已经是我评论最多的文啦!我看看我能不能肥起来,感觉……有点难!参天大树也是我的梦想!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屁颠屁颠的柯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屁颠屁颠的柯基20瓶;ysy5瓶;


    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呀!


    人间篇


    64


    第64章


    ◎郑老爷。◎


    戚棠神情很少如此,身上稚气娇纵像是忽然蒙了层纱,隐约有些捉摸不透。


    虞洲抬眸,眸中暗了暗。


    “……好吧,”林琅只是一愣,他觉得叫什么都无所谓,很快从善如流,“见晚妹妹。”


    戚棠一哽。


    他这人讲这种话,语气无端风流,风流得戚棠蹙眉,她一双圆眼嫌弃出轮廓,“咦,你好恶心。”


    她不光说,还身体力行的做,肉眼可见的将距离拉得更远,自己走就算了,还要挽着虞洲一道离得他远远的。


    神情指向清楚——“那个男的好像有病,洲洲妹妹我们离他离得远些。”


    虞洲认命的被她挽着胳膊走远,对那句摆明与“见晚妹妹”对照的“洲洲妹妹”不可置否。


    说来不算辈分,她年龄比戚棠要长一些,只是女孩子年龄差一些不太明显罢了。


    戚棠这话说的直。


    背后说人坏话无疑是可恶的,可她当面说……还不减音量的说……林琅看了眼抱团孤立他的少女们:“……”


    他劝自己看开点。


    可不能打起来了。


    后半段路,小阁主才发现林琅耳际的花掉了,又兴冲冲要给他戴新花。


    沿路野花开的茂盛,她手腕一转又摘了一簇。


    先捧在掌心给虞洲看,问她:“好不好看?”


    虞洲是觉得好看的。


    她就捏着花,笑得单纯的往林琅身边靠。


    林琅一眼看穿了她的险恶用心:“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要太过分!”


    正常来说,谁都该放弃了。


    戚棠却不,她就是猖狂过分的人,恃宠生娇、没宠也要娇,非要戴、硬要戴,很快单方面的动手变成了双方面的动手,开始绕着虞洲追逐打闹。


    虞洲在一旁第一次想要干预——她倒真怕戚棠被揍。


    显然身娇体弱的小阁主根本不扛揍。


    林琅强调:“我不是女人!”


    戚棠认真:“没把你当女人。”


    第二次戴上花的林琅脸色麻木,戚棠说:“有人了就摘掉嘛,在自家师妹面前有什么关系?”


    她说这话时表情喜滋滋的。


    说了小阁主娇纵又坏脾气,平生最喜欢欺负人。


    林琅脸板着,戚棠又跳着去他面前挡他眼睛,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些片刻叫人惊觉的成熟与冷漠在这一刻像是错觉。


    戚棠说:“小师兄生气啦?”


    林琅不回答。


    戚棠像块黏了吧唧的软糕,虞洲看着她又凑上去,走在林琅身前,她倒退着走,一双乌黑的眼眸直直追着林琅看:“哎呀林姑娘天姿国色,多漂亮啊,笑一个嘛。”


    林琅确实面若好女,剑眉星目也不掩其好看,戚棠闲来无事总打趣。


    她先前说过,若是悔过涯底全是专挑漂亮小姑娘吃的厉鬼猛兽,也一定会先抓林琅!


    林姑娘被夸奖了也不觉得开心。


    实际上,林姑娘不光不打算笑,还捋了捋袖子。


    打一架吧。


    不打他胸臆难平!


    ***


    到了扶春山下的小镇。


    镇上与扶春门派往来不多,人也多是普通人,他们只知山上有神仙,护这小镇千百年平安。


    扶春弟子鲜少下山,只是平镇在扶春范围内被庇护而已。


    戚棠是山上长大的姑娘,话本画本见得多,第一次见真实的集市街坊,兴奋的挤在人群里好奇的到处看。


    她下山没什么任务,既没有妖鬼要她除,有没劫需她历,整个人活泼的不行。


    一路蹦蹦跳跳。


    要找傀儡师这件事,戚棠没跟任何人说。


    她不知道林琅知不知道,也不知道虞洲知不知道,只是她母亲的这件事情,戚棠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只是在每处都竖竖耳朵,探听情报。


    比如买糖葫芦时,比如买大肉包时,比如买酥心糖时,又比如买秋菊糕时。


    说来说去只听说了,有个姓郑的老爷要新娶一个妻子。


    这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事,所有人都在讨论,还说郑老爷届时在大台请全镇人看戏。


    平镇是个小镇,那露天平台还挺大。


    戚棠起了兴趣,回头看了一圈发现和虞洲他们走散了,也没急,饶有兴趣的叼着冰糖葫芦,提着糕点零食,自来熟的插进了阿婆阿婶们的聊天中。


    她们坐在木墩上摘菜,还有个小孩子坐在一个木簪挽发的女子膝盖上。


    戚棠十分自然的端了个马扎坐在另一个阿婶身边,拨开油纸袋边听边吃。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了。


    戚棠乌溜溜的眼珠子干净剔透,她眨眨眼睛:“怎么了吗?”


    每个人眼里都有疑问,那是个太漂亮的姑娘了,眼生。


    “姑娘你是?”


    戚棠啊了一声,她们素不相识来着。


    她垂眼有些羞赧:“我听阿婶们聊天觉得新鲜,就过来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她生的乖,做什么都是合适的。


    “无碍无碍,本来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戚棠就坐在那里继续听,听得尽兴还伸出油纸袋问她们要不要尝一口。


    成年人自然能够拒绝,坐在阿婆阿婶膝盖上的小孩就很难抗拒零食的诱惑。


    戚棠长得好看,小孩呆呆看*了她很久。


    她伸伸手,冲那小孩笑一笑,小孩子就朝她阿妈看了两眼,然后爬下膝盖朝戚棠小步跑了过来。


    小短腿还挺快。


    戚棠摸摸怀里的糖,掏了两颗诱了诱那小孩,小孩馋得不行,黑亮的眼睛跟着转,戚棠问那女人:“阿婶,酥心糖,她可以吃吗?”


    那阿婶推拒了几下,可自家孩子馋的厉害,她无奈笑了下,道:“谢谢姑娘,小花谢谢姐姐。”


    小孩原来叫小花。


    扎着两个揪,穿粉袄子很乖的女孩子,她接过糖,奶声奶气:“谢谢姐姐。”


    戚棠没见过这么乖的女孩子,觉得喜欢,分了半个小马扎给小孩坐。


    虞洲和林琅找到时,只看见镇里老树下,和小孩子坐在一起吃糖的戚棠。


    大朋友和小朋友,大片落叶掉下来。


    戚棠接住落叶,还抽空和那小孩数手指玩。


    围坐着摘菜的阿婶阿婆还在聊。


    “要说郑老爷也是苦命人,好不容易发迹富裕了,陪他吃了半辈子苦的发妻又死了,替她守了五年,一直未曾娶妻纳妾。”


    “新娶了也好,不然孤老一辈子,太苦了。”


    戚棠心底哦了一声,原来是续弦啊,好像这故事没什么好听的。


    她们又聊:“不过那位新夫人,你们见过吗?”


    “你见过?”


    “嘶,见过,难说啊……”


    话说到一半又停了。


    戚棠面前的妇人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戚棠挑了挑眉,回头看见了虞洲——第一眼是虞洲,清丽出尘又站在灰仆仆的尘嚣中。


    然后才是林琅。


    戚棠回身一眼觉得欣喜,茫然觉得那是归宿。


    她起身和她们道别:“谢谢阿婶们,我家人来寻我了,再会。”


    她说话随心不管真假,顺着风听见话的人心跳停了一拍,又见戚棠毫无察觉的跟小花道别。


    大朋友将糖留给了小朋友,叮嘱她一天一颗不许多吃,然后提着裙摆小跑到虞洲面前。


    “你们去哪儿了,我都找不到你们?”


    林琅说:“恶人先告状,是你乱跑!”


    戚棠才不承认。


    虞洲将她发顶的叶片摘掉,眼眸不自觉柔软。


    距离夜晚还有很久,戚棠又去了心心念念的衣服店,换了一身男装——每个话本里都有女扮男装的戏份。


    也这么扮上的小阁主格外满意,还抢了林琅的扇子,演个风流少年。


    入夜前找了家小客栈,定了三间房。


    戚棠目光留恋的看了虞洲两眼,当着林琅的面又不好说让她陪自己——会被嘲笑的!


    只好自己默默回了屋。


    坐在桌前翻出了乾坤袋里的书开始看。


    无情道。


    戚棠想。


    ***


    更深时,戚棠骤然换了地方困意全无,此刻还是白日里图新鲜换的男装,她是极稚气艳丽的容貌,换男装有些不伦不类的青涩在,像是谁家不好好上学堂的小少爷。


    她推开窗瞄见了巷子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小阁主做事风风火火,推扇窗也大咧咧的,寂静无一人的街道上,安静的风声里,混合窗户大开的声响。


    转进巷口的人影抬头看她。


    黑衣服、黑帽子——传说中的夜行衣!


    戚棠眼睛瞪圆。


    那人影看见了她——眼裂极开,是戚棠梦里见过的用来方便傀儡眼睛闭合的空槽。


    看不清男女,黑布盖住了半边脸。


    戚棠心底一惊,傀儡!


    啊!是傀儡!


    来人间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傀儡!


    戚棠觉得热血沸腾。


    追,必须得追!


    傀儡又不是遍地都是的!


    找到他、找到做他的人,然后抓了送到扶春去!


    她没意识到她这样像个山大王,只是脑子转的飞快。


    但是动作比脑子更快,想起要追的时候,她人已经跳下了窗——


    从二楼的小房间一跃而下,酷得没朋友。


    那是外表,被她倒追的黑影以为追他的是位多厉害的小少年——毕竟远远一眼,扎着马尾确实少年气。


    跑得更快了,脚尖几乎不点地。


    傀儡身是中空的木头所制,确实轻便。


    戚棠也只是有勇无谋,刚落地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也不给她机会。


    那黑影跑得极快,只是戚棠像是见了耗子的猫,根本控制不住要追他的欲望,噔噔噔几步跳下小客栈窗下堆叠的破筐,追得像道离弦的箭。


    她是这么比喻自己的。


    哦这该死的胜负欲。


    戚棠最初想,我怎么可能跑不过他?


    然而她真的没跑过。


    戚棠还是跟丢了……只是余光远远瞅见黑影翻进了高墙。


    哼,戚棠想,瓮中捉鳖。


    滥用成语。


    甫一落地,戚棠麻溜踮脚踩墙,足尖一点,她鲜少如此流畅,此刻觉得她不愧是她!


    与她设想的不同,一墙之隔的院里满眼七彩的灯笼。


    奇怪。


    戚棠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看见怀疑的黑影。


    但是进都进来了,不好白来。


    她相信她的与实力一并提升的视力!


    这像是什么地方的后院……后院为何会如此张灯结彩,人间灯节过去好些日子了。


    阁楼里人影往来,透过薄窗影影绰绰,走得再近一些有笑语。


    她听见了丝竹管弦之音。


    动物般的直觉没作祟,戚棠觉得这里没危险,就像她看到那黑影时也觉得没危险,所以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猫着腰,很自觉。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小朋友排排坐!


    65


    第65章


    ◎绸艳居。◎


    戚棠挑了扇没什么光的窗推开翻了进去,里面乌漆嘛黑一片。


    戚棠想,去看看。


    她可不信那个黑影敢堂而皇之的蹿进那些灯火辉煌的地方。


    她落脚的地方踩响了枯枝,清脆的咔嚓声响。


    戚棠差点被自己吓死。


    她放轻呼吸,放轻脚步,枯枝又响了几声而后归于无声。


    这是件昏暗的房间,空气里有淡淡的柴火和潮湿的味道,混合着奇怪的血腥味道。


    戚棠嗅了嗅,先自我怀疑了一下——真的是血腥味吗?


    她没法判断。


    她摸了摸怀里,摸遍全身发现只剩一个装着三两碎银的荷包。


    她没有火折子,她什么都没有。


    她没法像话本里的少年那样掏出火折子,利落的擦出火,然后看清当下的情形。


    戚棠借着一点月光,估摸出这是一间柴房,周边堆叠的黑色影子大概都是柴堆。


    戚棠觉得自己像瞎了,环境太黑,她摸黑走着,房间里与她脚步声一道响起的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鼠?


    戚棠汗毛竖起,回头猛看,只见一片漆黑,除了阴影就是黑影。


    啥也没有。


    柴房确实老鼠多。


    戚棠心大的宽慰了自己,推门出去的时候又做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外面与这间屋子的逼仄阴暗完全不同。


    亮的甚至有些晃眼。


    帘子多是粉、红鲜亮之色,烛台精致,戚棠的这间屋子出了门是道雕栏。


    透过缝隙可以看见有人在弹奏。


    拨弦动作轻而缓,潺潺流音如水。


    很轻。


    戚棠想,乐坊?


    她猫着身子朝沿着走廊走,雕栏缝隙只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


    这时候是家生意不太好的乐坊。


    分心不看路,沿路撞上了。戚棠哎呦一声,她撞的人,她倒了。


    身体后倾,被人稳稳扶住。


    搭着她手的女子粉面红唇,黛眉极黑:“哟,小爷第一次来绸艳居?”


    她凤眸含情,眼尾斜长,额间描了朵五瓣的花,穿着粉色丝薄般透明的衣裙。


    很露骨,很凉快。


    扶春都是穿的严实的男男女女,骤然一下,戚棠还真的没法入乡随俗。


    她瞄了一眼脸就红,呀了一声捂住眼睛,心底冒出曾经看过的话本上的书生经典语录“非礼勿视”。


    哦这可不能说。


    戚棠憋回了非礼勿视,低头说着“打扰了”,贴着墙往外走,准备逃出生天。


    失败了。


    看着柔弱无骨的女子比她高了半个头,轻易把戚棠圈在怀里抵在门上。


    浓郁的脂粉气翻天覆地往她鼻子里钻。


    乐坊的姑娘会这样穿?


    可是她透过缝隙看见的姑娘不是这样的穿着啊?


    难道是……


    戚棠错愕:“青、青楼?”


    外面的那些是卖艺的请倌儿?


    那女子稀罕似的一笑,殷红的唇弯起:“瞧这话说的,小少爷自个儿走着进来,到了黛娘面前,又不是被人架着四肢过来的,倒反过来问我这是哪儿?”


    戚棠原本溜的也没注意位置,只是半截身子靠着的门的一半,明唤黛娘的女子轻轻伸手一推,她破门差点摔在了地上。


    屋子不大,几步就到了床,绕过圆桌。


    戚棠连摔进门到被她压在床褥上,也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被褥间随动作扑散的香脂气丝丝缕缕钻进戚棠的鼻腔。


    啊!


    青楼!


    这里怎么会有青楼呢!


    扶春脚下、怎么会有青楼这样的地方呢!


    说来,绸艳居不算青楼,只是个有名伶戏子的小馆,二层小楼,横竖加起来不过十余间房。


    白日里在大堂唱唱曲,夜里做点生意,有干净的,有不干净的。


    戚棠来不及起身,黛娘也跟着覆了下来。


    黛娘心知这是位小娘子,存了心思要逗弄。


    戚棠想捏印伽鞭,可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穿着单薄,模样好看,她一鞭子下去普通人就没了!


    不行,何况是她先进的这什么居。


    戚棠知道印伽鞭的威力,她咽咽口水,竭力做出冷静的样子警告:“你、你别……”


    你别过来!


    呜呜呜她真的很强的!


    “你再不停手……”会很惨的!


    后半句话没出口,被人手指竖在唇中挡住了。


    自称黛娘的女子怎么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屈起指尖一点一点摩挲戚棠的脸,怕床上的人跑所以半身倚压着。


    很有经验的样子。


    力道不轻。


    戚棠未及笄,又是女孩子,受姿势局限,根本找不到施力点,她腰下垫的被褥契合了形状,戚棠起不来,翻身都困难。


    戚棠咬牙。


    黛娘讲话妖妖娆娆的,又有些强买强卖的地头蛇的感觉:“来了我们绸艳居,不喝杯茶就想走?”


    她语气又娇又柔,如果不是力气太大了,戚棠想,她肯定能跑的。


    戚棠哭丧着脸。


    说来她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陌生女子这样推倒在床上。


    看过的那么多话本,书里写的温香软玉……好可怕!


    眼下闻言,戚棠脑子转不过弯,只记得两个字“想走”。


    黛娘就看见穿床上躺的跟棺材板似的小少年半眯着眼,肯定道:“想走。”


    黛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嘴唇微翘,伏下/身凑近与戚棠讲话。


    她们讲话就讲话,为什么老要动手动脚的。


    如今天色稍冷,戚棠衣服穿得不薄,又是硬挺的男装。


    只要看不见,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可以呢。”那女子讲话温柔无骨。


    扶春都是些硬邦邦的女子,这一句婉转的音调叫戚棠起后脊骨过电似的蹿一路鸡皮疙瘩。


    “不瞒小少爷,你上了谁的床都可以走,来者是客嘛,”黛娘一笑,居高的眼神低低俯视,“唯独我的床,不行。”


    “黛娘的客人可不能就这样衣冠楚楚的出去。”


    戚棠听不懂:“嗯?”


    黛娘没继续说,只是摸了摸身下这小姑娘的脸上的二两肉。


    她穿着男装,耳上有洞,眉眼间总是女子的神态,讲话也是先前还拿捏语气,一慌就尽数露馅,只是追到了绸艳居来……


    黛娘看她不像有武力的样子。


    寻常会些功夫的人,被她抵在门上时就会反抗击伤她。


    黛娘思索间,戚棠挪了挪腰,等找到合适可以发力的位置,她就暴起,然后一击即中!


    想象很美好,现实里她动弹不得。


    怎么一个青楼女子会那么有力气?


    这么有力气,可以砍柴扛大米,为什么要做青楼女子?


    幸好黛娘言语放荡,举止除了摸脸摸美貌摸眼睫毛,倒也没别的更近一步的举动。


    戚棠暂时宽了心。


    没宽多久的心。


    怕什么来什么,古语诚不欺人哉。


    下一秒,凉的手指顺着脖颈摸,然后指尖轻轻挑,弄松她的衣领,传说中的——宽衣解带!


    完了完了。


    戚棠想,她看过那么多的话本总是跳过的剧情要亲身上演了。


    戚棠挣扎得更剧烈,嚎:“别别别、别,我、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啊!”


    她字都讲不清楚。


    “等一下、啊你等一下!”


    黛娘拨一下,戚棠嚎一句。


    戚她过脸,被摁住压住的地方动不了,就伸脖子,在用生命抗拒黛娘的触碰。


    有一说一,戚棠还真怕这女子亲下来。


    衣领被人往下拨了拨,凉丝丝的空气往里钻。


    戚棠被压住,全身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是个很难发力的姿势。


    完了。


    戚棠想。


    她嚎起来的样子太有趣,黛娘一手摁住她的肩,她虽是女子,力气却大得不寻常。


    戚棠胡乱蹬腿:“我、我真的是女孩子!”


    她多怕她不信!


    黛娘倒是顿了手,笑意憋不住了,反问她:“……女子又如何?”


    她这样言之凿凿,倒是戚棠脑瓜子嗡嗡的,努力翻身又被一把摁回去。


    实力与实力之间的差距。


    戚棠想,等我修了无情道!我就!


    就怎么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看着笑得饶有兴致的黛娘,忍着委屈,默默回答:“嗯?女子……女子不能……啊?”


    只是讲着讲着,心底浮现一些可怕的猜测。


    有些词戚棠讲不出来,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讲的话黛娘懂了。


    “女子也可以啊。”


    她轻描淡写,语气甚至娴熟。


    戚棠悚然,圆眼在那一刻瞪得黑眼仁暴露无疑——也、也可以什么?


    涨知识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


    戚棠劝了劝自己,又没劝住自己胡思乱想——真的可以吗?


    黛娘冲击了一波小女孩的世界观,觉得有意思极了,她方才探脉,摸出了这小姑娘身上是有修为在的。


    要么演,要么心软。


    等了这么久,戚棠无暇顾及麻木的思维,终于找到了个能使力的姿势,乘黛娘思考间隙,一翻起身。


    黛娘心道失算,但她不能暴露,于是柔柔弱弱的被掀翻,做好了摔下床、磕得头破血流的准备。


    只是戚棠到底心软,指尖勾住她的衣裳,手轻轻搭住黛娘的胳膊。


    只是脸上很不情愿。


    特别不情愿。


    可她为了挣脱束缚用了十分力,摔下去真的不行。


    戚棠抚稳她,哼了一声。


    黛娘心里了然——看来,是心软啊。


    戚棠脸上严肃,被人愚弄了很生气:“我不是故意来此扰你生意的,只是我原本也没那个意思,姑娘不可如此……”


    词汇又不够,也不欲说些难听的。


    戚棠不想讲话,反正那黛娘再无别的举动,戚棠起身就准备走,被黛娘扯住袖子。


    黛娘站起身,娉婷袅娜的身姿如云,掩在袖下,指尖在唇上轻触抹了一把,而后将沾着口脂的手指往戚棠脸上摁。


    戚棠下意识一挡。


    黛娘说:“碰一下,放你走,没人会拦你。”


    见戚棠还是一脸警惕,她语调应景的委屈了起来——这个行业,能屈能伸。


    “你若这样出去,黛娘的名声要坏,往后便再接不到生意,挣不到钱。”


    听着好像……是有点可怜。


    戚棠鼻息重重的又哼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后来戚棠一路走出绸艳居的时候,确实……一路无阻。


    她回身看着这间小小的阁楼,烦躁跺脚。


    这都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是小型青楼~~~~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什么在门上没有反抗?


    因为她以为她能溜得了,谁知道下一秒就被推进房间里去了。


    而且扶春之前谁都比她强,乖乖真的没有用武力解决一切烦恼的定性思维。


    至于黛娘,一个平平无奇、妖里妖气、力大无穷……的女子罢了。


    而我们洲洲马上就要就见被凌(不是)辱的乖乖了哈哈哈哈。


    66


    第66章


    ◎印子。◎


    傀儡傀儡没找到,人还被轻薄了。


    戚棠烦躁的揉揉脑袋,理了理被扯松的衣襟。


    她马尾抵在床褥上那阵,凌乱得有些炸毛。


    整个人都一副被欺负后的样子。


    可惜没面镜子让她照。


    街上没多少人,只余几盏白灯笼晃晃悠悠。


    白日与夜里,街景很不同。冷冷清清。


    戚棠又回身看那间灯火通明的阁楼,后知后觉的疑惑慢慢浮现——那位自称黛娘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吗?


    青楼女子能这样摁住她?


    她力气未免太大了!


    戚棠怨念的想,哪有这样的女子!


    她兀自乱想着,长街才突兀出现一个人影。


    虞洲眼底请幽冷寂,瞳孔倒影着远远渺小的影子。


    她面前飞着一枚浅蓝色的小球——他们也是才发现戚棠不在房间。


    林琅素来吊儿郎当的脸片刻出现呆滞,板着脸说分头行动。


    毕竟小阁主睡的房间大半夜窗户大开,谁都担心。


    何况今天白日里,她与林琅发现了有人跟踪。


    跟踪他们的人修为不低,以至于他们也无法判断到底被跟踪了多久,所以回身去收拾那两个跟踪的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在他们面前的小阁主就跑得没了影。


    戚棠原先也如此,腰间揣着荷包,蹦蹦跳跳到处看到处买,从来没停步回头看过他们一眼。


    虞洲想,该找根绳子拴起来。


    她站在这个角度看见白日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小少爷停绸艳居门口。


    绸艳居,类似青楼的存在。


    小阁主站在灯火通明处,仰着脖子望,影子被拉的很长。


    虞洲的角度只能看见侧影,看见她茫然的眨了下眼睫,流露出彷徨和疑惑。


    衣摆有些乱。


    马尾也乱了。


    她下午亲手给她束的,发冠也是挑了许久才选的称心如意的。


    虞洲面无表情,所有心思都在风里荡了一圈。


    大半夜……来青楼?


    戚棠察觉不到她这副模样有多依依不舍,只是专注的想着有机会得再来一趟!


    傀儡最后一眼就是翻进了绸艳居。戚棠眼见着那么大个黑影翻进了墙里,属实不是一句错觉就能敷衍过去的。


    戚棠转身,夜风里忽然觉得凄迷委屈——坦白讲,她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呢!


    谁敢给小阁主受委屈呀?


    戚棠垂眼才走了两步,顿在原地看了戚棠有一会儿的虞洲也没出声。


    她走的方向朝她。


    虞洲在等戚棠抬眼看。


    戚棠难过的颤了两下眼睫,忽然觉得有点冷,裹紧自己,看见有些昏暗的地方、站在楼房下阴影中的虞洲。


    感觉很复杂,但是很欣喜。


    戚棠受了委屈,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忍,见到虞洲之后就忍不了。


    她抽抽鼻子,虽然一直也没哭,小跑过去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虞洲,显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还特没志气的呜了两声。


    虞洲被撞了个满怀,柔软的女孩子扑上来的力道不小,她闷了一声,被人牢牢抱住。


    委屈的呜咽在耳边,黏糊的牵动心脏。


    僵住的手和僵住的心思,虞洲垂眼一言不发,鼻间钻进丝丝缕缕浅淡的香气,脂粉俗气的浓香混合戚棠原先淡淡的味道。


    她没事真的很好。


    虞洲脸侧抵在她乌黑柔软的发上,难以自禁的贴了贴。


    只是,所以……戚棠真的去了绸艳居,并且和绸艳居的女子接触了。


    能沾带上气味,接触应当不浅。


    虞洲最初跟晏池来过平镇,对绸艳居早有所耳闻。


    不管白日多正经,夜里一定是不正经的生意居多。


    戚棠思维迟钝,察觉不到虞洲身上泛冷的气息,她仍有余悸,在此刻此处见到虞洲,不免有“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之感。


    戚棠眉心皱起:“好可怕,青楼的女子好可怕呀!”


    都不需要虞洲问,戚棠踮脚环住她脖颈,脸抵在她肩膀上蹭了又蹭,呜呜嚷嚷的。


    抱了片刻,虞洲的手犹疑的缓缓抬起,小阁主又后知后觉的尴尬,没等到虞洲的回应先默默松了手,还有礼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虞洲手心蜷在袖摆下,神情冷淡。


    她某一瞬间的松动又被藏了起来。


    戚棠倒是习惯了,她这师妹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冷脸,“你是来找我的吗?”


    毕竟这里离绸艳居很近,在青楼附近相遇可真是……十分难以描述的尴尬局面。


    虞洲将漂浮的司南引收好,“是,我与长明君发现你不在房间里。”


    她眼眸一定,缓缓开口:“见晚……”


    她记得唤她见晚,从未这样叫过,此刻脱口夹杂着不伦不类的味道,连戚棠都觉得怪怪的。


    她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三更半夜来此处做什么?”


    背着光的地方看不清楚,二者往小客栈走时,路过泛白光的几盏灯笼。


    虞洲看见了她侧脸上一枚殷红的、类似口脂的存在。


    怎么留的,不言而喻。


    而绸艳居里,黛娘理理衣裙走到屋外去,窄小的走廊,与几人相遇。


    那女子目光落在黛娘稍稍褪色的唇上,单挑眉毛:“得手了?”


    黛娘捂嘴一笑:“穷鬼罢了。”


    “穷鬼也难挡我们黛姐姐美貌多情,”她促狭开口,“刚走出去时我们都瞧见了。”


    衣衫凌乱、失魂落魄,脸上烙了枚鲜红的唇印,擦出余痕。


    黛娘咯咯笑了起来,记起床上挣扎的厉害的小少爷。


    记起那位分明气鼓鼓又心不甘情不愿,还要伸手扶住她,怕她摔了的滥好人。


    “是个有意思的小少爷。”


    ***


    来这里做什么?


    戚棠想,傀儡的事能说吗?


    要不……再瞒一会儿?


    戚棠眨眨眼睛:“我太闲了。”


    虞洲:“……”


    骗人也不走点心。


    虞洲盯着那片殷红看,戚棠毫无察觉,跟她分享她在绸艳居经历的一切,圆眼蹙着告状:“我刚溜出柴房就被一个姑娘拦住……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力气实在很大!”


    真是魔幻的经历。


    虞洲静静听着,袖摆下的指节屈了又屈,目光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小阁主肌肤白净,一点红就分外显眼。


    戚棠对她目光里的东西毫无感觉,特别兴奋的说:“我还被摁在床上!”


    大抵因为黛娘最后也没对戚棠怎么样,戚棠如今当故事似的讲了出来也不觉得害怕。


    反倒……


    戚棠摸了一把下巴,咂摸:“还挺刺激。”


    虞洲更面无表情了:“……”


    戚棠感慨良多:“原来这就是青楼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呢。”


    一直都在话本里见,倒是……长见识了。


    在里面的时候怂怂的,逃出生天了反倒如此。


    虞洲音色与夜风混在一起,凉薄平静眸底暗色汹涌:“小师姐还觉得意犹未尽是吗?”


    她这话怪怪的。


    只是戚棠心思坦荡,说什么话都问心无愧,像个缺心眼的,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如果那姑娘不对我动手动脚的,逛逛也无妨吧。”


    瞧着环境还不错,也安静,那些大堂里弹奏乐器的姑娘弹得还挺好听。


    她一路溜出来时还觉得厉害。她们能弹奏这样的曲艺真是厉害。


    虞洲:“……”


    听她讲话能堵死。


    虞洲叹了口气,脚步停顿,戚棠也跟着停顿,两相对视,目光中总有些说道不明白的内容。


    ——女子又如何?


    这句话电光火石闯进颅脑中,意识到自己思想走偏了,戚棠义正言辞反驳自己——女子不如何!她不能被带偏!


    戚棠眉毛挑了挑,直愣愣盯着虞洲的眼睛:“怎么了?”


    笑起来,颊上挂的殷红很明显,随着鼓鼓的脸颊而动。


    虞洲还是忍不住,她伸手托住戚棠肉肉的腮,戚棠往后躲的时候没躲开。


    虞洲拇指摁在那道红的印子上,蹭了几下。


    粗糙的指腹,触感是软软嫩嫩的肌肤。


    好像用些力就会磨红弄哭,她似乎总是很娇气。


    虞洲恍然间记起她红着眼睛哭的样子,如果哭得不伤心就好了。


    虞洲不敢太用力,只是口脂黏腻,越蹭范围越广。


    一副被欺负得更彻底的模样。


    虞洲:“……”


    她这些年总情绪淡薄,鲜少觉得无力。


    戚棠觉得痒痒的,愣是没反应过来还往后躲了躲:“你干吗啊?”


    虞洲顿了顿:“……你知不知道?”


    戚棠问:“知道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她方才衣衫凌乱、脸上留红的模样像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是逛青楼的,不如说是……


    戚棠摸了摸虞洲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反应过来了:“我脸上有东西?”


    不算太蠢。


    虞洲琉璃似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从戚棠的唇往上挪,刮过口脂印到那双黑眼睛,问她:“她亲你时,你没有反应?”


    她看着她乌黑浓长的眼睫眨动,眼睫下的眼眸泛动流光。


    戚棠自己蹭了蹭脸,指腹上粘带的红色痕迹已经很淡了,不需要凑近鼻尖都能闻到香气。


    她嗅了嗅,觉得还挺香。


    难怪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戚棠一心二用的想。


    “什么?”


    虞洲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听。


    虞洲说:“算了。”


    她眼睁睁看着她脸被蹭红,小阁主对自己可不留情,蹭了半天还剩鲜红的印子。


    她伸手搭住戚棠的手:“……别蹭了,红了。”


    戚棠乖乖哦了一声。


    到了客栈,遇见了一无所获的等在门口的小师兄。


    林琅面色很沉,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


    戚棠笑了起来,跳到他面前,吓他一大跳:“嘿,小师兄!”


    林琅惊喜之后是生气,语调都严肃:“你干吗去了!”


    最初是责备的语气,只是看见了什么的时候变得不可思议:“小师妹,你大晚上的同女子厮混去了?”


    他这师妹来人间不过一天……坏了?


    “你还是个孩子啊!”


    他语气太过痛心疾首。


    戚棠满头无语,推他一个趔趄:“你讲什么鬼话!你才和女子厮混呢!”


    林琅指着她的脸,有理有据:“不然你脸上这口脂印是怎么回事?”


    戚棠两眼懵:“什么口脂印?”


    戚棠逐渐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她穿过绸艳居的走廊时,遇见的女子瞧她都是那样打量的目光!


    似戏谑似促狭,难怪黛娘要说那番话!


    戚棠难以置信,嘴巴张了又闭,罕见的语塞,她回身看了眼虞洲,总算知道了她的举动为何。


    她在帮她擦印子!


    虞洲眸光暗暗的,垂下的眼睫像密不透风的帘,将她的心思挡得极深。


    戚棠慌的几步跳上台阶,往屋里跑,找了面镜子才看清她自己现在的模样——被轻薄了的闺阁女子。


    太丢脸了。


    戚棠把门重重阖上。


    自闭。


    她要把这件事情要烂在肚子里。


    真的真的太丢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荼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10040710瓶;山寺8瓶。


    谢谢大家支持呀,爱大家~~~


    那一天,乖乖觉得自己面子被狠狠的摩擦了!


    67


    第67章


    ◎黛娘。◎


    虞洲站在门口,看着她噔噔噔几步上了楼。


    林琅朝她看了一眼:“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虞洲顿了顿:“……街上。”


    出于自己都说不清的私心,她没说绸艳居。


    林琅哟了一声,心道这姑娘还学会半夜背着他们出去鬼混。


    不行,这才第一天,得好好掰正她的思想。


    林琅身为小师兄,自觉担任起了作为小阁主老师的职责。


    他和虞洲进了门。


    客栈关门的小厮倚在大堂的板凳上,伏在桌上睡着了。


    林琅敲了下桌板,咚咚两声:“店家,我们同伴回来了,麻烦了。”


    小厮困得迷迷瞪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嘴里含糊抱怨了几句没人听得清的话,拖着当啷响的链条将店门锁上了。


    再回头看时大堂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他们上了楼。


    戚棠进屋还没睡,她真没困意,坐在镜子前抹了把脸,把口脂抹得干干净净才罢休。


    门被敲了两下。


    门外是林琅欠揍的声音:“师妹睡了没?”


    深更半夜没好事。


    戚棠头也不回:“睡了。”


    门被推开,戚棠回身瞪他,眼神化为飞镖凿穿他——反正都要进来的,问什么问!


    林琅一贯不在意,他们师兄妹之间,不打架的时候,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他自顾自坐好,还给十分自来熟的给自己斟茶,抿一口,谆谆教诲:“师妹,这个问题很严重。”


    虞洲在门口的脚步一顿。


    林琅总是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虞洲便踏入房间。


    戚棠坐在梳妆镜前,目光从越看越嫌弃的林琅身上往上挪,看到了踏入房间的虞洲。


    她衣摆随迈步而动,可她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极静极沉稳的感觉。


    漤外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回头看向她的眼神清澈坦荡。


    林琅说:“虞姑娘来的正好,我们一起说说她。”


    戚棠哼了两声,不耐烦的挑了个虞洲身边的位置坐,一点都不想靠林琅更近一些。


    她总在无意识偏颇,而自己毫无所觉。


    虞洲靠近她身侧的肘弯僵了僵。


    小师兄的话,要听吗?


    戚棠想。


    就在她以为话题会无比正经的对她展开批判时,林琅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当她老师和八卦之心产生了搏斗,最终后者压制前者,他好奇问了句:“……所以,真有没眼光的姑娘看上了你?”


    他的师妹毕竟是女扮男装,在他眼里又弱又瘦,一副玉面书生还凭添志气的模样。


    这样的男人?


    会有姑娘喜欢?


    林琅想不通。


    这话真是……


    戚棠嘁了一声:“小爷扮男装也是丰神俊逸,有女子为我折腰很正常!”


    她语气洋洋得意,狡黠笑时露出一颗尖尖的犬齿,意有所指的问:“小师兄不会是嫉妒了吧?”


    言下之意,林琅没人要!


    戚棠说这话时摇头晃脑、拿腔拿调,一脸的自得在侧头看见身边虞洲朝她递过来的眼神时诡异的卡了卡。


    房里几盏烛台火光跳动。


    她眼眸挺亮。


    戚棠垂了垂眼,得志猖狂的模样收敛,面皮一红,罕见的浮现几缕轻飘飘的羞涩。


    她抿了抿唇,复而再抬眼,虞洲仍是看着她。


    虽说目光清淡,但是戚棠觉得热。


    她思索片刻,伸手抵了一下虞洲下颌,将她的脸往另一侧转,将对着*自己的直勾勾的目光挪开,尴尬轻咳两声:“你别看我,我心虚。”


    真奇怪,多不要脸的话她都能当着林琅的面侃侃而谈、态度自若,当着她这小师妹的面却总有些含糊不明的荒诞羞涩。


    她太好看了?


    戚棠转转眼珠,难以置信的想——我自卑了?


    戚棠想,我是这样的人吗?


    虞洲下颌被她温温的指尖触碰,有些回不过神。


    可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屈起指尖,默默抵了抵自己而已。


    戚棠抵完松了口气,没了她目光如炬的小阁主轻松很多,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会无意识攥布料。


    虞洲垂眼,暗落落将眸光放在她手上。


    话题是怎么歪的,没人清楚,原本该充满教育意义的夜聊忽然攀比起来,林琅开始扯他最初下山时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有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


    林琅惋惜道:“可惜心有大道,不欲拖累姑娘家。”


    戚棠面色麻木,转头问虞洲:“你信吗?”


    虞洲清冷淡色的眼眸抬起看她,戚棠摇摇头,肯定的给出答复:“反正我不信。”


    林琅气。


    ***


    绸艳居。


    漆黑柴房里,干柴堆下,翻出一个人影来。窸窸窣窣确实是老鼠无疑,他藏在漆黑里一动不动。


    穿着戚棠一面之缘的夜行衣,眼角眉梢无一不是不同于寻常人的模样。他将蒙面的黑巾摘下,露出一张生硬的脸。


    他不能穿成这样出去,不能给绸艳居惹麻烦。


    他今日失策。


    他先将右手拆卸,再褪下右侧衣裳。


    直接脱,肘关节的反转弧度不自然,总没这样拆胳膊快。


    他动静冷静而麻木。


    对他来说,绸艳居能给他最强的安全感。


    待全身衣服尽褪,露出他一节一节的内部组织,他才又从角落里翻出一身灰仆仆的粗布衣服,顶一个打补丁的小破帽,又重新戴上灰蒙蒙色的蒙脸巾。


    他打扮的像个小厮,驮着背,低着头。


    走出柴房,然后轻手轻脚阖上。


    沿着走廊慢慢走,是戚棠走过的那条路。


    路过一间房时顿了脚步,觉得夜色太深,打扰不好,又心底犹豫,故而驻足。


    绸艳居二楼才是主要做生意的地方,如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上二楼的。


    房间烛火未熄,没有声音。


    在他抬脚准备离开时,屋主人说:“进来吧,萧夺。”


    声音隔着薄薄的窗透出。


    绸艳居谁都知道,萧夺面容丑陋,需以黑布蒙面,有过丫鬟被他吓疯最后失足落水而亡。


    他眼睛僵硬,看人时一转不转,眼皮也一眨不眨,似乎说是家里起了很大的火,他被烧得面目全非,连眼皮周围也有异常。


    他黑而杂乱的头发垂下盖住眼帘,像只温顺听话的大狗,推门进去。


    这间房间就是戚棠被摁在床上的那间,叫他萧夺的女子,也自然只能是那位黛娘。


    她懒懒倚在床榻上,床帘半落,她伸指绕自己垂在肩侧的发,身段妩媚妖娆,看着进来的人似笑非笑:“托我们阿萧的福,今夜黛娘客人走得早。”


    语调仍是婉转,尾音带勾。


    萧夺咚的一声跪下了,磕头道:“是阿萧之过,请主人责罚。”


    他磕的实诚,只是木头做的脑袋无论怎么磕也磕不出血来。


    黛娘幽幽记起她从陵墓中走出来时,看见的腐烂的石像。


    她仍是那副情态:“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阿萧,你不该被人发现。”


    “那追溯而来的女子实力不过如此,再有下次,杀了。别留祸端,更别将人引到绸艳居来。”


    名为萧夺的人诧异的抬眼看了看黛娘,他分明记得那是位……形容尚小的小公子。


    黛娘笑了一声:“她应当还会再来。”


    她疑惑未解。


    即使黛娘也不能确定她在怀疑什么。


    在平镇蛰伏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


    萧夺沉默片刻,将功赎罪抱拳:“主人,需要阿萧去杀掉她吗?”


    黛娘怔了怔,坦白讲,她对那姑娘杀心不重,只是……


    她轻慢一笑:“好呀,如果你能杀得掉她的话,就杀吧。”


    他们原本就是这样满手血腥的人,多几条无辜又好奇的命也没什么。


    房间里安静片刻。


    黛娘看着萧夺黑而无神的眼珠说:“……郑府喜事将近。有场戏要看。”


    她倦怠的往床上靠,闭了闭眼。


    ***


    戚棠气鼓鼓把林琅赶回房间之后,虞洲慢了一步。


    戚棠扯住她的袖子:“洲洲,能不能留着陪陪我啊?”


    她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居然认床,可那夜同你睡时睡得很香啊?”


    多的是戚棠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性格实在难琢磨,简单善变。


    虞洲顿了顿,眸光低低落在她牵住她的袖子上,那仿佛是她们之间的羁绊,脆弱到有一个人松手就全然不剩。


    “好。”


    虞洲好像……后来就没怎么拒绝过她了。


    戚棠想。


    她得了这句话很高兴,笑眼弯弯。


    林琅说:“虞姑娘好好看着她,别叫这孩子又出去招蜂引蝶!”


    戚棠凶狠的砰的一声把门踹上,变脸迅速的又跟虞洲姐俩好似的。


    她生就是这样一张脸。


    一回生,二回熟。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恰好可以再睡一会儿。


    洗漱完后。


    虞洲吹灭了蜡烛,留了一盏,昏黄间烛火跳动,朦朦胧胧催生暧昧。


    单方面的。


    戚棠熟练的睡到了床内侧,把自己的枕头分出来给戚虞洲一半。


    枕头太小,二人总有触碰。


    眼下戚棠又说不出让她去房间把自己枕头拿上再来睡的破话,只好凑合。


    戚棠说:“醒了之后我们去铁匠铺,给你打把剑吧?”


    “不过我今日瞧见了,”街上卖艺的女子挥着一柄未开刃的细刀,戚棠说,“那女子挥的细刀也很好看,特别酷。”


    “洲洲,你喜欢什么样的武器?”


    虞洲一直不敢提,轻描淡写带过很多与死在戚棠回忆里的人有关的话题。


    情思碎裂,与胡凭有关。


    可她今日主动提了。


    虞洲说:“细刀吧。”


    戚棠笑了起来:“那我们就找师傅打把细刀。”


    她还是这样的性格,图新鲜,又天真,被应允了会很开心。


    虞洲睡在她身侧,略微侧一侧目光就能看到她眨动的眼睫。


    她被人亲时,应当也是这样的情态。


    眼眸湿漉漉的往上看,不知所措,乖的、不会抗拒的。


    虞洲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苦短,及时行乐10瓶。


    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鸭~~~


    68


    第68章


    ◎跟踪。◎


    戚棠迷迷瞪瞪睡着了,不知道虞洲睡得怎么了,反正她睡得挺香的。


    半夜姿势逐渐放肆。


    心大到即使做了梦,也只是在迷蒙间看了一眼虞洲——她背着她睡,在昏暗里隐约只有轮廓。


    戚棠稍一阖眼就又睡着了。


    学习无情道的心法和口诀与别的并无多大的区别,戚棠平时学着看着念着,也会如平时那样觉得无聊、困乏,催动灵力时指尖蹦出白光,又转瞬消失。


    她摸不清门道,又自己闷头,不知道该怎么问人求道。


    梦里也是如此。


    梦也没什么新鲜的,只是续着某一段梦——她被引到渡河去,芒蛇挺起身体,拔地而起,猩红眼睛、獠牙森白,渡河翻涌如同血浪。


    似乎与那一日只敢潜伏渡河之下,光伸出一段舌头来的阴险之辈不太一样。


    那一段梦之后,戚棠面无表情的听着自己在梦里叫了两声,然后被湿乎乎黏巴巴的卷走,眼前寒光一凌,看见了踏剑而来的胡凭。


    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事情,那日在密林里,虞洲对她说了。


    这个梦惊险,只是戚棠内心淡漠的翻起了一点点波澜,她并不惧怕,只是略微疼了疼——无非是在梦里又见了一回胡凭师伯。


    他与胡行对峙,那时候胡须没那么白,头发半扎,黑发与银发错杂,握剑的姿势很帅,与胡行还有些相像。


    戚棠记起那日,胡凭凭空操纵情思,剑身出鞘翻转,利落的与胡行对打。


    其实她见着了第一感觉是酷——她当时想着,离开禁地后要叫胡凭师伯教她这一招。


    戚棠眼睫颤了颤。


    芒蛇被一柄寒啸击伤,即使皮如铠甲,也难挡裹着灵力剑气的灵剑。


    束缚她的缠绕松弛,戚棠被胡凭抱走,她被放在了树荫下,旁边还站了一个小女孩。


    冷冷的眉眼、周身颜色清淡,眼下一颗红痣。


    她垂眸不带感情的看她,戚棠觉得自己似乎朝她笑了笑。


    唇角牵动,她小时候就缺心眼。


    那是个白痴到无厘头、有些傻气的笑。


    人是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事情的。比如此刻,戚棠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笑。


    她觉得傻。


    当时冷漠的另一个人不明白,眼下的戚棠也不明白。


    她看见梦里的胡行冷冷的望向她,说:“如今,到时候了。”


    他看着通天碑的裂缝说,癫狂的笑了笑:“不枉我等到如今。”


    胡凭挡在她身前,说:“做梦!”


    乒乒乓乓的打斗在眼前铺开,戚棠一直听闻她师伯少年成名很厉害,眼下亲眼见了才信。


    胡行此行目的是剥出他们所谓的生骨,以通天碑为媒介进入四方之地,填补他们曾经敲断的四方之地的脊骨。


    芒蛇獠牙淬毒,砰一下皮肉溃烂成水。


    他们当初为了一点错,犯了更大的错。人一旦走偏了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为天下大义,为了人间。


    戚棠在梦里冷冷的少女目光下醒来,恍然记起了虞洲说过的几面之缘。


    梦境穿破现实。


    戚棠侧头看着她轮廓,心道原来我见过她。


    我竟然真的见过她。


    戚棠想,按理来说,虞洲幼时蒙扶春照拂,怎么……半道又走了?


    而且戚棠隐隐察觉,虞洲对扶春情感复杂。


    为什么呢?


    以她的视角看见过的被压下的回忆能够回到梦里看见,可她未曾看见过的,要怎么才能知道?


    想来想去太复杂,戚棠觉得还不如想想她的无情道,专心修炼,然后成为很厉害的人,不辜负别人期望。


    她初心如此,无敌即可。


    而且这道似乎不符合外界话本上所写的那样恶劣,没人要戚棠杀谁证道。


    戚烈给她的有关无情道的书籍蛮罕见。


    戚棠给自己鼓鼓劲。


    新的一天,新的努力。


    ***


    蒙蒙睡了个天亮,胳膊肘环着虞洲,戚棠的一回生二回熟可不是说着玩的,她睡姿开始差劲,摆脱了第一次的拘禁,忽然压得虞洲有些喘不过气。


    软软热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


    她倒是睡得心无旁骛。


    虞洲醒了也没动,心里不知道想了点什么一直持续到戚棠也醒了。


    她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笑,笑着同虞洲说:“早上好呀,洲洲。”


    洲洲这声称呼逐渐变得日常。


    林琅在房门外等的都坐下了。他今日倒是没骤然推门,又伸手敲敲门。


    咚咚两声。


    美好的清晨氛围被打破,戚棠看着虞洲弯着笑着的眼一下蹙起:“干什么?”


    她早起声音还哑。


    林琅隔着门怼她:“你猪吗,还不起?”


    起床就起床,何必人身攻击!


    戚棠噌得一下起身,洗漱得无比飞速,换了身衣裙,裙摆绣满了海棠。


    她许久没这样穿,低头看自己裙摆时还有些恍惚,想了想又披了件素色的外衣。


    拉着速度比她更快的虞洲,出门时没好气的踩了林琅两脚。


    林琅哟了两声跳脚:“你这个小姑娘!”


    戚棠又踩他一脚,这下被躲开了,她哼一声:“怎样!”


    又踩几脚,又被躲开了。


    林琅自得。


    他是她师兄,可不是傻子。


    虞洲默默在旁边看着。


    他们两个打起来的概率属实不低。


    戚棠还记得晚上说过的话,上街买了点吃的边走边吃,寻了个路人问了问平镇最好的铁匠铺在那。


    她们姐妹夜谈,林琅啥也没听见,绕着戚棠问:“找铁匠铺,你要打剑?”


    “给我们洲洲打把细刀!”


    林琅啧了一声,心道叫得还挺亲热。


    铁匠铺镇上就有,戚棠拿铁匠画的图给虞洲挑,挑了个细刀。


    打铁的是位黝黑的叔,他瞧了两眼瘦弱白净的姑娘们,接过了给他递的玄铁:“给自家兄长打的武器?”


    戚棠摇头:“不是,给她打的。”


    她手上还捏着画册,拇指朝虞洲所在的方向戳了戳。


    “哟,姑娘会使刀?”大叔颇为稀罕,他这铁铺打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兵器,同卖艺的不同,鲜少有姑娘来,还一掷千金。


    “嗯,”戚棠看了眼虞洲,替不搭理任何人、面色冷冷的虞洲回答,语气骄傲自豪:“她特别厉害。”


    大叔就喜欢同这样的小丫头聊天,眼见觉得新鲜:“那你同她比,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


    戚棠摸了摸鼻尖,心虚而又十分有气势:“……那自然是我了。”


    她怎么说也是师姐不是?


    林琅哈哈笑了起来,就差把不要脸说出口了。


    虞洲眼眸弯了一下。


    打剑要很久,隔两日再过来取。


    戚棠就拉着虞洲到处逛,她说:“过几日有戏看,我们待到那时再走吧?”


    “嗯?”


    “说是有个姓郑的老爷娶妻,在大台请大家看戏。”戚棠感慨良多,“我还没看过戏呢。”


    不管说什么,总之得在此处再留段时日,昨夜的傀儡,她一定要揪出来!


    可是戚棠想想绸艳居就头疼。


    想想绸艳居里的那个女子就更头疼了。


    不待虞洲回答,戚棠戳戳林琅:“你去过青楼吗?”


    这种话还是得问男的。


    虞洲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会去这种地方的人。


    她竟然看不起自己。林琅这么想着,然后展扇风流一笑:“当然。”


    “那你再陪我去一次?”


    林琅收扇:“……啧,你果然学坏了。”他有些惊奇,“难道那儿竟然有男狐狸?”


    戚棠在揍他和揍死他之间犹豫。


    虞洲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抬手搭了搭戚棠的袖子,声音很轻,问她:“为何要再去?”


    戚棠又在瞒与不瞒间纠结了一下,要不再瞒瞒?


    “……很好奇,”她随口瞎编,压低声音凑近虞洲的耳朵,稍稍侧头,手挡住嘴型轻松说。


    余光里有道影子突兀一闪。


    戚棠没管,继续说:“昨晚太匆忙了,什么也没看清,我不甘心。”


    她紧张得连黛娘的脸也没看清。


    她果然还是意犹未尽的。


    虞洲面无表情的想。


    戚棠讲完这话后,眼眸不自觉偏了偏,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是幻觉,可她如今是一名修为还可以的修士。


    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幻觉才不会在这种时刻发生。


    戚棠想,跟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跟踪她还是跟踪他们?


    不得而知。


    只是她知道到倘若他们始终聚在一起,那么那位偷摸着跟踪的人是不会轻易暴露的。


    可是虞洲和林琅不在,戚棠又不能确定她一定打得过这个人。


    也是蛮苦恼。


    莽之前还要结合自身实力。


    戚棠看向虞洲暗潮汹涌的眼,叹了口气。


    真的有那么遗憾吗?


    虞洲想。


    ***


    去茶馆听消息,这地方可是话本里常提的最容易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戚棠怀揣着憧憬去了,要了壶茶和瓜子,磕得挺香。


    茶楼里挺热闹。


    戚棠想,同他们这样不务正业的人还不少。


    周围人先是侃侃而谈,男人之间的话题不外乎赌啊啥的。


    话题逐渐朝郑老爷转变。


    郑玄是平镇出了名的富贵人家,膝下无儿无女,发妻死的早,他守了几年,直到今年才续弦。


    “要说郑玄与他发妻也算是鹣鲽情深啊,可惜红颜薄命。”


    语气遗憾。


    “情深又如何,不也还是续弦再娶了?”


    “寡了多年也算有情了,何况郑家家大业大,没个一儿半女,偌大家业可怎么了得。再说……”


    “说什么?”


    “前几日我倒瞧见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新夫人了,”他话语纠结,“……也不能算是变心。”


    “啧,怎么说?”


    那人神秘的压低声音,落在修为还不错的戚棠耳中跟广而告之没区别:“新夫人与那旧夫人,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你确定你没看错?”


    “当然没有,那日起大风,兜帽吹掉了,除了我,许多人都瞧见了,可不是我胡言,那脸那模样就是相像至极,宛若双生,只是年龄不大。”


    “我与他夫人有过数面之缘,他夫人最爱吃我家商铺的桂花糕,郑家还未发迹时,也总隔三差五亲自来买。我记得清楚。那日我竟以为是那死去的郑夫人死而复生,又重新站在我面前!”


    吓得他啊!


    东一嘴西一嘴,闲话讲得不怕被人听见似的。


    戚棠忽然记起昨日她在树下听阿婶阿婆聊的天,记起了那句面色凝重的——“难说……”


    一模一样?死而复生?


    是这个难说吗?


    戚棠疑惑的看了眼林琅,林琅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虞洲倒是平静。


    不过虞洲这张脸这副情态就没变过。


    戚棠撇撇嘴,好奇的继续竖耳朵听。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南30瓶;从此学习就是我真爱5瓶;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大家支持!鞠躬!挥手!爱大家呀!


    69


    第69章


    ◎萧夺。◎


    “啊竟然有此等奇事?”


    他们纳罕。


    对啊,戚棠想,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情。


    按理来说,即便是双生也难说全然一样,那人竟然敢打包票说是十成十的想象。


    如果不是夸张,而且确有其事,那么个中古怪,说巧合,会不会太离谱?


    戚棠啧了两声,也应景得瞪圆了一下眼睛,惊异得与旁人一般无二,将一捧瓜子磕的干净。


    她真就如同话本里好打听的小少年,乌溜溜的转眼眸,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虞洲默不作声。


    林琅倒是笑了笑。


    “自然是真,反正月末郑府大婚,总有机会瞧见。”


    他们安静了一刻,半晌戚棠听见有个人神情莫名的说:“……说来也唏嘘,就当他夫妇二人再续前缘罢了。”


    这人就坐在她背后。


    戚棠觉得不可。


    这话听着怪怪的。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不能新婚燕尔,也不该沦为这样的话柄。


    戚棠听着就不爽,动作比思考快地戳了戳身边那个人的后脊梁骨,“这话不能这样说。”


    林琅:“……”


    那人回身,面相清秀,是那一桌里唯一罕见的青年人:“哦?”


    戚棠拍拍他的肩:“兄弟,你说这话可不合适。那是个好端端的姑娘家。”


    她未尽之意实在明显。


    林琅:“……”


    他脑补了一句“关你何事”。


    一来对面是群糙老爷们,二来,本来也就是他们在这边听别人聊天。


    只是大概小姑娘讲起话来总归比大男人好听,她又是一副看了叫人没脾气的好长相,讲话时带了点稚气的较真,就像入世不久。


    他这话确实欠妥。


    那人惊异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商量道:“也是,是在下错言了。”


    他认错认得很快,快得戚棠愣了愣,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无妨。


    戚棠眨眨眼睛,愣愣的哦了一声,还有问题想问,又觉得才打断了人家的聊天不好意思,伸手端走了桌上的瓜子碟,递到他面前,礼轻情意重地热情问他要不要尝尝。


    男子拒绝。


    戚棠被拒绝了也没在意,只是扯了扯要转身回去的那位兄弟的衣袖。


    落在她侧坐的虞洲闪动的眸光落在戚棠扯他袖子的那只手上。


    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到头来最不设防的就是她。


    那男子脾气看来真是十分的好了:“怎么?”


    戚棠说:“这位兄台您可知道,那郑老爷的原配夫人是因何去世的?”


    戚棠来平镇这几日,日日都耳闻,她原先毫无兴趣,眼下想,或许还真内有乾坤?


    这件事情平镇生活的久些的人都知道,倒也没有非瞒不可的必要,他想了想:“……因病故去的,说是痨病,吐了几日的血。据说那时日他几乎跑断了腿,看遍了平镇所有医馆。”


    野郎中、跳大神的半仙,他什么都信,好容易攒了半世的荣华富贵又尽数搭了进去。


    可惜没用。


    该去的人还是没能扛过初秋。


    言简意赅,故事落幕,戚棠一脸惋惜的啊了一声:“唉,世事无常啊,可惜了。”


    那人也唉了一声,和戚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惋惜表情,附和道:“谁不是这么觉得呢。”


    一个背着坐,回身搭理戚棠。


    一个正着坐,侧身与那人交谈。


    画面稍显微妙。


    林琅看着他们,眉梢挑了挑。


    戚棠说话做事前没深思熟虑的习惯,觉得不平就说了,又忽然觉得对方也还是个不错的人。


    她抱拳冲那男子一笑:“不打不相识,兄台贵姓啊?”


    成语乱用的坏毛病,大约得多看书才能纠正。


    虞洲听见那人一笑,抱拳,“可不和姑娘动手,免贵姓郑,郑伯阳。”


    “郑公子,真打起来我可不会输,”戚棠说,“我叫见晚。”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你姓郑诶?”


    她听了几日故事中,郑老爷也姓郑。


    话本里同姓基本上都是一家。


    戚棠想,这毕竟是现实。


    “是的,见晚姑娘。”


    “还挺巧。”


    “这可不是巧。”那桌别的人起哄笑了起来,有个满脸糙胡子的男人爽朗道,“他是郑玄郑老爷的弟弟,自然姓郑。”


    戚棠一怔:“……打扰了。”


    默默转回身。


    片刻又好奇的转回去,眨眨眼睛看着郑伯阳:“所以,她们真的很像吗?”


    郑伯阳说:“不太清楚。我和我哥原是邵安的人,我前两年才来平镇,那时候嫂子已经去世很久了。”


    “只是,”他顿了顿,“书房里的画像确实……极像。”


    戚棠哦了一声,心下感觉复杂。


    难道真是替身的故事?


    茶楼停栖不过半日,戚棠多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临别前,郑伯阳说:“若有事来郑府寻我,我也可以带你好好在平镇玩玩,这地方我待了挺久,好玩的我都知道。”


    戚棠说:“好呀,不过这里有好玩的吗?”


    郑伯阳想了想:“……好像没有。”


    林琅似有闲心的看了那郑伯阳许多眼,和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戚棠的虞洲默默感慨了一句,“少男少女啊。”


    他以长辈视角看戚棠,虞洲心境却是不同。


    可是,是戚棠主动找上门的。


    ***


    到了后夜,戚棠记起了白日里跟踪他们一行人的那个人。


    打扮的像个乞丐,浑身都脏黑。


    戚棠从伏身学习的桌案上抬头往窗上看,看着那扇窗想,如果她此刻推窗,会看见诡异的人吗?


    无论是跟踪者还是昨夜她未追得上的那个傀儡。


    还是说傀儡就是跟踪者?


    戚棠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如昨晚一般风风火火推开窗,声音响得隔壁房间的虞洲猛睁眼。


    她细心留意隔壁动静。


    今夜并未一起睡。


    这种事情,戚棠不提,虞洲也不会主动说,林琅身为男子更不会管,只是叫戚棠没事别瞎逛烟花之地。


    他说他一个男子都不瞎逛。


    当时,戚棠撇撇嘴,哦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小阁主的哦随便听听就好,真真假假她自己也说不清。


    戚棠如自己预料的那样,看见了巷口阴影中藏着一个影子,他抬头,依旧是白日里灰仆仆脏兮兮的一身。


    这个角度,和昨夜重叠。


    他这次没跑,戚棠站在窗口和影子对视。


    对视着对视着杠了起来。


    他居然瞪我!


    戚棠燃起了熊熊的胜负欲,她想,我可不能输!


    瞪回去。


    瞪了没一会儿,戚棠放弃了。


    可能因为跟踪者不是人的缘故,戚棠觉得她真的要输了。


    傀儡到底是傀儡,他可以一眼不眨,戚棠却不能。


    戚棠劝自己看开点,她毕竟是个人,眨了两下眼睛,缓解了一下酸涩。


    隔壁屋什么也没听见的虞洲骤然记起来扶春的第一夜,缩在屋子里叫她不要追那个黑影的那个胆子小小的戚棠。


    如果可以一直听话乖巧也挺好。


    可是虞洲知道,不会的。


    生骨注定了,拥有它的人要颠沛。


    傀儡动手能力强,几步跃上了在眨眼的戚棠面前,伸手欲劫走她。


    印伽鞭在脑海里出现一瞬,又被戚棠硬生生压下,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了解程度,下意识隐瞒身手。


    扮弱才能出其不意。


    而且戚棠真的很好奇,为他的傀儡身,也为他的目的。


    来者是萧夺。


    说来白天这张脸真的很不瞩目,眼下戚棠在他怀里看到了细节,眼睛皮肤上的全部细节。


    萧夺听见面上一点都不害怕的女孩子反而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她信誓旦旦:“你果然在跟踪我。”


    他涂得黑糊糊的,卡槽里填满了异物,像个靠乞讨度日的乞丐,白日里缩在角落里默默跟。


    戚棠被带出去的时候撞了下窗,砰的一声动静不小。


    闻声而起的虞洲顷刻间起身推门,又推开戚棠房间门的时候心底一顿,就见黑影在眼前略过——


    虞洲心一紧,脚尖一点,跃下二楼。


    傀儡似乎不弱,轻功极为出色,抱着戚棠在风里嗖嗖嗖的。


    戚棠被带到了一间破庙里,被草草丢下,然后那人找了根麻绳困住她的手。


    戚棠哎呦一声,还敢介意:“你轻点,你把我裙子都弄脏了。”


    她同他简单交流。


    傀儡一言不发。


    萧夺大抵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本该一杀了之。


    只是那日,黛娘还说了,叫他杀她时问问,跟踪至绸艳居的理由,以及身后是什么样的门派。


    有些门派记仇得很,若是不好惹,她叫萧夺处理好尸体,瞒不住就自己死在尸体旁。


    萧夺在考虑怎么开口问。


    这里似乎很偏远,戚棠听见了外面微弱的呜呜嚎的声音。


    她嘶了一声,在心底估量,印伽鞭能破开绳结吗?她能打得过这个傀儡吗?


    诸多猜测都不得解,戚棠只是面上一脸好奇,将心底一系列活动尽数藏好,眼眸亮晶晶的。


    安静的破庙氛围被破。


    戚棠似乎不知道她死期将至:“你真的是傀儡吗?”


    萧夺漆黑的眼珠子毫无感情的抬起看她,没有回答。


    他没跟真人讲话的习惯,除却一个黛娘,他不知道怎么主动跟人交谈。


    戚棠到底和傀儡之间差了个次元,对他显然好奇非常,她今夜忽视虞洲目光,有意不提和虞洲一起睡的目的也在于此——她要将傀儡引出来,他既然跟踪,必然有所图谋。


    鲜少做这样的事,戚棠觉得血液隐隐沸腾。


    她被捆着,手交叠的勒在身后,一边指尖攒动丝丝缕缕的灵力尝试是否对绳结有所影响,一边问:“……诶,你是生来就是傀儡,还是后期被寄居在傀儡身里的?”


    这个问题是戚棠真心好奇。


    萧夺又面无表情抬眼看她。


    戚棠想,她方才听见了房门被破的声音,反正司南引总能带虞洲找来的,既如此,她就不慌了。


    她看着萧夺的外表,问他可不可以凑近点,让她看得再清楚一点。


    傻子才会同意。


    萧夺话少,木楞愣的,不同于虞洲那种清冷系的不喜交谈,仅仅只是木头呆子。


    戚棠挪了挪身体,找了个可以靠背的地方:“你的伪装好劣质哦,在人间有没有被欺负?”


    话本里有些,长相怪异而看着老实的人,会被欺负的很惨。


    会被街上小孩丢石头、嘲笑,他们还会手拉手转圈圈编童谣笑话他。


    她像十万个为什么。


    靠一个人自言自语撑了好久的时间。


    萧夺想,杀掉她。


    但是他得问:“……那夜为什么跟踪我?”


    许是真把他当哑巴了,戚棠反倒愣了愣,她舌尖抵住尖牙忽然笑了,坦白说:“因为你是傀儡,是我来平镇见到的唯一一个傀儡,我觉得好新鲜呐。”


    她语气天真,眼底带笑,透出一点让萧夺失控的怪异感。


    戚棠不打算隐瞒这个目的。


    萧夺停顿几秒,干涩问:“……你知道傀儡?”


    “……那自然,”戚棠一笑,单眉一挑,大言不惭道,“我无所不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偏好的主角类型都是不同的,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哦~~~看文图一乐啦。


    虞洲的感情起伏会需要一个契机,过了平镇的剧情点,契机大概就来了,而到时候就无情道了。


    摩拳擦掌好期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悟了10瓶,我们是共同存在的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


    第70章


    ◎破窗。◎


    萧夺不信。


    她看着实在不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萧夺木木的问:“是吗?”


    戚棠哟了一声,挑眼尾睨她:“怎么,以貌取人啊?”


    门前的是条直行道。


    戚棠眼睁睁的看见剑风掠过差点踏进破庙的虞洲时惊诧的瞪圆了眼睛,然后开始摇头,嘴型无声——你再等等!


    虞洲停顿一瞬,闪身至门边。


    足踏轻痕,未听半分异动。


    戚棠看见了全过程,心惊了一下,她从未真正见到过虞洲的身手,眼下猝然觉得自己与她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屋外风过细草动,原本荒郊便混合虫鸣蛙叫,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萧夺看着脖子扭得古怪的戚棠,回头只看见门外细草微动,天边夜色深,有轮月亮:“你怎么了?”


    戚棠抿唇,思考了一下该说什么,她将夸张的表情尽数收敛,苦哒哒的蹙眉,上上下下晃头:“脖子疼。”


    她不光说假话,她还倒打一耙:“……你给我架过来的时候太粗鲁,我脖子都扭着了。”


    她在责怪一个绑架犯?


    破庙外窝在门边的虞洲:“……”


    她分明可以直接取人性命,对她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漤外多的是比之更机敏狡诈之辈。


    为了生存,谁都不择手段。


    偏偏怎么就真听了话,临时停在屋外,还在这里听屋里两个人无厘头的聊天。


    话题逐渐偏转。


    萧夺说:“你还知道什么?”


    戚棠心道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看来秘密很*多,她必须得知道什么。


    戚棠观感微妙的眯眯眼睛——为什么跟踪到绸艳居?看来绸艳居有对这个傀儡很重要的人?


    “也许,你知道……”戚棠笑了起来,神情挑衅,小女儿家的自得皆来自于屋外赶来的那个人,她比之前更嚣张,更敢说:“黛娘。”


    萧夺手上那把剑顷刻出鞘,直直往戚棠脖颈上横。


    戚棠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一下:“诶!”


    虞洲眸光一厉,往庙里看时又看到了戚棠小幅度摇摇的脑袋。


    戚棠想,她人都被掳过来了,必须得问出点有价值的。


    “你可别手抖啊,别不小心杀了我……你不知道我吧?”戚棠说,“我可是我们门派最小的小师妹,昨夜我跟踪你,我的师兄师姐半夜见我不在,出来寻我,恰巧……在绸艳居外遇见了我。”


    “我同他们说,楼里有位叫做黛娘的姑娘真热情。若我出了事,今夜他们不会放过绸艳居。”


    倒不是故意颠倒辈分,戚棠做师姐做的还是很心满意足的,只是在她固有观念里,小师妹才是最受宠爱的!


    她想,情况如此危急,装个嫩,没事吧?


    萧夺眼神发黑。


    她不知道她这样多欠揍。


    说得全是胡话。


    虞洲抬眸看了眼夜色,一颗心吊紧,原本步骤很简单,冲进去、杀掉他、救出戚棠,如今步骤全乱,她此刻不能进去。


    为什么最初,看她一个眼神就止步?自己分明不是这样听命于人的人。


    虞洲想。


    庙里和屋外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今日穿的十分漂亮的戚棠默默避了避刀口,白皙的肌肤被摁出一道红痕,她喉咙小心翼翼动了动,语气却丝毫不见慌张:“你白日跟了我们一天,见过他们吧,他们实力如何,比你与你那黛娘,是不是高出一大截?”


    高修为的修士单从外表看,就觉得强大。


    萧夺白日不敢贸然动手,无非人多,二是她身边那两位看着就不是善茬。


    而且话本里都这样写,厉害点的人单一出场就气场强大,说什么威压压得人胸闷气促。


    虽然戚棠毫无感觉,但可能因为他们熟,她习惯了。


    萧夺问:“你想如何?”


    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势散了,戚棠悄悄松了口气,心道看来那黛娘对这傀儡来说还真是重要。


    “不如何,”戚棠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是天生傀儡,还是后期寄居傀儡之身?”


    萧夺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问题:“后期寄居。”


    总之威胁无用,他此刻不能杀戚棠。萧夺蓦然记起黛娘轻慢一笑,那句——“如果你能杀得掉她的话,就杀吧。”


    他松了刀,信了这姑娘真的有恃无恐,也知道黛娘对他能杀掉这姑娘并不做要求。


    而且坦白讲,他并不愿意此刻就死。


    这个答案她喜欢。


    戚棠目光逐渐不怀好意,上上下下打量:“……你这身体,是谁给你做的?我能碰碰吗?”


    萧夺脸很黑:“不知、不能。”


    不过他脸一直很黑。


    虞洲靠在墙角默默看月亮:“……”


    戚棠问:“那黛娘知不知?”


    萧夺凶狠:“……你不能去找她。”


    戚棠说:“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好去问她了。”


    唉。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今天像个反派。


    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好姑娘,戚棠苦恼蹙眉,但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傀儡又不是遍地都是的。


    萧夺不答话了,毕竟眼下场景鲜明,杀了她,后顾之忧。


    不杀她,又有些难办。


    萧夺指腹摩挲剑鞘,犹疑不定。


    要不,再随便问个问题试试?


    戚棠想。


    她手被扣在身后酸痛难忍,她动了动哎哟了一声,虞洲偏头往庙里看,看见戚棠冲她眨了一下右眼。


    确定了虞洲时刻关注她这里的动态后,戚棠孤注一掷问:“……你们和郑府,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人很难做到十成相似,那么技术高超的傀儡师大约可以。


    她从小见着她母亲,年复一年,从未发现异常,足以窥见傀儡师技术高超能高超到什么地步。


    那位传说中的……与郑玄故去夫人一模一样的新夫人,与眼前这个傀儡和他幕后的主子,有关吗?


    这问题一出,庙里气势陡然一变。


    萧夺眼眸猛抬,手心攥剑,杀意倾泻——她似乎真的知道得太多了。


    戚棠真的只是试探一下!


    她发誓!


    杀意来的太快,她径直往后仰倒,压着被捆在身后的手觉得疼,侧着翻避开了堪堪擦发而过的利刃。


    只是下一秒,不厌飞来时,寒光凛冽,破庙的烛火剧烈摇晃,然后熄灭了。


    戚棠倒抽一口凉气,被人揽在怀里,气息寒寒凉凉的,戚棠才记起屋外夜色凉如水。


    她让她等了很久。


    那人身上味道清淡,有股混合土和草的味道。


    戚棠捆住手的绳结被人拆开,她被揽在怀里,下巴抵在虞洲肩上,手臂袖摆下露出的肌肤被另一片更凉的肌肤触碰——她手腕被捆的发红的地方被人小心翼翼碰了碰。


    戚棠听见虞洲说:“……别怕。”


    声音响在耳边,很轻、稍哑。


    那声音像挠在心上,有说不清的朦胧感觉。


    戚棠内心忽然酸涩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像湖心荡漾的一道涟漪。


    “我不怕。”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捏出印伽鞭,掩盖心虚做出气势汹汹的模样道:“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不打的他满地找牙我就跟他姓!”


    说着要冲,下一秒腰上一紧,她被人拦腰抱起,脚下腾空一段,轻飘飘的被放到了一边。


    戚棠疑惑,回眸,在昏黑中看着虞洲,她白净的侧脸有分明的弧线,看着就很靠谱:“嗯?”


    虞洲垂眸看了眼她脖颈上的红痕,说:“我来。”


    她话音刚落就冲上去,不厌在她手里铮铮响,逃了一半的萧夺被破窗而出的虞洲一脚蹬回了破庙。


    戚棠心底哇了一声,不愧是她小师妹!做过她梦里主角的小师妹!


    踹进来的人蹭起一地烟尘,打着滑地从戚棠身边擦过,爬起身看了眼戚棠。


    戚棠冲他甩了下鞭子,声音破空。


    小破庙的乱战发生的很快,结束的更快。


    戚棠跟他聊了那么久,虞洲才跟他打了没几分钟。


    戚棠用印伽鞭结结实实捆住了他,随着破庙内蜡烛又被点亮。


    戚棠才记起问他的名字:“你叫什么?”


    萧夺不说。


    戚棠不当回事:“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就随便问问。”


    她并没有和他做朋友的打算,不知道名字有什么的?


    戚棠低头给自己揉手腕,她没受过苦,之前受的伤早好了个全,充满怨念的叫印伽鞭缠得再紧一些。


    地上人闷哼一声。


    戚棠解气了,揉到自己手腕某一处时疼痛非常,粗糙的草绳磨破了皮——这傀儡下手没轻没重也不怜香惜玉的。


    “你今天跟踪我,为了什么?”


    她揉手腕缓解疼痛的动作被虞洲接过,戚棠神情僵硬了一瞬,看虞洲那么自然还是没拒绝,毕竟没人会拒绝享福的。


    虞洲指腹冰凉,碰在磨得发烫的伤痕上很舒服。


    萧夺不说话。


    戚棠嘁了一声:“你捆我的时候,我可跟你聊了很多,这不公平。”


    这话说出来,虞洲捏她手腕的动作一顿。


    戚棠也反应过来似的略带心虚的看了她一眼。


    虞洲才又替她揉。


    戚棠说:“……洲洲,怎么办,他什么都不说?杀掉会不会不太好啊?”


    “为什么杀掉不好?”


    戚棠照着直觉说:“感觉杀掉会破坏什么计划,或者造成更大的变动。”


    而变动让她不安。


    虞洲抬眸看戚棠。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千世界50瓶;休止符10瓶、2110040710瓶、3236295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