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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粉红小白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陛下对娘娘采阴补阳?……


    瓷釉青色


    乾元帝站在独属于皇帝的内库展架前, 逡巡片刻,握上今夏官窑刚朝贡的越州青瓷瓶。通体呈八棱形,直口, 长颈, 溜肩鼓腹,釉面清亮, 釉色青绿,宛如一汪湖水。


    “衣衫嘛,朕又不缺。”


    他抚着青瓶,突然道, 不远处垂目恭立的内库使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斗胆向上递个疑惑的眼神, 乾元帝也在看他,两两相望, 心意不通。


    还是童公公脑筋转得快,一拽内库使的袖子让他往旁边稍稍, “针线司的东西是差事, 娘娘的手艺是对陛下的关爱,哪能一样呢。”


    乾元帝好受地嗯一声, “这釉质的青确实好。前朝有位陆龟蒙的诗人, 曾作诗‘九秋风露越窑开, 夺得千峰翠色来’。”


    童公公哎呦赞陛下您精通千古,“皇后娘娘素日闲暇也爱读诗,万千颜色中,偏择这个颜色,想来是和陛下您心有灵犀,同觉这色儿配您的气质!”


    “哈哈哈哈”


    乾元帝郎然笑笑, 这越州青瓷类做千峰翠色,苍郁葱茏,沉静深远。


    若非与他心意相通,知晓他至深品性的独有魅力,万万选不出这样好的颜色来。


    沉吟片刻,道:“朕记得崔家二房的老爷呆在礼部司博士呆了好些年吧?”


    童公公眼神一转:“听人说崔家二老爷爱书画等文雅之物,常在礼部司整理旧朝遗留下的规制造件儿。”整天对着造册跟库房盘点东西少没少,多没多,什么仪式上用几件东西,用完送回来擦洗干净他给入库。说白点,就是个体面不多零碎繁冗但升不上去的死位。


    乾元帝唔了下:“越州官窑今年有个七品的监吏缺儿吧?”


    童公公说是。


    “爱文雅之物的人想来审美不俗,让吏部拟旨,待朕大婚之后,让崔二去越州办差吧。”


    赏了官,眼神一溜在库房展架上转过,在内库使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把今夏朝贡上来的锦缎窑瓷海珠珊瑚等十几箱子东西全赏给了皇后娘娘。


    乾元帝神情愉悦道:“这库房堆得太满,朕帮你们清清堆货,省得你们每日盘点起来辛劳。”


    内库使领着一群小内监叩谢陛下体恤。


    等主子一走,才敢松松筋骨,内库的某个管事嘀咕:“陛下真能给皇后娘娘抬面。这许多贴己搭进去,白白便宜坤宁宫姓李那几个碎催!”


    “可不是嘛,姓李那崽子,从前见了咱们几个哪次不是称爷爷哥哥。如今倒好,做了坤宁宫的领事,见了我腰杆都不弯,得拿朝天的两个出气孔见人。”


    “他爷爷的,狗眼看人低的玩意!”


    这话说完,见内库使不发话让他们息事宁人,其中一个越发气性:“坤宁宫的这位也是本事,原先不是让她住在万寿宫那头,听御前的宫人说陛下属意封个妃的。谁曾想秀女大册礼那天招了陛下走一遭,嘿!您几位猜怎么着?抬举成皇后了!”


    “那是那是,就为着这个,前朝吵翻天了,陛下硬是别着性子没服软!”


    “这么看,陛下对这位主子上心呢。”


    “上心就一阵稀罕,你们是没瞧见千熙宫那位!”


    某个管事朝自己身上等个量寸,“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莫说是咱们断了根的眼热,兹要是个人,生了一对招子,那都得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


    这话逾距,入耳的都是一路货色,彼此涎着唇舌痴笑着。


    “高家打前朝起就是京城的第一家,那家底几百年得深,可惜咱们几个命不好,没分到千熙宫当差。”


    “好了。”


    内库使这时开口,“赶紧照陛下意思装箱造册,东西加紧送到崔家才是要紧。”


    他倒是装得轻松,实则背过身也不舒坦。


    内库使虽掌管皇帝私库,但他心里门清,新朝皇帝的内库十之八九都是空的,大乾皇帝入京城时,这座宫城早就被掏得没几分油水了。


    天下之君又如何,还不是食人牙侩,吃人家手里边漏下的?


    守着这么座空山,还不如寻个机会伺候千熙宫那位真尊主子呢


    乾元帝对于底下人的小九九尚不知,出了私库,先去前朝值房走一圈,跟中堂几位阁老对论过政事,打六部门口露露影子,恶趣味地瞧瞧官员们紧绷着神经办差的神态,这才施施然离开。


    路过禁卫所的值房,隔墙听着里头哼呵啊哈的声音,猜到是武官们在练武,脚步一拐迈了进去。


    乾元帝不叫惊动人,站在角落处瞧高台上两个肌肉健硕的汉子搏艺。所谓搏艺,一方台圈出四方地,单人精练上阵,无甲胄无兵刃,输赢全靠招式与力气。


    民间有庄家会开台搏赛,下注赌输赢。


    到了兵部禁卫所,兵汉子互相看不顺眼上台争高低的好去处。


    乾元帝安排魏亭去北大营历练,刚去第一天就被北大营的副统领一胳膊肘子干到台下,这一输也没脸强留在军营,乾元帝才安排他进锦职所。


    不少武将围看台上两人斗搏,乾元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很有亲自下场比上一把的想法。


    不过只是想想,不当皇帝前,他跟兵将混在一处,强就是强,大家不拿着装腔。


    当了皇帝身份限制,这些武官不敢放手施展,乾元帝也斗得并不尽兴,索性看看就成。


    一场搏艺前后两刻钟足矣,最终以台上又高又壮一身蜜色腱子肉的猛将钳制另一人赢下。


    围看的武将等二人下了高台立时朝向自己亲近的,赢家被吹捧的脸上有光,乾元帝倒瞧见这人偷摸揉着自己胸口的小动作,有些失笑。


    那输家是个混不吝的,招式有些不正派,掐捏抠咬,为了赢连猴子偷桃这么不要脸的招式都使出来了。


    “赵兴,方才没伤着你吧?”


    输了的人隔着空地冲赵兴挑衅。


    赵兴身旁有个蹦跶的气吼吼地指着那边:“你还有脸问。搏赛讲究分寸,我看你就是成心冲赵哥下三路玩脏的!”


    “哎呦,别生气嘛。”


    两拨人混在一块,输家挤眉弄眼,“玩闹罢了,我手下有数。再说了,赵哥刚成亲,要是我敢把赵哥吃饭的家伙什摘了,嫂子虎势起来不得挥刀剁了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你才虎势,我夫人最温柔和顺了!”赵兴一下红了脸。


    “和顺?那昨儿傍晚是谁在家乱发脾气摔了碗,入夜趁没人看见,偷摸跪在廊下求夫人快开门的?”


    “你才乱发脾气!”


    赵兴梗着脖子:“在我家,我说东,你嫂子她不敢往西。什么跪在廊下,保准是你看花眼了!”


    “你可算了吧。”


    有位成婚日久的给诸位同僚指导经验:“就听某人一言,这女人呀不能惯着,甭管她白天怎么闹腾,你别张嘴。只管夜里没人了好好收拾她一顿,保管她第二天跟个小猫似的乖顺!”


    站在角落里的乾元帝不满地拧起眉头,见这武人生得五大三粗,一双虎眼瞪起能有止婴夜啼的奇效。


    这人生得不招女子待见,娶个媳妇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趁着夜里避开外人,对妻子拳打脚踢算什么本事?


    将来皇后入宫,他是绝对不如像此人,在夜里给妻子难堪的!


    回到通政殿,还有些气性,很想找皇后话话家常,主题便是这位武人如何地对妻子不好,当然关键是要表明自己对妻子的珍爱万千。


    哎,可惜是臣僚家事,他不能随意插手。


    皇后远在宫外,若是在坤宁宫,两人一块吃着暮食,就着对武官粗俗行径义愤填膺下饭,想想就很岁月静好!


    期盼着日子过得再快些吧。


    晨起打一套拳保有健美的身材,上朝处理政事,下朝看奏章处理政事,黄昏闲暇,去宫中景致不错的地方逛逛,提前踩好点,何处垂钓何处搭秋千架和帐篷预备皇后入宫两人同游。


    入夜里,看看枕头那头空出来的位置,期盼着将来搂着人共枕眠的画面。


    一期盼,五日过去了。


    “朕的衣衫还没制好吗?”


    大晨起,提这种要求,童公公有些为难:“陛下,小人让宫人去问问?”


    “算了算了,照着她手艺慢慢来吧。”


    冠冕加身,出门前还叮嘱:“别催她。”针线活磨人,一催万一在指头上扎个针眼,他不在跟前嘬一下疗伤,可怎么办?


    童公公忙应是,话是这般说,该知道的也得心里有个数。


    宫外崔家


    万姑姑又接了一批赏赐,这回是特支钱。


    所谓特支钱是册立皇后是给在京诸方的赐钱,六月初六大婚之后,该由皇后娘娘赏于臣下,亦是君恩,禁军特支钱是五百钱,地方军大约三百钱,统算下来亦是一笔大的开销。


    “谢陛下赏赐。”


    内监说帝后一体,娘娘的体面也是陛下的体面。


    又问这几日娘娘在崔家可好,在忙什么呢?


    主要是给陛下的衣衫今儿能让他一并带进宫最好了!


    万姑姑心领神会,笑道:“娘娘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是打算给陛下亲手做一件外衫来着。但崔家有位堂妹来做客时提及剑南女子出嫁的风俗,说是出嫁女给未来夫婿备衣,宜从内而外备齐,且要遵照四时季备四套,能得个圆满的好意头。”


    “哎呦,娘娘对陛下的心意真真叫小人感动。”


    感动的内监空手回宫,却依旧得了童公公给的重赏。


    至于崔府内的崔雪朝


    她照着鞋样子用大绞子裁了两个边,然后就递给专司针线的阿屏和黛芬。


    不一会儿秦妈妈来送宵夜


    针线活撂下,崔雪朝饮过汤水,见秦妈妈欲言又止让其他人退下,留她说话。


    “妈妈有话要说?”


    秦妈妈在自家姑娘面前要比在宫人跟前放松不少,她说这几日的小厨房得了御医处女医官的指点,夜上的汤食用了不少给女子补身的好物。


    “娘娘,东西是顶名贵的东西。”


    秦妈妈脸上挂着担忧:“只是我瞧着那些人一个劲地给您补身,就跟庄户人家灌养小肥鸡一样。”


    “娘娘,这些女医莫不是打着来日大婚夜,让陛下从您身上采阴补阳的念头吧???”


    第32章 很勾人吧。


    秦妈妈真是好一张快嘴!


    崔雪朝傻着两眼, “妈妈怎么又胡说!”


    秦妈妈当她羞涩,越发凑近了说:“姑娘是不知道,有些男人年岁上来那上头功夫不长, 自己吃药不算, 还得让妻子配合吃着回补一二。”


    “夫人去了,隔房的婶子们不好开口, 小人壮胆跟您提一句,后日大婚,夜里头若是发觉陛下伺候得您不舒坦,您可不能露了意。”


    崔雪朝疑惑问她露什么意。


    “男人家自己个儿本钱不丰, 又好面儿, 他表现如何其实心里有数, 但女人家若鄙夷了,或是拉长脸, 嘿!就把错过归拢到女人身上。”


    “说女人家腰不够细,脸不够美, 胳膊不美满, 乳子太扁”


    总归从上到下地挑拣女人的不对,很不是东西。


    崔雪朝呢有过一段亲事, 但是约定好的合作, 不曾敦伦过, 在那事儿上还是新手。


    在南康时流落卖艺,其实也懂点皮毛。


    她凝视床帷,回忆起几次与乾元帝的亲近,自己感受的物什隆起软硬,嗯似乎也不是那般不堪。


    秦妈妈不知她家姑娘思绪飞到别处,继续道:“春时外头夜猫叫, 您还记得吧?您觉着不尽兴,又不好搡开,就学着那声儿哼唧哼唧,陛下一高兴,那事儿便算得上是和睦!”


    乾元帝三十有四,有过妻户还有一子,万姑姑说内宫未置一妃一嫔,就连陛下常住的通政殿也没有伺候床榻的宫婢。


    与前朝那个睁眼就摸女人的末帝比较起来,清心寡欲到有几分修仙的地步。


    秦妈妈说:“世上就没有男人不眷恋那档子事儿的!想是陛下功力不好,怕宫女们传出去惹人笑话!”


    崔雪朝说原来如此,又问:“那万一他真是洁身自好又身子骨坚朗的呢?”


    秦妈妈没想过这个可能,想了半晌,叮嘱道:“那娘娘就不能学猫叫了!”


    “您得学些避法子。由着他闹腾,掏空您的底子,对您也不好!”


    崔雪朝似是而非地应下。


    一转正日


    起得比鸡早,崔雪朝吃了一碗干爽的面食,由着描红画绿,垂至腰间的长发一点点分拢盘起,河东袁家族里荣封的上阳公主来做簪客。


    皇后大簪要比寻常的长簪重,通冠白玉嵌鎏金掐丝大东珠,上阳公主照着琉璃宝镜给崔雪朝簪好,笑眉笑眼地道真是般配,“臣妇给娘娘贺喜了!”


    因上阳公主生了两子两女,个个玲珑人,品貌才情乃是袁家族中拔尖的好,由她做这十全的簪客,既是来自上位者的赞誉,亦是对上阳公主一家的抬举。


    论亲疏,上阳公主是乾元帝的姑母,崔雪朝该是她的小辈。


    崔雪朝道过谢,上阳公主一走,门上进来崔家族中的女眷。


    其中几位堂妹这些时候已经混得面熟,再有是二房三房的婶子,各自递上贺礼。


    尤其是二房的婶娘给得丰厚,毕竟自己丈夫沾了皇后母族的光,虽不日就要离京,但去的地方温润,差事又肥,今日便是最好的表忠心时机了!


    一一上前贺过,临别三房婶娘趁人不注意偷摸塞了一绿封的本给崔雪朝,“大嫂子不在,想来这东西旁人不好给。婶子脸皮厚,给了你,你记得看。”


    昨日宫里的嬷嬷来过教导,说了不少伺候君主的规法,诸如不能中途说疼不能让陛下不高兴,什么画图也看过几个。


    她觉得难为情,那嬷嬷却说敦伦是人之常情,不学怎么伺候好陛下,怎么做好一国皇后,怎么为大乾绵延子嗣!


    忍着不适送走嬷嬷,三婶娘给的东西是什么她不用看也知道。


    “谢婶子好意。”


    她示意阿屏收好,深吸口气,挥手让宫人给她戴大冠吧。


    国仪自然不比民间娶妇,不必家下兄弟背着出门。


    皇后所过之处皆是福地,万众叩拜,凛手柄扇,博鬓微晃打在肩,及至正院,高堂上崔举望着盛装明艳的女儿,久久没能发声。


    待宫人提醒,他才清清咽喉,把预备好的吉词全副诵读。


    辉煌又让人生畏的满堂俱静,父女深深对望。


    崔雪朝吸口气,抬手示意,万姑姑立时探出臂膀。


    她缓缓跪下,三叩首,为鬓间生出白发的父亲,又为母亲的灵位,“女儿拜别。”


    崔举嗳地低应了声,想伸手搀却错失了搀扶的良机,目送她被宫人女眷簇拥着迈出门槛,突然有仰头长哭的冲动,却又生生克制住,“把夫人灵位安顿回去吧。”


    吩咐完,笑着迎上朋亲恭贺的声音,拱手交际。


    送亲至门上,便是崔梅越这位嗣子的重担。


    他也无愧崔家大宗嗣子身份,今日穿得吉利又庄重,比手送姐,与礼部司仪官配合着送崔雪朝坐上金根车。


    仪仗队在前,隆盛的护卫紧随其后,街巷两侧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一路行至宫城,要去太极宫先行拜祭祖先的大礼,然后才至坤宁宫行夫妻礼。


    钟鸣击缶,乐声恢弘远达,高高的台基上帝王长身玉立,檀香缭绕厚重,一切混杂尽数消失在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


    铜胎鎏金宝顶下,崔雪朝一步一阶,越近,看清乾元帝肃穆的面容,手心不由泌出细汗。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分神,犯一点错都会落入百官眼中,来日上朝就成了言官口中影响山河社稷的不祥之兆。


    万幸他肃穆,只剩几步之时,伸出宽大有力的手掌接住她的手臂。


    “你来了?”


    崔雪朝眨了下眼,惊愕他脸色威严到能立时横刀打仗,一开口全是家常的语气。


    “劳你走这么多台阶。”


    乾元帝跟礼部再三商榷,容许皇后车驾到太极宫外亦是最大的让步,这千数的台梯便再不能让人抬着她上来。


    “臣妾不累。”


    相携入殿,一左一右三拜九叩,敬告天地祖宗。


    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焚香净沐,烧祭黄卷,及至结束,乾元帝温声叮嘱:“坤宁宫收拾好了,朕同你一块回去。”


    童公公顿了下,“陛下,殿前还有大宴,百官须得给您贺喜”


    “想贺喜就朝着坤宁宫磕头就是,难不成还得朕陪着笑脸给他们敬酒不成?”


    总之皇帝最大,外臣大宴就那些事儿,不去也行。


    丢下一群连呼‘不合礼法’的言官,帝后把手,同乘皇后的金根车去了后宫。


    到了宫门口,乾元帝先行下车,崔雪朝本欲跟着,万姑姑说娘娘且慢,端出一方红盘,在崔雪朝的注视下,展开那上头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娘娘戴上这个吧。”


    眼前红彤彤一片,贺乐都莫名变得模糊,见车旁立着高大的一个身影,平静下的心跳又失控起来,他向她伸出一双手。


    抚过山河的掌真叫人心安呐,于是心甘情愿地握了上去。


    他很快收紧攥了攥,稍一用力,掐腰将她抱个满怀,“新娘子不要踩地,我抱你进去。”


    嗅到一股燎气,晃动的盖头隐约可见坤宁宫门口好些物件。


    于是跨火盆的是他,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一踩过五个麻袋子,听见一声嘹亮的‘传宗接代’!


    “吓朕一跳。”


    他嘀咕一句,盖头下的新娘子抿出笑唇。


    入洞房后,按男左女右坐床沿,称之为做床。


    崔雪朝忐忑等着,一点银光秤杆进入视线,呼地眼前大亮,称心如意的陛下又坐在她身边,如墨的眼眸折着红烛上的光。


    万姑姑灵巧地挽好一个同心结,大红绳索两端夫妻各执,而后系在床头,红彤彤的。


    不过两月,却感觉娶到她是好波折的一番经历。


    细数下来,自己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呢。


    真要感慨:“皇后今日真”美


    呼啦啦冲进来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福态又可爱,抱着大袋子一个劲儿往喜床上甩,什么红枣核桃花生杏仁,其中一个孩子手小没握紧,拳眼大的桂圆直直甩到乾元帝脑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宫人们一下静了,唯有小儿还记得差事,“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乾元帝好脾气地说赏。


    等终于清净了,往皇后脸跟前凑了凑:“挨了一记,帮我看看是不是红了?”


    这些时候他常在避阳处打拳,比上一次见面白了不少。


    但再白也不至于被几岁小童给打伤,崔雪朝摇头,说陛下您额头比臣妾的额头还要白嫩。


    白就好,嫩就算了。


    乾元帝又缠绵地说:“皇后今日真美丽!”


    是吗?


    崔雪朝怀疑地看他,上妆的宫人至少给她敷了一斤珍珠面,又是胭脂斜红绘面,那阵子路过花丛感觉自己都快招蜂蝶了!


    “其实不怎么舒坦,我脸上腻得慌。”


    还有大冠重衣,她只想痛快脱干净擦擦腋下的汗。


    于是两人暂别。


    其实外头夜幕四合了,宫灯映出黄煌的内间,没精神赏看坤宁宫的布置,清水换了五盆才觉得脸上清爽。


    浴桶蒸腾白雾,长发柔软地迤在水中,出浴时阿屏拿来的一件薄如蝉翼的坦领纱,垂头往下看,感觉都能看见两个暗色的奈尖子了!


    “换一件别的吧。”


    万姑姑与旁边盯着的嬷嬷对视一眼,见那刻板嬷嬷锯嘴样,便知今日见陛下为娘娘费心安排一出,总算知道这宫里皇后娘娘是何等地位。


    于是坦领纱换成轻纺薄衫,本以为要直奔主题,却见轩窗下的长榻摆置长案。


    陛下温存小意地在摆碗筷,听见脚步声,舒朗面上是满足的笑,“饿了没?我让小厨房备了你常吃的几道菜。”


    宫人们鱼贯而出,静谧的殿内独留他们两个。


    吃是自然要吃的,酒水也不能免俗。


    “喝一杯交杯酒吧。”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


    崔雪朝举起小小的酒樽,挺起上身一点点凑近,近到鼻息交融,酒水丰腻的辣入了眼、入了七魂八窍。


    片刻后,崔雪朝软乎乎地撑着额角看那酒樽,怀疑这东西被下了药,怎么才两三杯这么劲大。


    “汀溪,汀溪”


    崔雪朝晃着眼要站起:“陛下,这酒有问题”


    她要去找门外的宫人。


    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她爱自己,酒水助兴发乎情,不自知罢了。


    袁望从善如流地接住她柔软的身躯,在她眼前晃晃,见她神智尚在,怜爱问:“我方才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陛下说说枪说您耍枪很厉害”


    暖融的气息喷涌在自己胸口,痒得周身发麻,深喘一口气将人抱进红火的喜床被褥上,低估了她的酒量,本是要缓缓她的紧张的。


    就在以为今夜不成事时,被里的姑娘撩起细长胳膊,臂上的衣衫叠成峦花,花蕊是她绯红眼动情的容,撅着可爱诱人的弧,“我和你,要圆房了吗?”


    她撑起来看自己,袁望绷紧后槽牙:“你若是想,我就帮你圆。”


    她迟疑了,大约敏锐意识到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若答了,很容易落入陷阱,于是眨眨眼问:“陛下,您刚才说的枪呢?”


    三两下甩了衣裳,重重叠落的帐帷隐约传来两人细碎的话语。


    “我有枪。”


    “我这枪,平常人都看不到,你想不想看?”


    “想看。它尖不尖,会不会伤着我?”女子隐有畏惧。


    “不会伤着你。这枪懂眼色得很。不信,你摸摸?”诱惑十足。


    那枪没怎么跟主人上过战场,尘封多年,外观清奇,前头夹了个弯钩,勾魂索命是把好手。


    枪鞘呢,狭小而紧,第一次开匣一直放不进去,主人起初推拒着说算了算了,不看了。


    后来哭着又说匣子满了要裂开了,感觉要被枪弄坏掉了,但那武人邪笑着说不要乱动,乱动枪容易伤着人,不乱动,匣子就能接好长枪直入,然后越发使劲往里塞。


    “这鞘的韧带真好。”真心实意的夸奖道,还不忘表功:“是不是中看更中用?喜欢不喜欢?”


    枪鞘的主人似乎觉得鞘裂感剧烈,心疼地嘤嘤垂落一连串眼泪。


    哭起来雨打芭蕉,就连声也啪啪啪的,“怎么了?”


    “要不要亲亲?这鞘太娇气,亲亲就好了。”


    “不不用了!”


    “好吧。”听声音十分遗憾。


    似乎水深火热,但听着两人有商有量。


    许久后


    “这枪上好使吗?好使的话,往后就赠予你一人独用!”


    枪匣的主人气音难续,“陛下还是收好吧。”


    “很勾人吧。”


    “天生它如此,我也没办法。”


    “”


    第33章 十八岁的年纪得允许她犯……


    大婚之夜的合衾酒比药效该有的还要激烈。


    她只觉得自己滚烫, 成了一块赤红的炭,好渴,神智在最投入的时候几乎颠碎, 崔雪朝忍不住去蹬去踹。


    脚腕一凉, 艰难偏过头,看到一只蜜色的大掌把玩着自己白皙的足, 那颜色格外悬殊,帷帐晃动投映来的昏暗斑光里,难堪动情下,眼前金星一瞬被冲击到灵魂的至高峰。


    “呃”


    方才给她最快乐最刚猛的男躯紧随爆出一声剧喘, 半晌, 一滴热汗惊险垂落在峰尖红梅处, 她不由地瑟缩,想抬手擦拭, 酸软无力的手臂抬不起来。


    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沉迷伏下,滚烫的唇舌吮去那滴汗, 仰头看向她尽力躲闪的眼眸, 无耻地笑了笑:“抱歉,我自己的汗, 不忍脏了你。”


    话虽如此, 崔雪朝呼吸又乱, 才泄气的东西凭什么硬气得这般快!


    “你等等”


    “春宵苦短,何来‘等’一说?”


    她那张让他心软的嘴总是会吐出些与自己真心相左的话,真是好磨人。只好勉为其难地衔住含住,发出悦耳动人的啧啧。


    重鼓上阵,罅隙之余见她活色生香,并不因他的疾驰而落后半步, 在她耳畔细语感慨‘你我生来契合要做真夫妻’。


    她战栗迷谷淋淋,更展从容,持续了很久,最后结束时,崔雪朝直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床栏。


    耳畔响起秦妈妈的叮嘱。


    看来秦妈妈的阅历有限,上了年岁的人并不一定都软而弱,至少她的新婚丈夫雄风可表!


    更漏传来,夏日昼长,寅时三刻了。


    叮叮清脆的铃铛声后,推门声起,衾被覆背,听见他稍有沙哑的声线吩咐人更褥备衣。


    衣料窸窣响声回荡在拔步床内,知晓他下了床,规矩嬷嬷说伺候过皇上的后宫女子不拘品级高级,都得伺候陛下更衣,且要跪地。


    崔雪朝快速在床上寻到自己的小衣穿好,忍着不适披上柔纱衫,正要爬下床,床帷被人撩开。


    “我抱你去净身。”


    崔雪朝愣愣地看他给自己系好腰上的软菱带,身上一轻,被他拥在怀中稳稳地朝向寝宫最内的浴池。


    泡过浴汤再出来,已过去半个时辰。


    窗棂上的光大亮,崔雪朝累得没力气看,反正今日坏规矩的事情又不止一件两件,索性两眼一闭沉沉入睡。


    将人安顿在床上,留恋不舍地抚抚她润玉的脸颊。


    一夜少睡,乾元帝却兴奋地没有睡意,余韵余长,原来心意相通的人相濡以沫起来,销魂至此。


    那灭顶的快乐自己前半生从未体验过。


    或许是父亲多情酿成母亲惨剧,小小的袁望很长一段时间把母亲悬在梁上自尽的身影刻入噩梦。


    多情是个好词,生父袁承业配不上多情,他是滥情,是恶臭的,袁望常站在河东袁氏庭院角落,看父亲搂着各色女子欢爱。


    所以他厌恶男女之事。


    与杨氏的婚姻,是为政治目的,姻亲与骨血才能让陇右成为最忠诚的臂膀。


    他用手抚顺她鬓侧的碎发,眼前浮现的是方才浴池中她如妖媚攀在自己腰腹睫羽乱颤的神魂颠倒。


    旧时不屑于男女相爱的偏见碎裂,她的出现包扎了他对爱的伤口,于是心间新起一道名唤‘崔雪朝’的爱墙。


    她和母亲有相通之处,骨子里有偏执的成色,做了抉择不会回头。


    但自己不会是袁承业,不会让她沦落成母亲的结局。


    一辈子并不长,十年二十年,帝后夫妻,他们的忠贞情会青史留名。


    珠帘处有人影晃动,乾元帝放好帷帐,无声行至外堂。


    本以为是内监来伺候衣裳去通政殿,促步上来的却是个规矩老嬷嬷,手里托个盘。


    红红的方盘,一方元帕,几点红。


    老嬷嬷歪起嘴角,略有讥讽道:“陛下请看。”


    乾元帝顿了顿,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突然失语。


    满京皆知,崔氏嫡女随双亲南下奔逃途中曾嫁过人。后,末帝覆朝,新帝起复崔家,崔氏嫡女和离后归京。


    世人不问‘万般不由人’的乱世,只议论崔氏女身负晦往,不堪为妃为嫔,更遑论为新朝之后。


    乾元帝神情少有风动,只是方才自皇后娘娘寝居朗步而出时的温势遁消,惶惶帝君不怒自威,童公公唰地白了脸,暗怪这不长眼的规矩嬷嬷,急忙跪下。


    御前之人跪地,坤宁宫的人一头雾水却也不敢慢上半步。唯有万姑姑从那规矩嬷嬷收拾床褥时便悬了心。


    洞房之夜核验女子清白的元帕乃是常例,只是皇后娘娘特殊本不该有此物什,也不知这嬷嬷是什么时候放进床褥!


    陛下自然知晓娘娘有前因,但你不说我不说,只当没发生。


    偏戳穿窗户纸,天下哪个男人能乐意妻子在自己之前有过男女之事?这不是白白惹陛下不痛快嘛!


    乾元帝确实不快!


    他只阴森地看着即便跪地依旧高举红盘的老嬷嬷,声淡却让人胆寒:“谁让你来的?”


    老嬷嬷:“回陛下,小人乃内廷司彤书局的规矩,照皇家御幸例”


    “童冉,朕看你这内廷大总管是不想当了。”


    童公公提着心赶忙站起,点了两个内监按住那老嬷嬷,不及她开口嘶叫什么,胡乱塞了鞋子堵嘴,悄默声把人弄到外头。


    “天亮后押至庭前,百杖杀。”


    童公公说嗳,后背冷汗丛生,只等陛下身影回到寝居,才松口气。


    他先同万姑姑对视一眼,“坤宁宫的人你再亲自过一遍,万不可叫人再钻空子。”


    万姑姑说是,“陛下是生娘娘的气吗?”


    童公公无奈地瞪她:“我看你和那老嬷嬷一样心里没点数。若是连点子深浅都参不透,往后还是别做坤宁宫的领事了。”


    说罢,领着内监押上那心思不纯的老嬷嬷先去宫狱。


    杖杀之前,自然得先问出这不知死活的老货是被谁派来的。


    “与前朝传话,朕大婚,三日歇朝,有紧急奏本送到通政殿,朕得空会去看。”


    吩咐过,乾元帝重回温软床榻。


    寝居一如静谧,床榻深处酣眠的人并未被外间的响动惊扰。


    袁望随手解去外衫,轻手轻脚地上榻,斜倚在床栏上,撩起她一股发丝,又取了自己的一股,慢悠悠地挽着同心结。


    他是震怒的,因红盘上的元帕。


    最先涌上心头的怒,是她刚嫁给自己不足一日,就有人看不得他们夫妻恩爱,想要离间他们夫妻。


    那元帕本不该有,却偏偏存在。


    红痕无,是世俗眼里的不洁,会让刚圆房的男人生出不满,即便宽宥,亦会在心间留下尖刺。


    背后安排之人,其用心之毒,可谓该死。


    红痕有,便如那嬷嬷蔑视的态度,是对朕的皇后的讥讽,在阴阳她弄虚作假、刻意为之。


    任何胆敢轻视皇后之人,可判极刑。


    第一步,先料理那老嬷嬷。


    背后主谋,不过几人,留他们暂活几日。


    圆满的同心结编好了,袁望唇角露出满意的笑,整夜未睡的困倦后知后觉地漫上身躯,他侧躺睡下。


    元帕无红,又如何?


    嫁人那年,她那时才十八岁,为夫君的度量自然该允许她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犯点无足轻重的小错。


    卧榻之侧,只他一枕,已经足矣。


    怀揣这个念头,本欲入睡,意识昏沉之际,突然惊醒,瞪大两眼。


    那元帕为什么是红的!


    第34章 原是朕不配


    乾元帝的注意力全在身侧皇后美好恬静的睡颜上。


    混沌的意识被元帕上夺目的红拉回昨夜抵死缠绵的开端。


    衣衫尽褪, 锋芒毕现之际,他确实有过艰涩难行的感受。说来惭愧,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技艺生涩, 一边模仿着内监寻来的彤本姿势, 眼角余光留意着崔雪朝的反应。


    她只咬着下唇,不肯睁眼看他, 云雨相接的刹那,喉间溢出的娇音险些激得他一股脑交代干净。


    他怕被小瞧,强忍着后脊梁一波波的麻意,生生忍住了!


    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 竟忘了好好问问她的战况如何。


    如果她是头回碰茬, 袁望支棱地坐起, 下一瞬扭头小心翼翼确认没有惊动皇后的好梦,撩开衾被, 一点点抽开她腰间的菱带,像个偷鸡摸狗的贼儿, 撅腚往桃源处细细查看。


    半晌后, 他长长松口气,盘腿坐在床榻沿边, 支颐陷入深思。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莫要像个俗不可耐的男人, 不可觉得女人第一次给了自己就轻狂得意。


    真要计较起清白,高高在上的帝王突然有些惶恐不安,众所周知,他是有个血亲儿子在世的。


    两人平而视之,昨夜自己得意的这副身躯在遇到皇后之前已经不清白了。


    原是朕不配。


    乾元帝眼底沉郁,他不为自己过往辩解, 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余生会遇到可心的姑娘,所以不曾守好贞洁。


    然而一刹那,他又通达了。


    无有过去自己的谋夺手段,何曾有今日给皇后娘娘侍寝的殊荣?


    只是思绪飞旋,又有了旁的想法。


    在自己眼中,皇后是很珍贵的存在。旁人应如他一般,便看那魏亭只三两面也能动心,还有那魂都散去的辜家大公子,把她奉为心头朱砂痣多年。这些足以说明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好女百家求,当年求娶去的人为何能如此待她?


    袁望并不为皇后前夫郎不曾与她敦伦而庆幸沾沾自喜,反倒有些恨那人昏了心窍,娶回娇妻却给她难堪!


    若想得再发散些,她婚后在婆家的日子又该是如何得举步维艰?


    袁望的记忆一瞬被拉回少时。


    那时母亲被从梁下救回,起初和袁承业闹过吵过,夫妻两个互相用花瓶砸破对方的脑袋,并不礼貌地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母亲疯魔过一阵。


    下人们势力,袁家亦不容宗妇妒举。


    书房旬休,他归家时才发现母亲被整日捆在床上。


    不足门板长宽的狭处,她吃喝都在上面,鬓发散乱状如疯妇。靠近她时,再没有从前抱着自己时的那股太阳的暖暖的味道。


    袁望希望如母亲那般凄惨的经历不曾发生在皇后的身上。


    有一瞬他起了念头,不若下令锦职司的番子们细查她过去那桩姻缘的一点一滴?


    该抹杀的抹杀,她受过的委屈自有他暗中报复回来。


    然而一膝之处的软枕上,她还在睡梦中,想来昨夜累到极点,凑的近些还能听到一点微渺的鼾音。回过神来,自己不自觉伸出手指隔着薄弱的一点分寸感受着她鼻息进出的热潮。


    抚摸到肩头


    她其实有些瘦,薄薄的一片,骨骼的线条在掌心下若隐若现,仿佛他稍稍用力些就能折断。


    但她没有展示过自己的疼痛。


    算了。


    乾元帝慢慢躺回床榻,遇到皇后之后的一切回忆在眼前掠过。


    时日还长,他不用太急着剖析干净她这人的全部,他要耐心,用一辈子一点点获取她的信任。


    终有一日,他们会促膝长谈,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彼此过去的经历,苦难也好,轻松也罢,那会是很美好的一幕。


    这一次入睡竟是带着释然的笑意。


    再睁眼时,起初茫茫,扭头看床内,空荡荡的,“几时了?”


    童公公撩帘进来伺候:“回陛下,再有片刻就到午时。”


    “皇后呢?”


    “皇后娘娘比您早起没多久,这会儿在净房梳洗呢。”


    乾元帝穿戴齐整,未去净室惊动,吩咐人往内间送来梳洗器皿。等一切料理,行至外间,绕过曲涟的八幅屏风,刚沐浴过的皇后气色极好,浑身透着滋润过的韵味。


    乾元帝颇有些居功,见她回眸送来秋波眼眸,也不开口,只殷殷地望着她浅笑。


    崔雪朝呢,强装着镇定,可惜万姑姑方才回过的话让她憋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意。


    好嘛,成过婚的女子还是完璧之身,且让彤书局的老嬷嬷介入,怕会得满宫皆知。


    心里如何纷乱,眼睛却有自己的想法。见他坦然地穿上自己给他制的瓷釉青衫,越发年轻朗越,鼓囊囊的胸襟莫不是小了,怎么胸肌撑得弧线那般优越?


    虽说他挺胸而来时比不得自己的丰腴,但眼前晃过的却是昨夜他敞开胸怀,攥着自己手一个劲儿献媚,说自己这些时候为维持体型费了多少汗水。


    谁要求他去打什么刚猛拳,浑话一连串,好处全让他占了。


    腹诽着,错开眼神,吩咐宫人传膳吧,“陛下在坤宁宫用过膳再去通政殿吧?”


    想赶他走?


    呵呵,见过彼此最本真的样子后,何必拘礼?


    袁望知晓她好面子,很有分寸,伸手在她柔软的耳朵上磨了磨:“都听你安排。”


    心里却想,女儿家耳洞挨了一扎,空荡荡作甚,怕是在等着他主动送些璀璨的耳饰吧。


    只揉揉耳朵似乎并不能让他如满意,借着她转身,揽着她腰肢往自己怀里偎了下:“昨夜睡得好吗?”


    左右宫人退至二道门上,崔雪朝眼中犹豫稍去,转身回抱:“还好。只是起迟了,本来今日该跟宫中其他嫔妃见面的。”


    “她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讲理的皇帝呵了下:“是我传令取消了今日的拜会。”


    “谁要挑你的刺,打发到通政殿来。”


    眼下柔情蜜意,真打发去了,那是宠妃的做派。


    崔雪朝含糊了声,两人热络络地抱在一块,享受了片刻的安静美好,直到膳食上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午后,两人并肩在宫中闲逛过,崔雪朝听他说了好些坤宁宫装点的源头,心里受用,临别送他上御辇,虽没说缠绵话,眼神里的不舍做不得假。


    袁望越发为自己今日上晌留下的选择而赞许。


    设身处地,若是自己侍寝完,睁开眼,昨夜还密不可分的丈夫提上裤子就走,很像花场里的混蛋玩意。


    “今夜早睡,不必等朕。”


    通政殿的政事不少,与中堂当值的议过,再差问几件,少不得天黑才能万事。


    崔雪朝唇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宫门口人一去,郎朗晴日下,莫名有股凄凉的错觉。


    万姑姑体察上情:“陛下爱重娘娘,今晨一顿百杖杀为娘娘立了大威,眼下阖宫无人敢看低咱们坤宁宫去。便是今夜陛下临幸旁宫,那也是照着旧例,比不得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崔雪朝早有准备,笑了笑折身回了宫中。


    晌后歇了片刻,起身时,宫门上回话,汉王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陛下不是吩咐不叫人今日来打扰皇后娘娘吗?”阿屏道。


    内监弯着腰回道:“汉王殿下说照规矩便是要今日给娘娘请安,延缓至明日,怕传到外头惹得旁人议论是汉王殿下不满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吧。”


    崔雪朝起身净过手,坐在中堂望向门外。


    不大一会儿,身穿墨色小襕衫的汉王殿下迈过门槛,似乎比上次在假山时见到的样子又长大了些。


    不过还是圆呼呼的稚气,抿着嘴很凛然的迈步真像宝相威严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大约是见过他顽劣的模样,崔雪朝对汉王有几分好感。


    等人走近磕头请安,起身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仰着头看自己时,才看清他和他父亲生得很像,只是他父亲并不如儿子皮相白嫩。


    “坐吧。”


    “谢母后。”


    二十四岁的自己被他唤一声母后,也很合理。


    崔雪朝吩咐人上了几道可口的茶点,“在坤宁宫不必拘谨,有想吃的自己拿。”


    汉王眼睛在手边桌面飞快看了一圈,额外在雪泥莲花糕上停留多一息,只是他身后立着的宫人稍挪下身子,汉王立时从椅上站起,恭敬地说多谢母后。


    崔雪朝留意到他身后那宫人对他的暗示,问问汉王日常,底下人伺候如何,读书功课安排,大致心里有数,片刻后让人送汉王殿下出宫。


    距离坤宁宫有一段距离,汉王殿下身边的宫人才开口:“殿下方才不该看那糕点。”


    汉王抿了抿唇:“我没有看。”


    “殿下又在撒谎。”


    宫人虽弓着身,语气生硬:“小人只是在提醒殿下,皇后娘娘非您生母,来日若诞下我大乾的第一位嫡子,必然会视殿下您这位庶长子为眼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您今日多看那糕点几眼,便是漏了喜好,万一哪一天送到您案头的糕点被人下了毒物,您中招,咱们陇右杨家真就没了指望。”


    汉王殿下沉默走着,眼前浮现今日坐在堂上笑起来很好看的皇后娘娘,想跟宫人说皇后娘娘没当皇后娘娘前,救过自己的命呢。


    宫人又道:“殿下也莫怕,只要咱们杨家七姑娘进宫,少则为嫔,贵则为妃,必会好好护佑殿下免遭皇后迫害!”


    汉王抿起的唇更紧了。


    他不喜欢母亲的七妹妹。


    第35章 我要给陛下生最多的孩子……


    送走汉王, 崔雪朝整理大婚之日后的尾声。


    各方贺礼,库存造册,坤宁宫是后宫最为尊贵的存在, 万姑姑领着分管的宫人们一一过场。


    宫人须得知晓主子长什么模样, 以免冲撞。主子不必认清每一张脸,只需跟管事的几个问话, 初步看其如何回话,是否需要调动。


    诸如坤宁宫娘娘私库领事、厨房总领事分灶头、掌衣物金银首饰的紧要缺儿上,必然要心腹。


    万姑姑回禀这几个是童公公从内廷司精心挑选过的,暂时用着放心。


    崔雪朝点点头, 殿内伺候的还是当初在万寿宫的八个大宫人, 这些时日在崔家做事很踏实, 一例封做一等二等。


    琐碎事情忙起来,不经意抬头, 天色擦黑。


    廊下有宫人支起长杆悬宫灯,庭前静谧, 看了很久的账册起身漫步, 宫门大开,阳头下去会有微风, 注雨的瓮缸边狸奴一家子悠闲地互相打闹着。


    “大家都猫儿猫儿叫着, 这母猫至今还没个名字呢。”


    阿屏搓着黑白大猫的头颅, 见她舒服地打着呼噜音儿,崔雪朝也笑了,半蹲下揪起她最瘦小的一个猫崽子:“这个毛色和其他猫崽不一样,夹着橘,就叫胖黄吧。”


    胖黄很乖,小手耷拉在娘娘的臂弯, 眯着眼要睡不睡。


    崔雪朝看得心软,索性抱着在庭前漫步起来,天黑下来抱进堂中,万姑姑寻了一个竹编的垫子,胖黄一躺,脑袋枕在皇后娘娘手心睡着了。


    乾元帝进来时见到的一幕,便是他的皇后闲倚在榻翻卷慢阅,贴身伺候的宫人一左一右坐在踏板做针线,金猊兽端炉涌着浅淡的香,一室温存,本该属于他的榻侧有只碍眼的猫崽四脚朝天,那副骚样做给谁看!


    他嗯哼一声,所有人看向门边。


    “给陛下请安。”


    宫人们急忙起身请安。


    崔雪朝眨眨眼,像是有些困惑,很快回神扶上阿屏的手臂要下地请安。


    “坐着吧。”


    袁望道,提溜起那只猫崽的后颈,小猫被惊醒眼睛瞪得溜圆,赶在爪子捯上陛下手背前被阿屏很有眼色地接抢到手,抱到外边塞还给母猫。


    “陛下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话,袁望拿起桌上她先前放下的书卷,淡淡道:“进来时瞧着院子里安静,就没叫人惊动你。”


    答非所问。


    崔雪朝瞥眼外头地上的铜漏,想了想,“这么晚了,陛下从通政殿来?”


    “嗯,你我成婚应合天时,今夏江淮第一茬的庄稼收成不错,户部报上来的账目喜人,补上前段时间赈灾的漏处,还能赈北部军垦制改制。”


    所以是议政之后直接过来了?


    崔雪朝绷紧的精神稍松,灯烛照映下,他这会儿懒洋洋地半侧坐着,身上不是晌午分开时的那件瓷釉青,换了偏暗灰的常服,长腿错搭着,心情似乎不错,靴子偶尔颠几下。


    “下晌汉王来过?”


    “来请安。”


    崔雪朝端起茶盏抿了几口,放下时,因他突然而来的种种心绪平复下来,“陛下吃过了吗?”


    袁望:“你呢?”


    “吃过。”


    袁望:“吃的什么?”


    她一一说了,眉峰扬起点不易察觉的弧:“天热,陛下走一路口干了吧?小厨房的冰酪玫团很爽口,臣妾让人送些来?”


    袁望眼底泛起笑意,“你既然说了,我就尝尝吧。”


    冰酪玫团,水晶般的面皮,馅儿是莲碎、蒸熟的粟米和捣成泥的嫣红玫瑰花瓣,蒸上须臾,起锅放凉沾着蜜汁一块吃。


    爽口在于蜜汁是冰上沁过的。


    主子要吃冰酪玫团,不能只上这一道。


    小几上摆了七八样精致的菜,袁望吩咐宫人下去,伸筷慢悠悠吃起来。菜蔬还是那些,他在通政殿吃着像是应付差事,盘腿和妻子对坐一块,突然觉得舌头才活。


    原来芹是微酸的,炙肉是咸辣的,豆腐炖得入味能尝出鸡汤的底。


    至于皇后力荐的玫团,他最先尝了,说滋味不错,“不过这东西你们女儿家喜欢吃。”


    “不好辜负小厨房的手艺呢。”


    皇后闻言,举箸夹了玫团送入口中,袁望就见她鬓边的步摇叮叮几声悦耳的响声,笑了下,“有劳你陪我多用。”


    饭罢,在宽敞的堂内晃荡几圈,权当做消食。


    “汉王年幼,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该教训则教训,不必太过宽容。”


    崔雪朝点头,“今日汉王说他卯时便要起身读书认字了,会不会太早了?”


    “卯时不算早,我也是卯时起身预备上朝。”


    当爹的负手在后,很不满皇后对儿子的偏爱:“我小时候要是卯时才起身,祖父的策鞭早就抽得满背血条子了!”


    再说他对汉王所知甚深。


    说是卯时起身,实则五岁的孩子功课能有多重,请去的师傅每日只给他布置描一百个大字,描完就跟读三字经之类的开蒙读物。


    三字经有何难?晃着脑袋就背会了。教书老师对皇子宽宥,不似民间那般严痹,汉王多的是在课堂上打盹的时辰。


    “你这样对孩子并不好。”


    乾元帝很忧心忡忡,“孩子该从小就严教,这样才能成才。”


    叹口气,无奈地望眼注定是慈母的皇后:“等咱们有了孩子,读书的事情还是听我的吧。”


    说到孩子


    “是该安寝了。”


    崔雪朝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眼前一黑,被严严实实地抱起,看方向是朝着后边的浴池去,“这才什么时辰?”


    “你也觉得时辰太晚了?”


    情势眼看失控,崔雪朝挣扎几下,“不行!”


    “怎么不行?”


    袁望很坚持,“行的很,昨晚咱们就很行。”


    怎么经他一说,什么话都泛着不正经的歪气。


    “我要先更衣!”


    女子做那档子事很有节奏的,更衣通发沐浴,要用玫瑰皂好好搓过,擦拭之后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要抹一层膏脂,宫人会用特定的手法揉到皮肤吸收,最后像个香喷喷的糕点端上食案。


    “我身上有汗味。”


    拦不住他动念的步伐,只好暴露几分自己的短处。


    哪知他来者不拒:“我身上也有汗。咱们谁都不要嫌弃谁。”


    他的汗味是真切的。


    崔雪朝无法昧着良心说他的汗味是什么真龙气,是什么雄武男人的气概。


    男人的汗味除了臭,时间一长,还会发酸。


    庆幸的是,他只有淡淡的汗气,没能发酵。


    有些恼,还欲再说,帘子撩起落下,周遭一片温热潮湿,浴池早就备好香汤。


    到这地步,来都来了,还能如何?


    “衣裳我自己脱。”


    最后的余地没法退让。


    袁望说好,也不让宫人来伸手,利落解下腰带环佩。


    身后衣料窸窣不停,他脱便脱,偏发出些动静来吵她心慌,刚去外衫,正犹豫是先脱鞋袜还是中单,腰上袭来一只臂膀,滚热的唇迫不及待地咬开她肩头的兜线,落下一连串啄吻。


    “我还没脱完呢。”她嗔怪。


    “你磨磨蹭蹭,是存心吊着我。”


    惯会倒打一耙的男人已经图穷匕见,浴池通风的轩窗还有缝隙,她怕廊下守着的宫人听到动静,努力忽视身后人的呼吸,伸长手臂去关。


    “还说你不是存心勾着我。”


    崔雪朝回头,顺着他视线落点,自己为关窗而弯下的腰与滚圆翘起的臀,姿态妖娆,“我不是”


    “好人儿,我都依着你。”


    一开始看不到,伏到圈椅把手上,只想着快些快些。


    没一会儿发现圈椅让她握着配合着后边的动静,发出嗯吱嗯吱的响声,声响吓住了她,惊得不敢呼吸。


    再后来面对面,架在浴池温热的砖台面,池水一波波的涟漪,身前人苦干良久,眼底幽深。


    鸣金过后,崔雪朝被他抱在怀里,迷蒙间发觉身下凉感袭来,眼缝里瞅见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膝头,只见身影不见其首。


    “嗯?”


    疑惑地抻起脖颈。


    “有些发红,我帮你上药。”


    话落,那贼首终于露面,观其神色吃得很餍足,笑起来像个偷着进了鸡窝的狡诈狐狸。


    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此催眠,倦人梦乡。


    翌日起身,一偏头,罪魁祸首竟心安理得还在。


    抬手捏住他的鼻孔,没多久看见他眼皮下滚珠似动了,却不睁眼,长臂一揽,崔雪朝低呼过发觉自己被他仰躺着抱到身上,面贴面。


    “又想了?”


    谁想了!


    气极了,狠狠咬上他肩头,他肉真硬,只留下两排不轻不重的牙痕。


    不像惩罚,像奖励。


    只好不解气地捶他胸口一拳,“陛下太过分了。”


    抱着背对着都行,但趁她睡着偷摸看光还填塞药膏,罪行昭昭!


    大早上皇后就这么生龙活虎,实在是妙!


    可惜昨夜自己尽兴,皇后负伤,暂不可两军相会。


    但讨些军粮,亦是情理之中。


    环着皇后细腰坐起,一边揉着她发凉的小腿,怪自己昨夜睡太沉没给她及时盖被,口中心疼不已:“牙疼了吧?”


    “我给你好好瞧瞧。”


    牙是怎么个瞧法?


    堵着皇后嫣红的唇,一颗颗舔舐留恋不舍,“检查过了,一切无碍,娘娘最爱吃的肉脯干还能嚼动。”


    皇后捂着嘴落荒而逃。


    袁望内心熨帖,穿衣往中堂一坐。


    内厢万姑姑伺候皇后娘娘梳妆穿戴好,“今日嫔妃拜会,千熙宫那位怕是不高兴。”


    崔雪朝瞧着铜花镜里人红润的颊容,只说她心里有数。


    阿屏等在门口,说陛下在中堂等着娘娘。


    后宫拜会,百花皆在,身为这些女子的君与夫,自然要在。


    晨起夫妻之间的狎昵美好褪下,崔雪朝操起稳重的气质,进到中堂吩咐传膳。


    辰时,坤宁宫门大开


    乾元帝的目光自皇后耳垂上硕大璀璨的耳珰上掠过,神情肃穆望向庭中鱼贯而入的妃嫔,心里想的是皇后最喜爱的颜色应该是翠绿,昨日让人送来的十二色耳珰,皇后选的是翠绿猫眼石。


    翠绿他斟酌起来,皇帝素冠用翠绿的宝石,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皇上万安,皇后娘娘坤安。”


    “起吧。”


    乾元帝抽空说道。


    “不必站着,都坐吧。”


    见陛下寡言,崔雪朝只好温声让诸位妃嫔坐下。


    今日拜会,并非常例,且是与皇帝的第一次见面,各宫打扮得格外耀眼夺目。


    当然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自然是坐于众妃最前的安妃娘娘。


    衣饰珠翠不必言表,让人错不开眼的是她高髻左右斜插的两大朵粉蕊芙蕖,一朵足有人脸盘子那么大!


    崔雪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注意到身侧的陛下同样被吸引去目光,似乎很觉有趣,“你这花倒挺会选。”


    乾元帝似笑非笑,御花园莲塘最稀罕的玉冠鲜种,他前儿路过看,因盛开得不旺,打算过几天带皇后同赏。


    赏是赏了,却赏在别人头上。


    十分惋惜:“皇后觉得好看吗?”


    崔雪朝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端庄一笑:“安妃戴着很美。”


    安妃妙目立时灿烂,娇羞地垂下玉容,“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夸奖,妾只是随意配着玩儿的。”不想效果如此奏效,竟能惹得陛下催皇后给自己脸面。


    荷花只是面上,实则是当着满宫人面,让皇后娘娘亲口赞她,也是对昨日皇后娘娘霸占陛下的行径的退让。


    “通政殿还有事儿,朕先走了。”


    已经为皇后撑过场面,乾元帝起身,路过安妃跟前,瞧见荷花外瓣儿稍显枯干,越发觉得惋惜,看来是该让御花园的领事内监对园中一景一物好好看管起来!


    堂中所有人都因陛下在安妃身前的停顿而各位想法。


    赵嫔酸里酸气:“安妃娘娘心思真多,今日拜会是与皇后娘娘进礼,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也太不敬着娘娘了。”


    安妃:“正是心中尊敬,才愈发要在衣物首饰上隆重些。要按赵嫔妹妹的意思,难不成咱们穿寝衣就成?”


    赵嫔一噎,“自然不是。”


    看上座的皇后娘娘,并不因陛下对安妃青眼而变色,姿容不出错,又连着两日服侍陛下,整个人白里透红水灵得哪能看出她今岁都二十四了!


    董贵人这时架桥梁:“好了,都是姐妹,不必动气。”


    安妃和赵嫔顺势不语,至于其他几个位份低的,很有眼色地不在这场合参与站队。


    既是拜会,崔雪朝问了诸位妃嫔在宫中可还住得习惯,若有不便之处,可由内廷司照制改进。


    旁人都说好,唯安妃脸色为难,“千熙宫原来是前朝某位妃子的居所,只是那妃子去得古怪,传闻渗人得慌。才过去两天,嫔妾夜里做了好几轮噩梦,实在烦扰。”


    “宫中自有陛下龙气威震,前朝的歪风邪气早就烟消云散,怪道乱神的话不可胡说!”


    安妃攥着手绢,呜呜噫噫地垂泣。


    “安妃想如何?”


    安妃:“不若给嫔妾换个宫室?”


    “你看中何处了?”


    “嫔妾觉得万寿宫就很好。”


    赵嫔冷嗤:“万寿宫距离陛下的通政殿最近,安妃姐姐每日跨出门就能瞧见通政殿的高檐,自然觉得极好。”


    崔雪朝说才进宫,万事须得请过陛下的意思。


    打发人去问,片刻后得了消息,说陛下准安妃娘娘迁居万寿宫。


    安妃连连谢恩。


    赵嫔气得手绢差点拧烂。


    董贵人恭喜安妃得了好住处,扭头又去安抚赵嫔。


    哄哄闹闹的一个早晨,总算结束。


    一想到将来每天都要见这些人,崔雪朝就觉得头大,然而身在其位不能不谋其事。


    一个迁宫又是好些人员调动。


    底下人回禀,说千熙宫搬家声势浩大,竟把正殿寝居的一大面墙给凿了连根搬走,“皇后娘娘,安妃娘娘说那墙是她娘家花钱弄得椒墙,属嫁妆,不搬走不合规矩。”


    阿屏:“管它椒房还是砖房,搬走就是。”


    万姑姑道:“关键是她搬走了,不给回填,难不成千熙宫往后就荒成冷宫?”


    “用万寿宫凿下来的去补。”


    “多出来的工钱统算后,让安妃自己出。”


    于是千熙宫的墙成了好由头,三天两头安妃领着内廷司负责工事的管事去通政殿求教陛下。


    “五回里头陛下有一回肯见她都少,即便见了,前后一盏茶的功夫就打发走了。”


    万姑姑给皇后娘娘奉过茶水,“这些日子陛下虽不曾留宿,但日日与娘娘一块吃暮食,陛下的心还是偏重坤宁宫的。”


    阿屏这时过来,“昨儿陛下把汗巾子落下了。小人洗过,不然娘娘送去通政殿?”


    安妃殷勤去那儿,难道她也巴巴地凑上去献好?


    身为皇后自该矜持。


    “等今晚陛下来,让童公公带回去就行。”


    不经意地瞥了下,喊住阿屏,“这个纹线有些脱了。”


    阿屏凑近看了又看,只是龙纹爪上勾了一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洗的时候没用劲儿呀。”


    “没事,就爪尖儿上脱了一点,平针压两回就能补好。”


    左右无事,穿针引线,对着黄昏璀璨的霞光慢慢补好,抖擞开,龙形虬张,狰狞之下却透着几分奋发的可爱。


    正要递给阿屏让她好生收好,李内监低眉臊眼地行到门口:“娘娘,彤书局的内监传了嫔御。”


    崔雪朝一怔。


    阿屏问:“是不是传了万寿宫那个?”


    李内监摇头说不是,“是春露台的董贵人。”


    阿屏追问:“那今晚陛下还来陪娘娘一块用膳吗?”


    李内监讷着眼,“没见童大监那头派人来。”


    想来陛下是要跟董贵人一道用晚膳。


    阿屏丧气:“这才多久,陛下就不喜欢娘娘了吗?”


    万姑姑一听忙扯她袖子,“别瞎说。”


    阿屏忙回头,皇后娘娘还坐在门边的圈椅里,高几上的针线箩筐还没收起来呢。


    “娘娘,您是皇后,旁人再如何都越不过您的尊贵去。”


    万姑姑道。


    崔雪朝扯起唇角,示意众人不必大惊小怪。


    “陛下不去,身为中宫,我也该劝着陛下早日御幸各宫妃嫔。雨露均沾,才是对前朝后宫都好的事情。”


    话既如此,再看手里缝补好的东西,心头闷闷的。


    “闻着有些土腥气,怕是今夜有雨,早些让宫人们把门关了吧。”


    万姑姑应是.


    与锦职司的人议过京西铁矿一案,天已浓黑。


    先前还轰隆隆震过几声雷,这会儿垂垂雨幕,坐在御辇上,乾元帝眼眸自万寿宫的方向收回。


    春露台略远,到时已快卯时。


    进屋换过衣衫,一扭头,董贵人穿着单薄地等着自己。


    乾元帝挥退下人,等屋内只剩他们两人,他往窗下宽榻上一坐,示意董贵人披件衣裳:“你还记得朕吗?”


    身为妃嫔穿得少主要是为了伺候陛下,但身为女子,她心里觉得这行径跟勾栏的人有何区别,真叫她难堪。


    董贵人抖索着裹好自己,老实本分地坐在距离宽榻最远的秀墩上:“嫔妾记得陛下。”


    说完见陛下不开口,只好继续:“那时嫔妾不懂事,偷摸从家里跑到军营,要仿花木兰和哥哥一起为陛下效忠。”


    乾元帝:“之后呢?”


    董贵人很惭愧:“之后我跟着押军粮,结果被山匪捉去。要不是陛下恰巧带兵路过,我大约早就死了。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


    董贵人说:“嫔妾在宫里一定老实本分地伺候您。”


    脑子转了转,“陛下子嗣不多,嫔妾定会竭尽所能生孩子,生最多的孩子,好报答陛下的恩情。”


    “”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只好恩将仇报了吗?


    乾元帝说不必,“朕的孩子,自有皇后生,你只需老老实实当你的贵人就行。”


    “你哥哥随着朕出征胡部,战死在庆城,是为国捐躯,朕封他为忠武将军。可惜他没留下一儿半女,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叔伯婶娘待你一般,朕本可以为你指婚,但选你入宫,是对旧军将士最好的安慰。你可懂?”


    董贵人想想,一根筋的姑娘不会委婉:“陛下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乾元帝只好再直白:“朕是你的救命恩人,皇后是朕的救命恩人,你对朕之心便如朕对皇后之心,朕不忍让皇后难过,有你在,朕与皇后便能平安相守。”


    董贵人似乎懂了他对皇后的爱,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一夜无事,前朝有大朝会。


    董贵人送走陛下,遵照旧例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忽视安妃嫉恨的眼神和泛酸的话语,等众人离去,董贵人单独留下跟皇后娘娘说悄悄话。


    “娘娘放心,我不会与娘娘争宠的。”


    董贵人想了一夜,陛下把皇后搁在心尖,那她就把皇后娘娘搁在心尖。


    “只是宫里人少,空了,我能找娘娘一块玩吗?”


    崔雪朝客气地说自然可以,一等人欢喜地走了,阿屏气咻咻的:“董贵人什么意思,是在跟娘娘表忠心吗?”


    万姑姑看着皇后眼底的青团,不得不问:“娘娘,要赐董贵人坐胎汤吗?”


    崔雪朝点头。


    不为陛下恩宠,为了自己的子嗣,这宫里暂时还不能再有庶出的皇子了。


    第36章 朕像个垃圾


    一声声, 一更更,空阶滴到明。


    难眠少睡,起身时没什么气力。


    但不能在众妃嫔面前露怯, 抹了厚厚的一层玉容粉遮住眼底的青, 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堂。


    她是皇后,一夫一妻在民间都少有, 更何况是皇家。


    切记切记,然而董贵人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伪装。


    坐胎药送了,万姑姑回禀董贵人痛痛快快喝了。


    崔雪朝却并未生出她以为的解脱, 相反, 凝于心间的厌恶更重一重。厌恶自己成了这样的人, 却必须如此。


    “娘娘,童大监派人来传话, 说陛下午膳要来坤宁宫用。”


    阿屏雀跃地蹦进来转达好消息。


    “跟秦妈妈说照着惯例预备就行。”


    崔雪朝没什么胃口,翻点过后宫这些时日的各项开支, 又看起皇子所送来汉王的功课。


    五岁孩子稚嫩的字迹看不出什么, 教书老师评语并无苛刻,唯一的缺点指出汉王殿下专注力不够, 性贪喜玩, 心思会被窗外枝头上的飞雀吸引去。


    对此, 乾元帝的处置是,既然喜欢看鸟雀,那就让汉王看个够。


    一连好几日命汉王从晨起就站在树下看鸟,看到晚上困了,回屋睡觉,睡觉床头挂满鸟笼子。等再睁眼, 继续站在树下头看。


    汉王殿下第二日便说自己对鸟雀不感兴趣了。


    崔雪朝:“”


    袁家教导子女的方式竟如此简单粗暴?


    那日跟在汉王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已经查明身份,是从前伺候汉王生母的,再后来一直跟在汉王身边,直到入宫。


    可以视之为杨家派给汉王的心腹。


    有此等人在,崔雪朝对汉王的原则很简单,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在宫中过日子,除非有大事发生,旁的她只当不知晓。


    汉王功课放在一旁,小厨房报上今日午膳的菜单子。


    她随意扫了几眼说尚可,便搁在一旁。


    阿屏笑呵呵地把寝居床褥换了喜庆的颜色,见娘娘身上还穿着晨间见妃嫔的藏青衫,建议道:“昨儿黛芬绣好的渚色坦裙已经熏好,娘娘要换吗?”


    崔雪朝摇头,“不用张罗。”


    她并不积极,万姑姑看在眼中急在心里,陛下昨夜御嫔,今日便来见皇后娘娘,未尝不是在给坤宁宫脸面。


    若陛下进来,娘娘这副心态,陛下一时不得发作,心底难免会生出怨怼。


    才大婚的帝后若是起了龃龉,往后如何襄治和睦?


    “娘娘,昨儿您亲手补好的巾子熨好了。”


    崔雪朝看着托盘上的物什,眼底无波无澜,“不必送到御前,阿屏,得空烧了吧,若御前的人来问,只说东西不小心撕坏了。”


    万姑姑没了法子,娘娘狠心起来不肯再施情予爱,当下人的总不好强逼着主子行事吧?


    那精细照料过的汗巾子突然成了棘手之物,毕竟绣着龙纹撕毁了不像话,交付给宫人尽快烧焚。


    宫人说嗳,抱着大铁盆往墙根下一躲呼啦开始烧起来。


    午时将至,隔着宫墙听到外边甬道上传来御鞭清道的响声,崔雪朝起身,站在门外挂起端庄贤淑的笑容。


    迈进宫门的乾元帝一眼瞧见最里边心心念念的人,脚步快了几分,过二道门闻到刺鼻味,眼风扫去,见是个火盆烧,本没放在心上。


    倒是童公公眼尖,咿了声,“那不是陛下的汗巾子嘛?”


    乾元帝这才定睛去看。


    这一眼,脚步顿住,“怎么把朕的东西烧了?”


    宫人瑟瑟不语,万姑姑忙道:“那东西本是陛下前儿落下的,娘娘瞧着纹样开了,亲手缝补过。本来打算今日送还御前,哪曾想底下人熨平时不小心烫坏了”


    “烧就烧了吧。”


    乾元帝很擅捕捉关键,‘皇后亲手缝补’已经足矣,“这个坏了,劳烦皇后再替朕缝一个吧。”


    崔雪朝笑着说好,进至屋中,给帕子擦拭头脸,待舒爽了两人一左一右坐定。


    “晌午吃什么?”


    崔雪朝把小几上的菜单子推过去,“陛下您看有没有要填补的?”


    袁望看过,“再添一道素烩四宝吧。”这道菜她爱吃。


    崔雪朝说好,吩咐过万姑姑,又奉上茶汤,而后提起宫中开支上的几件不紧要的小事。


    闲事议完,午膳也预备好了。


    气氛温和地吃着,依旧是不必宫人布菜,有来有往地互相添着。


    袁望眼神柔和,实则心里有些焦急,按捺住焦急吃过午膳,待两人挪至厅间榻桌,终于能说贴心话:“昨晚我去了春露台”


    话没说完,崔雪朝作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一边抚抚鬓发,边道:“董贵人温柔可爱,尚在锦绣宫时臣妾便与她说过话。今日请安后,臣妾已赏她坐胎的补身汤水了。”


    听吧,她也能演得很真切,当端庄稳重的中宫和正妻,并非难事。


    袁望一怔,“什么坐胎汤?”


    崔雪朝便说这是内宫旧例,若嫔妃承恩,中宫必得赏些汤水留住皇帝精华,后妃易孕为皇家绵延子嗣。


    只是坐胎还是杀伐,取决于皇后娘娘的心意。


    在这方面,崔雪朝很冷静,男人靠不住,她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但真话不必当面告知于他,总有下人会回禀上去。


    陛下再想要子嗣,也须得顾及中宫,这点脸面想来陛下也能给她。


    袁望坦陈真相的心顿住,愣怔地看着对面皇后秀美的脸蛋,“你赏了她坐胎汤?”


    “你怎么能赏她坐胎汤呢?”


    “你为什么能赏她那东西?”


    他撑着桌角扑腾站起身,自上而下委屈又难过地瞪着她:“我跟她”停住,又问:“不是,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


    崔雪朝淡淡一笑:“安妃才是这满宫最生气的人吧。”


    她对他的跳脚只做不见:“安妃乃众妃嫔之首,照理该在昏仪第二日就幸御,陛下空置了她许久,今夜便去万寿宫吧?”


    “皇后真是大度!”


    袁望气极反笑,想说她把自己当什么?没有感情的撒种工具人吗?


    “想让我去别的女人那儿,你做梦!”


    很有怒发冲冠的火气,一甩袖子直奔门口,过二道门时童公公瞧着不对,急忙从墙根处小跑到跟前。


    “摆驾回通政殿!”


    童公公说是,回头跟站在门上的万姑姑打眼色,到了宫门外把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成功吸引陛下目光看过来,才道:“陛下您瞧这龙爪子上的针线,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的!”


    那汗巾子烧得烂呼呼的,难为童公公能从一团黑渍里头翻出指甲盖的一点痕迹,“昨儿后晌娘娘补好的。”


    乾元帝恨恨地抢到手里,盯着那点针线,又想起方才她竟然推自己去旁的宫廷,气得狠狠攥到手心,一回头挥拳砸在了坤宁宫大门上!


    “哎呦,陛下您的手还好吗?!”


    恁厚实的门,得多实心眼才能生捶上去!


    见有血珠子往下滴,忙朝里喊人,不一会儿坤宁宫万姑姑端着方盘奔出来,金疮药纱布满当当的,就是不见皇后娘娘现身。


    “回陛下,娘娘说您也太不小心了,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


    乾元帝冷着脸:“朕去哪儿瞧?难不成就站在门口让宫女太监们看笑话嘛!”


    可他不肯抬起尊贵的腿,里头皇后娘娘不肯出来请人进去,为难的是两边伺候的,齐刷刷地跪了好大一圈。


    这么大日头,生晒着,乾元帝觉得自己跟手里这一团乌漆嘛黑的汗巾子一样,是个被丢弃不要的垃圾。


    万姑姑心惊胆战地往前进了几步:“回陛下,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小人夜里似乎听见寝居内有哭声。”


    乾元帝怒且伤的情绪像被一阵惊天海浪噗嗤浇灭了:“她真的哭了?”


    万姑姑心说眼里没哭,但心里肯定哭过。


    “犹如廊下雨珠。”


    怪不得昨夜那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原是皇后太伤心,天不忍了!


    再看手里的汗巾,乾元帝觉得自己真无理取闹。


    怪道先前吃饭看她总古怪地笑着,实则眼里很冷。


    所以烧汗巾子也正常,不烧她心里肯定呕得难受。


    又迈步回去,不叫人给她递话,隔窗看她慢吞吞地坐在书桌前写字,是那种写得很不上心的神情。


    浑身摸了个遍,把腰间系着的蟠龙玉佩解下,轻敲窗棂吸引她看过来,再把玉佩递到案头,“给你赔罪。”


    递东西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是那只捶了宫门破皮流血的手。


    她冷淡疏离的眼果然看见了他的伤口,嘴唇嗫喏过,“不是让人送药了吗?陛下怎么不包扎?”


    袁望撑在窗台,巴巴给她看伤势:“坤宁宫的宫门太硬了。”


    “好端端的,捶门做什么。”


    她终于起身,那厢万姑姑已经把伤药裹布等送到屋中,素手擦了下,坐在最靠边的圈椅里,一点点往他手背上倒着药粉,侧颜如花,袁望低着声说:“我去春露台,你不高兴吗?”


    她反问陛下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


    他很斩钉截铁,“卯时去了,我卯时二刻就走了。”


    “你知道的,二刻绝对不够哎呦!”


    骤然加重的力道让他呼痛,但唇边笑得开心:“你放心,从遇到你以后,我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根头发丝算在里头,全系在你身上。”


    第37章 怪我脸皮太厚,打疼手了……


    是不是言行如一, 尚待时日研判。


    眼下倒还乖觉。


    伤势包扎好了,误会也解释清楚。


    “什么董贵人西美人,普天之下, 皇后才是最可心的。”


    袁望撑在窗台, 看屋内皇后姝颜静坐,很得意她这一日对自己的冷漠。


    冷漠也是有门槛的。


    得意起来, 不忍频频笑出声。


    威严的君王生得高大,为站在窗台前跟皇后叙话,不得已扎起马步,长长的腿跟地面曲成口子, 庭院里的侍卫宫人内监齐齐垂眸, 绝不敢触及陛下此等不雅姿态。


    也不知陛下同娘娘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童公公抬头一眼, 原是陛下不走正门,撑在窗台翻进屋中。


    细细的窗隙隐约能瞧见陛下挤在皇后娘娘的圈椅上, 像个蒙头小子, 非要给娘娘研墨。


    及至陛下挂着笑意从坤宁宫出来,已是春风拂面, 童公公眼尖, 瞧见陛下衣领随着走动, 嫣红的口脂色若隐若现。


    能讨来女子柔软的亲吻,便是两人和好的证明。


    如所料,当夜陛下从通政殿出来直奔坤宁宫。


    能得皇后娘娘原谅真是好福气。


    袁望行在寝居地上,被他抱在怀中的皇后娘娘如廊下雨打过的夏荷,靡艳淋淋,“去去床上”


    “才湿了, 躺着不舒坦。”


    袁望将她往上颠了颠,“放心,我体力好着呢。”


    距离上回还是十几天前,崔雪朝不堪重击,潦草负伤。


    伤好以后,恰逢月事,一别至此,成熟的身躯彼此都很想念。


    急躁叙过,从容悠哉地换个地方慢慢陈情,在妆台前,模糊的琉璃铜菱镜倒影成双,太过羞耻,几番想躲,却被身后人强势地掰回去看着,“今日我真高兴!”


    他高兴了,便要换自己受累?


    “我我不高兴!”


    “你高兴!”


    他笃定,狠狠给了一记,她被困在镜前羞耻地闭上眼睛,然而对他腹躯处钢筋铁骨的肌块触感,如鼓槌落点,山谷溪流汩汩响彻屋中,只得捂住嘴。


    已经走到最远的宫人彼此不敢对视,个个听得心尖窜热。


    阿屏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泣声源自陛下拳脚相加。万姑姑说了,男女之间做起来也会哭。


    她心想,娘娘这依依绕绕的音儿,想来是做得很尽兴。


    叮叮摇铃声起,已是卯末。


    万姑姑算算长短,十分满意。


    进屋时,娘娘已经被陛下抱着去了净室,隔着珠帘吩咐宫人更换干净舒适的床被,又停顿下,吩咐把地砖也擦拭一番。


    话落,啪的一声清脆拍打,像是手掌甩在脸上的音儿,万姑姑心里惴惴,支起耳朵听见陛下低沉的笑声和赔罪。


    挨了一巴掌的袁望顺势转脸在皇后温湿的手心亲了好几口,“打疼了吧?”


    “”


    这人狎昵起来哪里有穿朝服时的正经人样,简直是个情场老手。


    崔雪朝有气无力地闭眼泡着,等到被抱回床榻,本以为精神疲倦很快睡着,反而精神得很。


    “你睡了吗?”她悄悄儿道。


    “睡了。”


    “”


    想伸手拧他,不在做那事儿时,属于皇后的体面很快折返,故而忍下。“那您歇着吧。”


    紧贴在他胸前的后背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想同我说说话?”


    “嗯。”


    “那你转过来,我不想看着你后脑勺说话。”


    崔雪朝哦了声,翻个身,面对面,能看清他看自己时眼底熠熠的光芒,太近了,好似生疏没了反而很轻柔,她盯得久了不自在地避开那视线。


    “想聊什么?”


    她想了想:“汉王和你长得很像。”


    “那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长得像你些。”


    袁望并不因自己是天子就认为自己相貌是全天下男人之首,“我父亲长相很扯,我的筋骨随了袁家血脉,我这张脸能被你瞧上,仰仗的全是我母亲的功劳!”


    提及母亲时,他的语气骄傲至极。


    “看脸又不能吃饱饭。”


    她忍不住回护下他的妄自菲薄:“再说了,你自有你的独到之处。”


    “哦?”


    怕他不信,崔雪朝提及往事:“我第一回 见你是在上林苑的首宴,虽然隔着人群看不真切,但印象很深,只一眼就觉得你是在场男人中最厉害的那个!”


    原来那时她就对自己很心动了吗?


    袁望心中纠纠,回忆起来,似乎那日他只瞧见她专注地埋头苦吃,为此自己还吩咐宫人多为她上了案菜。


    倒是也抬起过头,“我怎么记得你看了安勇侯好几回呢?”


    崔雪朝道:“能不看他吗?他射箭都射偏了!”


    虽然那时她决定为安勇侯夫人之位而奋发,但时过境迁,不必言表。


    “安勇侯是有些不像话。”


    贬低别人就是抬高自己!袁望故作惋惜,实则心里乐开花。


    沉默几息,崔雪朝不着痕迹地拉回话题,“汉王与他生母不像吗?”


    “不记得了。”


    这是实话。


    回忆起杨氏,一双常年死板的眼,走路像个吊线的偶人。


    “那你跟她常见面吗?”


    袁望眼神一凛,久待的交心时刻终于来到。


    很想坐起来严阵以待地应对她的每个问题。


    思忖了下,眼下彼此依偎躺着,比面对面像审犯人似的,对自己要有好处。


    “不常见面。”


    简短回过,又道:“你或许不知陇右杨家,他们奉行严苛儒道治业,家下规矩繁冗,光是记载册内的家法家规便有上万数。”


    “杨氏到河东时,只十六。”


    十六岁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但杨氏女却如木讷老僧,规训刻进她骨肉里,难以改张易弦。


    “且我对她少情,明知她过得如一滩死水,并未放在心上。”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他的愧疚之语。


    “那她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常在河东家中。下人回禀她故去的消息时,我人在大同,当时战局胶着,顾不得追问。后来才知,她生孩子时难产,因下红之症不治而亡。”


    “不治而亡?”


    “儒言女子身红乃不吉之兆,杨氏不叫人寻医诊治。”


    崔雪朝怔了好久,“她怕因为自己的病对你战局不利吗?”


    “或许是,也或许是为了孩子。”


    他无法辨明。


    是位悲情的母亲。


    他的描述有几分不忍,不是私情,而是对杨氏短暂人生的不忍。


    方才被他搂在怀中,情事酣畅之际,亲眼见他痴迷,心下忍不住好奇,他过往对杨氏也是如此投入吗?


    她介意了,不问或许会成为某种疙瘩拌在他们之间,因为他白日承诺只有她一人,给了她胆量去追问。


    问过了,并不后悔。


    她想要知道他对杨氏的评价。


    如果全是不好的评价,指责杨氏是如何不堪的品性,崔雪朝想,她会失望,因为那般的男人许下承诺,可信度低得可怜。


    “杨氏病故,有我身为丈夫失责过错。过往我只认为后宫是制衡朝堂的手段,现在明白这种想法是我身为男人的自负和傲慢。”


    “人的心只有一点大,认定了厮守终生就不会改,至少选你做皇后,一多半是出于私心。”


    “对心爱之人,就该赠她最好的!”


    袁望揽下她肩头,“我会说到做到的。”


    崔雪朝闷在胸前点点头,一片温情气氛下,又忍不住开口:“真的没跟董贵人睡觉吗?”


    “谁睡了,谁就天打雷劈!”


    “那董贵人会不会太委屈了?”


    果然女儿家容易左右为难。


    袁望幽幽道:“春露台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清白之身白饶给她,今上晌还赏了她好些绫罗绸缎,谁来可怜我的委屈?”


    她悄默龇牙笑了笑,自他腋下抱住他后背抚了抚,“那个汗巾子坏了,明儿我再给你缝一个?”


    “就一个?”


    “十个!缝它十个!赤橙红绿蓝、靛紫白黑粉,一个色缝一个!”


    袁望又觉得十个会不会太多:“就三个吧。”


    嘴巴不老实地亲亲她凝脂的肩头:“其他的不必,只再添一个上回赫色的肚兜。你白,我喜欢看你穿那个。”


    崔雪朝豪气地说好,“我做两个,一大一小,你一个我一个,公平不公平?”


    穿肚兜会不会折损男儿雄伟,这点为难只在脑海中打个转儿就没了踪影。反正是闺房之乐,莫说穿肚兜讨她开心,就是捆着自己由她抽打,那也不是不可行!


    有些事儿经不起挑逗。


    怀里温香软玉,自然不好辜负。


    黏在一块又来一回,结束时她搭起腿在他肩头,又是熟悉的姿势,这回他扬着眉头很得意:“你我果然般配,瞧,这回一点伤都没有!”


    “”.


    翌日晨起静待诸妃请安


    乾元帝也在


    堂下安妃绞着手帕不甘地瞪眼皇后,斜眼身侧一身精美华丽的高腰襦裙的董贵人,起身道:“月底朝贡节,嫔妾想要献舞一曲,届时好叫外邦属民看看我大乾新风貌。”


    乾元帝:“你想跳什么?”


    安妃抿唇浅笑:“《十军阵》”


    《十军阵》乃是北地舞,风格大开大合,与军鼓阵乐韵奏下起势,非寻常女舞娇柔,而是且壮阔且波澜的战舞。


    乾元帝果然意动:“你既有心,便好好准备吧。”


    再看她头饰,未有鲜妍绽放的花朵点缀,不由为御花园的花草而庆幸。晨起他邀皇后同游夜昙亭,十分期盼。


    “看你穿戴,似乎很喜欢翡翠。”


    乾元帝:“朕私库有一副南部进献来的细糯种,匀称细腻,就算是辛劳你献舞的谢礼吧。”


    南部的细糯种翡翠,民间算是稀罕物,到安妃眼里便没有那般稀奇。


    她的万寿宫有一整片糯冰种翡翠打造的屏风架,那等物件才叫名贵。


    等自己来日御幸,也好和陛下共赏。


    此时嘛,安妃高兴地起身谢恩。


    东西不值钱,重要的是皇上看重自己。


    “臣妾一定好好练习,绝不会辜负皇上对嫔妾的期望。”


    第38章 那枪朕耍得贼明白!


    请安过后, 董贵人有心留下跟皇后娘娘聊聊天,陛下还在,只好不舍离开。


    一出宫门赵嫔哼了声:“前些时候看你善得像个羔羊, 原来是装贤, 在跟我们玩心眼,哄得皇后把陛下劝到春露台。怎么?今日有本事也赖着别出这门呐。”


    赵嫔位份高, 董贵人不想跟她拌嘴,省得惹出茬架给陛下皇后娘娘添堵,“赵嫔姐姐说得有理,妹妹记下了。”


    赵嫔一拳打进软棉花里, 竖起眼狠狠地剜了几下, 太用力, 董贵人似笑非笑:“姐姐眼睛不舒服?”


    赵嫔扭头就走。


    半途追上坐抬辇的安妃,赵嫔眼睛一转:“嫔妾给安妃娘娘请安。”


    安妃俯视她:“妹妹起吧。”


    赵嫔伴在安妃辇侧, 边走边道:“娘娘肚量真叫嫔妾敬服,可惜有些人不知尊卑, 苦心钻营, 真叫人呕心!”


    安妃:“赵嫔这话叫本宫听不懂了。”


    她爷爷的,这宫里就几个女人, 怎么净是弯里弯绕的?


    赵嫔腹诽, 可惜安妃不是董贵人, 自己屈居人下,不得已弯着腰过低檐,“嫔妾只是为娘娘叫屈。”


    “春露台偏僻,哪里有娘娘的万寿宫更能镜水楼台先得月?若非忠武将军谥功,陛下感念旧军情谊,凭董贵人才貌如何配进后宫?”


    这话说的, 嫁过人的都能破例入縡坤宁宫,董贵人那点不足处根本不值一提。


    安妃心道。


    “既得了天恩,凭她那般就该老老实实的。您瞧她对皇后那巴结热乎劲儿。”


    赵嫔幽幽叹气:“皇后娘娘也真是好性情,她不劝着陛下循旧例照位份御幸便罢,竟越过娘娘抬举春露台那个?”


    安妃心里认可赵嫔这言论,但吃了选秀时魏家姑娘的教训,知道不能在外留下话柄:“赵嫔慎言。陛下圣恩,自有裁定,岂是你我随意置喙的?”


    赵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一时失言了。”


    两相分别,赵嫔回她的嘉福宫,安妃回了万寿宫,进门先摔了一套茶盏大大地出过气。


    “娘娘别把赵嫔的话放在心上,她自己讨不了好,这才在娘娘跟前挑弄是非,怂恿娘娘去闹,她好渔翁得利!”


    同样讨不了好的安妃气吼吼说本宫不蠢:“今儿你瞧见皇后那张狂的模样了吧?”


    一想到今日坤宁宫乾元帝语气温柔地同皇后凑近了说话,安妃气得咬牙切齿:“春露台那个幸就幸了,本宫就当是陛下没品味,想吃点野食。既尝过了,便也该明白什么才是仙品!”


    伺候的说可不是嘛,“坤宁宫那个老掉牙的一口烂肉,哪有您青春貌美?”


    “娘娘不必生气,陛下虽是天子,但骨子里男人的贪性改不了。委屈您这些时候,来日与您亲近过,自然会明白您的好。”


    这当口,门上回禀说童大监来送东西了。


    安妃正正脸色,出门恭敬地接了赏赐。


    示意宫人赏过,安妃看都没看盘子上的糯种翡翠,只问陛下今日可忙,“天越发热了,家下进献了一个厨子,会做南边的冰宴菜,本宫想请陛下来尝个稀奇。”


    童公公说劳娘娘费心:“前些时候恩科开考,这几日阅卷繁重,陛下一时腾不出辰光。”


    安妃遗憾,道公公慢走。


    晌午至,派去御前的宫人果然没把陛下请来。


    安妃一人坐在摆满冰宴菜的桌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撤了吧。”撤下去的东西自然都进了宫人内监的嘴里,娘娘去湘妃榻上歇晌了,高家随嫁入宫的心腹被众位宫人恭敬着请到廊后食案中央位置坐好。


    通政殿的童大监自殿内出来,晃眼的阳光一时刺得眼睛发昏,待得看清宫道上走远的身影,问:“万寿宫的?”


    小内监说是,“安妃娘娘派人来请陛下去吃冰宴。”


    不过童大监提前叮嘱过,小内监几句话打发了人。


    童大监:“你小子又得金珠了吧?”


    小内监嘿嘿笑了:“爷爷疼小人,小人都记在心里。”


    袖子里一掏,沉甸甸的荷包,解开往里看,足有十来颗大拇指盖大小的金珠,黄灿灿的成色,足金足量。


    童大监说你自己收着吧。


    纵目远望,宫人豆青色身影远成一个小黑点了,他摇头失笑:“陛下不去,东西就不能送来吗?”


    吃与不吃是一说,陛下享天下供养,什么稀罕玩意见不上?说安妃抠门,那不至于。说到底是觉得陛下既不去万寿宫,不能对坐而食,就懒得动心思。


    那厢安妃睡饱起身,问过陛下还在通政殿,懒洋洋地缩在万寿宫打发辰光。


    随嫁而来的心腹见她如此,想了想道:“娘娘何不给家里大公子递个信儿?”


    安妃:“怎么说?”


    心腹道:“大公子对您爱护,若是知晓您这些时候受的委屈,必会想法子帮您解困。”


    安妃一想也是,传纸笔唰唰写了满满五张白纸,打发人送出宫,入夜前就得了哥哥的回信。


    回信不长,四个字:妹妹且安。


    深夜的高家


    高大公子冷着脸从书房离开,高首辅瞧着儿子的背影头疼不已,宫里的安妃不得志,他这个当爹的如何能不知晓?


    陛下新近遣派吏官编修新制刑策和税法,其中尖锐锋芒直指他们这些自前朝便荣膺的世家。


    高家乃簪缨之首,众望所依,屈不得皇权。然陛下不是末帝,以战打下江山的人随时握刃而起,便又进不得,无法强势硬碰硬。


    崔家新贵出了皇后,二房又去越州。越州!那可是高家祖源呐!其深意不可不小心思量。


    如此明显的敲打,高首辅敏锐意识到急流勇退的征兆。


    他再三叮嘱二女进宫后要韬光养晦,万事‘忍’字为先。


    一月不到,董家一个青黄不接的门户,何必放在眼中?


    长子太骄横,只认为他这个首辅做得太软。


    万幸方才争辩,自己暂且压制住儿子的气焰。


    夜里入睡,老妻又来哭诉:“你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怎么就不能给阿奴撑撑腰?她是我快四十才怀上的,为生她,我这命险些丧了。多少年夫妻,我家里外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孩子嫁进宫里,陛下不给体面,你是陛下的老丈人,为何不狠狠地提点他!”


    高首辅头大:“你也知那是陛下?我提点?我如何提点?把我头砍下来送到陛下案头去提点吗?”


    高夫人给他好几拳:“我不管!你这丧良心的”


    下人把老爷夫人夜半争吵的事情回禀到大公子跟前,高大公子攥着拳头满脸杀气:“陛下不肯施恩,那就莫怪我高家不留情面!”


    于是彻夜联系幕僚来议事。


    几日后,恩科开卷公开红榜


    大乾开朝首次科考,天下才子苦末帝酷政久矣。


    兴隆二年,陛下临朝,肃旧朝颓靡政风,天下蔚然,士人如过江之鲫汇聚望京,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场科举。


    红榜刚出没半个时辰,消息就传至后宫。


    万姑姑得了消息,回禀给皇后娘娘,


    素伞半悬,昳丽望京风华图只描了开头,崔雪朝搁下画笔:“怎么会落选?父亲看过梅越誊写后的答卷,虽不至甲等,乙中的位置也差不多。”


    万姑姑:“不只梅越公子,这次科考,崔家子弟几位公子,无一人上榜。”


    “陛下知晓了吗?”


    万姑姑说开榜前必得先由陛下御笔准予才能张贴示众。


    如此便无可争议。


    “给家下传话,让梅越几个稍安勿躁,不可混搅进什么议论中。再有”话音顿了下:“告诉他们,陛下不是昏君,能准允这样的结果,可见他们的答卷尚有上进的余地。失望过,再勤谨用功吧。”


    万姑姑应是。


    政事忙乱,陛下今夜歇在通政殿,让皇后娘娘按时歇着不必等。


    翌日妃嫔请安后,董贵人留下叙话。


    “叔伯们待我一般,不算亲厚,毕竟一个姓氏。”


    她求助皇后:“家下来信,说堂哥落榜,无颜再见父母,要自绝于宗祠。”


    “落榜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崔雪朝看她:“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本宫替你堂哥求陛下补个榜名?”


    董贵人摆手说不是:“我堂哥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叔伯传信,隐晦想让堂哥承了我阿兄的官补。”


    那是她亲哥用命换来的忠武将军,正四品呢。


    董贵人红了眼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可叔伯说堂侄儿往后记在我亲哥名下,好赖逢清明中元节、哥哥冥诞,有个子嗣烧香火,他地底下少受些欺负。”


    这话她说得心酸,崔雪朝听得不喜。


    “怎么就非得你堂侄儿烧纸钱,忠武将军才能消受上?宫里有宝福殿供着好些菩萨,路路神仙本宫不信没一个能送福禄给你哥哥?”


    董贵人愕道:“那怎么能一样?堂侄儿长大,后嗣好几代”


    “前朝拢共百年,四代帝传下来,现如今还有后嗣给他家先先先皇帝烧纸钱吗?”


    董贵人锯嘴不语了。


    莫说烧纸钱,谁人敢把前朝那些个祖宗摆出来,今儿见香火,明儿见阎王。乾元帝领着大军进望京,前几天没干别的,净用前朝宗亲的脑袋磨刀子了。


    “往后我给哥哥烧钱,赶在我死前让哥哥往生了。”董贵人很快想明白了,“那我怎么回叔伯们的家信?”


    “看到书信后第一眼,你的想法是什么?”


    董贵人看看皇后清冷的面容,犹豫几息选择说真心话:“狠狠啐他们一脸唾沫,厚颜无耻的东西!我哥哥打仗用命挣下的功勋,他们倒滋润地捡现成的白吃!当年我爹娘没了,棺材板钱不够,我哥哥还小,挣不来钱,去求叔伯施借。那群烂心窝的,拣了十个铜板打发了。”


    好心酸的往事,憋在心里没处说,这会儿瞧着皇后娘娘的眼睛,全都吐露了:“我哥哥有志气,赊下棺材铺的账目,卖了十年奴身。后来参军跟着陛下打仗,本以为荣归家乡能扬眉吐气,天不开眼,最后一仗死在了庆城。”


    一旁阿屏听得鼻酸,呜呜的泛眼泪。


    崔雪朝由她伤心,过会儿让人打水给她擦脸。


    “所以说何必白便宜那一家子。按你说的,你那堂哥自己个儿不争气,就算得了你哥哥的官补,也没本事发扬光大。再得意起来闯下祸,脏污了忠武将军的清名。”


    董贵人说是这个道理,出了坤宁宫往家里回信,也不必斟酌言辞,怎么解气怎么写。


    本以为这一回信,跟董家亲戚便算是断了亲。


    哪料没几日急信递进宫里,说是董家公子跟着书院的十来个学子去太正宫门前静坐抗议了!


    “好端端的,他是吃药丸发癫想死了?”董贵人道。


    内监:“回贵人的话,董家公子与学子们检举本次科考有考官存在泄题之举,他们认为红榜不公,静坐抗议求陛下明察。”


    “贵人不若去寻娘娘做主?”


    董贵人正在库房翻嫁妆箱子,听说皇后娘娘爱看别人耍枪,她感念那日皇后娘娘对她的开解,旁的金银首饰自己送不出手,唯独会些舞刀弄棒的三脚猫功夫。


    花架子嘛,她耍给娘娘看个高兴!


    “由着他自己作死,我才懒得管他呢。”


    那内监不是春露台伺候的,闻言哽了下,“毕竟是贵人母家”


    董贵人手腕一转,花枪尖儿唰得顶在这人脖前,吓得内监腿软:“你这人眼生得很,方才你说自己是什么地方当差的?”


    内监:“小人是延庆门上的,平常做些往来递送的差事。”


    董贵人收回花枪,颔首示意他走吧。


    等那内监软虾似的挪出宫,招呼人换了身轻松的衣裳,带上花枪直奔坤宁宫。


    她到时,恰好是后半晌。


    皇后娘娘正在宫内湖石独峰上垂钓。


    董贵人:“娘娘兴致真好!”


    接应的宫人不好说皇后娘娘并无垂钓的爱好。


    那杆子是陛下甩下去的,结果等了大半天没有上钩的。前朝传了急信,陛下不甘心带着娘娘爬老高结果空手而归,磨着皇后娘娘替他看着杆儿。


    嘿,也是稀罕。


    娘娘接过那杆子没一盏茶,水面涟漪,侍卫费好大力气拽出水面,竟然钓出好大一尾鲤鱼!


    董贵人知晓垂钓在于静待的那份闲逸,先给皇后拜礼请安,表明此次前来是来给娘娘耍艺解闷的。


    董贵人早在上峰路上时便择了地方,“娘娘您瞧那处石台。”


    “您就坐在此处不必动,嫔妾在石台展示才艺。既能让您看见,我那头的声儿又传不过来,惊动不了娘娘垂钓的兴致!”


    董贵人语气兴奋,说罢也不顾皇后是何态度,一拱手,颇具江湖气的抱拳告退。


    为给皇后解闷,董贵人特意穿了身紫地孔雀纹的胡服。


    她是北地人,生得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貌不娇美却很英气,腕沉悠荡,花枪呼地旋成一圈,她不是那日为亡兄垂泪的伤心女娇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烈女子!


    崔雪朝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凝望起来。


    石台清素,绿的是松,红的是垂枝桠的绯山茶。


    仟仟似柳枝的花枪,在董贵人手中迅疾如霜雪,眸回台,工架笔挺,不输任何马上冲锋的男儿。


    董贵人架手逾肩,枪顺势脱手,侧翻原地倒转,于半空中精准地飞踢花枪,枪在空中飞速旋转,人再落地时,不必用目去寻,眼在前,右臂精准地斜探向上,那枪落入掌中!


    “哇!!!”


    阿屏看得目不转睛,啪啪用力拍起手掌,叫好连连。


    一连排站岗中的贺功望一眼石台上董贵人软了吧唧的动作,再看眼连蹦带跳的阿屏,淡淡地收回目光。


    乾元帝处理完政事,返回独峰下时已经听说了董贵人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表演解闷的事情。


    “她人挺好。”


    乾元帝离开前就发现皇后对高台垂钓的不感兴趣,董贵人来了也好,分散皇后的注意力,免得皇后认为他垂钓的爱好一般,连带着误会他是个死板的人。


    走得近了,已经能听到皇后身边贴身宫人激动议论的话语声。


    乾元帝对童公公道:“大日头,虽说峰山清凉,耍艺起来也不轻松,让内廷司把今年给春露台的冰鉴份例再加一份。”


    童公公应是。


    乾元帝心情不错,政事照着他计划那般稳步进行着,在后宫皇后与他情深,打了那么多年仗,头一回有了是在为自己而活着的感觉。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唇边的笑还在,不过很快僵在脸上。


    只见皇后并不在他择了又择的好位置帮自己把着钓鱼竿,她殷殷站起,眼神迷恋成一汪潋滟春水,那是在床帷内只有被他逼得潮起潮落后才会有的反应!


    “去把凉亭内的三勒浆端来,等贵人回来,正好能入口解渴。”


    皇后的声语如久旱大地上的甘霖般,只是眼眸却舍不得从石台收回半分。


    乾元帝顺着她专注的视线偏向下首。


    很快不悦地拧起眉峰。


    董贵人那穿的是什么玩意?大乾是亡了吗,她穿胡服给谁看?


    再说那花枪杆子软了吧唧,那东西上阵沙杀敌刺鸡毛吗?


    顶正宗的枪法,枪势汹涌,能惊万物,可动天地,长枪裂空之处犹如虎啸龙吟,非伟丈夫无法施展。


    董贵人的枪法耍得明白吗?换朕耍才对味。


    一段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当年山匪抢了军粮,自己恰巧路过,骑马踏破山匪头寨时,当年的董贵人似乎正攥着匕首打算攮死那个贼匪?


    要不得。此女凶险起来不由为皇后担忧。


    皇后柔弱,断不可让皇后与之太过亲近!


    第39章 快点再快点


    一方凉亭, 垂悬竹纱,风漫过,蓬勃的艾香下, 乾元帝冷静自持地坐定。


    几丈之外


    皇后眼睛盈满笑意, “你花枪跟谁学的?舞起来飒爽得很!”


    董贵人浅语,“花架子功夫, 是我哥哥闲时教的,不过我不如他功夫老练,耍起来只能哄外行人。”


    对于方才那套花枪表演,她们彼此交流起来格外投入。


    皇后:“对了, 我记得你骑术也很不错。”


    董贵人两眼灿灿, 说娘娘竟然还记得?


    皇后点头:“当然!北麓苑练习骑术, 你骑着马射靶,十之五六都能上靶。”


    十之五六而已, 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朕当年上马杀敌,百步飞箭, 抬手便能夺敌将性命!


    乾元帝不好直言, 免得落下王婆卖瓜的自负印象,于是眼神往童公公那儿一递。


    童公公硬着头皮打断正在上演妻妾和乐的皇后与贵人, “皇后娘娘垂钓的那尾鱼还鲜活着, 您看”


    崔雪朝意犹未尽地暂收话兴, 威严守成的陛下似乎还沉浸在恼人的政事中,眉峰蹙着,神情也很僵硬。


    她怕董贵人不自在,吩咐宫人搬来新的食案,“鱼生,你吃的惯吗?”


    “尚可。”


    “吃不惯。”


    两个声音同时回道。


    董贵人自认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这边阵营的, 于是少些生疏,笑了笑:“嫔妾觉得生肉腥腻,只尝过一回。今日再尝尝,或许就吃惯了。”


    崔雪朝说那倒不必,就近坐在董贵人对面的蒲团上,“我以前也吃不惯生食,第一次吃还呕过。后来去外埠,港埠渔船新打上来的鱼虾,不须旁的蘸料点味,薄如蝉翼的一片送入口中,吃着是甜的。”


    活蹦乱跳的鲤鱼自脊背分作两份,一份片了摆在蒲叶盘上,小碟子酱汁水。另一是端炉凉水仔姜和葱白水,鱼肉滚飞白嫩,椒汁水蘸着吃。


    董贵人起身从附近一株植被上摘了几颗小红果,掐滴在碗里,筷子头点点一尝,眉毛飞扬:“娘娘要试试吗?这果子味涩酸,搭配起来很爽口。”


    崔雪朝点点头,董贵人的口味与她很合,又问最上首看起来有些苦大仇深的陛下:“您要试试吗?”


    乾元帝声音冷淡:“朕吃生的就行。”


    瞥见阿屏已经去摘野果,“野树上的东西莫要随意入口。”


    董贵人说陛下别担心:“这野果名叫黑藤子,绝对没毒。”


    为证明其话语可信度,把桌边放着的两颗送到嘴里,一边忍酸嚼着一边跟皇后意会地挑眉。


    “好吃吗?”


    崔雪朝见她神情古怪,忙吩咐倒甜水:“很酸吧?”


    “酸”董贵人嗦下口水,恳切道:“嫔妾觉得娘娘还是不要尝试了。”


    崔雪朝说好,转头吩咐阿屏不必摘了。


    乾元帝:“”


    嚼口没滋没味的鱼肉,见她们又嘀咕起那花枪里的门道,总也没插话的余地,冷不丁开口道:“董贵人家中堂兄今次下场应试了吧?”


    董贵人心说好端端的,陛下好不懂事,做什么提董家那几个倒胃口的。


    起身蹲个礼数,“回陛下话,家下堂兄的确参加了今年的恩科。”


    “可惜堂兄读书不上进,前儿开榜,没他的名次。”


    乾元帝:“既是读书不上进,又为何去太正宫前静坐抗议?”


    董贵人摇头:“嫔妾昨儿还跟皇后娘娘说过,家下那堂兄是个分不清是非轻重的,做事情不拎拎清楚,想来吃混酒吃傻了。”


    乾元帝:“吃酒吃傻了就到宫门前惹事生非?!你董家便是这般回报朕的恩情?”


    董贵人一凛,跪下开始请罪。虽然这罪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雪朝瞧眼雷声大雨点小的陛下,猜测此举借题发挥,九成是在做戏。


    于是望向董贵人的眼神越发心疼,她被蒙在鼓里,可别吓坏了。


    乾元帝触及皇后那眼神,越发憋屈。


    鲤鱼不是自己钓的,吃着还行吧,毕竟是皇后的成果。


    独峰地势高,本来夫妻把手共赏夕阳西下的美丽。


    皇后说乏了,只得留待下次。


    高大魁梧的陛下一步能跨三个台梯,这会儿一步一梯,听后边皇后很没必要地安慰董贵人。


    “你别担心,陛下不会因为你堂兄的事情就迁怪。”


    董贵人先说娘娘慢点小心石子,然后才道:“我不担心。堂兄闹去吧,闹得挨顿板子最好。”


    说完又很愧疚:“今日因为我的事情搅扰娘娘的清闲了。”


    眼睛往不远处示意下:“陛下来的真不是时候。”


    崔雪朝往前头一看,就见陛下不知为何,脚步突然加快,身侧童公公一个踉跄险些翻滚下山去。


    宫人内监呜呼哀哉闹出好大的动静。


    董贵人攥着皇后的手臂站稳,生怕被牵连到。


    “娘娘别怕,嫔妾护着您。”


    眼看着陛下如风卷过境般消失在石阶尽头,董贵人才松开皇后娘娘的手腕:“我送娘娘回坤宁宫吧。”


    到坤宁宫门口,董贵人又道:“改日嫔妾再给娘娘耍花枪解闷。”


    崔雪朝点头,目送她走远,往宫里走,边道:“董贵人今日辛苦,让小厨房送几样菜去。对了,陛下去哪儿了?”


    话落,看清前方,话语顿住。


    偌大的坤宁宫正殿空地上,不知何时摆了好长一溜武器架。


    架前乾元帝负手在后,与抄手游廊上的皇后对视,“刀枪剑棍,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槊镗狼牙棒,皇后喜欢哪个?”


    崔雪朝往那一排勾魂索名的兵器上看了一圈,以为是他要赏赐自己,颇有些兴致地走近观摩一番。


    闺门淑仪实则不该触碰这些,从小到大她唯一接触的凶器就是匕首,“只有我手臂一半短。”


    她比划了下,道:“那时我跟双亲南下逃难嘛,白日走官道还好,夜晚投宿官驿,鱼龙混杂,母亲和我一人怀里抱一把匕首防身,虽然从来没遇上歹人,但只要握着那匕首,心就安定不少。”


    “有一回在一野村停歇,恰好有个老兵,还教了我几个招式呢!”


    袁望问:“你学会了吗?”


    崔雪朝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在他面前十分骄傲地摆了摆架势:“后来懈怠了,有家丁护卫,也就没再练习。”


    “你要教我武艺吗?”


    袁望隐下本来的目的,“你想学吗?学起来可能会很苦。”


    宫中人少,皇后庶务并不繁重,崔雪朝:“空了练练,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


    这个好处很重要。


    袁望从架上选了鞭子给她看:“女子学鞭最快,无刃不易伤己,一劈一扫的技法很简单。”


    “我手里这根太沉,是铁骨,外裹金丝,坚韧无比,不适合初学者。我的私库中有根翠微柔丝,乃是极细的丝线编织而成,轻盈柔软,但力道不可小觑,稍后我让他们给你送来。”


    崔雪朝听得心动不已,“你也会使鞭子吗?”


    这话真真问到关键处了。


    袁望轻描淡写中夹着无比自信,一点头:“十八般武艺,我都学过。鞭道,只是小意思。”


    下颌微抬示意下廊口,“你自去那里坐着,瞧我给你露一手。”


    崔雪朝盎然等着。


    夕阳余晖下,他身姿挺拔如松,肩阔而腰窄,一双眼光射寒芒,气势刚健好比骄阳。


    一个利落的起手式后,臂力带动,长鞭如灵蛇出动,鞭梢带起尖锐风声,有蜻蜓点水的灵巧,落地时却如惊雷劈下。


    横向扫动,长鞭抡成原形,以身为轴,密而严的鞭风形成防护圈护住周身,一夫当关横扫八方!


    她看得目不转睛,眼花缭乱,及至鞭风扫过正殿外的大柱,竟不堪其锋形成一道入木三分的裂口!


    “如何?”袁望一点点收着长鞭子,这么一阵用力甩,竟然连大气都不用喘!


    崔雪朝敬佩不已,颠颠靠近他身前:“真厉害呀!”


    袁望很想问与董贵人的花枪比,究竟谁高谁低?


    不过看她迷恋的眼神,答案不言而喻。


    崔雪朝:“鞭子也能杀敌吗?”


    袁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


    良机来了,展露自己雄姿英发的时刻便是此时了。


    他与她相携入殿,一边道:“战场敌我军阵对峙,都穿铠甲。击溃铠甲防线,便是破敌关键。”


    “对付铠甲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用硬弩强弓射穿甲箭刺穿铠甲,用钩镰枪钩走敌人的头盔,用铠通一类的短刀刺入铠甲的缝隙等等,但是综合来看,对付铠甲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就是用钝器。”


    崔雪朝听得津津有味:“钝器?什么钝器?”


    “这你就不懂了吧。”


    袁望给她递去净手的巾帕:“金瓜锤,叶锤,骨朵,铁链夹棒等等,都算钝器。还有就是鞭和锏。鞭锏也往往合称,有些兵书上认为锏是鞭的一种。”


    秦妈妈进来上晚膳。


    就见陛下夸夸其谈,从第一道槐叶淘饭上桌时,在说鞭子和锏的区别。到最后一道汤水摆好,话题延展到鞭子形状的发展历史。


    晚膳撤下,陛下漱口之余不忘跟身后皇后娘娘说普罗大众对于鞭子的误解,只以为鞭子驯化牲口,是软的,实则不然,“鞭子当武器,那跟软是一点都不沾边!”


    万姑姑瞅瞅陛下的唇角,吩咐宫人制些润口舌的梨茶。


    好大一炉梨茶,皇后娘娘饮了两盏,其余都在陛下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一杯杯喝光了。


    入夜沐浴


    阿屏很心疼皇后娘娘:“陛下好能说呀。”


    好几回阿屏人还站着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全是被陛下的话音给催眠的!


    崔雪朝想想:“今日是有些话多,大约说到他熟知的领域吧。”


    阿屏问:“娘娘听不倦吗?”


    “还好呀。”


    阿屏混沌的脑子回忆了下,“那娘娘还记得双手鞭子和单手鞭子在重量上的区别吗?”


    “双手鞭一钧,单手鞭半钧。”


    阿屏不由惊叹:“娘娘真的把陛下说的话都记下了?我还以为您听着听着在发呆呢。”


    “还好还好。”


    崔雪朝撩撩水面上的鲜花瓣儿,刚染好的凤仙花色的脚趾心情很好地动动:“陛下讲得很有趣。我喜欢听。”


    从前她就知道他是个大英雄,越了解英雄的往事,越发为他话语中偶现的金戈铁马生涯而感兴趣。


    阿屏感悟:“我看娘娘喜欢的不是陛下的故事,而是陛下吧!”


    若不然那么生硬无趣的内容,不是喜欢,怎么会有耐心?


    崔雪朝:“还好还好。”


    只是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这一晚绵软地靠在陛下怀中,抚着他臂膀上硬邦邦的肌块,催他慢点再慢点,过一会儿又软着调儿,催他快点再快点。


    第40章 果然成了婚的人十分不一……


    是在做梦。


    她倚在母亲肩头, 大船底层挤满了人,气味浑浊难辨,磨毛边的袖口沾湿捂住口鼻, 她好饿, 实在睡不着。


    昏暗中,感受到母亲一点点抚顺她的长发, 严实的编发,艰辛的路上没有点缀,母亲安慰她,说阿朝不怕, 等到了外埠, 有舅舅在, 一切都会好。


    她问母亲外埠的家是什么样子。


    行船粼粼水声和母亲柔软的声调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睁眼时,母亲温和的声线还回荡在耳畔。


    眼角痒痒的, 崔雪朝下意识以为是眼泪,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身侧人的头发。


    睡前两人胡闹了好几回, 很奇怪今晚自己格外的有兴致, 一切水到渠成,结束时很累, 脑子里空茫成一条静淌的浅溪, 心跳还在节奏中, 突然觉得他此前说二人般配倒也不错。


    二十四的年岁,身子骨风韵成熟,吃得消折腾,粗俗些说,话本子上所谓的大补,貌似并不是夸张。


    就连最开始被他搂着睡的不习惯, 也成了成规。


    拂开面上的发丝,小腿有点凉,哼哼了下,他没睁眼,脚掌在床褥上摸索了下,脚趾夹住被角拉高覆好。


    成婚快满一月,相处蜜里调油,诸如此刻,会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昏昏沉沉想,母亲对她未来的殷盼看来成真了。


    翌日有恩科后礼部设的烧尾宴。


    可惜太正宫外的静坐抗议,为这场烧尾宴添了不大不小的难堪。


    陛下不予理会,也不叫人驱赶学子静坐,入宫赴宴的官袍们打宫门前进出,瞧着不远处乌泱泱静坐的人群,背过身去议论不休。


    今科状元乃越州人士,其人在外传言貌若潘安,乾元帝点三元时见过此子,才学可堪,论点中规中矩,是个很懂中庸之道的人。至于脸蛋,乾元帝不爱男色,也无法从同性的角度去评点状元,与皇后讲述时,只说状元有张小白脸。


    恩科关系国之大计,烧尾宴前宴百官,后赏官眷命妇。


    崔雪朝着皇后冠服,像个菩萨似的稳坐高处,等着官眷们进来一一拜会。她只需挂起慈善的笑容,上了岁数的问问身体如何,年岁小的有些根源门第的,该赏见面礼就赏,问问对方年岁平日里有何爱好。


    “崔家大宗的嗣子尚未婚娶。”


    有人偷偷议论着:“今次落榜,但那嗣子年轻,又有皇后做嗣姐,来日不可估量。”


    “怪不得好些夫人领着家里姑娘给皇后娘娘瞧呢。”


    安妃同母亲对视一眼,等身周清闲下来才开口道:“哥哥替我出气是好心,但怎么做事不估量分寸?”


    “本来陛下前儿都让彤书局的给我记红,哪料那红榜一出,陛下当日见了皇后,还跟董贵人共赏景色,独留我成了后宫的笑话。”


    “抹去一两个人给崔家一个教训就是,何必全都清理,陛下那里不舒心,连带着我没法御幸。”


    “好了好了,你就别埋怨了。”


    高夫人道:“你哥哥是急躁了些,待我归家去定好好规训他。”


    看女儿瘦巴巴的脸,很心疼:“崔家不必放在心上,你哥哥抹了他家子弟的功名,你父亲虽生气却很快寻了能吏堵住旁人的嘴。再有那董家,她小小贵人不足挂齿,陛下对她堂兄静坐抗议的事儿很不满,赏什么景色能赏得让她跪地请罪?”


    是有传言那日陛下见过董贵人后脸色十分难看。


    安妃这才气顺。


    吃一口茶汤,斜眼瞧着柱国公夫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在皇后跟前坐着说话,“那是谁?”


    高夫人迟疑下,见女儿追问不休,只好告知:“那是杨家七姑娘,前些时候才从陇右到了望京。”


    “她来做什么?”


    高夫人:“汉王外族是杨家,陛下御封杨氏妃之父为柱国公,举家至望京,家下姑娘来也正常。”


    安妃不信:“他家上年就搬来了,一个姑娘怎么隔这么久才来?”


    高夫人:“上个月七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她自然要来望京。选秀时杨家无合适人选,汉王势孤,柱国公月前上折,进献家中七姑娘入宫,陛下已经准允了。”


    “她是什么位份?”


    “柱国公有辅国之功,汉王和故去杨氏妃的体面,小也是嫔。”


    嫔还好。


    安妃松口气,至少没能越过自己去。


    只是看着上座杨家七姑娘接了皇后的赏,皇后竟能如常脸色,难免有看好戏的成色:“陛下与皇后大婚不足一月便抬举了汉王外家的姑娘,也不知皇后心里是何想法。”


    大约和她一样,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含泪咽下吧。


    恰时,前宴鼓乐稍停,原是陛下起身举樽贺恩科状元郎,一饮之后,陛下阔步行至席间与状元郎闲聊起来。


    听闻状元郎竟未娶妻,陛下便道蕖阳郡主年华二八,貌美如花,偏爱才子,不知状元郎是否有意?


    仰赖陛下打下江山时年纪尚健,子嗣只汉王一个,状元郎不知蕖阳郡主是谁,只能是宗亲中的一位。


    “臣资质平庸实在难以匹配郡主恩德”


    “高卿乃尔之老师,你若资质平庸,置高卿于何地?又置本次恩科点你之名的考官于何地?”


    状元郎的酒气唰得褪尽,后背冷汗丛生,用尽平生最大的克制才不去抬头看旁侧的高家大公子,“臣谢陛下隆恩。”


    状元郎的应准,立时后宴官眷命妇看向另一位主人公蕖阳郡主。


    蕖阳郡主方才跟皇后娘娘拜会时便得了消息,早就隔着帘子看过状元郎的才貌,十分满意说不上,至少看得顺眼。


    娇羞地抬眼与恭喜的诸位客套,及至宴罢,守在宫道口等陛下御辇经过,蹲个身给请安。


    “来找朕做什么?”


    蕖阳郡主说没别的大事,“嫁给状元郎给族兄解决麻烦,族兄不得给我些补偿吗?”


    乾元帝:“你看上什么了?”


    “暑热,听说陛下过几天要带着皇后娘娘去明园避暑。明园往东几里有座小春山群,族兄赏我吧。”


    “可以。”


    乾元帝道。


    状元郎功补了吏部的缺儿,虽不是紧要职,却让他很恶心,只是一时发作不得。尚了主,高家用起来膈应,也就成了废棋。


    小春山群赏给蕖阳不算赔本,只是一道:“你自己管着,不得让你娘转到你哥哥名下。”


    蕖阳乐呵呵地点头,“族兄如今真好说话。果然成了婚有位好阿嫂管束的人就是不一样!”


    方才席间皇后看自己的眼神很愧疚,想来他们夫妻一体,做丈夫的要牺牲女子的婚事来破朝局的坎儿,当妻子的心下不忍,偷摸给了她一千银子补贴。


    乾元帝说是嘛,进了坤宁宫,见皇后正坐在镜子前拆解满头珠翠,顺势接了宫人的差事,犀角梳子蔓过皇后乌黑柔顺的长发,一边瞧镜子里的自己。


    崔雪朝说你今日很高兴?


    袁望瞧瞧镜子里的自己。


    他死板严肃的脸像是被神仙点化过,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柔和无比,那等眼波,他从来没想过能出现自己身上。


    他把蕖阳的要求说给崔雪朝听,崔雪朝点点头,“蕖阳郡主的父亲丧于战场,荣封是虚名,小春山群才是实在的。”


    料理庶务越发熟稔的皇后于是跟陛下说起一座小山群能养活百十人口的内里门道。


    治小山如治大国,细微处才知锋芒。


    皇后说起小山群管事之重要性,乾元帝便发散想到朝局吏部的重要性。


    蕖阳郡主离宫时已经不算早,透过车帘瞧见那群孤勇的学子还在静坐,不由可怜他们。


    车驾走开些,突然瞧见其中有个人一跃而起,浓深的夜下他手掌的刀锋雪亮如日,下一瞬有人惨叫出声。


    宫门口立时乱做一团,静坐的士子们蜂拥而上,禁军持戟镇压纷争。


    蕖阳吩咐快些走,等到归家气还没有喘匀,门上扑进来回禀,说是状元郎方才在宫门外劝诸位同窗离去时,不慎遭歹人行刺,一刀入了脖颈,当场身亡了!


    蕖阳郡主的娘倒嗓骂人:“死的真不是时候,进宫前死了省得祸害我蕖阳的婚事,这下好了,蕖阳名声都被弄脏了。”


    蕖阳郡主傻眼。


    私箱笼压着的一千两银票和宫中连夜送来的小春山群地契还热乎,她似乎懂了什么。


    同夜同心


    高大公子收到消息时还在小妾身上泻火半途,一把搡开怀里女人,边提溜裤子边让下人细说。


    “凶徒乃是状元同窗钱某,此人已被当场缉拿,在场学子亦被关押起来。”


    高大公子到书房时脸色铁青,高首辅看眼儿子凌乱的衣衫,谴一句‘成何体统’。


    高大公子寥寥收拾,再进到屋中恰好听到幕僚猜测钱某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陛下。


    “陛下已赐婚,废棋何必徒费心思?”


    “那就是崔次辅!”


    “必是他们!此次崔家子弟无一出仕,必然心存不满,借此良机出手,是与大人示威!”


    “此等猜测未免太过偏激。依我看,那钱某心气狭小,许是出于私人嫉恨报复出手。”


    是夜,不及大理寺执例查案,凶徒钱某竟是自绝于牢狱,墙上血字触目惊心,称自己之举无人指使,全是因状元郎考前获悉考题而自感不公,要以死民谏于天子。


    乾元帝立派三司严查钱某命案。


    前朝气氛紧张,与此同时杨家七姑娘乘着一顶小粉轿子进了后宫。


    修缮过的千熙堂迎来新主人,杨家七姑娘跪于坤宁宫前神情恭敬地领受圣旨,旨意册封其为贤贵妃。


    阖宫俱在,安妃和赵嫔扭曲着脸恭喜贤贵妃娘娘。


    董贵人反而担忧地望着皇后娘娘。【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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