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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过年

作者:顾浅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列今天的确躲着姜堇。他不对姜堇承认,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一点。


    他搞不清昨晚怎会做那样的梦。


    身体又怎会起那样的反应。


    他是理工科思维。他在心里想:到底是他到年纪以后正常的生理反应?


    还是他对姜堇……


    他沉默着同姜堇走出船舱,拎着姜堇装满饺子的保温桶。这问题在他脑子里兜了个圈,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打断。


    有一个声音唤他:“幺儿。”


    先抬头的是姜堇。


    陈列的身体好像自有一套防御机制。有任何人叫他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先垂眸盯着眼前,等浑身肌肉都应激般绷紧、随时可以进攻或奔逃时,他才抬起眼眸来。


    姜堇看到不远处站着个中年男人。


    这样冷的天气里他仍穿一件黑夹克,奇怪的装扮,但不妨碍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鼻子略带些鹰钩,一双眼和陈列长得很像,只是气质迥然,带着瑟缩。


    姜堇几乎瞬间认出来,那是陈列的父亲。


    欠了一屁股赌债、一跑了之的父亲。


    他望着陈列又唤了声:“幺儿。”接着又说:“过年了。”


    姜堇看一眼陈列。那一瞬陈列的表情很复杂。


    陈列刚到江城落脚时,想办法把自己的下落告知他爸,他爸没回他的消息。后来当他爸发信息管他要钱,他无比后悔透露自己的行踪。


    可是当他爸站在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幺儿”,然后说“过年了”。


    那一刻陈列心情繁乱,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坐了一整天的高铁回到家乡,去看那杂草丛生的小院。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声“爸”卡在喉头。


    男人便是在这时说:“你看,上次找你要的两万块钱,你想想办法……”


    陈列抬起手背抵在唇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几乎像是肺深处呛出的一声咳。


    姜堇皱了下眉,已拔腿向男人走去:“喂,你……”


    陈列在身后拉姜堇一把:“你别管。”


    他那一下很重,心头压着的情绪不是冲姜堇,却拉得姜堇趔趄一下。他沉黑的双瞳看着姜堇:“你别管,先走。”


    姜堇站着不动。


    陈列在她背上一推:“走。”


    姜堇这才往前迈步,路过男人身边时,男人一直眯着眼打量她,那是一种令姜堇很不舒服的眼神。陈列叫他一声:“陈占擂。”


    他这才转而去看陈列。


    陈列站在一片灰淡的天色中,直到姜堇的背影走远,他三两步跨到他爸面前,一拳重重朝他爸挥过去。


    他粗粗地喘着气,甚至忘了自己另只手里还拎着姜堇给他的那个保温桶。


    “你……你……”陈列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甚至说不清这般愤怒是为他爸,还是为始终对他爸抱一丝幻想的他自己。


    陈占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擦一把嘴角的血,朝陈列扑过来:“儿子打老子?你是不是疯了?”


    他狠命去拽陈列的衣领,陈列失去重心又被他接连推搡,手里保温桶的盖子掉落下去,洁白的饺子滚了满地,一个个沾了满身灰。


    陈列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后悔刚才忘了让姜堇把饺子带走。


    他把保温桶扔到一边,跟陈占擂扭打在一起:“我就是疯了!”


    父子俩这般算是撕开了最后的体面。陈列喉咙里发出低笑,一瞬理解了姜堇在路灯下咭咭苍凉的笑声。


    原来人在这般情形下,真的只会笑。


    他用尽力气把陈占擂摁在地上:“要是我妈还在,你……”


    他高高扬起一只手,想要朝陈占擂劈头盖脸打下去。他想就这样结束吧,要是他母亲还在,他怎会像个感情上一无所有的乞丐一样,这么多年对他爸寄予虚妄的期待。


    陈占擂却挣出双手死死扼住他手腕:“你提那臭娘们干嘛?你当她是什么比我好的东西?”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比他壮许多的陈列推翻在地。掐住陈列的脖子,眼看着陈列涨红了脸,他自己双目也是血红:“你还当她好?嗯?”


    两人皆是满身的灰尘泥土,如那些狼狈滚了满身灰的饺子。


    他一把揪着陈列的衣领、拉陈列站起来:“跟我走!”


    陈列被陈占擂拽着衣领、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他走。


    过年户户在家团年,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人拎着拜年的礼品路过,惊愕地看向两人。陈列完全不在意了,怀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被拽着走。


    他倒要看看,陈占擂能带他去看什么。


    陈占擂还那样拽着他衣领、把他拽上一辆公交。


    来回来去不知换了几路车,陈占擂几乎像要把陈列摔下车一般:“走!”


    又拽住陈列的衣领拉他向前。


    最终陈列跌跌撞撞被他拽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门口。小楼三层楼高,墙面的金箔已剥脱灰败,赃污的玻璃墙面镶着“东方春天”四个连笔大字,昭显出此地曾想显出的辉煌。


    “你那心心念念的妈,曾经就是这里的一个舞女!”陈占擂几乎癫狂笑着说:“要不是我意外搞大了她的肚子,我会跟她结婚?”


    “你以为她又为什么留下你?那时候她跟个山城的富豪鬼混,才跟我回了山城。那饭馆也是那富豪给她开的,她留着你不过假托是那富豪搞大了她肚子,逼他结婚而已!”


    “等那富豪彻底跟她撕破脸,她想去医院引产,检查了身体条件却不适合。那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她仍想杀了你!”


    陈占擂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你还心心念念当她好呢?我告诉你!我们一家都是一路货色!你流着我俩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管你怎么赚的钱,赶紧拿出来给我还债……”


    他又上钱来拽住陈列的衣领推搡。


    这一次,陈列死死攥住他手腕。


    他已十八岁了,比陈占擂壮出许多,陈占擂力量上一点不占便宜。可真正让陈占擂发怵的是陈列此时的眼神。


    陈列一直在笑,喉管里咕咕的,可他眼神是完全意义上的沉冷,像一堆火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他攥着陈占擂的手腕冷冷看着,直到陈占擂嘴里不再敢骂骂咧咧也不敢再动弹。


    他一把甩开陈占擂:“如果你以后还敢来找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便倦怠似的一挥手,转身走了。


    -


    陈列一个人埋头走出两条街,才在一个公交站牌边停下来。


    恍然回神的时候,眼神迷惘地望一眼空荡荡马路。


    不知是除夕这天公交晚点,还是他已错过了无数辆公交。


    他终于拔腿往前走去,觉得双腿沉甸甸的,抬头看天,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场冬雨已灰沉沉地落了下来。


    他连裤子都被浇透,沉甸甸裹住双腿,脚似灌了铅。


    陈列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游走,世界变成一片灰白的海洋,雨落得让人有窒息之感。


    他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家乡,他的家乡总有坡道起伏,参天的古树边是巨石垒出的墙,夏天绿意森然,蝉鸣声声,路边有人挑着扁担,卖自家种的西瓜。


    他总幻想他妈还在的话,会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样的街道。


    可现在他如丧家犬一般逃离了家乡,连曾经的幻想都被击得粉碎,变成荒唐的笑话。他不知走了多久,连小腿肚都在发胀。


    他不知自己是在一路往前,还是不停兜圈。凭着最后理智想要回河畔,只有那艘破船也许还属于他,可这时他发现,自己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他茫然站在街道上张望,看见路边一家尚且开着的超市,便走了进去。


    店里守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应该在这里打工。一见陈列,露出恐惧神色。


    陈列脑子里昏沉沉的,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浑身湿透的自己有多么人不人鬼不鬼。他甚至不知自己走进超市来买什么,目光落到柜台上的那一排打火机,才抽出一支来。


    走出超市,他连走动一步的力气也没了,径直坐在了路沿上。


    雨水汇成汩汩的细流,从他脚边的排水井盖流走。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烟,才发现被雨浇得透湿再也点不燃了。


    他发现贴身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他的心脏。


    手伸进去,掏出来,才想起自己贴身的口袋里、还装着亡母的一张旧照。


    他又低低笑了声,擦燃火机、对准那照片一角。


    雨却实在太大了,整个世界不辨天日。他第一下没擦燃,火石又擦了两下、三下,发出咔咔的声音,蓝色火苗终于燃起来的时候,他烧了那张照片。


    拎着那张照片一角,他茫然盯着逐渐腾起的火苗,脑子里琢磨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回去。


    这时,漫天的雨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陈列迷惘地抬起头去。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发烧了,出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幻觉。


    因为姜堇站在那里。


    姜堇沉默地站在雨里看他烧完了那张照片,才向他走过来。


    他哑着嗓音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找你。”姜堇的声音穿透雨幕:“你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你手机号。我走了很多条街,在找你。”


    陈列勾唇笑了下。


    这是燃起火柴一瞬涌现的幻觉也好罢,他情愿同这幻觉对话。


    “对不起啊。”他絮絮地说:“那桶饺子被我打翻了,吃不成了。你去医院看过你妈了吗?今天过年,你们吃的什么……”


    姜堇上前一步,一手绕过他后颈。


    在他茫然还未回神的时候,姜堇细瘦的手腕向前一带,把他的头揽入了自己怀里。


    姜堇说:“陈列,你真可怜,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那一瞬陈列心里涌起本能的恐惧,十分害怕姜堇安慰他。


    可是姜堇再没说一句话了,只是在漫天的、冰冷的、好似没有尽头的雨里揽抱着他的头。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


    新学期开学,陈列远远便在走廊里瞧见叶炳崐,扬着手臂冲他挥舞:“列哥!”


    又冲过来勾他的脖子:“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陈列把他从自己身上往下摘。


    他一挑眉:“我染眉毛了!”


    陈列:“秦筱婷喜欢无眉道长?”


    叶炳崐哈哈干笑两声,这时走廊里几个女生挽着手哒哒跑过来,叶炳崐赶紧拽着陈列侧身往边上一让:“你们一个寒假没见列哥也不必激动成这样……”


    却见那些女生不停步地擦身而过。


    叶炳崐一脸懵:“她们不是来看你的啊,列哥?”


    进了教室才听女生们议论,一班、校草什么的。陈列随手拽了一个女生:“什么情况?什么校草?”


    “叶炳崐你手怎么那么欠呢!”女生毫不犹豫朝叶炳崐手背打过来:“怎么你们不知道吗?一班新来了个转校生……”


    说着双手一捧面颊:“好帅!”


    “瞧你那花痴的样子。”叶炳崐一脸不屑:“有我们列哥帅吗?”


    “不一样的类型。”女生继续星星眼:“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清什么,就是挺复杂那个字……”


    “隽!我都知道那个字读隽!”叶炳崐忍无可忍地冲她吼,又对陈列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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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哥你放心,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帅的,我只认你这个哥……”


    女生笑得肩直晃:“搞什么,你爱上列哥了啊?”


    一班则不像十一班这么闹腾。


    一个班级就像一个小社会,同一“阶级”的三五成群,各自讲述着寒假的奢侈见闻,或许又能为在圈层里的排序添砖加瓦。


    唯独姜堇静静坐着,理着面前的课本。


    “姜堇姜堇。”杜珉珉cue到她:“你今年过年有没有去LA看外婆?”


    姜堇理着书籍的手顿一顿。


    想到除夕那日、她从医院看完白柳絮回来,在河畔的泥泞地里看到那些散落一地的饺子,个个滚了一身灰,狼狈得不成样子。


    一如她与陈列的生活。


    她笑一笑刚要答话,教导主任背着手在教室门口喊她:“姜堇。”


    一教室的人立刻噤声。


    姜堇走出去。


    就连教导主任这么严厉的人看见她都柔和了几分神色,问她:“稿子写好了吗?”


    姜堇点头。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开学这天,高三全体学生要开高考动员会。姜堇作为上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名,自然要发言。


    不一会儿,班主任走进教室,号召大家去礼堂集合。


    姜堇方才已跟着教导主任先走了,此时在后台候场。她捧着一本英语书在看,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来,又被她勾回耳后。


    直到教导主任领着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抬眸。教导主任先前已跟她打过招呼了,今天动员会上发言的新增一人,便是一班新来的转校生,名叫周维笙。


    高考前最后一学期转学其实是种傲慢的表现,但他履历实在漂亮,也不张扬。非常典型的冷白皮,清瘦,翻书时让人注意到他细长的手指、和手腕上流畅凸起的一块尺骨。


    他走进教室来的时候,姜堇一只耳朵听见语文课代表悄声议论:“让人想起一句古诗。”


    “什么?”同桌问。


    “秋清宁风日,楚思浩云水。”


    两人在教室里互相没打过招呼。此时教导主任替他们介绍:“这是姜堇。这是周维笙。”


    姜堇点点头。


    男生也冲她点点头:“你好。”


    教导主任便先离开了,留他俩在后台复习稿子。姜堇没什么可复习的,稿子是她自己写的,翻来覆去无非那么几句话,早已烂熟。


    她低头继续看书,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一下。


    还未正式开学这天不至于没收手机。姜堇掏出来看一眼,是杜珉珉发来微信:[姜小堇,我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把耳机给你揣着了?]


    姜堇一摸校服口袋,还真是。


    杜珉珉又问:[教导主任走了没?走了的话我过来拿。]


    姜堇便让她过来。


    杜珉珉贼头贼脑地溜来后台,刚要唤姜堇,看到角落里坐着看书的周维笙,脚步明显顿滞一下。


    也不往里进了,扒在门口唤姜堇:“呲呲~”


    姜堇笑着向她走来,把耳机递她。


    她拉住姜堇的手,压出气声:“你怎么没跟我说周维笙也在啊?”


    “嗯?”姜堇:“喔,他待会儿也要发言。”


    “是不是很帅?”杜珉珉小碎步地跺两下脚。


    姜堇浅一勾唇:“还好吧。”


    “这都叫还好?”杜珉珉用气声惊呼:“那什么样的你才觉得帅?”


    姜堇仍带着那股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说话了。


    杜珉珉溜走以后,姜堇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英语书。


    “你在看什么?”


    姜堇反应过来,是坐另一端的周维笙在同她说话,便抬起头来,眼眸清亮:“《TenderistheNight》。”


    她的发音实在漂亮,标准缱绻的英音。


    周维笙淡地一笑,向她亮出自己在读的书本封面——也是菲茨杰拉德的那本《夜色温柔》。


    并且巧合的是,他们选择了同一出版社的同一封面。


    周维笙问姜堇:“刚刚在教室听说,你在LA过春节?巧的很,我也在那。”


    便是在这时,教导主任领着两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眼神投过去。


    不知为何,她比眼神先一步得知来的是陈列。也许从他的步调,也许从他的气场。


    陈列总想藏进尘埃里,可他却是任何场合都不会被忽视的那种存在。气场凌厉地割伤空气,而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寸发和瞳色是一种纯粹的黑。


    姜堇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始终回避开姜堇。


    教导主任在训他旁边嬉皮笑脸的叶炳崐:“坐不住是吧?屁股长刺是吧?坐不住就来给我打扫后台!”


    他气呼呼走了,留下叶炳崐拎起扫帚也没个正形,抛一把给陈列:“列哥你可别怪我死活拽着你,有难同当嘛。”


    哼着网络神曲开始挥扫帚,不算扫地,玩似的,对房间里两个优等生视若无睹。


    姜堇这时才回答周维笙:“嗯,是去了LA过春节。”


    周维笙问:“感觉怎么样?我最怕金龙游行,每年却都被妈妈和姑母拎着去看。”


    陈列握着扫帚、垂眸望着眼前一小块地板。


    其实这里没什么灰,比饺子滚落一地的河畔干净多了。


    姜堇浅笑一下:“我也怕金龙。不过LosAngelesFlowerDistrict真不错,我外婆喜欢植物,每年全家人陪老人家去逛,那里的兰花特别新鲜。”


    姜堇看着陈列握着扫帚背对着她,这时直了直腰。


    因为她轻悠的语气,好似她真正去LA过了个顶不错的新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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