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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游戏

作者:顾浅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列从医院出来后,说不上心里那股无处排遣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股情绪堵在心口,一直到他躺在木板准备睡觉时还未消散。


    闭上眼,一会儿是姜堇后颈那颗浅棕的小痣。


    一会儿是白柳絮望着窗外、轻轻吟唱着那首《茉莉花》。


    终于他放弃似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抚自己那刺猬似的毛茸茸的寸头。


    陈列做了件无限冒险的事。


    他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家乡的高铁票。


    第二天下早自习,姜堇由杜珉珉挽着手臂往食堂走。


    叶炳崐从来就是个大嗓门,在十一班走廊里放声喊:“我列哥还是我列哥,牛掰!说不来就不来,连假都不带请的。”


    姜堇往十一班教室里看一眼。


    陈列的座位永远是最后一排多出的那一个。课桌上干干净净的,连课本都没有,唯独它的前任主人拿圆规随手刻的涂鸦。


    姜堇忽然想:如果陈列再也不回来的话,那么简直像他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陈列抵达家乡时已是傍晚。


    家乡靠山,常年罩着一层雾,让人想起臭水河畔黄昏时茫茫而生的雾气。


    陈列没打车,坐公交往家的方向去。


    他家不在市里,在郊区。一方有些破败的小院,铁门早已生锈,他爸跑了,他也已离开,院里的荒草无人打理,渐渐已长得小腿那么高了。


    一轮残阳如血,给这近乎荒蛮的植物镶一层金边。


    陈列沉默站在院子里,看着铁门上、墙面上被泼的鲜红而刺目的红色油漆,“死”一类的字样格外触目惊心。


    木门上贴着老式的挂历,印着泳装女郎,还是去年的,边角早已泛黄翘起。


    陈列掏钥匙打开门进去,一种近似于发霉的灰尘味道。


    一如他的生活。


    -


    第二天姜堇路过十一班走廊,仍听杜炳崐在那里喊:“列哥牛掰,真的牛掰!”


    她望一眼教室里空荡荡的座椅。


    心里那个奇怪的念头又涌了出来:如果陈列再也不回来的话,简直宛若那个似豹又似鹤的少年,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下了晚自习,姜堇背着书包跑回河畔的时候。


    船舱边的泥泞地里,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


    姜堇一瞬间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对陈列身影的轮廓其实已看得那样熟了。


    姜堇背着书包朝陈列走过去,唇角还紧抿着。


    双眼要适应了黑暗,才感知到城中村的灯光遥远而昏淡地洒过来。陈列看一眼姜堇抿住的唇角,忽然想:


    要是那些白柳絮牵着姜堇的手、在街道上反反复复走着的夜晚,白柳絮忽然放开姜堇的手再也不回来的话,姜堇脸上也许就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倔强的、掩藏自己真实情绪的、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的。


    陈列的心脏忽地软了下。姜堇一言不发地打开船舱门,陈列跟进去,姜堇在矮桌上铺开卷子,陈列把拎在手里的一个本子,无比随意地丢在桌面上。


    姜堇瞥一眼,封面上写着:。


    她把本子拿起来,翻开来,发现那是陈列以前的笔记。


    准确地说,是陈列以前参加物理竞赛班的笔记。


    那些知识点,几乎就是现下高三的姜堇遇到的难点。


    姜堇抿着唇继续往后翻。直到现在她才肯对自己承认,在买发夹的那天遇到那个女生后,她的的确确是生气了。


    她生气的原因在于,她自认为了解陈列,为两人相似的处境,为两人糟糕的经历。


    她自认为了解这个颓丧的、沉默的、如同一只被囚的鹤的少年。


    却在猝不及防间被告知,原来这样的颓丧只是陈列的一面。


    在她未曾看见的地方,陈列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他的后颈还没习惯性“S”一样打弯,他是物理竞赛班的天纵英才,老师的宠儿,未来保送大学也不在话下,大好未来将在他面前徐徐铺展。


    只是他终于被父亲的债压垮了。他逃了。


    逃开大好未来,躲进泥里,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姜堇翻着那本笔记,陈列拖着矮凳在她对面坐下,主动开口:“借你,应该有点用。”


    姜堇问:“你为什么回家?”


    为什么冒着被追债人发现的风险回家。


    “为什么啊……”陈列用食指压着自己拇指的指节:“我也不知道。”


    “也许,”他想了想又说:“快过年了吧。”


    姜堇抬起头看着陈列,他的寸头被昏茫的灯光拖拽着映照在船舱的木墙上,小狗一样毛茸茸的。


    那也许是陈列第一次对姜堇袒露自己的内心。


    原来这个过分沉默而颓靡的少年,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封闭。每次跟姜堇一同去医院看白柳絮,是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母亲。


    快要过年了,他想家。


    也会一瞬想起那个把整个家拖入绝境的、不成器的父亲。


    “陈列。”姜堇轻轻地说:“一起过年吧。”


    -


    陈列事后想过很久,他和姜堇走近的瞬间,到底是姜堇痛经那天、他看到姜堇后颈那颗浅棕色小痣的一瞬。


    还是姜堇轻轻对他说“一起过年”的一瞬。


    期末考结束,姜堇不出所料地拿下年级第一。


    杜珉珉苦闷地在她面前敲自己的头:“你就好了,那么聪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拿第一。”


    姜堇只是轻笑。


    “哪像我!”杜珉珉说着忍不住跺脚:“明明考进前二十就能去马尔代夫,现在这二十一名的成绩是怎么回事啊!”


    姜堇考了年级第一,可第一于她是没有奖励的。


    只有她自己对自己感到满意。因为如她所说,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


    在她的世界里,第一是唯一的意义。


    放假之前,杜珉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俏皮跟她说:“姜堇,春节快乐,恭喜发财,多拿红包。过年时指不定你在国外还是我在国外,这祝福还是提前说了的好。”


    姜堇笑道:“你也是。”


    陈列哪怕在家乡时也是不过年的。


    年关年关,于其他人是“过年”,于他是“过关”。越到年前,追债的人越要堵上门来。


    反倒是今年,姜堇在小小的船舱里贴满了“福”字,是姜堇自己剪的。


    拳馆里也在过年前一天,请所有人吃了顿团圆饭。老板娘散出一个红包,陈列打开数了数,里面是五百块钱。


    有卖酒女郎带着自己的男朋友一起来的,跟姐妹们说:“我辞职啦,明年就回老家结婚去了,开个美甲店。”


    “你就好啦。”其他卖酒女郎们不乏羡慕地说:“上岸了。”


    姜堇在一旁举着酒杯,笑得合群,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陈列心想:唯有她,要的不是上岸。


    她的未来在遥远彼岸,为此她不惜跳进更深的黑暗,憋着随时被溺毙的劲头狠命去游。


    和其他正经公司的“年会”一样,这顿团年饭上老板娘也组织他们玩游戏。


    其中一个游戏,是男女搭为一组,男生把女生抱起来,坚持的久则获胜。胜者可以获得一包水饺。


    有人问:“就一包饺子啊?”


    老板娘笑骂:“老娘亲手包的!不值钱啊?”


    今晚来的情侣不够多,凑来凑去,玩游戏的人还差一组。


    老板娘涂得殷红的指甲一拽陈列胳膊:“害什么臊啊,你和阿堇也来。”


    陈列看一眼姜堇,正要拒绝的时候。


    姜堇轻声说:“来吧。”


    两人站到最边上。老板娘像模像样的买了个哨子,一声哨响,陈列把姜堇抱起来。


    他以前在姜堇扭脚的时候背过姜堇,可抱和背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态和背姜堇那时是不一样的。


    那时是一种局促,可现在,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姜堇软软在他怀里,腰也软,腿也软,细细的手腕软软勾着陈列的后颈。


    陈列如同怀抱着一块豆腐,手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陈列。”姜堇在一旁山呼海啸的加油声里低低地叫他:“你不托着我一点,我的手会很累。”


    陈列沉默着把姜堇抱紧了些。


    姜堇窝在他怀里,再不说话了。陈列听不清旁边加油的人在喊些什么,变成遥远而模糊的音节,他只听见姜堇在他怀里轻轻的呼吸,带着幽香,和他自己的呼吸裹缠在一起。


    直到又一声哨响,陈列恍然一瞬。


    “陈列。”姜堇轻轻叫他:“你该放我下来了。我们赢了。”


    -


    老板娘把那袋饺子递给姜堇时,笑着逗她:“赢了袋饺子这么高兴?”


    姜堇也笑,仔细地把那袋饺子收起来。


    将要跨过零点的时候,老板娘上台祝酒:“虚的不说,祝大家明年都发大财!”


    陈列和姜堇混在人群里,有人拉响室内烟花,砰砰接连几声,漫天的纸屑雪一般簌簌而落,落满人的肩头发梢。


    所有人都喝多了,老板娘在台上撒钱,还有理智撒的不是红钞,都是五块十块的小票面。有人去捡钱,有人拥抱,有人在疯狂接吻,有人在高唱“明天会更好”。


    有人搡着陈列的肩:“列哥你装什么纯情啊!还不跟阿堇嘴儿一个!”


    姜堇便是在这时凑过来。


    陈列以为她听到那人的胡言乱语了,结果她凑近他耳畔,问的是:“如果我喝酒又扭脚了,你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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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背回去吗?”


    陈列:“你喝吧。”


    姜堇端过两杯扎啤,递其中一杯给陈列:“十块钱再买你一秒钟的快乐,你要么?”


    陈列沉默接过。


    人挤人的逼仄室内近乎缺氧,冰凉啤酒落胃勾得人神经都一跳。老板娘在台上挥着钞票问:“还要不要?”


    姜堇混在人群里跟其他人一起振臂:“要!”


    她也许并非想要这小面值的钞票,只是鲜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刻。


    陈列有那么一秒自大地想:也许,是因为他在。


    至少在这段灰败的岁月里,他能为她托底。


    他一口一口沉默喝着啤酒,刚才搡他肩那人又过来勾着他脖子问:“列哥,我喝多了没看到,你刚才和阿堇亲没亲啊?”


    陈列没搭理他。


    只是沉默望着姜堇,她穿着红裙在人群中跳,一只细细的手臂举起来挥舞,唇瓣上廉价的口红脱落了,因酒精泛起自然的嫣红,泛着酒液的水光。


    看起来,像春日落尽松林间的一颗野生红樱桃。


    陈列的一颗心,怦地重重跳了下,狠砸在心壁上。


    -


    姜堇没喝多。


    走出拳馆的时候,她很清醒地问陈列:“明天一起煮饺子,然后去医院看我妈?”


    “嗯。”


    陈列回到船舱,洗澡洗头。以前他觉得过年没什么所谓,现在又觉得过年还是该有过年的样子。


    酒精倒是对他起了作用,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他做梦了。


    梦里姜堇走入一片密林,铺满了柔软的松针,姜堇赤着脚在里面捡野樱桃,脚腕细细的似一握便要折断。


    随着她蹲下长发垂落,后颈那颗浅浅的、棕色的小痣露出来……


    陈列猛然醒来的时候,船舱外的天色将明未明,正值拂晓。


    陈列掀开被子看一眼自己睡裤,骂一句脏话。


    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把裤子给洗了。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时近中午,姜堇见他迟迟没露面,跑过来敲他的船舱门。


    他开门,姜堇在门外系着围裙、一手举着只漏勺,微瞪着眼问他:“你在磨蹭什么?”


    说完又举着漏勺匆匆跑了。


    陈列锁了自己船舱的门,过去姜堇那边。姜堇举着漏勺是因为她在煮饺子,锅太小挥洒不开,饺子注定煮得皮连着皮,可姜堇系着围裙像模像样的。


    陈列说:“我赌你不怎么会做菜。”


    姜堇回头瞪他一眼。


    又转回头背对着他说:“我妈也没怎么好好做过菜,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后来又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打,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带着我逃。”


    陈列问:“我做什么?”


    “你把姜切了?”


    “切姜末?”


    “嗯,待会儿放进蘸料里。”


    陈列刀工并不比姜堇差。毕竟他摊上这么个爹,从小很多事都要自己来。


    姜堇把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我们中午先吃,医院开放的探视时间是下午,我们再送饺子过去。”


    她把饺子端上桌,又调好蘸料,把陈列切的姜末拌进去。


    两人盘腿坐在矮桌边,姜堇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从桌下摸出个红包递给陈列:“春节快乐。”


    陈列打开看了眼,是一张十块钱。


    他问姜堇:“我该给你什么?”


    姜堇挑起唇角:“你看着办。”


    陈列放下筷子:“要不,现在别吃了。”


    “嗯?”


    “带去医院一起吃吧。”


    姜堇淡淡笑了:“也好。”


    她跟着放下筷子,找了只保温桶把饺子统统放进去。她打开一只略带锈迹的铁盒,里面是她提前买好的瓜子花生。


    她各抓了一把放到矮桌上:“垫一垫。”


    可陈列没伸手去拿。


    姜堇自己摸了颗花生,也没立即吃掉,侧身坐到既当床又当沙发的木板上,把船窗撑开来,斜倚着身子往外望。


    除夕这天并不晴朗,灰阴的天色使船似罩于雾中。


    “好像要下雨。”姜堇说。


    “嗯。”陈列盯着桌面。


    姜堇把手里握了阵的那颗花生捏开,砰地一声,像一朵小型的烟花。姜堇也没吃,捻着红色的花生衣子把玩,望着窗外问:“你今天为什么不看我?”


    陈列不应答。


    姜堇侧坐着,拖鞋落在地上,细细的脚腕垂在陈列身侧。她袜子短,露出皮肤白皙的一线。


    阴色如雾的水汽飘荡进来,漫延在沉默的两人之间。


    姜堇把花生放进嘴里,站起来叫陈列:“我们去医院吧?”


    陈列仍盯着桌面的木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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