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人人都知道玄枢城所有弟子都是玩偃甲的, 但提起翊麟城,却没人知道封家人擅长什么。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至少岑无月觉得很奇怪。
问就是封家修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社稷帝王道”, 能不能修成还是另论——但这东西说到底只是修心的部分, 难道封家的人只修内法, 不修外法?那他们打架只靠灵力毫无技巧地碾压对方?
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抱着这个疑问, 岑无月在前往翊麟城的一路上到处打听了一番, 无果, 最后还是摇了某人才得到了答案。
——玄枢城都是偃修, 而封家人都是魂修。
魂修是什么?太抽象了吧。
被摇来的大师兄抓住机会,立刻嘲笑:“没见识。魂修就是专门研究神魂的,懂吗?他们的神魂比普通修士凝实许多,另外也擅长攻击其他人的神魂。”
解释是解释了,但非要阴阳怪气。
可能魔修就是这样了,堕魔之后总是脑子不太正常。
暂时和他算是半个同盟的岑无月没翻脸, 反而笑眯眯地道:“这么了解, 你栽过跟头?”
被戳中痛脚的大师兄皮笑肉不笑:“你等着,你这一路走下去,未来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岑无月根本不怕栽跟头。
如果能让计划顺利进行,让她每天表演栽跟头给人看都可以。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大师兄最后这么问。
“走一步看一步。”岑无月道,“毕竟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外面混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查到,到底每天在做什么?”
“?当然是打架。”
“哎呀,真是莽夫。”岑无月说完, 又话锋一转,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这么空, 那再帮我去找个人打一架。”
大师兄听完她的安排,眉毛一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在这位几乎已经算是知根知底的大师兄面前,岑无月装都懒得装:“所以你去不去?”
“?去,行了吧?”
大师兄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岑无月也不打算暴露和他的关系,但至少他很好用。
“对了,”大师兄临走前吊儿郎当地说,“小心点,你做那些事要是被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来追杀你。”
还有他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点的师门手足情。
“等那时候千万别喊我大师兄,我不会去找死救你的。”
但果然还是让这个狗东西早日被邪不胜正吧。
——
有了大师兄这枚马前卒先行,岑无月不紧不慢,又做了好些准备才抵达翊麟城。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前期要尽量以最低调的形式入城、花些时间到处调查鹿云渺的消息。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入城,就在城门外发现了某位可疑人士。
这位排场很大、前呼后拥的可疑人士虽然面目模糊,但他那双眼睛在岑无月的孢子视野里……怎么说呢,像是有人在静悄悄的晚上炸了一座玄枢城那么引人注目。
这还用猜,一看就是星玄度嘛。
星玄度的传闻实在是玄之又玄。
但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那再低调也是没有用的,岑无月干脆就直接上去找他探虚实了。
低调路线行不通,换一条高调路线也成。
——
坏消息是,星玄度可能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她,用那句“我坐在亭里,是告诉你‘停’”。
这立刻就让他成为了岑无月的心头大患。
好消息是,星玄度惜字如金,不常泄露天机。
但是,岑无月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区区“惜字如金”上。
没办法,岑无月只好先把未成形的计划放下,也不对翊麟城进行详细调查。
至少在能解决星玄度这个大/麻烦之前,暂时什么也不去做。
要对星玄度不利,那是一个悖论。
如果他已经知道你要对他下手,那你真下手的时候,他会让你得逞吗?
所以只能将其拆分成两步:首先,让他暂时或者永久地失去预见的能力;然后,再对他动手。
……道理说起来总是很简单,好像天下没人想到过这么聪明的主意似的,哈哈。
岑无月在第一步上就卡住了。
不过在六合书院弟子的带领下,她意外发现了镇灵岩这种天赐之物。
或许也不能叫意外。
因为翊麟城好几处重要建筑的材料中,都掺杂着大量的镇灵岩——包括那几乎被当成了朝圣景点的天梯。
哎呀,这样看来,星玄度真是被翊麟城好一顿严防死守。
想必翊麟城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能让星玄度知道吧。
仔细一想也很有道理,镇灵岩能完全隔绝灵力,而哪怕是神通广大如星玄度,预见时也需要运转灵力。
问题是岑无月该怎么使用镇灵岩让星玄度从此以后看不见她的未来呢?
她又不是一间密室、一块平台,没法用镇灵岩把自己包裹起来。
岑无月尝试的方法很简单。
——吃下去。
……
俗话说得好,饭不能乱吃。
买了镇灵岩、用沈述的剑将其细细磨碎又全部吞下后,从来吃嘛嘛香的岑无月只觉得自己胃里是翻江倒海。
第二天,为了知道这生吞镇灵岩的莽撞之举是否有效果,岑无月特地去找封不眠问星玄度住哪儿。
什么也不知道的封不眠揶揄她的脸色难看,岑无月实话实说“吃坏肚子”,他还不信。
唉,实话有时候真的更加没人相信。
——
星玄度其实是个相当随波逐流的人。
天下人都把他当成没有感情的预见工具来用,他无所谓。
星家叫他好好当个能带领家族走上巅峰的少主,他就乖乖的当一尊被供奉起来的神像。
明知道岑无月为什么在城门外接近他、又为什么带着一肚子镇灵岩来他面前晃,他仍放任她留下。
岑无月拿“闻者落泪丸”逗星玄度玩时,发现他不太确定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要知道,一张平常没有情绪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点“疑惑”,那简直和黑夜里蹦出个太阳没有区别——太明显了。
只不过当药丸炸开,烟雾喷出的瞬间,那丝疑惑便消失了。
总结一下就是,吃一小块镇灵岩有效,但并不多,还不够。
——
不过后来封晓风慷慨地多送了岑无月一些镇灵岩,岑无月就顺势多吃了几块。
结果胃一点也没习惯,还是一样的翻江倒海。
明知自己被她算计的星玄度倒是很好心,不仅没有生气,还阻止她去喝那壶很有可能让翻江倒海加剧的灵茶。
虽然更像是用那句话告诉岑无月“我都知道,你成功了,我不介意”。
也许星玄度早就被算计惯了。
想象一下,假如你拥有星玄度的能力,世界在你面前一直透明而没有秘密——然后某天你来到翊麟城,发现这里处处都是针对你能力的盲区。
“警戒”这两个字已经写在城门上了嘛。
而星玄度和翊麟城的关系甚至看起来还很不错。
既然如此,想必他肯定也不会介意多一块叫“岑无月”的人形盲区。
——
镇灵岩试验成果斐然,与“岑无月”相关的内容,星玄度都无法再预见。
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但第二步更为重要。
和善良好骗的奚逐云不同,星玄度的能力太不讲道理了,光是放在那里就是个威胁。
岑无月确信自己在玄枢城里做的事、包括未来将要做的一些事早在遇见星玄度前就已经被他知晓。
也许星玄度会永远替她保密,但岑无月从不把这种大事寄托在别人身上。
最优解当然是杀掉星玄度灭口,反正看起来他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但岑无月不杀人。
那就只有换个麻烦些的办法。
说到底,星玄度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相信,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可如果某天他不再是那个言出法随的司辰君呢?他说的话还会那样有重量、所有人都会听吗?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会去听一个凡人的预警吗?
让星玄度变成普通人就可以了。
碰巧,星玄度有一个异常明显的弱点:他身上负有“舍缚”这柄双刃剑。
岑无月无需控制他的全身上下,只需要让所有孢子全力夺取他眼睛的控制权即可。
——
离开翊麟城前,星玄度特地来寻岑无月。
他知道得太多,因此仍然想劝她放弃自己的计划。
搞得岑无月都有些好奇了。
他这样担忧,到底是因为真的为她以后要做的事担忧,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担忧?
这个一辈子没有睁开过眼睛,只用“能力”而非“眼睛”去看世间的人,是不是只有在失去“能力”之后,才能获得自由?
不过,不论星玄度究竟想不想要这种自由,岑无月都没有给他选择权。
她必须摧毁那个能看穿一切的司辰君。
她惋惜地碰他的眼睛,是因为遗憾于这样破格罕见的能力将要因为自己而消失。
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手开始探寻翊麟城的秘密了。
——
后来,岑无月听封不眠说,失去预见能力的星玄度被星家软禁起来了。
“虽说也算是保护,”封不眠撇撇嘴,“但也就是把他扔在一个地方,不闻不问而已。”
在封不眠——以及其他很多人——眼中,星玄度似乎已经从云端跌入谷底,过得生不如死。
但岑无月收到那块绿水石时便知道,星玄度确实是获得了一些自由。
只是一生都擅长压抑自己内心的他可能尚不知道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什么。
这个擅长忍耐的人给她送来一块虽然颜色不错,但一点也不值钱的石头。
除了岑无月,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封不眠拍桌跳脚地嚷嚷了半天不公平,岑无月笑着看完全场,也没给他解答。
她把绿水石收进储物戒里放好。
银发绿眼,确实是很特别的配色。
第42章 第 42 章
“不去思考某件事”, 这几乎是做不到的。
如果你眼前出现一颗苹果,你能不想“苹果”这个词吗?显然不能。
因此,即使岑无月十分努力不去注意, 但也不免在翊麟城内发现了一些本来她打算晚点再发现的微妙之处。
——
入城第一天, 岑无月去买储物镯与情报。
这倒是早就有的打算。
毕竟把沈述的遗体和吃喝玩乐的东西全都放在一起……虽然小师兄肯定不在意, 但感觉会被师父骂。
此外, 初来乍到, 有事在身, 找个可靠的势力买情报才是正常人会做的举动, 做戏得做全套。
正好又有封不眠这个比大师兄合格得多的冤大头出钱买单,岑无月爽快地挑了好用的储物镯,又在买情报时报了一大串的名字。
售卖情报的负责人秦鲤没有左腿,只有一条假肢。
这对岑无月来说也根本不是秘密,孢子能立刻告诉她那条左腿无法寄生。
那不就巧了吗?岑无月正好对偃甲略知一二,能制造得出比对方现在使用的假肢高明得多的替代品。
必要的时候, 让秦鲤或者秦鲤身边的人知道“岑无月非常擅长偃甲之术”, 对方应当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然,那是如果未来用得上秦鲤的话。
秦鲤和封不眠关系匪浅,这也说不定是能用得上的情报。
有时一个人嘴上抱怨另一个人,但这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还得从细节处观察。
就好像狗东西大师兄对她虽然嘴上说得难听……
……
这是个很失败的例子。
——
对于一座数百年来,每年降雨次数都不会高于十次的城池来说,岑无月所经历的翊麟城实在是太爱下雨了。
怪事发生一次是意外,两次也可能是巧合, 但三次绝对事出有因。
第一次下雨, 是岑无月刚入城时,从星家家仆手中收下星玄度给的纸条与竹筒, 收入储物戒中。
第二次下雨,是岑无月回到客栈,将沈述的遗体从储物戒转移到储物镯中。
共同点简直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储物道具即是一个个单独封闭的小空间,只有在被主人用神识打开时才与外界短暂联结。
“神兽”的感知覆盖全城,每每当沈述失去生机的身体气息被它所察觉,翊麟城便会落雨,无形的小兽也会出现。
只需要简单地试上一次,岑无月就能随意操控翊麟城在什么时候下雨了。
但这猜测飞快被证实后,岑无月并不觉得高兴,只想深深地叹息。
要知道,翊麟城中时刻都有人在死去。
如果庇佑着这整座城的神兽会因为沈述的死亡而这样悲伤、会对从未谋面且资质平平的她如此亲近……
……那理由还能是什么呢。
——
入城第二天,岑无月早已和六合书院那几个弟子成为关系不错的逛街搭子。
虽然千嶂夕本人并未露面,也尚不明确千嶂夕身上有何线索,不过从她的同门身上获得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信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可信的情报,往往来自最近的人。
千嶂夕也深受神兽喜爱,但这种喜爱很符合过往“神兽喜欢天资卓越之人”的规则。
况且就岑无月自己的见闻来总结,千嶂夕并不令人讨厌。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隐藏颇深的伪君子。
岑无月在六合书院所有人身上都留了大量孢子,但只是静静潜伏。
毕竟比起还没有太多线索的千嶂夕,翊麟城的狐狸尾巴已经快甩到岑无月脸上了。
——
叩开天门那日,岑无月见到了从天门后飞出的神兽。
它美丽、慈悲、充满友善,并且第一时间轻触她腕上的储物手镯,像是在问沈述怎么死了。
而岑无月看着这只恍若扭曲奇迹的巨物,也想问它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一个基本规则是:岑无月的孢子只能寄生在活物身上——譬如虫子、老鼠、猴子、人类。
通过这一标准,岑无月能瞬间判断出某个目标最基本的生死状态。
神魂虽无法操控,但因为属于修士的一部分,所以也是“活的”。
叩天门前典礼上那只在翊麟城上方盘旋不去的神兽幻影就不行,它只是一团被修士操纵的灵气,所以是“死的”。
所以岑无月立刻就知道:从天门后飞出的这只神兽,是和修士神魂相似的存在。
但不仅仅是一个两个修士,是许许多多来自不同修士的残破神魂。
它们被一股庞大的愿力强行捏在一起,形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或许在旁人看来,它十分符合人们对神兽的一切想象,但在打开孢子视野的岑无月眼中堪比魔修试图走邪门歪道飞升的血腥现场。
唯独值得庆幸的是,神兽被某个强大温柔的神魂所主宰着意识,而这个神魂仍旧残留着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记忆”的东西。
岑无月有两个师姐。
二师姐周妲并非是这样的性格。
那只能是三师姐鹿云渺了。
况且,还是一个非常残破状态的鹿云渺。
——
从天门步出的瞬间,岑无月发觉体内作为生命本质的孢子莫名消失了一些,可灵力、识海与神魂却毫无变化。
那感觉非常怪异。
岑无月觉得自己似乎像是一块原本完完整整的糕点,突然被路过的蚂蚁啃下几乎不可见的一小块、又举着搬走了。
而且第二只蚂蚁好像已经举着前肢在赶来的路上了。
接着,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岑无月一抬眼睛,发现从自己身上掉的那一小块糕点被搬到了对面“神兽”的体内,和其他修士被搅得七零八落的神魂混合在了一起。
哎呀。
很难说人突然发现一个持续数百年的骗局时应该是什么心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也有持续数千年且尚未被戳穿的骗局,不奇怪。
总之,这大概就是翊麟城设满星玄度禁区的原因吧。
从叩天门的圆台到天门的幻影,处处都有着镇灵岩的存在。
等待许久的神兽第二次过来碰岑无月的手,这次用一种暖融融的力量包裹向她。
意识到它是想将被夺走的那些孢子还回来,岑无月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它。
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呢?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将要跃下圆台时,岑无月询问神兽:“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下去?”
这句话问的并不仅仅是当日的去留。
但神兽并不愿随她离开,而是选择留在翊麟城。
好吧。
岑无月笑眯眯地想。
反正我也只是嘴上问问你而已。
——
已知封家擅长魂术,封晓月更是顶尖的魂修,他们一家人又一直在用天门做噱头、骗取青年才俊当作养料,试图制造城灵,而你的师姐正是这些倒霉青年才俊中的一个。
问:已经知道这么多的你,接下来该去调查什么地方?
太简单了。
哪怕是再强大的魂修,也无法脱离肉身存在。
如果神兽真是城灵,由一代代魂修推动制造成形,那它的“肉身”就是翊麟城。
它的“神魂”与它的“肉身”之间,一定也有牢不可破的联系。
意识到神兽的本质后,岑无月走在城中、见到到处都是的神兽形象时,都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谁知道哪块墙砖、哪块地板、哪块瓦板里就搀着某个倒霉叩门人的骨灰血液?
说实话,翊麟城实在是太大了。
即使如此,岑无月也不得不展开排查。
谢天谢地,鹿云渺有个很明确的死亡时间,况且还很近。
岑无月只需要查最近几十年的翊麟城修缮记录即可。
缩小范围后也仍是个大工程。
为了不引起封家人的怀疑,岑无月还得装作对史馆里的什么都感兴趣,不管是有用没用的书都混杂着看点儿。
同时,还得用孢子操纵老鼠白蚁对城内建筑展开破坏,这里那里都漫无目的地啃点儿,免得被人发现自己是冲着鹿云渺去的。
前前后后,岑无月一共秘密拆走了三十七块城墙、十三块地砖、一百二十张瓦片、甚至还有一只脊兽,才把翊麟城的含鹿云渺量降到了零。
饶是岑无月下山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么抽象的遗体。
相比之下,小师兄真是太让人省心了。
从这些“遗体”内将三师姐分离出来又是个大工程,再者,也很可能会引起神兽异动,岑无月得找一个非常适合的时间和理由来进行分离过程。
这个理由也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理由的名字叫封不眠。
看,秦鲤派得上用场的时候这不就来了?
封不眠神神秘秘地委托岑无月替秦鲤做一条偃甲假肢,岑无月就毫不犹豫地让这位翊麟城的少城主给自己当大旗。
可谓一石三鸟。
首先,有主动找上门的封不眠做幌子,即使岑无月闭门一个月不出,封晓风封晓月起疑的可能性也极小。
其次,正好岑无月有一个关于偃甲的新点子,可以在秦鲤身上小小试用一番查看效果。
最后,秦鲤暂且不论,封不眠是封家人,还是下任城主,九成九是个魂修,岑无月可以从封不眠身上好好观察一番封家的功法究竟是个什么路子。
为了封不眠能被打得用上真本事,岑无月好好给秦鲤的腿做了点加强工序。
最后的结果嘛……就这么说吧,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假肢,这是一条能把封不眠脑袋从脖子上踢飞出去的超强兵器。
而封不眠还得谢谢岑无月呢。
当岑无月笑眯眯地和他说“我只是想看看所谓的社稷帝王道打架时是什么样子”时,封不眠的反应又和之前一样,还是不信。
唉,直说了吧,封不眠这人天生就没有听实话的命。
第43章 第 43 章
假如说星玄度是星家的命根子——诶, 这么一说星家放弃他时也没有太崩溃?——那么神兽就是翊麟城的命根子。
有神兽在手,又已经去掉星玄度这枚心头大患,岑无月在翊麟城里几乎可以横着走。
她想钓谁就能出手钓谁。
比如说三天两头召唤雨天小兽, 就先后钓上了封晓月和封晓风姐弟俩。
但其实这也不意外。
毕竟封不眠看起来并不了解翊麟城与神兽的秘密——可能因为他只是少城主——那么凶手就只能在封家那几个掌握着实权的人手里。
目标加起来总共也没几个人。
而除了岑无月自己和千嶂夕以外, 她只见神兽的化身对两个人展现出不同的态度过。
这结果来得都不需要动脑子。
只有一件事让岑无月有些惊讶。
她刚下山的时候, 满以为师兄师姐哪怕是死了, 也该死于一些更为纯粹、更为负面的原因。
可结果从玄枢城到翊麟城, 该为师兄师姐们死亡负责的人, 却没有一个是抱着单纯的恨去杀死他们的。
果然, “人”和“情”这些复杂多层次的东西,她都还有得学啊。
在先后钓上了封晓月和封晓风之后,岑无月已经确定这两人和鹿云渺的死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的问题是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岑无月进行复仇向来是非常精准且有针对性的。
思来想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换个鱼饵再钓一次鱼。
——
岑无月几乎是放任第一具鹿云渺偃甲丢失的。
风干……哎呀,如果不想风干,那当然也总有别的方法可以进行替代。
偃修对偃甲拥有一切最终解释权嘛。
偃甲果然很顺利地丢了, 岑无月摆足架势在客栈内外找了许久才气哼哼地做第二个。
结果知道偃甲丢失一事的封晓风居然生气了。
好嘛, 那只能是封晓月拿的。
到了这个时间点,可以说岑无月几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被封家姐弟联手耍了。
怎么会两个人看起来都动了手,又都有愧疚之情?
那也就只有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哎,三师姐,运气值太低了吧。
怎么就一个意外,死在两个并不准备真正杀死你的人手里呢。
看来之后还得去趟紫霄州遗址。
——
辞青瞒着所有人将沈述制成活偃,岑无月就也瞒着所有人把她也变成和偃甲差不多的存在,静静等死。
这是很简单的以牙还牙。
但到了翊麟城这个状况, 就有点超出岑无月的预料了。
她只好把原本只是用来钓鱼的第二具鹿云渺偃甲赠给了封晓风。
这样, 前后两具偃甲都经过封晓风之手,而第一具则经过封晓月之手。
——
接着, 岑无月利用闭门造腿的时间干了许多事。
真得谢谢秦鲤。
虽然她自己不知道,但那条腿早已是岑无月新研发的孢子偃甲术产物——普通的偃甲怎么可能有能流转灵力的经脉?不过是孢子在其中承担了一切串联功能罢了。
完成这一技术后,岑无月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偃修,而是有了自己独门技术、能开宗立派的牛逼偃修。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看过封不眠和秦鲤的一战后,岑无月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完成。
——
封不眠带着封晓月的礼物上门来送行时,只不过是再替岑无月验证了一遍“鹿云渺的第一具偃甲是封晓月取走”这一事实。
无他,那礼物实在是太过丰盛,到了封不眠讲话都酸溜溜的地步。
“她能给我这么多礼物,当然是因为我值得了。”岑无月理所当然地说。
封不眠撇撇嘴,问:“不过你这么快就要走?去净庭山?”
“对。”虽然从净庭山应该不会得到任何和紫霄州一役相关的情报,不过岑无月有一件事得去那里办。
封不眠皱了一下眉:“听说最近有个很久没露面的魔修出来了,看行进方向似乎正在朝这一带走。出了翊麟城,你一定记得万事小心。”
封不眠倒也能算是岑无月最近新交的朋友了。
不管从朋友的哪个维度来说,他都很有价值。
所以这一句叮嘱里多少是单纯的关心,多少是出于对秦鲤那条腿后续维护的在意,岑无月并不纠结。
“魔修?”她问道。
“苏艺桐。”封不眠脸上浮现回忆的神情,“她几百年前便已成名,犯下过许多滔天罪行,修为了得,至今仍未死。我记得姑母还曾经与她有过一战,说她‘确实可怕’。”
“意思是苏艺桐的修为比她更高吗?”完全不擅长正面打架的岑无月对这个问题相当上心。
“以力破巧”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的。
呃,虽然岑无月至今还没见过那样的人。
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心才是上上策。
“那倒不是,”封不眠耸了一下肩,“因为姑母的后半句是‘但终究是个魔修’。”
“这又是什么意思?”岑无月追问。
“我怎么知道——你别这么看我,我又不会出城,那苏艺桐即便敢到翊麟城来也自有我家长辈收拾她,我了解她这么多干什么?”
“好吧,”岑无月叹气,“我只好当面去问你姑母了。”
封不眠一愣:“当面?”
岑无月勾起那枚精巧的储物戒在封不眠面前晃了一下:“收了长辈这么贵重的礼物,临行前却不亲自登门辞行,也实在太失礼了吧?”
封不眠一听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但又皱起了脸:“既然你会去辞行,我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怎么会呢?
虽然不管封不眠来不来送礼,岑无月都会以辞行为借口去见那两人,但他来这一趟却是将很多厉害的东西提前送到了她手里诶。
——
按照从书上得来的常识,岑无月准备先向封晓月辞行,再找身为城主的封晓风辞行。
送走封不眠,岑无月抬头望了一下翊麟城的天空。
上一次自己钓鱼钓到封晓风的时候,三师姐的化身似乎并不希望自己为难他。
人也太好了吧。
基于此,今天就不让小兽出来带路了。
封晓风能出现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那几个,找他很容易。
——
“离城后要前往净庭山?”封晓风了然道,“若是净庭山不开,你可再回翊麟城来,我替你传信联系离这里最近的云渊守。”
离这里最近的奚逐云——这个叫法听起来怪怪的,让岑无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他当年虽不在紫霄州,但若有他领路,净庭山应当也不会是禁地。”封晓风说完,又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没有想好要问我换取的东西吗?”
他说的自然是那个为了交换鹿云渺的偃甲而做出的“什么都可以”承诺。
事实上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岑无月早就想明白这个承诺的内容了。
“想好了,”岑无月轻快地说,“不过在那之前,城主能让我再看一眼师姐的偃甲吗?”
封晓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将偃甲收藏得很好。”
岑无月朝他眨巴眼睛,一脸“我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封晓风只好起身向某处走去。
岑无月看着他的脚步。
三步,十步,十六步……啊,距离终于够了。
封晓风将密室打开一条容一人通过的缝那瞬间,岑无月运转灵力,驱动早就烂熟于心的某个法诀。
法诀运转的那刹那,她浑身灵力像是破了个大洞,瞬间被向外抽得一干二净,却仍然不够,便开始挤压经脉与识海,引发痉挛似的疼痛。
封晓风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像是一个突然被静止时间的人,卡在了行走过程的半路,呆呆立在原地。
而坐在椅子上的岑无月也没立刻起身,而是早有准备地打开封不眠刚刚送来的储物戒,从里面掏出一瓶上好的丹药塞进嘴里,混着满口的鲜血吞了下去。
丹药一被咽下立刻化作充沛的灵力,滋润开裂的经脉,也缓解了浑身上下的痛。
岑无月这才起身,慢吞吞走向静滞不动的封晓风,绕着圈观察他片刻,有点纳闷:还以为会倒下呢?看来实践和理论仍然是有区别。
只可惜在玄枢城时没有去看一眼实际操作。
不过没关系,大差不差。
岑无月转过头,侧身挤进密室里。
空空荡荡的密室只放了一具精美的偃甲,正如同空空荡荡的天门后只放了三支箭。
“哎,封家的审美不怎么样嘛。”岑无月一手抹去嘴角滴下的鲜血,另一手拿起鹿云渺的偃甲,笑眯眯地和它说话,“你觉得呢,城主?”
这具偃甲根本没有放入核心。
除了出自修士之手、做工十分精妙之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功能。
但岑无月在制作时仍然用了很大的精力,甚至预留出了放置核心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它成为“偃甲”而非“人偶”。
因为只有对着“偃甲”,才能使用岑无月离开之前从辞青那里要来的那个法诀。
——玄枢城的城主用来惩罚违反门规的弟子,将他们的神魂抽出并塞进偃甲中的法诀。
事实上,在经过简单的了解之后,岑无月就觉得玄枢城完全可以走魔修之路。
这法诀听起来简单甚至还有些正义,可只要稍微琢磨一下就会知道,它邪得根本不讲道理。
违反一个大活人的意愿抽出他的神魂、再按照自己的喜欢随便塞进一个偃甲里固定,只保留感知,却抹杀力量。
除非施法之人收回,无论偃甲再怎么被拆解、破坏,里面的神魂都无法解脱、无法反抗、无法行动。
太邪门了吧?
不过邪门得刚刚好。
即使双方的修为心境有差距,法诀也仍然能够使用,只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一点反噬而已。
再加上有了灵丹妙药,更不是什么大问题。
岑无月摇晃一下手里的偃甲,心情很好地道:“不过你大可以放心,这毕竟是用我师姐脸做的偃甲,在你手中放一段时间已经很不应该了,当然不会让你永远待在这里面。”
她回头看向立定不动的封晓风,很好心地让偃甲也跟着自己一起朝向那个方向看。
虽然不知道被禁锢入偃甲之后的神魂是怎么“看”东西的,但说不定还是通过眼睛呢。
“能看见吗?你的肉身。”岑无月笑道,“不过你再也回不去啦。”
转头看一看,只能看见开怀大笑的三师姐面雕。
哎,算了。
反派死于话多,速度才是关键。
岑无月把封晓风的肉身拖进密室,摄了把椅子过来将偃甲放在上面,才关上了密室的门。
封晓风就像是一具尸体似的躺在地上。
哦,不过神魂消散对修士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死亡吧。
岑无月弯腰打量封晓风几眼,捋起袖子开工。
毕竟这位可是身为城主的大忙人,不能让他失踪太久。
第44章 第 44 章
离开封晓风的住处之前, 岑无月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
虽说修仙之人天天厮杀得你死我活,切磋时见血也很普遍,但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丹药味去找别人辞行也挺奇怪的。
于是, 她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 最后又从储物戒里找出一盒桂味花生糖, 边吃边走出门。
——
毫不意外地, 封晓月也同意了见她。
这位虽然不是城主, 但权力并不比城主差的封家长辈仍然是一副温和又威严的外表。
岑无月先是礼貌地向她表示了对那一戒指礼物的感谢。
财大气粗的封晓月眉毛都没动:“那些东西, 你都用不上才是最好的。”
哎, 那怎么可能呢,甚至都已经用过了,等下还得继续用。
“净庭山你未必进得去,”封晓月又说起另一件事,“可紫霄州对你来说又太危险了。”
几十年过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其实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叫那个地方“紫霄州”, 而是默契地用“灵墟”这个名字。
可封家这姐弟俩却都固执地用着旧称。
因为那是鹿云渺的埋骨地吗?
岑无月道:“可三师姐在那里战殁,若是能找到办法,我总想进去看一看的。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遗物带回山门,让师父也见最后一面。”
封晓月沉吟。
“再者,”岑无月轻声道,“我也想知道,三师姐究竟是如何走的。”
“……”封晓月平静地说,“几十条灵脉同时暴动时, 对任何修士来说都足够恐怖。”
这答得就很巧妙。
总之, 灵脉暴动极度危险,而鹿云渺当时就在那里。
但鹿云渺究竟是不是死于灵脉暴动?那封晓月可没有说“是”。
“若你执意想去……”封晓月稍作思忖, 道,“届时再回翊麟城一趟,我找一个人与你同去。”
岑无月笑了:“城主刚才也和我说差不多的话——两位放心,我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封晓月看了她一眼:“你可知能叩开天门的都是些什么人?”
岑无月知道一个正确的答案:倒霉蛋。
不过这肯定不是现在能说出口的答案,于是她只是眨眨眼睛,像个合格晚辈一般乖巧摇头:“不知道。”
“心境极高、身负异能、所谋甚大。”封晓月慢慢地数了三个条件,“其中至少占一。”
孢子算身负异能吗?
想飞升算所谋甚大吗?
心境与修为息息相关。修为高心境不一定高,但心境高修为一定低不了。
岑无月还真不知道自己心境如何。
但她知道封晓月比封晓风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不能简单直接地对封晓月用那个神魂禁锢法诀。
反噬是小问题,但吃了反噬还控不住对方就很致命了。
岑无月不能惊动任何人。
正因如此,她才先去见的封晓风。
——
岑无月起身告辞时,封晓风正好走进门里。
他扫了一眼岑无月,简单地向她点了一下头,步伐未停。
岑无月也只是含笑行礼,便向外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岑无月走向房门时,听见二人简单交谈几句封家年轻子弟之事,也没什么可隐瞒,因此你一言我一语都尚且能听见些内容。
日常对话结束后,封晓风又起了话头:“对了,还有一事……”
岑无月垂眼扣住手指,悄无声息地运转灵力。
封晓风的话只说到一半。
随后是迅疾的破空声、封晓月惊愕地脱口而出的一个“你”字、大量液体喷出的“噗嗤”声。
屋内的灵气激烈碰撞震荡,像是两名高手短促而全力地交换了一招。
差点被余波殃及的岑无月靠在门口,自储物戒内取出一瓶新的丹药,只是手指微微发抖,倒出时有些费劲。
男人的脚步声从后方接近,行动的风中带着血腥气。
他默不作声地取过岑无月手中药瓶,单手打开瓶口,将丹药倒入她手心里,动作很稳,一粒也没有掉。
岑无月把珍贵的药丸一股脑吞服下去,缓过气来后,才转头看向来帮忙的封晓风。
封晓风也静静看着她。
岑无月看着看着就笑了,道:“刚才交手动静不小,外面定有护卫赶来,你出去时给他们个理由——我这里大概需要四个时辰。”
封晓风朝她点点头,而后离开。
从背影看,他一边袖子全是血迹。
封晓月的血。
岑无月合上门,慢吞吞地原路返回。
封晓月就倒在地上,右肩上一个大洞,半边身子浸在血里,但显然还是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
有什么办法,正面打不过,只能二打一加偷袭了。
封晓月的双眼涣散,这是因为她的神魂已经不在身体里了。
而岑无月还得想办法把封晓月取走的那一具鹿云渺偃甲找回来。
封晓风是放在密室里,而封晓月又会放在哪里?
其实这对岑无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偃甲内有孢子,她可以随时进行感应——不过这有时候也不好控制。
打个比方,有十根手指时,可以想动哪根就动哪根,但如果你有二十万根手指呢?就没那么容易了,对吧。
幸运的是,封晓月不喜生人,这屋里只另外有一处孢子的气息。
岑无月弯腰看向封晓月胸前的储物坠。
储物道具都会简单地同修士的神魂进行绑定,这样便只有绑定的修士自己能使用。
想要抹去也不难,只是需要时间与更强力量。
这两者岑无月都没有。
她只好切换了接下来的两件事顺序。
总之,先挽起袖子、取出偃甲工具。
——
不得不再说一遍,辞青真的是天才。
哪怕修士觉得自己与凡人完全不同,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偃甲却是由铁石草木做成的。
可辞青却能将人的身体改造成偃甲,可又让他们保留着人的特性。
这听起来和“将肉身的一部分替换成偃甲”听起来似乎差不多是同一件事,但实际上可差远了。
经过辞青之手的尸体,譬如在玄枢城那时的余铮,仍旧能够像生前一样思考、行动,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从玄枢城离开时,岑无月取走了辞青所有的手记。
研读完毕后,她大概明白了辞青的思路。
岑无月用起这门改造术来甚至比辞青要更为快速容易,因为有孢子作为辅助。
她早就想好要拿封晓风封晓月怎么办了。
两具鹿云渺的偃甲都是陷阱,只是需要受术之人碰过才能触发,因此她才做了两个。
只要她将那两人的神魂禁锢入偃甲中,他们的肉身便等同于是“尸体”,完全可以制成余铮那样的活偃。
不过因为不杀人,岑无月一直没有找到倒霉蛋练手活偃改造术,刚刚第一次实际操作在封晓风身上用得磕磕绊绊的。
好在效果卓越,封晓风现在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任谁都很难看出他只是具披着人皮的偃甲。
实力肯定是比生前差了点,但他一个城主有什么需要动手的时候?
……另外虽然身上有几个地方缝得是歪了一点,但反正他也不会随便脱衣服让别人看见,完全没有问题。
——
一回生二回熟,缝封晓月的时候,岑无月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缝合水平有了质的飞跃。
她边擦手上的血,边左右打量地上的封晓月肉身。
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伸手向封晓月识海内输入几道命令。
完成这一切,岑无月直起身道:“睁眼。”
封晓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到岑无月脸上定了会儿,又缓缓落到自己浑身的鲜血上。
“这个?你去换一身吧。”岑无月道,“封晓风有出去解释你们方才动手的事情,怎么解释的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作为翊麟城内地位数一数二的两人,他们俩就算没对上口供也无所谓。
其他人自然会在心里为位高权重的人找借口。
封晓月正要走,岑无月又想起来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把三师姐的偃甲给我。”
封晓月抬手,满是血的手按上胸口储物坠。
岑无月恍然又想到一件事:“别碰到血。”
封晓月便用灵力将偃甲自储物坠内取出,干干净净地交给了岑无月。
岑无月自己也满手是血、擦不干净,于是也隔着灵力接过偃甲,仔细看了一下。
倒是完完整整的,看起来照顾得很好。
她朝偃甲笑了笑:“储物坠里明明不能储存活物,但一个禁锢着神魂的偃甲却能够被存放在里面,是不是很奇妙?照这样算的话,前辈应该是已经死了诶。”
这具同样没有被放入核心的偃甲只是静静地回视她。
岑无月又取出先前被封晓风放在密室里的第二具偃甲,让它们站在桌上对视。
“不过要是问我,我肯定说你们都还没死,”岑无月笑眯眯地说道,“师父不让我杀人的嘛。”
那是接下来的另外一个步骤了。
岑无月这会儿有点累,便坐着歇了片刻,顺便取出錾刀,飞快地用之前做偃甲的边角料雕了两个粗糙的小人像出来。
这两个小人像也面对面放着,和两台鹿云渺的偃甲形成四角之势。
此时距离“四个时辰”结束还有两刻多钟。
岑无月又盯着桌上的四个小东西看了片刻,一手重新捏起那个神魂易体术,另一手握住药瓶以备不虞。
——既然鹿云渺的死,他们一人要负一半的责任,那么就一人算一半的错吧。
两刻钟时间里,岑无月尽可能精细地将偃甲内的两个神魂都切了对半。
切出来的一半封晓风、一半封晓月,分别放进了那两个刚雕出来、没有脸的小人体内。
岑无月先将装着半个封晓月的那一个小人放到案几一角,细心调整角度。
然后把装着半个封晓风的小人交给站在一旁的“封晓月”:“这个就放在封晓风桌上吧。”
这具没有了神魂、却仍因吊诡之术而保留着生前惯性的肉身静静接过小人,开口问:“何时走?”
岑无月没有回答,她起身将桌上两具偃甲都收回储物戒中,才扭头扣住封晓月脉门。
对于自己的“制造者”,即使被捏住命门,封晓月也毫无抵抗之意。
就像先前给封晓风下指令那样,岑无月道:“今日我来向你辞行,辞完便走,你再没有见过我——对了,这两个小人是我送你和你弟弟的礼物。”
“好。”
“另外,终有一日,你和封晓风会将天门和神兽的秘密昭告天下。”岑无月又说。
“好。”
至于是什么时候?这就不是岑无月准备管的事情了。
她要办的事太多太多,翊麟城眼下已经排不上号。
“最后一件事,”岑无月笑眼弯弯地说,“给我一道入禁区的手令吧。”
“好。”
第45章 第 45 章
靠着封晓风、封晓月的两道手令, 岑无月趁夜成功进入了叩门日以外严禁入内的天梯。
此时的天梯平伏,更像是一条天“路”,要攀上圆台也无需像叩天门时那么费力。
岑无月走到圆台, 蹲下身去, 摸了一摸那掺杂着大量镇灵岩的台面。
或许是因为她体内含有大量镇灵岩粉末, 用手指描摹那硬面时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
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圆台连接着天门, 而天门后的神兽是由她的三师姐主导着意志吧。
岑无月摸出那两个鹿云渺面孔的偃甲又端详一会儿, 才转头对不远处那个不言不语的人影道:“来试试吧。”
等待许久的那人应声缓步上前, 正是先一步离开的封晓风。
他默不作声地站到圆台中央区域,手掌亮起橙黄色的光芒,隔空往某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台面敲了一下。
一块被隐藏的法阵便慢慢浮现了出来。
岑无月弯腰背手看了几眼阵图,勉强靠着对辞青千机房内那个阵法的理解看懂一小半。
这应该就是当年封晓风对鹿云渺用的阵法了。
岑无月一手一台偃甲,把它们都竖起来朝封晓风晃晃:“该怎么做?”
封晓风道:“置于阵上即可。”
岑无月将两台偃甲都放了上去,又举起一个木雕小人:“这个呢?”
那是她在玄枢城时找匠人定制的。
做那两具鹿云渺偃甲面雕时, 还从这个小木雕上参考了许多呢。
封晓风手指一点:“放在另一端。”
岑无月摆好了。
封晓风又说道:“你退开些。”
岑无月倒退几步, 便看到他单膝跪下、开始激活阵法。
一团庞大的、几乎透明的“东西”从圆台中被唤了出来。
正是那日天门后神兽的模样。
只是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岑无月倒没有被它抽走太多生命力。
不过留存的那一点点也就暂时够用了。
神兽疑惑地看看封晓风,又扭头看离得远些的岑无月,接着踏了两步,似乎想要离开阵法的范围。
岑无月朝神兽笑了一下,全力操纵神兽体内的孢子让它留在原地。
神兽停住动作,敏锐抬头,与岑无月四目相对。
岑无月早就准备好了丹药——控制类的法诀, 只要准备不到位或者实力差距大, 就一定会受到反噬——然而神兽却没有反抗,只是安安静静地停在阵法上, 用那双悲悯的眼睛看着她。
像是一只小鹿。
蹄印也像。
在阵法驱动下,两具偃甲内的神魂被一点一点融入神兽体内。
而同一时刻,神兽体内也有一股柔和的光被置换接引出来、注入平平无奇的木雕小人体内。
随着时间推移,阵法的光芒越来越暗,神兽的神情也变了。
悲悯消散,仁慈退去,双眼隐隐发出愤怒的红光,体内那乱七八糟的缝合力量冲撞着岑无月的孢子,竭力想要摆脱控制。
岑无月这才开始吞服丹药。
一开始吃得很慢,但速度逐渐加快。
一瓶,两瓶,三瓶。
其实岑无月自己原先也备了不少丹药,不过若是没有封晓月的馈赠,此时恐怕要卡着昏厥的最低标准抠抠搜搜地数着吃,而不是这样大方地把顶级的灵丹妙药当糖豆一把把吃。
虽说服食丹药也是有利有弊,不过这就放到之后再说吧。
大约三刻钟后,两台鹿云渺的偃甲同时发出“咔”的一声,而后碎开。
听见声音,岑无月只是扫了一眼。
几乎就是下一刻,阵法光芒大作一瞬,随即又飞快收束、完全隐没于一点。
光线完全消失那刹那,岑无月感觉到空气中的那道“门”被关上了。
神兽幻影也不甘地消失了,它大张着嘴,似乎是在咆哮,却没有传出声音。
岑无月弯腰捡起小木雕,好奇地用手指抚了一下它的脑门。
很奇妙地,她感受到了一丝“生气”的情绪。
但又很不严重,大概就是说一句“不要生气嘛~”就能消的程度。
岑无月笑着将木雕上下左右检查一遍,发现几条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只是个普通的木雕,哪怕面容与鹿云渺高度相似,但也很难作为神魂的容器——哪怕只是鹿云渺的一半神魂,那也不行。
若是什么都可以装下高阶修士的神魂,岑无月又为何要用那么多珍贵材料去造两具鹿云渺的偃甲?
说到那两具偃甲——
岑无月转头看向地面。
两台破破烂烂的偃甲已经站不住,纷纷倒在地上。
面色苍白的封晓风正看着它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无月想了想,还是上前将偃甲都收入储物戒中,又对封晓风道:“记住,这个阵法在你几十年前用过后便损坏了,只使用过这一次。”
“知道了。 ”封晓风说。
然后岑无月又和他叮嘱与封晓月一样的话:“等时机成熟,你一定会亲自将天门和神兽的秘密昭告天下。”
“好,我会的。”
——
岑无月连夜离开翊麟城。
修士们不需睡眠,白天夜晚都能行动,根本不会有人对她夜晚出行的事感到意外。
更何况这趟离开走了明路。
除了封家人以外,岑无月还有意无意地和至少几十个人说过。
临要离开翊麟城的范围时,岑无月站定脚步,摸了一下腕上的储物镯,等了片刻。
这一次,翊麟城没有再下起雨。
岑无月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巨大的炉鼎。
——
握在手里的木雕震个不停。
那震动的频率很小,因而并不难受,反倒有点痒。
“怎么了,三师姐?”岑无月好脾气地道,“想看小师兄的话,现在还不行。”
木雕上的裂纹越来越深,全靠岑无月用灵力给它续命,手是一刻也没办法松开。
木雕还是震。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翊麟城,”岑无月体会着鹿云渺的情绪,很讲道理地说,“但你仔细想一想,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答应你,是不是?”
木雕的震动短暂地停了一下,传出的情绪从迷茫到认真思考,最后变成震惊。
“我不打算做的事情,怎么会承诺你呢?”岑无月有理有据地道,“我不可能让你留在那里,用生命成就他们的美梦。”
木雕继续震。
“你是说你不介意?只要能造福天下民众,你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意思?”岑无月笑道,“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师父若是知道也会介意。”
木雕不震了。
“师父吗?可能不太好。”岑无月说完,察觉到鹿云渺都开始“悲伤”了,便转换了个话题,“大师兄要是知道,肯定也介意。”
木雕:“……”
“是啊,祸害遗千年嘛。不过这会儿应该见不到他,应该是忙着在哪儿舔伤口。”
“……”
“碎掉?这只是暂时给你用的载体罢了。我可不想让你完全死掉。”
“……”
“你已经死了,没有不甘?啊,那我换个说法吧——上一次我没能救回小师兄,这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无功而返?”
“……”
“让我救你,好不好?”
“……”
“三师姐好~”
——
有这么个易碎品捏在手里,岑无月一路上是日夜兼程,一刻不敢停。
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把自己整个人摔在禁制阵法上的。
偌大的净庭山被巨大的禁制包裹其中,自紫霄州之变后几十年来,再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
传言在紫霄州重伤的所有净庭山弟子都在山中疗伤,那一役后,他们同人形的恶念没有区别,光是行走在人世间都会对灵气造成污染,因此在完全恢复正常之前,只能闭山不出。
于是当年因为年幼、唯一一个没有参加的净庭山弟子才开始行走世间。
用的也不是本体,而是几十或者上百具身外之身。
岑无月像是个在沙漠里徒步走了几百里的脱水凡人似的,贴着净庭山硬邦邦的禁制气若游丝地喊:“奚——逐——云——救——命——啊——”
她才喊到一半时,禁制似乎就开始变得柔软了。
岑无月“咦”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地往内陷去,最后一头栽进了禁制内部。
虽然下山时间都不到一年,但岑无月已经听过无数净庭山的传闻。
人人都说那里美如仙境、一见难忘。
从山脚下看时,也确实如此。
整座山峦被神秘的阵法笼罩其中,偶有金色的符文在空中流过,雾气缥缈,不似人间。
在完全摔倒之前,岑无月拧腰调整重心站稳身体,又背着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重新挂起笑脸与他打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云渊守。”
岑无月并未炼过身外之身,但听说身外之身、以及本体之间的记忆并不相通。
当一个身外之身死去,他的记忆才会回流,但那想必与亲身经历也是有分别的。
比如此时,奚逐云的本体立在那里,微微蹙眉看着她,像在看一道难解的题。
他的背后,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错落连接着亭台水榭,琪花瑶草每一丛都生得郁郁葱葱,仙鹤悠然穿行,蝴蝶翩飞空中,穿着同色服饰的弟子们自由走动交谈,有几个还向岑无月这边投来好奇又温和的眼神——一切都和传闻中的净庭山形象一模一样。
……可在岑无月的感知中,以上这些东西里,只有建筑是真的。
花草树木枯黄衰败,蝴蝶是偃甲,白鹤是灵兽。
至于神态不一的弟子们,都只是有人用强横的灵力硬是捏出来的幻影。
于是有着孢子视野的岑无月站在这入口处,目睹着眼前的美轮美奂的仙宫景象,却只感觉到自己站在一处巨大苍凉的墓园之中。
当几个月前笃定的猜想在此刻完全得到证实,岑无月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不是早就从奚逐云的言行举止中猜到真相,她又怎么做到那样高效地与他建立起亲密关系?
净庭山坟茔遍地,奚逐云是其中唯一的生灵、唯一的祭拜者。
而岑无月此行来净庭山,则是要往这墓园内再安置半个生灵进去。
第46章 第 46 章
封不眠猛地再听见“岑无月”这个名字时, 甚至觉得有点恍然。
虽然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本应该是眨眼就过——但封不眠的日子可是过得前所未有地丰富多彩。
首先是向来互相辅助、是对好搭档的封晓月和封晓风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互相动了手,还都受了伤。
动静不小,但两人却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闹得封家有些人心惶惶。
封不眠本不想多掺和, 但好歹也是少城主, 难辞其咎地跑了好几趟, 结果那两人仍旧拿他当小孩敷衍, 什么也没有明说。
封不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只是从前的每一次都没有成功离开翊麟城的势力范围就被逮了回去。
而这一次, 他居然一路顺利地走出老远, 也没人上来追赶。
直到亲眼见到星玄度时,封不眠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我居然就这样独自出门了?
倒是星玄度看他一眼,率先开口问:“没带护卫?”
“没带啊,”封不眠下意识答完,双眼重新一聚焦,落在星玄度那张几乎有点陌生的脸上, 噎了一下, 下意识道,“原来你长这样。”
封不眠从认识星玄度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睁眼睛,总觉得像是对方脸上突然多长出来一个器官似的,很不习惯。
不过仔细一想,星玄度那边可能比他更陌生,毕竟星玄度连他整个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
星玄度伸手示意封不眠随便坐,闻言还笑了一下:“你这样说, 仿佛我变了很多似的。”
封不眠更是愕然:“你当然变了很多, 你都会笑了——这么一说,你话也变多了!就刚刚这两句, 够从前两三天的份。”
“从前我三缄其口,是因为言多必失。”星玄度道,“有得便有失,譬如我现在已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过分谨言慎行了。”
封不眠认真观察星玄度许久,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不难过?”
他可是在路上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安慰修为如山倒的星玄度来着。
刚刚他到星家拜访时,发现星家早就有了新的少主,所有人好像都把星玄度默契地忘记了。
封不眠提出想见星玄度时,那位新少主甚至愣了一下,而后道:“如今少主是我,翊麟城若有事,与我谈便可。”
封不眠只好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他,而非翊麟城少主。”
新少主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情,但顾忌封不眠的身份,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家仆来领路。
封不眠颇为诧异,在路上多留心观察一番,才发现星家众人对星玄度的情绪多为负面。
好一些的,是遗憾、失望;极端一些的,是怨怼、愤恨。
星玄度为星家鞠躬尽瘁几百年,一朝失去那份能让星家居于人上的力量,便遭受这样的对待?
听完封不眠絮絮叨叨说出来的一连串心理活动,星玄度脸上并无异色:“并非你想的那样,说来还有我一份责任——他们要找到舍缚被破的原因。”
封不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其实之后就准备直接问星玄度这件事情。
星玄度本就不应该被人暗算。
他能预见相当遥远的将来,而不是短短的几分钟、几天。
想要暗算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件“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全修真界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星玄度道。
“……”封不眠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说,“你这就有点敷衍了吧。”
听听,星玄度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谁会信啊?
“但这并非谎言,”星玄度望向远处,“我确实没有预见到她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等等,”封不眠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你这样的说法简直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不知道方法一样。”
星玄度的眼神又转回了封不眠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星玄度叹道:“我果然还不会隐瞒。”
封不眠噌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知道??”
与他相反,星玄度倒是很淡定:“我猜测,但并未亲眼所见,因此也并不确凿。”
“你——我——啊??”封不眠一时之间都找不出话说,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绕了两圈,才稍稍冷静下来,问道,“星家的人也都猜到了吧。”
“我想应当是。”
封不眠立刻就懂了星家人对星玄度的态度为何如此怨恨消极。
如果星玄度是在包庇对他下手的那个人,这几乎就等于他主动放弃能力、背弃星家。
“杀了那个人也不会使我的能力回来,”星玄度说,“既然如此,又何必给她带去麻烦?”
来回踱步的封不眠倏地站定了,他扭头盯住星玄度,目光如电:“你很高兴。”
星玄度下意识抬起手碰碰自己的嘴角。
封不眠有点无语:“高兴不仅会使人微笑,哪怕从声音里也能透出来——星玄度,我问你,这难道是你自己安排的?”
虽然他也觉得星玄度过的不是人的日子,但星玄度几百年来一直如此,怎么突然想到要反抗家族,反抗的手段还如此激烈,直接就是一个自毁根基?
但星玄度答得很快,没有让封不眠胡思乱想太多:“不是。”
“……”封不眠更困惑了,“那是什么?”
星玄度又合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眉眼放松,嘴角微微扬起。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问道:“我没有阻止一切的发生?”
“……”封不眠说,“算了,那我只问你,你现在后悔吗?”
失去了从前万人之上的身份与待遇,甚至连修为都跌落谷底,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星玄度会后悔吗?
星玄度道:“当然不。”
“为什么?”封不眠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是自由?但你也没有得到自由。”
星玄度虽然已经无法预知,但他曾经预知到的种种并没有被忘却,若是掳去当作知识宝库,也能好好压榨使用。
因此,星家仍然严禁他的院落有人出入。
封不眠是这几个月来第三个能见他的外人。
“怎么会不是自由?”星玄度道,“若我只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封不眠沉默地看着他:“但你会是众矢之的,且手无缚鸡之力。”
星玄度笑了,那双碧眼微弯:“修行无论何时都可以重新来过。我从前走了一条捷径,如今要走另一条路而已。”
有这么简单吗?封不眠不太确定。
但哪怕只是出于普通的好奇心,他也还是问了一句:“那个人到底是谁?连我也不能说吗?”
“不能。”
“是我知道名字的人吗?”
“不能。”
“……”不屈不挠的封不眠换了个角度,“那个人把你废了,应当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希望一切顺利。”星玄度说。
星玄度说这句话时语气实在太柔和了,让封不眠古怪地看他一眼,半是警告地喊了一声:“星玄度。”
两人又对视了片刻。
星玄度慢慢道:“或许我们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了。”
封不眠也赞同:“……确实。”
因为星玄度真的很不擅长隐瞒。
而封不眠也不是个蠢货。
真相隐隐约约自脑中浮现出来的那瞬间,本该寒暑不侵的封不眠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因为如果那确实就是事实的真相,而如果他想的那个人就是星玄度说的那个人……
那么,不仅星玄度已经落于那个人的网中,封不眠自己也是一样。
最可怕的是,封不眠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将他也扔进网里捆住的。
星玄度不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不想。
而封不眠更是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秦鲤。
那个人离开翊麟城后,好像是去了……
“——岑无月离开翊麟城了没有?”星玄度已经主动换了话题,“还是要去净庭山吗?”
封不眠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慢半拍地接道:“应该是先去净庭山。我听姑母的意思是,如果净庭山找不到线索,那就让她回来一趟,想办法找别的法子。”
星玄度沉吟片刻,自问自答地说:“法子?奚逐云么。”
“是吧?他的身外之身总是好找,若是卖翊麟城一个面子,说不定可以让岑无月进净庭山。”封不眠仍然有些心惊肉跳,为了压制这种感觉,他不由自主地话多起来,“就算不行,让他传信问问师门里的人、再把回信交给岑无月,这样总不过分吧?我记得他师门前辈虽说养伤,但关心得紧,三天两头会用白鹤与他传信、送些小东西来。”
“确实。”星玄度只说了两个字。
或许净庭山确实能洗涤人心,说着说着,封不眠的情绪也冷静了不少:“净庭山师门之间的关系是真好,个个都能为彼此拼命。奚逐云不就是从小被他们保护得滴水不漏,现在又轮到奚逐云反过来挑起重担、保护他们?”
——
星玄度坐在椅上,静静看着封不眠口若悬河。
他在想,无论岑无月要去净庭山做什么,总之绝对不是向净庭山的“养伤弟子”询问鹿云渺的事情。
岑无月早在玄枢城时就已经知道净庭山只剩下奚逐云一个活人了。
星玄度不知道她是如何作出判断,他只知道她有此判断。
他从未“见”岑无月判断错误过。
因此她能让奚逐云的一个身外之身心甘情愿为净化她而死,也能让星玄度对自己将要破缚的事情守口如瓶。
严格来说,星玄度本该是一直被瞒在鼓里的。
自从岑无月服下大量镇灵岩粉末、将其与自身融为一体时,星玄度不再预见她的更多未来,因此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他以为岑无月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更多。
——直到离开翊麟城时,星玄度又忍不住想最后再去劝她一次。
让她不要去做那件九死一生的事。
但岑无月笑了,还伸手摸了他的眼睛。
尽管已经无法预见眼前人的谋划,但星玄度却一瞬便醍醐灌顶。
岑无月要他的眼睛。
同时,她也由触摸这一举动给了他一个选择。
要么,保持沉默,然后失去珍贵奇异的能力、获得或许不那么美妙的自由。
要么,向他人说出她的名字她的手段,然后尽早访遍天下名医、或许能挽回自己的能力。
星玄度相信无论自己怎么选,岑无月都已有对策。
可她笑眯眯地让他来做选择。
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给星玄度选择的权力。
——于是,他也做出了第一次自己的选择。
第47章 第 47 章
要说岑无月什么时候察觉到奚逐云不对劲的话……
那可能得是他们认识第一面。
但如果说是“完全确定”, 那就是奚逐云向她坦白在辞青那边见到沈述样貌偃甲的那次谈话。
奚逐云居然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认为只要不是确定对方已经死亡,就可以一直骗自己对方说不定还活着。
缥缈的希望比确凿的死讯来得好。
……吗?
岑无月不同意, 也当场反驳, 同时心中浮现一个模糊的猜测。
奚逐云身上有种气质, 但因为他有意识隐藏, 所以旁人其实很难察觉到。
——身为圣山弟子、赴汤蹈火救世济民从来不曾退缩的他, 从来不曾阻止他人主动舍弃生命的举动, 甚至隐隐透出赞同理解之意。
这就已经很奇怪了。
岑无月当然没有想死的念头。
但她却很明白一个想死的人会有什么表现, 因此只是稍稍模仿,试探奚逐云的反应。
奚逐云居然慌张地来劝阻她。
——那我为什么是奚逐云的特例呢?
这个问题冒出来的瞬间,岑无月便已经自己得出了回答:净庭山恐怕只剩奚逐云一个活人了。
如此,他们二人便有了相同的境遇。
都是门派中最小的、被宠爱着长大的弟子。
都被长辈们好好地保护着,无忧无虑地长大。
长辈们一一死去,所以才不得不挑起师门重担。
以及, 因此, 充满负罪感的他们时刻想要舍弃自己的生命,但又因为这实在太不负责任而时刻忍耐。
无论其中多少是岑无月误导、多少为真,但在奚逐云看来,岑无月几乎就是世上的另一个他。
唯一的不同是岑无月的师门还没死绝。
因此,当岑无月跃入灵脉时,心中早已确定奚逐云一定会来,且一定会心甘情愿付出巨大的代价来救她。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次净化的消耗如此之大,直接燃尽了奚逐云一具身外之身。
身外之身的修为其实已经很高了, 不过在见到奚逐云本体后, 岑无月还是诧异了一下。
“岑无月,”奚逐云唤她的名字, 眉头微蹙,“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岑无月低头看看自己,复又抬头笑道:“也没有很糟糕吧?”
她更想笑的是,奚逐云好像压根没觉得他一个“又”字便透露出了很多事情。
奚逐云皱起眉,很是不赞同:“不糟糕,你到禁制外喊救命?”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听说净庭山已经闭山了,想着说得紧急些或许你就给我破例开门了呢?”
奚逐云盯着岑无月看了片刻,终是率先服软,耐心问道:“断裂的经脉就罢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丹毒?”
岑无月“哎”了一声,道:“吃丹药吃多了?”
丹药虽好,但也有弊端。
每一枚丹药都或多或少含有一些余毒。
吃得少,那么多运转体内灵力便能化解;吃得实在过多,就会在体内形成冗余毒素,称为丹毒。
而照岑无月这几天吃的量来说,已经够毒死好几个修士了。
因此,在山外喊的那句“救命啊”倒也没有夸张。
奚逐云叹了一口气,转身道:“你随我来,面见师父。”
岑无月依言跟在他后面,心道演戏还演全套。
岑无月知道压根没有什么师门长辈,但奚逐云不知道她知道,她也不准备告诉他自己知道。
于是她打起精神,随他去见了那位“师父”。
一路上,她好奇地仔细观察,发现每一个“净庭山弟子”都有不同的长相、行动路线,甚至他们身上的黑色纹路形状不一、面积也有所不同。
有几个几乎半个身体都黑不溜秋、好像被恶念吞噬了的,奚逐云解释说“那几位受侵蚀程度较深,恢复得更慢”。
如果不是岑无月有着不同的视野,她当真不会意识到整座净庭山只有奚逐云一个活人。
哦,活蛇。
这么一数,净庭山是一个活人也没有。
岑无月也好奇地提起了奚逐云在外时总是收到净庭山来信这事儿,路过的一位“师姐”听到,便抢先解答说“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外活动,大家都不放心”。
真是像模像样,恐怕每一个身外之身都不是瞎捏出来,而是完全比照着一个个真正的净庭山弟子而造。
奚逐云就是有这么不想面对“全师门的人都死了”这件事到了能把自己的神魂一片片削下来、改头换面、好陪自己演一场巨大的戏的地步。
和岑无月完全不一样。
岑无月只会跋山涉水把下落不明的同门尸体一具具找回来,哪怕没有神魂、哪怕只能提炼出骨灰。
岑无月还会不择手段地找到凶手,再对他们一一以牙还牙,不论对方地位是否高贵、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个好人。
她不会欺骗任何人,因此更不会欺骗自己。
可若是这净庭山的幻境被戳破,奚逐云说不定都能因此生出心魔来。
——
奚逐云的“师父”倒是很好说话,同意让岑无月在净庭山住一段时间,用以疗伤、驱除丹毒。
看罢封晓风的信后,又说等她伤好可以同经历了紫霄州之变的弟子详聊当年之事。
丹毒与恶念的原理很相似,擅长净化人体的净庭山人确实可以救。
“师父”指定让奚逐云帮忙驱除丹毒,而岑无月也没问“奚逐云这么忙,找个别的弟子来帮我不行吗?”。
因为全净庭山弟子不管长什么样,其实都是奚逐云。
不错,净庭山里的这些假人居然全是用身外之身转化的。
奚逐云也真是个人才,他都把这术玩出花了。
外界都只道他擅长身外之身之术是因为他天赋奇高,心境奇稳,谁又能知道个中真实原因?
“你今日先休息、恢复经脉,还是立刻开始祛毒?”奚逐云问。
“那就立刻开始吧,”岑无月轻快道,“说不定你明日很忙呢?”
其实岑无月应该选前者。
一切与灵力相关的行为都要经过经脉。
经脉破损的情况下驱除丹毒,那和往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泼辣椒水没有什么分别。
但岑无月不能等。
岑无月来净庭山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因为岑无月根本没法将城灵化的鹿云渺神魂在小物件中保存太久——就像你没法将大海塞进一个小瓶里一样。
为了能让这个木雕小人坚持数日,岑无月都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
其二,是因为鹿云渺与净庭山的相性太合。
既然本来已经是城灵的状态,不如直接化作山灵,还是圣山的山灵。
这对濒死的鹿云渺和濒死的净庭山都有好处。
但这结合没法隔着禁制进行。
岑无月又不准备将木雕带入这控制性的禁制内,令鹿云渺的存在暴露。
尽管整座净庭山只有一个活……蛇,但奚逐云就算有心隐瞒,也实在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要让他保密,只有把他完全骗过去,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因此,在对着净庭山的禁制喊救命之前,岑无月已经在山脚下把装着鹿云渺破碎神魂的木雕埋入土中,用大量灵力包裹护住。
即使如此,她估算脆弱的木雕应当也只能撑两刻钟。
两刻钟结束之前,她必须要自禁制内将鹿云渺凋零的神魂引入净庭山的山体之中。
那必然会引发灵气震荡,如同在翊麟城时一样。
在翊麟城时,灵气震荡的幌子是封晓风。
而在净庭山,幌子自然就是奚逐云。
具体引入神魂这一步怎么做?当然从封晓风身上现学的。
若不是需要现场偷学,岑无月又何必亲自去天梯一趟,为自己多增加一个可能的疑点。
——
岑无月坐在疗伤阵法内开始运转灵力时,只转了小半个周天,周围的灵气就开始剧烈流动,跟疯了似的向她这里倒灌。
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奚逐云皱着眉:“是不是很痛?”
岑无月眨眨眼:“还可以。”
奚逐云听罢,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心拧得更紧。
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细心替她一一剥离经脉内沉积的大量丹毒——这可不简单,不仅需要巨量的灵力,还需要精细操纵每一丝灵力的全神贯注。
而岑无月也借着这期间的动静将鹿云渺安全植入净庭山中,成功地偷天换日。
如此,岑无月来净庭山的目的其实也完成了。
不过排好的戏还是得演完。
“……今日便到这里,”奚逐云道,“剩余的那些不足为患,你先在山中养伤。”
岑无月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而对面的奚逐云明明是出力的那个,脸上却没有一丝疲态。
修真界似乎因为“圣山弟子”这个温和的名头而有些低估奚逐云的战力了。
而这甚至还不是奚逐云的本体。
想到这里,岑无月瞄了一眼奚逐云的身后。
此时那里并没有尾巴。
真可惜,上次只摸到,却没有见到。
同样身为披着人皮的非人,岑无月对奚逐云还是挺好奇的。
奚逐云率先自阵内起身,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踟蹰片刻后才开口说:“你在玄枢城见到的,是我的身外之身。”
“这我知道,”岑无月说,“辞青城主告诉我了。”
所以她刚才便直接对奚逐云道一句“初次见面”。
奚逐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才含混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身外之身有时也会将记忆给予我。”
“也就是说,你是本体。”岑无月也站起来了,慢悠悠绕他踱一圈,笑道,“但你们没什么不一样嘛,于我而言,奚逐云就是奚逐云。”
“总之,”奚逐云看起来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玄枢城一别后,你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那同我认识的那个身外之身呢?”岑无月好奇地问,“我能见见他吗?他在什么地方?”
她当然知道答案,但这么问是为了知道奚逐云在想什么。
奚逐云垂下眼睫:“那个身外之身已经损毁了。”
岑无月站住脚步,惊讶地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奚逐云看她一眼,只是道:“净化一事本就损耗诸多,身外之身被毁很正常。”
倒是会春秋笔法。
但既然奚逐云不打算说,岑无月便懂他的意思了——他不想让她知道。
岑无月掏出一根空绳,也礼尚往来地学他的方式说话:“他送我的灵符被我弄坏了,对不起。”
“无碍,送出它本就是为了护你。既然它损坏而你安然无恙,物尽其用便是最好的结局。”奚逐云将绳子取走,道,“过几日,我再制一枚给你。”
岑无月眨了眨眼睛。
啊,用坏了还能换新的吗?
哎,这么一回想,当时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摸的时候,奚逐云身上确实鳞片挺多的。
想到这里,岑无月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奚逐云的脖子上。
那里既没有突然窜出的黑色影子,也没有细腻干燥的银白鳞片。
倒是有突然紧绷起来的肌理与线条。
“……怎么了?”奚逐云好脾气地问。
“本来在想你那些黑色的……”岑无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示意,“不过我突然发现你这里有一颗痣。”
说实话,这颗痣位置长得实在是有些微妙了。
它此刻正随着奚逐云的人迎脉一起快速、轻轻地跳动,又跟随他紧张的吞咽动作起伏一下。
“……”奚逐云面红耳赤地转移话题,“你若是不累,现在便可以去寻人问你师姐的事情了。”
奚逐云逃也似的走了。
而岑无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风拂来,吹得附近的树叶哗啦啦地响。
这阵风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叹息地抚过岑无月的眼睛额头,吹得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岑无月张开手指,感受到那清风吹拂过自己指间,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好了,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呢?
第48章 第 48 章
净庭山人都相当友好。
照理说, 岑无月不应该发出这样的感慨,毕竟净庭山人都死完了。
可每一个假的净庭山人又都是沿着他们生前的模样、性格活动的,即便只是幻影, 也能看得出原型是什么样的人。
岑无月就仿佛是看着史料的后人, 自文字、画面间了解到了那些已经从世间逝去的一个个净庭山弟子。
让岑无月惊讶的是, 这些“净庭山弟子”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提供了不少与鹿云渺相关的信息。
但这同时也让她意识到, 许多净庭山弟子恐怕并没有死在紫霄州, 而是确实拖着被严重污染的残躯回到了净庭山, 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封山、并逐一在山中死去。
——在奚逐云的面前死去。
奚逐云既是净庭山这场大戏戏台的搭建者, 同时也是戏中一员。
每每岑无月与“净庭山弟子”们坐在一起聊天、而奚逐云正巧走过时,“弟子”们便会热情地喊他说话,有时是关切的慰问,有时挤兑到他脸红。
奚逐云是当真将自己骗了过去,难怪能瞒全天下这么久——整个修真界都以为再过个几十几百年,净庭山其他弟子就会康复并出来行走世间了呢。
岑无月看了几天, 倒真有点佩服起奚逐云来。
很难说这种静悄悄的发疯和另一种歇斯底里的发疯比起来, 到底是哪一种更疯。
尽管众多“净庭山弟子”的性格都有所不同,不过他们在一件事上的态度倒是很一致,并且都苦口婆心地劝诫岑无月:不要去紫霄州,太过危险了。
其实岑无月也确实不需要去灵墟寻找鹿云渺的下场。
于是她顺水推舟地同意下来,表示自己接下来预备前往六合书院。
“净庭山弟子”纷纷露出赞同之色:
“六合书院吗?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光是去听那里的弟子论道都很有意思。”
“我记得有个后辈叫千嶂夕?不知能否飞升。”
岑无月兴致勃勃道:“我在翊麟城见过千嶂夕,正是她邀请我去。”
之前,岑无月尚不能确定千嶂夕究竟是与二师姐还是三师姐有关联,但现下三师姐的死亡已查得一清二楚, 答案便很明确了。
具体是如何, 岑无月还得前往六合书院再细细调查。
只是此行或许要比之前更为凶险。
“毕竟你出名了嘛。”
“我们都听小师弟说了,你叩开天门了对吧?那可真是一叩成名!”
“小月这次外出可得多防范点, 许多魔修就喜欢杀后起之秀立威。”
“听说最近魔修活动也频繁得很,真是多事之秋。”
“哎,实在不行,你就悄悄跑回净庭山来,我们护着你。”
这群“净庭山弟子”还热情地送了岑无月许多礼物,用于防身。
岑无月拿着大堆的礼物,一旦想到这些其实都是奚逐云送的,就有点想笑。
奚逐云的本体当然也送了。
还是一枚银鳞护符。
只是似乎色泽有所不同,摸起来的手感也比上一枚更为温润。
是因为上一次出自身外之身之手,而这一次是来自本体?
也不知道是自然掉落的鳞片还是他亲手拔下来的……
岑无月抬眼上下打量奚逐云的全身。
“这次出去,不要再行莽撞之事了。”并未察觉打量的奚逐云向她伸出手,说,“我给你一道灵鹤印记,这样便不会再弄丢。”
岑无月看着他伸出的手,思考片刻,手心向下叠了上去。
奚逐云垂眸翻过她的手掌,用指尖在她掌心里轻轻画下印记。
觉得有些痒,岑无月下意识收拢手指,意外蹭过奚逐云的掌际。
奚逐云的动作停了停,才接着往下画,同时没话找话地解释:“若你用它传信,它会传给离你最近的那具身外之身。”
岑无月努力张开五指、展平掌心由奚逐云描画,顺口接着他前一句的话往下问:“怎么样算莽撞之事?”
“……”奚逐云很快改口,“忘了这句吧。”
岑无月乐了,她顺势往前倾去,问:“那就是我做什么都可以?”
“除了一件。”
“哪一件?”
奚逐云落下最后一点,轻推岑无月的五指,将印记拢于她的掌心:“死亡。”
岑无月眨了眨眼。
“你只要保证自己还活着。”奚逐云回视她的双眼,“——天下便没有你不能做的事情。”
——
别的不说,灵鹤印记确实很好用。
前往六合书院的路上,岑无月若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便会买下找灵鹤来送信。
也让奚逐云偶尔能收到一些来自活人……活物的礼物。
就在岑无月又一次目送白鹤展翅飞走时,一个人突然开口道:“哎,你眼睛怎么了?”
原本望着天空的岑无月看向眼前人。
这人刚刚都已经从她面前走过,结果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就为了问这一句“你眼睛怎么了”。
岑无月茫然地眨眨眼睛,不太确定地道:“没怎么?”
对方连连摇头,向她逼近,细看一番,很肯定地说:“不可能,你视力都只剩一半了吧。”
岑无月也严肃地同他辩论:“那是我从前视力太好了。”
对方抵着下巴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认可了:“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再没一半也行——不过不是这么算的吧。”
岑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这话谁都可以和我说,但你和奚逐云不行。”
这人“啊”了一声,指着自己:“你认识我?”
岑无月好笑道:“谁不认识你谢还?”
众人每每争论“下一个飞升的会是谁”时,默契排除在外的那个谢还。
因为人人都相信,若是谢还想,那他随时可以飞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公认的修真界第一人仍然是那位太上无相真君。
谢还是个异类,他出自一个小门派,全靠自学成才,却将各路家学渊源的天才都甩在身后,连他的背影都追不上。
他恃才傲物、肆意妄为。
但若修真界发生大事,他也会全力以赴、身先士卒。
岑无月了解他,是因为听、看了许多紫霄州之变的事,而谢还就在其中。
是,紫霄州一役没有任何人安然无恙地离开,因为谢还也没有例外。
在净庭山弟子纷纷折戟后,是谢还舍身填上暴动的灵脉缺口。
与玄枢城用的献祭法不同,谢还的本体仍然留在如今的灵墟,几十年如一日,以一人之力阻挡数十条被污染的灵脉。
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近些年的灵脉虽然频频暴动,但在各方努力下,没有再发生紫霄州那样的惨案。
只是谢还用的方式,除了他没人能用。
……没人知道他说的“隔段时间打它一顿打到听话就好了啊”是什么意思。
谢还的本体无法离开灵墟——除非他想灭绝修真界——因此偶尔在外活动时用的都是身外之身。
总之,岑无月觉得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点上,谢还和奚逐云这两个滥用身外之身术、随意切割自己神魂的人,完全没有指责她的资格。
“奇怪,奇怪,”谢还仍旧在观察岑无月,甚至好奇地捏她的头发,“你能活着真是个奇迹啊。”
“我师父也这么说的,”岑无月倒是很赞同他的判断,“好像那时候师父还以为我救不活了呢。”
“嗯嗯嗯。”谢还连连点头,但很显然并没在听,“你叫什么?你这么奇怪,我是不是应该听过你的名字?”
岑无月老实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如今也真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翊麟城,因为天门。
谢还反应很快:“你不是应该也开过天门了?怎么没事?真奇怪,天门总算坏了?”
岑无月见过那记录着所有成功叩开天门的人的名单。
谢还的名字跃然其上。
当岑无月观察神兽的身体时,其中那无数的神魂碎片——也确实有眼前人的一部分。
说实话,那可是相当大的一部分。
岑无月一看那比例就知道,九成是谢还。
她也是这么认出这个停下来问她眼睛怎么了的怪人就是谢还的。
至于天门的实质,谢还似乎知情,但这一点不妨碍岑无月假装自己不知情。
她一脸真诚无辜地问:“什么意思?我叩开天门的时候还是好的呢,近日似乎也没有听说翊麟城出事?”
谢还和她面面相觑片刻,摆手道:“没什么,不重要,你忘了吧。”
很敷衍地这么掩盖了一番后,他又自顾自嘟囔着“要不下次开天门时再去看看吧”。
谢还就这么站在路边,看起来毫无防范,实际上也确实毫无防范。
但绝没有知道他身份的人会想对他出手,那是找死。
被谢还研究的时间里,岑无月也研究了他一会儿。
然后她叹息着发现:还是出现了,能“以力破巧”的人。
“对了,”谢还像是思考完了,又很散逸地朝岑无月伸出手,雀跃地说,“你那个能力,在我身上用一下试试?”
“哪一个?”岑无月问。
“不太清楚叫什么啊……”谢还注视着岑无月,像是穿透她的皮囊去看她的内里,“就是一直在你体内游走,但又不是灵力的那个东西,你可以用在别人身上的对吧?”
岑无月确信他说的是孢子。
谢还的表情很是期待,甚至已经开始捋袖子:“是不是需要我露出多一点?身外之身也可以吧?来吧,我会尽力放弃抵抗的。”
岑无月觉得没什么好试的。
谁会试着用棉线去穿过一块没有孔的镇灵岩啊?
要对付谢还这样因为拳头太好使所以不需要动脑的人,如果只想着去使用力量,那除了被他打死、以及打个半死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下场。
岑无月为了验证这个结果,已经让冤种大师兄亲自去试过了。
既然这一路上大师兄都没出现,八成是被揍得很惨。
——是的,岑无月当然要对付谢还。
不如说,她从下山后知道“谢还”此人开始,就一直在等他。
第49章 第 49 章
最后, 岑无月是和谢还一起到的六合书院。
甩肯定是甩不掉,岑无月都没尝试。
不过若是放下成见,谢还其实出乎意料地是个相当有意思的人。
比如他会啧啧称奇地问岑无月:“你什么都吃?都能尝到味道吗?即使不是人?”
“但身体和人一样的啊, ”岑无月疑惑地反问, “为什么尝不到?”
谢还摸着下巴观察她, 像在观察一件奇特的法器:“嗯……就是感觉你其实不用吃东西的吧。”
他说着, 似乎也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于是用手对着她隔空比划两下。
“辟谷?”岑无月明白了他的意思, “辟谷了也可以进食, 这不冲突。”
“如果想吃东西,人就不会辟谷了。”谢还道。
岑无月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但就是避而不答,气得谢还跳脚。
——
比如,谢还也会莫名其妙找两人身上的共同点:“其实我现在也不算是人,那我们算是同类?”
“我觉得不算。”岑无月诚恳地说。
非要这么比的话, 她和奚逐云才更像同类才对。
谢还一手帮她拿着买多的小吃, 另一手则很随意地比划:“那不说躯壳,只说性格呢?出身?你我很像吧?”
虽然多少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但岑无月还是忍不住看他一眼,道:“更不像了吧。”
“怎么可能,”谢还朝她瞪圆眼睛,“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岑无月!”
岑无月视若无睹地对摊贩道:“要三个炸糯米团子。”
“好嘞!”
被无视的谢还隐忍半晌,在糯米团子落到岑无月手中的瞬间探头过去, 一口咬掉两个半。
岑无月看着手里的半个团子沉默片刻, 又转头去看鼓着脸颊艰难咀嚼、对她回以挑衅眼神的谢还。
还好,这个辟谷多年的人还记得怎么吃东西。
她将被啃过的半个团子塞给谢还, 笑眯眯地对摊贩竖起三根手指:“再给我三个。”
——
比如,谢还一路上带着她去围观了好几次魔修。
在他带路之前,岑无月总共也就只见过一个活的魔修。
谢还非常热情,像是带着幼崽出门教学捕猎的长辈一般,兴致勃勃地向岑无月介绍:“看,这个魔修要证杀道——哎,他们魔修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说“等一下”就真的是等一下,像是拍个苍蝇似的把那狂性大发的魔修轰得灰飞烟灭,然后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岑无月问:“那个魔修是谁?”
“不知道啊?”谢还一摊手,“但他浑身缠着恶念,到处跑可不行。”
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刚才只是拿着扫帚从家里扫出去一些垃圾。
“不会好奇他为什么堕魔吗?”岑无月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会好奇一下的——毕竟在她心中,“该死”与“不该死”之间的界限虽然很私人,但也很分明。
“那不重要。”谢还说,“危害更重要。”
岑无月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条传闻:谢还的师兄就是在堕魔后死于他手。
“所以你啊,”谢还歪头凑到岑无月面孔近前,半开玩笑地警告她,“别干一些危害很大的事情,不然我就不得不跑来杀掉你了。”
“但你也不是所有魔修都杀。”岑无月举例说,“比如曲燃?”
“曲燃啊……”谢还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直起腰,道,“控制得还好,不杀也行——我总也不能太严格吧,那得把修真界杀完了。”
岑无月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乐了:“你把自己当修真界的护卫者啊?”
“什么叫‘把自己当’?”谢还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道,“从名义上、从实质上来看,我根本就是啊。而且还是那位太上无相真君亲自拜托我的!”
“好好好,加油护卫,”岑无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是熟练地敷衍谢还,“——老板,给我两个萝卜丝饼,分开装。”
“说起来,过段时间你也能在六合书院见到她吧?”谢还说着说着灵光一闪,“还是说,你就是为了见她去的?”
“修真界几千年来第一人,谁不想见?”岑无月反问。
“我看你和别人说话不这样啊,怎么就喜欢把问题扔回来顶我?”谢还大声喊冤,一边报复式地抢走了萝卜丝饼。
岑无月根本不和他争,淡定地接过第二个。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谢还的直觉太准。
他的问题都难答得很。
——
再比如,谢还会毫无预兆地发出一些恐怖言论:“有个魔修跟了你好几天,藏得马马虎虎,不过等我一走应该就会找机会来杀你了吧?”
岑无月“啊”了一声,抬头问:“男的女的?”
谢还瞅她,很认真地强调:“不管男女都一样杀你——不过是个女的。”
他这么说,岑无月就知道是谁了。
“看起来你是打不过,”谢还抵着自己的下巴做比较,“但你从来不出手这事儿肯定有猫腻,所以说不定你打得过。”
“没有猫腻,”岑无月道,“我实力确实弱,人贵有自知之明。”
谢还哈哈一笑,戳她脑袋,像戳路边的野猫似的:“你又不是人,应该说……哎,等等,你不是人,那你到底是什么?”
岑无月也哈哈一笑,滴水不漏:“你猜?”
谢还真开始思考了。
好一会儿后,他笃定地说:“蜻蜓,是不是?”
说完,他甚至还按了两下岑无月的后背,试图按出两对翅膀来。
岑无月时常感觉自己在谢还眼中恐怕不是修士,而是个会动会说话的玩具。
她都懒得理谢还,朝着向这边飞来的千嶂夕挥了挥手示意。
千嶂夕缓缓落地,收起飞行法器,目光从谢还身上一扫而过,没什么好气地问岑无月:“你怎么和他一起来?”
“路上碰巧遇到认识的,”岑无月道,“他还护了我一路呢。”
千嶂夕蹙眉,收回视线看了岑无月一圈,问:“怎么回事?”
“说是有魔修一路尾随,想找机会杀我。”岑无月如实相告。
谢还突然一拍手,笃定地道:“蜘蛛!怎么样,这下肯定猜对了吧?”
被打断话头的千嶂夕冷眼看谢还:“又发什么疯?”
“猜谜。”岑无月镇定自若地说。
“……”千嶂夕道,“我就不问你二人为何能玩到一起了——进来说吧。六合书院内,没有魔修敢来造次。”
她语气相当自信,甚至可以说有些狂妄。
但六合书院确实不是普通魔修敢闯的地方,更何况有千嶂夕在此。
“海星!”在旁自顾自苦思冥想的谢还终于得到了最终答案,双眼放光,“前两次都不算,这次我肯定答对了吧!你一看就像!”
千嶂夕没好气地问他:“你进不进来?”
“六合书院?狗都不进。”谢还随口道。
一只脚已经踩在六合书院门槛上的岑无月闻言,回头谴责地看了他一眼。
谢还不以为意,伸手揉她的头顶,用的是一种搓宠物的粗糙手法:“别生气,没在骂你。”
“不进就快走。”千嶂夕指指门外,下了逐客令。
谢还充耳不闻,拍拍岑无月脑袋,笑嘻嘻道:“别忘了我说的话啊。”
他没有明说,但岑无月也知道是哪一句。
“别干危害太大的事情”嘛。
谢还虽然不用脑子思考,但有他的直觉和实力,很多时候压根也不用动脑。
他不必预判危机,只要在危机发生那一刻赶到现场、轻描淡写地将其解决即可。
不过从不需要出全力便能应付所有阻碍的人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
——他们永远会轻敌。
……
目睹谢还消失在原地,岑无月扭头好奇地询问千嶂夕:“那位太上无相真君真的比谢还更强吗?”
“以我的实力,无法判断他们二人实力差距。”千嶂夕倒是答得很坦白,“不过因为岁数差别,许多人都相信谢还略逊一筹。”
岑无月甚至只见过谢还,就更无从判断了。
“细说那尾随你的魔修,”千嶂夕说回正题,“怎么回事?”
“尚未见过,”岑无月道,“不过我想应该是我师父的旧仇——翊麟城叩开天门后,我的名字和位置传开,她自然会来找我、杀我。”
“你师父?”千嶂夕回忆一瞬,直白地说道,“我甚至以为这个人是你编出来的,不仅从来没有听过事迹,连‘周五’这个名字也不像真的。”
“我师父为了避祸改过名,”岑无月笑眯眯道,“从前的名字说不定你还听过。”
“……”千嶂夕回眸看岑无月,冷静地问,“我该接着问下去吗?”
“即使不问,过几日也该知道了。”岑无月举起一根手指,“因为来杀我的那魔修名叫苏艺桐。”
千嶂夕站定脚步,笃定地道:“苏艺桐作恶多端,仇家遍地。但若说她有恨之入骨、非要赶尽杀绝的,便只有一个人。”
此时岑无月已经多走出去一步,于是一脸无辜地回头看千嶂夕,诚恳道:“嶂夕师姐,你猜得都对。”
第一次被岑无月这么叫的千嶂夕闭了闭眼,无比冷静地问:“你从叩天门到答应会来六合书院,全都是早打算好的?来寻找庇护?”
岑无月眨眨眼睛,冲她甜甜地笑。
——苏艺桐多年前曾有一友,两人同时横空出世、一道出名,可最后二人终是分道扬镳。
决裂之时,苏艺桐险些死去,她的旧友则被毁了身躯、只有神魂仓皇逃窜消失。
多年来,苏艺桐一直在各地搜寻旧友神魂的下落,并沿途四处屠杀。
不为证道,只为取乐。
人人都知道,不论何处传出那位旧友相关的消息,无论是真是假,苏艺桐必定马上携一身血气赶到、一探究竟。
而这位侥幸逃走的旧友,正是岑无月那在秘境师门中避祸、门都不敢出的师父“周五”。
真名向思雨。
第50章 第 50 章
魔修为何会堕魔?
通常是在修道时越修越发现自己的道根本不成立, 又接受不了这失败的打击,激愤狂怒之下才会转投魔道,从此性情大变。
——当然, 这也都只是岑无月听说的。
离开山门秘境之前, 岑无月其实从未见过魔修, 更不了解魔修这种存在究竟和普通修士有什么不同。
师父其实从不曾在岑无月面前提过苏艺桐此人, 更不曾说过自己除了“周五”还有别的名字。
但师父的种种异样难以掩饰, 哪怕是刚学做人不久的岑无月也能发现。
譬如, 师父的修为日日倒退。
——没了躯壳, 只余神魂,哪怕能凭借曾经强横的神识苟延残喘,也仍然是一日虚弱过一日。
譬如,哪怕徒弟们挨个下落不明、生死成谜,师父心急如焚,但仍然不敢离开秘境。
——苏艺桐随身携带的刀内融了师父的肉身, 只要师父的神魂离开这处秘境庇护, 便会立刻暴露位置,必死无疑。
譬如,师父其实相当避讳谈及友情,虽然不得不向岑无月授课讲解人情世故,但每每说到朋友一词,态度总是非常消极。
——毕竟她自己上一次和至交朋友的决裂结局那可是惨烈无比,不光是你死我活,还有着成堆的无辜尸体。
岑无月也曾好奇追问师父, 但得到的总是敷衍了事、有时干脆逃之夭夭的回答。
于是岑无月只好自己悄悄想办法。
星玄度的双眼有舍缚, 其实岑无月也有。
不过两者略有不同。
星玄度的舍缚交换长期留存于肉身,而岑无月的舍缚交换只在一瞬间, 且永远无法恢复。
一只眼睛的视力,可以看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很幸运的是,在做人之前,岑无月的原型有八只眼睛。
在拥有人身之前,她的原身是一只被师父和小师兄捡到当宠物养的跳蛛。
师父曾有发言“因为你本来长得就很可爱,所以给你换人身时满脑袋只有可爱,结果一不小心你就长这样了——但可爱总没错吧?”。
用八只眼睛中的一只,岑无月换来了师父的过往,得知苏艺桐与向思雨这两个名字。
她恍然大悟:难怪师父只用周五这个名字,不然徒弟下山一报“向思雨之徒”这个名字,苏艺桐立刻就提着刀杀来了。
下山之前,岑无月也曾思考过师姐师兄们是不是死于苏艺桐之手这个可能性,甚至准备最先从此入手。
但刚下山没多久,就被某个在附近蹲守的魔修逮到了。
戴着面具的魔修压根不讲武德,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个战,浑身都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岑无月莫名其妙和他打了一架,又用掉一只眼睛,才灰头土脸地赢了。
只是她虽然险胜魔修一招,但浑身是伤,而魔修修为高深,两人僵持不下,她真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岑无月当时正在认真思考是不是要在此花上几十年,全力用孢子控制这个疯得可以的魔修时,被捅了好几个窟窿的魔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可以,她教的徒弟果然都过得去。”
岑无月皱着眉把他脸上的面具碎片拿走两块,才发现这张被打得血淋淋的脸有点眼熟。
哦,这不就是师父说过“不用管他,也不用知道他名字”的那位大师兄吗?
“沈述失踪有几年了吧?”冤种大师兄道,“我就想最后一个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岑无月明白了。
师门秘境的位置固定,一出换一入,只有从师门离开的人才有重新回到师门的资格。
恐怕前面四位离开时都掉在差不多的方位,因此这位大师兄才一抓一个准。
不过岑无月仍未不为所动,五指紧紧扣住他的脊柱骨不放,逼问:“为何要杀我?”
“如果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进那吃人的修真界也不过是送死。”大师兄无所畏惧,“太弱的话还不如死我手里,至少不必受辱——不过你看着弱,但疯起来还很有点实力,不错,可以出去闯荡了。”
就很有病,也很魔修。
岑无月硬是在原地撑了数日,往他身体里投放大量孢子,确认下次两人再动手时能占据优势,才将手从他被撕开的背脊里抽回来。
是的,非要加速孢子寄生速度的话,对方被打个半残、皮开肉绽时是个好时机。
破破烂烂的大师兄对伤势不以为意,翻身坐起来时甚至还伸了个伴随着“噼里啪啦”声音的懒腰:“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岑无月告诉了他,也得到了他的真名。
曲燃。
不过,更广为人知、臭名昭著的称呼是:魔头曲燃。
他的亲生父亲可能更为有名:是那位以杀证道的堕羽真人曲霄。
——总之,曲燃就是岑无月所见的第一个魔修,非常之魔修。
“说说计划?”曲燃问。
“寻人。”岑无月当时手中只有玄枢城一个目的地。
曲燃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恐怕你最好也只能寻到尸体了。”
岑无月其实心中并不意外,仍偏头问他:“你找过了吗?”
“没有,”曲燃一哂,“但这么多年不出现,多半是死于非命——况且,师父不是有办法知道死活吗?”
师门秘境中有命灯,一盏对应一名弟子。
一共五盏,如今二、三、四都已经自行熄灭。
第二盏灭于二百八十一年前,第三盏灭于七十年前,第四盏灭于十三年前。
“那也要等我亲眼见到、收殓,才算数。”岑无月笑眯眯地朝他伸手,“若我需要大师兄帮忙时,大师兄一定是义不容辞吧?”
“我是魔修,没有‘义’,”曲燃根本不给面子,“况且你一旦和我扯上关系,就会被另一个大麻烦盯上。”
岑无月没有立刻问“是谁?”,而是盯着曲燃看了会儿,旋即了然:“你没用师父的假名,被苏艺桐发现了吗?”
曲燃终于有点惊讶,他思忖一瞬,挑眉问:“师父告诉你的?她可一直没告诉前面三个。”
他上下打量岑无月,脸上很直白地写着“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破例”。
“你猜?”岑无月狡黠地反问。
“有什么好猜——不然从来没出来过的你怎么知道几百年前的事?”曲燃道,“那就容易多了。你记住,在能轻易胜过我的全胜实力之前,绝不可暴露身份。一旦暴露,苏艺桐一定会来杀你。”
岑无月点点头,又道:“可是我让你帮的忙,并不会暴露你我的关系。”
曲燃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最后不可思议地撑起身体道:“你是会动脑子的那类?向思雨还能教出这种心黑的?”
不仅连“师父”都不叫了,而且短短两个问号好像连着骂了整个师门所有人。
“不过嘛,几百年过去,苏艺桐也不傻。”曲燃说着又啧了一声,“她可能已经知道‘周五’就是‘向思雨’了。”
“怎么知道?”岑无月纳闷地问。
整个师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就算周妲、鹿云渺、沈述三人闯出名头,关于师父真名的消息怎么会暴露出去?
师父自从曲燃之后就只用假名,要不是用自己的眼睛去换,岑无月也会像前三人一样,压根不知道“向思雨”这个名字。
曲燃翻个白眼,不耐烦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她们虽然反目成仇,但从前终究是密友,说不定‘周五’有什么只有她们知道的秘密呢。”
——
岑无月让曲燃帮的第一次忙,是在玄枢城外引动灵脉提前暴动。
正是岑无月被五名长老叫去集体盘问那一天。
曲燃去了,也成功了。
只是在岑无月离开玄枢城和他悄悄见面时,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知道我差点被灵脉炸了屁股还差点被奚逐云发现吗”。
岑无月安慰他“你只是运气不好,下次加油”。
岑无月让曲燃帮的第二次忙,是进入翊麟城祈福后主动找谢还挑战。
曲燃坚持认为这是岑无月在报第一次见面时的仇,但还是去了。
在那之后,岑无月还没有与这位冤种大师兄见第三次面。
不过知道谢还并没有打死他,她就很放心了。
这位脊椎差点被扯出体外都还能活蹦乱跳的大师兄应该还能继续作为祸害遗个几百年。
——
玄枢城时,岑无月曾向几人提起过“周五”这个名字,但并未立刻引来苏艺桐。
于是在翊麟城时,岑无月干脆去叩了天门。
对年轻才俊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为快捷的、又可以闻名天下的手段。
果然,岑无月人还没离开翊麟城,封不眠便告诉她苏艺桐已经在往这边赶。
这样答案便很明显了:苏艺桐八成确实知道“周五”就是“向思雨”。
此时的岑无月手中握有沈述的剑,剑内藏有两道相当于他全力以赴的剑气——原本有三道,一道被辞青劈在岑无月头上了。
若再加上曲燃,再算上翊麟城助力,杀苏艺桐其实不难。
但首先,这声势实在太大了。
再者,曲燃重伤还不知道在哪儿养伤。
最后,岑无月不杀人。
于是,岑无月算准时间离开翊麟城,先去净庭山,再往六合书院,引着苏艺桐在后面一路拐弯地追。
倒也不是祸水东引,只能叫顺势为之。
岑无月不仅要取回苏艺桐身侧那柄永不离身的刀,还要将苏艺桐永远留在六合书院——这里有岑无月早已选好的动手之人。
——
说完苏艺桐的话题后,千嶂夕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狐疑地盯住岑无月:“此事不论,你没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吧?”
岑无月纯良无比地朝她眨一下眼睛,无辜地问:“嶂夕师姐,怎么会呢?”
唉,那当然是会啦。【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