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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油油泼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看着病床前插满管子的父亲, 一点也不没有他最看重的体面。


    即便每年都体检了,可体检报告只在贺朗手上,贺新同不知道贺朗的身体竟然差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贺瑜的死讯传来, 或许这事儿还能再瞒久一点。


    贺家可是出不得差错的,这个将贺家荣誉看得异常重要、一生都在讲究体面的人, 此时也只能被这些他最厌恶的管子布满全身。


    这幅陌生的画面又是那样熟悉。


    他的妈妈也是这样, 在某个不声不响的夜里与世长辞的。


    他的爸爸也会这样吗?


    或者, 醒来以后,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吗?用不像看儿子, 而是看仇人那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贺新同是有印象的。


    那时候妈妈刚刚去世, 贺朗的思想一时没有转换过来,看着这个让妻子身体变得更差的孩子, 他的眼神是那样复杂。


    而这次,贺瑜葬身在异乡的大海里,那样的目光又会重现吧。


    毕竟贺瑜是因为贺朗不想兄弟俩闹僵, 将贺瑜送出国去留学和管理海外公司的。


    即便深究起来, 这一切是因为贺瑜伙同外人想要绑架贺新同让贺新同消失在这个世界才会发生的。


    可那又如何呢?起码现在死的是贺瑜,不是贺新同。


    根据加州那边的消息,是贺瑜刚好待在两个帮派火拼现场,被牵连中枪以后坠入大海, 一直打捞不到尸体。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到今天,这个人已经被盖章“失踪”了,也是社会性质上的死亡了。


    可案件疑点重重,贺新同不能接受这个调查结果, 贺朗也不能。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激动,就再也没醒来过。


    没有爸爸的保护,也没有哥哥站出来担责,所有重担全压在这个还没有成年的17岁少年身上。


    他才刚高考完,连志愿都是填的他能选择的范围里离北城大学最近的仁大,他想要离林冕近一点。


    而经济学是他的野望,他不甘贺瑜这样对他,他想要在贺瑜最得意的事上击败他。


    如今人走灯灭,贺新同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其他新生那样踏进大学里。


    白天,他要模仿贺朗在公司里的那副模样,处理那些他没接触过的东西。


    所以晚上他要在贺朗的病床前疯狂学习,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


    他的爸爸和哥哥倒下了,但贺家还有他,贺家不能倒下。


    这个凝聚爸爸心血的公司,绝不能倒下。


    所以即便贺朗醒来的后果可能是被贺朗仇视一辈子,贺新同也不在意。


    他只想要,这个爱他但爱得又不是那么多的男人快醒过来。


    这个世界,他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上一次和林冕通话,还是他查到分数兴高采烈告诉林冕,他虽然以后不能和她同校,但他可以离她很近。


    那时林冕已经很忙了,忙到隔着手机他也能听见那边不断呼唤林冕名字的声音。


    可她还是愿意为他停下脚步,倾听他的心事。


    那时贺新同没想到,这一通电话有一天会让他反复回想。


    她是那样好,能为他停下脚步。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总叫林冕将就他。


    她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他一次次弯腰。


    所以,就让他做个守护者吧。


    看着她幸福,他也就幸福了。


    这才是唯一能让贺新同品尝到幸福的方法。


    明明嘴角是上扬的,可眼里却全是悲伤,贺新同没能骗住自己。


    当眼泪划过嘴角,贺新同恍惚间知道眼泪原来是苦涩的。


    一阵琴声响起,这是贺新同在林冕弹琴时录下的曲子并把它设置为来电铃声,这让他感觉林冕就在他身边。


    不带一丝光彩的眼睛黯淡得吓人,贺新同打开翻盖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小冕”时,他一下坐直,什么颓废、沮丧不翼而飞。


    他拉起衣服下摆把眼泪擦干,扯着嗓子调整了几下,就怕自己哭过的声音被听出来。


    “喂,小贺,你今天看电视了吗?”


    那边的背景音是那样噪杂,让本就失真几分的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可贺新同听得那样真切,没放过林冕说的每一个字。


    “我看着呢,恭喜你小冕,当之无愧的冠军。”


    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应传来。


    贺新同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是他说错了什么了吗?


    果然,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就连嘴也是笨得要死,让林冕一直向下包容他。


    就在贺新同想要道歉时,听筒那边终于传来声音。


    “你……这是哭了吗?”


    贺新同愣住,他确保自己没有发出任何让他暴露的声音,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才没有哭。”


    这撒娇、明摆着的语气说出来让贺新同本人都觉得丢脸,羞意蔓延上他的身体,慢慢弓起背,想要让自己卷缩成一团。


    “我们认识几年了啊?”


    这还用数吗?


    “六年”


    “所以我很了解你啊。”


    这几年里,贺新同成为她的同桌后就再也没变过了。


    当贺新同信任她,把牵住自己命运的绳索交到林冕手上时,林冕就知道,这会是她一生的朋友。


    所以她了解他,了解到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的情绪,他的谎言在她这里是永远也不能成立的。


    贺新同抿嘴,在林冕面前,会第一个低下头的只会是他。


    他也只会那样做。


    那些向谁都不能提起的话,贺新同全说出来了。


    那些情绪从来没有被压制过,胸腔里蔓延着的悲伤全部都倾斜出来,青春最后一场雨终于倾盆落下。


    林冕耐心听着,没有打断贺新同。


    当最后一字落下,林冕说了一句:“等我。”就挂断电话。


    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手机,贺新同擦去眼泪,他重新站起来,回到病房。


    贺朗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电视机开始重播今天的比赛,让贺新同没有生活在一个寂静的世界。


    确保贺朗输的吊瓶里都是满满当当,护士也会在旁边随时照顾,贺新同走到这间病房自带的另外一间为病人家属准备的房间。


    留给他脆弱的时间并不多,为了看林冕的比赛他已经堆了很多事了。


    但在处理前,出于某处心理,贺新同把这里的地址发给林冕。


    她那样忙,他真的可以等到她吗?


    贺新同摇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里。


    在这样枯燥、一眼看不到的日子里,她带给了他无限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贺新同的眼皮不断闭上又睁开,他实在太困了,像有无数只手拉着他的脖子往下坠,让他得以进入美好无比的梦乡里。


    终于,在贺新同的意志摇摇欲坠,手再也撑不住脑袋往下砸时,贺新同想,痛就痛吧,说不定这样还能让他清醒几分,继续看报表。


    贺新同闭上眼睛,等待疼痛来临。


    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脑袋,温热的触感贴在他的脸上。


    好温暖啊。


    “想睡就睡,不要硬撑。”


    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棕褐色眼睛,贺新同宕机了一下。


    他站起来时没有平衡好,拉住桌子想要稳住身体时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下桌了。


    “嘭”


    一页页文件漫天飞舞落下,像是按住卡带一样,如果是闲下来时看到说不定会生出站着欣赏的想法。


    可现在不是这样的情况。


    像一只落水小狗,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一下就变得湿淋淋,倒显得有几分倔强。


    像雨后打湿了芭蕉,混着一些泥土的气息,叫人一下想起了雨滴打在屋檐上时心痒痒想要触碰的心情。


    谁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丢脸啊?


    贺新同低下头,不想看见林冕失望的眼神。


    这样的他……会不会让她觉得有这样的朋友很丢脸啊?


    “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控制不住自己,贺新同抬起头,只见林冕笑弯了眼,像那尖尖的月牙,一下勾起了他的嘴角,跟着笑起来。


    贺新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只是看着她笑,他也想笑。


    或许是因为笑容是可以传染的,又或许是她的每一分情绪都可以轻易拉扯他所有情绪。


    林冕蹲下来,闭着眼睛捡文件,避免看到文件内容,贺新同有跟她说他现在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文件。


    她是记住了这些文件散落的位置的,捡得也快。


    在捡下一张时,同样纤长却比林冕的手大了一圈的手阻止了林冕的动作。


    “这些都是公司以前的文件,基本都可以在明面上查到,我用来学习的。”


    这么大一个公司,不是什么都要贺朗来做的,只是一些文件和决策是避免不了的,作为眼下唯一能做主的人,贺新同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都说实践是最好的老师,多翻阅以前的文件,看看之前是怎么解决的,思考哪些方面需要考虑,这是贺新同想到的最好办法。


    林冕也就不避讳了,和贺新同一起捡文件,然后将其归纳。


    看着这些看一整夜都看不完的报表,贺新同的眉毛皱成一团。


    “这很难吗?”


    看出贺新同的纠结,林冕问道。


    “你知道的,我对数学就是没有天赋,对数字更不敏感,很多东西学得我头痛。”


    回血镖终究会扎回来的,贺朗怕贺新同生出和贺瑜竞争的心思,故意引导贺新同让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知贺朗醒过来后会怎么想。


    “我先给你整理,你把夜宵吃了休息一下吧。”


    夜宵?


    贺新同这才注意到林冕是带夜宵来的,放在进门的小茶几上。


    隔着袋子也能感受到饺子热腾腾的温度。


    一口咬下,是他喜欢吃的馅。


    看着在灯下认真看文件整理的林冕,眉眼间只有专注,而不是他那样把眉毛皱得让他看起来又凶又冷酷。


    真好看啊。


    意识到这个念头时,贺新同愣住。


    他总能对林冕不重样夸赞,耀眼的、可爱的、聪明的……可从来没有说过好看。


    贺新同从来没有夸过任何人、事物好看。


    他下意识认为对人表示好看过于肤浅,所以他一点也不愿把这个词往林冕身上套。


    但现在,他下意识的想法打破了他的坚持。


    他觉得这样认真、专注的林冕,是他看过最好看的人,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发出感叹。


    人总在理智和感性中拉扯,而他的坚持在林冕面前总会破戒。


    或许也不用在林冕面前坚守他那些老一套的理论。


    就像此刻,林冕就是好看的。


    明明她的目光是停留在文件上,可贺新同却看到了一个个漩涡盘旋在林冕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让他眩晕。


    等贺新同迷迷糊糊吃完饺子,林冕也整理好文件了。


    “我整理的时候,看到一些数据是有问题的,或许你可以从这上面开始了解。”


    林冕没接受过什么经济方面的知识,她兴趣不大,林梅也知道,也就没跟她讲过这方面的事。


    可她对数字是敏感的,即便不知道这方面的知识,可数字是可以看出问题的。


    她一下就指出了贺新同一直困扰却丝毫没有察觉的地方。


    老天,她有点过分迷人了吧!


    贺新同感觉自己掉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但他不想挣扎,甚至跃跃欲试。


    第62章


    有林冕的帮助, 贺新同成长飞速。


    守着贺朗的同时,贺新同每天都在比上一天更理解贺朗这些年的辛苦。


    他的爸爸不仅守护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还支撑着无数家庭。


    站在不同的角度, 感受就不同。


    无论贺朗什么时候醒来,贺新同都会守护好贺朗在乎的一切。


    贺新同在隔间里撑着手看报表, 林冕教会他怎么看数据以后, 他就如虎添翼, 很多东西也能举一反三了。


    “嘭”


    贺新同听见什么东西滑落的声音,他先是一愣, 因为他想起陪护现在吃饭去了。


    那这个声音……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贺新同在这些日子里幻想过无数遍的场景,终于从梦里走到了现实。


    贺朗醒了。


    他对自己昏迷了多久没有概念, 只是看到更成熟、满眼惊喜的贺新同时,他意识到或许自己昏迷了很久。


    贺新同以为自己会迎来贺朗仇恨的眼神时, 却得到的是他没想到的复杂眼神。


    贺朗在了解一切,看过贺新同处理的文件后,他沉默了。


    仇视吗?或者更多是愧疚吗?


    贺朗不知道, 他现在也不信贺瑜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不过和这世间其他普通父亲一样,想要看到儿子成家立业,好好活着,而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贺瑜是一个睚吃必报的人, 是会守护自己宝藏财富的贪婪小龙,在没达到愿望前, 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去呢?


    可是眼下事实告诉贺朗,他现在只有贺新同了。


    可是对于自己不相信的事,贺朗会自己拨开迷雾重重的帷幕,得到真相。


    或许以前的事是他错了, 他的小儿子同样有天赋,他不该让贺新同浪费这样的天赋的。


    而现在,他更需要靠贺新同来撑起贺家这片天。


    然后,他会亲自去找贺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想死后面对妻子的指责。


    就是贺瑜真死了,他也要把贺瑜带回来,埋在妻子躺下的那块墓的旁边。


    这是贺朗现在最大的执念。


    看着小心翼翼不敢看自己的小儿子,贺朗沉默好久后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日子多谢你了,你做得很好。”


    这样的夸奖,贺新同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爸爸是溺爱他,可没有夸过他什么,毕竟贺朗是一个务实的人,如果贺新同不是他的孩子,他是看不上贺新同的。


    这个让他看不上的、在他眼里没有任何能力的儿子,却在他昏迷时站起来,没让贺家陷入慌乱。


    这声谢谢是贺朗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而且……贺朗的眼神飘向了窗外。


    接下来他会手把手教导贺新同,让贺新同足以继续撑起贺家。


    贺朗身体还是虚弱的,贺新同也没有让秘书把所有文件一股脑交给贺朗。


    在贺朗恢复身体这段时间,就让他来为爸爸分忧吧。


    说实话,贺朗醒来后,贺新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也松了口气。


    他开始从难过的日子走出来,处理文件时,贺新同没忍住开始幻想起大学的生活。


    他和林冕的大学就离了几公里,他就是自己骑自行车也很方便。


    等成年以后他再去考驾照,林冕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顺理成章麻烦他。


    贺新同不怕麻烦,就怕林冕不麻烦他。


    他想要她坐在自己的副驾驶位置,在灯火通明的夜晚里,和他一起享受微风吹拂过脸颊的微凉感。


    还有更多的幻想,让贺新同越发期待大学生活。


    毕竟贺朗醒了,他也可以放下担子了吧?


    “先休学一年吧,我想把公司交到你手上。”


    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贺新同全身打湿得透透的。


    贺新同愣住,那些幻想所构成的梦境“咔嚓”碎落一地,成为再也拼凑不起的碎片。


    即便想要像以前那般保持住自己的威严,说话时的虚弱也是掩盖不住的。


    醒来后的贺朗,身体越来越差。


    他有预感,自己或许能待在这个世界的日子也不多了,就像他的妻子,即便有顶尖医疗团队,也没能将她留下来。


    这样的他,怎么能成为威震各方的豺狼虎豹呢?况且,贺朗还有想做的事。


    贺朗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不让外界以及贺新同知道。


    他现在只能揠苗助长,快速催肥贺新同成为贺家新的大树。


    贺朗给了贺新同一年的时间,如果这一年贺新同不能成为贺家的主人,那他会找到合适的人来管理公司,让贺新同成为拿分红的富家翁,这是贺朗对贺新同的爱。


    如果贺新同可以抵住压力,让他满意,那贺家的继承人会是贺新同,他的人生会是沉重的压力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共伴,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贺朗。


    对于这预想的两种结果,贺朗自己也说不清更期待哪一个。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贺新同的生活变得更加繁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苦成这样。


    这些都是林冕所不知道的,她也很忙。


    甚至在开学前一天,林冕才赶回来。


    她和老师李知远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在升组前的这一年里拿到钢琴界三大比赛青少年组的大满贯。


    而恰好这三大比赛同时在这一年举办,是难得的机会。


    没人做到过这件事,此前最好的记录是俄国的阿列克谢,他在升组前几乎包揽了青少年阶段能拿到的所有最高奖项,只是在三大比赛的Clib国际比赛失利。


    既然没有人能做到,那林冕想成为开创这项记录的第一人。


    就像她打破围棋界的记录,成为最小的世界冠军那样,她一直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李知远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年他甚至没有带新学生,一门心思专研如何让林冕在各项大赛里拿到最高奖项。


    而这个夏天,林冕已经成功拿下ICC青少年组的冠军,这可是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比赛,算是时运,不然林冕是实现不了目标的。


    而接下来要应对的就是十月举办的Clib国际比赛,不过在此之前,林冕需要回国开学报到。


    上学对华国人来说算得上是大事,李知远即便有心想留林冕练习,对这个理由也说不出来拒绝。


    只是嘱咐林冕要注意健康,他会准备好一切,等林冕练习。


    这时候林冕读北城大学的优势就来了,她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回国还得先倒时差,早上还是家里的保姆王燕叫醒林冕的。


    睡眼惺忪起床洗漱时,林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回家了。


    直到飘到餐桌前,看到阳春面时,林冕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回家了。


    面是素净的,汤面上铺着些许油星子。


    热汤熨帖地滑过喉咙,这才是她想吃的早餐!


    想着自己为了方便,天天都吃面包抹黄油,吃得没滋没味的,林冕就要爱死这碗阳春面了。


    其实林梅也问过林冕,需要再给她安排一位私人助理处理在国外生活的事不,毕竟陈晓秋现在要做的事很多,已然不能随时跟着林冕了。


    林冕没同意,那时候她还小,林梅放不下心,安排生活助理林冕也不能拒绝,不然她妈也放心不下来打拼事业。


    可现在林冕觉得自己大了,而且林冕觉得自己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不需要人跟着她照顾她,她更喜欢自己处理好一切事。


    可这不代表林冕会做所有事,她只是更喜欢自己行动,可不是包揽一切。


    就像此刻,她压根不会做饭,也不会硬要自己去做,而是享受眼前的美食。


    “早”


    林梅也下楼了,昨晚林梅回来的时候林冕已经睡了,以至于她们今天才见面。


    “妈妈早啊”


    林冕笑眯眯回道,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放下筷子上楼去了。


    一点也没长大嘛,林梅笑着摇摇头,坐下来享受她的早餐,她吃的和林冕要吃的可不一样,是青菜瘦肉粥。


    王燕对母女俩的口味一清二楚,这是她工作的范围,但林家也没有看不到她的付出,每年工资的涨幅是可观的,王燕很喜欢这份足以让她养育孩子的工作。


    她是位单亲妈妈,当时应聘这份工作时,她的竞争对手也多,毕竟工资摆在那里,大家都是讨生活的,谁不想做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呢。


    她以前是在省队食堂做过工作,这是她的加分项,可是这里又不是没有营养师,但林梅还是选择了她。


    王燕有个在读高中的女儿,她离婚的原因是男方一直重男轻女,想要个儿子,王燕却不愿超生,她不想因为一个未知的“儿子”失去这些年美好的母女情。


    林梅愿意给更多走出来的女人一个机会,就像她的公司,高管可不像其他公司那样尽是男人。


    她愿意给更多女性尝试的机会,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所有人的工作然后根据工作来提拔员工,但这已经是当下难能可贵的了。


    很多有能力的女人知道她这儿有能让自己大展身手的舞台后,海量的简历向林梅发来。


    这是一个好的循环。


    想着那些昭然若揭的野心,这碗里的粥喝起来都更美味了几分。


    “哒哒哒”


    林冕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比起先见到这个人,倒是先听见她的的动静。


    她就是一个天生喜欢热闹的孩子,这一点在林梅背着她卖早餐她不哭不闹只睁着那双眼睛看人时,就很清楚了。


    林梅不会去规劝她,固然老观念里认为女孩以静为美,可谁规定女孩天生就该安静的呢?


    女性不该不出声的,就是要这样好动,要源源不断向外输出自己不服输、不放弃的生命力。


    她放手让林冕飞,不就因为这个吗?


    “妈妈快看看,我手里这个是什么。”


    林梅望去,是一只大牌口红。


    “我当时看到这个色号,就觉得特别适合妈妈。”


    林冕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总会为林梅带礼物。


    但这是林冕第一次为她带化妆品。


    是到年龄了吗?


    也不能这样说,林冕从小就爱美的,衣服都要自己搭好以后才会穿。


    只是这小孩以前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啊,也就小时候比赛会在脸上涂涂抹抹,其他时候都是不关心这些的,所以才让林梅惊讶。


    但她也没有将疑问问出来,她打开口红盖,是正红色的。


    林梅自己当然有很多化妆品,口红也不少,她倒不是用这些来让自己变美的,只是有时候人的状态不好需要化妆品来装饰自己显得气色好。


    她需要表现的不是自己的美,而是她的强大。


    面对任何事都能不动如山,稳稳做好掌舵人,将这艘大船稳稳把牢。


    林梅轻笑了一声,“那我等会就涂这只口红陪你去报道吧。”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变亮,像有无数星星在那双眼里闪烁。


    “妈妈今天要和我一起吗?哇!那一定超级棒!”


    再怎么表现得成熟,林冕也是一个才满14岁的少女,她也有孩子气。


    她想要妈妈去看自己未来四年要生活的地方,像是向大人展示自己最喜欢的玩具的小孩。


    “当然,你的大学,妈妈是一定要去看的。”


    华国像是规定好了一样,家长总要去自己孩子的大学看一眼。


    所以林梅提前把今天的事都做完,就是为了和林冕一起去报道。


    吃完早餐,林梅拿着林冕送的口红在镜子前化妆时,林冕的手机响了。


    “小冕你回来了吗?”


    贺新同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打算今天去报道呢。”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多多少少我还能帮上忙。对了,你要住宿吗?”


    原则上,北城大学是不允许大一新生办理走读,在校外生活的,但是——


    “不住校,因为比赛频繁不适合住校,所以我不用住校。”


    她的理由是充分的,新生统一住宿主要是便于学校管理,但林冕这种情况比较复杂,学校也不方便管理,也就通过了她的申请。


    “那我等会直接来找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像是和林冕一起报道对他来说特别重要。


    “咱们直接校门见吧,从你家过来再去学校太绕了。”


    挂断电话,林冕一回头就看到林梅正看着她。


    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林冕的心跳却有些慌乱。


    第63章


    是她来报道吧?


    看着那个忙上忙下, 一会儿给妈妈和她买水一会买东西给她们吃的身影,就连等会要办的报道手续都恨不得给她办好的贺新同,林冕一时不知道是谁要开学报道了。


    也就她不住校, 要是住校只怕贺新同会连床都要给她铺好。


    “这小孩真不错。”


    林梅是认识贺新同的,她之前在宴会上看到过这个贺家的小儿子, 贺家发生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眼下只怕贺家继承人的位置要变了, 变成这个此前大家都不是很在意的小孩。


    就是有点过于殷勤了啊。


    看着女儿那张褪去婴儿肥、棱角逐渐分明的脸, 林梅摇摇头,就她女儿这个性格, 是看不到其他情况的。


    而且贺家那么复杂,贺新同只适合做个朋友, 况且林冕这么小,她以后也不会拘束在一方小天地里, 即便两人作为青梅竹马也只适合发展为朋友。


    就作为朋友来说,贺新同是合格的。


    这样想着的林梅,在贺新同为她们买来遮阳伞时, 大肆夸赞贺新同, 说他心细又聪明,是林冕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怦”


    瞬间贺新同这人从头到脚都红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害羞又别扭。


    这还是那个傲慢的贺新同吗?


    即便贺新同很少在林冕面前表现出他那傲慢的一面,林冕也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 他抢钟玉琪的位置开始,他的本性就是一清二楚的。


    可林冕也清楚贺新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缺少夸奖、肯定,尤其是来自于长辈的。


    有时候人越缺少什么越渴望什么,每当林冕提起林梅很忙也会抽出时间和她逛街、做手工活动时,贺新同那双闪烁着的眼睛告诉林冕他很羡慕。


    就是这一点很可爱啊, 不坦率但很真诚,想法总能叫她轻易猜出。


    林冕拉着贺新同的胳膊让东张西望的贺新同停下动作,她用手中刚发的宣传单给贺新同扇风。


    “别忙了,再这样下去我妈妈都想认你当儿子了。”


    “而且,“林冕放下拉住贺新同的那只手,从口袋里取出纸巾细细为贺新同擦去脸上的汗,“你出了好多汗,休息一会儿。”


    贺新同比林冕高了一点,他红着脸微微弯腰让林冕可以擦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咱们先去办报道手续。”


    林梅看着两人的互动轻轻皱眉,上前轻轻推了林冕一把,眼看没有原来那种氛围以后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就像她说的,贺新同是很好,但要配林冕的话他还差点。如果林冕以后身边要有人陪,林梅不觉得会有贺新同位置。


    她这也是为贺新同好,与其后面伤心,不如一开始就把苗头给掐灭。


    毫无所知的贺新同接过林冕手上的纸巾,“我去把这扔了,小冕你先和阿姨去报道,我一会儿就过来。”


    这擦汗也没用,贺新同感觉自己现在流的汗更多了,心里的热好像席卷了全身,他燥热得不行,他想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个脸冷静下来。


    不然这幅模样也太难看了吧。


    这样想着,贺新同头低得更低了。


    林冕看着贺新同的身影,跟林梅说:“他平时不这样的,还是挺稳重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但就是下意识说了。


    林梅喜欢表现稳重的男生,就像她会夸江澹那样,可能是因为涂成林,她现在更欣赏情绪稳定的人。


    可人是会演戏的,江澹也只是在他在乎的人面前表演,林梅至今也不知道江澹的本性是怎样的,只当他还是林冕可靠温和的师兄。


    知道这一点后,林冕就想为贺新同说话,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被林梅讨厌。


    或许是贺新同向往女性长辈的关爱吧,林冕这样想着。


    “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你清楚就好,这是你选择的朋友,可不是妈妈的朋友。只要你喜欢,妈妈可不会干涉你的交友自由。”


    林冕愣了下,在周围同龄人的父母不停干涉孩子时,她的妈妈却因为全然相信她,选择放手让林冕飞,飞向哪个方向都行,林冕想任何时候停下来都行,她会一直为女儿敞开怀抱等待。


    其实手里有点权力、钱的人,掌控欲往往是很大的,而林梅一步步走到今天,她的掌控欲当然很大,没有掌控欲她说不定就走不到今天。


    可是为了林冕,她愿意尽可能克制住自己少伸手,她想要的是健康、快乐、有自己思想的林冕,而不是做她手下的扯线木偶。


    这也算得上是因材施教,林冕的性格注定了她不会被拘束,拘束她只会得到她的远离。


    “当然,这可是我自己选的朋友呢。”


    林冕抱住林梅的胳膊撒娇,林梅说过,在她这里,林冕不需要像在外面那样成熟勇敢,而是像一个孩子那样尽情撒娇玩闹。


    但在报道时出现了一点问题。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林冕同学,之前打电话给你但一直没联系上呢。”


    辅导员赵茂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向林冕说道。


    林冕打开手机,确实有不少未接来电,这个手机她放在家里没拿出去,今天才随手带上的。


    “不好意思呀老师,当时在国外,手机没有拿上。”


    出国了啊,也是,这可是林冕。听说她要参加不少国外的比赛,也是因为这样学校才会选中她啊。


    “没事没事,我是你辅导员,不用叫我老师,叫我赵哥就行。主要是学校想要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演讲拜托你来,所以一直想联系你商量。”


    赵茂从桌子上拿起两瓶矿泉水递给林梅和林冕,一直没联系上林冕让他选择直接在新生接待这里来蹲,毕竟学校那边是很希望林冕来作这一届的新生代表的。


    谁能忍住不炫耀一个14岁的九段棋手在自己的学校呢?而且林冕还不是走这条路进来的,是走竞赛入读的。


    怎么说,都比其他人更合适吧?


    而且这样的名人,大大小小的场合都待过,肯定不会怯场的。


    至于因为联系不上林冕找了一个备选这事儿,就不需要跟林冕说了。


    林冕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害怕上台演讲,她要是连这个都害羞那她还玩什么赛车。


    见林冕答应下来,赵茂松了口气,转头对着林梅夸起来。


    看两人聊得像是知己而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林冕撇了下嘴,正要拿电话出来打给贺新同时,突然被打断。


    “你好同学,请问你是林冕吗?”


    这是一个扎着马尾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她不停搓着手,看起来特别紧张。


    “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否是林冕错觉,那双眼镜下的眼睛变亮了几分。


    “我是你的粉丝,你在星月杯上的表现太精彩了,我这样不关注围棋的人都忍不住对围棋生出几分兴趣,太了不起了。”


    “谢谢,如果你对围棋有兴趣,欢迎你随时找我下棋。”


    陈珂愣在原地,她在来之前,就幻想过林冕会怎么对她,即便面露厌恶她也觉得正常,毕竟她上前贸然询问是打扰到了对方。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会出现在电视机里的名人,现实里相处起来是这样亲切。


    年少成名的,脾气好的却很少见。


    似乎没有那份气性就做不到那份成绩一样。


    陈珂窘迫低下头,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感觉自己像一个蹬鼻子上脸的人,如果林冕拒绝……也挺好,陈珂会厌恶一个傲慢的人的拒绝,但她会因为一个亲和的人的同意而不安,害怕那人不是想去而是因为自己的请求。


    “谢谢你,其实我撒谎了,我根本没看过那场围棋,我只是听别人说了之后记住了。”


    预想的责骂没有降临,陈珂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林冕,只见对方笑着看她。


    “没关系,说不定以后你就对围棋感兴趣了,那时候再来找我下棋也不晚嘛。我一直很期待能和不同的人下棋,是我心急了啊。”


    林冕把理由扯到自己身上,不想要对方将这个事儿一直压在心里。


    搅动着下摆的手顿了一下,陈珂支支吾吾说道:“我其实就是想要和你凑近乎,然后想要你加入我们滑板社……然后利用你的名气拯救我们快要被关掉的社团。我知道这很无礼,对不起,我做错了!”


    即便隔着镜片,林冕也能看到眼前这个女生提到滑板社时眼里闪动着的星星点点的光,那是对喜爱东西的珍视。


    说实话,这还真叫林冕意外的。


    她看起来这不像是喜欢滑板的那种女生。


    但人不应该有这样刻板的印象,没人规定女生该是什么样的。


    林冕拉住对方不停搅着的手,这手指都被她抠破皮了。


    “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吗?毕竟以后可是一个社团的,不知道名字的话也太奇怪了吧。只是我可能很忙,不能每次活动都参加,这样的话,你还愿意招我吗?”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只觉得这天好蓝、草好绿,这世间万物都变得可爱起来。


    “愿意愿意!我叫陈珂,信工学院03级的,欢迎你林冕同学!”


    手上的温热驱赶了她心中的不安,还给了她新的底气。


    看到林梅向她招手,林冕收回拉住陈珂的手,“那我就先走了,陈珂学姐。社团招新那天我会来的,再见啦。”


    即便对方看不见,陈珂也没有停下挥手的动作。


    她实在太高兴了,有林冕在的话,因为人数不够的滑板社一定会焕发新的生命力吧?社长对她的期待她都做到了!


    “你还挥手干嘛?人都走远了,不觉得尴尬吗。”


    一道清冷却又低沉的声音在陈珂耳边响起,扰乱了她对美好未来的幻想。


    陈珂看去,像是薄雾散开后沉入山脊中的一抹微风,十九岁的年龄施陆逸已全然长开,伸展的身体像是舒展开来的枫树,虽然瘦削但手臂上绷紧的线条叫人想起了那屹立风中的白杨树。


    下颌线清晰却并不过于锋利,未经修饰的眉毛浓密而自然,微微压向一双沉静的眼,唇形算不上薄,不至于让这张脸看起来冷漠薄情。


    明明是在看陈珂,他的目光又仿佛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你谁啊?我尴尬什么啊,不要自顾自说一些让人恶心的话啊。”


    看起来内向的陈珂当然不会真是一个内向的人,她敢上前找林冕就代表真实的她可不是看起来那么乖巧。


    她不是一看就很辣的小米椒,而是看起来不辣吃下去才会发现同样很辣的青椒。


    面对陈珂的呛声,施陆逸只是嘱咐了一句:“那你可不要抱太大的期待,林冕可不是一个能容忍别人的人,她可能随时会抛弃你的。”


    陈珂瞳孔皱缩,她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生是谁,能用这样一幅很了解林冕的语气说话,但她知道的是——


    “那你呢,被她抛下所以很气愤,嫉妒所有和她交好的人吗?那你会嫉妒死吧,像我一样的人只会层出不穷,而你,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陈珂的话是一针见血的,能考上北城大学的有几个是傻瓜呢?她从那一句话就可以迅速推断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而且别以为她是个感受不到情绪的蠢货,那嫉妒的味儿快要冲天了吧?也就当事人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时看起来是有多可怜。


    比起眼前这个陌生人,陈珂更相信对她温柔、耐心、做事磊落的林冕。


    说完话陈珂也不等施陆逸回话就离开,为这样的人浪费时间还不如发呆。


    手指一根根收紧,用力抠紧掌心。


    因为手腕用力扯到了手上的绷带,才缝合好的伤口没有承受住又崩开了,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施陆逸面无表情,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毕竟这伤口就是他自己弄的。


    第64章


    听到电话里赵茂说着抱歉却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声音, 施陆逸紧紧盯着眼前那道身影,轻轻勾起了嘴角。


    该说果然吗?


    没人可以透过林冕的光看到施陆逸这个藏在阴影里的人。


    他不是早该知道的吗?


    只要有林冕在的地方,光就永远不可能照在他身上。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 施陆逸对自己的要求变得更严格。


    当他踏入高中那一天,不知道是处于怎么样的心理, 他站在贴着分班安排的告示栏旁边, 几乎是迫不及待去看最上面的名字。


    看到第一个名字是自己的名字时, 施陆逸愣住。


    这……他这三年都要生活在没有林冕的地方了。


    应该高兴的啊,不会有人说他是不正当的第一名了,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到,他也不会看到她冷模略过他的眼神。


    该高兴的啊……可是, 为什么他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施陆逸揪住心口处的衣领,越抓越紧, 像是抓住的不是衣服,而是抓住的是他自己的心脏那样。


    呼、呼、呼,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 想要喘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喘不过来气。


    一颗沉重的石头压着施陆逸的心脏, 叫他止不住的疼。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施陆逸迷茫看着自己的手,却丝毫没有头绪,他推开人群往后走。


    应该是人太多了让他呼吸不过来。


    施陆逸冷漠地想着。


    可直到走到教学楼后面的池塘旁,这股难受劲儿也没有得到缓解。


    阳光穿过叶片懒洋洋洒在池塘上, 水面随风轻轻晃动,粼粼烁烁, 不知晃了谁的眼。


    明明是美好的一幕,施陆逸却觉得这一幕刺眼得让人窒息。


    他将手伸进池塘里,搅乱了这一池平静。


    池塘里随意游动的小金鱼受到惊吓,慌不择路游向池塘深处。


    施陆逸冷笑, 他和这池塘中的金鱼有什么两样的。


    同样在受到惊吓后只会逃跑,以为逃到深处就可以得到自由。


    可这哪里是想逃就能逃的了的?


    手掌撑在凹凸不平的石坎上,一个翻身施陆逸翻进池塘里。


    任由水蔓延过腰间,施陆逸屏住呼吸观察,当看到一条小鱼没有感受到危险,欢快在那一小块地方游来游去时,他一头扎进水里。


    他的头发在水里像海藻般散开,加上他那惨白的脸色,和传说里的水鬼没什么差别。


    得手了,小鱼奋力在施陆逸合住的手之间挣扎。


    所以说,逃是没用的。


    施陆逸放开手,鱼儿毫不犹豫跳下去,对自由的渴望是刻进每一个生命的。


    解除了危机后,没一会儿那条小鱼又开始悠闲自在到处游。


    真是不长记性啊。


    施陆逸轻笑,不知是在笑那条鱼,还是在笑自己。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翻出池塘,全身湿透了也不在乎。


    九月的阳光还是刺眼、闷热的,在走到教室前时,衣服上一部分的水干了,身上也变得黏黏糊糊的,倒不如全身都湿透的感觉。


    施陆逸像是感受不到一样推门进去,无数惊讶、好奇、讥讽的眼光看向施陆逸。


    他面无表情坐下,单手撑着脑袋往窗外看。


    他知道林冕以前待在教室里时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做,往窗外看去,瞧那些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鸟。


    那些鸟有什么好看的?施陆逸常常会这样想,她为什么宁愿多看那些鸟儿都不愿意看一眼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呢?


    可现在,当他重复林冕的动作,切身体会她的视角时,他还是不能理解。


    但他想要更多了解一点林冕,尤其是现在林冕不在他身边,他更想知道林冕过往那些动作代表了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会怎么想他呢?


    不经意间用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刀子轻轻划开手臂,等回过神时,手上已经被他划开口子了。


    冷眼瞧着鲜艳的红色从伤口处细细流出,施陆逸心里却觉得有些畅快。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石头,重量似乎也跟着减轻了。


    他完全猜不透林冕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林冕现在会想什么。


    痛苦、难受一天天堆积着,没有丝毫减轻。


    而现在,他心里的痛苦却因为生理的痛苦得以被掩盖,这不是欢愉是什么呢?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施陆逸爱上了这种浅显的痛楚。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细碎的伤口却不再足以掩盖心里的痛苦了。


    不能暴露于人前是施陆逸最后的底线。


    那些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都被他用细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替代。


    同时,施陆逸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不断打听着林冕的消息。


    最开始,他还需要用些手段才能知道对方的消息,可渐渐地,他就不需要了。


    报纸上、杂志上提到她的频率越来越高,施陆逸将这些提到林冕的报道都剪下来贴进本子里,然后将这个本子放在抽屉的最深处。


    高二听到林冕保送到北城大学的消息时,施陆逸并不惊讶,这是她能做到的事。


    可恐慌还是蔓延上了心头。


    她会就此上大学吗?他们连同一届都做不到吗?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拥有的最亲密的联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施陆逸越发郁猝。


    在得知林冕没有选择提前入学时,施陆逸眼里迸发出了这段日子里完全没有过的炽亮。


    他们是有可能再一次成为同学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即便是繁忙的高三,施陆逸也会抽出时间锻炼身体,他想她能以全新的目光来看待他。


    而不是那个爱告状、只会躲避、阴险的施陆逸。


    这股动力支撑了施陆逸好久没往自己身上划刀子了,可生活不是一个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回到家,看到静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时,准确来说是看到茶几上放着那个眼熟的本子,施陆逸打了个冷颤。


    “我今天才知道我儿子是怎样的人。不过挺好,人家今年不会参加高考,我可想不到你今年拿不到状元的理由,是吧,陆逸。”


    她拿起本子轻轻往施陆逸肩膀上砸了几下,没有看到施陆逸低着头时脸上露出的表情。


    她把本子放在施陆逸怀里,施施然然走掉。


    她想,施陆逸是个聪明孩子,不需要她多说了。


    难堪的可不只是施陆逸,还有她这个身为施陆逸母亲的人。


    施陆逸紧紧捏紧了手中的本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卸下力道,将本子珍重地抱在怀里。


    那天夜里,施陆逸用刀子在肩膀上划了几刀,又开始这周而复始的行为。


    他的成绩本来就不错,后面更是拿出要横扫千军的气势,顺利成为北城的理科市状元。


    在暑假里,施陆逸常常睡不好,他想,林冕看到他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为此他选择了和林冕一样的专业,他总是想离她更近一点的。


    当辅导员赵茂联系他成为新生代表来发言时,施陆逸答应下来。


    他不是想要代替林冕成为站在台上的那个人,他已经知道那种感觉了。他知道这个应该属于林冕,可能是赵茂他们联系不上林冕或者林冕拒绝了。


    如果联系上了并且林冕答应了,那作为备选肯定要被抛弃的,由他作为备选,这世界上恨林冕的人就会少一个,他不想这都会有人来抢。


    如果是林冕拒绝了,那由他来是最好的,就像以前那样,她不要的他来接手。


    他不会再有以前那样别捏的想法了,他会很珍惜的,这也算是她给予他的,虽然他现在更想要的是林冕拿起刀子在他心脏上方那块皮上刻下她的名字。


    可这会吓到她的,施陆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渴望。


    在新生报到那天,他是最早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当眼前出现那个即便几年不见已然大变样的身影,施陆逸还是能一眼认出。


    他来之前已经把有些长的头发剪掉,露出了整张脸。


    施陆逸装作不经意向林冕迎面走过去时,直到身影错过,他都没有得到她任何眼神。


    就像……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一样。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指甲深深扎进手掌心中,血染红了指甲,施陆逸却像感受不到一样,继续压着手。


    这些痛怎么比得上他心里的痛!


    怕是要乘上十倍、百倍才能堪堪放在一个天平上。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为什么她的身边又有新的人出现,为什么她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因为找不到答案,找不到出口,所以才会痛。


    施陆逸不想自己这么痛苦,他偷偷跟在林冕身后,看她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都能那样温柔,恨意像荆棘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不断刺痛他。


    恨自己实在太痛苦了,施陆逸选择恨林冕。


    所以当林冕离开时,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对陈珂说话。


    打消那些心思吧,她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美好。


    还没有说出的话却被对方打断,语气中透露着的信任将施陆逸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加旺盛。


    等对方离开施陆逸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颓丧坐在地上。


    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他知道错了。


    可是,恨自己好苦啊,苦涩到他再也尝不到其他滋味了。


    “你没事吧?”


    这是……听到这在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施陆逸猛地抬起头。


    “我刚刚就觉得你很熟悉,果然,你是施陆逸吧。”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暖阳懒洋洋洒在阴雨绵绵、潮湿晦暗的角落,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施陆逸内心积压许久的厚重云层。


    被困在夏季的施陆逸终于在这个秋天得到了神明的宽恕。


    他走出了夏季,可以迎接接下来的秋季、冬季、春季,有林冕在的每一个季节。


    第65章


    看着台上那名身姿挺拔的少女,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棕褐色的眼睛正视前方,目光是那样坚定而温暖。


    她的演讲绝非平铺直叙, 她的自信感染着全场所有人,让人沉下心去倾听, 感受语言的力量。


    这样的林冕和李文记忆中的林冕又不一样了, 像是珍珠在深海中打磨了成千上万遍, 散发的光芒更加清晰、润和。


    一年的时间而已,就足以将林冕变成更耀眼的存在, 耀眼到李文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是否还能想起自己是谁。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在同一所大学,不会像上一年那样毫无交集。


    哪怕依旧不存在命运交织的点, 他也会创造这样的机会。


    “我都说了,不会进学生会的,能别缠着我了吗?”


    如果怒气值是可以看得见的, 林冕恨不得将它直白展示给李文看。


    可这也是能从表情里读到的吧, 但这人像是不会读眼色一样,只一味上前缠着她让她进学生会。


    “学生会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在那里小冕你才能发挥你的力量,让大家看到你。你难道不想被大家看到吗?”


    他说的是那样情真意切, 如果对象不是林冕可能就要被他绕进去了,被他的那份“好意”打动。


    “我不用进学生会也能让别人看到。”


    就像此刻, 有人路过瞄了一眼,发现这个说话的少女好眼熟,再瞅一眼,就认出来是林冕, 有些兴奋向对方招手打招呼,林冕听见后也笑着和她打招呼。


    今年是迅速发展的一年,不少家庭中出现了电脑的身影,消息不再那么闭塞,查东西也不像往日那样费力,尤其是在这所全国闻名的大学里,学生的学习能力和探索能力都那样强,大家对于新奇东西的接受能力也很高,尤其是互联网。


    北城大学也有个论坛,在互联网上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而大学生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每天都有很多帖子出现。


    讨论林冕的帖子也是有的。


    生活在北城的这一届学生,是有不少人知道这个名字的。


    在乎成绩的人总会看一看第一名是谁,考了多少分,和自己的差距有多少。


    而只要林冕参加了这次考试,第一名的位置就会永远属于林冕。像一座大山压着,余下的人不会在意第二名是谁,只会看她是不是又考出新高度。


    不是没人试图越过这座大山,可是没人能做到。


    她们早在林冕成名之前就认识她了。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本地学生不知道,可她实在争气,在北城本地报纸上,她出现的频率一年比一年高,每一次的出场都带了不同的、含金量很高的奖项。


    所以在帖子里,不少本地学生会兴致勃勃向外地学生介绍这位新生代表。


    在大魔王存在的时代,不能只成为她们的阴影,而是要成为所有人头顶上的那座大山。那座明明看不见、但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会喘不过气的大山。


    她是打败巨龙的勇者,是辽阔无垠、波涛汹涌、等待一条条小溪汇入的大海,是大家永远赶不上但会下意识追随的踪迹。


    天才是因为少见才会被称为天才,而聚集了从全国各地选拔出的人才的这所大学里,三步就能看到一个大众眼里的“天才”存在,五步就能看到一个“天才中的天才”。


    勤奋、天赋在这里算不上什么,天赋加勤奋才能让人勉强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


    而这样一群人也是最慕强的,只要你足够有实力,那注视你的目光就永远不会少。


    这样的林冕怎么会缺少别人的关注,应该是说不要这么多关注才好吧,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可那又怎样,林冕想。她生来就注定要被无数目光注视的,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惧怕各种目光。


    就这样看着她吧,看着她怎么一步步登上最高顶的。


    她会挥舞着剑,等待每一个有胆子上来的挑战者。


    “是我错了,是学生会需要你,所以来学生会吧,林冕。”


    林冕对上李文期待的目光,那是一种很熟悉的眼神。


    贺新同常表露出的眼神,那时他在她面前放满了他做的甜品,想要得到她的赞赏。


    怎么就想到他了?


    林冕走神了一瞬,但李文不是贺新同,林冕拒绝得很利落,她不想做的就是不想做。


    看着她刻意拉远了与自己的距离,防备的动作让李文心里不舒服。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李文想,既然她不能走向他,那就他走向她吧。


    她已经够善良了,还会找理由糊弄他再离开,其实她就是直接离开又能怎样呢?


    只不过她也够忙的,这些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她看不上也正常。


    这样想着,李文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他想她进学生会理由也不是那样光明,是他有着卑劣的想法,想要对方与他距离更近一点,在工作中拉近关系。


    这样也好,谁都没有机会。


    可当他知道林冕出现在滑板社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像团湿棉花塞在他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来气。


    在得到可靠消息后,李文带上帽子和口罩偷偷跑到滑板社活动的地方。


    眼瞧着林冕与旁人言笑晏晏,李文指尖无意识掐进手掌心,牙齿碾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磨出一股铁锈味却浑然不觉。


    广场上人不算多,但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块角落。


    那是一块相当空旷的地方,是滑板社的人觉得无论怎么活动也不回波及到其他人的地方。


    林冕踩着滑板从栏杆上俯冲下来,风鼓起她的T恤,却更像是为她加冕。


    当滑板清脆砸在地上时,阳光也偏爱她,连发梢都闪着光,让人不能直视。


    喝彩声不断,李文能清晰辨认出那些人眼里的情绪——憧憬。


    陈珂带头鼓掌,她原来以为林冕会玩一点而已,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你这练了多久哇?等之后社团秀时一定会吸引到更多人注意到滑板社的,哈哈哈我都能想象到那时候会收到多少份申请书了。”


    林冕勾住陈珂的脖子笑道:“是的,社长大人,到时候一定会有超级多人追着你喊的。”


    陈珂一下红了脸,她以前没有和谁的距离有这么近过,最多也就碰碰拳头和击掌而已。


    这样的距离也太近了吧?不过她也不讨厌就是。


    在哄笑声中,李文却越发觉得胃酸,要是自己也会滑板就好了,名正言顺站到她身边,说不定她会像现在这样,勾住他的脖子笑着和他庆祝呢。


    是了,林冕不去学生会,但他可以去滑板社啊,反正也是为了离她更近一点,什么方式都是可以的。


    当林冕在哄闹声中再一次飞跃在空中,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那般自由,就是对滑板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停下来看的。


    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啊,李文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委婉拒绝了社团聚餐,林冕提上运动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来不及多想,林冕直接拿上滑板跑起来,到更开阔的地方以后她放下滑板,踩上去,这次不再追求技术,而是速度。


    真是,怎么一玩起来就忘记时间了。


    她得不停加速啊。


    看着眼前的礼堂,林冕不甚在意擦了擦额间的汗,总算是赶上了。


    等林冕走到后台,才发现这里太忙了,都没人查她就放她进来了。


    低头翻着短信时,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快去换衣服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


    一边说着,钟玉琪拿着纸巾为林冕细细擦起来。


    现在林冕已经和她一样高了,钟玉琪常常会忘记她的年龄,但总是会下意识照顾她。


    看着对方进去换衣服,钟玉琪轻轻呼了口气。


    不和林冕在同一所大学,是她成熟了,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志愿。


    而且,这也是林冕最想看到的,不是吗?再说,现在她们的距离不是也很近吗?近到她没有遗憾。


    等林冕走出来时,钟玉琪上前拉住对方胳膊。


    “今天可就拜托你啦。”


    就在这时,一阵风袭来。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哦?”


    十八岁的吴冰夏,依旧那么美丽,只是比起以前那种美丽多了几分锋利。


    短发被她随意抓了几把,蓬松且肆意,粉色的卫衣搭着灰色的西装,修长的身体看起来像是青松般挺立。


    “可不是嘛,就是穿这么多你不热吗?”


    金子萱从另一边拿着吉他走过来,她拍了拍吴冰夏的肩膀。


    “喂你现在在台上敲架子鼓不会泄气吧,不然我们还是把贺新同叫来吧,万一……”


    “子萱还是这么谨慎呢,放心放心,我在老家可劲儿地练了,就为了今天这样的场合,而且今天可是我们女生的场合,女生的New Storm啊。”


    是啊,这是分开这些年之后好不容易的重逢,是属于女生们的时刻。


    此时,那边报节目的正播报到熟悉的名字。


    “那就走吧,New Storm。”


    林冕伸出手,几只手叠合一瞬,用力向上抛,带着要再一次震翻全场的气势。


    “咔”


    台上的灯暗了一会儿,紧接着分成四束光打在台上。


    来自政法大学的吉他手兼主唱吴冰夏,来自仁大的吉他手金子萱和键盘手钟玉琪,以及来自北城大学的贝斯手林冕。


    散作满天星的她们,终于再一次延续了曾经的梦想。


    或许这台下也有人看过她们的表演,所以,这一次,要更动人、更用力啊。


    “My dear friend


    Tonight you will not walk alone


    Riding the night


    We will walk away”


    曾经那份空灵,变得更加成熟,那份对朋友的呼唤更加真切。


    吴冰夏在节奏停顿那一瞬间摸上了头上的发夹,那是林冕送给她的那枚两个拳头对碰的发夹。


    而现在,她也真的回来了,能够再一次和她面对面碰拳头,说一句“好久不见”以及“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当林冕的手搭上贝斯,身体比脑子先一步知道该怎么做。


    “Even without the guidance of the Big Dipper


    Even if we cant read the rings on the tree stump


    Even if there is no snow tonight


    Still walk away”


    她们都没有迷路,即便成长路上总是关卡重重,麻烦不断。


    “Your courage plus my determination


    Never give up is the creed of the New Storm


    Walk away tonight


    Never look back again”


    钟玉琪和林冕对视了一眼,笑意在她们眼里淌开。


    她不会任由那些所谓的规则束缚她,她要凌驾于规则之上,永不回头是她的答案。


    “While we are still young


    While we still have strength


    Starting now


    Walk away tonight”


    金子萱没有以前那份紧张,以后她可是要当法官的人,她怎么可能在去往她的战场前先怯懦。


    她们都还年轻,她们都大有可为,她们都可以在今夜出走,走向未知但辽阔的旷野。


    第66章


    “所以, 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在仁大迎新会结束后,林冕想着她还不知道贺新同有没有在学校住宿呢,干脆打电话问他, 要是还在仁大不如大家一起吃个饭。


    把这想法说给钟玉琪听时,却见她一脸的惊疑。


    “小冕, 你不知道吗?贺新同他爸现在带着贺新同接触他公司的事务, 他休学了, 现在不在仁大。”


    林冕是真不知道,就是昨天贺新同还和她打过电话, 她还把这事儿跟贺新同说了,提到仁大也没见那家伙在电话里表现出异样。


    好像也不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但那时候她以为他在思索。


    那既然如此, 他觉得自己还瞒得下去吗?


    林冕打开手机转到贺新同,却没有拨通。


    对上她们关心的眼神,林冕合上手机, 她不能让她的烦心事打扰了此刻开心的氛围。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和钟玉琪她们吃了一顿饭。


    只是她心里还是装着这件事,等大家散伙回家时,林冕又按响了贺新同的号码。


    这次接通了。


    面对林冕的质问,电话那头的贺新同沉默了好久。


    看贺新同一直不说话, 林冕却不想她们只剩下沉默。


    “你就一点话也不想说吗?那我挂断了好吧。”


    “别……”


    终于,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响动。


    林冕听见什么东西掉下来, 紧接着是贺新同短促的抽气声。


    他知道林冕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她说的挂断可能是真的失去耐心了。


    可贺新同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不是林冕认真说的,而是想要他说出实话, 即便贺新同还是不开口,她也会等的。


    “我知道今天再怎么也瞒不过你了,可我还是希望来得晚一点……我真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不知道怎么向你提起,我的压力,我的痛苦,我的一切。


    贺新同只想在林冕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总逗林冕笑的贺新同,而不是现在这个毫无吸引力、痛苦的贺新同。


    他自私想要林冕的目光能够更多停留在他身上,却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能延长到多久,就像现在,这个泡沫一下就被戳碎了。


    听着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林冕愣了下。


    过了变声期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当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林冕耳边响起时,她才恍恍惚惚原来贺新同已经长大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却忘记朋友也长大了,再也不是原来那副样子。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贺。”


    她的声音是那样温和,近乎到一种温柔的程度。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只是我不想做最后一个知道你事的人。无论快乐、痛苦,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这下轮到贺新同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电话那头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林冕。


    她知道她说的这些代表什么吗?


    她是想把他当作责任吗?当做她生命里必须担负起的责任吗?


    他何德何能啊。


    回过神时,贺新同再也不能压抑自己,泪流满面。


    “我不会隐瞒你了,我保证。”


    在他的哭声中,林冕知道了一切。


    她的叹息声穿过听筒,一根根线缠绕住贺新同,明明是紧到让人感到窒息的存在,却让贺新同觉得很舒服,像是林冕隔着电话跨过时空拥抱他。


    “那你告诉我,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还想要继续吗?”


    比起隐瞒,林冕更关注的,是贺新同的感受。


    “我现在更理解爸爸了,也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就像现在,明明你比我小,解决问题的那个人却是你。我不会逃的,我也想变得更成熟,追上你的脚步,而不是永远是你挡在我面前。我也想保护你,小冕。”


    所以,他不会放手的,即便是死乞白赖,即便林冕会厌倦他,他也不会放手的,这是他十二岁时就定下来的承诺。


    他离不开林冕的,这辈子。


    听着对方抛下了犹豫,变得果断而坚定,林冕轻笑,“我不会等你,所以你要努力啊。”


    那句话是那样轻飘飘,却是那样有力量。


    他的内心变得比海浪还汹涌,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敲起鼓点。


    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自脖颈处迅速窜起,瞬间占领了贺新同的耳朵。


    后面聊了些什么,怎么挂断电话的,贺新同迷迷糊糊记不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新同猛地往后一缩,撞在椅子后背上,他抬起手臂遮住脸。


    这不过是掩耳盗铃,暴露在外的嘴角扯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什么啊,什么啊,她居然有考虑把他放进她的未来里。


    这让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笑了好一会儿,贺新同才正色继续处理文件,他要加倍努力才行,林冕的脚步可不是那样好追上的,但他不会放弃的。


    有了主人的小狗会紧紧叼着骨头跟上主人的步伐的。


    “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小冕看起来很开心呢。”


    今天是陈晓秋来接林冕的,林冕最近没有什么卡丁车比赛,她也跟着待在国内。


    对上车内后视镜里那双带着调侃的眼睛,林冕轻哼一声。


    “今天可发生了不少事,不过都算是好事。”


    这场追逐战,她可不会放水的。


    “伊万,你这次可不要骄傲自得,我看了名单,你不一定能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


    阿列克谢叫住侄子,他这次来阿美莉卡也是为了侄子这次比赛的顺利,这一次伊万的事基本都由他亲力亲为,就是为了亲眼见证他没做到的事由他侄子实现。


    “阿列克谢叔叔,我可是不是你,你没拿到的Clib的冠军我会拿下的。”


    伊万一脸自信,高高的颧骨和挺直的鼻子打下阴影,长期生长于冬季的冰蓝色眼睛清澈而深邃。


    他一直是一个自信的小伙子,阿列克谢想,他不也是因此格外欣赏伊万吗?但现在,不是以前那种可以随便对付的情况了。


    就像他当年遇到劲敌安娜,他没将那个女孩放在眼里,结果他奖杯的位置永远缺少了Clib那座金光闪闪、代表年轻钢琴家荣耀的奖杯。


    虽然,家里奖杯位置上补上了安娜那座,可那终究不是自己的。


    这个遗憾阿列克谢真的很想要伊万弥补上。


    “别担心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安娜婶婶那样厉害。”


    伊万摆摆手,他可不觉得他会遇上他阿列克谢叔叔那样的情况,噢,倒霉的阿列克谢叔叔,不仅输了比赛,还娶了打败他的暴躁的安娜婶婶,真是一个倒霉到了极致的男人。


    “砰砰砰”


    这是什么声音?


    阿列克谢一动不动,可仔细看,他的瞳孔在剧烈震动。


    舞台上那个穿着蓝白色纱裙让人一下想起了华国青花瓷的女孩,却以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技术把控着钢琴,把控着全场。


    这首天真却略带忧伤的曲子,犹如深山处潺潺流下的小溪,不知会流向何方。


    明明脆弱到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伤害到它,可当情绪稍稍推进,音色变得温暖而明亮,强大、震撼的生命力扑面而来,那些脆弱易碎不过是听众的幻想,对生命的高歌才是她想要表达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才能发出这样深沉、浩瀚的回答呢?


    伊万微微弯曲手指,想要说什么,却被胸腔里堵住的东西阻止。


    他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前,直到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他才恍惚发觉自己太靠前了。


    一种前所未有、剧烈而纯粹的情感洪流在他胸口奔涌,伊万努力看着台上的女孩,明明东方人的长相他一向是记不住的,可这个女孩她脸上的每一处都深深印进他的脑海中,清晰明了。


    “伊万别看了,你得好好准备。”


    阿列克谢拍醒了伊万,他回望叔叔时都是一副出神的样子,但眼泪比他的嘴更会表达,滴落在阿列克谢的掌心上。


    “叔叔……我输了”


    他喃喃道。


    “还没有比呢,一切都没定,不要说丧气话。”


    嘴上这样说着,阿列克谢却已经提前知道答案了。


    一切是那样巧合,那年他也是在后台,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看对手笑话,但最后得到的也是像伊万这样失魂落魄。


    这就是宿命吗?


    属于他们家男人的诅咒。


    在愚蠢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天赋的钢琴家时,就会遭到当头一棒。


    不,这不是诅咒,这分明是祝福。


    不至于让自己完全变成大傻子的祝福。


    虽然是遗憾,但阿列克谢无时无刻不在感谢这个时刻,他爱上安娜这一刻,他拥有了上帝对他的恩赐。


    伊万垂下眼帘,没有仍由阿列克谢拉着退后,“我想听到最后。”


    这样的愿望让阿列克谢动容,他放下侄子的手,陪着他一起倾听这道敲响在伊万生命中的祝福。


    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才能更好的成长。


    可听着那惊人的琴音,阿列克谢的心揪紧。


    这样的程度……伊万真的能迈出去吗?


    如果当年安娜是这样的天赋,阿列克谢不能保证自己可以走得出来。


    全场掌声响起那刻,伊万一言不发退后。


    他怕她退场时看到他,他一点也不想她看到他。


    她是宇宙中心,而他不过是一颗再渺小不过的行星。


    这样的他,出现在她面前,多丢脸啊。


    一无所知的林冕直到拿下Clib青少年组的冠军,也不知道她有一位对手因为目睹了她的比赛选择退赛,也就不知道她特别欣赏的钢琴家安娜的丈夫阿列克谢也来现场这件事。


    所以在收到安娜发来的祝贺电子邮件时,林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她特别欣赏的钢琴家怎么会知道她。”知道你也很正常吧,西方媒体现在都在预测你会不会拿下三大赛事青少年组的冠军,成为第一个大满贯呢?她说不定想收你当学生。“


    李知远倒是有点警惕心,他知道安娜的丈夫收了自己的侄子当学生,而安娜倒没有什么学生,他怕安娜现在想来摘取胜利果实。


    “不,那倒没有,她只是写她很欣赏我,有机会会来看我现场而已。”


    在这短暂的解释中,林冕没说安娜用词多么夸张,她看起来是真的很欣赏她。


    李知远冷哼一声,转念又想到林冕的确是那样优秀,会被别人惦记也正常。而且这样优秀的人现在可是他的学生。


    “那我们就一鼓作气,拿下第一个大满贯,叫那些人看看,第一个拿到大满贯的可是华国人。”


    林冕笑着点头,“会拿到的。”


    李知远笑了,他就喜欢林冕这一点,想拿冠军的人如果畏畏缩缩、说些努力就好的话可是拿不到的,冠军就要有冠军的底气。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的确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她在05年实现了她的承诺,成功集齐了钢琴界最有含金量的三大赛事青少年组的冠军奖杯,成为西方媒体口中“创造奇迹”的华国女孩,让李知远也跟着被媒体追寻,想要得到他如何教出这样一名学生的秘诀,体会到了林冕拿星月杯冠军时她的围棋老师王长风一样的幸福烦恼。


    虽然应对这些人让李知远有一些疲惫,但他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骄傲。


    他的学生,的确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啊。


    可沉浸在幸福中李知远不知道,这幸福是这样短暂。


    05年该升组的夏季,林冕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知远打遍了电话,包括和林冕最亲近的林梅,也只是说她也不知道她女儿去哪里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还未成年啊,她的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是搪塞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找不到林冕呢?


    不止是李知远,还有很多很多人,都联系不上林冕。


    一时之间,“消失的天才少女”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又被什么压下去。


    就好像,没有一个叫做林冕的天才曾经出现过。


    第67章


    这么快, 又到夏天了啊。


    看着窗外的蜻蜓轻轻点在池塘上,贺新同垂下眼帘。


    “学长,该您上台了。”


    刚进学生会的大一新生崇拜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作为今年仁大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他的优秀毋庸置疑。


    连他们这些才进校没多久的学生都听过他的名字, 去年那场经济危机这位学长算得上力挽狂澜, 不仅稳住了贺家, 还让贺家更上一层楼。


    不过这也离不开国家的支持,谁也没想到去年华国能拿出新型芯片, 斩断了阿美莉卡的垄断。


    但这也是贺新同果断的判断力和敏锐的感知让他得以顺利渡过经济危机,可不是什么人站到他的位置上都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


    “嗯”


    贺新同淡淡应道, 他已经被贺郎训练得喜怒不形于色,需要别人来不断揣测他。


    贺朗这些年算不上揠苗助长, 因为贺新同真的成为了贺家新的大树。


    他轻揉眉头,等会儿毕业典礼结束以后,他还要回公司开会, 新一季度的计划还有问题, 需要重新调整。


    接过话筒,他的步伐并不急促,每一步都沉稳地落在台阶上,台下细微的交谈声像潮水般渐渐退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身影。


    台上的人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肩线平整没有丝毫皱褶, 腰身收得恰到好处,形成完美的倒三角比例。


    他的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仔细看,能看到那只手除了腕表外还有一个平安扣用红线系着。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随着话筒传遍整个会场, 那双墨黑色的眼睛是那样沉稳。


    明明不比台下的学弟学妹们大多少,可他却看起来已然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结束演讲时,他微微点头致意,那张明明是笑着的俊逸面容却又是那样疏离冷漠。


    那一刻,会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就在贺新同下台时,眼角处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贺新同猛地转头,旁人总算能从那张脸上看到其他表情了。


    他近乎慌忙走向人群中,在惊呼中做出完全不符合他平时会做的行为。


    他总是那样可靠,从“小贺总”到“贺总”,随着人们对他越发尊敬,他代表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可是,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慌张、急促,在人群中不断慌乱环视。


    这不是、这也不是……


    直到确定自己看过每一个人,都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贺新同才停下来,恢复冷静。


    他重新回到台上为刚才的事道歉,顺便宣布从下一届开始,贺氏集团会成立“贺氏助学奖学金”,帮助更多仁大贫困学生。


    在讨论声中,贺新同这次体面走下台,回到公司。


    他沮丧靠在椅子上,一时之间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所以还是他的幻想吗?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贺新同发出轻蔑的笑,他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四年了,那个说不要让她成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人,现在轮到他成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人了吗?


    这是她的报复吗?


    就算是报复,四年也太长了吧。


    长到他终于意识到少年时那些不知所谓的幻想,那些幼稚到可笑的想法与在意,全都在说——


    他爱她。


    在内心的小世界里,贺新同将自己卷缩起来。


    今天不理智的行为他后面还要想办法善后,他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


    自然界里,即便是强大如狮子这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在露出软弱时也会被成群的鬣狗追着咬。


    盯着他的目光太多了,他真的很累,可是这样露出疲倦的样子也是不允许的。


    贺新同收起杂念,在秘书李一帆进来前整理好一切,包括那颗躁动难受的心脏。


    在李一帆汇报完今天的安排后,贺新同算了算时间,说道:“再加一项,会议结束后我要去林家。”


    李一帆愣了下,这不才月中吗?往常去林家不都是月末才去的吗?


    不过老板说的话对他这样的打工人来说跟圣旨也没什么区别,自然不会表露什么疑虑。


    只是这次会议商讨的时间超出了贺新同原定的时间,等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黑了。


    李一帆小心翼翼走到老板身边,“今天还需要去林家吗?”


    贺新同闭上眼睛,缓慢揉着鼻梁。


    “去”


    在离林家还有一段距离时,贺新同叫停。


    “你先回去吧,我等会打车回家。”


    司机还想说什么时,贺新同轻轻叹息,笑着说:“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你呢。”


    这句话一出,司机也说不出拒绝了,为贺新同工作是很好,薪资待遇都是同行里最好的,就是常常要加班,他女儿上次还说老是看不到他很想他。


    想到这儿,司机心里一片柔软,谢过贺新同后他调转车头。


    四周又变得安静,连贺新同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响亮。


    每一次,他都抱着隐秘的期待走在这条路。


    可每次,期待都落空。


    贺新同自己都不知道走过这条路有多少遍了,熟悉到即便四周都暗下来他也可以依靠记忆顺利抵达林家。


    说实话,贺新同自己也不确定这时候林梅是否在家,林梅忙碌程度可不输他。


    她甚至比当下许多年轻人还要拼命,自从……林冕消失后,她更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她的目光总是那样大胆又精准,贺家没在经济危机中沦陷,林家也没有,而且还顺势壮大了,吞并了一些倒闭的小公司,比原来多了几条生产线。


    她一定知道什么。


    贺新同就是如此确凿,他和林冕相处七年,她对她妈妈那份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无论他怎么恳求,利益打动不了她,交情也打动不了她。


    果然是母女,如出一撤的狠心啊。


    贺新同轻笑,但无所谓,即便再等四年,他也等得。


    他能感受到,他与她之间牵着的那条线越来越薄,到现在,如果随手一扯就会轻易扯断。


    但即便如此,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抓住这条线,如果用手抓不住,那就用牙齿咬。


    如果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下这根线,他也不会放弃,他还有腿,他会随着线的影子不断跑着,直到看到她的身影。


    她可是说了,允许他努力追上她的啊。


    贺新同用力抓紧手腕上的平安扣。


    这是林冕在他成年时送他的礼物,这根红线是她去庙里求的。


    她是不信那些的,但却愿意为了他走进这并不科学的一端。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她一声不吭消失了?


    如果不是无比确定林梅知道什么不然她一定会报警,贺新同会不顾一切去找林冕的。


    这四年里,他用她是有苦衷的这个理由不断麻痹自己。


    可是,他快坚持不住了,他真的好想见到她啊。


    如果这世界真有神明,请让他下一刻见到她吧。


    在昏迷前,贺新同最后一丝清醒也全在祈愿。


    等再次睁眼,是在暖色的房间里。


    贺新同撑着床想起来时,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别动,手上还有针头呢。”


    贺新同这才注意到上方有吊瓶,输的葡萄糖。


    他看向声音的主人,“谢谢您,本来只是想过来散散步,没想到会晕过去。”


    过来散散步?林梅可不信他的鬼话。


    那年他红着眼质问她,眼神狠到像是要消灭全世界的模样她可没忘记。


    即便后面恢复理智,说话温和沉稳,林梅也不会把他当作什么小白兔。


    尤其是这两年他在商业上的动作,用狼来形容或许更准确。


    不过林梅也没和他计较,“也得亏你逛到这里,离我家不远,阿姨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发现你了,不然……总之,我刚刚请医生来看过,低血糖加上熬夜,虽然年轻要多努力,但也不能不重视身体健康啊。”


    贺新同轻轻垂下眼帘,林梅说什么他都听着。


    说到底,他虽然有家人,但现在他的家也算不上家了。


    贺朗的心结在阿美莉卡,确定贺新同可以独当一面以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离开的。


    他的心永远是有天平的,贺新同至今也不明白,贺瑜为什么会觉得贺朗更爱他呢?


    爱一个孩子,不是不断纵容他,不断为他做的事擦屁股,而是爱之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着对外强硬的贺新同露出那副落寞的神色,联想到他家发生的事,林梅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她宽慰了几句,叫贺新同好好休息,她已经给他家管家打过电话了。


    这四年贺新同跑得勤,连带着两家都走得很近。


    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贺新同脸上哪里还有那副可怜的样子。


    他用那只没被针扎的手抓住吊瓶架,脚轻轻踩在地上,不发出丝毫声音。


    林梅没注意到吧,她刚刚进来时,身上还有一股香味。


    是虽然浓郁但是不会觉得腻的栀子花的味道。


    来林家这么久,贺新同早知道林梅是一个习惯什么东西就会一直用下去的人,她平时几乎不喷香水,距离近了时只会闻到薰衣草洗衣粉的味道。


    而林家的花瓶里常有的花是百合、郁金香和玫瑰,这是林家保姆王燕最喜欢的三类花,栀子花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是他这四年里从未在林家闻到的味道。


    林家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会是……


    贺新同不敢细想,他怕期待过后是更大的失落,他还想撑着这副身体再见她一面。


    如果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那就让他实现这个愿望吧。


    哪怕不见面,只是知道她的消息,也足够了。


    悄悄穿梭在这间别墅,贺新同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毫无真相的影子接近。


    贺新同的心沉下去。


    他真的会等到那天吗?


    贺新同眼神直勾勾盯着最后需要查找的阁楼,手在触碰那一瞬间又收回来。


    打开这扇门或许会打开潘多拉盒子,贺新同不知道如果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他会不会真的发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副躯干下那颗不正常跳动的心脏,他唯一能得到安全感的方式就是林冕亲手在他心脏处刻下她的名字,宣布他是她的所有物。


    深呼吸,贺新同还是打开了这扇门。


    “好慢哦,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第68章


    瞳孔剧烈收缩, 那道身影不断在眼前放大。


    她看起来比以前更消瘦了,也长高了。


    手枕在头下,透过阁楼上的天窗看着头顶那片星空。这样安静的夜晚, 林冕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了。


    听着耳边脚步声,林冕轻飘飘转过头, 却撞进了对方怀里。


    她刚想说什么时, 却感到手上一片凉意。


    一滴泪滴在她手上, 是他的泪水。


    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她手上的湿润越发多起来。


    “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


    她无奈的叹息响在他耳边。


    人在被气到的时候是真会笑的, 贺新同发出冷笑,这人居然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怎么, 我给你丢脸了?”


    他语气中的指控都快实质化了,可明明那么多话想说, 却偏偏就说了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这句话已经是他觉得最重的话了。


    他抓住她的那只手是那样用力,好像不抓紧一点这个人就可能会随时消失。


    林冕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她回握住他的手, 紧紧地、不留缝隙。


    “没有, 你很好。是我一直像个小孩一样任性,辛苦了。”


    这句“辛苦”让贺新同僵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抱着她的力道也越发紧迫。


    “不辛苦, 一点也不辛苦,我很幸福。”


    只要她允许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在她这儿, 只要他在她身边,他就再幸福不过。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汗水粘着他的头发,跟个落水小狗一样。


    她有一搭没一搭将手点在他的鬓角。


    “流了好多汗啊。”


    她的声音是那样轻, 一层迷雾笼罩在他眼前,唯一清晰的是那张因为说话微微张开的带着粉意的嘴。


    对于这人类都有的器官,贺新同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尽管很多人会真心夸赞他长相俊逸,可这些不过都是皮肉而已,只是人类之间存在的略微差异,用来分辨不同的人。


    贺新同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这曾让他不屑、只会觉得肤浅的地方这样着迷。


    漂亮的、饱满的弓形轮廓,已足够引人遐想时,上唇正中央的那颗精致小巧的唇珠,即便不言不语,也好似蕴藏了某种邀请,或者说,是他的妄想。


    瞧着对方不回话,眼里像是失了焦一样盯着她的脸。


    林冕嘴角无意识上扬,“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贺新同”


    像是从足以溺毙的海水中抽身,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光亮,动人的山水画中终于有了神彩。


    “我一直在听啊,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林冕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


    这四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以前录下的那些曲子,她送给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这四年里让他挺过去没有发疯的关键。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呢?


    “是么。”她的笑声像一圈圈线缠住他的耳朵,除了她的声音,他再也听不见其他。


    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轻声哼起小调,那是贺新同从未听过的旋律,轻柔得不像话。


    奇异的平和涌现在贺新同的心头,他安心下来,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等贺新同再次睁眼,天光正亮,阳光懒懒散散从天窗洒下。


    天亮了?!


    那是他的梦吗?


    就在贺新同惊恐时,他感受到浅浅的热气打在脖颈上。


    贺新同僵住,缓缓低下头,一切像梦一般,她卷缩在他怀里,头抵着他的脖子。他昨晚手抓得太紧,林冕不想吵醒他就这样躺在他旁边睡着了。


    “澎”


    意识到整晚林冕都躺在他身边,羞意、无助,以及一丝隐秘的喜意在他胸腔里翻转。


    也是这时贺新同才察觉自己的手腕已经酸软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


    好不容易,才重新拉起她的手,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手呢?


    他反而捏得更紧了,十指紧紧扣住,这一刻贺新同才有了实感,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他身边。


    林冕眉头皱起,显然贺新同的动作惊扰了她。


    像是蝴蝶缓缓扇动翅膀,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光也偏爱她,照在她脸上,连绒毛都是浅浅的,可爱的。


    双目相对那一刻,没人躲闪。


    墨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执拗,直勾勾盯着对方,不肯放过对方流露的任何情绪。


    棕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变浅,清澈见底,看起来没有丝毫情绪流转。


    “看什么啊,快起来,我昨晚睡得可不算好。”


    林冕推开贺新同的脸,只是……她看向依旧被紧紧抓牢的手,牙齿微微发酸。


    如果不是昨天看这小子睡着以后像天使一样单纯,她绝不会舍不得吵醒他,让自己委屈蜷缩着长手长脚睡在这里。


    “叩叩叩”


    门被敲响。


    “小冕你在里面吗?”


    是王燕有些着急的声音。


    贺新同被林冕推着藏在衣柜里,至于那个输液架,昨天林冕是看到葡萄液输完以后给他拔了的,连带着这个输液架林冕一起将它塞进衣柜里。


    狭小的柜子里,贺新同完全不能动弹,冰冷的输液架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屏住呼吸,他也真不敢弄出一丝动静。


    随着林冕拉着王燕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贺新同才从衣柜里走出来。


    什么啊,跟做贼一样。


    这样想着,贺新同嘴角却不断上扬。


    他拿起输液架,轻轻打开门,却看见林梅站在门外。


    他僵在原地。


    林梅深深看了他一眼,“下来吃早餐吧。”


    看着林梅的背影,贺新同不知道那道眼神的深意,但他知道,林梅绝对知道了,知道他对林冕的心意。


    但这没什么好懊恼的,摆在明面上也没关系,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摆在明面上的。


    只是他会害怕林冕知道以后接受不了,他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四年里,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贺新同不想再失去这层关系,但要他做胆小鬼,不表明心意,眼睁睁看着林冕和别人在一起,贺新同也做不到。


    所以,他会格外小心瞒着林冕把所有人挡在外面,不会存在任何可以替代他的人。


    他会做到的吧?


    “哇,早餐这么丰盛啊。”


    餐桌前,一个眉眼深邃的男人站着为大家盛粥,王燕也没有阻止他,笑呵呵任由他动作。


    坐在主位上的林梅看起来也没有多客气,十分自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粥。


    餐桌上的一切竟然奇异地和谐,好似这个男人比起他来说与林家更熟稔几分。


    倒是林冕先注意到站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贺新同,她走过去轻拍他的肩,“快去洗漱吧,王姨说你的牙刷毛巾都还在原处呢,你是来过多少次啊,就差给你留个专属房间了。”


    原先被冷落的感觉一扫而空,就连刷牙的时候贺新同都在笑。


    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贺新同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感觉,但联想到刚才那个男人的外貌,贺新同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绝对比那个混血好看,而且即便没有比较,贺新同还是能看出自己比那个男人高。


    没他帅,没他高,也肯定没他有钱,根本不需要把这种男人放在眼里。


    “这是齐屿洋,从阿美莉卡留学回来在北城大学任教,真是年轻有为啊。”


    听到林梅的夸奖,贺新同心里凉了半截。


    这还比啥啊,谁不知道林梅相当喜欢齐屿洋这类人,林冕那么在乎她妈妈肯定会听进去她的话的,他怎么办?


    贺新同的视线都不敢停留在林冕身上,害怕看到她欣赏的目光。


    “幸会”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冷淡,是了,对方是大学老师又怎么,得到林梅的喜欢又怎么样,只要林冕不喜欢,她就绝对不会将齐屿洋放在眼里的。


    至始至终,他需要打动的不是其他人,只有林冕。


    齐屿洋眼睛闪烁了几下,在北城大学抛来橄榄枝前,他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无论是薪资还是未来的规划上,北城大学都不是他的首选。


    可是…这里有一个他在乎得不得了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因为侄子拜托来到CES国际卡丁车比赛英国分站现场,在胜利后林冕取下头盔时那双冷到极致的眼里影影约约窜起的疯狂火苗。


    只会理性思考,永远都有所顾忌的齐屿洋想知道,为什么这名少女能有这样的眼神,明明他们该是一类人的。


    从那以后,他的房间里贴满了有关她的报道,无论是夺冠后张扬自信的笑容,还是比赛前锋利到让人难以直视的眼神,他都想探寻。


    当一切追随终止在林冕消失后,齐屿洋却有了新的猜想。


    果然,在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后,齐屿洋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然后刻意接近林梅,他知道他会见到她的。


    “久仰大名,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提前认识也不错吧?”


    同事?


    贺新同愣住。


    第69章


    或许是他疑惑的样子太明显, 林冕看了他一眼后,对着他说道:“现在我在北城大学任教,教大学物理。”


    昨天实在太匆忙, 今早又是个那样的情况,贺新同有好多想问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这四年里林冕究竟经历了什么, 才让她19岁就当上了大学老师, 而且去年林冕该毕业的时候贺新同有去北城大学找她, 可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毕业了吗?


    太多疑惑藏在贺新同心里,以前他那么熟悉的林冕对他来说也跟谜一样难解, 更何况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了四年隔阂。


    这四年里他一无所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林冕告诉他一切。


    吃过早餐,林梅笑着提议:“我现在和你们年轻人只怕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我先上班,果儿好好招待小齐啊。”


    “妈你放心,你的朋友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的。”


    她把话说得那么分明, 就是贺新同心脏再躁动不安, 这一刻也平静下来了。


    只是光平静还不行,贺新同打电话给李一帆把今早的工作推到下午,他要在这里盯着这个人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放心林冕,但不代表他放心齐屿洋。


    这人一脸精明算计相,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且目的性也忒强了, 博取林梅好感这一步明明是他先来的!


    贺新同绝不承认自己没做到的事被别人做到后他着急了。


    林家的花园不算小,尤其对寸土寸金的北城来说。


    “话说你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啊?”


    林冕算不上客气,直接拿上水壶递给两人,两个人都说自己没事的话那就来帮她做家务吧。


    她也有些好奇, 齐屿洋是怎么做到和林梅成为忘年交的,明明现在林梅说不上好接近啊。


    “秘密”


    齐屿洋眨了眨眼,蓝色虹膜澄澈似大海,倒影着她的身影。


    瞧着两人之间氛围怎么看都不对,贺新同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齐屿洋被阴阳怪气也不着急,笑眯眯直起身看向贺新同。


    “我语文学得不是很好,这是什么意思?是形容你现在这幅样子吗?我倒是记得一个词,叫做矫揉造作,应该比这个词更适合你吧。”


    面对对方的挑衅,贺新同也不恼了,这人的段位比他预计得高,他不能再意气用事。


    他轻笑,“语文没学好那就好好学了再说话吧,可不要误人子弟。”


    两人针尖对麦芒,空气里都有些微火光在不断噼里啪啦响着。


    林冕也不阻止两人,停下浇水的动作,把水壶放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两人,这似乎对她来说格外有趣。


    她的眼睛波光粼粼,像是被雨水淋湿,明亮得叫人莫名在意。


    两人也不吵了,都停下来看着她。


    “怎么不继续说了?”


    语气里的遗憾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那些被贺新同忽略的地方,此刻终于从角落里跑出来。


    她性格变了好多。


    但人不会一成不变的,就是贺新同自己也不能说这四年他还会和林冕记忆里的贺新同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新的自己会不会让林冕接受,所以他在努力表现得和以前一样。


    无论是不成熟的脾气、意气用事的行为,他都在努力伪装。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位置就是不平衡的。


    她无论怎么样,无论性格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他只会更爱她,可他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因为他的变化在原来的感情基础上变得更加薄弱。


    “小冕现在变了很多呢。”


    贺新同瞪大眼睛看向说话的齐屿洋,这人怎么回事,就叫上“小冕”了?这也是他能叫的!


    而且,这种说法像是他认识林冕很久一样,明明今天他才和林冕见面不是吗?


    “别这么叫,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吧。”


    好样的!


    与贺新同内心的雀跃不同,齐屿洋愣住。


    据他了解,林冕可不是这样一个情绪多变的女人,她总是温柔的、执着的、勇敢的,耀眼得不像话。


    而这样冷淡,可不在齐屿洋的预想中。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林老师。”


    林老师被他念得有些长,倒生出几分眷念的味道。


    “你叫这个也不错,齐老师。”


    虽然接了他的话,却很平淡。


    齐屿洋知道自己让林冕讨厌了,继续待下去,只怕会叫林冕更讨厌,没过多久他就请辞了。


    无关的人一走,贺新同身上的刺终于收回来了,露出柔软的内里。


    屋檐下,他直直站在她面前,阳光从东侧照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界线。


    高挺的鼻梁一侧被染上暖色的光,另一侧却沉入深邃的阴影之中,仿佛将他整个人从中间割裂开来。


    沉默的阴影不断蔓延,光下的影子却靠得那样近。


    “我想过,也警戒过自己,等你想说的时候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就好,我会永远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断断续续,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是,你身上的变化是我怎么也忽视不了的,我有些害怕了,害怕现在的你会讨厌我。你说过,不想做最后一个知情的人,可我连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想告诉你这四年发生的事,你也愿意吗?愿意告诉我这四年里你究竟去哪儿了。”


    痛苦是能通过声音表达的,是林冕不能忽视的。


    但有些话现在不能说,即便她对他的痛苦一清二楚。


    “我想给你一样东西,我准备了很久。”


    良久,林冕拉住贺新同的手跑起来。


    阳光下,抓住他的手并不柔软,是硬的,连最柔软的指腹都没有多少肉,摸起来更像是在透过那薄薄一层肉触摸到骨头。


    之前的触碰都让他心脏急促地跳着,在迷幻中他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的内心不断波动,细碎的疼痛淹没了他,海浪越过他的头打下,在一片浪潮中他闭上了眼。


    “快看,你喜欢吗?”


    回过神时,贺新同看见林冕掌心上放了一个圆柱形瓶子,里面流动着略微泛黄看起来有些浑浊的流体。


    他打开盖子,香气扩散,像是阳光晒过后变得蓬松柔软的被子的味道,又像是刚刚沐浴过后肌肤上残留的闻起来若有若无的味道。


    “这是?”


    林冕轻轻笑了,食指点在瓶子上棕色的“cold water”标签。


    “我觉得特别适合你,想着你的样子调的香味。”


    这句活让贺新同下意识抓紧了瓶身,大拇指紧紧压在瓶盖上,舍不得让香味流进空气里。


    突然,他想到昨晚闻到的那股浓郁却不腻人的栀子花香味。


    “你给阿姨也调了香水吗?”


    林冕点头,这四年里她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而制作香水是她为所不多可以做的事儿。


    说是娱乐活动,可也要动脑子的,她一遍遍想着这些人,才能调出她认为最合适这些人的香味。


    所以,这是她把他放在心上了吗?


    贺新同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林冕手上收到这样一份礼物,一份为了他特地制作的礼物,而且还是和送给她妈妈的礼物一样。


    像是捧着蜜罐的小熊,贺新同两眼睁圆,就差把脸埋进手掌中。


    看他这个反应林冕就知道这份礼物贺新同喜欢得不行,想起林梅拿到香水后迫不及待往身上喷的样子,林冕皱眉,“你不喷一下吗?又不是香薰。”


    这东西可是越喷越少啊!


    虽然心里舍不得,但看着林冕看向他时那期待的眼神,贺新同下意识又打开盖子,往手腕上喷了一下。


    “就喷一下啊?”


    “我又不是花蝴蝶,一下就够香。”


    这嘴真够硬的,和以前根本没什么变化。


    想到昨天看到的站在台上看起来可靠又成熟的贺新同,林冕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在贺新同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香水瓶。


    “不要舍不得了,像这样的还有很多。”


    在贺新同的视线里,林冕打开放在一边的行李箱。


    被泡沫袋包着的密密麻麻、形状各异的香水瓶满满当当塞满了行李箱。


    这么多瓶香水,即便盖住了瓶盖,在行李箱打开一瞬还是有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向贺新同。


    “这、这”


    他几乎合不拢嘴,林冕手中那瓶送给他的香水在这些香水面前渺小得像个刚刚发芽的种子。


    原来她要送这么多人吗?


    也是,这四年里,她惦记的绝对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么多也正常。


    贺新同脸上露出笑容,“好辛苦啊,做这么多,小冕的朋友真多啊。”


    看着贺新同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冕轻轻皱眉。


    “说什么呢,准确来说,这些都算得上是为你做的。”


    “只是我昨天去看过你演讲后,感觉这瓶的香味是最适合你的。那些都不适合现在的你,四年算不上一个短时间,虽然没见面,但我总在想象,想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应该用什么样的香水,所以一不小心就做多了。”


    轻描淡写的“一不小心做多了”在那么多香水面前变得沉重起来。


    几乎抓不到重点是“林冕昨天看了他的演讲”还是“四年里林冕一直都在想他”,在这些属于自己的香水面前,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


    贺新同紧紧搂住林冕,头紧紧靠在她的脖子上。


    真是的,这样的程度就感动了吗?


    林冕正想打趣两句,就察觉到脖颈处的湿润。


    她愣住,在这场沉默的哭泣里,她缓慢抬手抚上了贺新同的脑袋,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擦过。


    无声的安慰中,无数潮水包围着她们,她手上触摸到的,除了他的皮肤,还有那正在哭泣的悲伤灵魂。


    原来,四年真的很漫长啊。


    林冕轻轻吻上贺新同的耳朵。


    第70章


    按照教务办给的地址, 走到办公室后林冕才发现这间位于实验室旁边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熟人。


    也算不上熟人,是才见过一面的齐屿洋。


    这间双人办公室十分拥挤,两张办公桌再加上一个书柜就构成了整个布局。


    齐屿洋单手撑在桌上笑眯眯说道:“看来我们被排挤了啊。”


    听着隔壁实验室器械运作的声音, 林冕一声不吭放下公文包,这是林梅送她的, 林梅说她现在正式上班了是个大人了, 该打扮像个大人了。


    不过她看起来也没有多像大人就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去思考今天该穿什么, 怎么搭配好,而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一身休闲服, 加上她才19岁,就是配上公文包也没有多少大人的模样。


    见林冕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不回话, 齐屿洋挑眉。


    他说的被排挤了,不是假的, 不过被排挤的人只有一个。


    其实原来给他定下的办公室不在这里,但他套话教学办得知新来老师的安排后,他就主动要求和林冕一间办公室。


    他们给林冕安排的是一间单人办公室, 这可不是什么殊荣, 那个办公室可比这儿的位置还要差,这儿只是会听到实验室发出的动静而已,那个办公室是关着门也会闻到各种试剂的味道,长期闻这些对身体不好。


    他们简直不像是在对待一位刚进来的老师, 而是什么讨人厌的东西。


    从教学办老师那充满厌恶、打趣的语气里,齐屿洋知道了原因。


    北城大学这几年新聘请的老师都拥有博士学历或者博士后经历, 而且它格外钟情海外名校,所以教学办老师对齐屿洋的态度是客气、热情的。


    他们都相信像齐屿洋这样的人会为北城大学创造好的科研成果。


    而林冕,固然她是个天才少女,也是年少成名的棋手、钢琴家, 可这架不住她只有本科学历啊,即便她本科大学是北城大学,北城大学也是看不上的。


    更何况她在大学里的经历只有大一一年以后就消失了,只是档案一直留在学校,到后面大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毕业的。


    所有人似乎对这件事都噤若寒蝉,认定了林冕是有什么背景,走后门毕业后又走后门进大学任教的。


    只是大学里的老师,大多性格里都是有点清高在的,他们那么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面对这样的人看不起也是理所应当吧?


    安排办公室也算是个试探,如果她能量大些,或者气性大点,直接施压叫他们换的话,他们才能掂量出她背后的势力。


    反正到时候有的是借口来推卸责任。


    齐屿洋对此一清二楚,可现在的林冕变化太多了,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是他想要探寻的那个人,所以他选择坐在她对面来观察她。


    如果她不再能让他觉得有意思、值得观察,他也会和那些人一样,避开她、远离她。


    林冕丝毫不在意对面的人怎么想的,她只是盯着课时安排看。


    快四百个课时,同时工作任务里还要负责隔壁物理实验室的设备,以及必须要想方设法申请项目出文章,但比起以前的工作环境来说这些也算不上什么。


    这是她选择的路,即便为此舍弃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眼看下午就要开始上课,林冕开始整理资料。


    今天是给不是物理专业的学生上课,毕竟大学物理是大课,是很多学生会学的基础课。


    时代也算是变了,现在年轻老师们更喜欢用PPT讲课,林冕做了个简洁的PPT,主要是展示绪论部分。


    做完以后她给自己泡了杯茶,这时候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了。


    林冕很享受这样安静的时刻,办公室里没有窗户,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向下望去。


    下面操场上人来人往,十点钟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间,阳光照在皮肤上也是舒服的。


    无意识盯着下面瞧时,林冕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仅是操场上热闹,足球场上同样热闹。


    齐屿洋是这些人里最特别的存在,他的眉骨极具存在感,眼窝深邃,即便不看那双蓝色眼睛也能轻易看出他混血的身份。


    可除了那张脸,更吸引人的是他潇洒的运球动作。


    在五六个人的追逐下也不显慌忙,足球像是贴在他脚下,特别乖巧。


    当对面球员滑铲冲过来时,齐屿洋将足球往右边一踢,足球便贴着草皮窜向球门,守门员没反应过来,只能看着足球从两腿中间的缝隙冲进球门。


    台阶上的学生们双手挥动,十分激动。


    林冕眯起眼,她轻轻向杯子中吹气,这茶水好烫啊。


    阳光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阳光涉及那一面是正值青春拥有无限活力的年轻人,而没被阳光照到的另一面是论起年龄更年轻行为做派却像个老人的她。


    在人声鼎沸中,齐屿洋伸手擦了擦眼皮上的汗,但还是有汗水不慎流进眼里。他闭上右眼,却因为闭上眼睛更依赖左眼时,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林冕。


    齐屿洋向林冕招手,眼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又做了个动作。


    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L”,从指腹面向他自己到大拇指顺时针旋转面向林冕,倒“L”变成了正“L”。


    这是林冕每次卡丁车比赛胜利后会做的动作,是有一次对那些小报说她这样的黄种人只能拿倒数第一名的回击,久而久之这就成为她的招牌动作了。


    后面小报倒也乖觉起来,说她是会创造奇迹的“Lin”,是逆转风评的“L”。


    这个动作由别人来做,总是带着股挑衅味的。


    “呵”


    林冕转身,当她还是以前那个林冕吗?


    她才不会对这种程度的挑衅有什么反应。


    等回过神,林冕已经站在了足球场边。


    齐屿洋也看到了,他挑眉,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里,足球失控向林冕飞去。


    林冕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也不慌乱,在足球靠近那一刻,她抬起左腿,用力踢回去。


    齐屿洋像是提前预判了一样,抢先站住,足球又回到了他脚下。


    就像他知道林冕可以踢回来。


    齐屿洋将球踢到队友脚下,径直向林冕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想玩玩吗?你才十九岁,又不是四五十岁,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吧,别一天死气沉沉的。”


    他向她伸出手,摊开掌心,掌纹在阳光下是那样清晰明了。


    林冕没有搭上他的手,她从齐屿洋身边走过。


    “那就走吧”


    齐屿洋愣了一会儿后又笑起来,可以,这很林冕。


    在他心里,她都快成为一个符号了,一门他参不透的学科。


    齐屿洋笑着和坐着的队友商量,把他暂时换下来。


    坐在林冕身边,他把位置和规则都跟林冕说了一遍。


    最后他问道:“林老师想踢什么位置?”


    她的眼睛盯着足球场,齐屿洋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只能看到树荫下有些过于明亮的眼睛。


    “前锋”


    在齐屿洋的协调下,与场上人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林冕站在球场上。


    她没有球衣,穿的鞋也只是舒服的跑鞋。


    可当她出现在球场上时,又看起来是和谐的。


    草皮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混合着汗水的咸涩味,与好闻扯不上关系。


    作为场上唯一的女性,她看起来是唯一的弱点。


    对手丝毫不留余力,一记抽射擦着草皮冲向林冕,如果她没接住,甚至被吓得往旁边躲,就实现对手的愿望了,她的后面可是球门啊。


    齐屿洋下意识奔跑起来,想要为林冕挡下这一球。


    他是来叫林冕玩的,可不是让她受伤的,她可是初学者啊。


    该死,还是太远了!


    齐屿洋离林冕太远了,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足球离林冕越来越近。


    就在所有人包括齐屿洋以为,林冕会躲开时,她却没有躲开。


    一晃眼,林冕已经带球过了一人。


    足球在谁的脚下,谁就是焦点。


    场上21个人的视线都紧紧贴在林冕身上,按理说第一次踢球的人是怎么也不能适应这样紧迫的节奏、凶狠的眼神的。


    但在很早以前,林冕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时台下的人可比这多,坐在棋盘前被无数眼睛盯着的感觉可比这难熬,坐在卡丁车里被对手横冲直撞时可比这节奏更快。


    她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还带上了笑意,神采飞扬间再也没有刻意压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林冕,齐屿洋的步伐慢了下来,大脑放空了一瞬。


    果然,她是没变的!她就是他想要的林冕!


    场上瞬息万变,对方的一名球员正面对上林冕,只见她也不躲,左腿绷直,把足球踢向天空,当它开始下坠时,那名球员眼前哪里还有林冕的身影,回过神时她已经冲出去了,球又到了她脚下。


    真漂亮啊!


    齐屿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牵连他的心神。


    她跑得实在是很快,将足球往内侧轻推,脚背一拨,晃过了扑过来的中场球员。


    她第一次踢球,还不懂该如何和团队配合,已然领悟了很多前锋会做的事——独自带球横冲直撞,享受所有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成为球场上当之无愧的国王。


    微风将她的卷发吹起,由于发量过多,有些糊住她的眼睛。


    “啧”了一声后,纤细的手指探入发间,把头发分成两束后将它们缠绕交叠,这样当然不会有多整齐,但好歹是不会糊眼睛了。


    当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紧盯着她和她脚下的球时,她却那么自然随意地一边牢牢锁住球权,没人能从她脚下夺走足球的同时,一边整理那头随风飘扬着的头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诗人漫步在月球,那样浪漫,那样迷人。


    在这一刻,齐屿洋清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作实验对象,想要探查出她的秘密,这次他意识到了,这是心动,他的第一次心动。


    似乎周围一切都慢了下来,他只能看到那道身影。


    在蓝色虹膜中,他看到她穿过了最后一个人,直接射门,足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让守门员来不及反应,球进了!


    他看到,眼光下那双眼睛像是平静却深沉的贝加尔湖,棕褐色的瞳孔深处隐藏着一个个漩涡,既像在无声引诱,又像是在等待谁坠入。


    咚——他坠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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