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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油油泼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当再一次拿到尼德兰卡丁车青少年组的冠军时, 二连冠的名号让人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她来自华国,却在异国一次次将所有人甩在后面,只有风能和她共享速度。


    事实上, 已经有人盯上林冕了。


    不过还有人在等待,等待明年夏季的CES国际卡丁车比赛林冕的表现。


    如果能在更加大的赛道上也能表现得这样出色, 他们才能确定这名女孩的未来是有可能成为顶尖赛车手的, 那时候才值得他们投资。


    牌桌上,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看客,只会在最有利于自己的时候选择出手。


    不过, 也有人会想先下手为强,通过一些渠道联络上林冕, 但林冕都拒绝了。


    她现在并不需要这些人,他们给出的那些条款, 看她是新人就在合同上使劲压榨埋坑,而且签下合约以后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


    对于现在并不能把心完全放在赛车上的林冕来说, 钱不是最麻烦的, 约束才是最麻烦的。


    她现在是有一个为自己服务的团队,陈晓秋就是其中的负责人,而开支全由林梅承担。


    这笔开销并不小,林冕有提出过把自己一直以来得到的各种奖金也放进去, 以此减轻林梅的负担。


    可林梅没同意,她只是笑着揉了揉林冕那头卷发说道:“你那些钱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你可是妈妈赚钱的动力,没有压力哪有动力呢,是吧?”


    正因为林梅无私的爱,林冕才可以不需要看那些压榨人的条约, 可以自由飞驰在赛场上。


    但林冕相信她不会让林梅承担太久的,她会拿到更多成绩,等她上谈判桌时她的手里会有更多筹码来支撑她。


    她要做那个敲定锤子的人,而不是人人追逐的猎物。


    虽然青少年组的关注度并没有成年组那么大,但毕竟是挖掘未来车手的摇篮,还是会有记者采访的。


    应付完采访后林冕又马不停蹄地往机场赶。


    今年很多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而林冕已经习惯到能上飞机坐好就能睡着,她回国以后既要准备物竞的复赛又要准备接下来的对抗赛,好在对抗赛在明年,能让她稍微喘口气。


    但年末还要到德意志开钢琴独奏会,这也不能让人完全松口气,毕竟还需要和团队磨合准备。


    但在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却又是充实的。


    手上的茧子、湿透的背心、不断增长的力量,都在告诉林冕,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她逐渐在成为一个可靠又强大的女性。


    看着手中笔记本上写得满满当当的注释,林冕愣住。


    “这些都是我翻了这些年复赛总结的经典题型,你在空闲时间里把它们好好看一遍。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待在实验室里不断将操作尽善尽美,你班主任那里我已经跟她说过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跟我做实验,我会盯着你每一步操作的。”


    陈春来严肃一会儿后又笑着说:“预赛成绩很不错,你做得很好。”


    林冕嘴角不断上扬,“谢谢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心意的,这本笔记我会好好看的。”


    在陈春来的指导下,林冕的实验操作越来越熟练、完美。


    到复试笔试那天,陈春来已经没有什么要嘱咐林冕的话了。


    他只是说:“老师等你的好消息。”


    他不担心将期待放在林冕身上会让她感到压力,他的期待,是对她的肯定。


    只有这个学生,才能让他有这样的期待。


    林冕挥挥手:“知道了,您就等着吧。”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个人一直在看她们。


    这就是林冕吗?


    看起来和其他女孩也没什么区别嘛。


    李文漫不经心想着。


    他还以为这样的女孩会很不一样呢,不过她的上肢瘦而不柴,手腕线条也是那样漂亮,下身纤长有力,是一看就知道很健康、锻炼得很好的人,不像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抬起自己有些瘦弱的手臂,这是手术后不能剧烈运动带来的弊端。


    他重获了生命,却失去了健康。


    这副羸弱的身体,确实比不上她呢。


    李文扯出自嘲的笑,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去嫉妒林冕了。


    她站在比他高的地方,还拥有自己以前不在乎现在得不到的健康。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存在林冕呢?要存在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李文攥紧拳头,他不会忘记他的目的。


    他要赢下胜利,即便他没有向对手宣战。


    可那又怎样,他会取下胜利的果实,再走到她身边,欣赏她痛苦的眼神。


    他要她感同身受他的痛苦。


    可当考场里再次见到那道身影时,李文不敢置信地又转头去看考场编号,还真是和林冕一个考场。


    呼吸变得急促,原先设想的趾高气昂站在林冕面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砰砰砰”


    是心脏在跳动吗?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吗?怎么会跳得这么快?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林冕正发呆,没有聚焦点的眼神对上站在门口一脸惨白的李文时,即便不认识,林冕还是站到他身边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李文。


    “同学你没事吧?我现在去叫老师……”


    没说完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李文紧紧抓住林冕的手腕,是那么用力,在她手腕上留下红色印迹。


    “不需要,我只是低血糖而已。”


    医生可是说了,他现在没什么问题,他不会突然死掉的。


    他要弥补曾经的遗憾,要献上他最完美的答卷。


    他才不要在这里倒下。


    林冕想到书包里还有贺新同塞的几块自己做的巧克力,她扶着李文到座位后向监考老师示意需要去拿放在外面的巧克力让这位低血糖的同学吃。


    监考老师看到李文惨白的脸色,也有点着急:“没事吧?还能坚持吗?不行就叫医生。”


    李文摇头,林冕撕开包装纸让李文含住。


    渐渐地,原来惨白的颜色褪去,李文看起来状态好了很多,林冕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可以放点糖揣身上啊,不舒服也不要硬撑。”


    “嗯,”李文顿了顿,又说道:“谢谢。”


    “那同学你好好考哦,加油!”


    李文低下头,平息自己的情绪。


    在她面前,他多低劣啊。


    面对陌生人,还是有竞争关系的陌生人,这么多人,只有她站出来为他跑上跑下。


    她是那样善良,可自己却因为考得没有她高而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即便还没考试,李文知道,是自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随着考试的钟声响起,李文的思绪被拉回考场。


    他要好好考试,然后再向她好好道谢。


    他依旧会抱着必须胜利的心去写下答案,他想让林冕得到的胜利是不沾染任何说法的胜利,是他认真的结果,他再也找不到借口的失败。


    让人没想到的是不仅今年预赛题难,复赛题同样出得很有水平——难得让人动不了笔。


    不仅挖的坑很多,读题目时也需要读好几遍才能读懂题目在说什么,这就有点变态了,跟考语文似的。


    在考场上,笔尖压着纸张转动的声音是那样清晰,只是笔尖停住的声音更多。


    这股焦虑的气息丝毫没有影响到林冕,她轻轻转动手中的笔,在大脑中构思起解题思路。


    今年的物理题,让不少考生越做越慌乱,他们不断试图撞击眼前高若大山的墙面,可却怎么也走不出迷惘,只能干耗,听着墙上的时钟分针转动的声音。


    考场上的气氛变得凝固,像是拧紧的水龙头,因为拧得太紧没有留下可以喘息的空间,连带着更多的考生受到影响,心里越发不安。


    即便平时做了再多的试卷,可真正进入考场时,是不一样的,甚至是完全不能相比较的。


    本来心里就是有一定压力的,别人的奋笔疾书与久久不曾下笔的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只会让那压力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但内心坚定的人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例如李文,例如林冕。


    写下最后一笔,林冕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等再推算一遍,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就交卷离开吧。


    林冕站起来,将卷子递给老师以后离开考场。


    而李文像是有心电感应那般,抬起头时正好看到林冕交卷离开的背影。


    真不愧是林冕啊。


    这样想着,李文低下头时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要加快解题脚步了,可不能落下她太多了。


    不然怎么才能让她的眼里会有他的身影呢?


    他不想只有他看向她,他也想要她的眼里会出现他的身影,以一种不是陌生人、更熟稔的关系。


    当看到林冕走过来的身影,陈春来松了口气,该说果然吗,他已然不惊讶了。


    从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橙汁递给林冕。


    “这次是我特意拜托老板热过的橙汁,可能口感不是那么好,但毕竟秋天了,还是要注意保重身体。”


    这身体就是本钱,不仅要考得高,也要身体好,才能继续考得高。


    陈春来欣慰看着林冕喝下橙汁,他可是算好时间的,想着林冕会提早出来就提前热的,现在温度正好。


    林冕撇过脸,没让陈春来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宁愿喝常温的橙汁也不想要喝加热的,加热过后,原来甜甜的橙汁喝起来会有苦涩的味道。


    不过这也是别人的好意,林冕也不浪费,一边喝着果汁和陈春来一起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陈春来聊着。


    因为接下来还有实验操作要考,陈春来也就不和林冕对题了,等林冕喝完果汁,他又往林冕包里塞了很多糖,各种口味都有。


    陈春来是真把林冕当作自己小辈了,对她除了有遇见千里马的欣慰,也有对她忙碌生活的心疼。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被他用行动代替了。


    林冕打开包装纸,将包装纸裹着下面的糖放到陈春来手心。


    “老师也吃吧,我不可是那种吃独食的人。”


    陈春来笑着将糖放进嘴里,真甜啊。


    他现在心情还是不错的,看林冕出考场的时间还是和上次差不多,他以为这次复试也不会难倒哪里去。


    可他忘了,上次预赛也没有简单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这些考进复试的学生脸上如出一撤的阴郁色,原先想说的话被陈春来咽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外圈的林冕,只见她还在和外校的人说什么,只能转回头为学生打气,接下来可是还有实验操作要考的,可不能在这儿倒下了,这乾坤未定呐。


    “刚刚多谢你,要不是你给我巧克力,说不定这次我会又一次倒在复赛前,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李文揣在裤兜里的手不断摩挲着,因为比林冕高,他的眼神没能和她对上,他也不敢对上她的眼睛,怕泄露他心里一点也不平静的心事。


    “又一次?”


    林冕找到了重点,出门在外,力所能及帮助别人是林冕一直以来都会做的,尤其是她真的见到过太多事儿了,在能力范围内能帮一把是一把,对李文的道谢也没有觉得有多理所应当。


    李文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去年参加复赛前生病了,所以没能参加复赛。今年终于很顺利参加复赛了,我差点以为自己又参加不了了呢。真的很谢谢你,林冕。”


    那瞬间眼前出现的黑暗,不仅侵袭着他眼前一切,也侵袭着那颗脆弱的心脏。


    好像脑子也坏掉了,想到了很糟糕的事。


    可当那双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不仅是温度又回到身上,好像灵魂也被这个人抓住,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不是照亮林冕的光越炽热,投射在他脊背上的阴影就越大。


    而是照亮她的光越炽热,那驱散他脊背上阴影的速度就会越快。


    她是独一无二的太阳啊。


    他这样暗藏着阴私、嫉妒、憎恨想法的黑夜,也会因为太阳的出现而感到温暖啊。


    林冕露出豆豆眼,她记得没跟眼前这个人说过她叫林冕啊。


    “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你很有名啊,不知道你才很奇怪吧。”


    这时后面的同学叫林冕快回去,要坐车回去吃饭了。


    林冕对李文眨眨眼,“那就下次见咯。”


    “我叫李文,林冕!”


    想到还没告知林冕自己的名字,他赶紧在林冕上车前大声喊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做这样的事,红晕一下蔓延上他的脸。


    “我知道了,李文你也快去吃饭吧。”


    林冕坐在窗边向李文挥手,李文抬起手跟着挥别,原先只是脸上出现的红晕一路沿着耳朵往上冲。


    他的名字被她念出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心里像是被轻呼呼的云朵占满了一样,让整个人跟着飘起来。


    第二天考实验操作时,林冕做得很顺利,站在实验台前的她,眼神沉静如水,好像没什么可以掀起她眼里的波澜。


    而做任何实验,都需要沉得下心来,林冕这样的状态正是最合适的。


    她的每一次动作都是那样精准,手腕没有一丝晃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特意训练过。


    行云流水的操作叫评委也忍不住暗自点头,找不到扣分点的话,那就只有打上最契合的分数了。


    看林冕神采飞扬的样子,陈春来松了口气,知道这次操作题她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可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


    能让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都满意的话,结果一定会很好吧?


    陈春来默默祈祷着,他真的很想带出一个能进国赛的学生,他带出过拿到省一的学生,但没有带出过拿到国奖的学生。


    林冕就是他最大的希望,她一定要进国赛呀。


    但结果还是让陈春来感到又惊又喜。


    林冕这次不仅是复赛第一还又拿到了唯一的满分!


    200分就这样高高挂在最上面,与下面的160分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么大的分差,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


    看到这样的结果,李文却没有之前那样愤愤不平,他心里一丝嫉妒都没有。


    但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波澜,一层层磷光下面闪烁着的,是微小的声音聚起来形成的光亮。


    林冕。


    这个破土而出的声音,是他心里的答案。


    他是真心实意祝福着她的。


    做第二名不也很好吗?他是离她最近的名字,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离她最近的人。


    他想要再一次听到,她呼唤他的名字。


    这才是命运给他的礼物啊。


    即便是拖着这样的身体,他也得到了神明的补偿。


    第52章


    在参加物理集训前, 因为老师李知远的拜托,林冕要先参加在沪市举办的近年新兴的钢琴比赛。


    林冕已经许久没在国内比赛过了,作为当下华国最有代表的少年天才钢琴家, 去这种比赛的少年组无疑是降维打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不是李知远的拜托, 林冕是不会参加这类比赛的。


    而李知远是抱着想要炫耀的态度才拜托林冕参加的, 这听得再多, 不如看看现场,才会知道差距。


    尤其是让他年少时的对手此时的朋友秦志平看看, 他倾心培养的儿子和他的弟子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就像曾经人们评价他和秦志平那样, 他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是他年少时的噩梦,所以他想让下一辈继续延续这样的命运, 只是这次要换个位置了。


    他比不过他,但他的弟子会远胜于他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林冕不知道老师心里想的什么, 但既然是照顾她良多的老师的拜托, 林冕是拒绝不了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旧友,只是她们还算是朋友吗?林冕回答不了。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两颊消瘦连带着颧骨的存在跟着明显,越发深邃的眉眼像是在述说成长路上他过得并不算好。


    事实上, 秦峪岷过得真不算好。


    那年林冕的不告而别让他沉下心开始拒绝钢琴以外的人和事,他对友情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向往的想法了。


    与其让真心被肆意践踏, 不如不要把真心交出去。


    在分开的第一年里,秦峪岷恨着林冕,恨她如此狠心,恨自己没能在让她放在心上。


    在分开的第二年, 秦峪岷开始想林冕,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林冕这样的人,明明他们之间可以配合得那么好,明明她懂他的琴音,他也仰望着她。


    在分开的第三年,秦峪岷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和林冕交朋友的初心不对才会造成今天这局面,是不是她察觉到了他最开始那并不纯粹的心。


    直到那年他听见了她的消息,她又重新登上了舞台,没有放弃钢琴。


    原来被放弃的是他啊。


    原来只有他被放弃啊。


    在分开的第四年,新世纪里,好像天地间都在焕然一新,可只有他被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被抛下的不甘让他更加专注练习,他要让她看到,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秦峪岷,不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伤心的秦峪岷。


    这样想着的秦峪岷,却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得知林冕拿到ETLG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A组冠军,在他还在国内比赛打转时,她已经走出国门,踏上和他不一样的赛道了。


    很难形容他当时听到这则消息时的心情,只是后面回想时,还是不知道是不甘的味道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明明她抛下他走向了更好的路,可作为被放弃的那一方,他还是会为她的成绩高兴。


    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注视着她的他,却比那些人都了解她。


    他知道她的痛苦,也羡慕她的天赋,曾经是朋友时又骄傲于自己能成为她的朋友。


    而在分开的第五年末尾,他终于与她重逢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时,他却下意识低头。


    好蠢!


    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他做错了一样,做错的人分明就在眼前啊。


    曾经想过再见面时,他要冷漠对待林冕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或者大声指责她的过错让她知道她对他的伤害。


    可现实却是他没有冷漠也没有指责,只是在见她第一眼就疯狂低下头。


    他是蠢货吗?


    秦峪岷现在想扎小人了,不过是扎自己。


    “秦峪岷?”


    过去五年了,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却还是能认出是他,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也想过他呢?


    看着对方默不作声,只是一位将头低得更低。


    林冕知道,这就是秦峪岷。


    “好久不见。”


    这句话好像惹怒了秦峪岷,他抬起头看向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在昨天得知今天林冕也会参赛时,他就没有睡好觉,整宿都在想再见面时他该说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的?看到我你很得意吧,被放弃的人连站在你面前都需要鼓起勇气,而你却能轻描淡写说一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还记得为什么好久不见吗?”


    近乎怒吼说出这些话后,秦峪岷僵在原地。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会吓到她吧,会更觉得远离他是对的吧。


    这时手上温热的感觉唤回了秦峪岷的思绪。


    “对不起,我之前的确做错了。很辛苦吧,因为我的任性。”


    她靠得是那么近,阳光穿过旁边的窗户照在她的侧脸,连脸上的绒毛都是那样清晰,像是某种温暖又遥不可及的梦。


    比他做过的那些梦还要梦幻,就连她说的话也像是他还在梦里那般不真实。


    她居然向他道歉了?这可是林冕啊!


    他有多清楚她是一个自尊心多高的人,这些年他都想明白林冕当年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了,就更能明白她是一个自尊心多强的女孩。


    可这样的林冕,会一脸抱歉地看着他道歉,眼里的真诚是骗不了人的。


    秦峪岷的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狠狠攥紧,呼吸也跟着变慢。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林冕变得更成熟了。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成长了?他不得而知。


    那些分别的日子里,她的任何成长他都只能从外界得知,他没能亲眼见证她的成长。


    而现在,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他却能反手握住,死死包住她的手,不留一点缝隙,然后乞求她不要再擅自离开。


    可现实毕竟不是幻梦,秦峪岷松开林冕拉住他的手。


    “你不用道歉,说到底这算得上是我咎由自取。”


    他迈开步子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他不想听见她的道歉,他怕自己会在她面前落泪,那太丢人了。


    林冕垂下眼帘,看着空落落的手。


    曾经不够成熟的决定是会刺伤别人的心脏的,在她学会好好道别时,却已经过去太久了。


    但她的每一步都是成长的记号,就像世上没有后悔药那样,对于做错的事她会想办法弥补,如果弥补不了的伤口,那就等它敞着吧,已然愈合不了何必花更多时间来懊恼呢。


    但在此之前,她会想办法弥补秦峪岷的。


    林冕知道秦峪岷从以前起就很渴望和她再比一次,而明年秦峪岷就要升组了。


    她想,他一定会很期待吧,能在升组前再和她比一次。


    她此刻是打心眼里感谢李知远,如果不是他的拜托,或许她们会留下更多遗憾吧。


    隔着帷幕,林冕看见灯盏将全部光亮倾泻在那架漆黑的三角钢琴上,秦峪岷穿着一身西装坐在光晕中。


    一切就像初遇那样,只是她们都长大了。


    随着指尖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力量,足以感染现场的每一个人。


    纤长的手指有着超越年龄的掌控力,精准地让每一个音符落下,力量在蓄积与爆发间收放自如。


    可在惊雷过后,泄露的是少年青涩的诗意。


    林冕的右手无意识地在身侧跟着节奏打节拍。


    他成长得很好,但选择的方向不是很好,明明在秦峪岷小的时候秦志平还会放手让他飞翔,可现在却对秦峪岷太过小心翼翼,他应该放手让秦峪岷出去闯一闯的。


    秦峪岷是可以走出去的,一味的保护只会浪费他的天赋,而他的天赋就是构成秦峪岷这个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最后一个键落下,站在角落的林冕打破了这片寂静,一下,两下,清脆的掌声响起。


    他的眼神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角落的身影。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一室寂静中,她是那热闹人间。


    还未平息下来的气息,越烧越旺。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他却能看见她嘴角的笑,是欣赏的笑。


    在他心疼她的成长时,她也在为他的成长高兴。


    那一瞬间,秦峪岷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原谅她吧,那时候她们都太小了,他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还想做她的朋友,让友谊这朵枯萎的花重新长出新芽,再一次开花。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加油,林冕。”


    我想看见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林冕,想看见那个在舞台上闪亮到再也不会注意到别人的林冕。


    这句话被秦峪岷咽下,握紧的拳头预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时隔多年,他终于,要再一次看见林冕弹钢琴的样子,听林冕那来自于穹顶之上才会存在的琴音。


    他对她的这份珍惜,从来没有变过。


    第53章


    她坐在那架三角钢琴前, 眉间尚存稚气,却很平稳,平稳得不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


    被无形的手揪住的心脏却丝毫不能放松。


    秦峪岷想知道, 林冕她现在究竟成长到什么地步,能接连拿下一个个大奖, 不断刷新所有人的认知。


    曾经叫他觉得恐怖的人, 现在会变得更加恐怖了吗?


    没有片刻迟疑, 甚至没有深呼吸,林冕的手指便落在了琴键上, 如同喝水那般自然到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停顿。


    是清亮的,是珍珠滚动般的清脆, 轻盈到让人觉得走在云端之上,只觉得耳边乐清空了大脑中的忧愁, 让人跟着音乐轻轻颤动着身体。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不假思索泵出的却又那样完美无缺,技术精湛得让人找不到扣分点。


    游刃有余的控制力,是秦峪岷一直想要达到的, 却在林冕手下轻而易举实现。


    复杂的旋律在她指下不再是艰难晦涩的, 而是随心所欲、充满生命力的。复杂至极的技巧被彻底融化为她手中挥舞的指挥棒,服务于纯粹的音乐本身。


    很多人避免不了的匠气在她手下荡然无存,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灵性扑面而来。


    秦峪岷下意识看了一眼评委席,与之前他演奏时他们流露出的欣赏、赞同的表情截然不同。


    往前倾的姿态是那样明显, 那副为音乐而痴的表情完全收敛不住。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吗?


    就是他不需要看别人的反应,他也该知道的。


    秦峪岷的灵魂在颤抖。


    为她的音乐, 为她的天赋,为她的成长,而深深颤抖。


    在他成长的时候,她却已经扎根土地, 成为参天大树了。她是他无法越过去的高山,她指尖的琴音是打破他沾沾自喜的最有利反击。


    但是,她是林冕啊,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惊疑的存在才对。


    从一开始,他不就知道的吗,无论他如何用力追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只会越来越深。


    他只会被她远远甩在后面,不值得她回头看一眼。


    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大厅中只留下了寂静。


    比之前更长久、更凝滞的寂静。


    回过神的评委们不吝啬力气,用力鼓掌,他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能小小年纪就闯出去到国外开独奏会了。


    台下,秦志平不能保持平静,他的眼神死死盯住台上那个女孩。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名女孩,从儿子失利成为第二名时。


    他对秦峪岷的嘱咐是,学习她,然后超过她。


    而现在,他才懂得为什么秦峪岷会那样不顾一切的追逐。


    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靠学习模仿就能超过她的呢?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实力,在他的轻视下是那样沉重。


    沉重到他快要喘不过气。


    原来,他儿子一直追逐,一直想要超过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吗?


    那彼时他那些鼓励、讽刺,不都成为永久不会被拔出的刺扎进了秦峪岷心脏了吗。


    如果,如果……能早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秦志平绝对不会放任秦峪岷去接触林冕。


    他的儿子无疑是个天才,可是当从小就受尽赞扬的人碰上了那片会遮挡住他眼的参天大树时,自毁也不会让人难以理解。


    无论再怎么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志平也是爱着秦峪岷的。


    看他从小小一团,到蹒跚学步,到第一次按下琴键时开心的表情,他统统都能想起。


    那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呢?


    不甘压过了他对孩子的爱,他要的是秦峪岷能够走好他安排好的每一步路,在符合他内心的标准之前,秦峪岷只能在国内打转,这是他一直以为对他儿子最好的方式。


    他以前想,他这是在保护秦峪岷,如果过早意识到自己和更天才的人之间的差距,那他的钢琴路或许就要中断了。


    可他没想到,秦峪岷可比他想得要坚强多了。


    林冕是他没想到的变数,他从来没有想过国内也会出现这样有天赋的小孩,也没想到秦峪岷会过早遇到这样的情况。


    时代变了。


    墨守成规只会被年轻人嘲笑的,秦志平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为林冕献上掌声,也为他的儿子献上掌声。


    秦峪岷不再是他眼里那小小的、练琴练久了会哭的团子,而是痛了也不会哭的少年了。


    “你太厉害了。”


    当林冕走下台时,站在帷幕后面的秦峪岷拉住林冕的手对她称赞。


    林冕有些惊讶,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任由对方拉着她走。


    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林冕却开始走神。


    他这是愿意理她了吗?


    她还以为他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和她说一句话了呢,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了吗?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林冕回神,只见对方挑高眉毛看着她,那过于瘦削的脸颊上却透着健康的红晕。


    “一直听着呢。”


    她想哄人的时候是很能哄得住的,有些东西不会随时间流逝就改变的。


    秦峪岷当然知道她压根没听,他抿嘴把话又说了一遍。


    “我说,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你不在沪市生活吧,那我能不能在你有空的时候来看你呢?”


    他越说越小声,看起来没底气极了。


    林冕握住秦峪岷的手,“那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当然,笨蛋。”


    林冕眼睛一亮,把电话、家里的地址都说了,就差把自己的银行卡账号也跟秦峪岷说了。


    他认真记下,将这来之不易的纸条妥善放到西装口袋里。


    他会不厌其烦地,一遍、两遍……无数遍拨响她的电话。


    这份重新开花的盆栽,他会永远记得为它浇水。


    最终结果是没有悬念的,在升组前的最后一次比赛里,秦峪岷再一次没有拿到冠军。


    但拿到冠军的那个人,是他惦念了五年的朋友。


    秦峪岷没有遗憾了,下一次同组比赛又得等好几年了,但起码这次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了,他会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跑,不让自己被她甩下太多。


    面对爸爸迟来的歉意,秦峪岷摇摇头,笑着说道:“爸爸也知道我现在有多坚强了吧,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请您让我继续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吧。我会继续追逐她的,这是我的幸运。”


    有一个可以追逐的对手,是他的幸运。


    只要沿着她的那条路走,他即便追不上她,也会在她想停下来往后看的时候,还能让她看见。


    看着奖杯,李知远说了一连串夸奖林冕的话。


    林冕没想到她的老师会因为她拿到这个含金量大不如以前拿过的奖高兴成这样。


    “这个奖有什么特殊的吗?”


    和小时候一样,有疑问时林冕还是会直接问出来。


    “不,它没什么特殊的。”


    仔细擦拭着奖杯的动作和这话完全不符。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冕选择将奖杯留在李知远家。


    她一向是大方的。


    在林冕走后,李知远将奖杯小心放在书房最高的架子上。


    其实早该释怀了不是吗?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朋友,没必要让下一辈的人继续延续这份偏执的关系。


    回想起今天去找林冕时看到的其乐融融那一幕,李知远轻轻吐出一口气。


    偏执的只有他自己,而这份奖杯也算是为他那份偏执画下了句号。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林冕没怎么休息就辗转到这次集训的地点。


    事实上,她算得上是最后一个来的,已经落下不少课了。


    可李文早就有所准备,他把所有资料都准备了两份,递给林冕的动作是那样云淡风轻,一点也看不出他每晚都要熬夜为她抄写笔记的样子。


    林冕拿到的那份笔记,是李文用了最认真的态度摘抄的,每一个字都写得那样用力,手指附上去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纸面上字的凹陷的。


    “李文,谢谢你,帮我大忙了,等集训结束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我只是想再记一遍而已,不要感到负担。”


    他只是不想要她错过这些名师的倾囊相授,免得考场上万一遇到相似的题却因为错过课做不出来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不,你这帮了我大忙了,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尽管找我吧,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


    什么啊,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种承诺怎么可以这样随便许诺啊,他做的这些又不算什么,真是个傻瓜。


    但是,听到林冕这样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李文心里是雀跃的,白皙耳朵上染上的红意暴露了他。


    他真的很期待,接下来能够和她一起上课。


    就跟做梦一样。


    第54章


    事实上, 在集训队里林冕不需要任何人担忧她的生活。


    虽然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不缺人照顾,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自理能力,相反, 她很会照顾自己。


    曾经怎么也绑不好的头发,在国外生活时没人会像妈妈、姐姐那样拿起梳子轻柔为她扎头发, 林冕已经学会了怎么快速扎头发。


    她不是学不会, 只是贪恋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抚过她头顶的感觉。


    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菜, 虽然味道不如家里阿姨做的,但这样边讨论边吃饭的经历对林冕来说也很新奇。


    只是当旁边同学讨论今年买一只猪需要多少钱时, 林冕说成了买一头牛的价格。


    周围人惊奇:“你还有弄错的时候啊?”


    “当然,我又没有买过菜。”


    这话林冕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她有什么好慌张的,她家吃的猪肉就是这个价, 但她也不辩解,如果刻意解释反倒会让她的同学们不好受。


    这个世界就是存在差距,她家在外人眼里已经是很富有的家庭, 可如果再和贺家、江家比, 那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林冕既不会自得于自己的条件,也不会对更有钱、更有权的人掐媚。


    正因为这样的态度,她融入了集训生活中。


    来这儿的人能有几个不聪明的,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少。


    可就是每个人都能和林冕相处融洽。


    无他, 这里的人更慕强,而林冕的表现足以当领头的那个人。


    在这儿, 每天白天上课,晚上考试,过得匆忙又紧张。


    可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只有林冕能一直不从第一的位置下来。


    加上她不骄不躁的态度, 状态稳定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林冕不是完人,她当然也会有情绪,比如今天吃的菜里面没有喜欢的菜,比如要做的题太多了写得她手酸,比如室友睡着以后的鼾声吵得她久久不能入睡。


    但这些她都可以忍耐下来,复杂的经历让她学会了将所有心事往下咽,更多时候硬着头皮往前冲。


    忙碌的日子足以让人忘记时间,很快,决赛时间到了。


    这次决赛题目的难度算是将“难”贯彻到底了,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题目的时候,不少考生内心是崩溃的。


    这次出题组选择题目的时候也是受到很大压力的,上面想要挑出思维更特别、积累更深厚的学生,但也要考虑到出分以后也不能太难看,不然报上去也会被责备,甚至追责。


    一层压一层,最后发现最受不了的人除了出题老师还有学生。


    走到今天这一步,学生们付出的时间精力都是无法计算的,所以拿到这套题时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


    而学生们的情况让相关人员捏了一把汗,时间一点点过去,监考老师们发现很多学生还只停留在第一面,甚至很多人久久不能动笔,这让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


    林冕所在考场的监考老师也发现了这种情况,可是当她的眼神不经意停留在林冕身上时,她愣住了。


    在一众停留在第一页的学生中,林冕却已经翻页了!


    她的目光聚焦到林冕身上,想看看这个学生是不是跳题了,把难题略过,或者只是翻页看看有什么题是可以做的。


    但很快,她发现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林冕是真的在认真做题,她写下的步骤堆满了卷面,监考老师没看清,不知道林冕是否做对了。


    她走近林冕,还没看到题目,首先看到的是那笔很漂亮的字。


    清逸舒展,让人一看就觉得很舒服的卷面。


    再看林冕写的步骤,不少公式已经脱离了高中教学的范围,这让还没看到题目的监考老师心里有数了,这名学生的物理底子很厚。


    而且林冕的解题过程很严谨,这种程度是不会被扣分的,这是有备而来啊。


    林冕的确是有备而来的,集训时,她就因为很喜欢应用超出高中教学范围的物理公式让老师们很头疼,他们也研究过前两次比赛中林冕的答题情况,如果不是她写得很严谨,不一定能拿到满分的,尤其是她即将参加决赛,它的要求会更严格的。


    可在短时间里去改变林冕的思维可能会抑制她的解题思路,要是弄巧成拙了那可就不好了。


    但同时也要考虑到这是竞赛,是有评分规则的,他们要在规定范围内尽量让林冕做到不失分,不然没做错题却被扣分,也太可惜了。


    为此他们针对林冕进行了特别培训,鼓励林冕尽可能在有限时间内把解题过程写详细,尽量做到不会被扣分。


    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林冕可以做到迅速答题的同时把步骤写得很详细。


    在所有人都沉沦在解题苦海里,林冕率先挣脱,她在检查过一遍以后就起身交卷,在一群人见怪不怪但还是惊讶的眼神中离开考场。


    这次出来以后,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她了。


    但过不了多久,她又会看到他的。


    这样想着,林冕也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愁绪。


    她打开书包,翻出课本看起来,她在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平时的考试可以不去,但期末考试不好跳,该看书复习的还得好好复习。


    等试验操作考完,林冕揉了揉手腕,有种终于结束的幸福感。


    她觉得这段时间她写得纸都快冒烟了,而这样的日子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与此同时,改卷的老师们手也快冒烟了,因为颁奖时间是规定好的,所以他们只能加班加点改完。


    这和平时照着答案改卷子不一样,有些学生的解题过程是跳出答案的,是用了全新的解题方法来做的。


    而这就要求老师的知识面、见识都足够丰富,才不至于不好给分。


    但这一届,还是出现了一个不好判分的存在。


    赵萍分到的要改的题是第三大题,她工作得也算顺利,努力在花里胡哨的步骤里找到可以给分的点。


    毕竟这一届出的题是真的难,为了分数好看一点,改卷老师的手会适当松一点。


    这个没写出答案,但过程和标准答案上的大致相同,扣几分。


    那个写出答案了,但没什么过程,让人不知道他是怎么答出来的,给一半的分。


    物理就是这样一个学科,比起答案,过程对了分给的会更高,按步骤来给分。


    如果不是这次要手松一点,那个只写对答案的学生是得不到一半的分的。


    这样想着,赵萍叹了口气。


    截止到目前,她改到的最好的分数也被扣了两分,没有一个人的答案能让她眼前一亮。


    这样想着的赵萍不抱什么希望的翻开新的一张卷子改起来。


    嗯?


    看到上面写的第一步时赵萍就愣住了,伯努利方程来解的啊。


    因为解题答案里基本都是用的高中所学的知识来解的,遇到这种超纲的解题步骤,更需要谨慎些,给分不会那么松。


    但随着赵萍看下去,每个步骤这个考生都写得很完美,找不到可以扣分的点。


    于是赵萍打下了今天第一个满分。


    她忍不住跟旁边人说道:“我这儿今天总算出来一个满分了,太不容易了。”


    那个老师眼前一亮,附和她说道:“我这儿今天也有一个满分,用的范德瓦尔斯方程解题。”


    赵萍愣了一下,那还挺巧,都是用超纲解题方法得到的满分。


    会是同一个人吗?


    因为规定,看不了名字,赵萍只能放下好奇心继续改卷。


    但直到改完卷子,拿到满分的也只有那一名考生。


    赵萍以为自己只有在最后总结最佳解题的时候才能知道这名考生是谁。


    但事实上,比她想得更早的,她知道了这名考生的名字。


    林冕。


    唯一拿到满分的学生。


    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没人会想到今年的物理竞赛会只出现一个满分,不过也是,这次考试的难度是近年来最难的一届。


    同时大家得知在北城的预赛和复赛里,林冕也拿到了满分。


    “这算是小三元吧?”


    有老师打趣道。


    “按程度来说,该说是三元及第吧。”


    在古代科举制度中,连着得到县试、府试、院试案首的叫做小三元,而连着得到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的称为三元及第。


    “那倒真是,这第一名不就跟状元一样嘛。”


    作为话题中心的林冕此时站在领奖台上接受颁奖,与她一起的还有李文,他也拿到了金奖,会有学校联系他们,可以选择一所学校直接保送。


    “恭喜你啊。”


    李文笑着向林冕恭喜。


    “同喜同喜。”


    林冕笑的时候喜欢露出牙齿,在照片里一众或腼腆或面无表情的学生中,林冕笑得最自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家印象中的“第一名更应该谦逊”。


    都第一名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感受不能笑呢?


    这只是一场考试比赛,又不是什么苦难现场,如果赢了都不能笑,那赢的意义在哪里呢?


    所以,林冕在每一次胜利后,她都会笑得很灿烂。


    她赢的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赢了他们她就该笑的啊,毕竟她就是这么棒啊。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李文握紧了拳头。


    他很想问林冕,她想去哪所大学,他想和她一起,成为真正意义上关系更密切的同学,可以漫步在校园里,可以一起讨论问题,可以一起吃饭。


    光是想象就让李文心动不已,他想要更靠近她。


    所以在拜托不少人打听到林冕选择了哪所学校以后,李文毫不犹豫选择了同一所学校。


    当他兴高采烈地去上大学时,却发现压根没有林冕。


    他的天塌了。


    第55章


    上一次家里来这么多人还是为了让林冕高中选自己的学校。


    如今场景再次重合, 在林冕家当了快三年的保姆王燕已经没有当时那么慌张了。


    听从林梅秘书的安排,为上门的各位老师沏茶、准备点心,全程微笑, 没有一丝不耐烦。


    那年林家出现这种情况时,林梅是给王燕加奖金的, 她是个大方的, 王燕自然也不会觉得招待这么多人很累。


    只要工资能够匹配自己的付出, 这样偶尔超出工作范围的辛苦也是可以忍受的。


    她已经可以看到奖金在向她招手了。


    和王燕的心情差不多愉悦的,还有林梅。


    从今早开始, 她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准确来说,是从昨天开始的。


    沪京大学、沪交大学、南城大学……全是国内顶尖大学, 他们都想要林冕能来入读,而一些排名不是很好的大学还开了很多条件, 想通过这些来吸引林冕入读。


    而今天到家里的大学招生老师全是北城本地的大学,毕竟距离近,有先天优势。


    在公司开完会以后, 林梅也待不下去了, 将能推后的都推后了,她要回家好好和这些老师谈一谈。


    毕竟在华国,家里小孩上大学那可是一件大事,需要好好斟酌。


    等林冕回到家里时, 王燕正在收拾客厅。


    见到林冕回来,王燕也不忙着收拾了, 她从林冕手里接过行李,叫林冕快去吃饭。


    “今天林总回来可早了,还亲手做了晚饭,就想着等小冕你回来一起吃呢。你快去洗手, 我去叫林总。”


    一听这话,林冕来了兴趣,等她洗完手回来,正看到林梅为她盛饭。


    林冕赶紧过去夺过饭勺。


    “今天妈妈做菜就够累了,盛饭这件小事就我来吧。”


    林梅痛快松手,为这点事儿争来争去太没必要。


    “快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菜没有。”


    青椒肉沫炒玉米、玉米排骨汤、玉米虾仁。


    林冕低头一看,连饭里面都放了玉米。


    今个儿是玉米宴吗?


    不过她也不厌烦就是。


    林冕美滋滋坐下来,这世界上她最不会讨厌的食物就是玉米。


    林梅举起橙汁和林冕碰杯。


    “今天我接到了好多电话,全是对你的夸奖,还有一些学校上门想要你去读他们的大学,不过我都说要等你回来以后和你商量。不过,最该说的是恭喜你呀,果儿,以后可以不用继续读高中了,要成为大学生了呢,同时恭喜你拿下竞赛第一名,特别棒。”


    说到最后,林梅笑得特别开心。


    她女儿的人生是可以预见的光辉灿烂。


    养育女儿,就像把曾经的自己养了一遍。


    林梅知道,贫苦带来的自卑感是这一生都很难消掉的,她曾常恨贫困让她不得自由,可现在在她的努力下,她的女儿生长在一个越来越好的环境里,不会因此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她的果儿,生来就是不平凡的,所以她要从泥里爬出来,为她的果儿撑起一把可以保护她的伞。


    看着林冕幸福,林梅也会觉得幸福唾手可得。


    “妈妈……”


    因为彼此都很忙,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坐一起吃饭了。


    林梅情不自禁落下一滴泪,灯光照在她脸上,折射出晶莹闪亮的光。


    闪亮的何止是林冕,还有越发成熟、有魄力的林梅。


    “别跟着我哭呀,妈妈这是喜极而泣。跟妈妈透个底,你有没有喜欢的大学,妈妈知道你的赛车梦,妈妈想办法去跟他们谈条件。”


    看吧,林梅就是这样包容林冕,曾经因为觉得危险而不让林冕赛车的她,却会因为林冕眼里闪烁的野心和喜爱选择退让。


    在此时她也愿意为女儿做一些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


    林冕抿了抿下唇,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想推后一年入学,我想接下来实现集齐欧洲卡丁车比赛的冠军,拿到更多筹码,我想进入顶尖车队。”


    林梅沉默了许久,就在林冕以为她不可能答应时,林梅笑了。


    “那你可要平衡好时间呀,你的事儿可不少啊。如果累了,就随时回头,妈妈可是一直都在的啊。”


    一边说着,林梅撑起手臂展示这段时间锻炼的结果,示意林冕她可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人,永远可以为林冕撑起一片天。


    她的沉默,只是想到林冕的以后并不会轻松,她很心疼林冕,可这是林冕的选择,她选择尊重。


    “这样真的可以吗?”


    咧开的嘴,无疑在告诉林梅她的女儿有多开心。


    “怎么,你是担心大学不同意吗?我想他们会同意的,毕竟我的女儿这么棒。”


    事实上,这个要求算不上过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学生推迟入学的。


    在林梅期待的目光中,林冕选择了北城大学,比起庆大,它离她家更近。


    这有些过于孩子气的理由倒是很得林梅赞赏。


    在她看来,北城大学和庆大都是全国最好的大学,读哪所都好,而且都在北城,也满足林冕不想住校的愿望。


    那次集训生活让林冕清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她不适合集体生活。


    她不可能保证她的室友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只能约束自己,如果遇上一个爱打鼾、作息紊乱的室友,那说不定会是双向折磨。


    做和北城大学签好合同后,林冕又离开家了。


    她要去和团队练习磨合,然后在德意志开她的第五场个人独奏会。


    在庆功宴上,陈晓秋忙着社交时,作为主角的林冕却避开人群躲在角落里吃小蛋糕。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吃到这种东西了,要是被陈晓秋看到她就完蛋了。


    呜呜呜,她真不是一个自律运动员,可是,好好吃呀。


    林冕嗷呜一口吃掉小蛋糕的最后一部分,然后扫视全场准备来个“毁尸灭迹”时,一张纸巾出现在她面前。


    林冕抬头看去,咦,好熟悉。


    啊,就是那时那个……


    “你还记得我吗,林冕?”


    那双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里,倒影出来的是她嘴角还沾着抹茶粉的样子。


    林冕正打算接过纸巾擦嘴时,里安先一步上手为她擦嘴。


    等擦完,他又意识到他的动作太过冒犯,紧张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


    林冕从他手里取走纸巾,“我知道,谢谢你。我先把这个扔了,你在这儿等我。”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当然。”


    既然是想和她说话,林冕带着里安到了一个更隐蔽的角落。


    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林冕看向一直很安静的里安。


    “我记得上次见你是在F1看台上吧,怎么这次还来这里,你很喜欢钢琴吗?”


    想到井下景明录下的CD,林冕想现在小孩喜欢钢琴的这么多吗。


    “可以这么说吧。”


    其实里安对钢琴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母亲曾是拉力赛车手,父亲是一位工程师,家里就没有谁对音乐感兴趣的。


    而他来这里的契机是,他看到报道了。


    尼德兰卡丁车青少年组二连冠的标题叫他有些在意时,他发现了上面贴的主人公照片是林冕。


    这个叫他有些在意的华国女孩。


    他下意识收集她的信息,发现是在那次比赛后她才开始对赛车有兴趣的。


    这和他很像,他是在看过妈妈比赛的样子后对赛车有兴趣的。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他们一定会再一次见面的。


    就像这次音乐会,是他偶然发现的。


    而这场音乐会正是由他叔叔上班的公司赞助的,他叔叔是主要负责人。


    所以他得以有机会到她的庆功宴,能够再一次见到她。


    这些都不算最重要的,他想说的是:


    “你现在还会想成为车手吗?你在钢琴上也那样成功。”


    他没有错过她的独奏会,虽然作为外行人,他不知道她的水平在业内算什么,但冲着她这个年龄就能开独奏会,以及他这个外行人也能听出她演奏很好,他也该知道她在钢琴上的成功。


    “当然,如果没有意外,明年我会出现在更多赛道上。”


    “真的吗?”


    像是无数碎光杂糅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他看起来非常期待。


    林冕伸出右手,里安不明所以握住。


    “那就约定吧,你会看到的。”


    “嗯”


    里安用力握住,将这个约定记下。


    他期待有一天,在他的赛道上,能看到她的身影。


    第56章


    临近年关, 林冕以为今年也会像往常一样在北城过年时,林梅却说,今年要回老家过年。


    这让林冕很惊讶, 自从搬来北城以后,她们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


    她倒是没有什么排斥心理, 可林梅说想留在北城过年不想回老家, 那林冕也会陪在她身边。


    她是林梅的女儿, 自然要和林梅一条心,至少过年还能两个人一起, 而不是让她妈妈形单影只。


    “那要在北城买好礼物回去吗?”


    见林梅想回林家,林冕问道, 毕竟要过年了,整个家也就只剩母女俩了, 其他人全部放假回家过年了。


    如果要准备年礼,还得趁早买,不然好多店都关门了。


    “不用, 那些东西哪里都有得卖的, 就在阳县买也一样。”


    这北城有的,阳县可不一定有。


    从北城回去,然后在阳县买礼物,很微妙。


    妈妈是真的想回去吗?林冕不解。


    不过既然林梅这样说, 林冕也就照做,只收拾了几件衣服, 林梅说她们待的时间不会很长的。


    这次是林梅开车回去的,林冕心疼她太累,想说坐飞机回去不好吗?


    可林梅坚持要开车回去,“在乡下, 开车总是方便一些。”


    有车的话,如果想走,她们可以随时走,而不是要忍耐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看到车的身影。


    在大山里,光靠走路是很难逃离的。


    而林梅走出大山,花了十八年。


    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一座座平房,幼时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


    沿着那条路,是妈妈常背着她去买菜的地方;那家原来卖油的店变成了卖酒的店,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杂粮酒的香气;那里新开的一家书店,原来还是一处荒地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总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久。


    “等会我去买礼物,你就去找花儿玩吧。”


    林冕眨眨眼,姐姐回来了吗?


    “她之前就打电话给我了,但那时候你还在比赛呢,就没跟你说。她在老家要待几天,之后就又要出去了,趁这个时间,好好跟你姐姐玩吧。”


    所以今年回来,有一部分理由是想姐妹俩见面说说话吗?


    “妈妈万岁!”


    在开车门前,林冕迅速在林梅脸上吻了一下。


    摸着脸上被吻的地方,林梅无奈笑了下,还是孩子呢。


    林梅是将林冕送到她奶奶家楼下的,她和涂成林离婚了,她也不想去他家。


    可是林冕来的时间不对,电话打过去,涂茵正在外面买爆竹烟花。


    “你先上楼到奶奶家,姐姐会尽快回来的。”


    一月末的风是刺骨的,即便穿着羽绒服,也依旧是冷的,像是从皮肉透进骨髓里。


    林冕敲响记忆中的那扇门。


    “你是谁啊,要找谁?”


    开门的是一个林冕没见过的男孩,他看起来也就6岁多一点,胖胖的脸上全是戒备。


    “小果,是谁啊?”


    涂成林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等抬头看到来人的时候,他僵在原地。


    虽然六年没见,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看起来高了,也瘦了,原来脸上的婴儿肥都消下去,从圆脸变成有棱角的瓜子脸。


    和她妈妈看起来还是那么像,但长开的脸上有了一丝他的影子。


    “果儿……”


    涂成林喃喃道。


    分开的这些年,他肯定是想这个女儿的,也曾经想通过涂茵和林冕见面,但林梅护得太严,涂茵也跟着打掩护,他一直没能见到林冕。


    可那些思念和爱在再婚以后,大部分倾注在了这个带过来的继子身上。


    “爸爸,怎么她的名字和小果的名字这么像啊?”


    涂果拉住涂成林衣服的下摆,一脸的不高兴。


    “这小孩是叫小果吗?”


    林冕原来也是愣在原地的,但当她听到涂成林叫这个小孩“小果”的时候,她一下就清醒了。


    那些已经消失的伤口在这个冬天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不是这样的。”涂成林想要解释,却又发现在事实面前一切都变得那么苍白。


    “那是怎样,是这个孩子不叫小果吗?”


    质问的语气是那样锋利,比这个冬天刮过的风还要叫人难受。


    那些她坐在他肩膀上穿过大街小巷的记忆变得模糊。


    林冕蹲下来问那个小胖子:“你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吗?姐姐等会给你糖吃。”


    听到有糖吃,涂果也不敌视了,他放开抓住爸爸衣服下摆的手,站到林冕面前,夹着声音说道:“姐姐我叫涂果。”


    他虽然6岁但已经很聪明了,知道大人喜欢逗他,所以也总是夹着声音装作可爱的样子换来大人给他更多的糖。


    涂果啊。


    真有意思。


    林冕扯出一丝笑,却发现那样只会让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要让她受到这样的对待。


    林冕其实知道涂成林再婚了,也知道对方带来一个小孩,但是她没想到涂成林会给这个小孩改名叫涂果。


    那些叫着她“果儿”的日子里,他究竟在期待什么,而现在拥有真正的男孩以后,他得到了想要结的果了吗?


    林冕胡乱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糖放在涂果手上,然后起身就走,她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对涂成林的呼唤她选择充耳不闻。


    为什么一定要叫“果”呢?为什么不能取其他名字?


    不知不觉间,林冕走到湖边,她还能想起,那时候涂成林带着涂茵和她到湖边散步,给鱼儿喂食。


    到今天,林梅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有意义。


    她妈妈比她更懂爸爸,在玻璃杯掉在地上之前,林梅就选择放手不要了。


    那她姐姐知道吗?


    知道爸爸的新孩子叫涂果吗?


    湖面上吹过来的风叫人思绪更加清醒几分。


    林冕坐在石阶上,眼神不知聚焦在哪里。


    落在赶过来的涂茵眼里,是那样孤独落寞。


    轻呼一口气,涂茵走到林冕身边。


    见林冕没有说话,涂茵将手盖在林冕手上,手上的温度将那双冰冷的手一点点握暖。


    “怎么,看到姐姐不高兴吗?”


    她是那样了解她,所以才能那么快就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可林冕却觉得,涂茵是不了解她的。


    “你知道那孩子叫涂果吗?”


    干涩的嗓子说起话来需要很用力,也不是那么好听。


    “我知道。”


    许久的沉默后,涂茵轻轻说道。


    林冕没有力气回头看涂茵,她呆呆地看着湖面,日光穿过薄薄的云层落在湖面上,究竟是日光扰了它,还是她扰了它呢?


    “可那只是名字而已啊,就像你现在叫林冕,不是涂勉,很少有人还能记住叫你果儿。”


    “因为没人叫了,所以可以叫别人吗?那你分得清谁才是果儿吗?”


    听着林冕连姐姐都不叫了,涂茵知道林冕是生气了。


    “为什么你从小就要那么较真呢?这就只是一个叫法,比起果儿这个名字,我只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是与我骨头连着骨头,怎么也打不断的关系。而那个人,只是一个我认识的叫涂果的人而已。”


    年龄的差距,不止是外表不同,还有完全不同的想法。


    站在涂茵的角度,她不明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又不影响林冕的生活,以后基本也不会再见面的人,林冕为什么要揪住不放呢。


    可站在林冕的角度,她也不明白。


    这像是对她的过往进行否定,即便她完整的家支离破碎,即便她已经改名了,可难道她作为涂勉的时光就要被否定吗?


    林冕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就在她想要沉默走掉时,涂茵拉住林冕。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只在乎你,我只承认你。如果要在爸爸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你啊。”


    涂茵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爸爸对她的爱是有要求的,她妈妈对她是视而不见的,林梅对她的爱是她不愿拿走的,只有林冕,是她从她还是小小一团时就陪着她,她愿意付出所有爱的人。


    所以当人们说着怎么你妹妹那么聪明,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时,涂茵不会嫉妒也不会难过。


    她想,她的妹妹是天才又怎样,她还是要保护她,这是她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定下的目标。


    涂茵伸手抹去林冕的泪水,“人总是不能感同身受的,在乎的东西也不一样。我做得也不对,抱歉啊果儿,我应该弄清楚你为什么会伤心的。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走,我会害怕的啊,我怕因为越来越远的距离让我现在不够了解你,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林冕,何尝不是对涂茵的否定呢?


    那一霎,涂茵想明白了。


    当林冕不再流泪的时候,涂茵的泪水却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大颗大颗滴下来。


    这次换林冕为她抹去泪水了。


    涂茵微微曲腿,在林冕面前哭的像个小孩一样无措。


    “对不起……我才想明白,你就是果儿,唯一的。那个人不该叫涂果,他要把名字还给你!”


    越说越激动,涂茵还骂上涂成林了,说他是个老糊涂,一天天脑子不清楚,净搞一些恶心人的事。


    这次轮到林冕安慰涂茵了。


    她抱住涂茵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你说得对,这只是个名字,你能分清谁是果儿,妈妈也能分清,这就足够了。我下一次不会再一声不吭走掉了。嗯,我也爱你,姐姐。”


    涂茵呆住,林冕长大以后,很少对人再说起“爱”这个字眼,似乎是默认的传统,人一旦感受到自己长大以后,很多话却变得羞于提起,没有以前坦率。


    涂茵也是,就连苏鹤求着她时她也不会轻而易举说出“爱”这个字,好像说出这个字就在示弱一样。


    湖边的芦苇已经枯黄,挺立在浅水处,于微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刻全世界似乎都变得寂静无声,只剩站在湖边的两个人相互依偎。


    等待情绪平复下来后,涂茵看向林冕:“等会要和我们一起放烟花吗?苏鹤也在,你们也好久没见了。”


    见他干嘛?


    林冕撇嘴,“等会妈妈要来接我,我们要去外婆家。”


    去外婆家啊,那没办法了。


    “如果你们回去了跟我说一声,我还要去北城一趟,还有礼物没给你呢。”


    在涂茵原来的计划里就有要去北城的事项,她不会一直待在老家的,她还想见见她的朋友们。


    林冕牵着涂茵的手漫步在桥上,分享那些隔着时差所不能分享的经历。


    “苏鹤向我求婚了。”


    林冕猛地转头,怎么聊着日常突然来一句这么爆炸的消息。


    涂茵笑靥如花,她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挽上去。


    “但我拒绝了。”


    在林冕忐忑不安时,这句话像一个锤子敲下,让林冕的心平静下来。


    她不能接受只是半年而已,姐姐就要拥有新的身份,这么年轻的涂茵就要步入婚姻。


    即便求婚的那个人是知根知底的苏鹤,林冕也不能接受。


    “看看你那表情,跟要吃人一样。”


    涂茵噗嗤一声笑了,但妹妹这么在意她让她心里很是开心。


    “我现在事业都还会没完全走上正道呢,哪里会因为一时的疲惫选择婚姻。”


    这世上男人多的是,即便是竹马,但涂茵心里的天平倾向的永远是实现自身价值的事业。


    所有男人都该为她的事业让步,无论是敌人、同事还是爱人。


    “而且,我这辈子没打算迈入婚姻呢。你也看到了,咱爸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我只想要幸福,而不是婚姻。”


    婚姻是一份保障,可如果这份保障并不代表它能保障她能幸福。


    涂茵是幸福主义,她只想要追求幸福。


    就像当她望着苏鹤那双全是她的眼睛时,她意识到自己也喜欢苏鹤,所以她选择了他。


    可是这不代表她会和苏鹤走进婚姻。


    她要清醒的宁缺毋滥,而不是痛苦的沉沦。


    湖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在湖面上,使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而在林冕眼里,涂茵的身影却是那样清晰。


    第57章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林冕脸上明显写着“有心事”的表情,林梅一边俯身给林冕系安全带一边问道。


    “就听到一个消息,有点感慨而已。对了妈妈, 你买好东西了吗?”


    无论是说涂成林的继子名字叫“涂果”还是说涂茵的婚姻观,此时都不是很合适。


    等过完这个年吧, 她会好好跟妈妈说清楚的。


    “都放在后备箱里。”


    “那都买了些啥啊?”


    说不好奇是假的, 林冕是很想知道林梅买了些什么才会说在哪儿买都一样。


    “就米面粮油那些。”


    啊?


    林冕呆住。


    不是说米面粮油不好, 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当然很重要。


    可林冕是看过林梅平时送礼的规格的, 她心里明白林梅的态度了。


    在发动车子前,林梅将一样东西递到林冕手里。


    “我看有卖红包的, 就给你也包了一封。”


    红包摸起来厚厚鼓鼓的,不用打开也会知道肯定塞了很多钱。


    “谢谢妈妈~”


    林冕笑弯眼, 哪个小孩不想过年收到红包呢。


    林梅带着笑意的眼睛扫过林冕,对她嘱咐道:“等会要听妈妈的话,不要乱跑, 就跟在妈妈身边。”


    村里那些人的嘴可不是好惹的, 只是在背后说还没什么,林梅不想这些人当着林冕说什么。


    她的女儿可没听过什么腌臜话,那些不能入耳的话别污了林冕的耳朵。


    老家的路对小汽车来说是个挑战,全是石子路, 开在乡间小路上,路很颠, 让人头晕。


    还没到地方呢,林冕就快被颠晕了。


    加上之前情绪起伏大,林冕不知不觉间反倒在颠簸中睡着了。


    “果儿起来吧,我们到了。”


    林冕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色,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出浓浓的白烟,木柴烧的饭好像会更香些,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闻到。


    “还好现在大家都要吃饭了,没人出来。”


    林梅轻轻感叹道,要是一大群人围过来,会很麻烦的,哪怕她为了应付这些人提前准备了瓜子花生,可有些人的话实在是酸的、臭的,淹没在其中真诚的祝福和感慨都会变得不那么诚心。


    林冕帮着林梅从后备箱里将要送的礼物拎下来,也不多,林梅提着两桶油,林冕提着一袋大米和一件牛奶。


    就跟要去普通亲戚家一样。


    车子停的地方比较远,她们走了好一段路,才算是到了林家。


    林家的房子是乡下常见的红砖房,藏在一座座平房里,渺小又不起眼。


    “哟,这不是二妹吗?怎么来之前不说一声呀,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杀一只鸡。”


    林梅的嫂子许二妹走出屋子接过林冕手上提的东西,当看清林冕她们提的什么东西后,她眉头一皱,但又很快变成最开始那副笑容满面的热情样子,仿佛刚才皱眉只是幻象。


    “大舅妈”


    在林梅的示意下,林冕乖乖叫人。


    她是不喜欢这个舅妈的,林梅以前带林冕来外婆家时,当她的眼睛被桌上放着的零食吸引时,许二妹会直接收起来然后对她说:“你们这种城里娃肯定看不上这些东西吧,这些都要留给你表弟吃。”


    表弟?


    当时小小的林冕愣住,她只知道自己有个表姐叫婷婷,没有表弟呀。


    她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时,却见大舅妈挺了挺肚子,一脸骄傲说道:“这可就是你表弟,人先生都说我这胎是男孩呢。”


    看着那没有显怀的肚子,小小的林冕不懂,为什么零食要留给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等她能吃的时候那东西只怕都坏了吧。


    等后面听到大舅妈生小孩时,林梅提着礼物和林冕来过一趟。


    只记得当时屋子里烟雾环绕,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僵硬。


    林冕还拉住林梅的手小声问道怎么到家里来了,不应该是医院吗?


    得知在家里生的孩子时,小小的林冕打了个冷颤。


    再等下次来外婆家,林冕以为会看到小婴儿,可家里的孩子只有林婷婷。


    “咦,小表弟呢?”


    许二妹那时说得那样肯定,让林冕以为她会有一个表弟。


    只见外婆僵硬的脸上扯出一副奇怪的笑容,说林冕是记错了,家里没有新的小孩,只有表姐一个小孩。


    那时候的林冕就很聪明了,她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可是所有人都在否认说她记错了。


    直到她扑进林梅的怀里,林梅则对她很肯定地说道:“你没有记错。”


    从那以后,林冕就很少去外婆家了。


    “这一路辛苦了吧,快进屋啊。我听果儿她爸说你们去北城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要不是你一直托人给家里送钱,家里都要为你担心死了。”


    进屋时,许二妹像是无心之言一样说道。


    屋里是昏暗的,家里老人总舍不得点亮灯泡,也就实在没法了才会点亮。


    眼下光还能透进屋子里,称不上看不见,自然是不会开灯的。


    饭菜的香气里却透着一丝臭味,像是什么腐烂的味道,又像是发霉的味道。


    “这两年在北城讨生活混口饭吃,为了孩子嘛。”


    林梅一脸淡定回道,保养较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辛苦,让人觉得她过得不错,这也是林梅开车来的直接原因。


    即便想要假装,现在的她已经和以前的她有了天壤之别,而且在去北城之前,她在苏城已经过得比较好了,如果想要打听还是能打听到的。


    “那这次回来还出去吗?叫我说啊,咱们女人就该相夫教子的。干脆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咱村那个陈鳏夫,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呢,嫂子给你做主,给你俩牵个线,你也就安稳了。人家那里可是还有个儿子的,也不会嫌弃你不能生了。”


    明明屋内是暗的,林梅却能看清许二妹脸上的表情,一脸的“我这是为你好”。


    她几乎快气笑了,这怕是惦记好久了吧。


    “那我女儿呢?怕是带不过去吧。”


    “哎呀,”许二妹仿佛才想起林冕,“一个小丫头,还是去跟她爸生活,让她爸养她,这可是她爸的责任!这涂成林也真是,结过一次婚也不知道珍惜,真是糊涂啊。”


    说到最后,她还义愤填膺骂起涂成林,说他怎么不好好过日子,让林梅现在只能来娘家。


    那指桑骂槐的样子,也是让林冕大开眼界。


    一开始说好的杀鸡,却也没见许二妹有动作。


    林梅发出轻笑,“只怕果儿她现在不能跟她爸了,她现在改名了,改叫林冕,算是咱林家的人了。”


    “什么!”


    许二妹脸色当下变了,什么林家人她可不认,得在家里其他人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


    “小妹,你这就意气用事了。不是嫂子说你,这涂勉可是他老涂家的孩子,流的可是老涂家的血,哪里能说改就改的呢,你这不是破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了吗?”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真有意思。


    林梅也不和许二妹说其他了,只说等其他人回来再说。


    她不想在林冕面前大吵大闹,那样太难看了。


    可她不说话,不代表许二妹就消停了。


    “你这孩子站着干嘛呢?这饭都没抬上来,也不知道去抬。”


    许二妹推了一把林冕,在她眼里,这小孩也忒不懂事了,一点眼色也不会看。


    林冕下意识看向林梅,她今天不会擅自行动,她会听林梅的,林梅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给妈妈撑腰。


    林梅可看不下去,她拉过林冕,将她护在身后。


    “我女儿的手可不是用来抬饭端碗的。”


    “怎么,就你女儿金贵,我女儿可是打小就帮我干活了,是周围人都夸赞的好姑娘,以后不愁婆家的。你家这个以后怕是到婆家以后要被嫌弃的!”


    许二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阴怪气道。


    她说的话让林梅意识到,和这种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她已经有自己固定思维了,她不会想要打破牢笼走出去的,她已经是笼中人了。


    可林婷婷还那么小,不该被困在笼子里,这也是林梅这次回来的主要原因。


    那双怯懦看着她的眼睛里,眼底却全是对外面的渴望,如果不带这个女孩走,那她的人生,可能会继续持续所谓的“命运”,到年龄出去打工,然后被家里叫回来嫁人,再之后……如果是清醒的,那会更痛苦。


    “这就不叫你忧心了,有的我一口饭吃的,就有我女儿一口饭吃。”


    林梅知道,在许二妹这样的人眼里,如果不嫁人是没有饭吃的,她们的娘家是不会愿意留她在家的,而她已经被规训到只会想着却依靠别人,不会想着即便一个人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你女儿迟早要被你毁了。”


    许二妹小声嘟嚷了一声,也不再叫林冕做事了,林冕的背后是有人撑腰的,她不敢招惹。


    等林国英和胡慧打完麻将回来的时候,才看到家里坐了人,许久没见过的人。


    看着和记忆中大不一样的女儿,胡慧搓了搓手,“怎么来之前不说一声,要待多久啊,明天家里过年,总要留下来吃饭吧。”


    如果是早些年林梅还没离婚时,她要是在年夜饭那天来绝对会被胡慧赶走的,生怕她婆家生气。


    也就现在,她还能问林梅年夜饭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的。


    胡慧和林梅寒暄,林国英是不想和这个离婚的女儿说话的,他对林梅的父爱只能到胡慧让她们留下来吃年夜饭时不吭声。


    对小辈,他倒是人变好了很多,笑着对林冕说道:“涂勉你冷不冷啊,外公给你生火啊。”


    “不冷的,外公,我现在改名了,不叫涂勉叫林冕。”


    这句话让屋子里静了一瞬。


    “你把她的姓改成林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要被人耻笑的,要被戳脊梁骨的!”


    林国英看向林梅的眼神是那样锋利,那双浑浊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许二妹此刻恨自己忘记往包里揣瓜子,不然现在这副画面用来看热闹是最好的,她幸灾乐祸想到。


    “这可是不能做的呀,小梅。以后我去见祖宗是要被骂的啊,快改回去,可不能让涂勉姓林。”


    胡慧慌张拉着林梅的手,六十多岁的人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最怕的就是死后不被祖宗接受,不得安眠了。


    改名这个做法无疑是往她神经上撞,让她头晕起来。


    “有什么不能改名的,林冕她跟我生活,自然要跟我姓。”


    “你这是大逆不道啊!”


    林国英指着林梅的鼻子骂,眼里的恨意不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反倒像是对着自己的仇人那样 。


    违背祖宗规矩改名、不和他们商量就离婚、还把孩子带在身边,这一桩桩离经叛道的事没有一件是能让林国英接受的。


    “这算哪门子大逆不道?我的女儿跟我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就像你的孩子会跟你姓一样。难道说林这个姓氏是什么皇亲国戚传下来的,这天底下姓林的人那么多,在此之前他们难道就不会有其他姓吗?我的女儿,她想姓什么,想叫什么,都可以。”


    林梅将林国英的手甩开,他已经老了,她也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一旦爸爸动手,就只能咬住牙齿主动接受希望这样爸爸就能少打一点的少女了。


    现在,她强他弱,那她为什么还要害怕。


    她早就有了反抗的勇气和底气,她可不是空着手来的,藏在厚衣服下面的武器,万不得已时是可以拿出来的。而林冕,练了这么多年的拳击和训练可不是白练的,她的女儿可不需要她担心。


    “你真是不可理喻!”


    见气得只能粗着脖子喘气的林国英,林梅笑了。


    究竟是谁无礼,究竟是谁无理取闹,究竟是谁不可理喻?


    “林冕提前被北城大学录取了。”


    这句话说完,整个屋子静得掉落一颗针也能听见回响。


    第58章


    全华国的人都知道北城大学和庆大是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


    连带着跟小孩说话时也会用:“你以后是想读北城大学还是庆大呢?”来逗孩子。


    这些年无论华国怎么发展, 国人对这两所大学的热衷是不变的,甚至那份渴望越烧越旺,即便是以耕作为生的农民也能知道这两所大学。


    在他们眼里, 能考上这两所大学的学生,和以前的状元没什么差别, 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


    她们的将来是可以看到的光辉灿烂, 要走的路是由宝石、金子铺成的路, 和林国英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所以,当林梅说出林冕提前被北城大学录取的消息时, 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骗人!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她才多大,你一定在骗人!”


    最先回过神的是许二妹, 虽然说着不相信,可仔细看却发现她的手抖个不停, 瞳孔皱缩,不想听清现实般将肩膀缩起来。


    此刻她宁愿林梅是个哑巴,也不想从林梅嘴里听到任何她不想听到的话。


    所以想起林冕今年才十来岁时,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把救命稻草那般歇斯底里。


    “别人做不到的, 可不代表我女儿做不到。”


    林梅脸上露出的骄傲深深刺痛了许二妹的心脏,这怎么可能……这么有出息的怎么会是一个女孩?


    所有人都说了,男孩以后才会有大出息,只有生了男孩她的未来才叫做“有未来”, 才能对这尝尽了苦头的人生有所指望。


    哪怕现在她因为生小女儿难产,这些年再也没有怀孕, 许二妹也没有放弃过拼儿子。


    当女孩得到男孩才能有的“出息”时,岂不是在全盘否定许二妹生存的意义。


    大家都知道林梅是一个不会说大话的人,她不会在这种事上无端放矢。


    最后,是林国英颤抖着声音说道:“这……这是真的吗?梅子, 林冕真考上北城大学了吗?”


    这时候,他不再说林冕该改回姓氏了,而是叫起他原来不认同的名字。


    “当然,她不是参加高考考上的,是参加比赛得奖以后被学校看中的。当时数不清的学校上门想要小冕考他们学校呢,我也是想到我在北城,让小冕读北城大学方便我照顾她。”


    林梅将耳边掉落的碎发挽起来,用一种漫不经心但又充满自豪的口气说道。


    “好!好!好!”


    林国英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其激动。


    接着他拍了拍林梅的肩膀,感慨道:“梅子,你是咱老林家的大功臣啊!林冕这名字取得真好,这冕是哪个冕啊?不会还是以前那个勉吧,这名可配不上咱林冕。”


    林梅嘴边勾起一道讥讽的笑意,她就知道,所以根本不用害怕最后撕破脸皮。


    这根本不会撕破脸皮的,他们可舍不得。


    压根不用告诉他们,她现在多有钱,光是林冕读了全国最好大学这件事,就足以他们打破所谓的“规矩”了


    “是冠冕的冕。”


    “这大气,这名可太好了,就该叫这个的!”


    林国英来回踱步,原来他的肚子是饿的,现在他一点也感受不到饥饿,甚至有点饱了,某种香气飘进他的鼻尖,让他感觉自己一脚踩在云端上。


    胡慧也不哭丧拉长着一张脸了,她紧紧握住林梅的手,手上的指甲没有及时修剪,污垢布满了指甲,可手上的温度是真的、热的,烫得不像话,像是为这具开始走向毁灭的身体注入了一剂强心剂,重获生机。


    “梅子,妈这也有脸见老祖宗了,咱林家可算是出了一个读大学的,还是这样好的大学,以后再也不会有谁看不起咱家了。”


    他们好像重新点燃了那颗爱女儿的心,用出嫁前的称呼叫着林梅,而不是果儿她妈,涂勉她妈。


    毕竟,现在涂勉可叫林冕了。


    在林国英和胡慧眼里,这可就是林家的人了,不是他老涂家的人。


    “还站着干嘛啊?去把小军叫回来,我再去把鸡杀了,咱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看着一动不动的大儿媳,胡慧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了拍许二妹的肩膀,她本来就厌恶大儿媳怎么也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现在连眼色也不会看。


    接着胡慧亲亲热热拉着林冕,说她在林冕小时候就看出来林冕是个聪明的,以后肯定要出人头地。


    看着忽然变了一副态度的婆婆和公公,许二妹哆嗦了一下,深深看了眼那因为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灯泡,转身去找林小军了。


    等林小军带着林婷婷回来的时候,家里异常热闹。


    平日里看到他没有好脸色的大伯、三伯,爱说闲话的二姑、五姨,平时看不惯他的人此时脸上全挤满了笑容。


    他们围着一个女孩说话,那个女孩也是,人这么多的情况下,一点也不怯场,很得体应对着,叫平日里最喜欢阴阳怪气的二姑一个劲儿的称赞。


    “哟,这状元回来了大家就都要来看啊。”


    林小军从许二妹那里知晓了家里发生的一切,在震惊过后,他又开始感到恐慌。


    他是个好赌的,又不找个正经事做,早就把家里的钱看成自己的了,要不是林国英和胡慧过得节省加上早些年一直交着社保有退休金可拿,林小军那一屁股烂账他可还不清。


    一家三口这些年都是靠着老人补贴才可以勉强生活下去,林小军也想好了,林婷婷也大了,之后他又可以吃小了,他这一辈子是不用愁的。


    可如今林婷婷还没出去打工挣钱回来呢,如果林国英老两口偏心林梅不想养他了怎么办?


    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林小军的阴阳怪气让屋内安静了一瞬,但紧接着大家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在意林小军。


    人的尊严都是要靠自己挣的,在小河村就没见过有几个像林小军这样的,没本事就算了,还窝里横,有点钱不是拿去赌就是请“兄弟们”吃饭了。


    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又是极度自负的,他对外面的人好以此想得到他所渴望的尊敬,可落在所有人眼里,却全是笑话。


    “祭祀的时候带着林冕,之前她是涂家的人,如今她是要进我们林家族谱的,还得请先生算个黄道吉日,让老祖宗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说着说着,林家大伯用既欣慰又遗憾的眼神看着林冕,这怎么是个女娃呢,要是个男孩该多好,成为林家人以后还能继续延续这一支,百年以后,又有谁会知道林冕原来是涂家的人呢?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林冕入了族谱,有谁能说她不是林家的人呢?


    敢说她不是林家人的,他第一个就去撕烂那个人的嘴。


    这可是北城大学的大学生啊,这个小地方考到重点大学的学生都很少,林冕可真是为林家争气啊。


    林国英点头,因为儿子总是借钱的老人总算是挺直了那弯了一辈子的腰,“这是应当的,是得让祖宗们好好看一看小辈是如何争气的。”


    这些人都默契省略到这为他们带来荣耀的是他们看不上、离经叛道离婚的林梅生的女儿,她叫林冕,自然该是林家的人。


    桌上的菜原来是那样丰富,胡慧杀了家里最大的一只鸡,即便大儿子久久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等他,而是在林国英把说得上话的亲戚喊来后,直接开饭了。


    林小军能看到的只剩满桌狼藉,他有心发火,可在林家三伯投过来的那蔑视一眼中,又丧失了力气。


    他只能在家里对最亲近的人发脾气,让他老婆和女儿惧怕他,只有在她们面前他才是那样顶顶威风的一个人。


    看着女儿对那些人游刃有余的做法,既不会落下话柄,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她过于精明,让人觉得她即便聪明也只是一个孩子,不知不觉间就会放下戒备心。


    林梅笑着走到正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林婷婷身边坐下,看着这个比林冕大了六岁的女孩。


    那双手是那样熟悉,长满了冻疮,那是在冬天家人舍不得用热水只能用冷水洗衣服留下的,只是林梅手上的已经愈合了,而林婷婷手上的却还是那样新。


    “还记得我吗?”


    林婷婷抬起头看向这个许久不见的姑妈,倒是没什么犹豫的叫道:“姑妈”


    “哎”


    林梅轻声应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冬天也看起来那么瘦的女孩,明明十八了,却还是记忆中那样小小的、矮矮的。


    她没有错过林婷婷在看到林冕时眼里闪过的那一丝羡慕,不是对林冕身上衣服的羡慕,而是羡慕林冕有学可以上。


    林婷婷已经满18岁了,等过完这个年就要外出打工了,可是,她其实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孩。


    之前林梅给家里寄钱是嘱咐了一部分钱是给林婷婷读高中用的,林婷婷要是没有读书,她就不会往家里寄钱了。


    也正因为如此,林婷婷没有重蹈林梅的路,考上高中却不得上。


    林婷婷是很感激林梅的,她知道她爸妈一定不会让她上高中的。


    夜晚降临,亲戚们也起身回家了,林冕本来想要打扫的,却被胡慧夺过扫把递给许二妹。


    “你这手哪里是做这种事的!让你大舅妈来就行。”


    看许二妹憋了一肚子火,可能想往林婷婷身上发泄时,林梅叫住林冕,“都多久没和婷婷姐见面了,快去房间里好好和你姐姐说说话。”


    接收到信号的林冕亲热拉住林婷婷的手,让她带自己回房间。


    可真正来到林婷婷的房间时,林冕愣住。


    极其狭小的空间里,只放得下一张小床,连一个柜子都没有,好像林婷婷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是随时会离开的旅人。


    那份惊讶林冕没有表现出来,她拉着林婷婷说了许多话。


    从来没人这么用心倾听她说了什么话,不知不觉间,林婷婷说了好多话。


    她的渴望、烦恼以及喜欢的人,她都向这个比她小六岁的表妹倾诉出来。


    不知聊了多久,林梅过来找她们,今晚她们睡一起,睡在收拾好的主卧里。


    黑夜里,林梅轻声问林婷婷:“婷婷,你想跟姑妈去北城吗?”


    北城,好遥远的词。


    冥冥之中,林婷婷有预感这会是她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些犹豫、害怕被她抛下,她大声说道:“我想去!”


    声音有些大了,林冕和林梅同时握住她的手。


    “那就去吧。”


    直到后面坐上车,林婷婷还一脸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大爷爷不是说要祭祀,将小冕写进族谱吗?”


    “呵,那也就他们想得美,我的女儿可不要进哪个族谱里,她得从她这里单独开始,不是任何人的附属,也不会仍由别人吸血。”


    林梅脸上那道肆意的笑容,林婷婷终生都没有忘记。


    “那我真的可以就这样走掉吗?”


    她真的可以就这样走掉吗?她真的可以这么幸运吗?


    “我跟你爸妈说的是把你带到北城打工,但山高路远,婷婷,你要继续学习。没参加高考不是你的错,姑妈会让你去省城上学,在那里复读一年,然后再拿上你的录取通知书来北城看姑妈吧。”


    “嗯!”


    林婷婷答应得是那样急切,她生怕答应晚了林梅就后悔了。


    “你自由啦,婷婷姐姐。”


    林冕抱住林婷婷,她是那样温暖,好像力量从她身上传到了林婷婷身上。


    她一定会去北城的!


    第59章


    今年星月杯围棋比赛参赛时间提前了, 但幸而时间卡在国际物理竞赛前面,林冕得以兼顾两项比赛。


    这其实让带队老师很担心林冕的状态会受到影响,但两项比赛她都是作为国家代表队的一员比赛的, 无论放弃哪一项都叫人觉得可惜。


    作为拿下今年对抗赛冠军的最年轻七段棋手,在赛前林冕就受到了很多关注。


    围棋队也很重视林冕, 他们不想林冕参加不了这次星月杯, 所有人都有预感, 这名女孩会成为最年轻的世界冠军。


    所以林冕更需要参加各类围棋比赛,和不同棋手过招, 在对弈中不断成长。


    可林冕的物理同样亮眼,两边都不愿放人的后果就是林冕要参加两项时间凑得很紧的比赛。


    当同龄人在这个暑期埋头苦读以准备冲刺高三时, 林冕已经拿到保送合同,要在这个暑假参加两项世界级比赛。


    即便是天才也会有压力的, 大家各司其职,也各有各的压力。


    上一刻还在和队内棋手对弈,下一刻就收到写满物理题的传真, 要老老实实做起来。


    像是被抽动旋转的陀螺, 无论是出于自身原因还是外界环境,都需要不停地旋转。


    当林冕一路杀到决赛时,所有人都是没有想到的。


    固然去年这位棋手拿到了四强,可这不代表下一年会拿到更高名次, 这里面包含太多因素,不是没有上一届是冠军而这一届却止步八强的棋手。


    而十三岁不到的林冕, 实在不足以让人相信她会有一个稳定的状态,人们总是会更相信老将,认为这样的年轻人毛毛躁躁,不值得相信。


    可直到林冕一路胜利到决赛, 人们才发现小瞧了这名棋手。


    她不是一划而过的流星,而是复杂而迷人的恒星,靠近她会被灼烧,可远离她也就远离了光亮。


    当再次和曾经的对手金治相遇,比起不甘、挫败,林冕的大脑是被兴奋占据的。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年了。


    这次,她要叫他看到更好、更厉害的林冕。


    无论最终结果怎样,她都会全力以赴。


    在这场老将和小将的对抗中,有人想要看到老将继续延续神话,也有人想要看到天才小将砥砺前行成为最年轻的世界冠军。


    可无论谁赢,这都无疑会是一场精彩的棋局。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现场因为节奏过快而屏气呼吸时,随着裁判宣布金治以半目优势险胜,不知是叹息声更多一点,还是欢呼声更多一点。


    林冕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他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金治不敢想,如果这次输给林冕新闻会怎么写,他的国家只会对胜利者报以善意。


    或许,这会是他参加的最后一届星月杯了,林冕上一次也没有把他逼得这么急。


    他可以预想到,下一届星月杯林冕会成长到如何恐怖的地步。


    人当然会随着年龄成长,可不是谁都能像林冕这样成长得这么迅速。


    和林冕下棋,既是享受,又是后怕。


    当宣布他胜利那一刻,金治的后背其实早已湿透了。


    恍恍惚惚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赢没赢。


    和他对弈的仿佛不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女,而是一只正用那双凶狠的兽眼盯着他的猎豹,让他每一步都下得兢兢战战。


    金治想,他以前说这天下会是年轻人的,如今想来,这天下会是林冕的。


    说不定,这名女孩会登上他登不上的高处,看到他看不到的风景。


    即便现在的金治已然是围棋界的一座高山,可山外有山,会有人越过这座大山,成为新的大山。


    在赛后的记者会上,对于不怀好意的询问,金治却不在意,他对林冕极尽赞美,甚至还对记者说“林冕还是下一代亚洲围棋的领头人”这种话,一点也不在乎南韩教练那边对他使的眼色。


    他和太多人下过棋,可没人能像林冕这般给他这样大的威胁,他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


    记者讲这些夸奖的话转述给林冕听时,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在这样的场合下,林冕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华国的礼仪。


    她认真地说起金治的优点,夸赞对方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最厉害的对手。


    两边都这样不上套,夸得这样诚心,让想闹出大新闻的记者大失所望。


    不过,这次棋局看点十足,也不是写不出新闻稿,他们也就没有过多刁难林冕。


    她有什么好值得刁难的呢,13岁不到的年纪拿到星月杯的亚军,不说在座各位,就是放眼全世界,能和她相比的少年天才又能有几个呢?


    作为本次比赛的东道主南韩,和霓虹一样追捧少年天才的国家,在主流媒体极尽夸赞金治的同时,也顺带夸赞了几下林冕。


    它是一个极度高傲的国家,评价起华国棋手时,语气也是那样高高在上,用词是那样不痛不痒,有种明褒暗贬的感觉。


    看着报道,林冕冷笑,将其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她可不是一个只会在原地等着的人,等着吧,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输了。


    下一届星月杯的东道主是华国,她要在自己的地盘里赢回来,有一有二不再有三。


    失败的滋味尝过两次就够了,她不会继续这样的命运了。


    她不会因为输了就哭泣的,她只会深深记住这次失败,总结失败原因,记住这不甘的滋味,然后继续赢下去。


    来不及参加赛后总结,林冕又马不停蹄坐飞机回国。


    林冕甚至都来不及回家,下飞机就先前往集训基地。


    在争分夺秒中,林冕都忘记自己的生日了。


    当她一无所知去食堂吃饭时,一瞬间,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降下,像是下了一场彩虹雨,落在林冕身上,为她穿上了一件彩虹外套。


    一个大大的蛋糕被推到她面前,上面是一个小女孩拿着棋子站在地球上,小人的表情特别生动,一副“我是第一”的拽样。


    明明输了都没有哭的林冕,在这一刻眼框里却盛满了晶莹的东西。


    “谢谢大家”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或许不止是感动的原因,还有那些堆积起来的压力在这一刻爆发了。


    得到亚军的时候,即便知道自己全力以赴了,没有保留一丝余力。


    可自责还是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她为什么不能再厉害一点,这样今年的冠军就属于华国了。


    即便没有人指责她,甚至带队领导还一脸欣慰地拍着她肩膀说她做得很棒,林冕也忍不住升起这样的想法。


    队里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友善,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她一个人走到决赛时,她更觉得这份责任重大。


    那些被她隐藏起来的情绪,不是消失了,而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看着明明年龄最小,却格外稳重的林冕此时丢开包袱哭泣,大家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老师提醒今天是林冕生日,他们都快忘了林冕只有十三岁。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大家都上前用打趣的话安慰林冕。


    林冕抹去眼泪,笑着说:“我们这次一定要拿到冠军!”


    “那是当然!”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旁边的几位老师看到,相视一笑,这样的场景莫名滑稽却又让人莫名感动,叫人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2003年的国际物理竞赛是在华国台市举办的。


    来到台市的第三天,从早上八点开始,长达5个小时的理论考试拉开竞赛的大门。


    只有三道理论竞赛题,但作为国际竞赛,三道理论题的难度无疑是很大的。


    半小时过去,很多人连第一道题的解题思路都没有,这是一道有关旋转流体的力学问题。


    但此时林冕已经在做第二题了,是电磁学问题。


    这道题她解题的时间更快,等看第三题时,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第三题是最难的,一道热力学循环题,它的字数也是最多的。


    物理题字多可不代表简单,它给的条件越多限制就越多,这道题也是这样。


    不仅解题思路有限,计算量更是大到惊人。


    这让林冕的心微微收紧,仔细考虑每一阶段的具体情况,一旦遗漏,全盘皆错。


    可她并不害怕,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想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取下毫无争议的胜利。


    这次,她要稳稳抓住夺冠的尾巴,不要在做被心疼的失败者。


    将所有题检查过一遍,林冕又成为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人。


    这样的题,即使她肯定自己不会失分,但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拿到同样的满分,那时候考试时间会成为判定名次的理由。


    林冕想成为第一,为华国拿下更多积分。


    她不是个轻易满足的人,她不止要自己站在顶峰,也要她的团队站到顶峰。


    等到第五天的实验考试结束,林冕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事在人为,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极限了。


    比赛结束,大家的心思开始活跃,各个代表队开始互相串门认识、送小礼物。


    即便只有几天相处时间,不少人也处成了朋友,这种超越了国家、文化的友谊,在年少时总是珍贵的。


    林冕的性格让她与不少人成为朋友,她与他们互送的礼物是徽章和扇子。


    这些扇子上画了华国山水,配合着林冕写那笔清携俊逸的字,让这些外国选手感受到华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华国的文化底蕴可不是那些才成立几百年的国家能比的。


    很多人都记住了林冕。


    而当评委会宣布林冕以满分的成绩拿到本届国际物理竞赛的绝对优胜者时,记住她的人就更多了。


    除了拿到绝对优胜者,林冕因为理论考试的第二题和第三题解法太过漂亮,她还拿到这两题的解答最佳奖。


    本次华国代表队收获满满,五个人都拿到了金牌,还都在前八。


    积分累积下来,华国队拿到本届比赛的最佳。


    这个夏天是属于华国队的,也是属于林冕的。


    第60章


    在拿到CKFA世界卡丁车锦标赛年度总冠军时, 没人会想到这个华国女孩能做到。


    但她就是奇迹本身,CES国际卡丁车比赛夺冠年龄被她刷新时不就该知道了吗。


    而CKFA世界卡丁车锦标赛年度冠军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女性留下过身影。可林冕做到了。


    在2003年到2004年这一年里,林冕自己都快记不得是怎么走过来的。


    但她的经纪人陈晓秋知道, 那些混合着汗水的咸涩味道。


    当林冕在成长时,陈晓秋也在成长, 考各种证件、不断社交、处理林冕的私事, 她每一样都做得很好。


    不是没有退缩的念头, 毕竟她最开始想做的只是拿到合适的薪水干一份不那么复杂的工作,当林冕的生活助理她就很满足了, 毕竟林梅是一个大方的老板。


    可当林冕说:“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登上F1赛道吗?和我一起创造历史。”


    陈晓秋被打动了,被少女那双棕褐色眼睛里的野心打动。


    可是拿到CKFA世界卡丁车锦标赛年度总冠军, 并不足以让林冕进入她想去的赛道。


    因为,她的年龄实在不够。


    即便要登陆F4赛道也要15岁, 而F3赛道的最低年龄要求也是16岁,林冕无法得到参赛资格。


    她走得太前面了,而此前, 没人能走得这样快。


    即便肌肉感觉到酸痛, 她也不会停止。


    陈晓秋以为林冕会停下来享受校园生活时,林冕却没有停下来。


    “说好要拿遍欧洲卡丁车赛事冠军呢,这才哪到哪?”


    年龄是林冕的限制,可也是她的优势。


    在16岁前, 她可以尽可能拿到更多卡丁车赛事冠军,让她的名字、记录留在赛道上, 等待后人的挑战。


    在实现梦想之前,林冕是不会停下的。


    她现在不缺少耐心,就像为了打败金治,林冕付出了太多。


    再一次来到星月杯决赛现场, 这是林冕和金治的第三次对决。


    今年星月杯是如期举行的,在她的国家,在她刚满14岁时的夏天举行。


    这场决赛是会在体育频道现场直播的,只要是家里有电视机的,就有可能会看到这场比赛。


    这次背负的压力是比上一次比赛还要大得多的,这可是在自家门口比赛,如果还输,很难不被怨怼。


    即便林冕作为华国围棋的代表,今年只有14岁,唾沫星子也会溅到她身上的。


    但更多的唾沫会飞向围棋队里的其他人,很多人会认为是队里其他人实力太差才会让一个14岁的未成年来顶梁柱。


    但如果赢了,这些都不会发生。


    大家只会说是因为林冕太强了,她有着超越年龄的强,所以她顶梁柱不是围棋队的错。


    可前两次的失败让不少人都猜测金治这次还会赢。


    常胜将军如果不能常胜,那还能叫将军吗?


    他们都觉得林冕需要再磨砺几年,或者是等金治退役以后,林冕才能混出头。


    空气中蔓延着的一股不安、焦躁的气息,但更多的,只是沉默,紧绷着身体的沉默。


    能听到的,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如同雨滴敲在屋檐上,叫人在炎夏里也能冷下来。


    年近四十五的金治,棋风厚重,是许多棋手跨不过的大山,加上其大局观极佳,是南韩乃至世界棋坛的常青树。


    他的冠军奖杯多到沦为他小女儿手中的玩具,他身上那股稳重不断提醒人们他的丰功伟绩。


    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黑子,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叫人猜不透。


    他的对手林冕,是他其实很不想看见的棋手。


    在上一次对弈里,他就差点露怯,没想到同样的场景又来了一次。


    那双锐气逼人的眼睛,是那样灼热,不知道这股火是会燃烧了他,还是会引火自焚。


    黑棋阵势堂堂正正,金治将棋子下在外围形成势力,意图包围中部,想要打持久战。


    他想要率先带起节奏,可林冕早已看穿,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将白棋点入对方看似坚固但实际上是存在弱点的区域,破坏了对方的计谋。


    这手棋略显激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金治毕竟是老将,对于林冕的强势,他并没有立即强硬回击,而是选择顺势取外势,形成规模更大的势力范围,以获取更多优势。


    棋局很快变成黑棋取势、白棋取地的格局。


    盘踞在棋盘上的黑熊和雪豹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它们上方的气流也跟着停滞,在这般诡秘深沉的变化中没人敢大喘气。


    局面很快改变,黑熊被雪豹步步紧逼再也保持不了冷静。黑棋阻挡白棋向中央发展,并攻击了白棋的薄弱处,意图笼罩中腹。


    黑棋的气看起来是那样旺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泄出,是那样势不可挡。


    所有人都认为金治才是这局棋的指挥家,一切都会顺着他的步调走。


    毕竟这可是世界冠军,是南韩难以跨域的大山啊。


    然而雪豹却不是好惹的,在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大自然中,坚韧、神圣的雪山之王,要存活下来的手段那可多了去。


    面对这生死危机,林冕没有采取常规方法,而是将白棋深深地、近乎无理地下在了黑棋看似铜墙铁壁的腹地。


    现场一片哗然,这完全不像一个两次败于对手的棋手会下的棋,太冒险、太强硬了!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硬的态度呢?


    面对金治这样的对手,尤其还是战胜过她两次的对手,她难道不应该更小心谨慎,用谦逊的态度取得对方的谅解,让自己输得不要过于难堪吗?


    她怎么敢的呢!


    可林冕就是敢,她就是敢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敢向所有强者发起战书!


    金治眉头皱紧,意外又不意外。


    他的心有些慌张,眼前一切都好像要印证他曾预料的局面就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不,他绝不能让预言实现,他不能接受自己从英雄变成被唾弃的那一方!


    长时间的思考让金治第一次超时,最终他下定决心,用最强硬的攻击手段回击。


    一场惊心动魄到足以写入棋谱流传给后人的棋局就此展开。


    黑棋的攻击如同奔涌而来的海啸,一点也不留余地。


    但今天的林冕是截然不同的林冕,比金治上一次和她对弈时还要难缠,她的进步总是惊人的。


    每一步棋计算地又快又深,精准而犀利。


    雪豹在黑熊的重重包围下左冲右突,每次看似惊险万分,却总能找到最准确、看客最意想不到的活路,甚至反将一军,将黑棋的外势冲得七零八落。


    不知是热的还是恐慌的原因,汗水顺着金治的额角流下,他下得越来越慢,甚至超时了三次。


    即便没有面露难色,可动作是瞒不了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站在下风的是金治。


    这让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聚焦在少女身上,比起金治,她到更显得沉稳。


    那双棕褐色的眼里,只有棋盘上厮杀的棋子,一点也看不出她能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能够这样冷静而专注。


    在越发激烈的厮杀中,金治却做出了一个影响棋局的误判。


    当黑棋被提子后,在可以回提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马上回提,而是先下在别处,想要等林冕应一手之后再回提。


    但是,林冕反应也极快,白棋不仅彻底活净,确保棋子不会被金治提走,还将黑棋在角落占据的地盘收入囊中。


    无论是“以静制动”还是“以柔克刚”这种类似太极的推拉,林冕的回应都是干脆利索地轻松化解。


    黑棋得不偿失,只能看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不断被白棋占领。


    金治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黑棋已然在棋盘上千疮百孔,即便是神医也难救。


    他当然不甘心!


    在顽疾难医的情况下,金治妄图在争夺官子中搅乱局势,但林冕不愿也不准他翻盘。


    毫不手软、继续扩大优势,是林冕的回答。


    眼瞧全盘已无争胜之处,凝视棋盘良久后,金治轻轻叹息一声。


    指尖拾起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上,算是成全自己最后的体面。


    “哇!”


    周围响起惊喜的欢呼声、遗憾的叹息声,像是数不清的爆鸣声炸响耳边。


    怔愣看着手中的茧子,林冕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次是她率先起身向金治伸手,金治抬起头,在室内灯的照耀下那双眼睛的瞳色变浅,浅到林冕看清了他的情绪。


    复杂得有些沉郁,隐约间空气里似乎有谁发出了叹息声。


    此刻两人都听不见外界的声响,他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无声中,权力的交替完成了。


    金治起身回握住林冕的手,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带他入门的师父说过的一句话。


    江山代有才人出。


    那曾经是他师父对他的赞赏,如今也是他对她的感慨。


    或许,他真该休息了吧。


    外面的记者、观众可不知道这两人在想什么,闪光灯就没停过。


    他们只知道,属于林冕的时代就要来了。


    天才?妖才?或者上帝的女儿?


    该怎么形容她?


    贺新同垂下眼帘。


    冰冷的病房里,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吵闹声在响,所有人都在庆祝,大声祝贺这位新的世界冠军。


    明明是那样吵,却又静到极致。


    他很想去现场观赛,在沸反盈天中穿过人群拥抱她,成为第一个向她祝贺的人。


    他无数次相信,他们之间是有线牵着的,才能让他们的命运交织,才能让她的眼里有他的存在。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他强求得来的。


    而他强求的、想要的,可能都是注定得不到的。


    如果抓住林冕就是抓住了幸福的话,那贺新同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幸福的资格。


    或许,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她幸福,才是他的幸福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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