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当晚,难得的一顿饱饭却没让阮家众人有多少欣喜,一个个皆忧心忡忡……
当晚,难得的一顿饱饭却没让阮家众人有多少欣喜,一个个皆忧心忡忡望向门外的黑夜,仿佛看着毫无希望的逃荒路。
在此之前,阮家已经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饥饿,若说风调雨顺尚能吃个七八成饱,前面几个月约莫只有五成,就这阮苏氏看着日渐减少的粮食还得心疼不已。
如今可倒好,抛家舍业,除了必须带上的,几十年辛苦积累的房屋、家业尽皆付之一炬,阮苏氏看哪都觉舍不得。
气氛有些沉寂,阮老黑猛吸了口旱烟,烟熏缭绕间,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好似带着浓重的疲惫,“好了,都回去收拾下,早点睡吧,明天趁早走出发。”
如今正值八月,干旱几个月,日日只见太阳高挂,不下丁点雨水,土地早已干裂,地里颗粒无收,这也是促使阮老黑下定决心早早逃荒的原因。
而逃荒路上,除了粮食紧缺外,第二大担心的就是恶劣的气候,没有牛车仅靠人力,在酷热的太阳下行走奔波,堪称酷刑。
“嗯。”其他人只得闷闷应了是,随后各回各屋。
半夜,阮柔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一旁阮二妹和二房的堂妹一个劲说着话。
阮二妹显然同样担心,八岁的年纪早已能懂事,却因为年纪小反而更加担忧,倒是三堂妹没心没肺地傻乐呵。
“大姐,你说爷奶要带咱们去哪儿啊,咱们能安全到地方吗?”
“不知道。”阮柔眼睛都没睁,兀自回答道。
“大姐,你起来,我们说说话。”
三堂妹见大姐一直躺着不动,有些担心,“二姐,大姐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吧,”阮二妹将信将疑,伸手推了推阮柔,“喂,大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阮柔本意是想让她们不要这么吵闹,但阮二妹显然没意识到,或许是觉得她生病了,对方立刻拉开距离,一个劲朝里侧挤。
“二姐,太热了,你往外去点。”三堂妹不满抱怨,本来三个人躺一张床上就热得慌,凑一块儿去更热了。
阮二妹讪讪,“三妹,要不我俩换个位置吧。”
三堂妹不解,只当她想靠墙睡,没说什么便同她换了个位置。
而原地一直不动假寐的阮柔却猛地睁了一下眼,瞥过里侧位置,眸中显露出不屑,想来是觉得自己病了,担心被传染吧。
嗤笑一声,她从床上起身,就着朦胧月色整理自己的小包裹。
给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包裹位置并不大,约莫也就能容纳几件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可手里没粮,她总觉得慌张,却也无济于事。
夜渐深,卢苏村家家户户,即便辗转难眠的也难免陷入梦乡。
翌日,清晨,约莫公鸡第一次打鸣的时辰,村中确定开始逃荒的人家便早早起来准备。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只要将最后一点物品装车,洗漱用饭后,便开始集合。
以卢苏村长为首,其他村民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成一场列,看起来很是壮观。
下定决心趁早走的人家不少,但更多还是留存着微弱希望再等一等的,此时眼见人群离开,村中好似少了一半人口,不觉心慌。
走的人同样并非义无反顾,事实上,甚至没走出多远,就有人后悔迷茫、不知所措的,这种彷徨更多源于对未来的未知。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需要前往的目的地是隔壁的隔壁省城,亦即同辉城,届时看情况再决定去留,那儿比卢苏村更偏南方,地处平原,一向是粮仓重地,若说天底下那儿不缺粮食,也就只有同辉城了。
而行程,因着纯靠脚走,约莫行进的时间是三个月,届时刚刚入冬,天气尚不算太冷,若情况好,还来得及在同辉城找个地方储蓄过冬。
当然,如今一切都只是畅想,真正路途中肯定会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只能边走边看了。
阮家作为外乡人,在整个逃荒队伍的中后方,就这还是托了阮苏氏的关系,跟在苏姓人后面,后面则是阮老根、阮老钱两家,前后皆有照应,倒不必担心旁的。
从天蒙蒙亮开始出发,走到太阳顶头,不过才从村里走到隔壁镇。
此时,若有人从上空往下看,便可见一条缓慢向南挪移的长线,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聚集,不见多少气势,反觉几分渺小。
卢苏村的队伍最前方,则是一个身材精瘦干练的老者在指路,那是卢姓人家一户叫卢泰的行商,靠着做行商积攒的银钱,本来搬到镇上居住,眼见镇上的富裕人家一户户跑光,便慌里慌张回村,寻求族人支援,一齐逃荒,因着来回跑过两趟同辉城、手中有一份详尽的地图,如今在队伍里做个向导。
他旁边,就是如今陆苏村现任村长,苏清德,四十的年纪,尚身强体壮,不停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提议道,“太阳太大了,要不先歇会儿吧。”
“行,那就先修整,等太阳下去点继续,晚上多走会儿。”卢泰忖度了会时间,同意了。
话毕,苏清德让人传话,不一会,整个队伍停在路边,各自找着避阴处休息。
阮家位置恰好停在一棵大树下,三家人凑做一堆,由一圈男人护卫着三架牛车,女人和孩子们则在中间准备干粮。
干粮是前阵子准备好的炒面,无需生活,用水一冲就能喝,唯一的问题就是水得省着点,起码在找到下一个水源前不能用光了。
三家人本就十分亲密,此时也不分你我,估摸着拿出自家人口的干粮,便在一块儿吃起来。
阮柔拿着自己的一份,沉默吃着。
她略瞟一眼,估摸是按照大人六分、女人五分,小孩四分的口粮给的,吃了只比没吃略好些,半上午的劳累,谁都多说不出一句话,吃完就靠着树干或牛车歇息,只留两个人轮流看守行李。
阮柔迷糊闭上眼,不知过去多久,被身边动静吵醒,一睁眼,前面队伍已经再次启程,人群再次慌乱起来……
“唉。”叹息一身,阮柔无奈跟上,好在或许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体,尽管心理上疲惫,脚下却一步不停。
她能坚持,下面几个小的却累得够呛,尤其三房的堂妹,方才五岁,被阮老三央着架上了牛车,一人上去,其他孩子眼巴巴看着,最后,大房和二房的男丁磨缠着同样上了牛车,地下的孩子就只剩阮柔、阮二妹以及三堂妹。
第302章 下午本就酷热异常,接连不断的赶路消耗了所有逃荒人的体力,别说似……
下午本就酷热异常,接连不断的赶路消耗了所有逃荒人的体力,别说似阮柔这般的孩子,就连阮父阮母这般干惯农活的重劳力都有些吃不消。
“爹娘,要不你们上牛车坐一会吧。”阮父抹掉额头上的汗,问着左侧阮老黑。
“不用了,这牛车坐几个娃子还行,上去个大人,就该推不动了。”
“就是,待会等太阳下山,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不然你们都费劲。”阮苏氏考虑的更多,车上东西重,要用的力气就越多。
三房各有一个孩子在车上,倒不至于担心彼此互相推诿,但路途遥远,总不可能一直推着走,乡下孩子没那么精贵。
果不其然,等到太阳掠过地平线,阮苏氏便催促着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
按计划,逃荒队伍的休息时间集中安排在深夜和半下午最热的那一阵,故而,现在要一直走到太阳完全下山,方才能驻扎休息。
略过一片荒凉的小山头,累到脚都抬不起来,这场浩劫终于暂停,而山上,别说野兽,就连只野果都无,唯一可用的,大概就是地上成片的枯枝落叶。
“都别停,晚上要生火,都距离山坡远点,不然着火把行李少了,就哭去吧。”村长苏德清从前往后一路呵斥过来,往年夏日村中就发生过去祖坟祭拜烧掉半个山头的事,故而他很是小心。
阮家的队伍早已停下,四处寻找晚上可供落脚的地方。
阮老三从牛车前面位置出来,只觉肩头疼痛异常,掀开一看,只见肩膀大片青紫,道道沟壑显得狰狞而恐怖,这是下午拉牛车的勒痕。
是的,说是牛车,其实只有一架平板车,别说阮家本来就没有牛,就是有,在人人饿昏眼的现下,牛肯定也是保不住的,不过,阮家倒是养着些鸡鸭,在粮食还不够人吃后,阮老黑就下狠心宰了晾成肉干,如今不知在牛车的某个位置藏着呢。
“嘶,怎么勒得这么厉害。”谁的孩子谁心疼,阮苏氏见状第一个不忍心,扒开另两个儿子的肩头一看,皆是这幅惨状。
“没事,就是一直用力,等磨出茧子来就好了。”阮老大满不在乎,当然,如果他脸上没有露出痛苦表情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阮老二却是受不了了,直嚷嚷,“明天可不能让孩子再上车了,本来东西就够重,再加三个人,实在拖不动。”
闻言,三妯娌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疼孩子,可男人也是自家的啊。
最后还是阮老黑拍板,“谁拉车自己愿意的话,就让自家孩子上去,其他人不准上!”
这话等于将选择权交给了各房人,也没什么好争议的,遂终于安生。
劳累一天,晚上一家人决定开火吃点热乎的,依旧阮苏氏指挥,从车上一个布袋里掏出两小把糙米,放进陶瓮中,架在一个小火堆上,配上点咸菜,就是晚饭了。
当然,这只是公中的,各房也可以吃自己的存粮,但目前显然没人愿意这么做。
勉强用粥水灌了个肚饱,阮老大和阮老二结伴出去打探消息,阮老三留在原地守护。
阮柔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干得直冒烟,偏没有足够的水,只能通过不断舔舐降低那股子干涸,却只是饮鸩止渴。
一旁,阮二妹还不消停,“大姐,好渴好饿好累啊。”
“嗯。”阮柔用气音回应。
“大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很累,还是三弟好,一直待在牛车上。”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嫉妒。
“也就今天,明天谁都坐不了了。”阮柔瞥她一眼,不公平当然是不公平,可阮二妹自己不出头,反倒在自己耳边嘀咕,明显不怀好意。
“为什么,爹明天拉牛车,小弟肯定要上去的。”阮二妹疑惑,她惦记的就是到时候自己装晕也上去呢。
“路途那么远,多一个人,爹肯定受不了。”
“那小弟也受不了啊。”阮二妹脱口而出,随即懊恼。
阮柔的眼神意味深长,敢情她也知道小弟年纪小,事实上,今日得以上车的三人同样是各房年纪最小的。
或许是聊这些没意思,或许纯粹太累了,阮二妹很快停了碎碎叨,睁眼看向隔壁阮老根和阮老钱家的位置。
而阮苏氏领着三个儿媳,收拾好吃饭的家伙什,还得准备明日的早饭。
众人或休息或忙碌间,阮老大和阮老二回来,面上带着喜色。
阮老黑等人纷纷簇拥上去,将两人围在中间,躲开外人视线,阮老大悄声道,“山坡东边有一个小洞口,那里还在滴水。”
“嚯。”阮家所有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暂时不用为粮食发愁,但水没了真不行。
阮老黑脑中思虑几番,问,“有多少人知道?”
“没几个,就是恰好走到那,我们约定好轮流接水,都不对外说。”阮老大十分谨慎。
“嗯,做的对,若是可以,把几个水囊都装满水。”
“恐怕不行,”阮老二苦笑,“那水就一滴滴落下来,我们放个一个木盆,但到明早能接多少,还真不好说。”
“能接多少接多少吧。”阮苏氏叹息,“要不要跟老根和老钱他们说一声。”
阮老黑犹豫片刻,还是回,“先不说,若有多的水,分他们些就是了。”毕竟再是亲兄弟,也没有妻子儿孙亲近。
是夜,**劳累之下,所有人都睡得十分香甜,压根顾不上对未来的担忧。
第二天,果真如阮柔所说都没能上牛车,依旧阮老大三兄弟轮流拉车,至于孩子,若真的走不动,则由各房自己背着。
随着越走越远,路途愈发艰难。
一开始,他们在路上还能吃自己的存粮,隔段距离也能找到些微水源,可越走气候越恶劣,甚至到了路过的村庄十室九空的地步,从所在位置往前往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逃荒队伍,卢苏村不过其中极其渺小的一部分。
阮苏氏忍不住庆幸,“得亏咱们走的早,若是再晚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诸人自是纷纷应是,称赞阮老黑英明。
这么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他们终于即将走出所在省城的边界,只是,时下人口管控本就十分严格,和平时期尚且要路引、户籍俱全,更别提面对一群逃荒的灾民。
面对高耸城墙以及紧闭的城门,甚至于城墙上举着弓箭的士卒,庞大的逃荒队伍被迫停滞,就地休整。
卢苏村的位置,因着出发时间早,没遇上太大波折,所有人都还在,只是看着城墙的方向愁眉苦脸。
第303章 气氛有些胶着,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人群焦躁的咒骂声。 村……
气氛有些胶着,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人群焦躁的咒骂声。
村长苏德清同样满面愁容,面对村人的殷切眼神,为难不已,只能道,“等卢泰打听回来早说。”
卢泰行商多年,最擅与人打交道,故而在前路受阻时主动请缨打探消息,至今尚回。
阮家,众人围成一圈,将阮老黑以及阮苏氏拱卫在中间。
阮老黑扫视一圈,浓粗的眉毛扭曲成一圈,显示主人的纠结,“本以为出来的早不会被阻拦,没想到逃荒的人这么多,直接逼关了城墙。”他早些年逃过荒,自然知道官方人对他们的防范与警惕,只没想到形势如此严重。
人群的末尾,阮柔同样皱眉,倒不是别的,而是前世逃荒队伍足足在城墙前苦等一月有余,最后生生将所有人的干粮净水耗干,才不得不放弃进城继续南逃的打算,转移了方向。
也就是在这座城墙前,原主被委以重任,带着阮家下面的几个孩子,趁着逃荒人群与守城将士发生冲突之际,被阮老黑推搡着进入城中,自此与阮家大人们分离,更是在之后,为了负担下面弟妹的生计,艰难求生。
面对一切灾难的起始,阮柔不得不多做考量。
不等她以及阮家人想出个一二三,就见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卢泰回来了。
村长苏德清将其卢泰请到跟前,急忙问,“如何?”
卢泰神色颇为难看,对着村长轻轻摇头,“恐怕进不去,逃荒的人太多,城墙七天前就关闭,不接受任何灾民。”
“可我们只是从城中过,不会停留的。”
“那也不行,一来城中粮食有限,灾民太多,总会消耗城中粮食,二来,前面多次有灾民在城中闹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卢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以及猜测说出来后,所有村人都倒吸一口气,七嘴八舌问着。
“那可怎么办,不去同辉城,我们还能去哪?”这是对未来迷茫的。
“要不往回走,我看去哪都不安全。”这是有了退缩之意,起了回头心思的。
很快有人驳斥,“这一路走来还没清醒,没粮没水的,回去等死吗?”
“就是,要是早点出发就好了,只差七天啊。”也有人懊悔。
当然,这些都是马后炮,早前阮老黑提出逃荒的想法,可是被不少村人喷了个狗血淋头,直骂他不怀好意,奈何形势比人强。
阮柔瞧见阮老黑嘴角勾起的讥嘲,暗暗想到,可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一群农人怎么舍得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呢。
争吵依旧在继续,却始终吵不出个结果,听着听着,人们愈发烦躁。
很少有人注意,原本位于人群中心的卢泰和村长,早已不见了身影。
只有少数几个注意到,村长被卢泰引至偏僻角落,只见其压低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从其沉重的面色,可见话题并不轻松。
阮柔仗着身形小,七拐八拐绕到附近,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方才她就察觉卢泰神色隐晦,想必根本没将打探到的消息全说出来。
“卢泰,究竟有什么话要说。”村长苏德清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作为一村之长,领着这么多的村人出来,他的压力绝对是最大的。
卢泰自然懂的,当下不耽搁,将隐瞒的那部分道来,“村长,城墙不让进人不假,可有守城的官差悄悄透露,只要能交银钱,就可以进去。”
村长一惊,第一时间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要的银钱可不少。”卢泰苦笑。
“多少?”
“五两银一个人。”
“嚯!”苏德清震惊,这价钱可不便宜,五两银确实不多,村里只要不是最穷的那几家,基本都能凑出来,可难题在于,五两只够一个人进城。
他再次焦躁地在原地转圈,一个人五两,他家一共八口人,也就是四十两,那可是四十两啊,他计划中到了目的地后用以安家扎根的本钱,若都给出去,就算能走到同辉城,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
嘴中嘀咕半晌,没听见身边人的声音,苏德清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卢泰,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准备进城?”
卢泰敢说出来,就不怕村长猜到,此时只微微点头,“我家只有五口人,二十五两,只能舍出去了。”
二十五两,苏德清算着账,比四十两少一小半,对他依旧是一笔不小的银钱,但卢泰做了多年行脚商人,肯定不吝惜这点银子,可若人走了,逃荒队伍怎么办。
理智上知道卢泰的决定很正常,人总得先为自家人着想,可情感上,对前路的未知以及恐惧甚至让他生出了几分怨恨,怨既然同路为何不能一直走到底。
理智与情感发生激烈的冲突,半晌,苏德清露出一个苦笑,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城墙内一旬只接收一批入城者,名额有限,再耽搁下去,若是什么时候取消,我怕是哭都来不及。”卢泰轻吐出自己深思熟虑的后决定。
苏德清喃喃,“只有三天了,那我们?”他想问,那他们怎么办可到底没问出口,他是村长所以要为村人负责,可是卢泰没有这份责任,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没有偷偷跑路,就已经是人厚道了。
“村长,我还是建议,有银钱的先进城再说。”卢泰的商人本性告诉他,既然城墙内敢收那么多银子还限量,说明肯定值得,况且,还不知进城之后前路如何,着实不能耽搁。
“就算我能走,可队伍怎么办?”苏德清再次苦笑,他将人带出来,就算不能将人全部待到目的地,更不能在半路将将人抛下。
卢泰便不好再劝,想了想,又问,“要不要送两个人跟我走。”
苏德清一震,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震惊,他自然信得过对方,可换言之,对方提出这样的意见,定然是觉得他们的活路不大,所以才要他保存自家血脉。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苏德清喃喃,情感上不可置信,脑海却已经飞快思考,到底要送谁跟着一起走,又要分出多少物资。
他自己和老伴无所谓,但两个儿子拢共生了三个孙子,送谁走,留下谁,无疑是个十分困难的决定,因为很可能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还有三天,你让我再想想。”
“好,离开前随时告诉我都行,只是最好送年纪大一点的。”卢泰提醒,年纪太小的不一定活得下去,到时白浪费五两银子。
苏德清身形微晃,心中苦涩蔓延,原来压根由不得他决定。
两人说话间,藏在一处角落的阮柔将一切全部听在耳中,思绪飞转。
五两银子,阮家十四口人,就是七十两,别说阮家没有,就是有也不舍得花在进城上,否则后面的路一家子擎等着饿死吧。
不说阮家,她自己只有一角碎银子,压根不够,眼下形势很显然,要么凑够五两银子进城,要么继续跟着大队伍等,一时间,她陷入深深的沉思。
很快,人散了,阮柔又等了会儿,方才回到阮家所在的位置。
一旁,阮李氏焦急张望,已经有些不耐烦,见到大女儿,狠狠拍了下肩膀,“怎么去了那么久?”
“到处都是人,我就去了远一点的地方。”阮柔解释。
闻言,阮李氏歇了责怪的心思,人太多,别说一口水,就是一把野菜都找不到,好在家中还有存粮,不至于轮到啃树皮草根的地步,但能撑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不由发愁起来。
阮柔想了想,小身问道,“娘,家里还有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孩子家家的,问这做什么?”阮李氏狐疑,眼珠子转了转,怀疑再次浮上心头,“给老娘老实点,说,刚才做什么去了。”
阮柔不自在摸摸鼻子,偷听毕竟不大光彩,但还是说了实话,她凑到阮李氏耳边,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阮李氏听得诧异又惊慌,论人口,大房五口是最多的,其实就是二房,三房最少,只有三个人,若是凑一凑,十五两未必凑不出来。
“这个消息谁都不许说,知道吗?”阮李氏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眼神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心虚。
“知道,娘,要不是你问,我谁都不想说的。”阮柔嘀咕,不满道,“娘,你还没说,家里到底有多少银子呢。”
“反正不够进城费的,你问那么多作甚。”阮李氏显然不准备说实话,反而倒打一耙,听得阮柔险些郁闷,早知道就不说了。
阮李氏心慌得不行,直觉要找当家的好好商量,至于告不告诉当家的公婆,她还得想想。
无奈,阮柔只得回到休息的地方,她的位置恰跟阮二妹相邻。
阮二妹正在照顾精神不济的小弟,也不是病了,就是连日来奔波累的,显得整个人很是虚弱,总要人分神照顾。
“大姐,你回来了,小弟不舒服,你”阮二妹欣喜,就要将麻烦扔出去,却见对方忽然被爹娘喊走。
“月娘,过来下。”不远处,阮李氏与阮父站在一起,看向她的方向。
阮柔似笑非笑瞥了眼阮二妹,“爹娘找我又是,小弟不舒服你就好好照顾着,小心些。”
说着,飘然离去,气得阮二妹伸手狠狠拍了下小弟,“大家都在逃荒,就你金贵。”
阮小弟缩了缩脖子,对这个总爱挑事的二姐有些顾忌,忍不住想到,谁稀罕你照顾,还是大姐好。
第304章 “月娘,你跟我再说说,村长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阮父神情严肃,……
“月娘,你跟我再说说,村长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阮父神情严肃,这使得他本来憨厚的面容有了几分威严。
阮柔遂将偷听来的再次说了一遍,阮父听完却是沉默,最后,依旧叮嘱一句,“不要再跟外人说。”就将人打发了。
阮柔嘀咕着人小好打发,讪讪回到原位置,闭眼假寐,实则开始给自己想出路。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在如今的灾荒年间,可没有上一个世界那么轻松,无他,人饿极了的时候,屠刀总会挥向同类,武力值是唯一的保障。
所以,说是出路,其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阮家大部队一起,除非能另外找到靠谱的队伍,而后者希望渺茫,说来,原主上辈子带着弟妹能活下来,本就是一个奇迹。
三天时间一眨眼过去,夜晚,闹哄哄的灾民群众,卢苏村位置,有人望着身边的空缺,奇怪问道,“卢泰家的人呢?”
听到的人四周转了一圈,随即很快确认,卢泰一家不见了,与之一起的,还有村长苏德清家的两个孙子。
村人们想不清其中关键,担心地围到村长身边,告知这个“噩耗”。
苏德清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是庆幸还是愧疚,总之复杂得很,他挤出一个苦笑,装作慌张的模样,但那演技实在不够,阮柔敢笃定,不少人瞧出了其中端倪,只是没有戳破。
让这个谎言更显拙劣的是,又有几家人被发现消失,熟识的彼此对视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亲无故的,不好凭空指责旁人先行离开,只能更紧紧拽住村长。
而阮家这边,纠结三天,终究无一人离开,无他,银钱不凑手,让谁都不好。
阮老黑本就黑沉的面色更显黑漆漆,浓郁得几乎要滴墨,饶是如此,面对一家子的失落眼神,仍然强挤出一丝笑,安慰,“一家子在一起也挺好的,这年头,我当年跟家人失散后,就再也没见过。”
此言倒是当真,原主当年带着弟妹与家人失散后,伺候也未曾相遇过,不过这次,阮柔打定主意与阮家大队伍一起,决计不再分开,此时倒不用操心太多。
阮大伯等人一想,便也觉得有道理,想他们活了几十年,还没从自己当家做主过,不说旁的,就说今年灾荒,若不是爹娘早下决定,说不定他们还在家中枯等呢。
再者说了,真要出钱进城,给谁出、不给谁出,同样是个大问题,危难关头,不求多么团结,但起码力得朝一块使。
或许其他人家也都这么想,没钱没粮的,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吵闹了半个时辰,人群再次安静下来,躺着的继续躺下,坐着的继续坐下,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待总是熬人的,继卢泰离开后,又过去七天,再次消失了一波人,太过光明正大,以至于连隐瞒都没有,如今花钱可以买进城名额的事绝对人尽皆知,但知道也没用了。
因为守城墙的人亲口说了,进城人数太多,城内人口未离开前,知府下令不可再放进一个灾民。
此话一出,原本没打算花钱进城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着急。
原先苦等,是想着时候城内能放开让人进,结果现在,给钱都进去不了,那只能说明情况愈发严重。
没了卢泰,卢苏村其他人性子憨厚老实,不敢出去瞎打听,最后还是阮老黑自告奋勇,跟苏村长一起出去打探消息。
最后得到的消息让人沮丧。
原来不止他们一处逃荒的聚集在此,事实上,以城墙位置,往北的方向目之所及,都有灾民的身影,人数多到甚至打消了城内官老爷们赚外快的贪婪,如今一心只想自保。
阮老黑带回来的消息让卢苏村所有人陷入了绝望,有人看向苏德清,问,“村长,这可如何是好?”
“继续等,还是换条路?”
“换路?”有人讥嘲,“若真有那么容易,会有这么多人甘愿在这里等吗?”
随着话落,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得望向西南方重重高山,就是那险峻的山峰阻断他们继续前行的道路。
不是不能走,但深山老林,山路险阻,越山而行,需要付出的体力和代价太大太大,稍有不慎,掉下山峰、葬身野兽口中,都很有可能,故而,众人才只能一直在这里等,希冀等到城门大开的那一天。
然而,阮柔清楚,他们等不到了,所以,在继续等待一个月后,第一批吃光所有粮食的灾民,抛却了原本淳朴的外表,露出狰狞的面容,与守城将士起了冲突,一时间,血流成河。至于结果,一小波人趁着混乱进城,而更多人,只能拖着被耗尽的干粮行李,转道西南,继续艰难的逃荒路。
阮柔有些焦虑,怎么才能劝说,让阮家人提前入山呢。
一阵无用的争论后,阮老黑回到阮家的位置,沉默坐下。
“爹,那咱们怎么办?”阮父无奈问,“是继续等,还是?”
“走怕是难啊。”阮老黑感慨。
阮二伯没什么主见,当即应着,“那还是继续等吧,咱们人这么多,城门总要开的吧。”
阮老黑抬眼,瞅他一眼,忽然问,“你知道家中还有多少存粮吗?”
阮二伯一愣,他又不当家,哪里知道粮食多少,总归不会缺了他一口吃的。
“哼。”阮老黑气笑了,“老子就是把你们养太好了,才会养出你们一群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被亲爹当着小辈的面骂,阮二伯有些没面子,讪讪坐下,不知低声咕哝着些什么。
阮三伯看看妻女,小声问,“爹,那你的意思是?”
“让我再想想吧。”阮老黑没能给出答案,人总是这样,不到城墙不回头,可等真到了绝境,再回头早就晚了。
夜晚,阮家大房一家也在商量。
阮李氏问阮父,“你说到底是等好,还是走好。”
“听爹的吧,我说不好。”
阮柔有些无语,阮父最大的优点估计就是孝顺听话了,活这么大岁数,没一点自己的主见。
“爹,那山再高再远,总有走过去的一天,继续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阮柔抱怨,“来的路那么长,咱们不也走过来了嘛。”
她这话刚说,阮父阮李氏还没什么反应,阮二妹先嗤笑出声,“大姐,你想的倒是轻松,翻山越岭的,这板车上的东西,你来搬吗?”
阮柔一愣,看向板车位置,车上除去粮食,还有阮家众人的日常行李、棉被等物,人走尚且艰难,何况带着那么多累赘呢,且还有几个孩子,走是容易,可谁也不能保证,谁能走到终点。
第305章 一家子长辈跟小辈一起吵,阮老黑看着就心生不喜,却没直接训话,一……
一家子长辈跟小辈一起吵,阮老黑看着就心生不喜,却没直接训话,一甩袖子,跑去隔壁找阮老根和阮老钱商量。
三兄弟当年都是从逃荒路上走出来的,看法倒颇为一致。
阮老黑沉着脸,“我还是觉得要改道,等是能等,可总不能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阮老钱点头应是,倒是阮老根有些犹豫,阮老黑一见,便知他犹豫不决的老毛病又犯了。
亲弟与堂弟到底有所不同,有他这个长兄在上面护着,阮老根就养成了忸怩的性子,屁大点事都要考虑半天。
他不悦道,“我家大孙女都懂得的生气,你白活这么大年纪了,越耽误越耗费精神,且同辉城接收灾民的能力有限,去晚了,怕是还要继续往南走。”
若说同辉城还在大家可以想象的距离内,那更远的地方是哪里,他们就真的不大知道了。
同样是往前,知道目的地的旅程,和毫无目的地的流浪,到底有所区别。
阮老根便继续闷不吭声,如同过往很多年一样。
阮老黑简直恨铁不成钢,直接道,“就这么定了,等会散了你们回去先说一声,准备好,过两天咱们就出发。”
等两人应下,阮老黑回来便干脆宣布,“我和你们叔爷都商量好了,准备准备,启程吧。”
“啊?”阮家众人没预料到,决定下得那么快,皆有些吃惊,好在城墙前蹲守也不是多么好的差事,对于离开没什么不舍。
阮老黑说完,再次想着苏村长而去,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时有争论,但看着又不像真吵架,倒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阮家这边,阮李氏并三个妯娌看着自家下面的孩子有些发愁,“我倒是能走,月娘和二娘年纪不小,都不用太担心,可小的这个才几岁,。怎么能走得动。”
阮二家的阮孙氏方才因为当家的被训斥一通,此刻不敢再冒头,安静搂着一双儿女。
倒是三房的阮田氏,很是焦急,夫妻俩就一个女儿,平日里疼爱得紧,半点累不叫沾到,如今翻山越岭的,可如何是好,小夫妻凑到一起自顾商量不提。
唯独阮柔,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唯独有点疑惑,为什么阮老黑这一世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明明原主那一辈子是拖到拖无可拖的地步才决定转道的。
她不知道的,若人人拒绝,阮老黑或许很难下决定,但只要有一个人支持,让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夜,惦记后面的艰难,阮家一个个再次失眠。
事实上,实际出发比阮老黑预料还要晚上两天,期间阮家人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
尽管苏村长从中说和,但卢苏村人愣是有一半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理由就是要等城门大开,他们不相信官府能置这么多灾民于不顾,只能说,高估了城内当官的狠心。
第三天,清晨,以苏德清村长为首,阮老黑在他身旁,阮家依旧在中后位置,开启艰难的登山路。
半日功夫,到达山脚,仰望高耸的山峰,众人尽皆沉默,远处尚且觉得巍峨,走近一看更觉非人力可跨越之力,不少人当即打了退堂鼓。
就在众人停下之际,阮柔眼尖瞥到一群略有些熟悉的人影,她拽拽阮李氏的袖子,好奇问,“娘,那是不是村里的孟大伯。”
跟阮家一样,她口中的孟大伯,属于村里的外来户,当初并未跟随村里的大队伍一起出发,但现在出现在这里,显然,后来居上了。
阮李氏一瞧,还真是,异地他乡,再是不熟悉的村人也生出三分欢喜,不自觉朝对面招手,“孟石头、孟石头,过来这边。”
孟石头疑惑转头,看见卢苏村中人不由得欢喜,三两步凑上来,高兴问道,“你们也在啊,不对,你们早出发那么久,怎么还在这儿。”
一句话问的大家沉默,很难解释他们足足在城墙下等了这么久,结果与后一波的孟石头等人撞上,简直白走了那么长时间。
没等说两句,苏村长和阮老黑走过来,其实正面对上,多看几眼就能看出,孟石头这一路受了不少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干瘦的都能看见突出的颧骨,那是饿太久了的人才会呈现出的面貌,相较而言,卢苏村的人一路虽然也吃不饱,但没受什么罪,此刻精神尚佳。
孟石头一行只有几个是本村人,其他人都不认识,约莫是跟外人同行的,苏村长少不得多问几句。
比起半路结伴的外村人,当然是本村的更为可信,孟石头几家没太多犹豫,告别同伴就收拾包裹跟在了苏村长身后,不时交换些消息,阮柔与孟石头家的闺女走在一起,也得知了后面的事情。
且说他们打卢苏村出发,余下的村人担忧忐忑自是不提,但他们没有坚持太久,因为不止卢苏村,方圆十里村子中日日都有人离开,天上不下雨,地里没有粮食,继续等就是等死,只能往外走,起码还能寻个生计。
孟石头一家大概是在阮家人离开半个月后动身的,只是一路前行太过艰难,似阮家一行路上偶尔还能找到水源,如孟家这般晚出发的,别说水源,就连树根树皮都被扒去不少,真真可谓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但好在半路遇到合适的人同行,几个高大汉子抗住外人觊觎的目光,护着家人来到山脚,见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以及等待的村民孟石头没多考虑就决定登山,这不,又跟阮家一行碰上,也是缘分。
与此同时,前方苏村长得知消息,深深叹息,为决定留下的村人们担心,但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他一个村长总不为所有人安排好一切。
队伍继续前行,随着孟石头的到来,不少人暗中庆幸,看来登山的决定不算错,还是早走早好。
至于阮家,更没人多说什么,本来离开的决定就是阮老黑做下的,自家如何争执,也不会传到外人耳中,叫人笑话。
什么都没做的阮柔则深藏功与名,深一脚浅一脚,跨过一个枯草树干导致的小坑。
然而,路程远比所有人一开始预料的更为艰难,按一开始的预计,走上一个月,就该出了这座山,有正经的道路,但并没有。
半个月过去,他们就不得不在山中略作停留,大人们尚且还能坚持,但有许多家都有几岁的孩子倒下,整个队伍因此停滞。
第306章 阮家,气氛焦灼,概因大房和二房的男孙都病倒了。 作为……
阮家,气氛焦灼,概因大房和二房的男孙都病倒了。
作为阮家唯二的男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向沉稳的阮老黑蹲坐在一处树墩,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抑制的焦躁。
深山老林,没有大夫诊治,没有草药治疗,只能靠人硬抗,好在同行人中不止阮家如此,因此大队伍才一起停下来。
阮苏氏看着两个儿媳怀中的乖孙,向来有成算的人,此刻急得眼泪险些出来,一个劲问,“当家的,这可怎么是好?”
阮老黑同样没有办法,只能叮嘱,“好好照看着,煮一些大米粥吧。”
阮苏氏点头,从牛车上为数不多的粮食袋中取出一小布袋,看着里面小把的小米唉声叹气,“可就只有这么点了。”
“娘,我来吧。”见阮苏氏状似不舍,阮李氏顾不得许多,动作飞快将布袋拽过来,利索放进瓮中。
阮李氏倒没计较,取出更为珍惜的水,倒入一小碗的份量,随后收起。
“月娘,去拾些柴火过来。”阮苏氏瞧了一圈,儿媳都在照顾孩子,儿子养精蓄锐以备后面赶路,就一个大孙女可以使唤。
阮柔近些日子,吃不饱还得赶路,人也累得够呛,闻言呆愣了会儿,方才起身,好在身处林子里,干柴枯叶最多,随手就有。
捡了一小把干柴,阮柔就地生活,将小瓮架在火上,不知怎的,身子一阵晕眩,手就那么晃了下,小瓮“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细细的水流出,惹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阮苏氏抿抿干涩的唇瓣,见其虚弱的样子,又是想骂,却又不知道怎么骂。
熟料,她还没开口,就见怀里抱着孙子的大儿媳,一个健步冲上来,眼睛猩红,头发散乱,已然有些疯魔。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伴随歇斯底里的怒骂,你是不是要害死你弟才甘心。“”
周围四面八方的视线皆被吸引过来,众人明里暗里偷瞧这边情形,好奇心满满,毕竟枯燥艰难的行程,多一点八卦也能多一点趣味。
阮家没有人说话,原本准备起身的阮二家的假装不经意挪了挪屁股,又坐了回去。
其实她方才也生气来着,准备教训教训毛手毛脚的大侄女,架不住大房自己先出手,啧啧,瞧大侄女脸上肿的老高,大嫂下手肯定下了十成力气,她也就不掺和了。
阮柔垂眸,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心里油然生气一股愤怒。
垂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终到底无力地垂下,她蹲身,将倒下的小瓮捡起来,重新放回架子上,嗓音有些沙哑,“奶,能再加点水吗?”
是的,小瓮倒下了,但因为圆鼓鼓的肚子,只撒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水,珍贵的小米安然躺在瓮底,一粒未撒。
阮苏氏都愣住了,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木木道,“哦,行。”
水重新加满,阮柔点火,煮粥,随后退回到原先的位置,左手捂着被打肿的脸,眼神飘忽,不知想些什么。
“月娘,别想那么多,就是孩子生病,你娘急了些。”阮老黑宽慰几句。
好半晌没人说话,又过了会儿,沉寂的气氛恢复如常,众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都默契略过阮柔的位置。
无人理会,阮柔便一直呆愣着,也没想着为自己争辩什么,毕竟她确实不小心打翻了水,在水源如此珍贵的现在,挨一巴掌好像也说得过去。
忽而,她耳朵动了动,就听见身边阮二妹的声音,“哼,现在知道了吧,咱爹娘眼里就只有小弟,平时给你几分好脸色,不过因为好使唤你干活,就你还傻呵呵的凑上去。”
这一回,阮柔没有如原主般,说些什么“爹娘都是为了她们好”之类的鬼话,五指尚有长短,她们姐妹俩加一起都不如宝贝儿子,何必自欺欺人。
她笑了笑,配上青肿的左脸,很是有些诡异,但阮柔却忽然想通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以为自己能改变阮家的结局,如此原主的困局自然而然不存在,但其实,并不是,阮家人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有自己的一套上下尊卑体系,甚至于,就连原主在与家人失散后,心甘情愿养着一群弟妹,除去自己的选择外,家庭教育在其中的作用更大。
或许,她想,阮家人其实并不需要她来拯救,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乱世生存,谁还能要求更多呢。
“你说的挺对的,但你如果一直表现出来,难道能占得了便宜吗?”不知出于某种心理,大概是看在对方有点良心,又大概纯属想要看好戏的心理,阮柔好心提醒道。
阮二妹诧异看过来,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大姐有些不一样了,但以她的眼光来看,又瞧不出什么不同,但还是讪讪接话道,“我不闹,更没存在感,不如闹腾下,他们反而不会对我怎么样。”
世界通用的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阮父阮母不想名声太差,就不会对她做什么。
阮柔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想的还挺多,但人家活了十年的生存智慧自然有其道理,她就不多嘴了。
队伍只短暂停留了三天,毕竟生病不能继续走的人家到底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比焦急往前赶的。
随着前面的人群启程,卢苏村也不得不紧跟上,阮苏氏骂骂咧咧着收拾好行李,肉眼可见板车上的东西少了一大半有余,剩下大半都是被子等衣物,跟上前方队伍,一众人再次前行。
阮柔走在板车后面,脸上青肿消下去不少,行程依旧枯燥而无聊,于她而言最大的区别大概在于,阮李氏再也没将儿子交给她照看。
或许是不大放心,甚至揣度自己有意害她宝贝儿子,又或许只是碍不下面子,但阮柔还颇为乐意呢,自己累得够呛,还要照顾一个几岁的弟弟,那种疲惫,如今省去,挺好。
但倒霉的就变成了阮二妹,她年纪小,常常照顾不了多久,就喊累喊饿,扰得阮家所有人不厌其烦。
“娘,你背一会弟弟吧,我拉不动了。”阮二妹吐着舌头,一副马上要没命了的架势。
不知是这几天的第多少次,阮苏氏看着实在不像样,训斥道,“老大家的,你自己看着点孩子。”
阮李氏讪讪接手了孩子,只感觉那叫一个累,还是先前大女儿帮着照顾轻松,偏这孩子气量小,不过打了一巴掌,印子都看不见了,还记仇呢,弄得她想让人照顾孩子都不好开口。
第307章 漫无边际的前行,脚下草鞋都换了几双,历时两个月,从一处小山坡,……
漫无边际的前行,脚下草鞋都换了几双,历时两个月,从一处小山坡,终于能看见山脚下的景象。
“有野草。”有人惊呼,带着无尽的喜悦,几乎脚下生风,飞奔往下,如沙漠中的旅者见到绿洲般惊喜。
僵持的人群一个个冲上前去,阮柔等人到的时候,地面已经见不到多少绿色,也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但总归看见了希望。
阮老黑满意地巡视一圈,甚至找了处空地往下挖,尝了尝土壤,经年的老农,嘴角裂开一个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不错不错,再往南走走,到同辉城就找个地方安家。”
闻言,卢苏村的人尽皆大送一口气,走了两个多月,终于看见了希望。
从山坡处往前方,同样是一面高大的城墙,庆幸的是,这里的人比之山的另一侧,可谓少之又少,故而城门依旧大开,只要有户籍、路引,交十文钱就可以进城,当然,没有固定落脚地的不得在城内停留,否则会被巡夜的衙役扣留。
再是便宜,阮家人多,拢共交了一百四十文,也把阮苏氏心疼得够呛,还是阮老黑安慰,“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就能有办法挣钱了。”
阮苏氏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进了城,所有人身心一振,不为旁的,而是那种久违的秩序,让脱离正常人生活许久的他们莫名鼻头一酸。
人群拥挤在一块儿,前面的脚步慢了,后面的就得跟着慢,偏一群逃荒似的灾民,脏污不堪,惹得城内百姓纷纷躲避不及,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阮柔讪讪摸了摸自己已经拧成块的油腻头发,以及深一块浅一块的衣裳,还有黑漆漆的手脚,不难想象自己面上有多少污垢,莫名的自惭形愧呢。
好在前后左右都是如此,她身处其中,起码不那么显眼。
阮老黑显然心态良好,对上城中百姓害怕的眼神,他就憨厚笑笑,减轻几分威胁感。
苏村长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打量嫌弃的眼神,想当初在卢苏村,作为村长,即便去镇上也是体体面面,还真没这么丢脸过。
他压低声音,悄悄问一旁的阮老黑,“老黑啊,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修整几天。”
阮老黑反问,“你看城中会有地方安置我们吗?”
苏村长默然,他甚至在左边巷子处看到身管衙差制服的小吏,显然,官府的人对他们不放心,他遂打消了停留的打算,哪怕那很诱人。
“那就留半日,该添置的添置,洗漱的洗漱,不拘做什么,下午太阳落山前,我们就得出城门。”苏德清思忖片刻,终究做下最合适的机会。
“行。”他应下,转身去安排自家的事情。
三个儿子高大的身形立在跟前,阮老黑满意颔首,开口吩咐,“老大老二,你们去问问城中的粮价,若有合适的买些回来,老三,你去城内打听下消息,城中近来情况如何,可有如我们一般逃荒的人,以及往同辉城的路怎么走,老伴,你去买些干粮和水”
一连串吩咐,各人领了任务,转头分散开来,在城中四处打听寻觅,至于阮老黑,壮了壮胆子,掂量着手中的十几个铜板,往一处巷子走去。
余下的人则依旧停留在原地,一来女眷这边安全期期见不好分开,二来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只能寻了个安静不打搅人的地方暂时休整。
阮柔不自在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想要在周围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洗漱一番,恰在这时,阮二妹扯扯她的衣裳,“大姐,咱们去那家借个水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思,十来岁的小姑娘,已经是懂事爱美的年纪,遇到能清洗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咚咚。”两人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顿好说,最后讲价二十个铜板,自己生火烧水,主家则负责提供灶房、木桶等。
两人也不是傻的,一人在里面洗漱、另一人就在外面看守,轮换着来,不一会,两个崭新的小姑娘新鲜出炉。
身上的衣服是从家中带来的,事实上,从她们出门至今一直都还是穿的一套衣服,压根没换过。
如今一番洗漱,只觉浑身上下轻了十斤,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大姐,你变白了哎。”阮二妹看着大姐,笑嘻嘻道。
阮柔心想,虽然一路赶路,可照脸上那污垢的厚度,太阳都照不穿,可不就变白了嘛。
洗干净后,两人又找主家借了皂角,顺手将脏衣服洗了,晾晒在院子里,艳阳当空,指不定离开前就能晒干。
她们借用的屋子,主家是一对小夫妻以及一位老人,男人早上出门干活,留下婆媳两人,若不然她们不一定敢进来。
一切收拾好,两人再三道谢,悄摸出了门,结果转头就挨了阮奶奶一个爆栗。
“让你们好好待着,结果给我到处跑,胆子肥了啊,人生地不熟的。”阮苏氏说着说着察觉不对劲了,话音一转,问,“你们这是让人家洗澡去了?”
阮二妹连连点头,欢喜道,“奶,我们可算洗干净了,可真舒坦啊,桑姐姐也是个好人,一点没嫌弃我们。”
看着孙女的傻样,阮苏氏原本一肚子恼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晓得她方才回来见少了两个人,惊出一身冷汗,结果问老大家的得到的回应却是不知道,真真又气又急,好在两人安然无事。
起码人没事就好,阮苏氏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转瞬不由得心动。
她也是个爱洁的人,没有条件洗漱还好,如今有了条件,哪里能不行动。
她瞪了两个孙女一眼,让其老实点,随后问,“你们是问哪家借的地儿,给了多少钱?”
阮二妹心虚,蚊子讷讷般回,“二十个铜板。”
阮苏氏刚灭下的火立即死灰复燃,恨不得把两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死丫头狠狠凑一顿。
阮柔急忙解释,“奶,我们身上太脏了,一般人家不一定愿意,十个铜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们还借皂角洗了衣服呢。”
阮苏氏心疼钱,却也不是不知事的,明白时局不同,十个铜板当真不贵。
一咬牙,一狠心,她从板车上取出自己的一套衣裳,想想,问问三个儿媳,干脆一起进去洗个干净。
这户人家的媳妇姓桑,阮苏氏便称呼一声小桑氏,付了钱,排队进去洗漱。
阮家的动静不小,其他人见了,有动心的,有样学样,皆拿着铜板四处借地儿。
第308章 半日功夫眨眼而过,很快,到了规定集合的时间。 ……
半日功夫眨眼而过,很快,到了规定集合的时间。
此时一眼看去,人群中的场景与先前已大有不同。
尽管仍是枯瘦,但大部分人的身上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个个穿着发旧但整洁的衣裳,便格外多了股精气神。
苏村长虽然不满村民乱花钱,但见此清静还是欣慰的,至于阮老黑,碍于带头的是自家俩孙女,自是一个字不多说。
要说最不满意的,当属阮李氏了,对两个女儿的抛费,她表示的深深的不满,并表示要将先前给的钱收回去,理由嘛,很简单,如今已经看见了到达目的地的希望,不会发生意外,那鸡蛋自然没必要分篮子放。
对此,阮柔与阮二妹的选择出奇地统一,那就是不给,进了自己兜中的东西,怎么可能往外掏,对此,阮李氏虽无奈,却也不想闹大,只能徐徐图之。
而阮柔,倒不是贪图这么点银子,但不拘逃荒还是将来到了新地方安家,手头有点银子总要安心许多。
“一二三”苏村长不放心,趁着村人们出城的功夫,硬是在城门将所有人点了一遍,确认没少人,才敢出发。
而阮家这边,团成一圈,打量新采购来的粮食。
为免接下来的路途条件困难,阮老黑还是狠狠心多买了些粮食,估摸够一大家子吃上三个月,当然,最多吃上五成饱的那种。
阮苏氏有些舍不得,埋怨道,“其实可以少买点的,这里的粮食比卢苏村要便宜不少,往南肯定会更便宜。”
阮老黑只得解释,“多花点钱,买个安心。”
也的确如此,事实上,大部分村人买的都是粮食,只有极少数人舍得买了些日用品之类的,实在是一路走来被吓怕了。
出了城,首要的便是寻找晚间休息的地方,所幸城内不能留宿,但城墙周边还算安全,更远处还有些村子,但听说那些村子都禁止流民入内,所以借宿是不可能的了。
熟练的将被席铺在地上,众人枕着粮食,难得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城门眼看就要开了,守卫便开始赶人,显然不容人久待的模样。
“唉。”发出一声被嫌弃的叹息,苏村长再次带领族人踏上了逃荒路。
此次出发,便真的肉眼可见能到达他们此行逃荒的目的地同辉城了。
按行商卢泰的说法,同辉城地处平原,以一道石溪河贯穿其中,河道发达,既不愁干旱、也不怕洪涝,堪称天下粮仓,可以说,全天下哪儿缺了粮食,都不可能缺了同辉城的。
如此,对于种了一辈子地的卢苏村民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去处,只不知落户是否容易。
有了奔头,众人脚下行程更快,恨不得眨眼就能到同辉城,好赶上一年的春耕,其中尤以苏村长等将亲人托付卢泰一行的人更为焦急。
但人的脚力有限,再着急,依旧在行程中迎来了初冬。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下了多少场春雨,阮柔某一日夜中,突觉一阵寒意,瑟瑟发抖中醒来,才发现气温陡降,带着冬日特有的凌冽。
周围被冻醒的人显然不少,一个个唉声叹气,憧憬着何时才能到地方,住上正经的房子,哪怕是有片瓦遮身的茅草屋呢。
再是如何埋怨,距离依旧在那,苏村长担心寒冬到来,届时人赶路受不了,被冻病抑或伤寒问题就大了,只得督促加快脚程,每日赶路时间比之先前多上一个半时辰,晚间睡觉则必须一家子点一个火堆,对此,村人默默接受,只是更加沉默。
匆忙间,时间进入十二月,在所有人的倍日并行下,远远的,终于隔着迷蒙的空气能看见一座比一路所有城墙都要高。耸、巍峨的城墙。
日光照射下,城墙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边,耀眼夺目,而在逃荒人的眼中,那金光仿佛秋日稻田里硕硕累果,满是未来丰收的美景。
“呼。”不知是谁,常常吁出一口气,似是将胸腔中所有的疲惫、不干、埋怨以及恐慌一扫而尽。
而后,接二连三,或吐气、或感慨、或叹息,声音如同波浪般涌在人群中散开,这一路来的艰辛,好似都不再重要。
阮柔听着,心头感慨万千,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何时,这天下,到底不是底层农人的天下。
感慨只是一时,继而是兴冲冲的步伐,如同勇敢无畏的战士,大踏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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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村人们干劲满满,可惜,望山跑死马,到了月上中田,方才终于赶到城门前,而早在日落时分,城门就早早关上。
尽管如此,面对冰冷的城墙,村人们还是迸发出了无比的热情,围着城墙安顿下来,只等明日一早进城,届时就有个落脚地。
人群中,唯独两家,愁眉依旧不得展。
其中之一便是苏村长,于他这个村长而言,将人带到地方只是第一步,之后的安顿更为艰难。
另一处则是阮家阮老黑发出的,阮李氏不解,“都到地方了,大家都在高兴,怎么你还在叹气。”
阮老黑便将自己的担忧小声说与阮家人听,“我是担心到了地方,大家还要被分开。”
“啊,这怎么行?”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阮苏氏,原先在卢苏村,可以说,几近有二分之一的人都是她的亲族,那可都是她的底气。
若离了族人,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不敢想象会是如何情景。
然阮老黑的分析有理有据,“咱们人这么多,就是同辉城愿意安顿,但也没有卢苏村那么大的地盘,且一个村子的人,若是聚众闹事,恐也难以镇压。”
总的来说,客观上位置不源于,主观上,危险性过大也不会这么安排。
时下,聚族而居,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好处嘛,自然是人多力量大,不怕轻易被人欺负了去,且村长族长自治,极大节省了官衙的人力物力,但坏处同样显而易见。
以血缘亲族为纽扣的村庄,利益一致,一旦有人犯事,很大可能互相包庇,尤其若聚众闹事,官府的人都不够镇压的,毕竟总不能把一个村子的人全关押了。
平和的村庄尚好,似他们这般逃荒而来的村子,村民间彼此团结,更是容易与原住民产生利益冲突。
对此,阮老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他当初融入卢苏村,便是娶了苏家的女人,阮苏氏,算是半个苏家人,这才能安安稳稳定居下来,不受人欺负,只是到了新的地方,该如何安家,还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毕竟,下面的孙子孙女年纪尚小,联姻不大可能。
这一夜,有人安心酣眠,有人辗转难眠,但太阳总会升起。
翌日,是个太阳高照的好日子,和煦的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似在昭示今日是个好日子。
以苏村长为首,卢苏村中人依次排队进城。
庆幸的是,同辉城暂时并未禁止逃荒队伍进城,且对此人群有着十分严谨的规制,入城、县衙核实户籍路引无误,必须有五户互相作保,确保彼此身份真实,且承诺到了新地方不会闹事,如此才会进行下一步——安顿灾民。
至于不同意甚至抗议的,官府可不会理会那么多,哪来的回哪去。
卢苏村的村人,不说腰是弯的,但起码没胆子跟官府作对,十分顺从接受了安排。
此次逃荒的,若按大家来算,其实不过三十几家,但原先好多下面有孙辈的都分了家,户数便显得格外多,足有六十七户,六十七户。
但因着初来乍到,不少人心中不安,硬是和成一户,如此,便有五十五户,按五户为一组,分为十一组,依次被分到下面五个村中。
阮老黑有经验,愣是从为数不多的存银中,心痛地拿了二两贿赂衙差,由此被分到距离同辉城更近的周水村。
与阮家一般的,还有苏村长家,事实上,苏村长来到官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询自家孙子是否顺利安家,结果一查,卢泰同样落户在周水村,至于他家孙子,因为没有足够的安家银,如今在城中租了个小院先住着。
苏村长塞了二两贿赂银后,第一时间将孙子接到身边,一起落户周水村。
眼见事已成定局,阮家人却无多少欢喜,无他,实在存银不多了。
不提一路花销,光是为了落户,就足足花了二两加五两,另外五两是安家银,等于落户的银子,这五两中有三两归衙门,另外归安顿他们的村子,毕竟多两户人家几十号人,总归会分薄资源,勉强算是一个补偿。
如此,没了七两,这还仅仅只是起点,之后,盖房、买地、开荒、过冬,桩桩件件都是钱,阮柔不知阮家二老手中有多少银钱,但总归不会太多,将来一段日子,肉眼可见的拮据。
但总归一家子安然无恙,叹息之余,阮老黑这般安慰一家子。他们出发的早,一路挨饿受冻、露宿荒野,但总归没有少一个人,若再晚些,灾荒人群过多,且寒冬到来,都不敢想象逃荒路会是如何的惨烈。
衙差们手续办完,分户分银子,随后便似赶苍蝇般,将一群人从衙门内赶走。
五个村子以环绕同辉城之势,分别在不同方位,出了城,众人依依惜别,阮苏氏更是跟娘家兄嫂们泪眼盈盈,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离死别呢,事实上,不过相隔七八公里,当然,比起同在一个村子,以后的见面次数必然大幅度减少。
第309章 “到了。”周水村的村长姓计,是村中经年的姓氏大户,据说……
“到了。”周水村的村长姓计,是村中经年的姓氏大户,据说祖辈在此居住已达几百年,如今四十来岁,很是老成能干。
只是苏德清见了难免有几分伤怀,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眼瞅着能子承父业,结果却因为一场灾荒就这么丢了,如今还要看旁人的眼色过活,那种失落难以向外人言述。
阮家人倒是适应良好,尤其对于阮老黑来说,不过重新开始,只要一家人齐齐全全在一起,就比什么都要好。
然而摆在眼前的现实也是格外的残酷,建房和买地更是迫在眉睫,少不得跟计村长打听一二。
“如今村中没有空屋,你们只能跟村内有空闲屋子的人借一借,暂住一下阵了。”计村长将人带到家中,好生上了茶水,这才开口。
“那是自然,还望村长帮着引荐一二,当然需要的伙食和其他开销我们都一力承担,绝不会给村民们惹麻烦。”
计村长听了心下满意,这五户看着都不是那种会闹事的,他管理起来也省事。
“你们人口都不少,这样吧,我给你们介绍几家,你们愿意的话,再上门跟人家详谈。”
众人自然连连应是。
“村口的周寡妇家如今只母子俩人,倒是可以接纳几个人,但她只收女眷”计村长一连串说了好一通,最后总结,“总之,就是这些人家了。”
听完介绍,五户人家在一旁商议起来。
此番来到周水村的,除去阮家外,都是苏村长的本家族人,关系十分亲近那种,这才舍得花钱分到好位置,如今依旧唯苏村长马首是瞻,至于阮家,此等小事更不会作对,商议的结果很快出来,各家都有了暂居的场所。
虽是寄居,可到底许久都露宿荒野,有片瓦遮身,不必担心风霜雨雪,对于当下的众人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
十分有眼色地拒绝了计村长留饭的好意,五户人家由计村长家几个儿孙领着,分别去往不同人家。
阮家人被分成两波,女眷和七岁以下的孩童前往村尾周寡妇家,另一波则借住隔壁的计家,相距不远,彼此也不担心。
“笃笃。”敲门声起,很快有一二十上下妇人前来开门,她脸带笑容,不过面上始终带有一丝愁苦之色,不过思及其寡妇身份,倒也可以理解了。
“小栗子,可是来借住的人家。”寡妇生存不易,她要靠一个人养大儿子,日子过得万般节省,如今有可以赚外快的机会,自然要积极些。
“周婶子,正是。这是阮家奶奶和几位婶子弟妹,爷说安排在婶子您这儿,若费用没问题,今日就可以安置下来了。”
“知道了,你可要进来喝杯茶。”周寡妇开口邀请。
“好。”小栗子想了想应下,爷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将人安置妥当,他自然要待到商量结束。
其实借住的费用早已商量好,二钱银子一个月,当然,若要一起吃饭,则伙食上的花销另付。
时下一两银为十钱,而十钱可以兑一百五十铜板,算下来一天五文钱,比起镇上客栈不知便宜了多少,算是合理,阮家人再是不舍,也知这钱不算贵,当即应下。
两家商量既定,小栗子收获一筐感谢,顺利功成身退。
等小栗子走后,周寡妇便安排客人们休整,“屋子都是收拾好的,只被子都是家中旧有的,放心,都洗晒过,干净的。”
阮家人哪里有嫌弃的份,从家中只带来三床被子,一路走来,沾染了不少污垢,还得彻底清洗之后才能重新使用,眼下有能用的,只有感激的份。
阮苏氏并三房女眷孩童分别入了屋,而后便一屋子人凑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和你们爹已经商量过,明日就在村中寻访合适的地方建房,家中银钱是紧张,但怎么都要在雪落下来前把房子建好,少不得花些银钱请人,顺带与村人交际好关系。”顿了顿,她继续,“还有买地的事情不能耽误,明年春分再寻摸恐怕就晚了,其中需要的银子也不老少,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这话说的三妯娌莫名其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彼此对视一眼后,由阮李氏这个长房儿媳妇先开口询问,“娘,可是公中的银钱不凑手?”
阮李氏目光扫过几个儿媳,其中带有的威压不言而喻。
沉默良久,她方才道,“这个家到底是你们的,我和你们爹都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只可惜努力了一辈子,就因这一场灾荒,把那些家业都舍弃了,但你们都还有儿孙,总要为他们的以后着想。”
“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一家子何必拐弯抹角。”阮三家的语气不大好,她急着想回去休整,偏婆婆说个没完。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公中的银子确实不多,你们也知道原先家里的地都没能卖出去,只能等情况好点再回去,恐怕卖不出什么钱。但眼下买地却迟不得,你们手头应该都有一些私房银子,我和你们爹的意思是,这钱先拿出来买地。”
此言一出,阮李氏三妯娌面色都不大好看,任谁手里的银钱被惦记,恐怕心情都好不了,偏婆婆说的情真意切,背后还有公爹撑腰,想要拒绝怕是也难。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阮苏氏再次开口,“考虑得如何,你们都能拿出多少银子,这田地总归以后也是你们的,总不能光占好处不愿意付出吧。”
阮李氏苦巴着一张脸,“娘,你也知道我没多少嫁妆,当家的又是个老实性子,只知道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哪有什么私房银子,若家中实在紧张,我,我从我嫁妆里挪出二两银子来,还望爹娘不要嫌弃。”
阮苏氏听了面色发黑,短短一句话,又是没钱、又是嫁妆、又是不要嫌弃的,搞得好像他们多么刻薄无情。
“老二、老三家的,你们呢?”
死亡视线下,阮孙氏和阮田氏皆不得不开口,最后结果是,二房出了二两,三房出了三两。
阮苏氏的面色更黑了,三房拢共凑出来七两银,还不知道够不够买一亩地的呢。
“你们手头真的没有银子了?”她语带威胁询问。
三人连忙齐齐摇头,一个劲哭穷,表示自家尽了全力,真的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呵。”一声嘲讽,阮苏氏丝毫没掩饰自己的不屑与嫌弃,她道,“我就实话与你们说了,家中如今共有三十两银,加上你们三房的七两,最多够买四五亩地,若有剩下的,还得留着建房过冬。”
阮李氏“啊”了一声,好似不相信公中只有三十两了。
阮苏氏没搭理,继续道,“当然这四五亩地肯定不够咱们一大家子吃喝用,初来乍到的去镇上找活,不一定能找得到,总归还得多买地。所以,”她可以压低了音调,却莫名听得出几分阴阳怪气,“所以我和你爹已经商量过了,你们三房凑出十五两银子,两亩地的钱,而后剩下的私房钱可以自行添置田地,当然,未分家前这地产的粮食都是公中的,我和你爹百年后,谁出钱买的地就归谁。”
这话带来的震撼着实有些大,雷得阮李氏三妯娌七荤八素,眼中冒星星。
须知,田地对于农人非一般的重要,甚至有的灾荒年间,卖儿卖女都不一定舍得卖田地,对于阮李氏三人同样如此。
先前不肯出银子,那是担心便宜了其他两房,如今见房子归自己,那自是恨不得将所有的银钱全拿来买地才好。
偏方才跟婆婆信誓旦旦说家中没钱,如今反口岂不是证明刚才她们在撒谎,且公婆的意思是三房得先出十五两,也就是说,平均下来一房出五两,都够一亩荒地了,哪里舍得。
眼见几个儿媳神色变幻各异,再是知道他们心内定然有小九九,阮苏氏也不由得心灰意冷,他们做爹娘的全心为小辈们着想,倒是小辈,各顾各的,生怕吃了丁点亏,反倒叫她生出几分无趣来。
她恨恨想,若不是眼下刚到新地界人生地不熟的,担心被人欺负,否则还不如分家了图个清静。
当然,阮苏氏也就是想想,分家是不可能的,儿孙还不到能顶门立户的时候,且需要他们老的照看呢。
“行了,散了吧,你们好好想想,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局势逆转,方才还满心抗拒的人,此刻恨不得掏出钱来,也是好笑。
出了门,阮李氏有心试探两个弟妹,玩笑着道,“你们想必有不少私房钱吧,不像我们大房,孩子多、负担也重,真心没存几个钱。”
阮孙氏呵呵笑回应,“大嫂说笑了。我们二房当家的不如大哥大嫂能干,我也没有三弟妹受爹娘娘家喜欢,哪里有存银,刚才的二两都是掏出家底了。”
阮田氏也不乐意了,“你们说你们的,扯我做什么,我就是再受娘家欢迎,爹娘也不能越过儿子、把银子送给我一个出嫁女儿啊。”
三房各自怀揣着小心思,谁也不敢说真话,遮遮掩掩进了一个屋,睡床的睡床,打地铺的打地铺,只是难得的安宁夜晚,惦记着买地的大事,愣是谁也没睡踏实。
不仅女眷这边,阮老黑对着三个儿子同样一套说辞,却也无甚收获,问就是家中银钱都是女人管,家中有无存银、存银多少一概不知,比几个儿媳还光棍,阮老黑怒其不争,却又不得不为他们着想。
第310章 阮家人各有各的心思,阮柔当然也不例外。 逃荒……
阮家人各有各的心思,阮柔当然也不例外。
逃荒至周水村,可以说避开了原主最大的难关,有阮家长辈在,怎么说养家的重担也不该压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想到这里,她安然睡去。
第二天依旧不得清闲,阮老黑带着三个儿子,和其他几家原卢苏村人一起去计村长家,商量建房以及买地事宜。
至于阮苏氏,吃过早饭后,立即带着家中女眷们和孩子们外出挖野菜,左右在周寡妇家吃的也是这些,还要给钱,不如自己出去挖了做。
而阮柔不出意料,被留在了家中,看顾下面的弟弟妹妹。
说来阮家一大家子,原主作为长姐,似乎自然而然有了照顾下面弟妹的责任,但原主这辈子厌倦了上辈子的付出不得回报,这一世显然不想伺候了,固然,阮柔也只得另想办法。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能找个赚钱的活计,只是,初来乍到,找工作不易啊。
直到中午,阮苏氏等人带回一大筐野菜,除去一家人吃的,还分了周寡妇一部分,便准备之后各吃各的。
逃荒期间,作息不规律,常披星戴月赶路,连带吃饭都饥一阵饱一阵,如今安定下来,阮苏氏也没有改回一日三餐的打算,按她的话,一天少一顿,三个月可是能省不少,于是阮家人依旧一天两顿,稀粥野菜,勉强混个肚儿底。
等到中午,阮老黑与阮父等人终于回来,面上喜忧掺半。
“怎么样,低价贵吗?”
阮老黑点头,“比卢苏村还要贵上两分,这里上等水田估计得十两一亩,差一点的都要八两,旱地五六两。”
阮苏氏跟着皱眉,腹中不断打着算盘,想起什么,她问,“宅基地呢?”
“村中的宅基地早已分光,若要建房,只能往更偏僻的地方了。”阮老黑说着,手指了指南方。
周寡妇家本就是在村子的南方,地处偏僻,更往南,则是一片荒地,怪石嶙峋,看着就不是个好地方。
奈何外来户,也只能接受,阮老黑有些可惜道,“我们商量了下午过去看看,几家尽量挨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
“嗯。”阮苏氏应了,又问,“咱们什么时候买地?”
“如今村中正好有一户人家出七亩地,我们每户要一亩二的,大概要十两银,你先准备上。”
阮苏氏不满,“怎么才一亩地,依我看,最好买上七八亩才行。”
“初来乍到,就是真有地出手,人家也多出给自家人,哪里轮得到咱们,这次的地,依我看,还是计村长从中出了力。”阮老黑心中有数。
“那可怎么办?”阮苏氏哪里知道其中的道道,只觉心焦万分,家里就那么点银子,不买地没有产出,又能支撑多久。
“买地的事急不得,一亩就一亩,明天开始,就让老大他们去同辉城找活干,还能省了粮食。”阮老黑安排着,随即道,“对了,计村长说我们还可以自己开荒,不过也要看过才能决定,毕竟不免税。”
阮苏氏这才安心几分,在她看来,只要有地,日子就还能过,管它水田荒地呢。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第二天,不仅阮父三人要去城里上找活计,就连阮苏氏都带着几个儿媳去采购。
家中缺的东西实在太多,最基础的油盐总不能一点没有,还有冬日的棉被、棉衣都不大够,总得提前准备。
这一回,阮田氏躲懒直接留了下来,于是阮柔得以跟着去城里。
周水村距离同辉城着实不远,饶是不舍得坐牛车,单靠双脚走,也不过一个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交了三文钱入城费,心疼得阮苏氏直抽抽,一个劲嚷着人来多了。
“行了,老大,你们四处看一看,有没有地方招工的,如今城里人多,便宜些也能干。”任何时候,劳力都不值钱,往常还能算计干一天活到底值不值,如今可顾不得许多。
阮老大应下,带着两个弟弟离开。
对上两个儿媳和大孙女,阮苏氏同样一阵吩咐,“老大、老二家的,布庄、杂货铺,咱们朝不同方向走走,看看哪家最便宜。”
“好嘞。”阮李氏二人满口应着,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剩下一个大孙女,阮苏氏瞅了半天,这孙女懂事是懂事,可上次被老大家的冤枉后,就记恨至今,着实小家子气了些,一家人哪能记隔夜仇,但毕竟是老大家的先冤枉了人,她不好多说什么,想了又想,只让人跟着自己。
于是,阮苏氏带着阮柔,阮李氏、阮孙氏分成三队,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进发。
阮柔二人往前走没两步,就发现了一家布庄,看着规模挺大,二层小楼,装饰的金碧辉煌,格外上档次。
阮苏氏瞧见心里打鼓,只想着进去问问价格。
走进大堂,阮苏氏先却步,阮柔则一眼瞧见拐角立着的木板,上书“招伙计,待遇从优,价格面议。”
心念一动,趁着阮苏氏往里走的时候,她脚下一拐,往左前方的柜台处去。
“掌柜的,请问店里招伙计有什么要求,我可能应聘?”问完,阮柔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旧了,却很是干净整洁,面容齐整,一张樱桃小脸应当挺耐看,只除了年纪略小。
柜台后,是一位三十多的中年妇人,身着上好的细布衣裳,头戴珠钗,面带笑容,很是亲切客人,嗯,是做生意的好相貌。
“哦,多大了,可认字,认得布料吗,可会简单的针织女工?”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阮柔微愣会儿,一一作答起来。其实若单论她自己,别说一个布庄里的小伙计,就是掌柜都当得,可惜盯着原主的身份没办法说实话。
她忖度了会儿,答道,“过了年就十三了,只认得些许字,不过没正经学过。布料多少认识些,不知道全不全,针织女工也只会些最简单的。”
掌柜的本是随意问问,见其回答有条有理,倒来了几分兴趣,在她看来,在店里招伙计,你来我往地招待客人,最重要的不是所谓的布料只是,而是眼色和说话的本事,能让客人满意,才有生意上门不是。
“行,那你跟我过来看看。”眼下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生意,掌柜的索性从柜台后出来,准备带着人去认一认布料,再试探几句。
恰在此时,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娘,你去哪里了,说过多少次,不能乱跑不能乱跑。”
呃,阮柔默然,阮苏氏发现了,一顿好骂,她不怕挨骂,就是担心掌柜的因此不要她。
趁着阮苏氏说出更难听的脏话前,阮柔一句话打断,“奶,我看店里招伙计,就问问掌柜的要不要人呢。”
“嗯?”阮苏氏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大孙女说了什么,露出又惊又疑的眼神来,惊自然是惊喜,疑却是疑惑,一个女娃,找活计哪有那么简单的。
但有这份心思就是好事,她心下宽慰,语气和煦几分,“哦,那你们先忙,我在门口等着就行,掌柜的,劳烦您了。”说着就往外走,店里的东西她刚才看过了,就是最便宜的粗布麻衣,都要比卢苏村那边贵上不少,她舍不得,想着等等大儿媳她们的消息再说。
掌柜的等了会儿,再次带着人去两边的柜子边,一点点认布料。
阮柔保守着估摸只答了五分之一出来,更多的却是答不上来。
不过掌柜的对此已经很满意了,没说谎,说明性子还算实诚,又有几分口才和机敏,勉强可以先试试。
“差不多了,这样吧,你若是愿意,先试工三天,若是合适,我再雇你,若不行,你就回去。对了,这三天没有工钱,只供两顿饭,若是愿意,你明天就可以来上工了。”
掌柜的很是干脆,连正式的工钱都没有说,在阮柔看来,连饼都不愿意画,只能表明一点,她对于掌柜的而言没有太大价值。
奈何形势比人强,能找到活就是庆幸,她哪里有拒绝的权利,遂当即欢喜状应下,“多谢掌柜的,我明日就来,只不知上工的时间?”
“辰初到酉正,中午在店里吃饭,没客人的时候可以休息,有客人就要招待。”
阮柔换算成自己脑海中的时间,上午七点到下午六点,想来这三天是不包住的,来回都得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早上六点出发,晚上大概七点到家,勉强还可以接受,唯一的问题是晚上可能不大安全。
机会难得,阮柔想着先应下来,过了这三天再看,便匆忙应下。
事既已定下,掌柜的随意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门外,阮苏氏听不见内里说了什么,正一片焦急,见孙女出来,连忙询问。
“月娘,如何?”
阮柔答,“掌柜的说得先试工,三天没有工钱,包两顿饭,其他的三天后再看。”
不好意思在人家店门口久待,阮苏氏拉着孙女去了角落,方才惊喜道,“哎呦,月娘,你可真出息了,比你爹二叔他们还能干呢。”
“还不知能不能留下来呢。”阮柔很是谦虚,实则知道这不过场面话,在阮苏氏这般妇人眼中,再能干的孙女也抵不上废物儿子,当然,阮父他们还没到废物的地步就是了。
“走,咱们去找你娘,说一下这个好消息,对了,你明儿怎么过来,还有,要穿什么衣裳,这一身可不行”阮苏氏对这一份的活计显然比阮柔自己都要看重,叽叽喳喳个没完,唯一的要求就是,三天后必须得留下来。
对此,阮柔只能说,正合她意。
第311章 没一会儿,所有来城里的阮家人再次凑到一起,皆有些惊奇地……
没一会儿,所有来城里的阮家人再次凑到一起,皆有些惊奇地看向阮柔,尤其碰了一鼻子灰还没找到活的阮父三人,更是一脸惊叹。
只听他垂头丧气道,“还是月娘厉害,我刚才问了几家,都不招外地人。”
卢苏村与同辉城距离遥远,口音上区别明显,故而一眼就被这些本地人认出来,压根不愿意用他们,问了一圈下来都是如此。
阮苏氏无奈,都说人离乡贱,如今她们身在异乡,少不得受些排挤。
“行了,别说这些丧气话,大不了把工钱降低些,就是不要工钱能吃饱饭,也是赚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如今家中缺钱,能赚到钱的才是好活计,光干活不拿钱,光填个肚子有什么用,奈何形势比人强。
阮父抹了把脸,汗颜,“好,我再去问问。”实则已经做好继续碰壁的打算。
转头,几人继续关心阮柔找到活计的事。
“那掌柜的可靠谱,可有什么要求,工钱几何。”
“掌柜的人很好,暂时也没什么要求,只说试工三天,工钱等试工合格再说。”阮柔如实回答。
“那便什么都看不出来。”阮父皱眉,有些不大安心。
阮苏氏见不得他婆婆妈妈的样子,“行了,月娘这儿有我,不用你们操心。对了,月娘上工要来得早,若是你们没找到活计,得帮着接送三天。”
阮父自然是满口应下,小事而已。
目送三个儿子再次离开,阮苏氏喜滋滋道,“走,回去,去买点油盐,今儿其他的先不看了。”
阮李氏等人瞠目,却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反正手头没钱。
一行女眷打道回程,面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而周水村,阮老黑跟苏德清几个一起在村子南边荒野处逛了半上午,商量来商量去,终于定下几家宅基地的位置。
为子孙后代计,宅基地的面积格外大,最小的阮家都有两亩多,更遑论其他人口更为众多的苏家人了。
若从村子上空来看,阮家的宅基地位置定在周寡妇家正南方,往更东边则是苏德清以及其他几户苏家人,西边则是卢泰家。
卢泰一家比他们早到半个月,如今宅基地已经开始动工,只是还未建好,所以还和他们一样借住在村民家中。
但卢泰本人却并不在村中,听说是按捺不住行商活泛的性子,正在外面四处打听,便宜购买了一批货物,如今往更南边的横柳城跑商去了。
对此,阮老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可惜他天生一张木讷的嘴,不止他,就连下面三个儿子都是老实性子,小心思有,可让他们自己出去真做些什么,那是丁点都靠不上,每每恨铁不成钢之际,他都只得劝自己,这是亲生的、亲生的。
好在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只要有田有地,老实种田养活一家老小,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看着担心受怕的卢泰家人,阮老黑如是安慰自己。
定下宅基地,就要去城里县衙处备案缴纳税银,拿了官府的红契,他才能彻底安心,可不敢将信任交托这群刚见面没两天的周水村人,哪怕是看起来极为靠谱厚道的计村长。
不过计村长明日才有空,故而下午无事,阮老黑便想着去隔壁村看看两个兄弟,阮老根和阮老钱。
当初去官衙落户,他家多塞了二两银,但两个弟弟家却没舍得这笔钱,干脆任官府安排,最后被一起分到了隔壁的周口村,作为长兄,他总得去看一眼才能放心的。
只是不等他出发,就在村口撞上从城里回来的阮苏氏等人。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一群人提的篮子空空,阮老黑疑惑道。
却见老妻一脸喜气洋洋,“你那几个儿子不争气,还在城里四处转悠,倒是月娘出息,跟我进了布庄,见人家店里招伙计,问了一嘴,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还就愿意招她个小家伙。”
身为小家伙的阮柔面上微妙地露出一丝尴尬,马上十三岁的她个字高挑,如今已经有一米五,肉眼可见未来会是个大高个,这也是掌柜的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阮老黑闻言,也是一喜,赞赏地看向大孙女,“还是月娘有我的风范,将来一定有出息。”其实阮老黑倒不是真觉得月娘会有什么大出息,但若能嫁进城里,帮衬下家中,那就是大能耐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三个儿媳跟你一样,几棍子下去闷不出个屁。”阮苏氏呸笑一声,使唤几个儿媳带着东西先回去,她则要跟阮老黑在外面继续谋划两句,而作为阮家出息人物的阮柔,则同样被留了下来。
说到底,借居旁人家,到底不方便,这让两人对于盖房的心情更迫切了些。
阮柔无奈,再次将进布庄后的情况以及掌柜的要求说了一遍,算下来,已经是第三次了,可千万不要有第四次。
阮老黑听完忖度片刻,道,“给月娘改一身新衣裳吧,总不好穿这身去。”
阮苏氏点头,“我早想到了,李氏那边我记得有一套半新的衣裳,等回去我让她改一改,一会儿功夫,不耽误事儿。”
“嗯,还有,若老大他们有活计,就我来回送,若没有,就让老大送,也是她亲闺女。”
“这我都知道。”阮苏氏嗔他一眼,才问,“宅基地看得如何,可定下来了,需要多少银子?”
“定了,就在周寡妇家南边,卢泰和苏村长家中间。”
“这位置可不错。”阮苏氏不会看别的,可周围住的都是熟人,多少安心几分。
“大概占两亩地,五两银子。”阮老黑继续说着,宅基地的银子比起正经的田地便宜很多,若省着点盖房,还能耕出几分地种菜,已经很划算了。
“对了,明日我去周口村看看老根和老钱,你准备两斤盐。”
阮苏氏点头,“正巧今儿买的有多,包两包就是。”
阮老黑想了想,见没有什么遗漏,方才作罢。
两边各回各处,阮苏氏回到家,又叮嘱了好些东西,诸如去了外面要嘴甜,面对老板和客人态度都要足够恭敬,千万不能出错等等,听得阮柔险些起茧子。
就一会儿功夫,待在家中的阮田氏已经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心中唯有羡慕,毕竟自家女儿才五六岁,怎么都不到外出打工的年纪,况且她也舍不得。
只不知,若是大侄女成功留在铺子里,那工钱如何算,又是否会归到公中。
但如今能不能留下来尚且不知,提这些为时过早,且还容易招致大嫂的埋怨,委实没必要,故而她心中念想纷杂,面上却半句不提。
要说心情最复杂的,当属阮李氏。
按理,出息的是自家女儿,她应该自豪高兴,甚至在两个妯娌面前嘚瑟两句才算正常,偏她跟这个女儿也处不好,不过点小矛盾,月娘愣是跟她怄气许久,难不成还要她一个当娘的低头道歉不成。
所以,如今依旧别别扭扭,正遇上婆婆喊她给女儿改一件衣裳,再不舍得也应了,全当自己的弥补了。
她手脚麻利,不过两刻钟,原本成年人的衣裳就被她改得像模像样,她招招手,“月娘,过来试试。”
阮柔也没非要人道歉,因为压根强求不来,走上前,试了下,她应着,“很合适,谢谢娘。”
语气缓和,不见多少怨气,阮李氏这才心安,想起这个女儿即将大有出息,忍不住教导一二,“那日娘是急了些,但也是因为担心你弟弟,你不要怪娘,以后你和二妹,不还要靠弟弟撑腰。”
阮柔沉默以对,无法往自己清醒的大脑灌水,也没办法说服对方,故而只有沉默。
“我先回去了。”半晌后,她低声道。
望着貌似生气离去的大女儿,阮李氏不解,“这又是闹得哪门子脾气,莫不是自觉有出息,就不把爹娘当回事了,哼。”
阮柔可不知道阮母的所思所想,不过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就是了。
带着新衣服回屋,迎面对上阮二妹羡慕的眼神,“大姐,你真在城里找到活了!”她刚才可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望向大姐的眼神满是憧憬,“我也想去城里住。”
好吧,阮柔发现自己高估她了,还以为她羡慕自己找到活计了,结果,是向往城里。
“嗯。”众所周知的事,她没否认。
“哇,这不是娘的衣裳嘛,送给你了。”阮二妹的心情酸得跟柠檬一样,“娘对你可真好。”
阮柔拒绝鸡汤,清醒告诉她,“若我能留在城里做工,可是有工钱的。”所以,不管是阮老黑阮苏氏、阮父阮母亦或其他人,大多惦记的也不过这份可能的工钱。
“哦。”阮二妹显然很了解亲娘,十二分的羡慕去掉一般,剩下一半则是对城里的恐慌。
“大姐,城里是什么样的啊,你要做些什么,客人会很难应付吗,你会不会被打啊?”越说越恐怖,阮柔听得好笑,对这个妹妹难得改观,解释道,“我是去做工,又不是卖身,怎么会被打。做的活计就是招待客人,帮着掌柜的把布料之类的卖出去吧。”
“哦,那还行吧。”阮二妹放心了,转而眼冒小星星,“大姐,以后你在城里扎根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小妹我啊。”
“嗯嗯,不会忘记你的,我若能站稳,也想办法给你找个活计。”
阮二妹一听,拍马屁的谄媚神情都消去几分,结结巴巴,“大姐,这,这就不用了吧”对上大姐揶揄的神情,她不由得气虚。
第312章 阮柔熟练地给阮二妹画了一堆大饼,诸如能自己挣钱就可以买……
阮柔熟练地给阮二妹画了一堆大饼,诸如能自己挣钱就可以买零嘴、新衣等,将个小姑娘馋得不行,无比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但旋即,她看着自己的小身板,清醒过来,靠自己不如靠大姐,所以,“大姐,你的工钱能给我用一点吗?”
阮柔直接甩了个白眼,意思是自己领会,阮二妹顿时蔫了,“那算了吧。”
或许是这段时间关系好了,阮柔对她多上几分耐心,语气很是温和,“其实你总在家里闹腾,也挺好的,可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就没人让着你了。”说到底,阮父阮母乃至阮家人眼中,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见对方陷入沉思,显然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阮柔微微一笑,继而试一试新衣裳。
这身衣裳是难得的细布衣裳,豆绿色,看着很是清新,当然,最重要的是,五成新,即便去布庄想必也撑得住场子。
满意颔首,她将衣服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明日再正式穿上。
姐妹俩没说几句话,外面就传来阮李氏的声音,“二妹,快出来择菜。”
阮二妹嘴一瘪,不甘不愿朝外面喊,“娘,我身体不大舒服,先歇会儿。”
这是对方偷懒惯用的招数,以前也很好用,阮母看在她撒娇耍赖的份上,总会轻轻放过,然后,那些活顺利成章落到原主的头上,毕竟她为长。
然而,如今这招可没那么好用了,阮柔嘴角掀起一个浅笑,家里的活那么多总得有人做,没了原主,接下来可不就轮到阮二妹这个老二么。
果不其然,外面是阮母的咆哮声,“什么不舒服,我看你就是懒劲犯了,还不快出来帮忙。”
原本懒洋洋半躺在床上的阮二妹吃惊地坐起身,碍于阮母的威胁不得不起身,出门之前,瞅了眼大姐,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可不是没良心的人,自己躲懒,然后阮母使唤大姐,在她看来是对方不懂得争取,但若自己直接将活推给大姐,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蔫头耷脑的出去,就见今日摘的一大篮子野菜正等着择,阮二妹认命搬来一个小木凳,手上飞快动作起来。
其实论起来,她干活也还算利索,就是老躲懒,阮母见了下判断,随后教导着,“二妹,以前你躲懒,我和你爹都惯着,但你大姐马上要去城里做工,你年纪不小,家里那么多活多伸手,别躲懒,女孩子家多干点活,将来去了婆家才得看重。”
一番大道理,早已是阮二妹听习惯了的,她向来不放在心上,却被眼前形势打击到不行——所以,以前大姐干的活,以后不会都是自己的吧?
“呜呜呜。”内心替自己哭泣了三秒钟,阮二妹认真考虑自己大姐方才的提议,去镇上干活好歹能领工钱,在家干活只有挨骂的份,想也知道哪个好,看来还得讨好大姐,这才是粗大腿啊。
阮柔可不知道阮二妹的小心思,当天,是她在阮家过得最轻松的一天,家里根本没有人使唤她,除了吃饭,她几乎都待在房间里休息,顺带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她在家中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洗漱的毛巾是公用的,好在每天刷牙都是现从柳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等赚了钱,阮柔第一个打算就是给自己买上一整套,与其他人分开。
白日匆匆而过,冬日天黑得早,待太阳落下地平线,阮父等人依旧还没回来。
阮苏氏正准备带着几个儿媳开火做饭,估摸着儿子们大概在镇上找到了活计,便打算只做家里这几个人的,结果,锅里的杂粮粥还没好,就见三人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她眉眼瞬间耷拉下来,“老大家的,再加一把米。”
阮李氏依言照做,见婆婆没主意,愣是多加了两把,她也心疼自家男人呢。
阮苏氏担心,出了家门,往隔壁去,阮老黑以及阮父三人正在说着话。
“老大,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没找到活吗?”
阮父低头,讷讷,“没。”
阮苏氏都无语了,“白耽误一天功夫就算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差点没做你们的饭,”
阮父声音更低了,“只想着再找一找,就耽误了时间。”他哪里敢说,自己就是担心回来的这通责怪,才一直不敢回来,捱到天快黑了才出城。
事已至此,阮苏氏懒得计较,挥挥手,“罢了,待会我让你媳妇把饭菜送过来,吃了饭,明儿记得早起送月娘去城里。”
“好嘞。”想到出息的女儿,阮父顿时又生龙活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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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第二天,卯初(早上五点),阮柔正睡得香甜,就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推醒,还有小小的声音响在耳边,“月娘,起来了。”
阮柔迷蒙着睁眼,瞧瞧外面,依旧一片漆黑,她揉了揉眼睛,穿衣起身,囫囵着洗漱完。
“奶,怎么这么早啊。”阮柔无奈,冬日天亮得晚,左右无事可做,一般都会睡到天大亮,还能省点粮食。
“不早了。”阮苏氏忙忙碌碌,“你起来吃点儿东西,你爹也已经起来了,待会就出门,第一天上工,早点到,给掌柜留个好印象,知道吗?”
“知道了。”阮柔应下,转头发现今天的早饭可着实不错,竟然是玉米面烙饼,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这种实打实的粮食了。
“奶,怎么做了馅饼,你们还有吗?”
“没,都在家里不干活,吃干的有什么用。”阮苏氏的态度无比和蔼,笑呵呵道,“你多吃点,一天都要忙呢,可不能饿着肚子。”
阮柔再次无言,默默吃了馅饼,沉默着出门。
门前,阮父的身影果然已经在了,“奶,我走了,你进去吧。”转头对阮父,“爹,走吧。”
“嗯。”阮父没有阮苏氏和阮母那一堆大道理,一路很是沉默,只在半路上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被阮柔拒了,不为旁的,喝多了水容易上茅房。
半个时辰,双脚都到酸痛,终于到了城门前,照例交了三文入城费,阮父一路将人送到布庄门前,亲眼看着她进去,方才转身离开。
阮柔估摸了下,距离辰初估计还有两刻钟,布庄刚刚开门,里面还黑着,从外面依稀能看到有小伙计穿行其中,搬运着货物。
“来了。”阮柔正往里走着,忽然一道身影在自己耳旁响起,愣是将她吓得够呛。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唤道,“掌柜的?”
“嗯。”掌柜的手持一根蜡烛,烛光明明灭灭,这场景,着实有些恐怖了。
“既然来了,就去帮忙吧,把库房里的布料搬到货架上。”掌柜的随意使唤道。
阮柔只能听话照做,跟上其中一个伙计的脚步,往后面库房去。
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切才终于准备就绪,原本良性扑闪的蜡烛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几盏油灯。
店内终于亮了,阮柔眼睛不自觉闪了下,缓了会儿才恢复过来。
“手脚倒是还算麻利,就是力气小了点。”掌柜的嘀咕两句,随即道,“你跟着小尾先熟悉铺子里的活计,有客人来了机灵点小心招待着,有弄不懂的就问人,知道了吗?”
“知道,掌柜的。”阮柔依旧顺从地应着。
“时间还早,我先跟你讲讲铺子里的规矩吧,我这铺子在城里开了几十年,是我爹当时传下来的,我管着也有好多年了”
掌柜的介绍中,阮柔大概明白了布庄的历史。
这布庄名叫杜氏布庄,掌柜的就是姓杜,杜家是同辉城一家小商户,在其他小地方或许称得上富裕,但在人才济济的同辉城,不过再普通的小商户,而杜氏布庄,则是杜家给女儿杜晓红的嫁妆,哦,杜晓红就是掌柜的原名,不过对方显然很嫌弃这个名字,再三强调称呼她杜掌柜。
杜掌柜及笄之年嫁给了城里的穷秀才卞柯林,如今为卞家妇,不过因着卞家实在贫穷,一家子上下全靠杜掌柜这家布庄养活,故而杜掌柜才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在外打交道。
跟几个活计八卦时,阮柔听说卞家人几次三番想要接管铺子,都被杜掌柜给喷了回去,可见其性子不是个会受欺负的。
“总之,好好干,咱们铺子可不经常招人,你这位置还是先前一个女活计到了年龄回家嫁人,才空出来的。”
半天时间,八卦听了一箩筐,正事却没干一件,阮柔不免有些心虚。
好在不一会就来了客人,其他人都在忙,她便自己上去招待,给人介绍铺子里的布料和价格,瞅准人的喜好推荐,眨眼功夫就卖出去一匹布料,虽是便宜的麻布,可也算不错了。
送走客人,阮柔转头迎上杜掌柜满意的目光,“掌柜的,我刚才没做错什么吧?”
“没,做得很好,倒一点看不出你是个村里出来的姑娘。”
阮柔听了,憨憨笑了下,这一瞅,又是无比淳朴的乡下姑娘,杜掌柜心想,这丫头倒是天生做生意的好苗子,不过一上午,刚熟悉了布料就能介绍得头头是道,看来是吃这碗饭的。
来了几波客人,做成几笔声音,中午无人,后间灶房已经做好了饭菜,留个人看点,其他人便去后院先用膳,作为新人,阮柔被招呼着去吃饭。
饭菜不错,实在的糙米饭,配上几个炒制的菜蔬,最最关键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几块肉片,馋人得紧,阮柔的眼睛不由得亮了。
第313章 “吃吧。”杜掌柜见她这幅馋样,再看看其瘦长的身形,笑着……
“吃吧。”杜掌柜见她这幅馋样,再看看其瘦长的身形,笑着叮嘱,“多吃点。”
“嗯。”阮柔重重点头,她对自己如今这幅小个子也很无奈啊。
几人边吃饭边聊天,很快饭菜清空,中午没什么客人,大家能轮流休息会儿。
其实整个布庄的伙计并不多,掌管库房的蔡老头,听说是杜家的老仆,杜掌柜带过来的,算是自己人,另有三个伙计,其中一个叫大壮,身材魁梧高大,主要负责店里的重活,诸如搬运之类的,性子憨厚老实。
还有两个在铺子前面招待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杜春明,看姓氏就知道是杜家人,论起来算是杜掌柜的远房堂兄,女孩只比阮柔稍大几岁,十六七的年纪,是卞家夫人的娘家侄女,苏引兰。
总的来说,整间布庄,除了自己,都是有背景的,其关系之复杂,足够阮柔脑补一出宫斗大戏。
当然,杜晓红显然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一群活计中,并没有明显的偏向,要说有,阮柔觉得,她跟蔡老头才是一边的,毕竟,众所周知,能管库房的必定是心腹。
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阮柔重归平静,自己就是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新人,还是龟缩着老实干活吧。
第一天的工作十分顺利地结束,酉正前半个时辰,后院再次开火,做一顿晚饭。
阮柔有些惊讶,但还是随大流默默吃了。
等到酉正,铺子正式宣告关门,大壮将前门闩上,众人从后院离开。
阮柔绕了半圈,走到前门处,果真见阮父已经提前等着了。
“爹。”
“嗯。”阮父沉默寡言,并不怎么爱说话,只问了几句,“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吧。”
“嗯,”阮柔应了一声,旋即问,“爹,你们今天找到活了吗?”
“没有。”阮父沉重摇头,在陌生的地方讨生计,着实艰难,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之后,阮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无话。
走了半个时辰,双脚酸软,两人终于到了家。
阮柔进了周寡妇家,迎面而来的就是全家热情的待遇。
阮苏氏慈和的面容带笑,“月娘,你可回来了,吃过了吗,给你留饭了。”
“在铺子里吃过了。”阮柔摸摸肚子,但阮苏氏显然没容她拒绝,直接将一碗饭菜递到她手上,“吃吧,还热着呢。”
走了一路,阮柔还真有点饿了,遂接受,大口吃了起来。
“月娘啊,在铺子里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吧,掌柜的怎么样?”
“都好都好,”阮柔边吃边应着,“掌柜的挺好的,给的伙食也好,也没遇到啥事。”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阮苏氏笑得开怀。
院子里,阮李氏在一旁哄着小儿子,含笑听着,至于她的两个妯娌,阮孙氏和阮田氏瞧着这一幕,心中复杂难言。
一方面,为家中多了份收入而高兴,至于另一方面,受到看重的是大房的侄女,这就让她们有点眼酸了。
不过总归是好事,她们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问完阮柔的事,阮苏氏转而说起家中的安排。
“宅基地的位置已经批了下来,今天去官府办了地契,以后咱家就彻底在这安家了。”
一大家子对此都很是欣喜,有了房子、有了地,他们的心也就安了。
“所以,明天开始,老大他们都要留在家里,先把房子建起来。”阮苏氏叮嘱,“还要再在村子请几个人,明儿让你们爹去问问计村长,找几个靠谱的,争取下雪前住进新屋。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肯定都忙,李氏,你们三个负责在家做饭,有其他事也要学会帮把手。”
“好嘞。”三妯娌应着,都觉干劲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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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眨眼而过,随着村里子几处陆续开始动工,阮柔在城里的活计也终于确定下来。
“月娘啊,你这几天做得不错。”杜掌柜看着对面的年轻小姑娘,眼中满是欣赏。
阮柔没说话,只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先前说的,三天试工顺利通过,你可以留下来了。”
“谢谢掌柜的。”
“不用谢,也是你自己能力过得去,我才愿意聘你。”杜晓红这话倒是真心,她自身麻烦事不断,布庄是她最大的依仗,她必须保证有一个靠谱的人,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撑住场子、护住铺子,所以才打着再招一个伙计的主意。
只是看了许久,始终没看到合适的人,她都快要放弃,结果来了这么个小家伙,让她有了点希望。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直接跟对面的小姑娘说了,将那些复杂的心绪掩下,她恢复平常。
“你若是愿意留下,咱们就谈谈工钱?”虽然肯定不会拒绝,但杜晓红还是问了一句。
“愿意的,掌柜。”
“好,你以后主要的工作,就是跟着引兰一起负责铺子里的事情,上货、卖货,招待客人等等这些,大概就是你这三天做的这些。”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铺子里每个月会放两天假,听说你家在下面的周水村,来回肯定不方便,这样吧,后院我让老蔡收拾出一间屋子,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后院,一天三三餐店里都包了。”
阮柔眼睛逐渐发亮,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可真是份好活计啊。
“至于工钱嘛,你刚来,头三个月一钱银子,要是干得好,三个月后可以给你提到跟引兰一样的二钱银子。”
二钱,在城里,这个工钱不算太高,但也不错了,阮柔斟酌一下,很快点头同意,同时表忠心,“掌柜的,我会好好干的。”
“嗯,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杜晓红开始赶人,等人走后,她面上被满满的担忧取代,她只给自己留个一年半的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黑沉的夜里,女人面容陈肃,仿佛面对什么巨大的困难。
而离开的阮柔可不知道这些,但她还没傻到认为这些都是正常的。
道理很简单,苏引兰是杜晓红婆婆的娘家侄女,算是杜晓红的小姑子,然而她给两个人的工钱却是一样的,不仅如此,还包吃包住,显然苏引兰不大受待见,不过也正常,谁也不喜欢有旁人的眼线盯着自己。
没多想,出了布庄,她就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阮父。
阮父忙活了一天,本已十分疲惫,可得知这个好消息,还是忍不住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周寡妇家,阮苏氏和阮李氏同样如此笑着,满意至极。
反倒是一旁的妯娌俩,阮孙氏以及阮田氏面带犹豫,似有什么不吐不快,却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别搁那憋闷屁。”阮苏氏可丝毫不惯着,一句话让两人臊得慌。
“娘,我和三弟妹也替月娘高兴,可是、可是”半天没说出来啥。
阮田氏嫌弃二嫂着实没用,随后挺身而出,“娘,我们不是惦记月娘的工钱,只是家里困难,当家的现在还没找到活,费钱的地方那么多,还得月娘不要吝啬,帮上一把。”
阮李氏原本淡然的神情有些急了,朝着婆婆连忙解释,“娘,这要是当家的赚的钱,我二话不说,按规矩上交,可小辈自己想办法挣的钱不用上交,这也是娘你以前定下的。”
阮苏氏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不就是因为这点嘛。
当年几个儿子陆续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她跟当家的商量后,就定了这条规矩,这些年来,三个儿子赚的钱都归公中,至于女眷这边做点小活计挣钱,她是不管的,否则三房也不至于存下不少私房钱。
但老三媳妇有一句话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中困难,她先前甚至都打起了几房的私房钱,如今更不可能放过大孙女的工钱了。
随后,便是一阵你来我往,阮李氏据理力争,重点一直围绕着不能坏了规矩,而阮孙氏以及阮田氏则言辞振振,家里困难,大家就应该一起出力,阮苏氏则端坐高台,尽管看着她们争吵。
至于阮柔,无人理会,哪怕那份工钱是她的,却压根没有人想着询问一下她的意见,就争得面红耳赤,着实可笑。
心头冒出一丝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安静地在原地坐着,仿佛没听见这些。
吵嚷了半天,越吵越凶,阮苏氏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大晚上的,不嫌闹腾。”
方才吵得面红耳赤的三妯娌,顿时如鹌鹑般缩在一旁,半句不敢吭。
见消停了,阮苏氏这才道,“老大家的,家里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注定要对不起月娘这孩子了。”
阮李氏咬着牙,想要说却始终压抑着没开口。
“月娘,这事,我总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阮柔有些吃惊,随即装作犹豫的模样,“奶,我是准备住在铺子里的,有些东西恐怕还要新添置。”
“家里这点钱还是有的,我待会给你拿。”阮苏氏这会倒是大方了,但紧跟着就说道,“月娘,你是个好孩子,我是这么想的,每个月的工钱,交一半到公中,你自己留一半,平时要添置些什么就用这个钱,在城里跟人交际也少不了钱,至于有多的,你就留着当做嫁妆,家里没多少积蓄,恐怕将来也给不了多少。”
一半一半,算是比阮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原本预想后要争取的话语没了用武之地。
而阮李氏,则满肚子不满,这一下,老婆子不仅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警告自己不要伸手,可真是过分。
第314章 “娘!”一声拉长的腔调里,满满的不服气。 “……
“娘!”一声拉长的腔调里,满满的不服气。
“这件事我和你们爹商量过,就这么定了。”阮苏氏却没有讨价还价的打算,早已决定好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变动,方才那些,不过想看看几个儿媳的表现而已,可惜,不出意料。
微微摇头后,她又补充了句,“这钱算你们大房给公中的,我和你爹都记得。至于月娘手里剩下的那一半,我们不拿,你们也别惦记。”
这一句话,彻底将阮李氏的小心思堵死,她面色憋屈,瞧着婆婆不似以往的神色,却半点不敢闹幺蛾子,不甘不愿地沉默着,似是同意,也似是无声的抗议。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面上就这么定下了。
阮柔吃完饭,饭碗更加不用她洗,被阮苏氏使唤二房的堂妹洗了,三堂妹如今七八岁的年纪,不大,在穷困的乡下却早已是能干活的年纪,故而,家里人使唤起来也不用怎么顾忌。
不用干活,她径直回屋,在仅有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等会儿有热水了好洗漱上。床。
一旁,阮二妹眼巴巴看着,就跟只小兔子一般,怯生生、一点点凑上来,再没了往日的嚣张。
磨蹭了半天,她终于靠了过来,两姐妹相距不过一掌之隔,她捏捏着开口,“大姐,你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工钱啊?”
“存着。”阮柔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阮二妹震惊,那可以一钱银子哎,能买多少好东西了,她只要一想到一钱银子能买到的零嘴,就馋得险些留口水。
“所以,你想要干嘛,打这些钱的主意?”阮柔眼神危险。
阮二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大姐,确认还是那个人,却是更加疑惑了,这真的还是自己那个任劳任怨的大姐吗?
一切是从什么开始变化的呢?
逃荒路上,娘亲为了小弟训斥大姐,抑或更早,她也记不大清了,但就是感觉跟先前不大一样。
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没隐瞒,疑惑地挠挠头,“大姐,你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现在这样不好吗?”
“呵呵,挺、挺好的。”阮二妹嘿嘿笑着,还是现在这性子对她口味,原先那副任人欺负的模样,叫人不欺负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就说家中最基本的家务活,一般都是由阮苏氏这个奶奶统一安排、分配到各房,结果大姐这个傻憨憨,干完自己的活,娘亲吩咐的活她乐呵呵的干,二房、三房推给她的活她也不懂得拒绝,照单全收。
一开始,阮二妹也就是恨铁不成钢,再后来,实在劝不过来,就干脆将自己的活扔过去,帮外人不如帮亲姐妹吧。只是,随着时间过去,那些起初的心思早已遗忘在时光中,以至于这几天,接手家里的一堆活计,她忙不过来的时候甚至隐隐希冀,大姐依旧没变。
摇摇头,将那些复杂的思绪抛开,阮二妹正经提出自己的请求,“大姐,我,我就是想找你借些钱,我先前跟着妞妞学了些花婶子的针线活,我想试着买些针线回来,看能不能挣点小钱。”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家里,能挣钱才是硬道理,与其在家里被使唤干这些看不到希望的琐碎活计,还毫无价值,不如自己想办法挣点钱,虽然要上交一半,但起码自己还能留下点东西。
“唔?”阮柔略有些惊奇地看向阮二妹,说实话,有点出乎意料,但又有些在意料之中,因为对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争取一切解决自己的困境,才是对方会做的。
只是,她也会想,若原主是这样的性子,是不是就不会有自己的到来了。
“行啊,等有了工钱,我就买些针线回来,但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学了。”
“嗯,我还记得些,不行我就去问问三婶。”
阮二妹说的是三房的婶子,阮田氏娘家条件不错,爹娘也疼爱她,故而学了一手不错的针线活,三房起码有一半的私房钱都是靠她一手针线存下来的。
时下如木工、针线这般有技艺的活,都是只传给自己的亲身儿女,即便极少数人愿意收学徒,那条件也定然极其苛刻,故而,哪怕作为阮三神的亲侄女,也不能保证对方真的愿意教授这门手艺,不过,那就是阮二妹面临的问题了,阮柔没必要多想。
总之,穿成原主,少思少虑,过好自己的日子,莫管他人闲事,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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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收拾了两天,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后,阮柔正式搬去了城里,在布庄后院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
屋子并不大,约莫不到十个平方,因为朝向不好,屋内很是昏暗,连白天都不怎么看得清屋内情况,不过阮柔对此很是满意,因为这就是自己的小空间了。
布庄后院有完整的一套生活设施,最后边是库房,以前蔡老头一个月有半个月要歇在后院,就是为了看守库房,其实他在城里也有家,其他几个活计也是一样,故而如今阮柔搬进来,对他来说算是件好事。
而能供他们居住的地方,一共三件小屋,先前蔡老头占了一间,如今阮柔占了一间,还有一间算是杂物房,放些铺子里抑或伙计们的一些小东西,在小屋的左前方,另有一间灶房,更难得的是,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转悠了一圈,阮柔对新居很是满意,而铺子里,杜掌柜牵头,更是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欢迎宴,唔,跟先前的伙食没什么区别,但特意让大壮去借口的猪头铺买了份卤猪蹄,几人吃得满口流油,很是满足。
下午,阮柔照旧工作,查看布料成色、点清货物数量,招待客人成交几门生意,总的来说,说忙不忙,说闲着也不闲着。
与此同时,阮柔也察觉到了几分铺子里气氛的不对劲,原因大概在于,苏引兰隐隐有罢工的趋势。
作为杜晓红隔了道门的小姑子,苏引兰往日干活还算糊弄得过去,一来,铺子里没有多余的人手,她要是不干活,那定然会被看在眼里,进而训斥一番,二来,当初她进来可是卞氏费了不少心思才搞定的,娘也一再警告让自己一定要好好干,故而她还算老实。
但如今,杜晓红新招了一个人,还许诺工钱跟自己一样,顿时就让她满腹怨气,再加上店里的活自从多了一个人之后,仿佛自己就顺理成章地闲下来了,人的本性,钱照拿,能闲着谁愿意忙碌个不停。
这才造成了阮柔所见到的画面,不过,这一切依旧与她无关,她就把自己当个拿工钱干活的打工人,只要对得起杜掌柜给的工钱,其他事没必要掺和。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掺和,在布庄当活计只是为了尽早脱离阮家,以及为将来攒第一桶金,可没打算干到天荒地老。
不过,阮柔都看得清楚的事情,杜晓红自然更是明白,但她同样一句话没说静静等着人犯蠢,她要做的就是找个好时机,把这碍眼的所谓小姑子兼眼线踢出去。
时间匆匆过去一个月,还没到杜掌柜当初说的三个月时间,阮柔就凭借优异的表现,提前拿到两钱的工钱,当然,她没有告诉阮家人,而是自己截留着存起来。
至于答应阮二妹的事也没忘记,拿到工钱后,直接在布庄里挑了些针线材料,在一个月仅两天的休息日带回去,收获了对方的一连串好话以及端茶倒水服务。
如今阮柔在阮家的地位,可以说,也就比阮老黑和阮苏氏差了些,就连阮李氏,都被阮苏氏严禁打扰。
除此外,阮家的屋子新建得差不多了,本就是茅草屋,初来乍到兼之身无恒财,阮家并几户苏家都是盖的茅草屋,勉强够遮风挡雨。
房子建得如火如荼,田地的事也没落下,先前凑巧买了两亩上好的水田,之后一直没等到周边有合适的水田出手,即使有人家也大多卖给自家亲戚,没阮家什么事。
故而,再三思虑,阮老黑另外圈了五亩地开荒。之所以没多开,一是因为荒地也要银子,一亩地二两,不贵,但考虑到其前期肯定出产不高,哪怕前三年免税,但估摸也就刚够养好田,三亩也就差不多了,二来人手不够,若是春耕前来不及修整好荒地,那圈再说也是百搭,还白浪费一年的免税期。
如此之下,阮家的生活看似走上正轨,实则依旧分雨飘摇,无他,田地产出不够一家人的口粮,且下一季口粮还要到明年秋收,不管怎么看都叫人焦心。
就在阮老黑整日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出跑商的卢泰终于回村了。
自从当年城墙前一别,两边分道扬镳后,虽则安家在一处,却再也没见过,早几天卢家的房子建好,其他卢家人都搬进去,依旧不见人回来,他们还担心别不是路上出了事故,如今胜在人平安回来。
几家的新居相隔不远,阮老黑正在土坯前打磨,试图让墙面光滑点,远处传来动静时,他一抬头,正对上牛车上的卢泰。
“卢大兄弟,你可算回来了!”阮老黑扔下手头的活计,大笑着上前。
几乎肉眼可见,卢泰比原先苍老了不少,想来也是,这么大年纪,奔波逃荒,随后又马不停蹄去跑商,一路想必也不平静,想不苍老都难吧。
“是啊,阮老哥你也来啦,哟,房子都快建好啦,不错不错。”
卢泰依旧那副生龙活虎样,精气神不见丝毫锐减,阮老黑不由有些羡慕。
第315章 “来来来,我这趟出去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你们有需要……
“来来来,我这趟出去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你们有需要的都来看看。”卢泰既然能做行脚商人,自然能说会道,此行外出跑商,赚了一笔小钱的同时,还待回来不少小玩意准备出手。
“哦?”阮老黑来了点兴趣,且他好奇外面的情形,卢苏村如何了,剩下的村民以及亲朋如何了。
于是,一群人跟着卢泰回去,就在新建好的院子里,坐成一排。
阮老黑悄悄打量着院子,卢泰家底足,虽则也是茅草屋,但下半部分却用了一小截青砖铺底,能有效地阻抗雨水、且干净整洁,叫人羡慕不已。
卢泰也是刚回来,第一次看见,此时则光明正大地看了一圈,满意点头,喊过自己的大儿子卢平,“老大,干得不错。”
卢平不同于其父和下面的两个弟弟,是一个性子憨厚的老实人,按卢泰的话说,也就看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本事,不适合跟着他到处跑,此时他憨厚地挠挠头,“没,都是听爹的吩咐。”
“唉。”见大儿子这样,卢泰有些发愁,性子憨厚是好事,可下面两个儿子年纪尚小,撑不起来,自己年纪又大了,眼瞅着跑商也跑不了两趟,可该如何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自然不会知晓卢泰的烦恼,只羡慕其光鲜亮丽的新屋子与带回来的满牛车货物。
“老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你先把东西搬进来,问问村里的邻居们有没有需要的,若有可以便宜卖些,若是没有,明日。你跟我去城里,摆摊卖了。”
“是。”卢平应了,一板一眼按照卢泰的吩咐干,什么价格能卖、卖多少全看亲爹卢泰的意思,自己半点不会拿主意。
而平静许久的卢家,也因此举彻底热闹起来。
按照卢泰的吩咐,对村里人放出的风声是,这些货物不赚钱,比城里便宜两成先在村里卖,卖不完的再去城里外,乡下都是会过日子的人,里外一算就相差两成,爱占便宜的妇人们顿时都轰动了。
你喊着我、我喊着她,一个个成群结队过来,那热闹的架势跟过年杀年猪有的一比。
阮家人也去凑了个热闹,新家已经建成,当初逃荒为了避免麻烦,好多东西都不得不舍弃,有道是破家值万贯,如今啥啥都缺,要置办起来,也得花不少钱,如今有便宜可占,自然不会错过。
当然,也是为了给卢泰家的生意添份人气,大家初来乍到,卢家此举既是为了做生意,也是为了交好周水村的村民们。
阮柔这天正好休息在家,被听到消息的阮二妹半拉半扯着过来,在卢家前院摆开的小摊子前兴致勃勃地观览。
之所以说是观览,自然是因为阮二妹身无分文,是的,一文钱都没有。
当初逃荒前,阮李氏忍着不舍,给她们二人分了几钱银子,很可惜的是,除去路上花了少部分外,在到达周水村后,又给搜刮了回去,阮二妹想私藏几文都没能成事,故而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卢泰是个正经的生意人,挑选货物的眼光自然不差,一排排的货物中,有一般都是女人家用的小饰品,什么发绳发卡、手环簪子,等等,每一样都足以银子上至三十、下至八岁的女孩目光。
而另一半,则是小型的生活用品,铁锅自然是没有的,可大小型号各异的瓦罐、碗瓢盆、碗筷茶杯等应有应有,琳琅满足,再是小心抠搜的当家妇人都忍不住动心。
你买两个碗,我添两个盆,总之,谁也没空着手。
而阮二妹眼馋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一个漂亮的红发绳上、愣是挪不开眼。
那发绳可真好看,亮闪闪的大红,如果她能戴到头上,一定能吸引村中所有小伙伴的视线,可惜,她没钱。
她现在头上的发绳还是自家做的,用的藏蓝色的条状布料裁剪而成,好处是不要钱,坏处自然就是灰扑扑丝毫不起眼,完全满足不了已经懂得爱美的阮二妹的欢心。
正此时,阮柔伸手,取了三根发绳,一根是阮二妹看上的那根大红色发绳,另外两根则是她自己看中的,一根浅蓝、一根草绿,皆很是衬她如今的年纪,除去颜色喜人外,样式也很是新颖,想来是外地流行的样式。
“卢婶子,这三根发绳一共多少钱?”阮柔扬着笑,丝毫没在意阮二妹震惊的眼神。
“哦,要买三根啊,正常一根是两文钱,你要的话给五文钱就行。”
本就很便宜的价钱,也没讨价还价的余地,阮柔很痛快付了钱,没继续在人群中拥挤,很快退了出来。
至于一旁的阮二妹,愣是被那根大红发绳钓了出来。
“大姐,你、你买了三根发绳啊?”她结结巴巴问。
阮柔嘴角悄悄勾起一丝笑意,理所当然地回道,“对啊,如今我在城里上工,几根头绳换着戴,有什么问题吗?”
“当、当然没有,就是三根是不是有点多啊,能不能、能不能”
不知为何,以前总是横行无忌、任性得很的阮二妹,如今面对自家大姐,却没了那股开口的勇气,心虚得很。
逗够了人,阮柔没再继续,痛快地将那根大红发绳递了过去,“喏,拿着吧,本就是给你买的。”
阮二妹又是震惊、又是欢喜,伸手接过时,还仿若梦中,美滋滋地要冒泡,还不忘道谢,“大姐,谢谢你啊。”
“谢什么,又不是白给的,既然接了,你是要帮我做点事的。”阮柔开口。
事实上,也的确有点小目的,她现在长期不在家,身处城里,丁点不知道阮家的动静,自然需要一个耳目,而阮二妹,就是她挑好的人选。
一来,对方性格不是阮父阮母能摆布的,应该会乐于给自己通报点小消息,二来,有好处就上,简直再好不过的人选。
不出意料,阮二妹只诧异了会儿,就痛快利索地答应下来,“好啊大姐,家里有我呢,你要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那倒也不用,家里的大事或者与我有关的,跟我说一声就行了。”阮柔最担心的,还是阮家拿她的婚事做筏子。
在周水村,阮家以及苏家几户都是外来人,要想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是跟原本村中的住户联姻。
这种联姻跟豪门大户的联姻不同,没有太多利益的结合,但本质却同出一源,就如当初阮老黑三兄弟逃难到卢苏村后很快靠着娶了苏家姑娘站稳脚跟一个道理。
如今阮家年纪最大适合婚嫁的就是她这个长孙女,更吸引人的当然还是她一个月二钱银子的工钱,可以说,现在定下婚事,等到了成婚年纪,她少说也能攒下几两银子——只要她不是一心一意为娘家付出,自己什么都不要的性子。
“嗯嗯,大姐,我知道了。”阮二妹还不太懂其中的道道,但拿人手软,接了大姐的发绳,听话办事自然是应该的。
于是,姐妹俩皆满意而归。
若有不高兴的,定然是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阮李氏。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离开的两个女儿,可惜的是,两人就跟没看到一样,一会儿功夫股就溜远了。
可恨,她想,原本这些银子都该归她的,奈何老婆子发话,她暂时不敢有小动作,等过阵子,她定要把银子拿过来,本来嘛,哪有小孩子家家管钱的道理。
可她丝毫没想过,若只是一个小孩子,那阮家为何又要惦记一个小孩子赚的钱呢……
阮柔纯粹懒得搭理,反正她一个月只回来两次,即便在家住,也不会把存银带回来。
等卢家这场小型售卖会结束,时间已经不早,阮苏氏和阮李氏三妯娌一齐归来,一个个手上捧着不少东西,脸上都带着收获的笑意。
将给家中买的东西放下,三妯娌各回各屋,不多时,阮李氏悄悄从房中出来,腰腹处鼓鼓,显然藏了什么东西。
阮二妹憋着嘴,不满道,“大姐,娘肯定给小弟买了糖。”
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媳,阮小弟就是阮父阮母二人的命。根子,但凡有什么好的,定然要竭尽全力供应,平素对两个女儿的教导,更是诸如姐姐要照顾弟弟、要靠兄弟以后撑腰之类的。
当然,可惜的是,以前的原主信了个十成十,现在换了阮柔,是半个字都不信,至于阮二妹这样的,只有给好处才使唤的动,可以说,如今两个女儿,阮李氏绝对一个都靠不上。
这与阮李氏的作风不无关系,就说今天,她去卢泰家都买了麦芽糖,偏舍不得给两个女儿一人一块,以至于给儿子吃糖还要偷偷摸摸,做得实在小家子气,就这样的,好处没自己的份、还要自己承担所谓责任,谁上当谁傻。
“没事,她买她的,以后你挣钱了自然能自己买。”阮柔不大走心地安慰着,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人嘛,靠山山倒,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第316章 听着大姐的话,阮二妹不大高兴冷“哼”了一声,唯有看见手……
听着大姐的话,阮二妹不大高兴冷“哼”了一声,唯有看见手上的头绳时才会轻快点。
阮柔没再管,在家休整两天后,便再次去了镇上。
苏引兰依旧是躲懒的模样,一连三个月,杜掌柜似才终于受够了,给阮柔提了工钱后,回到卞家就给婆婆提起了辞一个人的事。
卞夫人听到后勃然大怒,看着面色平静的儿媳,越看越是不喜。
“布庄的事,引兰也跟我说了,你待一个外人比待自家人还好,我都懒得说你,如今你还要辞退她,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杜晓红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什么自家人,她姓苏的自家人吧,但凡她安排个靠谱的卞家族人,她都不至于做到这步田地。
“娘,引兰做事不利索,我早就跟您提过,自从招了新伙计,店里的生意可好了不少,这点苏引兰肯定没和你说过吧?”她知道婆婆最在意的还是自家儿子,布庄是自己的嫁妆,不过老婆子可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她儿子的财产。
“什么,一个伙计就能让店里的生意变好?”卞夫人半信半疑,有些怀疑这是儿媳哄自己的。
“伙计可是直接招待客人的,铺子里的账都在那,我不至于骗您,您也可以问问引兰,到底是不是这样。”杜晓红十分坦然。
卞氏这下倒信了七成,想到侄女当时看着理直气壮,实则确实有些心虚的模样,有些左右为难。
从感情方面,她当然疼爱自家侄女,可若在真金白银面前,还是银子重要,毕竟儿子才只是个秀才,以后读书、进考,都得靠布庄的收益。
略思忖片刻,瞧瞧满身不满意的杜晓红,她心烦挥挥手,“行了,为了点小钱,就连自家亲戚的情分都不顾了,也就你个商户女做的出来。
熟悉的贬损语气,不过嫁进来一年,杜晓红已经习惯,压根没放在心上,“苏家那边就麻烦娘去解释一二了。”
“你忙你的去,看看柯林可还回来了。”卞氏只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苏引兰是她亲侄女,娘家嫂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少不得大出血。
杜晓红见状,知道这件事算是交给婆婆了,也不耽搁,利索转身离开。
之后她也不去做别的,而是去书房陪了会儿卞柯林,等从书房出来,浑身的气息都轻松几分。
其实要说起她和卞家的结合,其中缘由也很简单,杜家有点小钱,看好卞家有个秀才,为了以后的官商结合,遂嫁一女,为此还陪嫁了一家布庄。
当然,嫁进卞家也是她自己同意的,且她有信心维护好夫妻关系,唯一的麻烦就是婆婆实在太过贪心,屡屡有伸手进布庄的意思,让她烦不胜烦。
她如今精力尚放在布庄上,自然能保证布庄在自己掌控下,可女子嫁人总是要生育的,她如今年纪尚小,有意避孕,但她估摸两年就必须得有孕,否则卞家少不得有撕毁联姻的打算。
故而,她招来了阮月娘这个乡下姑娘,没想到,对方比自己做的比自己预期还要更好,更没料到,苏引兰那么蠢笨,将现成的把柄递到自己手里,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想到此,她满心舒畅,只觉吐了一口恶气。
布庄内,阮柔可不知道这些,她只一心做着自己分内的活计,至于铺子里的生意变好,只是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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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两年半,如今阮柔已经十五,因为吃喝得好,如今身形高挑,一身青衣,衬得她格外清丽。
两年的时间,她在布庄已经是杜晓红之下布庄第一人,名副其实的布庄大掌柜,几乎能做得了布庄大半个主,
过去两年,杜晓红很是舍得放权,阮柔才能走到这步田地,但很显然,如今大好局势到头了。
倒不是别的,而是杜晓红今年年初刚产下一子,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月子后已经来布庄巡视了好几趟,隐隐有要拿回话语权的意思。
此举当然与卸磨杀驴无异,但阮柔倒也不在乎,概因为这两年她在城里也不是白待的,背靠杜氏布庄,她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当然,不是从中贪污之类的,而是靠着布庄的资源背景,做自己的生意。
如今,她也算小有身家,即便没杜晓红这一出,她也到了主动请辞的时机,如今正好。
所以,面对杜晓红的回归,如今还是识趣点为好。
布庄后院,阮柔收拾自己小屋内的东西,与两年前搬来相比,这里一应物品俱全,已经有了很浓的生活气息,说实话是有点不舍,但人总得往上走。
边收拾着东西,她便思考怎么跟杜晓红提辞,毫无疑问对方会直接答应,但以后在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将事情办得漂亮才是重点。
两日后,一切顺利,她一番言辞切切,再三感谢布庄和杜掌柜的栽培,再表示自己的请辞之心,杜掌柜见状无奈答应,并为其践行。
如同两年前她加入那般,后院,依旧还是熟悉的人,一桌饭、一顿饯别宴,就此分道扬镳。
“月娘,你以后可有何打算,还有这些东西,我让铺子里的牛车帮你送回去吧。”杜晓红还不知道她的打算,只以为年纪到了要回村嫁人呢。
阮柔没拒绝,笑眯眯道,“那就多谢杜掌柜了。”
杜晓红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实则内心多少有些过不去,她心想,若非自己是卞家妇,不好贸然拓宽生意,她也不想请人走的,奈何局势如此,且对方在布庄的声望愈大,有新来的伙计甚至只听她的,搞得自己多少下不来台,否则也未必要走到如此地步。
阮柔可不知道杜晓红的满腹纠结,从决定离开,杜氏布庄在她心里就不再重要,而后她要上心的则是自己的生意。
接着布庄的牛车,她将自己的行李一股脑搬到自己在城内的新家,这是一家一居室的小院,别看位置小,在同辉城中心位置,价格可不便宜。
安顿后,谢过帮忙的伙计,阮柔正式在新家安顿。
是的,她可没有回村的打算,适龄女子回村,面对的只有一个结果,相亲嫁人,顺带给娘家挣一笔彩礼,且还要面临阮家打她私房钱的主意,索性不回了。
但不回,就得在城里有自己的产业,好在她这两年在城里不是白忙的,靠着杜氏布庄,她自己在城里做起了成衣生意,这也是她不想与杜氏布庄闹翻的原因之一。
先前她没有固定的铺子,只结识了几个关系好的绣娘,从中牵桥搭线,也赚了些钱,买下这间宅子后,勉强够租下个铺面,正经做生意。
说干就干,阮柔动作极快,很快在街上热闹的位置租下一个铺子,几天后,一家小小的成衣铺悄无声息开张。
除去做成衣外,铺子还做些荷包、手帕、屏风等的兜售生意,低买高卖,顺带赚些小钱。
虽然成功从大掌柜升级成了成衣铺老板,但阮柔依旧降级了,因为新铺子就她一个人操持,如今没有生意进账,故而一个伙计都没请。
好在有以前的生意支撑,总不至于做不下去。
下午,阮柔泡了一杯茶,摊开一本书,百无聊赖守着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的成衣铺。
很是意兴索然之际,终于有一个人上门。
这是一个约莫三四十的妇人,衣着并不华丽,只干净整洁,打扮得极为利索,阮柔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当是一个绣娘。
“掌柜的,请问铺子里可还收成衣?”妇人举止大方,开口便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自然是收的。”阮柔态度很好,问道,“不过要先看看手艺,你就是绣娘?”
妇人闻言,这才露出一个笑来,“嗯,我带了件成品来,还请掌柜的先看看。”
阮柔接过,这是一件浅绿色的男子布衫,书生样式,整件衣裳针脚细密,无一丝装饰物,只在袖摆处添了一丛翠竹,绣得活灵活现,只粗略一看,便知其手艺非凡。
“掌柜的,如何?”妇人看过来,询问的语气却并不带多少担心。
“自然是极好的。”阮柔回得光明正大,并不以此压价,反而很是痛快道,“手艺很好,但成衣铺新开,我能开的最高价恐怕也不一定能让你满意。”
妇人不大在意,问了一个价后,也不说满不满意,而是直接答应下来,“可以,若是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开始干活。”
阮柔有些吃惊,但料想其中有些缘故,也不多打听,指着那件对方带过来的成衣道,“那件先做两件这个样式的,布料和针线可以用你自己的,也可以铺子里提供,但最后结算工钱要扣掉料子的钱。”
这些都是老规矩,妇人没说什么,交了押金,从铺子里拿到两匹布料,脚步轻快离开。
而成衣铺,再次招揽一个新绣娘,阮柔心情愉悦,只觉今天做成一件大事,不算白忙。
第317章 成衣铺新开,阮柔难免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店里,连阮家都很少……
成衣铺新开,阮柔难免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店里,连阮家都很少回了。
事实上,近一年,哪怕原先杜氏布庄放的两天假,她都很少回去了,实在是阮家人太过烦人,阮李氏成天念叨就算了,就连上面的阮老黑和阮苏氏也一直盯着她的婚事,恨不得立即找个人把她嫁了,还是多亏有一钱工钱吊着。
奈何好景不长,就在她优哉游哉之际,杜氏布庄那边的大壮突然跑来传消息,说是阮家人来了布庄,见她不在还问起,暂时被掌柜的糊弄过去了,不过杜掌柜传话让她见机行事。
一听,阮柔的眉头就微微皱起,她在城里开铺子没有特意遮掩,别不是谁传了消息过去,引得阮家人过来。
谢过大壮,让其带了一盒子点心回去谢谢杜掌柜,人走后,阮柔忍不出沉思。
她从杜氏布庄离开的时候走的体面,跟杜晓红交接清楚,之后更是开了成衣铺,铺子里的布料还是从杜氏布庄拿的,当然价格也很优惠,双方算得上互惠互利,故而对方才愿意帮她先忽悠过去,但纸包不住火,阮家知道不过早晚的事,在此之前,她总得想办法杜绝阮家可能的念头。
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想起对方说的阮家人还在等着的事,阮柔只得暂时关了铺子,好在店里没人,她在铺子前立了一个小牌,写明掌柜的有事外出,半个时辰后回,这才往杜氏布庄的方向去。
几步路的功夫,杜氏布庄前,远远的,阮柔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形,奇怪的是,不是阮苏氏抑或阮李氏,反倒看着像是阮二妹。
就在阮柔看清来人的同时,对面的阮二妹也看见了她,欢快地招手,“大姐。”
阮柔走近,四下瞄了一眼,见只有她,不住蹙眉,“你一个人来的?”
“对啊,我刚好做了一批绣活,正好想大姐你,就干脆自己来了。”阮二妹如实回答。
见此,阮柔没多说,将人从杜氏布庄前领走,来到隔壁的一家小茶馆。
这还是阮二妹第一次来城里的茶馆,事实上,她来城中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为了卖绣活,偶尔回去杂货铺给家里带点小东西,在城里最奢侈的花费就是在小摊前买的混沌肉包子和头绳之类的便宜物件儿,享受的茶馆饭庄,是一次都没敢进。
故而,她颇有些畏手畏脚跟在后面,连忙道,“大姐,咱们不用进这种地方,浪费钱。”她说得极其小声,生怕被茶馆里的伙计听了去。
“没事,我还是供得起一壶茶的。”阮柔笑着带人安置在了茶馆的角落。
“大姐,再有钱,你的工钱也要自己存着,不能乱花。”阮二妹煞有介事地教育着,她自己就是这么干的,毕竟都是一文一文挣出来的,除了极偶尔拿些出来打牙祭,其他的,她是一文不舍得多花。
“知道了。”阮柔含笑答,随后问,“奶和娘没跟你一起来?”
“没呢,想要来的,家里忙我给拦住了,大姐,你要早做打算啊。”阮二妹忧心忡忡,她可不是没良心的,自己的绣活生意能做起来,多亏了大姐从中牵桥搭线以及指导,她还是知道好赖鍀
阮柔顿时眼皮子重重一跳,急忙问,“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
阮二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说是来城里卖绣活,其实也抱了几分给大姐通风报信的心思,此时自然不会再隐瞒,只是在考虑该怎么说出口,大姐再三追问下,她总算组织好了语言。
“爷奶和爹娘想要送小弟进村里的私塾,但家里钱不够,而且二婶三婶又闹腾,就没成。后来听说村里的私塾计家的孩子进去不要束脩,所以,所以”她支支吾吾所以了半天也没能将剩下半句说出来。
阮柔却已经听明白了,接话道,“所以他们打起了我的主意,计家是村里的大户,只要把我嫁给计家的哪户,就可以蹭着亲戚的名义进私塾,最好还能忽悠着我把私房钱都掏出来,是不是?”
她的语气冷飕飕的,听得阮二妹都有些害怕,她略带惶恐的眼神看过来,勉强解释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我估计等娘在计氏族中寻摸到合适的人选,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阮柔敛眉,眉心柠成一个弯月。细数下来,她对周水村待的时间不长,了解也不够深,但计氏在周水村却是大姓,计村长就是计氏出身,听说族中还有几房人在城里安顿,整体而言计氏的条件还是不错的,起码大部分人家条件比起阮家都要好得多,但这不是阮家可以安排她的理由。
“大姐,计氏那边也不一定同意呢。”阮二妹绞尽脑汁安慰着,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毕竟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从来没听说哪个姑娘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行,我知道了。”阮柔打断她的安慰,转而道,“你来就是卖绣活的,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行,绣活给我看看,我把钱先给你,你一个人在城里也不安全,还是趁早回去吧。”阮柔边说边拿起篮子,细看起其中的绣活。
其实阮二妹的绣活水平算不得多好,无人正经教导,全靠自己摸索以及厚着脸皮请教别人,但胜在用心且勤快,数量和质量都还过得去,哪怕缺了些新意,也不愁卖不出去。
她估了个价,将钱结算给了对方,“绣活我帮你出,你回去吧。”说着就要起身赶人走。
阮二妹连句囫囵话都没说完,就被拉着出了茶馆,整个人都有些懵掉,“大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她有些奇怪,看着不像是回杜氏布庄的方向,难道是给自己卖绣活去了?
然而,她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抬头只见大姐昂首阔步,一步都不带停留的。
她遂讪讪放弃跟上去的想法,老实准备回村子,只是,经过杜氏布庄,见杜掌柜抱着孩子坐在柜台前,更觉奇怪,那之前可都是大姐的位置,如今杜掌柜回来,难不成大姐被贬了?
一路忧心忡忡回到家,面临的就是阮李氏的打探,“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去看你大姐了,她最近还好吗?”
“没,大姐很忙,我没能说上两句话呢。”阮二妹匆忙间谎言脱口而出,一瞬间自己都呆了。
阮李氏却没注意到她的慌张与震惊,因为之前的很多次都是这样,故而她也只是抱怨了几句,诸如什么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心都待野了、一点不念家之类的话,阮二妹听得耳朵都长茧子,压根不耐烦再听。
“娘,你忘了大姐每个月都拿工钱回来了?”
“死丫头,还敢跟老娘顶嘴了,交钱那是应该的,我和你爹辛苦把她养大,她交钱那不是应该的嘛。”阮李氏同样满腹牢骚,好容易养个女儿,结果养出个白眼狼来,说啥都不听,靠着自己能挣几个钱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阮二妹便没再吭声,更不提自己给大姐的提醒。
另一厢,阮柔走出一段距离,脚步停下片刻,随后转了个方向,往杜氏布庄的方向去。
铺子内,一如既往地忙碌,柜台后的杜掌柜正逗着孩子玩,给热闹的铺子带来几分温馨。
“杜掌柜。”
“嗐,说了多少次,叫我晓红姐就行。”杜晓红见是她,倒也未起身,只是拉了条凳子让她坐。
阮柔还没开口,她就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共处两年,她多少知道阮家的毛病,也心疼这个女孩的不容易。
“嗯。”没有隐瞒,她将家里的打算说出来,杜晓红略一皱眉,生意场上久了,看过听过的多了,并不觉得多稀奇。
只是,她叹气一声,“你这情况不好办,到底是一家人,且你开着铺子,多少要顾忌影响。”
“就是这样我才会束手束脚。”阮柔苦笑,“可我总不为了他们随便把自己嫁了。”
杜晓红忽的压低声音问,“可要我给你介绍好的对象?”这是她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
“暂时不用了,我没这个心思。”阮柔拒绝。
“那哪行,女子的花期就这么几年,除非你打算一直不嫁人,否则,总要相看起来。”杜晓红满脸不赞同,继而劝道,“你放心,我肯定挑好考的给你介绍,一般人我还觉得配不上你,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不拘是我这边的、还是你姐夫那边的读书人,我都能给牵桥搭线。”
“真的不用,我现在的心思都在成衣铺上,哪有时间操心婚事啊。”
“那倒也是。”同样作为女子,杜晓红深知女子有一间立身铺子的重要性,且自己好歹有杜家作为支撑,而月娘呢,娘家人不拖后腿来抢铺子就算好的了。
“唉。”想来想去没个好主意,她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转而问道,“你来可是有事要说,若需要帮着隐瞒,你放心,我待会就叮嘱下面伙计。”
阮柔此行来意就是为此,见杜晓红主动提出,只有感谢的份。
“晓红姐,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但你开铺子做生意,撞上恐怕是早晚的事,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嗯,我知道的。”阮柔低声应着。
随后两人又谈了些生意上的事,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阮柔起身告辞。
从杜氏布庄出来,她脚步匆匆回了成衣铺,说好一个时辰后回去,若耽误了时间,惹人久等就不好了。
第318章 结果,等她回来,还真有一个人在门前等着,远远的瞧略有些……
结果,等她回来,还真有一个人在门前等着,远远的瞧略有些熟悉,细一看,才发现是前两天上门的妇人。
上次短暂的几句交谈,阮柔大概知道,妇人姓谢,夫家牧姓,早年守寡,如今跟唯一的儿子生活,因着儿子是个读书人,故而经常会在外做绣活贴补家用。
“谢大娘,久等了吧,快进来坐。”阮柔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没等多久。”谢梅不大自在地笑笑,她赶的不巧,整整等了一个时辰。
“快喝杯茶。”阮柔一起坐下,问她,“可是上次的成衣做好了?”
“嗯,做了一件出来,还请掌柜的看看。”说着,她从一旁的竹篮里取出成衣。
阮柔接过,展开细看,见其针线齐整细密、尤其袖口的那丛竹子更是栩栩如生,似要随风飘展,很是不凡。
她惊叹,“谢大娘,您这个手艺真是绝了,来我这儿可是亏了。”她的成衣铺面向普通人,而非高端的私人定制,故而,价格注定不会很高。
“没事。”妇人只是笑笑,作为经年的绣娘,跑到这么一家新开的成衣铺,自然有其原因,不过家中的私事就没必要对外人说道了。
阮柔也没管那么多,按照先前说好的价钱给付,这笔交易就算结清,至于新鲜出炉的成衣,则挂在了铺中的衣架上,等待下一位客人。
“可要再领些布料?”
“不了,下次要做的时候我再来。”妇人忙拒绝道。
“好嘞,正好我手头有几张新的衣裳样式,下次您来再看看能不能做。”
“哦?”方才说不做的妇人立即来了兴致,“掌柜的,可方便现在给我看看。”妇人被引起了兴趣,她捻针拿线了几十年,常规的衣服做了不知多少,唯独喜好新鲜样式的衣服。
“当然可以。”阮柔从一处上锁的抽屉中取出一本画册,上面是她近些日子新画的样式,与同辉城本地的衣裳区别不小,看起来更繁琐些,却也更漂亮,适合二十上下的年轻姑娘。
“哎呦,真好看,掌柜的可是找书生画的?”妇人用手触摸着绣图,眼中的喜爱做不得假。
“没,我自己画的。”阮柔腼腆笑着,“哪里有钱请的动读书人。”
这年头,读书人可不是那么好请的,不说童生秀才,就是身无功名的一般书生,她也请不起,倒不是价钱真有那么贵,而是读书人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于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尤其忌惮,生怕染上铜臭味坏了名声,轻易压根请不动,除非花大价钱,可她自己就能画,何必去求人。
妇人听闻,恋恋不舍的眼神从绣样上离开,挪到阮柔身上时更是带着崇拜的小星星。
“掌柜的画工可真好,心思也巧妙。”妇人夸了两句,随即接着道,“掌柜的,不知这两款可否能让我做?”
阮柔瞟了一眼,不出意外,是同一批中最好看的两件衣裳,谢大娘突然改口,显然是被这两件衣服吸引了。
“当然,有谢大娘帮忙,这两款才会出来最好的效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阮柔一边应下,一边从旁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布料。
她亲自画了衣裳样式,自然所图不小,成衣铺如今只能做些普通人的生意,赚的钱有限,故而,她想借此打开一些富贵人家的口子,为贵人设计制作成衣,那才能挣更多的钱。
因着是纱裙,需要用上好的布料,有些杜氏布庄没货,还是她特意从其他地方找来的,可谓费尽心思。
“好,我一定尽快做好送过来。”妇人接过布料和绣图,满心欢喜。
“不着急,您可别为此伤了眼睛,那挣再多钱我都亏心。”阮柔笑着劝阻,将人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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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妇人刚跨出店门,正准备往家的方向回,脸上的笑容立即垮掉,颇有一股丧丧的架势。
“完了完了。”她小声嘟囔,“远新可是下了通牒,不允许我再动绣活了,这可怎么办呐。”
是的,牧家经济条件一般,自短命丈夫死后,她一个寡妇靠着点家底和做绣活抚育儿子长大甚至读书进学,堪称艰辛。
幸而,儿子也孝顺,胀得人高马大不说,读书更是有出息,如今已经是秀才功名,她也顺利成章成了秀才娘,过去的一切辛苦都有了回报。
但是,儿子大了就有自己的主意,或许是自小见她做绣活辛苦,在考中秀才功名后,说自己能养家,就不许她再在外借绣活挣钱。
天可怜见,还未及弱冠的人,言辞振振说他能养家,让谢氏真是又怜又爱。
可儿子心疼她,她何尝不心疼儿子,所以,就背着儿子,偷偷在外接绣活,偷摸着做不让儿子知道,可惜,东窗事发的太快,上次她刚接了活没两天就被儿子发现,还是她说跟成衣铺掌柜定好,不能轻易毁约。
母子俩约定好,将这件成衣交了后,就不准接绣活了,结果可好,昨天儿子还三令五申,今天她就又往家带活,还一带两件,不用想她都能知道届时儿子的长篇大论。
“唉。”一声叹息,原本轻快的步伐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回家的步伐也不由得慢了再慢。
可惜路程有限,再慢也总有走到家的时候,幸好儿子不在家,她做贼般进了屋,将东西藏在床后,确定瞧不出异样,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屋中出来,等待儿子归家。
铺子里的阮柔可不知道这些事,卖掉一件成衣后再无客人上门,等到天色微黑,她便如常关店。
新添置的小院,她自己一个人做了饭,吃过后,便继续点了油灯,去屋子里画绣图。
要想成衣铺的生意能真正做起来,新鲜的衣裳样式必不可少,她前头刚画出一批,现在画的第二批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更适合上了年纪身处高位的妇人,故而从样式、颜色、用料以及针线等更为讲究细致。
从傍晚到月上中天,眼见油灯的光亮越来越暗,阮柔终于停歇。
接下来的今天再无新鲜事,开店——接客——到点关店,平平静静却带着平凡生活特有的安宁与安心。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牧家,可没那么平静。
且说谢氏从成衣铺接了单后,担心被儿子发现,一连两天都没敢动针线,结果第三天,儿子说要跟着老师外出会友,约莫要三天才能回来。
面上装作不舍地帮着收拾了行李,送走人后,谢氏险些抑制不住激动,蹦跳着回了房,取出搁置两天的绣篮,马不停蹄开动起来,裁剪、成型、穿针引线。
当绣针在手中挥舞,谢氏只觉美妙无比,接下来的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绣活上,等到第三天,衣裳还差点儿,犹豫几番,想着儿子说要出去三天,应当晚上才能回来,便大着胆子继续。
结果,就悲催了,正中午,赶着想要赶制成衣,谢氏连饭都没吃,紧赶慢赶终于将衣服做好,结果一抬头,准备伸展下手脚,就正对上儿子虎视眈眈的视线。
“娘。”对方幽幽开口,满是哀怨。
谢氏吓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手中的绣篮更是散落一地,心虚作祟,她结结巴巴问,“远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辛苦奔波,就想着早点回来的牧远新,此时眼中的哀怨都要凝成实质,“娘,你是不想我回来吗?”
“没有,没有的事。”谢氏哪敢承认心里正在嘀咕儿子回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挤出一个笑,忙转移话题,“远新,饿了吧,娘去给你做饭。”
“我吃过了。”语气依旧阴森森。
面对儿子的冷脸,谢氏实在有点没招,一低头,对上手中的成衣,想要往身后藏,早已晚了。
“娘,我都看见了,别藏了。”牧远新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无奈中夹杂着心疼。
早些年家中艰难,谢氏靠着一手好绣活养了母子俩,着实辛苦,他心疼娘亲,故而在考中秀才、有了来钱的路子后,自觉能养家糊口,这才禁了娘亲接绣活的心思,为此还特意跟谢氏以前接活的几家铺子打了招呼。
结果倒好,再次故态复萌,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说说吧,上次不是答应了嘛,怎么又接活了。”
“远新啊,娘真的有听你的话,本来没准备再接绣活,可这件衣裳是新样式,实在太好看了,我就没忍住。”越说越心虚,谢氏的头越来越低,但看向成衣的眼神却满是喜爱。
牧远新方才明白过来,敢情不是为了挣钱,而是被花样吸引,拿过绣图,看了一眼,样式确实新颖,难怪谢氏会上钩,再看一眼,就发觉不对劲了。
他的眼神逐渐幽深,这样的手笔字迹,突然出现的成衣铺,很难不让他想到点什么。
“哦,确实不错,娘,这是谁画的啊?”
第319章 谢氏见儿子没有责怪,顿时放下一半的心,滔滔不绝和儿子介……
谢氏见儿子没有责怪,顿时放下一半的心,滔滔不绝和儿子介绍起成衣铺老板来。
在她的口中,小老板那就是年纪轻轻靠着自己开了一家成衣铺,且有着一手精湛的画技,画绣样更是一绝,总的全是优点。
牧远新大概明白,谢氏是担心自己去找麻烦,可又怎么会呢,毕竟,是那个人啊。
虽然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可在未见到真人前,他依旧不敢确定,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出门去直接看一眼。
“娘,你的绣活既然做好了,那要交过去吗?”
谢氏支吾了半天,蚊蝇声中,才终于将自己接了两件绣活的事坦白。
“娘,以后不做了。”牧远新皱眉,并不是他不顾谢氏的意愿,而是她的眼睛因为多年做绣活已经很不好,再继续下去真有可能把眼睛熬瞎了。
“不做,不做。”望着儿子严肃的神情,谢氏连忙点头,面上却带着几分不舍,做绣活说是养活儿子,可其实也是她的爱好,否则不至于看到漂亮的绣样就挪不开眼。
“咱们现在就去把成衣交了,再把多余的布料退了,我跟你一起去。”牧远新继续道。
“远新,我自己去就行,就不用你一起了,你在家温书,或者歇会儿,等我回来给你做饭。”谢氏拒绝,这种事她不想让儿子再费心。
“就一会儿功夫,我和你一起吧。”
牧远新坚持,谢氏就不敢拒绝,还以为儿子担心自己再次阴奉阳违,丝毫不知其打的什么主意。
母子俩说定,时间还早,干脆直接出门。
一路上,谢氏都有些忐忑,接了的活还要退,算下来是自己违约,还不知怎么跟掌柜的交代,而牧远新则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既期盼又害怕。
两边距离不远,不到两刻钟,远远的就瞧见成衣铺的位置。
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步靠近,直到依稀能看到内里那道身影,牧远新的心才落到了实处——是她!
只是,他的脚步愈发急,谢氏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他疑惑问,“娘,怎么了?”
谢氏臊得慌,压低声音跟儿子道,“远新,若是小老板怪罪可怎么板啊?”
“不会的。”
“啊?”
“娘,你不是说小老板性子特别好嘛,咱们跟她好好说,她一定能理解的。”
“唉,希望如此吧。”谢氏满腹忧愁间,两人跨入店门。
铺子内,百无聊赖之际,拿着画册琢磨的阮柔抬头,一眼瞧见对面两人。
“谢娘子,你来了,可是衣裳做好了。”阮柔还以为是成衣制好,从柜台后出来迎接。
“没,只做好了一件。”谢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努力解释,“掌柜的,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告诉你,我先前绣活做多了,眼睛不大好使,这不,我家儿子看见不愿意我再做绣活,所以,所以我来问问,没做的这一件能不能退掉。”
阮柔惊讶之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方紧张的强调继续道,“若不能也没关系的,我也可以做完,就是时间上可能慢些。”
这下,阮柔是彻底明白了,她摆手,“谢娘子,不必勉强,你若不做,那就不做,把先前领的布料和针线退回来就行。”
“哎,谢谢掌柜的。”谢氏道谢,再次感慨果然是个好姑娘。
一旁,两人说完,牧远新拱拱手,“掌柜的,实在对不住,违约是我的不对,只是我娘她眼睛实在不大好,若需要违约金,我们也可以给的。”
“不用。”阮柔直接打断,虽是这么说,可盯着对方的眼神却灼灼。
眼神对视间,两人已经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只是当着谢母的面不好直接相认。
谢氏见状,拍拍儿子的手臂,“你闭嘴,我来。”
接着,谢氏将一件成衣以及剩下的原材料一并交还,阮柔正常结了工钱,这件事就算了了。
谢氏没脸跟人闲聊,拉着儿子就要离开。
牧远新被拉拽着,只来得及用眼神跟人道别,随后两人一起迈出了店铺,一进一出,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
“唉,这一出闹的,得亏小老板心地好,不然啊,也都怪我,答应了你还偷偷来接活。”对方的态度越是大方,谢氏反而越发有歉意。
牧远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在意,脑海中依旧是怎么跟对方继续联系,可惜自己明日就要回书院,回家的时间都不多。
而成衣铺内的阮柔可没那么多时间东想西想,客人上门,她忙着招待呢。
之后的几天,再无其他事,不过先前一批样式的衣裳已经请了几个绣娘做了二十套出来,可以先上架。
新鲜靓丽的衣裳,甫一挂上就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一套、两套,不出三天,二十套就卖光了,甚至有客人上门提前订货。
对此,阮柔当然是照单全收,只不过,接了五十个预订单后,她就没敢再接,因为她如今手底下能做衣裳的绣娘拢共就五六个,按照三天一件成衣来算,五十套已经是未来一个月的产量。
“找绣娘,一定要找绣娘。”再次拒绝一个上门来预订的客人,阮柔面上带笑将人送走,转头就暗自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增加绣娘的数量。
奈何城里的绣娘大多有固定的主家,非一般情况,很少有人愿意挪窝,故而,要想挖人,就得加钱。
阮柔无奈,在原本给出的工钱上,给手下的绣娘加了一成工钱,并悄悄鼓动她们找熟悉的绣娘挖墙脚,挖到一个人给一两银,如此之下,十天之内,总算又招来了三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大大缓解了铺子的接单压力。
紧赶慢赶,大概过了二十天,才算赶完了五十份预订单。
之后,阮柔没再继续全力接单,而是每隔半个月接二十单,多余的绣娘则开始绣第二批样式的衣裳。
成衣铺的生意蒸蒸日上,画新样式-接单-制新衣-交单-画新样式,间或招一两个新绣娘,循环往复之下,铺子的规模日益扩大,阮柔甚至计划将隔壁的店面买下来打通,以便能够展示所有样式的衣裳。
铺子的发展一帆风顺,阮家那边的麻烦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自从阮二妹上次回去后,阮家人又陆续来了两趟城里,第一次还是阮李氏一个人来的,第二次就是跟阮苏氏一起来的了,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回去,那副着急的模样,俨然连她的工钱都不那么在意。
好在提前跟杜氏布庄的杜掌柜提前打过招呼,她们以为自己还在给人打工,催促归催促,却没有强逼,但眼看距离秋日私塾招生的日子越来越近,阮家的催促愈发露眼,眼瞅着就等不了了。
阮柔清楚是为什么,周水村的私塾是计氏族中的一个老童生开的,在每年秋收后就会招一批新生,约莫七八个人就会停止,阮家人肯定是想赶上这一波。
这一日,阮柔正在铺子里,又收到杜氏布庄的消息,说是阮二妹又来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阮柔是有些无奈的,只得起身过去,好在铺子里如今有几个绣娘坐镇,起码不需要关门了。
熟门熟路地将人领走,熟悉的茶馆,阮二妹眼珠子咕噜噜转,她也算看明白了,大姐现在压根不在杜氏布庄干活,就是不知道干嘛去了,不过大姐没主动提,她就很有眼色地没有询问。
“又是娘让你来的?”
阮二妹点头如捣蒜,“嗯,家里忙着秋收,没空来城里,就让我来喊你回去一趟。”
“噢。”总躲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阮柔清楚这一点,且已经想清楚怎么应付。
说白了,阮家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她嫁人,而是想要供阮小弟上私塾却没钱,简而言之,她出钱供阮小弟进学,阮家的压力就可迎刃而解。
其实村里私塾进学的,都是周水村本地的孩童,读书也不图以后进学科考,而是为了多认识两个字,长点见识,以后进了城好找工作。
以阮家的条件,除非阮小弟是个读书上的天才,否则阮家绝不会供其正经读书,也就是说,她只要供上两年就够了。
不过两年,费不了多少,这个钱阮柔还是出的起的,不过,想要她掏钱却没那么容易。
人的胃口总是一点点养大的,今天她轻易开口供自己亲弟弟读书,明天不说大房,就连二房三房都敢提不合理的要求,还当做理所当然。
所以,此番回阮家定然是一场硬仗。
思忖间,不过片刻功夫,她抬头,看向阮二妹,“我知道了,待会就跟你回去吧。”
“嗯?”阮二妹有些呆愣,小心翼翼问,“大姐,你知道娘喊你回去干嘛的吧?”
“知道,我还没傻。”
“那你还敢回去?”阮二妹心绪复杂,若没有大姐,爹娘打主意的肯定就是自己,总之她既庆幸又有种物伤其类的哀伤。
“还能一直不回去,放心,我有主意了。”见其真心关心,阮柔没卖关子,透露了些消息。
阮二妹其实想不出来大姐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她能找个比计家能带来更多好处的人,然而,可能吗?
阮柔可不知道阮二妹的想法,嫁人当然是一种办法,可却不是唯一的,眼下,她还是想自己解决。
“走吧。”喝光一壶茶,阮柔招呼着人出门,从旁边巷子里喊了一架牛车,直接回了周水村。
路上,碍于有外人在,阮二妹没有多话,却忍不住拿担忧的眼神望着她。
见此,阮柔嘴角浅浅露出一个笑。
第320章 阮家。 新建没两年的茅草屋已经显得有些破旧,……
阮家。
新建没两年的茅草屋已经显得有些破旧,平时遇到刮风下雨,总会平添些麻烦。
好在最近半个月,正值秋收,天气晴朗,阮家人得以一心扑在田地中,不用为这些琐事烦心。
阮家院子内,阮苏氏正带着两个媳妇做饭,另有一人在前院洗衣,忙碌的忙碌,倒是一旁的几个孩子,正欢快地玩耍,压根不受大人的影响。
阮柔领着阮二妹进门,第一时间引起院内阮家人的注意。
“哟,稀客回来了,大嫂,快出来。”阮孙氏手下洗衣动作不停,嘴上却是秃噜得飞快。
不过片刻,阮李氏从灶房出来,看见两个女儿的身影,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呦,月娘你可算回来了,这次就在家多待几天。”
光看那热情的神情和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娘亲呢,可其实不过想把她卖个好价钱、
阮柔面色淡淡,情绪丝毫不起波动,“不用了,城中铺子里还有事要忙,我就回来一趟,待会就回去了。”
阮李氏闻言,再次变了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际,阮苏氏忙完出来,到底姜是老的辣,她语气温和,带着老年长辈特有的慈爱,“既然回来,就多待几天吧,城里再忙,也多陪陪你爹娘和弟妹。”
阮柔有点好笑,都决定卖她了,何必还要做出这么一副和善的模样,为了显得自己做的事光明正大吗?
“不用,你们要说的事,我都听二妹说了。”
一句话,阮二妹就遭受了阮苏氏与阮李氏的双重死亡射线,不由得往大姐身后藏了藏。
“你们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别瞪二妹了。”阮柔语气轻飘飘,“好了,我回来就是跟你们谈这件事的,是就在院子里还是要进去。”
阮李氏瞅向阮苏氏,于是阮苏氏的神色更黑了,“去屋里吧。”
阮家的院墙并不高,压根无法隔绝外界的偷看偷听,且隔壁就是周寡妇家,那是个最爱八卦家长里短的,若让她听见,自家以后都不用出门了。
阮柔对此没有意见,跟着进了正厅。
身后,阮李氏、阮孙氏、阮田氏皆一副鬼祟的模样偷偷进来,就连阮二妹都盯着头顶杀人般的视线,坚定站在大姐身后。
话既然已经讲开,阮苏氏就没那么多顾忌,方才的慈爱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考量,似要将人称量看看到底几斤几两。
“月娘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当然,面上还是遮掩的,阮苏氏状似语重心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都在城里,虽说是正经的做伙计,可到底村子里闲言碎语多,你的婚事,不好谈啊。”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阮柔险些被气笑了,开口就给她扣一口黑锅,敢情每个月的一钱工钱都喂了狗,立时,她决定,即便要花钱解决麻烦,也不必要那么大方。
阮李氏修为不到家,面上有些不自在,用眼角余光偷看两个妯娌,见其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愈发低下了头。
阮苏氏却不动声色,“月娘,我没有那个意思,家里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外人不知道啊,他们只觉得你在外抛头露面坏了名声。”
“那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那怎么行。”阮李氏急得出声,“月娘,你听爹娘的,那计鹏是个好性子的,以后你们一定能过到一起去?”
阮柔第一次知道,阮家预备给自己相看的是什么人,计鹏其人,她大概有些影响,算下来是计村长的侄子,两边血缘关系很是亲近,只是,若她没记错,对方早年丧妻成了鳏夫,下面还有一双儿女,所以,还是她高估了阮家的节操。
“所以,你们就让我嫁给一个二十八的鳏夫,就为了送小弟去私塾读两年书,就算读了两年私塾又怎么样,你们有钱供他继续进学吗?”
“那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阮苏氏接话,“月娘,不是我们狠心,计鹏虽然年纪大了点,可他性子老实,跟计村长关系也好,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阮柔被恶心到了,让她嫁一个有儿有女的鳏夫,还叫不会吃亏,这门婚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亏吧,且,还说什么性子老实,性子老实的二十八会仗着自己跟村长的关系娶一个十六七的年轻姑娘,她都快要不认识“老实”这个词了。
“总之,我不同意!”阮柔不信这些道理阮家几个精明的脑袋会想不通,只是有利可图,她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个罢了。
阮苏氏脸色霎时变得阴森森,再没了好说话的样子,“月娘,我看你是在外面把心都待野了,外面那些人倒还真是没说错。这门婚事,没你说话的余地,你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在家待嫁吧,城里那边,我让你娘去打个招呼。”
阮李氏也跟着劝说,“月娘,女子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你就听长辈的,在家绣绣嫁衣,养养性子。”
“我说了我不嫁!”见自己的话完全没被听进去,阮柔不由得加大了声音,“若你们非要强迫,那我会去跟计鹏说个清楚,届时,就等着我的尸体过去吧,我倒要看他在村里还要不要做人。”
“啪!”一道同样响亮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是阮苏氏拍桌子的动静,“月娘,你这说的什么话。”
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坏了在场其他人,只除了阮柔,她丝毫不在意地道,“我这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你们就让计鹏家做好迎接一具尸体的准备,还有一个,小弟进私塾的束脩我来出一半,另一半你们自己想办法。”
是的,原本打算的承包束脩被她降低到了一半,若不是想着打发阮家人,她甚至连这一半都不想出。
“那怎么行。”阮李氏急忙道,“家里哪有钱出这份束脩啊。”边说,还边偷瞄上首位置的婆婆阮苏氏。
其实,一开始,她是打的让公中出儿子束脩的主意,毕竟是阮家的长孙,阮家出力不是应该的嘛,可惜的是,两个妯娌极力反对,还以家中银钱欠缺为理由,说服了爹娘。
最后无法,阮苏氏出的主意,让她找一个计氏族中的族人联姻,再以此为借口,将儿子免费送进私塾,至于人选,再三衡量之下,选了跟计村长家关系最好的计鹏,这么个人配自家女儿,光从表面上来,当然是自家女儿吃亏,可那不是他们还打着别的主意嘛,也就只能凑合了。
“反正两个,你们总得选一个。”阮柔不耐烦道,丝毫不给阮家人能说服自己的错觉。
一句话,将原先准备来看好戏的阮孙氏和阮田氏顿时坐不住了,想也知道,另一半束脩铁定是公中出,那她们可不愿意。
“娘,大嫂,你们看看,月娘这说的都什么话,好像我们要送她入火坑一样。”阮孙氏第一个跳出来嚷嚷着,她下面可还有一个儿子,公中的钱要是都给大房占了去,那自家儿子以后怎么办。
“就是,大嫂啊,月娘这孩子,你和大哥还是得好好教啊,否则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阮家是多大的恶人呢,就是传到计村长那边去,以后咱家也没脸在周水村待了。”
阮田氏虽然下面现在就一个女儿,可同样不乐意,还是那句话,公中的钱财有限,大方占的多了,那轮到自己的就少了,且她说话比起两个妯娌更为有条理,一下戳到阮苏氏的心窝。
要说来到周水村后,阮苏氏最不适应的,还不是穷苦的物质条件,而是处处要仰人鼻息,原先在苏卢村,作为苏家姑娘,她一向以苏姓为豪,可如今面对计氏族人,好似天然矮了一层般,奈何周水村计姓势大,他们根本惹不起,只能憋屈着,当家的也一直劝她让。
事关全家在周水村能不能立稳脚跟,阮苏氏不能不当回事,原本就冷冰冰的眼神,此刻冷冽得好似能下冰刀子。
“月娘,阮家对你有生养之恩,你不记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阮柔再次被气笑,“我不嫁鳏夫,就是恩将仇报,你们阮家是狼窝吗?”
阮李氏见婆婆生气,再也不敢藏在后面,连忙上前来牵阮柔的手,边对阮苏氏讨好的笑,“娘,月娘她还是个孩子,就是一时没想明白,我会跟她好好说的,您放心,一定不耽误家里的事。”
阮苏氏面色稍霁,却见便宜孙女一下甩开大儿媳的手,“行了,既然商量不好,我就先走了,城里还有一堆事呢。”扔下这句话,就大踏步往镇上去,丝毫没顾忌阮李氏以及其他人难看的脸色。
什么送过去的只有一具尸体,都是她扯瞎话吓唬人的,傻子才会为了他们的算计葬送自己的性命呢。
“月娘,月娘,你给我回来。”
身后,是阮苏氏以及阮李氏的厉喝,而阮柔走得干脆,丝毫没有一丝停留,至于之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大不了她回城里就请两个保镖,她还不信阮家能一天天地去城里骚扰。
还有计家那边,也不能让其安生了,至少要把自己的不愿意传递过去,若如此计家还要继续,她也不会给人脸。
只是,远离了阮家人的视线,阮柔眉头轻皱,就怕自己走了,阮家会打阮二妹的主意。
这个妹妹,虽然有不少小心思,可本性不算坏,她不想其踏上原本阮家给自己设计的道路,算了,若果真如此,大不了她将人一起接出来就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