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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里人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八月院试,宋家早已轻车熟路,依旧宋父和宋三哥护持,与秦春生结伴。  也是因着缘分,一同埂


    八月院试,宋家早已轻车熟路,依旧宋父和宋三哥护持,与秦春生结伴。


    也是因着缘分,一同过了县试、府试,两人的关系比起一般同窗更亲近几分,前行的马车上,彼此交流着最近的读书心得,互有增益,他们这种水平,还没有敝帚自珍的资格。


    你来我往间,秦春生却是越听越觉得困惑。


    按理,县学无论是夫子、还是经史典籍,都要比信雅书院更强才是,如此,他的学问也应当比元修更强,可实际上,很多问题上,对方的机敏更胜自己一筹,只是长久以来知识的欠缺不是一朝一夕能补足的。


    心中暗暗纳罕,却愈发起了结交的心思。


    院试一如既往的顺利,当宋元修再次归来,已是铁板钉钉的秀才。


    宋家热闹更甚以往。


    按乾朝律令,秀才可免田税五十亩,免家中徭役。


    诸如此类的小便利不知凡几,可见官不拜,官员不可轻易对秀才用刑,等等,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宋元修自是高兴,尽管他只考了个吊车尾,院试录取前五十名,堪堪拿了个四十五,可好歹秀才功名稳了。


    院试过后便是乡试,秦春生想要下场一试,故而马不停蹄直接前往京城,只让他给家里报了个信。有秦父跟着,秦家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他却是直接回来了,一来心中有数,知晓自己学问有限,即使去了京城也考不中,二来,家中银钱吃紧,京城何等繁华地段,去一趟家中撑不住。


    好在宋家人对他的最大期待其实也就是秀才,至于更高的举人、进士压根不敢想,故而,他回家之时,面对的就是宋家所有人的欢迎。


    自家人还好,尚且称呼一句小六,至于族人乃至村人,皆称呼他一句秀才公,因着村中仅他一人有功名,连前面的姓都省了。


    准确来说,宋秀才大概率便是他以后对外的称呼了。


    先前两场,宋家为着低调以及后面的备考,均未大办,如今中了秀才,今非昔比,故而宋父跟宋母商量一番皆准备大办一场,也是秀才该有的体面。


    能考中秀才就不算穷,不说别的,光是每年田地的三成赋税就不是笔小数目,也就是说,宋家拢共不过二十五亩地,其中上好的水田十亩,次一等的五亩,余下的都是旱地,远不到五十亩,也就意味着,以后田地收获都是自家的,再不用交什么。


    宋母心满意足算账之余,对于自家没有五十亩田地深感惋惜。


    可惜田价贵,家中再无余钱可置地,只能等以后慢慢积攒。


    这一场宴席办的极大,宋氏族人,各个媳妇的娘家,熟悉的村人们,还有宋元修的夫子、同窗,几乎是请了个遍。因为人太多根本做不下,还特意分成了三波,第一天请的宋氏族人。


    宴席上,宋村长自然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并当场表示要送自己的小孙子去读书,争取将来也能考个功名回来。


    而宋家这边,宋元修默默做下了一个决定,跟宋父宋母商议过后,当即提了出来。


    他想要将名下十亩的免税额度让给族中的族田。


    是的,宋氏族人多,也是有族田的,不过,也就十五亩,来源多是一些没有后代的族人,一点点攒着,攒到十五亩地,每年的产出也不是一笔小数。


    这笔银钱也不是归宋村长独有,而是列了详细的账目,每年冬天接济族中老幼,修缮祠堂,逢年过节给族人们派发节礼诸如此类,事多而杂,却一样都少不得。


    便是这次宋家宴请,宋家本准备自己出钱,宋村长听说后更是连夜送来了去年一半的收益,直接给了宋家,直接言明就是族中的奖励,这一次,宋父大方接下。


    与先前不同,成为秀才的宋元修确实有资格也有能力庇护族人,不说远,便是衙役来收田税,看在秀才的份上也不敢太过火,只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更不提其他。


    总而言之,今非昔比。


    十亩的田税给了族田,剩下还有多的,宋元修却是没打算再分出去,一来家中以后总要添置田地,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别到时候真为此闹了矛盾,反倒不如不给。


    二来,他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对,好像特意占了朝廷的便宜一般。


    所幸没人眼皮子浅的当面提出来,也省了解释的功夫。


    饭桌上,你来我往,宋元修第一次体会到功成名就的滋味,当然,仅限于小小吴山村的功成名就。


    作为秀才娘子,阮柔所受到的关注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与宋元修的称呼对应般,她如今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秀才娘子,比之宋父和宋母还要受欢迎。


    第二日,宋家请了家中的亲朋故旧,包括宋母以及几个媳妇的娘家人,还有村中一些邻里乡亲,又是好一番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阮柔的娘家人,阮家一家子人都来了,其中甚至包括挺着大肚子的大娘,俱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尤其阮母,逢人便说自己女儿是秀才娘子,仿佛全然忘记不久前母女俩的生疏。


    其他人哪有不清楚的,都放个当个笑话看。


    期间,阮母还大言不惭提出要将自己的田地过到女婿名下,直接被宋母一顿疾风骤雨给骂了回去。


    “老娘的娘家都没提,你这哪门子的亲家脸皮倒是厚,我告诉你,没门。”


    当着众人的面被拒绝,阮母也不觉羞愧,嘟囔几句,低头继续吃菜,这么好的菜她可舍不得提前走。


    阮父、大娘跟三娘更是当自己没听到。


    宋母甚是无趣,也懒得搭理,若不是顾忌不请阮家会招致别人的非议,她是真不想见到这没脸没皮的一家人。


    阮家当了出头鸟,场中包括宋大嫂娘家在内的几家人,见状俱都偃旗息鼓,压根不敢再提,宋母说的也是实话,论理宋母的娘家才最有资格,人都没提,他们急吼吼的凑上去也讨不着好。


    第二日,计划请宋元修的夫子和同窗们小聚。在吴山村明显不大合适,总不好让一大群人坐牛车到村里来,故而定了在镇上酒楼宴请,这样花费就比家中要多上不少,得亏有宋村长送来的银子,才不至于出去借钱。


    镇上这一出,宋家人就没有全部去了,而是只宋父宋母,宋元修以及阮柔四人,众人都不太熟悉,阮柔和宋母招待几位夫子的女眷,倒也并不见外。


    教导宋元修最长时间也最用心的龚夫子反倒不在场,叫人有些可惜,不过龚夫子前些天就启程去京城参加乡试,若是能中,也是一桩美事。


    故而女眷这边只有龚夫子的夫人,论起来也是宋元修的师娘,有着师徒之称,两人偏又都是秀才娘子,便交由阮柔悉心招待了。


    三日过后,宋家终于得到修整的机会。


    一切完毕,宋母在屋子算账,算来算去,家中银钱几乎没了,连给家里人置办一身好衣服的钱都没有。


    对着旁人她不说什么,跟宋父却是悄悄说,“家底都掏空了,得亏中了。”


    宋父只笑,“你先前跟我说什么来着。”这是说先前宋母说,一家人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宋母白他一眼,“能中当然好,也是元修争气。”


    说完她还有一桩事拿不定主意,便是小儿媳的待遇问题。


    儿子是秀才,自不必多说,以后就是天天在家中躺着都没人敢说闲话,可小儿媳那里就为难了。


    宋家几个儿媳本来是一样的待遇,一起做活一起吃饭,分不出个一二三等。


    可如今阮柔好歹成了秀才娘子,再跟着一起就有所不妥,可若区分开来,又怕其他几个媳妇儿闹性子。


    宋父听闻也皱了眉,“夫荣妻贵也是有的,只咱家条件就在这里,日后活自然还是要做的,只你多安排些轻省些的活,也不要明说,她们几个应该都有数。”


    宋母瞥他一眼,取笑道:“想不到你还挺有主意。”


    宋父无奈,“你以后走出去也是秀才她娘,也让自己好好歇歇,少交三成税,足够咱们家日子舒舒服服的了。”


    宋母又想起一遭,“你说元修还要继续读吗?”


    秀才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顶顶好,可不过科举路上的起点,就看龚夫子以及那位秦姓同窗都在往上考,就知科举路尚且遥远着呢。


    “看元修的意思吧,府城回来,我看他意思是想继续考的,若是能考中秀才,谋个小官,以后你也有凤冠霞帔戴了。”


    宋母被逗得哈哈笑,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不觉向往。


    诸事忙完,宋家一切恢复到往昔,只除了家中读书人多了一个秀才的名声。


    宋大嫂几人其实也隐隐察觉,宋母安排的活儿变了,摊到五弟妹头上的活儿明显轻松很多,可即使瞧出来也不敢说什么,看在小叔子秀才的份上,多干就多干点,总比分家要好。


    可实际上,宋父宋母压根没起过分家的心思,即便要分,那也是分产不分户,否则好容易避免的田税和徭役,岂不又得回来。


    方才安生了几日,宋母又提出去乐山庙还愿的事来,原是晚上做了梦,第二日备了供品匆匆往乐山庙赶。


    依旧旁的人都没带,只带了阮柔一人。


    阮柔见状,将上次那扇屏风悄悄揣在了怀里。


    这几日她大着胆子往上面绣了一篇佛经,幸亏屏风没有异样,“寿命+10”的字样还好生生挂在上面。


    是的,她预备用哪个佛经的名义使得这扇屏风有特殊效果的名义,日后再寻机会献上去,不过在宋元修顺利中了秀才后,已经不急了。


    且她已经下定决定,以后不再给宋元修有特殊效果的物品,后面能考中举人进士也全让他凭自己的本事,而偶尔出现的属性物件儿,则全都被她自己留了下来。


    婆媳俩再次上山,相较于上一次宋母将她支开,这一次悄悄有动作的就变成了阮柔。


    长寿经篇幅颇长,一扇屏风显然绣不下,她索性分了十扇,放在一起,巧在只有她自己能看见这些,倒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怀疑。


    乐山庙自然有长寿经的经书,当阮柔提出要将屏风跟经书一起放置的时候,明悟师傅显然大吃一惊。


    “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阮柔只道:“听说长寿经有祈求长寿之效,我特意绣了长寿经,希望师傅能将其与长寿经一起供在佛前,说不得有些奇用。”


    明悟师傅听得云里雾里,想要照做总觉怪怪的,不照做又怕错失了什么。


    最后,还是去后院经堂找了长寿经来,还特意寻了一个匣子,将经书与屏风放在一起,恭恭敬敬供在佛前。


    稀里糊涂做完了这些,明悟师傅依旧有些不明白,“这真的有用吗?”


    阮柔但笑不语,“或许几年后,就会有用了呢。”


    她先前已经托人打听过,上面那位身体一直不大好,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即使现在拿出这扇屏风,或许也可以有大用处,可人只有到了穷途,才愈显宝物的珍贵。且总得编造个理由出来,两三年,刚刚好。


    明悟见问不出来答案,索性不问了,多年修行,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的人,他只担心一点,“这会给乐山庙带来灾祸吗?”


    是的,灾祸,明悟虽然猜不出来是何东西,可也知道并非凡物,有时候,过于珍贵的东西是会带来灾祸的。


    “不知道,或许会是大富贵,也或许是大灾祸。师傅若不愿意,我可以带走。”阮柔坦诚道,原先她是不准备让明悟师傅知道这么多的,可人聪明自己猜到了,那就没太大隐瞒的必要。


    “那就放着吧,总归我没几年了。”明悟师傅年纪不小,这些年带着几个小沙弥吃斋念佛,身子骨早就不大好,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去了。


    当了一辈子和尚,明悟师傅没有凡事的牵挂,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自小长大的乐山庙,以及亲手带大的小沙弥,早些年的弟子早就各寻出路,留下来的这几个小的无家可归,他不养就真的没活路了。


    “师傅还请放心。”阮柔劝慰。


    明悟师傅却不想再纠结,“总归我不懂那些,若我去了,你看着办吧。”


    此时说这话的他却没想到,若干年后,临终之际,他选择用自己最后的遗躯为这份假披上一层真的外壳。


    此乃后话。


    前厢,虔诚拜完佛的宋母方才发现儿媳不见,出了殿堂见人就在外面等候。


    她再次掏出一张手帕,这次里面是足足一两银子,不知为何,宋母总觉得儿子中秀才仿佛冥冥中有所注定,这才将原因归咎在了乐山庙上,故而这一两银子她掏的诚心诚意,丝毫不可惜。


    出了庙宇,宋母颇有感慨,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家中光景就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下山的路上,她看着一旁的儿媳。越看越觉得是一个福星。


    只是瞧着瞧着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以前小儿媳身体不好,两人成婚的时候又是那样一副状态,故而两人没有圆房的事情她是清楚的,之前一直没催也是想着儿子读书要紧,只是如今秀才功名都考出来了,圆房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这种事到底不好叫一个女子主动,她便记在了心里,想着回去跟儿子说一声。


    将来生了儿子,有一个秀才的父亲在,跟着一起读书,代代相传承,他们老宋家以后也能改换门庭了。


    阮柔全然不知宋母的这番盘算,当然即使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否则也太过尴尬了些。


    不得不说,时间催人老的同时,也让年轻人长得更有光彩。


    牛津门前后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出嫁时她尚且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般,干干瘦瘦,没有大姑娘的模样。


    在宋家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累到,如今是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了寻常女孩十五六的鲜妍明媚。


    当天晚上什么都不知道的阮柔,面对。受到阮母一般教导显得十分尴尬拘谨的宋元修两两对视间,有一股莫名的尴尬流淌。


    可惜的是两人到底没有圆房。


    阮母瞧着这可不行,明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瞧着却很是生疏,倒不像夫妻,更像是一个门檐下搭伙过日子的。


    但她也看出了不对劲,或许是日常的相处太过平和,两人压根就没有生出男女的那股情色来,故她想着给两人再办个小宴席。


    这等私密事情,别说是告诉外人,宋母便连自家人都没告诉,自己偷偷炒了两个菜并上一小壶酒,送到了两人房间,随后将外面的门锁上,意思很是明显。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也或许是氛围正好,宋元修瞧对面的女子,就有了一点面对同龄姑娘的羞涩腼腆。


    读书多年,除去家中一个彪悍的姐姐,他再无与其他女子有过接触。


    花好月正圆,情到浓时,共赴巫山。


    翌日,宋母喜笑颜开,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笑什么,只宋元修与阮柔悄悄低了头。


    考中了秀才,好像镇上的书院就不用再去,宋元修过去收拾了东西,回屋看着书本发呆,其中有他从书院抄写的书籍,有练习的大字,还有做的题目打的卷子,半年时间,好像数不清的时光就在这些书本上了。


    陡然无事可干,他难得有些闲余,却偏偏又不大习惯。


    依旧是看书,可前面没了引路人,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这时候,他就希望龚夫子能快些考中回来,他也可以继续当他的学生,否则,龚夫子肯定是不依的。


    乡试八月底开考,京城路途遥远,即使有什么消息也都是滞后的,龚夫子与秦春生考的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倒是府城那边时而有些消息传回来,是他名义上的连襟,铁家的铁勇。


    好像是去兵营学了几个字,每每寄回来的书信,上面的字如斗大,画的乱七八糟,只让人勉强能认出来。


    铁勇学了认字还不够,因为铁家压根没有能读信的人,故而到了最后,接到信都得往宋家来,倒也不是只一条路子,镇上不少书生做着给人抄书、写信、读信的营生,只需花上一文钱,很显然,铁家舍不得这个钱。


    铁勇参军后,大娘期待中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只是家中略微宽裕了些。


    府城的军营军饷是每个月正常发放的,但也没有一开始想象的多,每个月半两银子,算下来是不少,可除去自己花用,能寄回来的不多。


    尤其这银子还是直接给的铁父,也不知两人怎么商量的,原先明明说好,大娘来管家,可渐渐的,这份权利又被剥夺了。


    她总归没有跟公爹争这份银子的道理,索性也不去管那许多,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有肚子里的娃娃做依靠,她开口倒霉那么多顾忌。


    奈何铁父也不是全然依着她,铁父心中也自有一盘账,先留下需要存起来的银子,剩下的才会留作家中花用,如此一来,大娘能花的就有限。


    其他的可以忍,奈何去宋家请人读信这件事,她是真拉不下面子,自打宋元修中了秀才,她就总觉得自己上门就低人一等,如非必要绝不见面,只等着铁勇当了大将军在一雪前耻。


    可惜铁父完全没有这门心思,乡里乡亲的,每隔一个月请人读封信也不是大事。


    而宋家那边,阮柔一直表现出自己喜欢读书的模样来,背书、练字一个不差,如今的进度不差,原本铁勇的信她也能帮忙,可两人曾经那样的关系,到底不妥,所以从不提这一茬。


    宋元修在家呆了许多日子,学问不见长进,心中也愈发烦躁,生起了往更远处求学的心思。


    祁山镇只一家信雅书院,教秀才以下勉强够用,可到了秀才,能教的就有限,而县学,最少也是举人授课。


    秀才自然是有资格去进学的,可远不止拎着包裹就去入读那么简单,束脩、住宿伙食费,以及书本笔墨钱,并不是秀才就不用为钱发愁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穷秀才的称呼。


    这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举人,因为举人不仅可以当官,还会受到很多富商的赞助,这类赞助不是为了请人做什么,而是结个善缘,以后遇上什么事伸手帮个忙,并不要求做太多,通常是举人们的一大收入来源。


    若有未曾婚配的,得到富商赏识,得以嫁一个女儿过来,大笔的嫁妆银子入账,同样是一桩美事。


    当然,宋元修早已有妻子,是不想这些的,但为钱发愁的他还是很希望自己能赚点钱。


    读书人赚钱委实不容易,要是有好用的赚钱门路,就不会有那么多穷书生了,还有一些惯爱写些话本子的,可长期陷于这些情爱,也难免移了性情,一般夫子都不允许他们做这些。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宋元修迟迟没能下定决心,只想着等龚夫子回来,再看情况。


    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中旬,祁山镇前去京城的路途遥远,光是路上就要耗费半个月功夫,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功夫。


    龚夫子是和秦春生一起回来的,秦家人去的早,在京城赁下一处不错的院子,见龚夫子去了寻不到落脚处,便两家人合住。


    不得不说,这一趟的结果还是不错的,龚夫子果然中了,这乃喜事。


    至于秦春生,则还欠缺了点火候,名落孙山,不过他并未因此沮丧,反而满腹奋进之心,言明三年后再去。


    料定龚夫子那边定当忙碌,宋元修愣是在家里等了三天,估摸差不多,这才提着贺礼上门,约了秦春生同行。


    龚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本就年纪不大,方才三十就中了举人,自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且还有一件大喜事。


    都说考中举人就可以做官,那也只是代表有了做官的资格,但官员也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故而真正想要当官还得掏银子走动一番,才能谋个好缺。


    恰也是他走运,在京城托人花了不少银子,得知隔壁县城的县令正要空缺出来,便花了大笔银钱买下这个缺口,只等年后走马上任。


    去当官,也就意味着,龚夫子不打算继续往上考了。


    虽说官场默认举人当官不得超过五品,可实际对普通人而言,举人和进士当官并没有太大区别,五品不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事情是好事,可于宋元修而言就有那么些尴尬了,毕竟他本来是想跟着夫子继续进学的来着。


    龚夫子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并没应那茬,两人说着去京城的趣闻。


    离开前,秦春生先行一步离开,宋元修也待要走,却被龚夫子叫住。


    “元修,我去隔壁的金平县任知县,身边还有个文书的空缺,你若是有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元修一愣,文书可不是正经的官职,虽然俸禄也从朝廷发,可其实无品无级,当然,对一个秀才而言已经很好,可对一个有心继续进取的人来说,就没那么好了。


    龚夫子显然也深思熟虑过的,此刻难得耐心解释起来。


    “我去了京城,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文人墨士,如我们这般坐井观天的,可能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龚夫子苦笑,“也或许是年纪上来,容不得我继续任性。谋了这个官职,既是为了生计,也有彻底被比下去的原因。”


    宋元修依旧满腹疑惑,正待要问,却又被阻止。


    “你先听我说,要你跟我一起去是认真考虑过的。想要往上走没那么容易,典籍有限、名师难求,你大概率要跟我一般,蹉跎到三十勉强混个举人,”


    宋元修低头不语。


    龚夫子笑道:“先别失望。此番去京城,我也是有一番收获的,当今圣上有心做一些实事的,故而比起以往单看学识,更看重民生。你于诗词歌赋上的天分有限,可时事策论上言之有物,一点即通,若能跟在我后面看几年,也不要落了学问,三年后再去一试,未必没有机会。”


    宋元修彻底愣住,他方才只以为夫子是想带一个熟悉的学生过去,却不料他为自己考虑的那么周到。


    很显然,龚夫子打算用这个文书的位置来给他铺路。


    有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然而行路艰难,不说钱财,路上各处的悍匪也不是好惹的,若有个万一,身家性命难保,读书人读书本就不易,更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真正能做到行万里路的,少之又少,显然,宋元修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心气。


    而跟在龚夫子身边当三年文书就不同了,文书只是辅职,并不影响他将来科举,且能接触到更多的民生故事,将来策论也能更言之有物。


    他颇为不好意思,“夫子,我,我。”


    夫子是好心,他却不能直接答应,因为这远不止他一个人的事,家中还有父母亲人,总得先回去商量一番。


    “不着急,我年后才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里人说清楚,到底要离家。”


    宋元修很是感动,一开始拜在龚夫子他没想那么多,可后来,他这个学生不仅没为老师做什么,反而要老师处处为自己操心,守孝三年、到县试、府试,可以说没有夫子就没有他的秀才。


    说不出多么感激的话来,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待龚夫子一定要如父亲般尊重爱戴。


    临出门之际,他迟疑着问,“春生那边?”


    龚夫子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越发欣慰,看好的学生是个秉性纯良的。


    “春生自有他的路子,我没当他面说,也是怕他尴尬,不过,即使我说了,他也不会去的。”龚夫子看的很清楚。


    宋元修想不明白了,秦春生最多也就有个秀才祖父,哪里能跟已经是举人的夫子相比。


    龚夫子只笑,并不解释,“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吧,不管作何决定,书本都不能放下。”


    “嗯。”宋元修重重点头,回去的路上,既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


    到了家中,与宋父宋母一说,两人的眉头顿时都皱的老高。


    半晌,宋母犹豫开口,“小六啊,你给我们说说,跟着你夫子是好还是不好。”


    宋元修再次一怔,爹娘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伟岸的存在,引导自己走上读书这条路,坚定支持着自己。


    可突然,他发现,并不是,如今的他读书明理,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爹娘能看到的更多。


    两种选择各有优劣,在家苦读抑或是去县学,一直走读书的路子,起码书本不会落下,可也难保能有多少长进。


    而跟着龚夫子去,自然能见识到更多,可既担了文书的缺,总要跟着做事,如此,学识会不会落下也不好说。


    他将两个问题细细给爹娘说了,可惜的是,宋父宋母也拿不定主意。


    良久,宋父叹口气,“小六,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家中不用你心。”


    宋母也道:“龚夫子待你好,总归不会害你,先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哪种。”


    晚上,宋元修一直很沉默,如爹娘所说,这个决定只能他自己下,而随之而来的结果,也得自己承担。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秦春生的秀才祖父,想到龚夫子的多年煎熬,还有考场上无数头发斑白依旧坚持上考场的学子们,这条路太难太难。


    或许是他太过犹豫,不想到了最后无路可走,一晚上只迷糊睡了两个时辰,再醒来,心中已做下了决定。


    “我想要跟着夫子去。”宋元修只觉如释重负。


    宋父宋母都笑,“我们猜你也要去。家里有你几个兄嫂就够了,二娘你带上一起吧,夫妻总不能分别太久。”


    阮柔无可无不可,只是这样一来,虽然还没有分家,可宋元修也跟分出去了没有区别,只是户籍仍旧挂在宋家。


    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到底多有不便,分出去自然有分出去的好。


    显然,宋父也想到了这一点。


    咬咬牙,他慎重道,“你走前,我把家分了。”


    宋元修迟疑,“分家?”


    “对,分产不分户。”宋父道,“还是要占你的便宜。”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家中供我这么多年,我不过略尽薄力。”


    “那就分了,你侄子们也大了,以后在一起有的吵闹,不如趁早分了清静。”


    尽管宋父说的豁达,可宋元修明白都是为了自己,否则有几户老人愿意早早分家的,分家后,虽说仍是血脉至亲,可到底隔了一层。


    他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俩。


    接下来,闲暇之余,宋元修也在想着,自己能为家中做些什么。


    为了供自己读书,全家日子过得苦巴巴,连几个侄子侄女都跟着受苦,好在如今他中了秀才,婚事上总要容易些。


    而这只是一时,长久看,还是读书更有前途,便是不应在侄儿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总该再供几个读书人出来。


    如此,书本就是重中之重。


    他初初读书之时,什么都得从头买,笔墨纸砚尚还好,书籍是一本比一本贵,后来进了书院,他也抄了不少书回来,此去外地,是肯定要带走的,既这般,他不如多抄份书放在家里。


    想到就去做,宋元修去镇上添置了不少纸墨,从三百千到弟子规、声律启蒙、增广贤文,直至四书五经,一点点抄录下来,日后就算他们宋家的传承了。


    也不知到底读了多少书,宋元修一边抄写,一边回忆附上自己的浅薄见解,日子缓慢而充实。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往常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偶尔也能看到更深层次,总归有所收获。


    抄书的进程足足进行了两三个月,期间,他已经跟龚夫子说过,届时跟着一起的事,也得知了秦春生的出路。


    秦家也没打算隐瞒,龚夫子当时并未明说,恐怕是担心他受打击。


    事实上,宋元修却是有种自己略逊一筹的感觉,不是自身,而是家世资源上的。


    县学算是他们能接触到最好的书院了,可其实教导有限,秦家那边想办法谋了个府城青云书院的入学名额。


    集府城之力的青云书院,夫子最低也是举人,甚至还有几位进士,可以想见,进入其中,学问定然一日千里。


    当然,青云书院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除去秀才的最低条件外,还得有三名举人举荐,参加入学考试,过关后方可入学,且每三月一次考试,连续三次未过关者也会被淘汰。


    严苛的纪律使得青云书院走出去不少进士,是所有学子们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奈何门槛极高。


    至少,宋元修是从来没敢想过青云书院的,没想到秦家竟然做到了。


    谈不上嫉妒,就是有些微酸,两人见面提到,秦春生还为瞒着他颇为不好意思,立时,宋元修那点子酸意就没了。


    他举起面前的茶盏,“秦兄,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祝你蟾宫折桂。”


    秦春生慌忙举起,“元修,我也敬你,咱们三年后一起去京城。”


    “好。”


    两人散后,宋元修忽的就清醒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有一心为自己着想的龚夫子已是幸运,何必眼馋别人。


    三年后,若是两人能一起上考场,再一齐考中,那才叫一段佳话。只是,大家都在进步,他也马虎不得,还得好好努力才是。


    时间已是九月底,秋收已忙得差不多,因着春天那场大雪,地里的收成果真减少了一两成,靠田地生存的农人们呼天抢地,最后也只能压缩家中人的伙食。


    没了三成田税的压力,宋家虽有些遗憾,可到底不伤筋动骨。


    粮食减产,价格一下子上来,上山打猎的铁父买粮食也感受到了压力,手中的野物顿时就有些膈手。


    换成粮食吧,不那么划算,不换吧,家里人总得吃饭。


    好在有了儿子的军饷打底,日子好歹过得去,这时候,他就没那么怨怪儿媳了。


    第62章 时间进入十一月,阮家大娘愈发显怀,兼之天气冷了下来,她成日里待在家中,并不大出来。  础


    时间进入十一月,阮家大娘愈发显怀,兼之天气冷了下来,她成日里待在家中,并不大出来。


    打猎的时节刚过,铁父打回不少猎物,加上铁勇寄回来的军饷,在进入冬天之前,终于花费六两银子买下一亩旱地。


    不拘多少,有了田地,人仿佛就扎了根,铁父想着马上有孙儿诞生,家中兴旺,更是兴起,每日里松地、施肥,忙得不可开交。


    瓜熟蒂落,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接生婆是早已请好了的,铁父甫一见儿媳不对劲,忙喊了附近的一位婶子过来照看,随后匆匆去村中的接生婆家请人。


    接生婆被生拉硬拽,气喘吁吁来到铁家,正巧大娘的羊水破了。


    隔壁的婶子陪了许久,女子生产凶险,她一个外人帮帮忙还行,真要进产房继续陪着是不乐意的。


    故而,她对着焦急等待的铁父道:“大娘一个人未免忐忑,依我看,不如将亲家请过来。”


    铁父猛地一拍脑袋,对啊,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人也无法,还是得请亲家母过来。


    “婶子,我这走不开,还得麻烦您跑一趟。”


    “哎,我这就去。”婶子急忙忙朝着阮家的方向去。


    铁父看向产房的方向,急得脚下直打转。


    不时有声音传出来,产婆的声音低不可闻,更多则是女子高亢的尖叫,充满了焦急与痛苦。


    这不免让他想到了逝去的妻子,轻叹口气,他蹲在门沿边怔怔出神。


    里面还没有动静,亲家母就已经过来。


    阮母是一个人过来的,听闻女儿要生,她倒是没有推辞,想也知道铁家没有女人,她出面总少不得一份好处。


    “哎呦,亲家,你怎么坐在这里。”她只顾着进门,险些被一旁的铁父吓了一跳。


    铁父缓缓起身,“大娘叫的厉害,麻烦您赶紧进去瞧瞧。”


    阮母果真就顾不上这边,一个劲朝里面奔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月亮爬上了枝头,终于,只听得里面一声尖锐的哭叫,紧跟着,是一道哇哇啼哭的婴儿声。


    生了!


    铁父激动不已,不一会,阮母和产婆一起出来,阮母手中还抱着一个小襁褓。


    产婆的面上喜笑颜开,道着恭喜,“二娘给你填了个小孙女呢,长得白胖可爱。”


    听闻是孙女,铁父先是失望,可很快反应过来,孙女也是好的,家中无人,多个孙女也热闹。


    “麻烦您了。”铁父说着,去隔壁房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个鸡蛋和十枚铜钱。


    产婆接下后喜气洋洋,这可是照着村中剩下男娃才有的标准,有些人家生了女娃,恨不得直接一个鸡蛋打发了,哪里有铜钱可收。


    倒是没想到,铁家唯一的小子去从军,生了孙女也不见生气,果真是难得的厚道人,可再厚道,家穷也没办法。


    看在铜板的面子上,产婆又进屋去帮忙收拾了一番,方才离开。


    转眼间,家中只剩下了铁父和阮母,以及尚且还在昏迷中的大娘。


    铁父再次体会到了家中没有女子的尴尬,儿媳此刻压根无人照顾,更别提之后的坐月子。


    眼下便只能求助于阮母。


    可惜的是,阮母并不是以为多么疼女儿的好娘亲,相反,她看重利益躲过亲情。


    明白这一次必须得大出血,铁父深呼吸一口气,不敢抱孩子,而是讪讪提出了请求。


    “亲家母,二娘如今在床上起不来身,我也不好进去,她坐月子的事还得麻烦您帮把手。”


    阮母故作皱眉,“二娘没婆婆,这些本是我该做的,可架不住家里忙,实在脱不开身。”


    哪里是脱不开身,明摆着要开价,铁父索性也就不饶弯子,从屋里提了一只野鸡出来。


    “这点就全当二娘孝敬您的,往后五天一只,您可以陪着二娘在家里一起吃饭。”


    若按坐一个月月子来算,也就是六只野鸡,数量不多,阮母勉强接受,再加上可以在铁家吃饭,二娘刚生产,还有个小娃娃,伙食上定然亏待不得,自己总归不会吃亏。


    “瞧你说的什么话,罢了,既然无法,那我还是来吧,我出来时候跟家里说好了,可能要在这里住一宿,晚上你就不用操心了。”


    铁父一听,顿时觉得给得值,等儿媳月子出来,一切就好办了。


    两人既已商议定,阮母顿时就想着给亲朋们发喜讯,铁家没什么亲戚,可她阮家多少还是有几门的,不得收几家回礼,尤其是那周家。


    铁家没养牲畜,本也没有鸡蛋的,可后来大娘怀孕,铁父就一次性买了许多回来,如今冬日也不担心坏了,如今正好拿一切来发喜蛋。


    时辰不早,阮母做着打算,想了想,到底还是抱着孩子去隔壁屋里睡了。


    看着怀里的外孙女,她难得有些心虚,大女人不会随了自己,只会生女儿吧。


    想到自己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终于为阮家生下孙子,她面对自己目前唯一的孙辈,都提不起一丝感情。


    “小赔钱货。”她点着小丫头的鼻子,小娃娃既看不清也听不清,懵里懵懂的睡着。


    半夜,孩子不免哭闹,阮母照顾孩子精疲力竭,她好些年没带过孩子,一时忘记竟然这么累,想到那一只鸡,顿时觉得亏大了。


    可也不是立刻提价的时候,厨房里,昨晚铁父就炖了一锅鸡汤,此时芳香浓郁,诱人心神。


    刚生过孩子的人吃不得太重的油盐,故而鸡汤一丁点盐都没放,阮母盛汤的时候喝上一口,嫌弃的撇撇嘴。


    撇去油沫,端着鸡汤送给还躺在床上的女儿,“喏,喝吧,刚炖好的。”


    大娘还沉寂在自己生了个女儿的伤怀中,她想不明白,明明前世自己为宋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怎么到了铁家,就成了个胖丫头。


    她先前仗着怀孕没少在铁家吆五喝六,吃好东西不停歇,后面不会被铁父秋收算账吧,毕竟任谁看来,丫头片子都该被嫌弃。


    “娘,我真的生了个丫头吗?”她忍不住再次求证,昨天毕竟是听产婆说,还没亲眼见过呢。


    “喏。”阮母正抱着孩子,此时忍不住将孩子往她怀里一塞,手上端起一碗自己放了盐,又加了一捧面的鸡汤面里,伴着咸菜痛快吃起来。


    大娘果真去瞧襁褓里的孩子,亲眼见到是个女娃,再也没了质疑,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行了,铁勇不在家,铁家就这一个孩子,不拘男女,都得把你当做大功臣。”阮母不屑,铁家就一个铁父还不大管事,怎么看比她当初在阮家连生三个女儿,还要受公婆辱骂要好得多。


    大娘一想也是,看着襁褓中的女儿也没那么嫌弃,终于生出了几分慈母心肠,给女儿喂了奶水。


    鸡汤毫无滋味,想着补身体,她到底还是勉强自己灌了下去。


    那边,阮母已经呼啦啦干完一碗鸡汤面,方才有空跟女儿起正事。


    “刚才煮了喜蛋,待会让你公公给几家送去,你说这人少,礼都不知少收多少份。”她又不免想到宋家,吴山村要论人多,还得是宋氏族人。


    大娘同样想到了宋家,二娘会不会给宋家生个儿子呢,秀才的儿子呢。


    “娘,宋家那边,能否请二妹来陪我说说话。”


    “你想做什么,生的又不是儿子。”眼下之意,生了儿子还能炫耀一番,生个女儿嘚瑟什么。


    大娘被说得一蔫,辩解道:“我就是闷得慌。”


    阮母索性也不去管她,“我到时候喊一声,来不来可不保证。你二妹自从嫁到宋家后,腰杆子就硬起来了。”语气颇带埋怨。


    “那可不,都秀才娘子了。”大娘忍不住眼热,上辈子宋元修咋就没中个秀才呢。


    一提起秀才,阮母又是眼红又是羡慕,“要是咱家有钱,能供平安读书,指不定也能给咱老阮家捧个秀才举人回来呢。”


    大娘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平安那干啥啥不行、吃啥杀不够的德行,就是有钱送去书院也是三天被赶出来的货色。


    “都是我们给他耽误了。”阮母似乎看见了秀才儿子远离自己而去的场面,怅惘不已。


    “娘,不说这些了。请二妹过来,正好帮忙给铁勇带封信,也告诉他有了个女儿,凡事多惦记家中。”


    母女俩商议既定,不一会,阮父出门去送喜蛋,阮母则亲自往宋家去了一趟,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免不了叮嘱二娘赶紧生个孩子,省得秀才公见异思迁。


    阮柔压根没搭理,别说两人才圆房不久,就是真的几年夫妻,她也不是非要靠着孩子才能捆住男人的。


    “知道了,我下午过去一趟。”她不耐烦,同住一村,大娘生了孩子,她肯定要去一趟,至于贺礼就不用多厚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阮柔听了没几句,连哄带劝将人赶走,面对屋内四个嫂嫂们揶揄的目光,亦是忍不住脸色通红。


    “干啥呢你们,要是有了孩子,元修的秀才说不得都没指望。”


    宋母一番话顿时打消了其他几人各异的心思,比起兄弟家的侄儿,还是秀才更实惠些啊。


    下午,阮柔愣是拒绝了宋母准备的贺礼,只提了一包糖上门。


    瞧见阮母和大娘失望眼神的那一刻,阮柔十分满足。


    本就不是交心的姐妹,硬凑到一起也说不了体己话,尤其大娘话里话外一副她怎么还没有身孕的模样,着实把人气笑了。


    坐下没一炷香时间,她就预备要走,大娘突然道,“二娘,你帮我给勇子哥写封信吧。”


    托宋家人四处宣言,如今她会读书写字的消息已经在整个吴山村传遍,大娘知道并不稀奇。


    只是,女子墨迹传到外边到底不妥,更何况身份尴尬的铁勇,于是她当即拒绝,“不太方便,你还是请别人吧。”


    大娘无奈,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状似委屈巴巴,“那我就只能去央求妹夫了。”


    阮柔确实被恶心到,也懒得再寒暄,起身就走。


    第63章 伺候完闺女的月子后,阮母拎上五只野鸡野兔,高高兴兴归家。  只剩铁父和大娘的铁家,因着有了个小娃娃怠


    伺候完闺女的月子后,阮母拎上五只野鸡野兔,高高兴兴归家。


    只剩铁父和大娘的铁家,因着有了个小娃娃的哭闹,显得活泼了不少,不过,小孩子花费大,日子复又过得紧巴巴。


    这个年节,在军营里的铁勇没能回来。不过,孩子出生后,他便尽力攒下更多的军饷送回来,大娘的怨气也没那么多了。


    然而,有了对比才格外伤人。


    也是过年,宋家收拾东西,大娘才知道,原来宋元修要跟着夫子去外地当官了。


    是的,当官。


    在乡下人眼中,别说县令身边的文书,就是衙门的衙役,也是老百姓招惹不起的大官。


    一时间,整个吴山村声势浩荡,宋家门庭若市,巴结的,攀附的,说好话的,应有尽有。


    “秀才公”的名号再次进化,成为了宋大官人,任凭宋元修和宋家人怎么解释都无用。


    若说旁人是羡慕居多,大娘则完全是嫉妒恨,凭什么,上辈子二娘嫁了铁勇,铁勇就飞速当了将军,这辈子她嫁给宋元修,宋元修就考中秀才还马上要去当官。


    至于铁勇,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大头兵,说出去都是要被人嫌弃的。


    当兵本就是这样,在外打拼还赚的不多,随时都有可能没了命,要不是穷的没办法,谁也不愿意去。


    乾朝还算好的,边关虽时有小冲突,可没有大型的战争,就不会强制征兵。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历过前朝末年,给家中幼儿讲古,就会提到那时十室九空的惨烈场景,相较而言,如今的生活虽然艰苦,可好歹能一家子在一起,穷也就穷点。


    大娘的愤懑,阮柔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她正为年后的出门做准备。


    宋元修出门,不说当官,可好歹也算得上官吏的吏,且此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只一人过去,宋家人都放心不下。


    遂,到底还是让阮柔跟着一起去。


    两人如今没有孩子,带上东西说走就能走,可于宋家而言,情况却要复杂得多。


    宋父这一辈子老早就分家了,下面只宋大哥等六个儿女。


    老五是个女娃,早些年嫁出去,相距几十里,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不常回娘家。


    而其他几个儿子,从宋大哥到宋四哥都已经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宋家这些年也时有矛盾,只不过都被宋父宋母压了下去。


    可眼看着就要压制不住了。


    宋母盘算着下面几个儿子的情况。


    老大家是最着急的,下面的大孙子大孙女马上就到成婚的年纪,大房夫妻却没有多少私财,光靠尚且空空如也的公中又能有多少。


    老二夫妻倒是没什么,只是老二家的惯常爱偷懒,老是躲回屋里,还当别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至于老三家的,就是一个憨货,嫁到老宋家多少年还心虚气短,白白受娘家的闲气,她真是看一次气一次。


    老四家的更早糟心,那副病秧子身体,也总不知道分家后老四能不能养得起这么一个媳妇儿。


    最下面是小六,小六如今好歹是个秀才,养活一家老小不是问题,但要想去京城考举人、进士,少不得家中出把子力。


    说来道去,还是没钱的问题。


    宋母长叹口气,问一旁的宋父,“真要分家?”


    “分吧。”宋父皱着眉,咬牙道。


    “你打算怎么分?小六那边后面还要银子。”


    不拘怎么说,她如今却是对成为秀才的小儿子多上几分偏心。


    原先想的倒是好,等读书读出了名堂来,她就去帮衬大儿子家,可秀才后面还有举人,总没个头,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有放心的时候呢。


    “咱家田地不少,我估摸分成十份,老大拿三分,小六拿一份,剩下的我们和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平分。”


    如此,宋大哥三成,宋元修一成,宋父和另外三个儿子各拿一成半,至于其他水田上、中等,以及旱田的分配,倒都是小问题了。


    “小六那是不是有点少了?”宋母担心,且有的是花钱的时候。


    “不少了。”宋父摇头,“家里这些年就他花的最多,若再多分,老大他们也不能愿意。”


    宋父说的同时,宋母也在心里掂量,如果他们谁也不跟,这一成半将来供应小六也不知够不够。


    两人定下章程,又去找宋奶奶商量。


    宋奶奶自从宋家爷爷去世后,成日里吃斋念佛,连家里的小辈都不怎么管,但分家这样的大事总该提前告知一声。


    宋奶奶果真再无意见,只说随他们怎么分,有她一口饭吃就行。


    宋父无奈,又去找族长商量。


    分产不分户,衙门里的户籍、地契不能变更,那便只能由族里约束,届时签了契约,再请族长并几个族老作证,不比去衙门差。


    宋村长听见分家两个字就要皱眉,“你们还这么年轻,分什么家?”


    像是他家,他都多大了,还是跟儿孙住在一起,当然,有多少是因着他是族长要做好表率,就不得而知了。


    宋父遂将自己的顾虑一一道来,宋母只见得宋村长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往复几次,方才有了决定。


    “罢,你们情况不一样,小六出息,也不好叫老大他们吃亏。”


    宋母连忙应道,“就是这个道理。”


    宋村长同样顾虑秀才的花费,“小六只分一成?他可是咱们老宋家的大功臣。”


    宋父无奈,“家里就这么多地,给他多分其他人就少了,族长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情况,分多了,伤兄弟感情。”


    宋村长不赞同,“是,可小六能耐,挣回来了秀才,不说以后能不能赚银子,就那五十亩地的田税,两三年过去,也能省上不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分家这么分可以,但省下的三成田税,要分出两成给小六,什么时候考中举人了,什么时候结束。”


    宋父压根没动脑子,脱口而出,“要是一直没中呢?”


    宋村长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敲他一拐杖,“那就定个十年,谁也不吃亏。”


    十年,换成科举的时间,其实也不过三轮罢了,一般的秀才考中举人,别说三轮,就是考到老死都是值得的。


    可想到这个时间,未免太过漫长,他们还不晓得有没有下一个十年呢。


    “要不改成六年吧。”宋母试探着建议。


    宋村长冷笑,“我知道你们做父母的只想着事事周全,可怎么不替族里想想。我说句难听话,就是老大他们种一辈子地,都抵不上小六这一个秀才。”


    宋父宋母只觉得冤枉,讷讷要解释,却又张不开口。


    宋村长见他们这样也只觉无趣,“罢,你们就这么分吧,我也奈何不得你们。”


    两人当他没有反对,悻悻回了,约定好腊月二十五上门分家,分完了也过个好年,省得一个个都神思不属,跟丢了魂一样。


    于是,二十五这天,大早上宋母就在家忙活起来,准备中午给族长以及族老,并几个媳妇娘家的饭食。


    这也是乡下的习俗了,娘亲舅大,婆家分家,媳妇儿的娘家人是要来上门撑腰镇场子的,所谓撑腰,尤看成年男子,某种程度上,舅舅可以做得外甥一半的主。


    当是日,宋家再次围满了人,从宋母娘家、到几个媳妇娘家,并阮家,家家都派了爹娘以及壮年的儿子媳妇,个个面上笑盈盈,至于内心想些什么,就只有自己知道。


    分家的大头自然在田地,宋家田地不少,可若真分下去,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养活一家人容易,攒钱难。


    听了宋父宋母的分家单子,一时间众人都偃旗息鼓,本以为要打一张硬仗,结果,竟然还可以?


    其他人没有意见,可阮家却是立即跳了出来。


    “我家女婿可是秀才公,你们就给他分这么点东西。”


    两三亩地,塞牙缝都不够,她还指望着女婿以后拉扯儿子平安呢。


    宋父早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去计较,只将视线转向小六夫妻。


    众目睽睽下,宋元修率先表态,“爹娘,这么分甚好,往日是我拖累了家里,几位兄嫂照顾我颇多,我没有能力回报,万不敢再有嫌弃。”


    阮柔紧跟着道,“爹娘,元修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宋母得意瞥一眼阮家人,瞧,他们家多和谐,可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当事两人没有意见,阮家人说再动也动摇不了,田地的分配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家里的家禽工具,再看各家人分配不迟。


    余下就是田税收成的问题,有前年的分家单子打底,其他人也没能有什么意见,本就是占了便宜,若真分户,他们连这一成都没有,且只六年,往后的收成都归自家,总归不亏。


    宋家分家既毕,宋元修亲写了一份文书,交由族长、几位族老并宋父宋母等人传阅后,一一按下手印。


    一式十份的文书上,每份上面都有足十几个手印,看着着实亮眼。


    分家之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以为再无事,宋母都开始张罗着众人坐下吃席,宋村长却又有话说。


    “我预备将族里那十亩免税田的一半供给小六继续读书,你们意下如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还是那个道理,本就是靠人家才有的待遇,能占到一半都委实是他们占便宜了。


    第64章 宋村长到底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便又另签了一份文书,如此,一切妥当,在场每方都拿到两份啤


    宋村长到底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便又另签了一份文书,如此,一切妥当,在场每方都拿到两份契约文书。


    阮柔将其带回屋中,放入小箱子里妥善保存。


    之后,便是宋母安排的席面,宋家分家分得平和,大家都挺满意,于是便连席面上都是觥筹交错,族老们赞不绝口,将宋大哥等人心里最后一点不高兴都恭维得消失殆尽。


    宴毕,各归各家。


    阮母临走前还依依不舍,似有话要说的模样,阮柔全当没看见,任由宋母赶也似的将人赶出门去。


    外人尽皆离开,宋父宋母对着几个儿子儿媳又老生常谈了一番,无非是些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子亲兄弟就该互相帮衬之类的老话,听得几人都有些伤感。


    到底没有闹过太大的矛盾,兄弟亲情也都还在,纵是往日有几分不满,此刻也不复存在。


    宋大哥作为长兄,当即表态以后会尽好一个大哥的职责,看管好几个弟弟,有事多帮衬。


    其他几个弟兄纷纷应和,一时间其乐融融。


    二老见状老怀欣慰,只觉自己教子有方。


    腊月二十五过去,便是年关,亦是宋家分家前最后一个团圆年,宋母一心想着大办,买了不少好吃好喝的,尽保管够。


    年夜饭,足足摆了两大桌,这时候,阮柔就忍不住感慨,宋家人口着实多,下面侄子辈拢共七八个,待一个个成婚生子,宋家宅子早晚都住不下去,分家也是好事。


    年节里,一个个都好说话的很,只等着最后分家日的来临。


    正月初三回娘家,阮柔本不想回,可惦记可能是最后一次,总不好让旁人逮住把柄,到底还是提着份薄礼回去。


    同为出嫁女,大娘自然也是在这一天回去的。


    两人相遇,一个抱着孩子,容颜憔悴,一个带着夫君,容光焕发。


    大娘在见到对面两人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就如前世她见到已是将军夫人的二妹一样。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今日不同往日,宋元修便是中了秀才,也不过一时得意,而铁勇,早晚会成为四品大将军,且先让人得意一阵。


    遂又高傲的抬起头,故作大方地打着招呼,“二娘也回来了啊,什么时候走?”


    阮柔笑笑,含糊回道:“年后。”可谓十分敷衍。


    恰在此时,阮母见着人,又怕两姐妹闹矛盾,忙将两边迎了进来,一个是秀才老爷,一个是未来的大将军,可都是她阮家的大靠山。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阮家爷奶,此刻也冒了出来,一番大道理盖下来,活似他们不帮衬弟弟平安就是大不孝,阮柔理都不理。


    勉强坐了一阵,在阮母的再三挽留下,阮柔还是没到两炷香时间就再次拉着宋元修溜了,总归走个过场。


    出来阮家,阮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身旁的宋元修也跟着笑,颇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喜悦。


    离开宋家,去往一片陌生的地域,阮柔并没有害怕,反而满是向往,既是对脱离宋家范围,也是对未来的期盼。


    家中能收拾的并不多,除去两人的衣服等,最珍贵也最重的就是好几箱子书。


    早前计划抄写的入门书籍已经抄得差不多,被宋母郑重其事放到了自己房间内,连带还有一份笔墨,便是为了将来宋家还有可能出现的读书苗子。


    一切完毕,正月初十,阮柔跟着宋元修去镇上拜会龚夫子。


    龚夫子谋了官便自觉辞了信雅书院,如今已搬回了龚家在镇上的宅子,故而两人去的也是这处宅子,而并非书院。


    龚夫子与夫人感情和睦,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因着早些年专心读书,一双儿女都不大,十二上下的年纪活泼可爱。


    阮柔自然带了礼物,给两个孩子的分别是一套不错的笔墨,以及一匹棉布,并不贵重,权当聊表心意。


    感念龚夫子的提携,阮柔前些日子赶工特意制了两条抹额,试验了二十几条,方才出来两条带着特殊属性的,一条蓝色的带有“专注+5”,一条杏色的属性“健康+3”。


    龚夫子与龚娘子态度都十分慈和,其实真算起来,龚夫子不过才三十出头,只大了将近一轮,可为人夫子,待宋元修这个学生更是万分的周到,这些东西送出去,阮柔也不觉可惜,至于人能不能体会到东西的好,她并不强求。


    两人来,既是为了给龚夫子拜年,也是为了来问询出发的具体日期。


    先前只说正月底出发,但彼时不知天气气候,也没有约定好镖局护送,还得再次确认。


    龚夫子自也是着急的,隔壁金平县同样并不富裕,前任蒋县令是南方人,如今年五十,自从被派到金平县这个犄角旮旯,在这个破位置待了大半辈子,眼看升迁无望,年前好容易乞骸骨,做梦都想着赶紧归家,得知接任的人就在隔壁县,已经几次三番递信来催促,搞得龚夫子心里也直打鼓。


    地方看起来不大好,可好不容易谋来的县令位置,总不能因为地方不好就不去了。


    论起来,再不好地方的官,都得比老百姓好过,且龚夫子内心还有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抱负心呢。


    仔细盘算后,他打算尽早赶去,好提前跟蒋县令交接妥当。


    最终,出发的日子被定在了正月二十三,宜出行。


    拢共不到十天时间,胜在行李都已经收拾好,旁的再无事。


    离开龚家后,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宋元修是因为要离开自小生活的地方和亲人,到底有些舍不得,阮柔却有一件事挂在心头,那便是托付到乐山庙的屏风。


    那扇屏风不拘以后能不能用到,总归是件珍贵物,不交代几句,她着实不放心。


    遂暗下里鼓捣了宋母,正月十五去庙里上香为即将的出行祈福。


    男人们是不去的,宋母想着明日就要正式分家,带了一屋子女眷一起,家家有要求的,自己去添香油钱。


    人多了,阮柔想要离开众人视线单独去找明悟师傅也不大容易,最后还是明悟师傅主动让小沙弥来喊她去隔壁殿堂。


    宋母见状,越发坚信这个小儿媳是个有福气的,对于小两口分家后的日子也没那么担心了。


    时隔多日不见,阮柔发现,明悟师傅明显老迈了几分,还不住咳嗽,听说是病了一场,本就上了年纪的身子愈发衰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其实,即使她不来,明悟师傅也得去找她了。


    乾朝拜佛之心颇丰,,故而寺庙也十分之多,即使乐山庙这样香火不盛的,与其他寺庙也时常有来往,此次,先前一个从乐山庙出去的大和尚,论起来还是明悟曾经的徒弟,名叫明光的师傅,就传了一个消息过来。


    皇家那位身体不大好,京城的皇觉寺作为官家寺庙,号召全国的寺庙为圣上祈福,一时间,各色手抄经书等物络绎不绝往京城皇觉寺而去。


    当然,这些并不全是各家寺庙都是多少热心,而是这位圣上因为打小身体不好,对于佛道颇有研究,如此方才有了乾朝寺庙丰盛的状况。


    说句难听的,若这位走了,再上来那位还不知是个什么德行,若再有个什么争斗,届时他们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故而一个个祈求的是真心实意,当然,皇觉寺作为老大哥也不会亏待了大家,一个个都分了不少份例。


    明光清楚乐山庙贫苦,此番来消息通知,也是为了让他们赶紧凑上去,多少拿点补贴,改善改善。


    明悟谢过徒弟,正欲抄几卷经书上去交差,却又突然想起了先前被塞进匣子里的长寿经。


    长寿经顾名思义,祈求长寿之用,用处自然不用多说。


    只其中诸多玄妙,明悟师傅总觉得有些把不准,便想着找人来问问,正巧人主动来了,可不就解了燃眉之急。


    明悟师傅将这些一一说来,阮柔眼睛便一点点亮了,可不就是赶巧嘛。


    她顺手接过前些日子亲手送来的屏风,上面工整绣着一全套长寿经,和经书方才一起,很有几分肃穆之感。


    阮柔轻轻抚过,最后郑重道,“若是明悟师傅信我,就想办法把这一套送上去吧。”


    是的,一整套,但只几扇屏风,未免目标太大,放在一起还勉强说的过去。


    尽管没有明言,可明悟师傅还是懂了,这是真的有特殊效用的神奇物品


    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明悟也知道,一来太过珍贵,二来只有献上去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至于他自己,多两年少两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了一辈子和尚,他除去身边这几个小子,再没不放心的了。


    “我想想办法,只是你这边?”什么都不说,好似他贪了好处一般。


    阮柔一笑,“师傅只要让别人知道,这扇屏风是我绣的,就够了。”


    真对那位有什么救命之恩,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恩情大到报答不了,就是仇了。


    相反,屏风是她绣的,既占了边,又不至于有什么直接的关联,这般才是最好的。


    明悟师傅也不知懂没懂,只点点头,表示会尽力。


    临走之际,阮柔还是有些担心,将这样一大摊子丢给明悟师傅,固然有极大的好处,可其实也带有巨大的风险。


    “师傅且好生想想,也不知是福是祸。”


    明悟师傅便只是笑,并不作答,早前他还有些犹豫不决,可如今,早已做好了决定。


    她出去后跟宋母等人会和,几个嫂子都有些疑惑,纳闷道,“明悟师傅找你做什么?”


    阮柔不好作答,只借口,“明悟师傅说不能外传。”


    明悟师傅在一些老人眼中是有些道行的,宋母见状连忙阻止,“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


    阮柔见能遮掩过去,这才谎称道,“是我们出行后的一些事情,明悟师傅点拨了几句。”


    一时间,几人顿时恍然,很是羡慕,竟然能让明悟师傅主动点拨,果真今非昔比,她们可从来没有这个待遇。


    阮柔离开后,反而更忧心了,别真把乐山庙给害了。


    她不知道的,等人走后,明悟师傅猛然剧烈咳嗽起来,看着手中帕子的血迹,他长叹一声,跟几个小弟子商量,送他们去临近的寺庙,只一个个小子,没经过坎坷,都倔着不肯走。


    明悟见状,心头想法越发坚定。总归活不了多久,不如就趁机搏个未来。


    阮二娘的想法到底还是有些简单,且太冒险了,若真按她所言,随时而来的定会是数之不尽的麻烦,而他恰好有法子,一劳永逸。


    第65章 府城,军营。  铁勇刚跟一群汉子从场上操练出来,虽说府城近来太平,……


    府城,军营。


    铁勇刚跟一群汉子从场上操练出来,虽说府城近来太平,不大可能真的有仗打,但既给了军饷,平常总要训练些,不过强度不大,铁勇做起来很是轻松,颇觉无趣。


    什么时候能有仗打呢,铁勇默默在心里想,转瞬又觉很不厚道。


    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他也有军饷拿,再再好不过了。


    但既然从了军,到底有几分野望。


    如今军营里的军汉主要分为两种,一种即是来混日子拿军饷,训练抽科打诨,平素最不正经,恨不得混到年纪归家。


    另一种则是想着有朝一日上战场,届时上阵杀敌,升官发财也未可知。


    铁勇私心里觉得自己是后者,可有时候又希望是前者。


    时值年关,军营中众人无法归家,上官们体贴,在伙食上多有照料,只年节的气氛却不浓。


    平常军中伙食勉强裹腹,实则粗糙不堪,刮嗓子的很,今日却格外丰厚,特意煮的白粥馒头,听说晚上鸡鸭鱼肉俱全,虽说不能让所有人都吃个饱腹,可沾点荤腥也是好的。


    铁勇大口大口吃过早饭,方才是他们最后一场操练,至此到初六再无操练任务,众人无事可做,便有那闲的去打牌赌博,喝酒玩乐。


    铁勇从不掺和那些,回了十人合住的大同铺,用珍藏的一套旧笔墨,歪歪扭扭写起书信。


    认字也是来到军营后特意学的,也是凑巧,十人间里竟有一个读书多年的书生,姓项名文的,家中穷的吃不上饭,爹娘一走,被兄嫂赶了出来,无处谋生,索性投了军营,依旧整日里郁郁不得志。


    项文身体文弱不得劲,铁勇略帮衬了几回,对方就拿他当知心兄弟,平素总爱说些日后出息了如何如何的话,铁勇全没放在心上。


    唯一的好处就是会了认字,可以自己写信回去,斗大的字自然是不好看的,铁勇本人却很是满意,否则,请军中文书总要抛费银钱,他舍不得。


    年前媳妇生了个闺女,可惜他这个亲爹不在跟前,总觉得有几分愧对,逢春节独在军营,不免更加想念,也唯有写信回去能一解思念。


    有了媳妇孩子,铁勇倒是不怎么想着去战场了,刀剑无言,他自己从小没娘,却不能让女儿没了爹,故而想着再在军营里攒些银子,谋了机会回家去,届时家中多上几亩田,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顶好的事。


    当然,他们怎么想其实也不重要,入了军营,没个三五年是出不去的,否则今日来明日走,军营成什么样。


    书信写好,他珍惜的藏进属于自己的枕头下,均中每半月可寄一封信回去,年前他刚寄过,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大通铺里各人东西混用,连衣服都可以随意换来换去,唯独一个枕头,被他塞了几封书信,平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许碰。


    东西刚收好,就见外面项文也进了来。


    他奇怪道,“怎么没去热闹热闹。”


    项文摇摇头,很是丧气,“无趣。”


    大好的年节,其他人不是在玩乐,就是念着家中亲人,唯独他,爹娘在时一心读书不知疾苦,待得被兄嫂赶出来,方才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如今活着,无甚牵挂,更无甚亲友,也不知活个什么劲儿。


    铁勇见他这般,思及自己的考虑,免不得劝上几句,“你手好歹紧些,攒些银子,三年后归家娶个媳妇,日后有妻有子,有什么不满足的。”


    项文苦笑,“我这般四体不勤的,就是出去了,怕是也没法子养活一家老小。”


    铁勇可看不惯他这模样,“只要肯干活,哪有养不活家人的。你操练也尽心些,以后出去不拘做活还是种田,总归有点资本。”


    项文依旧提不起劲,他理想中的生活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绝不是这些粗鲁无礼的操练,只可惜,生不逢时,无人赏识。


    见人接着长吁短叹,铁勇索性不再劝说,自己去外面伙房寻摸点活计。


    别看同是从军,也有个三六九等,伙房里就经常有那不缺钱且手松的,还会请人帮他们干活,铁勇打小干惯了活,杀鸡宰羊都不在话下,是以时常能拿些工钱,充盈荷包。


    干着干着,他又想起村中那个连襟,说起来,还是大娘的前未婚夫,如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眼看着未来可期。


    也不知大娘是为何选中了自己,现在要跟着自己吃苦受罪,若是宋家那位没中也就罢了,分不出好赖,可既然中了,他是万及不上人家的,倒是二娘以后有的是福可享。


    “唉。”铁勇手下拔着鸡毛,免不得为大娘可惜。


    他虽然面上不说,可其实心中一直打鼓,为何大娘会毁了周家那门亲事,改选自己。


    若说他有多好,纵是他自己心中也没数,一开始只想着大娘更欢喜自己,新婚夫妻,情浓意合,再没有不如意的。


    可后来,周家那位考中童生、乃至秀才,大娘的反常他也看在眼里,显是极其吃惊的。


    为什么呢,铁勇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一开始大娘觉得人肯定考不中,如这般,一切就说得通了,似项文这般,读书读到一半,一事无成,如今好似还不如他。


    会是这样吗?铁勇不敢深思,总归两人都在一切,更是有了女儿,前尘过往追究起来没甚意思。


    家中铁父和妻女都在,他总是想念的,至于什么出人头地,说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一盆子鸡,鸡毛被拔得干干净净放进一旁的木桶里,徒留了一盆的鸡毛,腥臊难闻,铁勇却丝毫不嫌弃,打猎多年,见过的血腥比这多了去了。


    伙房的霍师傅,一身横肉,膀大腰粗,显见是在伙房吃的极好,此时笑着开口,“依我看,勇子你就该到我们伙房来。”


    这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铁勇只是摇头拒绝,“我可干不惯。”


    霍师傅也知道这茬,故而只是略提了一句就不再提,反而从灶上取了一碗炖好的鸡血。


    鸡血可是好东西,铁勇呼啦啦一口咽下,胃口极好。


    霍师傅又是感慨,再次劝道;“你不如跟我学些灶上的活计,以后回去了也有一门手艺。”


    俗话道劝人容易劝己难,铁勇坚持不受,干完活,吃过好东西,不一会悄没声走了。


    方才安生了没几日,初七开始又恢复了操练,上面却隐隐有消息传来,好似边关要开战,届时少不得从各州各府征调人手。


    一时间,寻门路找关系的不计其数,既有想去的,就有不想去的。


    但上头一时定不下章程,左右拉扯,他们在下面的无可奈何。


    今年冬日,边关难得平静了一年,连小的仗都没打几回,怎么到了春天,还要打起来,众人不解,上头的将军武官们却是门清。


    圣上是想着趁自己还在,将边关一鼓作气打服,如此才有接下来几年的安生,可谓计深远。


    只是消息传着传着,后面再无声响,时间从正月进入三月,彻底没了消息,众人便知道又是乌龙一场。


    铁勇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顺心更多,只觉得怅然若失。


    军营里风声鹤唳几个月,不仅操练的任务上去了,就连伙食也好上不好,不过两月,险些撑不住,遂又将任务和伙食一并降下来。


    水下如何波涛汹涌,铁勇等人不知,上面的提督却是心惊不已。


    果真天下何等惊奇之事不有,圣上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多少太医神医瞧过、珍贵的药材吃进去多少都无用。


    说来也是神奇,皇觉寺的大和尚们是有些神异功夫,可若真说能起死回生,那也是不能的,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可偏偏就给拖到了五更。


    如今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人尽皆知,皇觉寺从下面不知哪个小寺庙,请了一尊逝去大师的舍利子,进献给了圣上,硬生生拖住病危的圣上。


    舍利子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佛家高僧坐化后留下的佛道圣物,倒是没听说还有其他用处,只这次,那位大师供奉了几年的长寿经,又有舍利子,不知怎么就能救命。


    能延长寿命的东西,无论多么难得,都有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便可着劲儿打听。


    那所谓乐山庙,便在自家府城下辖的祁山镇,不知多少人前去打听,奈何唯一的老和尚已经坐化,剩下几个小沙弥,一问三不知。


    还是身边一个文书提及,恰巧有那祁山镇的兵员,遂将人提拉过来,询问一二。


    召唤的人正是铁勇,他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略提了些乐山庙的过往,更多却是不知道,提督无奈,只能将人放回去。


    家中老爷子也有些想法,可惜,世上恐怕就那么一位大师,再想些其他的也是不能了,再者说了,即使有,谁还能跟上面那位争吗?


    却说乐山庙,几位尚且懵懂的小沙弥,悲痛操办完了明悟师傅的丧事,又循着他生前所言,将留下的几颗舍利子并先前供奉的长寿经妥善封存好,亲自送到了隔壁的招提寺,回来后便关了庙门,一心清修。


    结果,安静了没几月,一波又一波贵人前来,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们实话实说,反倒招致了些横眉冷眼,愈发不明所以。


    而此时,刚在金平县安定下来的龚夫子并宋元修一家,却是忙着了解当地民生民情,安顿自身,至于上面的狂风骤雨,天破了还有高个子兜着,落到这等最高不过九品县令的一群人身上,已是丝毫没了动静。


    第66章 三月里发生的事情,及至到了年中,龚夫子等人才稍微收到点消息,此时,金平县已然差不多握在手中 


    三月里发生的事情,及至到了年中,龚夫子等人才稍微收到点消息,此时,金平县已然差不多握在手中。


    金平县地处偏僻,经济穷困,当地的政务也并不复杂,只是穷乡僻壤出刁民,平素总有些小纠纷,东家长西家短,小至针头线脑,大至田地纠缠,好在都不复杂,龚夫子领着一众下属也能办妥。


    龚夫子这个县令作为百姓父母官,可谓是事必躬亲,春耕要下地查看农人们更重,夏日雨水多要主持


    原先说的宋元修来此作为文书,也不全是说说,平素必定要跟着龚夫子走访下乡,少不得跟些乡下农夫农妇打交道,整个人的见识可谓飞速上涨。


    宋家原先虽然并不算得多富裕,可宋元修作为家中的小儿子,兼之唯一的读书人,不说不曾有过辛苦,就连一般的辛酸和苦楚,都半点不曾沾染,如此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书生气是有了,却也不沾染世俗,清高得紧。


    相较而言,龚夫子自己当家多年,当过夫子,照看一家老小,倒是更多了几分生活气。


    宋元修和阮柔两人钱财不多,只能跟着在县令内院占了两间小屋子,一间做生活起居,另一间则作为宋元修的书房,用作读书上进之所。


    与隔壁的祁山镇一般,金平县的文风亦不昌盛,前任知县一心想着早日回乡,压根没心思治理,故而县学稀稀疏疏只有几个学子,龚夫子本就好为人师,有心好好整顿县学,故而亲自任了县学的书长一职。


    县里事情不多,前院无事时,宋元修大半时间还是用在读书上。


    不肖多说,两年后的乡试,他定是想上场一试的,但凡读书人谁不渴望个功成名就呢。


    倒是阮柔,是真真闲来无事,窝在后院都要生霉,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笔墨纸砚费钱,练字的事她是不能多做的,每日里细心练上两张大字,就不好多练了。


    恰巧龚娘子为了教导女儿的学业,想要在县里牵头办一个女学,阮柔便跟在后面打打下手。


    女学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除去本地的读书人家,也只有当地有钱的商户女儿,后者还要捐了大笔银钱才能进来,这笔钱龚娘子也没有私藏,全做了女学的花费,故而,女学虽小,平素的花销却丝毫不短缺,连带阮柔都跟着占了不少便宜。


    到了年中,上面的风雨飘摇才落了一丝痕迹。


    那一日,得了消息的龚夫子很是高兴,一向不怎么沾酒的他足足饮了三大杯,可见高兴。


    宋元修还未曾入朝为官,并不甚了解,可龚夫子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今圣上膝下只一位三岁稚童,能懂得什么,若能再撑上两年,宫里五岁的孩童,虚岁也有七岁,多少懂些事故,届时再有辅政大臣帮持,未必不能稳固朝堂。


    若说武官为着前途可能还希望天下起纷争,文官则大多希望天下太平的,至少是希望边关太平,至于内里一些龌龊,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到晚饭时间,宋元修也没把妻子当做外人,遂一一说了,言语间不无感慨,谁能想到,穷山僻壤的一小小寺庙,竟就在明悟师傅死后有如此殊荣。


    听得乐山庙被授予皇觉寺分寺的名号,且特意拨了大笔款项,修缮寺庙、改善经济,阮柔不由感慨,即使清修的和尚,也是有所求的。


    至少,只要此代君主在位的这两年里,乐山寺再不愁什么的,至于几个小沙弥,更不会有人跟其过不去。


    感慨完就是惊叹,阮柔真没想到,明悟师傅竟然这么快就去了,且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惊叹过后就是庆幸,好在他们已经远远离了祁山镇,否则,少不得有人查到些蛛丝马迹。


    风过了无痕,金平镇的生活还在继续。


    眨眼间两年半时间已过,近三载,金平县风调雨顺,龚夫子不说做的有多好,可至少没搜刮民脂民膏,更没有弄些乱七八糟的赋税加重百姓的负担,街道上的百姓们面上依旧带着对生活的轻愁,却不至于毫无希望。


    因着粮食没有短缺,下辖人口有不小的增长,且县学有了几个不错的读书苗子,龚夫子计划着送几个人去参加院试,若能培养出一二秀才,也是他的功绩。


    今年又是一个科举年,年初龚夫子吏部考评得了一个中,在这等小地方,已然是不错的成绩,若再努力几年,未必不能升上一两品。


    当朝县令作为最低等级的官员,并不全是七品,相反,以县中人口多少、资地美恶、缴纳赋税等多项考评,最低至七品,最高至五品,等级不同,俸禄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如正五品县令一年的俸禄是192石米,从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只有90石米,相差可谓悬殊。


    龚夫子作为一个举人,当一个小小县令就已心满意足,可若能再往上升两品,最好再能调到一个物资丰裕的好地方,就再无所求了。


    当然,眼前也着急不起来,龚夫子足够耐心,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宋元修的乡试。


    宋元修几年苦修,学识上长进不少,兼之见过了民生百态,笔下言之有物,按照龚夫子的话来说,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乡试要去府城,路途遥远,时间远在八月,可也要尽早出发。


    五月下旬,宋元修与阮柔商量着归家。


    两地相隔不远,可官员任内不能随意离开,龚夫子不能回,他们也不好回去的太过频繁,故而两年多的时间,最多一年只回去两年。


    衣食起居一应都在金平县,此番要回去还有点舍不得。


    阮柔收拾着属于他们的行李,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银子。


    宋元修来做这个文书,龚夫子是切切实实给了俸禄的,足够他们一家两口的吃食和日常花用。至于笔墨纸砚以及要买的书籍等物,借着县学的便利省下来不少。


    阮柔依旧做绣活,只是有特殊效果的并不往外卖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盯着。


    除此外,攒钱的大头还是在老家那几亩田地上,自家田地交由其余几个兄弟一起种了,收获的粮食全部折成银钱,约莫有个五两,兼之另外两成赋税,加在一起也有小三四十两银子,足够支撑宋元修去府城的花销了。


    收拾妥当,告别了龚夫子一家,两人乘坐马车,悠悠往祁山镇而去。


    一别经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见到熟悉的人两人都深有感慨。


    与他们最亲近同时也变化最大的无非宋家上面几个兄嫂。


    分家后下面几个兄弟陆陆续续都搬了出去,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正经留在老宅的,独宋父宋母以及宋老大一家,偶尔他们回来也住住在老宅。


    人少了热闹却一点也不少,大房的大侄子去岁娶妻,今年给宋家正添了一位重孙,把宋父宋母喜得跟什么似的,甚至压过了宋元修这位先前最受宠的小儿子。


    都说远香近臭,可那也不能太远,如他们这般,不在父母跟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照应不到,也不怪人家疏远。


    好在他们也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宋家。


    遥想当年分家时,宋父宋母还特意到他们房里来安慰,说他们田地里的收益全作宋元修读书之用,如今堪堪两年多,物是人非,对方早不提这一茬,宋元修和阮柔更不会不识趣提起。


    总归孝敬二老是必须的,至于其他,只能说各自都有自己看重的人。


    宋家老宅的屋子是早已经收拾好了的,干净整洁,被子带着阳光的清香,他们放下东西可以直接入住。


    宋父宋母喊了其他几个儿子,一大家子难得团聚在一起,疏离到底是有了的,无论是分家、还是几年聚少离多的分离,都让这个原本的大家庭变得生分。


    阮柔始终没有孩子,成为了宋母的一大心病,可不说两人感情如何,多年在外面寄人篱下,即便生了孩子也无心照顾,这才是阮柔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一大原因。


    等此次乡试过后,不拘是继续考、还是另谋他路,总该有个选择。


    回宋家后,阮柔每日只需帮着干点家务,其实他们在外是有下人使唤的,并非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县衙后院的,但也未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回来后的日子比在金平县不惶多让,到底成了外人。


    宋元修则成日在屋中苦读,偶尔接到镇上同窗的帖子会出门,赏诗作词、抑或讨论些文章经义。


    也是回到了吴山村,阮柔才再次得知了铁家的情况。


    因为先皇多延了两年寿命,边关一直很平和,及至年初小皇帝即位,仍未发生任何争斗,可以想见,在小皇帝尚且年幼的这几年里,官员们会尽力保证乾朝的安定和稳定。


    铁勇原就不是心甘情愿去参军,偏大娘想让他建功立业,好辛苦在军营待了两年,也没有寻到能上战场的机会,更别提什么功成名就。


    眼看着升迁无望,忍了两年后,铁勇实在受不住,跟铁父商量后,索性提前回来了。


    近三年的军饷也不少,铁家置办了三四亩地,如今日子也过得去。


    只是听说,大娘在家中一直摔摔打打,不甚满意,闹得跟铁勇的关系也十分僵硬。


    偏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腰杆子都挺不直,便是再生气也拿沆瀣一气的铁家父子没辙。


    铁勇在外面待了两年,如今也不是多年前全然纯粹的性子,知事故的他当然明白了大娘当初选择他的原因。


    无非是不看好宋家的读书郎,至于为什么看好自己,这点他也说不清,可终究,一切并不如人意。


    他始终还是那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猎户,而成为秀才的宋元修,则继续向着举人冲刺,不拘从哪个角度,他好像都已经输了。


    两人回来的那天,作为亲戚,他也曾上门打过招呼。


    那是,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状态有着天差地别的悬殊。在他经历过两年里,从干劲满满到习以为常的混日子,不可避免的萎靡,恰恰相反几年锤炼,宋元修愈发丰神俊朗,浑身上下书生气亦然,却又添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气质。


    天差地别,铁勇只能想到这个词,偶尔他也会去想,大娘会不会后悔当初选错了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大娘的眼睛,可事实他却知道,毋庸置疑,大娘无时无刻的埋怨、对比以及偶尔怨憎的眼神,都充分说明了一切。


    每当这时候,铁勇就会想,如果当年一切未曾发生变化,或许会更好,那样的话,即使宋元修始终没中、或者他碌碌无为,都是一开始注定,而非个人的选择,不是嘛。


    作为大娘口中无用的男人,铁勇无数次都很想要,放她和离让她去另找她口中有用的男人,不拘是宋元修或者是其他人。


    但看着尚且年幼女儿的稚嫩面庞,他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小的一个孩子,不论是没爹还是没娘,都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所以只要大娘没有提出要离开,他就会尽力去维持这个家的完整。


    要说委屈,大娘自觉比铁勇本人委屈无数倍。


    若不是做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提前知道了铁勇会有大出息,她怎么可能会放着好好的秀才公不嫁,反倒挑了个家境不咋地的猎户呢。


    家无恒产,脑子也不够活泛,成日指着这几亩地过活,辛苦好几年,才勉强达到宋家分家后的日子,也不知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


    至于离开铁家,她是从没想过的,至少这辈子不可能了,女人守寡再嫁尚且嫁不到好人家,她若是和离,绝对会被爹娘再卖一次好价钱,届时指不定又是什么穷困的老鳏夫。


    偶尔,她也会做梦,梦见当初姐妹俩的婚事一切照旧,成为秀才娘子的是她,而挣扎在泥地里的则是二妹,梦里有多么满足,梦醒后就有多么失落。


    久而久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当初的那个梦,或许并不是她能看见的未来,其实也不过一个梦而已。


    因着铁勇始终没有富贵起来,更别说当大官,阮母早已认定这个大女儿满腹谎言,说不定就是瞧中了野男人故意诓她,故而已经不大来往许久。


    或许生于阮家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大娘自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泥沼,这辈子再无挣脱的可能,至于二娘,早已聪明的摆脱了娘家的阴影,而一直自持激灵,跟小弟关系极好的三妹,也未能摆脱阮家的坑。


    小弟平安眼看着就要长大,家中房舍未能翻修新盖,家中存银不多,兼之平安本人骄奢淫逸,长了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半点不会下地干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阮母在家与阮父一起骂着那些人家狗眼看人低,私下里却又计划着将三娘卖一个好价钱。


    三娘再是怎么凭借和小弟关系好,跟爷奶以及爹娘抗衡,遇上传宗接代的大事,压根没有可比性,也只能任由人卖个好价钱。


    到底是三娘心狠,想着嫁给哪家的老鳏夫也是吃苦受罪,倒不如嫁去镇上给人做小妾,好歹一辈子有个指望。


    阮家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卖了十两银子,前脚人刚出门,后脚就开始商量怎么修缮家中房屋,给看中的女方家下聘礼,还指望着吸血三女儿供养一家子的美梦,可惜三娘继承了爹娘的性子,同样翻脸无情。


    进了大户人家后,再也不见娘家人,全当十两银子结清了。


    至此,阮家三个女儿各有了归宿,或好或坏,或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或者压根没有选择。


    直至七月底,宋家小子再次去府城参加科举,吴山村不少人投来期盼的目光,却也没有人真的上门说些什么。


    宋家早已分家,宋父年岁已高不适合奔波,几个兄长更是有自家事要忙,谁也腾不出空来陪着宋元修去省城一去半个月。


    最后,阮柔和宋元修商议,他们俩自己去,再要大哥家的侄子帮忙跑跑腿,也就够了。


    他们也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金平县的日子,不说达官显贵,形形色色的商人农户,算是见过不少,压根不杵这些,若不是秀才名下不能有下人,他们其实是想买一个下人陪同的。


    好在大侄子没出过远门,很是乐意出去见识一番,高高兴兴收拾了行李,预备跟着小叔一家出院门。


    宋家下一辈从字成,大侄子名宋成杰,可见长辈对他的殷切期盼,可惜这年头,只要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乡下人。


    也不知宋父宋母怎么商量的,临出门前,两人愣是挤出来十两银子硬要塞给他们。


    “不用。”宋元修直接开口拒绝,他性子一贯这样,说不出软和话。


    “爹娘,我和元修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够这次去府城的了,就不劳你二老破费。”阮柔同样委婉拒绝,二老跟着大房养老,他们若真接了这笔钱,宋父宋母恐怕也要在宋大哥大嫂面前低一头,索性不要来的轻省。


    宋母很是有些无措,“也不多,你们就接着吧。”其实他们还是有些愧疚的,当年明明私底下跟小儿子说好了,他们的钱财会尽量供小儿子读书,可最后大头都花在了重孙子头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他们心疼那个,给了那个他们心疼这个,可无奈钱就这么多。


    这笔钱阮柔到底没接,将宋父宋母恭恭敬敬送出了屋子,看着满面沉重的宋元修,阮柔故作轻松,“咱们的钱是真够了。”


    “嗯。”宋元修继续点头,只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争取努力再多看点书。


    其实科举的书早就看了无数遍,可越临近考试,越不安,总想着再尽点力。


    七月底,雇了一辆牛车,照旧去镇上与秦春生会合。


    三年时间,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秦春生尤甚。


    当年,两人同中秀才,宋元修没有更多资源,被龚夫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秦家则是寻了门路,进了府城有名的青云书院,有了名师教导,可谓进步匪浅。


    若说开始他们不知秦家走了何门路,后来大概也知道了,因为秦春生娶了青云书院一位夫子的女儿,其与秦父当年在赶考途中认识,对方同样看好秦春生的才华,这才舍得将女儿下嫁,同时以夫子的名义给了入学的资格。


    若说宋元修此番考中的几率在五成,那么秦春生则足足有七成。


    两人虽是同年的同窗,又有着多年相交的友谊,宋元修倒没有什么不甘愤懑之情,相反倒很是为对方感到高兴。


    阮柔听了也不禁感慨,有时候读书这条路就是看人脉、看钱财,宋家一样不占,能有如今已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她觉得宋元修的性子是真的好。


    出于农家,被爹娘兄嫂一路供养,没有养成骄奢的性子,有读书人的情高,却不会过于目下无尘。单看其与爹娘兄嫂,族中长辈,书院夫子及同窗学子,关系都颇为不错就可看出。


    秦春生的夫人姓孙,出自举人之家,打小跟着长辈读书,很有几分学识,只是阮柔瞧着,其对秦春生尚且有几分温和恭敬,对待他们这些县里的寒酸学子,颇有些看不上,索性只是同路,并没想着占人便宜,也不用强求亲近。


    一路到了府城,秦春生计划着要去岳丈孙家住宿,他们这些人不好跟着打扰,只得另找了客栈住下,分别之际,她隐约看到孙夫人轻出一口气。


    可以想见,若不是考试前需要回原籍地报名等一应流程,对方定然是不想去祁山镇那等小地方的。


    到达客栈已是八月初,今年乡试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八,恰在中秋团圆节之后,只是,恐怕不拘是外地还是府城本地学子,定然都没有人月两团圆的心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说别人,光说阮柔这边,仅是当天晚上让客栈送了一块月饼,几人分食着吃过,也就当过节了,至于窗外的月亮,除去记得又大又圆外,谁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他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因着临近考场,住的多为赶考的学子及其陪考,别说是过节,当日晚上,下来客栈一层的都没几个,想来都是趁着最后时间苦读呢。


    及至到了八月十七,依旧提前一天去考舍报到,提交一应资料,验明身份,翌日天色未亮,将人送进考场,阮柔等人才重重送了口气。


    他们能照顾的也就到这里,余下的全靠里面学子自己努力。


    或许是能参加乡试的最起码也是秀才,倒没有太落魄的人家,一个个大多身经百战,只管回家提前准备好人出来的一切物拾。


    此行三人,他们不得不租了两间二等房间,回来客栈,阮柔让宋成杰赶紧回去休息,这孩子估摸比他小叔还紧张,眼下乌黑一片,是不是打两个哈欠。


    宋成杰不好意思的去了,阮柔则收拾了东西,预备在府城逛一逛。


    其实若有的选择,她是想日后搬到府城居住的,祁山镇到底太过偏僻穷困,日常做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可惜,没有谋生的手段,一切只是空想。


    这一趟,宋元修若是考中,估计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而若是不中,不拘是回去金平县,还是在祁山镇继续苦读,都没有留在府城的余地。


    乡试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期间只能窝在小小的考舍里,不能进亦不能出。


    如此九天过去,关闭多日的考场再次打开,少不得又见证了一番世间百态。


    宋元修经过几年的锻炼,跟着龚夫子没少跑,脸色虽然难看,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笑着跟他们进了马车回去客栈,同样略洗漱就载倒在床上,第二日下午方才清醒。


    悦来客栈作为考生的大本营,此时客栈一楼已经人山人海,成为众多考生的天地。


    默卷子的,对答案的,写感悟的,或欣喜、或心虚,或得意、或沮丧,在成绩还没出来的几日里,他们至少还能开心几分。


    秦春生回孙府给岳丈默完卷子后,休息一晚,便匆匆赶来客栈,恰与下楼的宋元修撞个正着。


    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显露出几分,显然考得不错。


    他低声问,“你考的如何?”


    宋元修依旧淡淡,“还行,能搭的都答了,只是最后那道议题不是很清楚。”他说着皱眉,且不说凡事并非非黑即白,单只主考官立场不明,他们的言论就不能太过激进,只能尽量往中庸上答,偏他文采不甚出众,按龚夫子的话来说,虽言之有物,可辞藻不够华丽,若遇上偏好文采好的,他十有八九要落选。


    无奈文风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他也只能尽力而已。


    好在如今小皇帝年幼,尚且七岁,辅政大臣尽心尽力,太后及其娘家鼎力支持,目前朝堂还稳固得很,却也注定了乾朝偏向保守。


    秦春生却是神采飞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青云书院走出过不少官员,位置高的不多,可翰林院以及六部多少都有些人脉,朝廷动向能探查几分,所以答得也格外自信。


    相反,宋元修就没那么有把握。


    来回讨论一番,彼此心中都有了数,就再不讨论那些。


    两人各自写了书信,托驿站帮忙送回去,若是不出意外,他们要在府城等到乡试结果出来,且还有的等。


    少说也有半个月时间,成杰这孩子闲不住,自己去府城找了做工的活计,好歹赚几个铜板,至于宋元修这等读书人,反而不好表现出赚钱的意思,否则少不得被人一番嘲笑。


    半月未至,龚夫子那边信件先到了。照例先是一番鼓励的话,说他希望不小,然后便是点评,宋元修少不得认真聆听,又重新做了几份卷子。


    而阮柔,则盘算着手里的银子,忍不住哀叹,银子实在不经花。


    他们三人一路的路费、伙食尚且是小头,悦来客栈才是真正的吞金兽,每日里收了不知多少钱,一个个却都舍不得离去。


    除此外,宋元修来府城后购置了不少书局的押题、以及主考官介绍等等,也不知真假,又不能不买,总之,钱跟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留下回去的路费等,阮柔盘算了下,手中不足十两银子,可以说,若是此次不中,过去三年的时间算是一点东西都没存下来。


    也怪道人常说穷秀才,真穷到吃不起饭不至于,可但凡三年考一场,纵使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消耗的。


    好在,左等右等,九月初一,府城衙门前张贴榜单,心焦的自己亲自去榜前看榜单,矜持的也派了仆人亲友前去观看,可谓摩肩接踵。


    宋元修宋这边倒是说不急,等人少了再上去,再不行衙差也会上门报喜,阮柔一个女子不好上前,宋成杰却是跟脱了笼的兔子般,第一时间蹿了上去。


    托了宋元修读书人的身份,宋成杰多的字不认识,小叔的名字,以及自家的户籍却是记的再清楚不过。


    且说宋成杰去了红榜前,凭着膀大腰圆的身材,硬是从后面挤到前排,还非要从前往后看。


    若是阮柔知道,便该知道提点他,至少应该从后往前看。


    宋宋宋,宋成杰不断默念,宋本就是大姓,来回看到好几个,连后面的名字都没对上,可把他白高兴了好几次,直到翻到最后一排,他才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叔的名字,一时间不敢置信,再去看户籍等信息,祁山镇吴山村,祖父一应信息都对得上,他才后知后觉高兴起来,跟乐疯了的大狗狗一般,一边高喊着“我小叔中了、我小叔中了”,一边使劲往外挤,势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带回去。


    好在在场不是考生,就是考生的亲朋仆人,一个个表现不遑多让,宋成杰夹在其中,丝毫不显眼。


    也是这时,悦来客栈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距离极近,宋成杰大步跑起来,不过片刻功夫。


    “中了中了。”一路上他就那么欢呼着,既不管身边其他人是沮丧还是高兴,一路雀跃。


    他人刚进来看到熟悉的身影,那边阮柔和宋元修已经看见他了,见其满面笑容,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等人到了跟前,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叔,你中了。”


    宋元修嘴角的笑便也拢不住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是第几?”


    “呃。看”这些可把宋成杰问住了,他可能名字就赶紧回来通风报信,压根没看第几名。


    霎时,阮柔笑得乐不可支,连忙解围,“中了就好,第几名都一样,待会衙差就该来报喜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到悦来客栈门前来了一溜衙差,俱是来报喜的。


    虽然人多,可他们也井然有序,从前往后一一念来,前面的接了赏钱,也不多留。


    眼看着衙差越来越少,已经念叨了六十名,依旧没念到宋元修,大家就心中有数,恐怕最多排个中等偏后。


    事实也的确如此,等喊到七十六的时候,刚才听到了宋元修的名字。


    阮柔照着其他人的模样,给衙差发了喜钱,又给边上的小二活计散了铜板,这才喜气洋洋。


    三人都是高兴的,且不管名次如何,秀才举人那就是有着天壤之别,不说别的,他们此行回去就再也不缺钱了。


    阮柔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元修想了想,道,“后日回去吧,明日我去就看看秦兄,还有其他几个同窗。”


    一行几人,既有中的,就有不中的,不好厚此薄彼,他干脆全部拜访一遍,再看他们是否一起回去。


    如龚夫子那般,中了举人后,留在府城一段时间就前往京都准备来年春闱的到底是少数,他们这样的,连去京城的盘缠都凑不齐,必须得回去一趟才行。


    倒也不是图别的,回去要祭祖,要宴请亲朋,还有县里镇上的富商,中了举人,接收些商人的馈赠并不是什么黑色事迹,相反,是一种对功名有成读书人的赞赏。


    只要不徇私枉法,日后凭借着举人乃至官员的身份庇护一二,便对得起这份银子。


    正如当官后收的冰火孝敬,都是官员应有的收入,只要不贪到一定程度,都不至于被人弹劾。


    只是,那些商人除去送银钱外,少不得送一二美婢,就全看个人定力了。


    次日,宋元修出去寻访同窗,最后,再次汇聚成一只人数众多的队伍。


    秦春生可谓真正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此次考中前十,可见来日会试有望。至于其他人等,皆是未中,倒衬的宋元修这个末位格外珍贵。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赶到祁山镇,便各自散去。


    科举就是这般,全看个人实力,中与不中皆不由自己做主,同样,一辈子的大事,没中的自己不高兴,却也拦不着旁人开心。


    大手笔直接包了牛车,三人俱是喜气洋洋往回,甫一进入村口,就有那爱打听的婶子,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等他们回到宋家老宅,其余搬出去的几房人已都赶了回来,俱都喜眉笑脸、欢喜不已。


    宋家二哥等人既是高兴,也是心情复杂,过去无数个日子,他们想象过这一幕,却不料真有实现的一天。


    宋母感怀的擦了擦眼角,泪水已经在打转,忍不住喃喃,“好,好啊。”


    阮柔和宋大嫂将一家人都揽进屋,又给其他看热闹的村人们斟茶倒水,那厢,宋元修已经在众人的起哄下说起去府城赶考的经历。


    偏他不是个会虚张声势的,不懂人家要的压根不是纪实,而是看稀奇,最后还是宋成杰一个半大小子,接过重担,绘声绘色将如何赶路、考试如何辛苦,看榜如何惊险等等说的有鼻子有眼。


    最后,宋元修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到后面,将舞台让给大侄子,这样的热闹,他着实招架不来。


    阮柔只偷笑。


    不一会,颤颤巍巍的老宋村长在儿子,也就是如今宋村长的搀扶下,匆匆赶至。


    他的激动丝毫不比宋母少半分,一个为着族里,一个为着儿子,俱是老怀甚慰。


    “好,好啊。”老宋村长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宋村长替他说了,“我爹的意思是,明日开祠堂,告诉老祖宗们这个好消息,也顺便修族谱,元修可是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也留给后人们看看。”


    这可比什么奖赏来的都要令人振奋,宋父听了不住点头,儿子出息,连带他到时候在族谱中也增光不少。


    这一天,村中不拘宋氏族人,还是其他村人,都大方送来了贺礼,大至一只鸡鸭,小至两个鸡蛋,全都尽了心意。


    唯二没送的两家,一家是阮家,另一家是铁家,都是阮柔的亲人,倒是好玩。


    阮母那纯粹是知道自己占不到这个女儿的便宜,既然占不到,又何必白白送了东西出去。


    而铁家,铁父和铁勇倒是想送,好歹拉拉关系,却被大娘极力阻止,到最后,甚至声明他们敢送,她就带着闺女回娘家,铁勇也只得偃旗息鼓,只心中郁闷不已。


    “大娘,你何苦呢。”人家眼看着就要出头,不说讨好,可也不至于得罪了吧。


    大娘冷笑一声,“我本来是看好你的,可你混成这样,还好意思凑到人家跟前去,也不想人家会不会记恨你抢了他未婚妻。”


    铁勇的脸霎时青灰一片,话虽难听,其实也是实话,他跟宋元修可不就是这般关系么。


    “算了,不送就不送吧。”铁勇无奈。


    “送了也讨不了好,人不会搭理咱们的。”大娘沮丧,若能占到好处,低个头又何妨,既占不到半分便宜,她还偏就不去给人看这个笑话。


    两家人在这里千般算计,殊不知,连宋家负责盘点贺礼的宋大嫂都没将其放在眼里,锦上添花都不愿的,日后也没什么来往的必要。


    两人回来是已近中午,迎来送往,等人好容易都走了,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宋母张罗着好酒好菜,宋大嫂一句话都不多说,反而问要不要多杀一只母鸡炖汤,逗得阮柔在灶下直笑。


    一顿饭愣是直到戌正(晚上八点)才吃上,席间自然诸多赞扬,不仅是宋元修,连带阮柔,以及送考的周成杰,都成了此次的大功臣。


    第67章 一朝成为举人,生活可谓天翻地覆。  第一日,一家人庆祝过后,第二天宋家彻底的热闹起来。……


    一朝成为举人,生活可谓天翻地覆。


    第一日,一家人庆祝过后,第二天宋家彻底的热闹起来。


    在身为宋氏族长的老宋村长操持下,宋氏宗族大开祠堂、修族谱,成了整个宋氏的幸事。


    自此往后,他们也可以对着后人自豪的说一句,自家也出过读书人了。


    族里出资,在村内大办了三天的流水席,花费不小,却无一人指责一二。


    能占便宜的好事,阮家自然是赶着上门,拖家带口足足吃了三天,险些让宋村长的脸色都气青了,若人人都这样,以后流水席也不用办了。


    好在如阮家这般厚脸皮的也只此一家,其他人都十分知情识趣,上门来吃一顿沾沾喜气也就过去了。


    家里算是庆祝完了,然而镇上书院、同窗以及龚夫子那边都各自送上贺礼,又是几日的招待。


    等到回来的第八日,好容易清静几天,镇上的商户就上门了。


    如宋元修这般的,还不至于吸引到县里富商的眼球,但对于祁山镇来说,秀才稀缺,举人更是凤毛麟角,由不得他们不上门讨好巴结。


    三年一次的乡试,上一次也只考出了龚夫子一个举人,人家很是利索的举了官,而这次,也不过秦春生与宋元修两人。


    秦春生成绩更好,且有一个府城的岳丈家,显然是看不上镇上这些小商户的,于宋家来说,他们的贺礼却很大程度缓解了宋家如今经济上的窘境。


    镇上大小商户拢共十余家,最大的不过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在祁山镇乃至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宋元修这个举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信雅书院那边,则在恭喜的同时,抛来了橄榄枝,无他,邀请宋元修入院成为夫子。


    这年头为人师表可不全看年纪,更看中科举功名,同样都是举人,越是年轻,反而越是说明有能耐。


    宋元修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拒绝了,一来教书育人实在太耽误时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来,他自觉学问有限,远不到龚夫子那般教导人的地步。


    所说的大事自然是前往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若不是经济拮据,他们本可以从府城直接去往京城提前准备的。


    如今手头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不说半年,就是一年两年大概也支撑的住。


    时间一晃眼到达了九月底,宋元修与秦春生那边商量过后,决定趁着十月天气尚未转凉赶紧出发,路上慢着点,也能寻访些美景胜地。


    宋元修这般敬陪末位的尚且有如此丰厚的待遇,更别提名列前茅的秦春生,真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仅是一月未见,阮柔再次见到对方时,只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若说原先的秦春生,是一位踌躇满志的读书人,如今的他锦衣华服,俨然有了些贵家公子的模样,就阮柔所知,秦家虽然三代读书人,可也正是因为读书人多,故而家境并不十分富裕,如今这般,怕是与宋家一般收了那些商人的贺礼,且只多不少。


    除此外,且还有一点叫阮柔十分看不惯。


    宋元修去京城,此行遥远,再叫宋成杰与妻子分别半载之久,显然不大合适,宋村长便做主,从族里挑了个机灵的小子,名做诚子,,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求做多少力气活,好歹会点眉眼高低,帮着跑跑腿总是没问题的。


    相比较而言,秦春生此行的队伍就有点叫人不大舒服了。


    正所谓红袖添香,秦春生光是姑娘家就带了两个,一个容貌一般,神色端正,另一个则妖妖娆娆,显见不是一般女子。


    打听过后,果不其然,前者是孙姑娘的丫鬟,现给了秦春生做通房,而后者,则是县里一位商户人家送的丫鬟,说是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宋家当时也有人送,不止金银,还有类似的女人仆人之类,宋元修估摸着把能接的接了,太过贵重的礼物以及下人都给一一送了回去,理由都不用找。


    两相对比,差距很是鲜明。


    原先两家人商量的时候,他们也没问秦家那边派谁跟随,如今见面方才知晓,尴尬的阮柔无比后悔没有多问一句。


    原本她计划着自己与孙氏一辆,跟随护送的人一辆,再有宋元修与秦春生二人同乘一辆,两人还能互相交流些学问,如今看来,全不合适。


    同是女人,可身份不同,阮柔为主母,另两人名分上只是通房,连有名有份的姨娘都不是,且赶考路上还要女子服侍,到底不妥。


    最后,阮柔这边不得不加了一辆马车,最后,她与宋元修同乘一辆,诚子跟秦家那边的人一辆,而秦春生自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


    当着正主的面,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背过人,宋元修却直叹气。


    “怎么了?”阮柔明知故问。


    “秦兄如此,着实叫人担心。”宋元修忧心忡忡,“会试在即,怎可如此疏忽。”


    想也知道,本来一心读书的人,身旁多了两名美貌女子作伴,那心就很难再安定下来,如此重要的时刻,若是因此耽误了会试,着实可惜。


    闻言,阮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宋元修自己不是个乱来的,可也抵挡不住他是从男人的方向思考做事,只能说男女天生的立场就不一样。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氏娘家出钱出力,供着秦春生中了举人,眼看到收获成果的时候,秦春生却毫不客气收了丫鬟,而宋元修最先考虑的则是其读书前程。


    天分不够勤奋凑,宋元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路毫不懈怠,乡试过后,他从府城买了不少典籍,另有近三年的邸报。


    作为科举最后一大关卡,会试无疑对科举考生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光是读书明理、诗词歌赋已经不够更多要从一个官员的角度去考察,是否关心朝廷新闻、民生大事。


    邸报是朝廷官方发表的报纸,其内容大多关乎到国计民生,上至皇帝的旨意,中至朝堂纷争、官员任免,下至某地某处的财政决策、民生民意,等等,既方便了朝堂官员了解朝堂动向,有利于宋元修这般无朝堂人脉的学子最快了解科举可能的方向。


    但凡邸报能发表出来的消息,无一不是经过审核,倒不必担心会触碰到什么隐秘。


    当下邸报半月发表一次,近三年其内容更是十分广泛,宋元修只能自己去大海捞针,试图捞些可能的考题,再试图做出一份满意的卷子,既是锻炼也是压题。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阮柔从先前的绣品里面翻翻找找,好容易翻出几个有用的,一个是“静心凝神+5”,还有一个是“稳定+10”,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马车的颠簸以及沿途的纷扰,以便宋元修能继续认真看书。


    而相反,他们还能是不是听见前面秦春生马车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娇俏,很是扰人心神。


    宋元修试图提醒过两次,见对方始终不听,也只得无奈作罢。


    阮柔私心里觉得,秦春生可能是在秦家被压抑狠了,有秦父这个例子在,想也知道,秦家祖父对这个孙子的严格,物极必反,考中举人后可谓一举超过了秦家祖父与秦父,便再没了压抑的口子,才会有现在的放纵。


    而宋元修,同样背负着宋家人的期待,在见过亲人的辛苦后,反而会有更多的动力,且有了龚夫子这个目标在,一直努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他俩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同窗学子,又是竞争的关系,提醒一次两次是心意,过了三次人家也要嫌烦的。


    在路上便将近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及至十一月中旬,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乾朝太平许久,且上一任皇帝励精图治,留给小皇帝的也是一片太平盛世,京都繁华自不必多花。


    饶是在府城待了许久的秦春生,来到此也是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模样,实在是大不一样。


    祁山镇位处北方,山多路险,商贸本就不发达,连南方富裕些的城市都比不上,更遑论京都。


    然而,入了城,方知不止看着繁华,物价更是高昂。


    手头有钱也不代表就能乱花,至少如府城那般住在客栈是不大可能的了,两边一合计,最后在都城外围寻了一处小院子,每月五两银子,半年就是三十两,还不提其他吃喝及读书花用。


    赁了院子,有了安身立民之所,几人闲暇也将京都逛了一遍,外面下馆子同样价格不菲,只头两日吃了个新鲜,后面依旧去买菜回来做饭,既能吃到家乡口味,也能省几个银子。


    几日嘈杂过后,宋元修便安心待在院子里读书,接到同府学子的帖子,三五次里偶尔去上一两次,若是旁人说项,他就说自知学问不好,更得勤恳用功,弄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的成绩着实不甚好。


    阮柔见着人努力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自己攒下来带属性的物品一股脑拿了出来,一开始她是想着将铁勇压下去,宋元修便是考个秀才举人也尽够了,至于进士什么的,有没有并不要紧。


    可对方如此努力,她藏着这些东西也没甚什用处,索性都用了。


    安定下来没多久,眼看进了十二月,春节近在眼前,几人在异乡他地,又是租的房子,年节的氛围却是没有多少,阮柔和其他几人操办贴上几个囍字,点上两个红灯笼,又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这个新年便无惊无喜的过去了。


    备考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时间进入二月份,肉眼可见京都越发的热闹起来,赶考的学子,见机敛财的商人,往来交集,不可谓不频繁。


    值得一提的是,府城孙家那边孙家又为秦春生选了一个门路,听说是早年青云书院考中翰林院的一学士,六品官,官阶不高,可常年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藏书不知看了多少,学问深厚,便是略微指点一番,都够他们享用不尽。


    可惜的是,秦春生是一人前往,并没带宋元修一起。还是那句话,两人既是同来赶考的伙伴、又是竞争者,没道理孙家为他找来的门路还要带上同窗一起的。


    理解归理解,可到底两家人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情分早非一般同窗可比的,宋元修得知这个消息后异常失落,不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带上他,更是因为秦春生压根都没提,还是时后他从其他学子那儿听到的。


    论对错谈不上,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终究有了隔阂,彼此之间似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网。


    距离考试的日子越近,众人便越是紧张,宋元修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一直伏在岸前,恨不得学到考前最后一刻,还是阮柔看不过去,给他使用了带有安眠属性的枕头,这才让人睡了几个晚上安稳觉。


    真正到了会试那一天,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总归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不会的照样不会,坦然进了考场,阮柔继续在场外等待。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的苦学到底有了收获,见着宋元修面目含笑地从考场内走出,阮柔顿时产生一股安定之感。大概也许可能捞一个进水的位置呢。


    苦等半个月,家数都送出去好多封,终于等来了最后揭开的结果。


    会试第二百八十名,便是宋元修最后的成绩。


    乾朝一般前三甲拢共录取三百名左右,多的有三百二十,少的也有二百八九十,这个名词,只能说,进士稳了,至于其他人关心的名次问题,宋元修则全然不用担心了,因为不管怎么样都在三甲蹦跶,一个同进士是跑不了的。


    但两人已然心满意足,三甲便可名正言顺的外放当官,正合了他们心意,如龚夫子那般,治理一方小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万分高兴,他们俩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因为与他们同住一屋的秦春生出乎预料的未曾考上。


    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单从这一路同行乃至到了京都,对方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其心思已全面不在读书科学上。更多时间在寻欢作乐以及享受京都的繁华热闹。


    偏他又只带了两个丫鬟过来,连个能劝一劝的人都没有,有如今这般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出乎意料,则是因为秦春生的读书天分真的很高,如宋元修面前考了个三甲,若其同样努力,少说一个二甲跑不掉。


    会试录取三百名学子,前三名为一甲,只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从第四到第一百,亦是以后朝廷的中坚力量,至于三甲的两百人,大多蹉跎在某一县等小官职上,终身越不过四品官的门槛。


    可惜是可惜,但都是个人的选择,夜半读书和与人享乐,结果不同也是应当。


    显然秦春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若是两人都未中或许还能推脱考题太难,可学问不如他的宋元修都中了,便是赤裸裸在说他没有考好。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秦春生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还好,可等回到了两家人合租的小院,就没忍住给人甩了脸色。


    公平考试的事情,宋元修除去劝慰一二,也没别的办法,结果,当天下午,就听闻秦春生收拾了东西要回去的消息。


    宋元修与阮柔都是瞠目结舌,纵是不悦,好歹也给彼此留点颜面,距离授官不过一个月时间,如何就等不得。


    然而,人家坚持要走,他们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春生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一个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了京都这片是非之地。


    接下来的殿试毫无疑问,宋元修依旧垫底,勉强从二百八十跳到了二百七十五,可只要在三甲,谁会管你名次呢,总归都是在一百名开外。


    连门路都不用找,吏部授官见其是北边那块的,直接就给遣回原籍,择了一县任其为县令。


    对着舆图仔细寻找,阮柔才终于寻到了这处名为饶水县的小地方,比之龚夫子寻门路的金平县还要远上不少,好在这一上任就是从六品,比龚夫子如今的七品高上半品,也不枉费辛苦来京城一遭。


    等到了授官,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退了租房,无他,实在是京都太贵了,原先有秦春生一行分担还好,他们单独租住,实在花销太过,还是早走早好。


    他们这次也不是直接去饶水县,朝廷体谅官员不易,特地给了三个月休整的时间,这三个月里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焚香祭祖,告慰祖宗,辞别抑或带上亲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持文书到达所在县令上任便可。


    如他们这般,从京都回去大概一个月,再从家去饶水县上任,估摸半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家休整。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竟突然接到了秦春生寄过来的致歉信。


    信里,他的语气满满都是歉意,既是为着当初突然离开,也是为着那一通无名火。


    言辞恳切,诚意满满,言说等回去之后,定为他们摆上一桌庆功宴,可思及这封信书写的时间,大概在他归家之后,宋元修也没就什么触动了。


    想来是孙家和秦家那边得知情况,让其写的信,否则,依着秦春生的性子,便是见面自罚三杯,也不会写这么一封看似低头的书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科举路上,看夫子看同窗,更看自己,宋元修算是走到了终点,若秦春生再不端正态度,那么举人也就是他的终点。


    再次回到吴山村,两人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年之前,他们不过秀才及秀才娘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官及官夫人。


    或许是差距已经拉得足够大,这一次大娘已经不会再上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倒是阮家再次攀附上来,对外直接宣称平安的姐夫是一个大官,他们也是有官员罩着的人,可惜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压根没人信她的。


    唯一出人意料的便是被嫁去镇上为妾的三娘子,得知二姐夫当官之后,她便禀告了老爷与当家夫人,携了厚厚的礼归来,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请求,言语间十分清醒。


    她别无所求,有这样一个姐夫,便足以另老爷与当家夫人忌惮,不敢随意打发了额她,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她会自己为自己争取。


    糊涂了十几年,被家人出卖后,在后宅为人妾氏,尝尽心酸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她才终于懂了二姐当初的感受。


    原来她们三姐妹并没什么不同,就跟阮家人养的狗一般,不过她和大姐略为讨喜一点,平常便多给了几根骨头,她们因此感恩戴德,自以为不同,却不知,狗永远是狗,能卖了换肉时,那对父母连带阮家其他人,压根不会含糊。


    而她所以为的保护伞,小弟平安,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遑论照拂他人。


    明面上的贺礼,她便送了将近百两,而要离开时,背着宋元修,她又悄悄送了五十两的银票,不拘是真的同为阮家女儿同病相怜,还是单纯求一份护身符,没有坏心,阮柔都接了。


    除此外,宋家宋大哥大嫂那边有了点小小的私心,他们想让大儿子宋成杰小夫妻俩跟他们去县上赴任,不求图个一官半职,只求给他跑跑腿什么的,好歹混个生计。


    这个提议刚提出来,就被宋父宋母那边严词拒绝了,无他,宋成杰只略识得几个字,人生地不熟的,还搭上妻小,没得过去给人添乱。


    宋元修当了官,自然也不会忘记几个兄长对他的恩情。


    趁着手上的银子难得丰裕,他在吴山村置办了四十亩地,给几个兄嫂一家分了五亩,又孝敬了族里十亩田地的银子,自己名下只余十亩。


    至此,当初跟族里的约定便全然结束,让出去的田税也一并收了回来,以免将来被人说道。


    与此同时吴山村人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宋元修这个活榜样,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也多了不少,不论何时,读书明理,总不是坏事,再不济去镇上找份活计,也比在地里看天吃饭要强的多。


    阮柔收拾着东西,心中清楚,将来自己生活的所在定然是另外一片地方,至于吴山村的一切,可能只是极偶尔才会回来的暂居地。


    她原以为跟大娘就此没了焦急,却没想到,临走的前一天,大娘前来约她出去逛一逛。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竟答应了,时至今日,她其实也想听一听大娘在想什么。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知心话,或者说她们俩本就没有说过。


    大娘在村中七拐八绕,寻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两姐妹相顾无言。


    “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就先回去了。”阮柔坐了一会,甚是无趣,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来了。


    “等等。”大娘叫住人,这次把人喊过来,她自觉不是来服软的。可事实容不得狡辩,谁过得好谁过得差,一目了然的事情。


    阮柔便又坐下。


    大娘终于撇去了那层不存在的尊严,或许是实在无人诉说,她开始从那场梦缓缓说起。


    一开始她把这个梦当做自己最大的秘密,视其为自己改变人生,当上官夫人、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最大的捷径,可是后来,现实证明她错了,纵使换了个人嫁,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改变。


    这些都是阮柔知道的事,她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你觉得那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大娘说不清楚,可她当初那么做,本就认定那是现实。


    “或许你就是天生好命吧。”大娘苦笑,“纵使我抢了你的,老天爷也不允许。”


    这话阮柔就不爱听了,虽然没人知道,可能有今天,她同样付出不小。


    “或许是你压根不值得。”


    “什么?”大娘愕然。


    “依我在宋家的所见所闻,他们不是为了儿子读书什么也不顾的人,若是宋元修没能考中,也不会少了你们一口饭吃。”


    大娘恼羞成怒反驳,“你知道什么,是有口饭吃,可男人干不了活,我一个女人一年到头都要下地,你当了将军夫人自然不知道种地的辛苦。”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阮柔轻飘飘道。


    本就处于极端沮丧的境地,便又看见了阮柔嘴角的那抹笑,她再也绷不住情绪,“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捡了我不要的。”


    阮柔不大高兴,立即问,“那铁勇是你想要的,现在怎么样了”


    大娘无话,现在铁家两个男人是不需要她下地了,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她来干,还没人帮她带孩子,辛苦程度一点不比上一世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成这幅模样。


    好半晌,她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幽幽问道,“二娘,我做的那个梦,真的不是你使的计谋吗?”


    阮柔闻言,先是一征,随后就是不可置信,“你认为我是为了宋家的这门婚事故意算计于你?”


    “难道不是吗?”大娘终于失去了刚才故意假装出来的平和,她眼中泛着红色的血丝,眼神癫狂,表情狰狞,看着她不像在看自己的妹妹,而更像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哈哈哈。”瞧着大娘的模样,阮柔却是突然笑了,“你不过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我要是说在你退婚之后,我也做了同样的梦呢?”


    这次换成了大娘一怔,她愣愣问,“你说什么?”


    “退婚后,我也梦见了前一世,我嫁给铁勇,你嫁给宋元修。我成了官夫人,你是乡下妇人。”


    “原来是真的吗?”大娘喃喃,“那你为什么?”


    “你又以为我嫁给铁勇是什么好日子,铁勇在外征战多年,我一人在家照顾老小,他却小妾通房不知纳了多少,秦楼楚馆更是去了不知多少次,最后更是用了个上官的庶女给我添堵,你只看见了外人的富贵,却看不见别人的苦楚。”


    大娘显然不能理解这些,“可你已经是官夫人,他要纳妾又有什么。”


    阮柔顿时觉得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废话,如阮大娘这般的人,或许眼里只看得见富贵。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又愿意嫁给宋元修,他明明没什么出息,一辈子都没考中功名。”


    “能不能考中、能不能当官,本就是人生意外之事,你若单只图这个,如三娘那一般随便选一户富商或者官员,做人妾氏岂不是更妥当。”


    大娘不说话了,妾氏的苦楚她也听说过,说得简单,实则被人打死都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你活了两世,两世都不如意,却偏偏只会把理由扣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就不去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我有什么原因?”大娘不解。


    阮柔笑,“上一辈子的宋元修,虽然没有考中功名,可他性子纯善,并不弄虚作假,待家人更是至善,想来对你也不错吧。”


    随着这话,大娘不禁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不可否认,宋元修是一个好人。除去没有考中功名,身体孱弱不适合下地干活之外,他果真处处体贴,家里的家务活,他能做的都自己做了,带孩子也和善,一双儿女都喜欢跟他在一起玩耍。可,人好有什么用呢,没钱就要过苦日子。


    阮柔接着道,“这一世,铁勇没有当上大将军,可他去军营辛苦几年,家里盖了新房,置办了田地,生活不说多富贵,至少吃喝不愁,你又在埋怨什么呢?”


    大娘立即愣住。


    是啊,她在埋怨什么呢。


    对了,她在埋怨铁勇没有当上将军,没能给她想要的将军夫人头衔,没有锦衣华服、仆从侍候,她埋怨宋元修考中了秀才举人乃至成为了县令,让她彻底被二妹压的不得翻身。


    如此,又有什么好的呢。


    “那场梦,真的不是你做的吗?”大娘再次发问。


    “不是。”阮柔再次摇头。若说方才只是嫌恶,现在倒有些可怜,一个压根看不清自己和周围的人,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撒谎。”大娘坚定下了结论,时至今日,难道要叫她承认自己见钱眼开还看走眼,错失了真正的珍宝,倒不如将一切全归在对方头上,是她看好宋元修故意使计让她做了那场梦,稀里糊涂的退婚,是她强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起。


    只有如此,她才能安慰自己没有错。


    让阮柔突然意识到,与这样的人讲道理本就是讲不通的。


    即使说一千道一万,当初的那个梦是她故意使的坏,但这就能说明当初大娘为此悔婚非要嫁给铁勇,这一步是对的吗?并不是,不过愈加说明他人品的低劣。


    只是压根没有与对方争辩的必要,大娘并不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错误,相反她不过掩耳盗铃,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别的要说,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呢。”阮柔起身,欲要离开。


    大娘忽然道,“看在我将宋元修让给你的份上,才有了你的今天,你也应该好好报答我吧。”


    阮柔这下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刚才不说还是我算计的吗?,怎么又变成了你让给我的?”


    大娘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管结果如何,现在你是宋元修的妻子,而这个位置本来是我的。”


    “我不报复你,你就该偷着了,报答?你当我那么傻的吗?”阮柔嗤笑一声,再不理会。


    她跟着人出来,就是一场错误,纯粹浪费时间。


    跨过这一角落,却正对上外面宋元修的视线。


    突然,她猛然意识到,或许,刚才说的一堆,包括最后的摇尾乞怜,都不是大娘的本意,她只是想,当着宋元修的面,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若她承认自己是弄虚作假骗得大娘悔婚,再自己替代嫁去宋家,宋元修听见了能没有膈应吗?


    再退一万步,她但凡说了宋元修及宋家什么坏话,宋元修心里都得起疙瘩,即使日后两人还能继续过下去,也必然会产生隔阂。


    到底是她低估了大娘,以为她是因为如今的状况受到打击,才来找她对质,甚至寻求帮助,结果没有想到,她不过是为了在宋元修面前试图揭开自己的面纱。


    不管她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都不曾后悔,相反,大娘一直怨恨着她,即使在最后一刻都想要毁了她,倒还真是好姐妹。


    “回去吗?”宋元修好像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嗯。”阮柔低声应着,两人并行,离开这片区域,至于愣在原地的大娘,谁又会去管她呢。


    路上,阮柔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她觉得应该是有的,刚才两姐妹的对话,一切能暴露的、不能暴露的,统统都说出来了。


    宋元修摇头,“其实我大概都猜得到,其实她应该说错了一点。”


    阮柔不解,好奇望过去。


    “大娘退婚后,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嫁给我。”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明明感觉才发生不久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却好久之前的了。


    村头的小坟包前,少女一番话,将自己说的稀里糊涂,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颓丧不安。


    那个时候,少女应当还没有嫁给他的意思,他猜测女孩肯定考察过很多人,甚至不只是吴山村,只是掂量来掂量去,可能只有他最合适,又许是只有他这么一个靠得住的读书人。


    但不管怎么样,两人携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于过去的那些事情,真相早已不重要。


    更何况他并不是毫无所觉,真论起来,他其实还是要感激对方的。


    起初他还不是很确定,只当自己运气好,可随着后来身边神奇的东西越来越多,带给他的特殊状态也越来越神奇,保暖的,静心的,凝神的,可能还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如她自己所言,他如今的这份功名上,也有对方的一份力。


    更何况她夸了他很多,性子和善,待人体贴,与人和善,等等,那是一些绝对不会当着他面说的话。


    只是这些他就没有必要一一说出来了,他只是嘴角扬着笑意,心情也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


    “咱们明天就离开了,以后你不会经常看见她,也不用理会。”宋元修抿了抿嘴角,“你不用跟她比,在我眼中,她永远比不上你,不,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阮柔嘴角同样勾起了笑容,这人难得说点好听话。


    两人就这么并排着一点点往回走,七八月的天烈阳正热,不一会儿大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额头沁出大滴的汗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娘疑惑喃喃,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后两世,她却始终还是这副模样。


    只是这个道理她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通了。


    阮柔和宋元修离开后,关于大娘的一切,再无人去在意。


    第二日行李整装待发,两个人坐上远去的牛车,回头环顾一圈,宋家人,宋氏族人,吴山村人,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她依稀在人群里看见了铁家人的身影,只不见大娘的。


    阮柔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珍惜自己所有的,比去贪图自己所没有的更加重要。


    这一世,于她而言,依旧会是失败的一生。


    至于铁家人,不论铁勇知情与否,他自己做下的决定,自然也该由他自己去承受。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带他们离开了这片藏有许多秘密的地方。


    而在遥远的饶水县,她会和宋元修开始全新的人生,在那里,不必在意大娘和阮家人,他们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第68章 后面几十年,宋元修的官位升迁并不大,一辈子从六品饶水县令勉强做到从四品的一州知府,便就到了汀


    后面几十年,宋元修的官位升迁并不大,一辈子从六品饶水县令勉强做到从四品的一州知府,便就到了头。


    好在两人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朝廷派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


    正如曾经所言,吴山村的一切,已经彻底远离。


    铁家情况依旧,吵吵闹闹,两人在互相埋怨中度过了一生。


    而阮家的宝贝疙瘩平安在娶妻生子后,依旧不改自私的性子,任凭年迈的父母被嫌弃,只不知阮父阮母在儿子不孝时,可曾想起昔日万分嫌弃的女儿。


    宋氏宗族,因为有了宋元修这么个先例,族中稍富裕的人家都愿意送子孙去读书识字,几十年积累下来,也勉强出了两个秀才,在祁山镇上已是数得着的耕读人家。


    宋元修六十岁向朝廷乞骸骨,彼时朝廷又是一任新帝,大方允了。


    两人再没有为一双儿女操心,反而以年迈之躯开启了在大乾朝游玩的道路。


    有曾经的官员身份,倒也没什么人故意为难,这一走就是近十年,两人几乎用脚丈量了乾朝大片国土,也是身体实在撑不住,才选择回到府城,休养生息。


    彼时,诸多故人已经逝去,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大家,好在还有彼此互相作伴。


    这一次,是宋元修走在了前头。


    那人头发早已全白,面容皮肤皆是老人的褶皱,只眼神依旧清明。


    下面一众儿孙跪了一地,目露哀戚、眼含泪水。


    宋元修全然不顾,只握住陪伴自己一辈子的妻子的手,嘴巴张了又合,终究没有开口。


    他想问,她到底为什么选择了他,那神奇的能力又是什么。


    可其实,早已不重要了。


    最后,他只道了一句,“我走了,你好好的。”


    阮柔点头,面上看不出多少哀伤,只整个人有些呆呆的。


    人非草木,纵是养了一条狗、一只猫,相伴几十年,感情也必然深厚万分,更何况一个人呢。


    或许是身体到达极限,也或许是身边再没了那个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阮柔同样躺在那张床上,长眠不起。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又是一年雨纷纷,宋家儿孙上坟墓祭奠,黄纸飘飘扬扬,消散于天地,过去的故事就此终结。


    ————-


    “嘀嘀嘀。”


    阮柔再次睁眼,依旧是纯白的空间。


    她难得有些烦闷,问系统,“46892号,这里可以换一副模样吗?”


    系统46892号扫视一眼周围,干干净净,很是妥当啊,但它还是耐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说着,它上下跳跃,只见四周一会是春日百花盛开,一会又成了冬日雪花洋洋洒洒,巍峨的建筑、天上的白云,片刻功夫,变化万千。


    阮柔见状新奇不已,选定了一个宫殿模样的。


    系统46892号见她满意,这才继续播报任务结算。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二娘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阮柔心内盘算,两个任务积攒了两万积分,也不知在系统商城能兑换什么。


    她暂时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愿望,索性按照系统先前所言打开商城,只见里面琳琅满目,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花费一百积分,随意买了三菜一汤的套餐,食物入腹的那一刻,似乎整个人都再次活了过来。


    紧接着,她来了兴趣,在商城里挑挑拣拣,将这处空置的房间布置一新,内里都有了与宫殿配套的装饰。


    熟悉的拔步床、梳妆台,一应物拾,皆与记忆最深处一模一样。


    她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坐在梳妆台前,替自己化上妆,铜镜里,显露出当年最年轻的容颜。


    “请问宿主是否选择休息。”


    这一次,阮柔选择了三天的休整时间,看书赏花,抚琴作画,哪怕明知眼前一切都是系统具现出来,其实并非真实的存在,不过镜花水月,她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叹。


    三日时间恍然而至,猛然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她不由一愣。


    “嘀,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眨眼间,天翻地覆,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素娘,你既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还是速速归家吧。”


    不明就里,阮柔压根没有反应的时间,顺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小声嘤嘤哭泣,并不作答。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一想吧。”妇人说完,在一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气呼呼离去。


    身旁,一个精明的丫鬟焦急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阮柔反问,“我还是你的小姐吗?”


    丫鬟眼神一变,随即信誓旦旦,“小姐,夫人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您只要选择留在阮家,定然不会被赶走的。”


    “行了,你下去吧,我头疼。”阮柔挥挥手让人离开。


    丫鬟还待再说什么,阮柔也懒得再听。


    眼前看着像是原主的闺房,四下无人,阮柔索性躺倒在床上,接收原主的记忆。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消除原主阮素娘的怨气。


    阮素娘,临阳府阮家千金,谁知,当了十六年的大家小姐,方才知晓,自己并未爹娘亲生,而只是意外抱错的农家女。


    前者是府城有名的大商户,家中钱财不计其数,而后者,不过府城郊外一家小农户,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真相一朝暴露,原主面对的就是养父母与亲生父母的抉择。


    养母阮夫人一心认定是农户阮家故意掉包自己的女儿,迁怒之下,势要将她送回去,方才便是在规劝之言。


    而那位年轻女子,便是被原主占了十六年位置的真千金。


    至于为何是规劝,而非直接将人送走,则还有着其他的缘由。


    原主是假千金不假,可她生的千娇百媚,在府城千金小姐交际圈都有着不小的美名,更是与知府家的小儿子情义相投,两家已约定好即将交换庚帖。


    商人地位虽然不高,可正所谓,钱能通神,官商结合更是再寻常不过。


    如此重要关头,非要将原主送走,可想而知,阮家绝对不想看到原主攀上高枝。


    第69章 原主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如蜻蜓点水,很快,阮柔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此间世界,仿佛并非如她……


    原主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如蜻蜓点水,很快,阮柔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此间世界,仿佛并非如她前面所经历般寻常,相反,这是一个有着神奇力量的存在。


    皇帝高高在上,权贵百官把持朝堂,士农工商,四民依旧。


    只是,多了一项神奇的职业,花农。


    在这里,花有千百般奇异效果,能治病、安神、祈福,等等。


    是的,花,特意种植的花朵盆栽,非一般农人耕种粮食所能比拟。


    在这里,治病不靠大夫看病吃药,而是靠种花,花香可凝神聚气,吞食花朵可治病救人,更有传说,种花到极致,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花匠是一种独立于士农工商之外的高等职业,高高在上,非一般人可能比拟。


    然而,并非人人都能种出有特殊效果的花,而必须由有种花天赋的人才可,世人又称之为种花者。


    种花者稀少,便决定了其高超的地位。


    由此,形成了楚朝四大种花世家,商、陆、离、白,四家传承数百年,皆有完整的种花传承,后代中多出种花者。


    将全部记忆吸收,阮柔眼中绽放出阵阵璀璨光辉。


    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啊。


    可惜的是,原主记忆中,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早在八岁那边,种死过不知道多少盆的盆栽后,所有人就失去了对她的期望。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活,阮家为临阳府富商,阮素娘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养就了一副骄矜性子,兼之长大后知府家小儿子追求,可谓真正的人生赢家。


    然而,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意外,揭穿了她并非阮家亲生女儿的真相,甚至于,这位主动找上门来的真千金,有着种花者的天赋,虽然只有区区五十点,可已经足够让阮家为此疯狂。


    也是因此,如此富裕的阮家,却连养在膝下十六年的原主都容不下,非要将人送回去。


    据真千金说,那乡下阮家不过区区农户,穷困潦倒,勉强能填饱肚子而已,如此,娇生惯养长大的原主哪里愿意回去。


    方才那一场争吵也是由此而来。


    弄清楚前因后果,阮柔垂眸,显然,富商阮家她是呆不下去了,至于农户阮家,原主的记忆里并无任何印象。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回去过,终她一生,都在与真千金斗智斗勇。


    当然,只是她以为的,实则在外人眼里,她不过贪慕虚荣,无情无义,舔着脸硬是留在阮家,甚至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相认。


    最后也没能讨到好下场,身份被揭穿后硬是被知府强制退了婚,再没能找到良人,蹉跎至二十岁,因一场风寒香消玉殒,至死前,她还在妄想爹娘能继续把她当亲生女儿。


    阮柔一声轻叹,显然,她别无选择,富商阮家明显待不下去了,而农户阮家,还不知是何光景,她可不敢寄希望于一个农户能对女儿有多好。


    她思考间,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那边的田娘子来了。”


    田娘子是阮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进阮家后为帮助阮夫人掌管府中权势,嫁给府中管事的儿子,代表的完全是阮夫人的意思。


    与此同时,原主也是其看着长大的,彼此情分非同一般。


    “进来吧。”阮柔声音低低回道。


    不一会,门扉被轻轻推开,复又很快合上,她抬头,只见得一位面容慈和的三十许妇人款款走来,并无下人的卑躬屈膝,观察其浑身仪态举止,说是小家的当家主母也使得。


    “田娘子。”她如记忆中一般唤道,带着几分女孩子特有的亲昵。


    田娘子微微一怔,随即醒转,眼神恢复了清明,她效忠的始终都是自家小姐。


    “唉,好孩子,知道你委屈了。”


    阮柔心道,怕是怀柔政策,却还是假作委屈,扑进对方怀里,委屈巴巴道:“呜呜呜,田娘子,爹娘真的不要我了吗?”


    “说什么傻话,你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夫人也正伤心着呢。”


    “那娘为何?”


    田娘子眸光一闪,按照准备好的说辞道,“还不是新来的小姐,她有种花者天赋,素娘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夫人不愿意,可咱们阮家得罪不起一个种花者啊。”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把我送回去,也省得碍了她的眼。”阮柔听了气呼呼。


    “唉,”田娘子叹息,“夫人也怕你回去受苦,私下里跟那位僵持呢,别看她面上如何凶,其实心疼你呢。”


    “真的吗?”阮柔从田娘子臂弯中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田娘子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她嫉妒你占了这么多年阮家小姐的位置,这才,唉,老爷夫人也为难啊。”


    说的好似万般无奈,而非阮家亦是爱慕虚荣。


    是的,在阮柔看来,原主和阮家显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要说起来,原主起码真有着几分舍不得爹娘的情分,而阮家,则真真无情无义,对亲生女儿,贪恋其种花者的天赋,实则毫无感情,而对原主这个假千金,无一丝一毫怜悯,置十几年相处于无物。


    “呜呜呜,田娘子,为什么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我没有天赋?”阮柔大哭,其声音之凄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素娘,这不是你的错,天赋难得,你已经是一般千金中顶好的了,你看,知府家公子不是就”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田娘子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柔却是不管那许多,跟着问话道,“我要是回去了,我跟窦公子的婚约还能继续吗?”


    田娘子的手微微一滞,眼中不屑一闪而过,随即不见踪影,再去看,又是温温柔柔一妇人。


    “婚约既已定了,自然不会随便解除,再说了,窦公子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非咱们阮家的身份。”


    “那就好。”如此,阮柔终于适时止住了哭声,只依旧抽抽噎噎,时不时打一个哭嗝。


    “素娘,你仔细听我说。”田娘子见将人安抚住,方才温声细语道,“雨桐姑娘身具天赋,你留在这里也要吃亏,不如暂避锋芒,老爷夫人都会念你的好。”


    “那阮家是什么样的?很穷吗?”


    田娘子语噎,半晌才给出回答,“哪里的话,虽是农家,可也殷实,你瞧雨桐姑娘,像是吃苦过的样子吗?”


    阮柔状似回忆,随即肯定道,“不像。”


    “这不就是了,况且,你回去,老爷夫人也得给你带上许多东西,定不会叫你吃苦的。”


    “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爹娘。”阮柔闷闷道。


    田娘子这会儿才高看了这位小姐一眼。


    第70章 这天晚上,阮柔是由田娘子陪着一起睡的。  田娘子险些说破了嘴皮子,终于哄住这个脑子不础


    这天晚上,阮柔是由田娘子陪着一起睡的。


    田娘子险些说破了嘴皮子,终于哄住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小姐,两人约定好,明日以退为进,由素娘自己主动提出归家。


    对夫人有了交代,她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阮柔起来时,田娘子正面含笑意看向她,眼中满是鼓励。


    “小姐,咱们昨晚说好的。”


    阮柔依旧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洗漱过后,一起前去主宅。


    阮家接回真千金,就直接将原主从主宅迁出,挪到了宅子最角落处。


    一路蜿蜿蜒蜒,从野草遍地、房屋破旧,到富丽堂皇、生机勃勃,阮柔实在很难理解,原主为什么非要坚持留在这个家中。


    她昨晚想了很久,大概明白,阮家不强制将原主赶出去,必定有所顾忌,而忌惮的对象,最有可能是原主的未婚夫,也即知府家的小公子,记忆里,原主死亡也是跟知府家解除婚约后。


    故而,她准备今日得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若有个靠山,她完全可以暂时留在府城自力更生养活自己,既不需要留在阮家遭人嫌弃,也不必非得回去乡下。


    主宅,阮柔和田娘子到来时,昨日见到的美妇人和年轻姑娘已经在了,两人目露鄙夷,尤其那位美妇人,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像面对养大十六年的女儿,更像是仇人,相较而言,真千金阮姑娘眼中只有讥讽。


    “阮夫人,阮小姐。”阮柔不再按如原主一般称呼“娘”。


    美妇人,也即阮夫人,闻言终于挺直了身子,“你想明白了就好。”


    阮柔如昨晚商量的一般,进退有度,“是我前些日子糊涂了,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我也不该因为挂念过去舍不得离开。”


    “呵。”阮巧云冷笑一声,压根不信这些鬼话,她是天赋者,自然有资本高高在上,如果不是需要阮家这个梯子,她都不屑于回来,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不得扒着不放。


    阮柔也不理会,什么贪图富贵、嫌贫爱富可不是什么好话,能洗白一点是一点。


    “若是没事,我想今日就收拾东西离开。”阮柔失魂落魄道。


    “唉,可怜的素娘,我安排马车送你,你爹娘怕是也在家中思念女儿,回去好好孝顺他们,别堕了咱们阮家女儿的教养。”终于能把碍眼的人送走,阮夫人倒不吝惜最后一点慈爱。


    “不用麻烦,我自己找车回去就行。”阮柔连忙拒绝。


    “就这样吧,你收拾收拾,多带点东西吧。”阮夫人抚着额头,没一会,就有下人见机搀扶她回去休息。


    田娘子接收到夫人的眼色,当继续做小伏低,“小姐,你屋里有不少东西,待会让下人都收拾上,回去也不能吃苦,否则夫人会伤心的。”


    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阮夫人刚才的嫌弃溢于言表,难为田娘子瞎编。


    不论她怎么说,阮柔是没打算带走任何东西的,两人抱错只是一个意外,外人看来,她本就占了便宜,若再带走东西,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但她没有解释,回去屋中,看着田娘子忙里忙外收拾了几大箱子物品,其中大多都是原主用惯了的东西,只有小部分之前的珠宝首饰。


    “走吧。”田娘子安慰,“老爷夫人以后一定想办法偷偷去看你。”


    “嗯。”阮柔应着,犹豫道,“田娘子,这些东西我是不是不该拿?”


    “都是老爷夫人的心意,你拿着他们才能安心。”田娘子自然知晓,将眼前这位安静送走才是正事,至于小小财物,阮家不在意,有了小姐的阮家更不看在眼里。


    临走前,阮柔再次去主宅,只是没能见着人。


    及至出了院子,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待,阮柔直接在大门口,堂而皇之的拜别,泪眼盈盈,万分不舍的模样,还态度强硬让下人将两箱东西全部留下,只留了头上一根不甚之前的银簪。


    “阮老爷,阮夫人,素娘不孝,承蒙多年养育,却未能尽孝顺之责,今日离开,一别两宽,惟愿老爷夫人好生珍重。”


    干脆利落磕了三个头,吸引了不少路过行人的目光,众人议论纷纷,阮柔全然不顾。


    阮家真假千金的事在临阳府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看笑话,倒也不差这一出。


    而一旁,田娘子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白,眼神中满是惊恐,完了完了,她可怎么跟夫人交代。


    可当这么多人,她也不能直说做的不对,只得手下略带力道,将人搀进了马车。


    临阳府是一座呈圆形的城市,正中是知府正院,外层一圈是府城权贵,再往外是天赋者,最后才是其他百姓混居,离得越近,说明地位越高。


    阮家为富商,老宅位置还算不错,勉强居于西边第三圈,要走到去往乡下阮家的东城门,势必要经过知府门前,这也是她的目标。


    马车一路未停,就如田娘子此刻焦急将人送回去的心。


    到了贵人所居之所,车夫自觉速度慢下来,阮柔瞅准机会,趁机下了马车,就冲着正中位置而去。


    这幅身子年轻,跑起来,后面的田娘子还真就没赶上,等到了知府门前,却是拦不住了。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田娘子语带威胁,“老爷夫人要不高兴了。”


    阮柔自有一番道理,“我和乐章的婚事未解,以后天各一方,总得有个说法,我说几句话就走。”


    “真的?”田娘子将信将疑。


    “自然。”阮柔应着,随即对看门的小厮道,“我是原来的阮家小姐,现在已经不是了,但婚约还在,劳烦你通传一声,我回乡前一并解决了。”


    小厮哪里敢不应,忙匆匆进去,另有机灵的端上茶水,小心伺候。


    片刻功夫,远远的,阮柔就见有一年轻俊俏公子过来,剑眉星目、风神俊秀,端的好一副翩翩佳公子。


    可惜,随着人走进,满身的气度全然不见。


    “素娘,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阮家欺负你了?”管乐章一脸愤愤不平。


    “没有,是我自己想要离开,我并非阮家亲生女儿,本就不该鸠占鹊巢。”


    “什么鸠占鹊巢,我爹可没少给阮家好处,他们凭什么赶你走。”


    阮柔错愕,惊疑道,“你们给阮家好处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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