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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里人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冬日寒风萧瑟,随着雪花的落下,年关将近,店里骤然有几分萧条,买祭祖用香的客人却是一日薄


    冬日寒风萧瑟,随着雪花的落下,年关将近,店里骤然有几分萧条,买祭祖用香的客人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这是阮家头一回在府城过年,原先阮母是想回去的,可乡下什么都没有,回去也是一桩麻烦事,且女儿又有事在身,最后到底没能成行,只得在院子里祭拜祖先。


    阮柔也放下手头的事,安然在家度过一个闲适的新年。


    府城与乡下的热闹是截然不同的,乡下过年,一个村子的人混在一处,七大姑八大姨,每日里几乎都忙忙碌碌没个消停。


    府城则不同,虽然同样热闹,可院门一关,依旧过自家的小日子,阮家又没有亲戚同在府城,阮父不再继续忙铺子里的活,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时间竟分外的多。


    此时的阮母想不到那许多,她惦记着女儿出门呢。


    京都繁华地,是比府城还要遥远且不可及的地方,眼看着闺女一点点往上走,阮父阮母既是欣慰、又有几分黯然,一次次他们也只能目送女儿出去,再在家中祈祷女儿平安顺利归来。


    就如此时,她能做的,不过尽力替女儿收整行李,再叮嘱其好好照料自己。


    京城之行定在了二月初五出发,正月十五一过,离别的忧愁就在阮家弥漫,阮母依依不舍的收拾着,不时叮嘱几句,阮柔俱都认真应了。


    其实她没说的是,这一趟旅程注定艰苦。依旧是陈问舟带队,这一次跟随的人却没有琼州那一次多,只三辆马车,阮柔单独一辆,陈问舟和几个护卫一辆马车,另有一辆装载多种香料,算得上轻车简行。


    行程上,也更为崎岖,从青州府出发,并不直接奔着京城而去,而是要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路线,在路上几个大的府城略作停留,既是修整,也为了解当地的香料与香方。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制香上,博采众家之长,同样不可或缺。


    今年是一个会试年,年关将过,府城已经逐渐热闹起来,下辖各个乡镇的学子蜂拥而至,酒楼、客栈、书局,处处可见这群年轻学子的身影,或高谈阔论、或专心温书,为接下来的乡试提前做准备。


    阮柔只瞧过一眼便罢,只店里的生意越发红火几分。


    自去岁芝兰香火过一阵后,陈问舟给她开出了按抽成计提的报酬,后续几款品质出众的香都是依循此例,细细一数,除去一般品质的香料外,竟已有七八种之多,随着春林香斋的闻名,给她带来的报酬也越来越多,可以说,真正与铺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开始,手头没钱,阮柔还会在心中估量能拿到手的银钱,如今钱多了,反而没了那份心思,每个月简单看下账本,收到银票后也只仔细收好,日常除开花销其实也并无太多抛费之处。


    如今出门,阮柔也没少带银子,包裹里连带身上,一一被阮母塞了不少银票,她尚且如此,陈问舟准备的只会更多。


    二月初五,阳光明媚,驱散了冬日的几分潮湿,只依旧寒冷不已。


    在阮家三人的注视下,阮柔登上马车,再一次踏上远行的脚步。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告别家人,时间并不如何久远,回忆起来竟仿若经年。


    第一次,是她辞别家人,跟着来到府城,历经几个月才将阮家人接来,一家团圆。


    第二次,她跟着远赴琼州,见识了大夏朝最南方的风景,收集到了许多珍贵的香料,于制香上收获颇丰。


    而这一次,前往京都,参加一场制香的盛筵,既为着春林香斋,也是为了自己。


    除去离别的忧伤,她更有着踌躇的志向,或许会一举成名,也或许如往日般继续深耕,总归,不会后悔。


    马车不疾不徐驶向城门的方向,她依旧探出头去,好奇地观察着外界。


    错身而过间,她仿佛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应当是田家的,更准确点说,或许是曾经的田三小姐,如今的周青远夫人。


    是了,按照时间,周青远也是时候来府城了,只是不知,失忆后又耽误一年的他,会不会如愿。


    想这些也就是一瞬间,待过了城门,阮柔拿出早前各地制香概况了解起来,这是陈问舟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既包括十年前京城大赛中有名有姓的制香师、亦有上次青州府调香大赛展露头脚的年轻制香师,可谓囊括了如今制香界的大部分大师。


    当然,如隋大师这般上了年纪、并不怎么参与制香师间比斗,更无一个嫡传弟子的到底是少数,更多老师傅,即使自己不参加,为着子孙后辈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一路走走停停,因着时间宽裕,行程倒并不紧凑,路上遇见有香料铺,偶尔还会进去买些练手,阮柔私心觉得是一趟难得舒适的远程。


    ————-


    殊不知,她将人抛在了脑后,同样看见她的田语蓉,内心却是分外焦灼。


    原先,她被大伯使计困在了安平镇,以她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后在周青远借着科考之名,无人敢拦,跟镇上其他读书人结伴,他们这才顺利出来,田语蓉至今想起,仍觉心酸,


    她急着回府城,一开始是为着府城的热闹繁华,后来回过味来,就觉得不对了。


    即使大伯狠心,没道理爹娘也对她不问不理,除非,他们真的过继了一个男丁。


    有儿子的爹娘和没儿子的爹娘是不一样的,田语蓉深知这一点。


    她爹别看近些年如个酒囊饭袋,可早些年,也是干过点实事的,等到后来,硬是生不出儿子,外人嘲笑兼之自己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才成了后来无用的田二老爷。


    可看大伯与三叔不论嫡庶,皆有儿子,那是一个比一个上进。


    当然,她爹上不上进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可有了兄弟,她这个唯一女儿的重要性就得大大下降,不说二房全部的财产,就连爹娘可能会有的补贴也得缩水。


    一路上本就心急难安,眼看着要进城,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意外又碰见了坏自己好事的阮慧娘。


    她第一反应是将轿帘放下,以免夫君看到。


    在将嫁妆钱拿出钱供给读书后,周青远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也有了一般夫妻的亲昵和恩爱,她愈发欢喜,连被迫嫁人的委屈都少上几分。


    然而,这一切在遇见阮慧娘后,顿时烟消云散。


    瞧其衣着打扮,竟丝毫不逊色自己,想来在府城这段时间混得很好,真真是好命。


    在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进了府城,与同行的读书人分道扬镳后,马车径自向田府的方向而去。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摆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田语蓉却是险些哭了出来,她已经有好久好久未曾回来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瞧见三小姐,也不敢拦,急忙进去通禀,神色间带有几分小心翼翼。


    田三小姐并不管那些下人,长驱直入,直接到了田家二房所在的位置。


    田府占地极为宽阔,虽未分家,可三房都各自隔断,行成独属于自己的小片区域。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田语蓉面上的欢喜还未落下,就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顿时面色一寒,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仍依旧前行。


    “小宝、小宝,喊娘。”


    “先喊爹。”


    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那么陌生。


    脚步一点点缓慢,最后还是到了门前,眼前的景象却没有给她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的爹娘,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软毯上,手中逗弄,目光灼灼注视着地上的小小婴孩,眼中的关心毫不作伪。


    来时的欢喜便全然化作了尴尬和无地自容,她甚至恨不得自己没有回来。


    奈何一行人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屋内人,两大一小,并其余丫鬟仆人,皆将目光投来。


    田父先是惊讶一瞬,随即露出欢喜的表情,想要起身来迎,察觉自己毫无形象,索性也不起身,而是欢喜的招手,“语蓉,你回来啦,快来看,你弟弟多可爱。”


    田语蓉的心微冷,她心中有无数的话想问,爹爹的眼中却只有弟弟吗?


    她将视线转向田母,田母对女儿的关切更甚,就要起身,才发觉衣摆被一双白嫩的小手牵住,小小的孩童什么也不知道,只本能的抓住了什么不放。


    田母不敢轻松,遂也停了脚步,略带几分尴尬,“语蓉,你怎么回来了,这段时间可还好。”


    田语蓉很想说不好,如往常般任性着说撒娇,到底没能。


    “你们,过继了一个孩子?”这才多长时间啊。


    “是啊,”田父是真心欢喜,对着女儿得意介绍,“才刚百日,是你大伯的孩子。”


    大伯何时又有了个儿子,田语蓉只觉得这个家变得她压根不认识。


    田母悄悄压低了声音解释,“是你大伯一个妾氏的孩子,有孕后偷摸瞒了几个月,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大了,可惹怒了你大伯母,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说要是男孩就给我们。


    好在,果真是个男丁,那妾氏刚生产完就被打发去庄子上,孩子直接过继给了我们,也不怕养不亲。”


    她也同样欢喜着呢,能过继到大伯的孩子,这是他们二房的机会啊,以后不仅不用担心大伯克扣属于二房的财产,甚至可能会稍稍补贴,毕竟是亲生的。


    “大伯母也愿意。”田语蓉喉间泛起微微的痒意,腔调带上几分艰涩。


    “她哪有不愿意的。”田母说起也觉好笑,“又不是亲生的,给了我们总比留在大房分你两个堂兄要好。”


    这倒也是,庶子生都生了,过继出去既全了面子,又交好了二房,哪有不应的道理。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给她送一封书信,又如,大伯到底下了什么命令把她困在安平镇,可此时,都没有了意义。


    她僵硬的笑着,被一旁的周青远搀扶才没有摔倒。


    田父、田母瞧见这个女婿,饶是先前再怎么不情愿,此时也得客客气气。


    “青远也来了啊,大老远的,麻烦你带语蓉回来看我们了。”田父说着说着,被老妻捅了一下。


    田母接过话头,“青远是来赶考的吧,府城最近人多,你们就在家里多住几天,省得去外面挤。”话落就吩咐丫鬟去收拾客房。


    当下规矩,回门的女儿女婿是不能同房而居的,故而客房也仅是收拾给周青远,而田语蓉则要住回闺房。


    几日奔波,田语蓉早已累了,此时那股子力气泄了,怏怏回了屋,慢慢下人都被打发下去,耳边依旧一直回响着婴孩的牙牙学语和爹娘的宠溺语气。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接下里的几日,无疑十分佐证了她的想法。


    原先将她当做眼珠子般疼爱的爹娘,对她依旧关心,却少了那分唯一,毫无疑问,他们的心思被那个方才百日不久的小婴儿占去了大半。


    于是,很多话她也懒得问,但大伯那里,她定是要问清楚的。


    好容易离了田父和便宜弟弟跟前,田语蓉终于拽着母亲的衣角,露出一丝忐忑不安来。


    “娘,大伯他为什么要把握拘在安平镇,我老早就想回来了。”


    田母略微有些尴尬,这事儿其实她是知道的,当然,也仅限于知道,并没有决定权。


    “还不是你不省心,非要跟那周小子搅和在一起。”


    “可我不是都听他话嫁了吗,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不是就想要把庶出的儿子塞给你们吧。”


    “瞎说八道什么呢,”母女俩说悄悄话,早已打发了下人,田母却依旧谨慎地左右张望,待确定无人才松开捂住女儿的嘴,责怪道,“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


    田语蓉佯做委屈状,“可我在乡下是真待不惯,你不知道那镇子有多小,我用的护肤品都没有,一副也好久没换新的。”她示意自己身上的旧衣服。


    田母一瞧,果然,顿时也心疼上了,“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这次回来你可要乖些,认个错,别再惹你大伯生气,不然啊,我和你爹也没办法。”


    田语蓉还是不能理解,“那他到底为什么?我怎么说也是她侄女吧。”


    “就你干的好事。”田母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周家先前那位,阮姑娘,如今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咱们田家也不怕他陈家和曹家啊。”她不满嘟囔。


    “跟他们没关系,你还不知道呢吧,先前海贸的事,阮慧娘可是帮人出了不少货,你大伯挖人没能挖动,估计就迁怒到你身上了。”


    田语蓉那叫一个冤枉,“那能怪我吗?”


    过去的事田母不想多说,如今破局的法子她只能想到一个,遂问道:“青远这次的把握大吗,若是能考中,不须我和你得说情,这桩事就算过去了。”


    对如今的田家而言,一个秀才举人的身份其实可有可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有了功名锦上添花总是好事。


    “说不好。”田语蓉烦躁的皱起眉头,“青远他伤了脑袋,很多事情不记得,努力这么长时间,也才得了夫子说的五成把握。”


    “唉,早知道应该把你们接来府城找一个好夫子的。”田母这会子倒是有点懊悔,可考试近在眼前,现在也来不及了。


    田语蓉没接话,凡事不过有心无心,早几个月,说不得两人心神都还在那个刚百日的婴孩身上,哪里还记得她。


    但如今形势不同,她没了撒娇耍赖的底气,也只能尽力跟着应和。


    ————-


    且说,阮柔这边一路前行好几日,终于出了青州府范围,踏入隔壁遂宁府的府城。


    又是一番热闹,两人近乎踢馆子般,将府城内大小香料铺逛了个遍,拜访过几位制香世家,又与多名制香师打过照面,彼此约定在京都再会方才离开。


    这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体验,青州府的制香师间虽然也会互相交流,可彼此间有竞争关系,大多保守,没想到出了那片土地,景象就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外面都如此开放,还是独遂宁府的制香师格外心宽。


    时间就在路途上一点点过去,经过了包括遂宁府在内的四五个府城后,阮柔一行终于抵达了京都郊外。


    这一程,有如遂宁府一般作风开放的城池,也有如青州府般略显保守的,但总的来说,阮柔还是学到了很多,并不都是机密,多是调香或者中和过程中一些机巧的手法,偶尔还会发现十分偏门的辅助香料。


    面对京都高耸巍峨的城门,他们没准备立即进入,而是准备在郊外先休整一阵。


    虽是初来乍到,可陈家在京都也有不少故交,陈问舟作为小辈少不得登门拜访,总得保持最好的仪态,再者,也可以提前打听一番,有哪些人先来了京都。


    他们一行其实算很早的了,七月末的赛事,如今六月初就已经到了,可以说,整个春天和夏天,都在路上度过。


    如此三日,一行人才拿了路引,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进城。


    京都之繁华鼎盛,是他们一路所经过的任何府城都难以比拟的,不仅城门格外高耸,守卫的卫士也十分精神。


    一一盘验,交了入城费,终于得入京城。


    跨过入城通道,前行几百米,就见街边铺子林立、来往吆喝叫卖声不绝,来往行人皆身着布衫,身上整洁干净,精气神十足,这只能是安然无忧生活所造就的轻松姿态。


    京都守卫森严,几百米一哨岗,官兵腰带长剑四处巡视,三层小楼随处可见,鳞次栉比,最引人瞩目的要数西边一处阁楼,足有五层六层高,宛如鹤立鸡群,一群人险些看花了眼。


    “走吧。”还是马儿停在原地不耐嘶鸣,唤回众人的心神。


    陈家祖上在京城仅有一处不小的宅院,位于东边,他们却不能去,因为陈父后面也会带人过来,到底是两家,待在一起多有不便。


    马车带着众人七拐八拐,最后来到城市中间位置的一处小院子,巴掌大的地方,听说就耗了几千两银子,就此还是有价无市,至于计划开的铺子,当前还没寻摸到合适的。


    这处宅院只有一个老婆子看守,并无太多下人,带来的几个下人们去烧了水,又整治了一桌子青州府口味的饭菜,阮柔坐下时,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个安稳的地方,不出意外,到公主府比赛结束,期间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会一直住在这里。


    来到京都的日子也不轻松,他们不仅得主动出击,也得接受来自其他制香师的会面,但此时出面的就只剩阮柔了,至于陈问舟,走访故旧、寻摸合适的铺面,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期间,两人只与好不容易抽出空的霍老爷见过一面,勉励一番后便不见其身影,想必也忙得很。


    如此时间从六月初走到了六月末,基本上该来的制香师都到的差不多,因着这一场赛事,本就繁华的京都更添几分盛况空前。甚至于赌坊的盘口开了赌局,甚至给最热门的几大制香世家下了赌注,看谁能拔得头筹。


    同时,陈家和田家结伴的队伍也来到了京都,陈问舟自然又得前去见礼,彼此又是一番你来我往,互相交换了不少情报。


    至于田大老爷异常热烈的目光,阮柔全当没看见。


    热闹也就持续了半个月,等到七月中旬,长公主府的管事在天香楼办了三天流水席,将前来参加的制香师一一登记在册,每人按要求调了一款香后以证身份后,气氛反而陡然冷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比赛的开始,阮柔亦不例外。


    从出门开始,一路上她调香的手就没停过,积攒了不少想法,如今,也歇了下来,静静沉淀一段时日。


    七月二十,第一场大赛开始的时候,公主府别院足足聚拢了七八百制香师,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堪称大夏朝最热闹的制香师集市。


    若有熟识的,互相打个招呼,但更多却是他们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的,而这一次,长公主甚至未曾露面,只由府里的管事或者小辈们主持。


    等到三轮初赛过去,只剩百来名制香师的时候,长公主才会出面主持,解释,才是这场比赛真正的高潮。


    而在此之前,仅是脱颖而出,也着实不易。


    第42章 阮柔毫无压力的度过了前三轮,七月末的最后一日,留下的一百名制香


    阮柔毫无压力的度过了前三轮,七月末的最后一日,留下的一百名制香师被安排到了公主府暂歇。


    长公主如今和儿孙居于裴府正房,公主府反而空置下来,因着位置独佳,后院花草树木繁盛,小桥流水,颇有一番气度,时常借予其他勋贵官员举办宴会,此前为着这场比赛已经提前腾出了空闲。


    八月初一,清晨,院子里的管事们将人一一请到后院空旷处,人群簇拥中,远远而来一位面带皱纹、满头华发的老妇人,珠翠加身,通身的气度,叫人望之生畏。


    她只略抬头看了一眼,大概记住,便低头不去看,对于贵人而言,长时间的直视是一种冒犯,她最为清楚不过。


    前三轮只调了指定的几款香,如今到了这一关,自是按照长公主的心意。


    他们提前来到京城这段时间,也并非全无作为,公主府于他们高不可攀,然而对于京城中人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作为先先帝嫡长女,长公主身份顶顶的尊贵,自幼鲜衣怒马,爽利非常,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活了几十年,就没有不顺心的。


    其对于香料的偏好也十分好打听,其尤爱浓烈的花香以及龙涎香,前几次大赛获胜的皆为此类,这点来参加比赛的制香师都很清楚,也有很多人为此专研这方面,以期得到长公主青睐。


    在来之前,阮柔也特意训练过这方面,待来到京城却改了主意。


    因为他们此番又打听到一个消息,长公主,身体一直很好,只近来上了年纪,人老了,各种毛病就找上门来,其中,最为难的就是觉浅。


    年轻时长公主沾床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外面打雷下雨都不带醒的,自打过了六十,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一天里睡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睡不好,精神头也越发不济,其他儿孙瞧着也心疼。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阮柔就和陈问舟商量过,打算另辟蹊径,从安神香上着手,也并非无的放矢。


    她上辈子年老后也有这个毛病,整宿整宿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还是孙儿孝顺,得知她的毛病后,召集太医院的名医,花了半年时间才调制出来一款催眠的香料,效果很是不错,虽然睡觉时间依旧不多,可起码也能睡得安稳了。


    她大概记得配方,到京都后的这段时间,又勤加实验一番,总算调出了熟悉的味道,比之先前那款,更添几分柔和,效果也甚佳,至少焦急难眠的陈问舟前几日都睡得颇不错。


    长公主始终坐在高台上,面色看着有几分憔悴,并未说话,正经出面的是长公主的嫡长孙,二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已是三品官,兼之先帝亲封的一等毅勇侯,可谓恩宠正渥,此番能来举办这样一场比赛,算得上彩衣娱亲。


    几番场面话后,场地两侧自有下人们抬来几大架子香料,细数下来足有好几百种,只是每种的数量都有限。


    众人此时可没了客气的劲儿,一拥而上,争抢着自己早已看好的香料。


    一群大男人挤在一起,为着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毫无体面可言,阮柔一个女子却不好凑到中间,只得慢慢等人群散去。


    与她一般尴尬等在外围的,另有七八个女子,年轻的二十来岁,年老的已有四十的年纪,论起来,比府城上次的女制香师要多,想来大夏朝人才济济,愿意为此一搏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渐渐的,围成一团的师傅们渐渐散去,只剩几个留在原地,一脸纠结挑挑拣拣,想必是没抢到合意的,此刻正犹豫不定。


    阮柔几人这才上前,因着这层尴尬,互相点头见礼,眼中带着几分善意。


    也不去瞧别人拿了什么,阮柔按照既定方子的配料,挑选了适量的香料,小心回到原位。


    大家在一起调香,彼此能看到制香过程,难免互相比较,有那空闲的,东瞧瞧、西看看,唯恐被谁超过了去。


    实则,能走到这一步的制香师多少都有几分才干,一般调制出来的香几乎在伯仲之间,很难分出高下,这也是之前比赛为何要大家制同一种香的原因。


    同样在人前,有些特殊的手法也就不好隐瞒,譬如有一位老师傅,用的自带的炉子,形状颇有几分怪异,众人猜测是能让香料更好聚拢香味。


    还有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动作却小心翼翼,用名贵的香料做燃料,堪称暴殄天物,好几个没抢到香料的制香师在一旁看得锤头顿足,大骂过分。


    另有事前焚香祷告的、闭目静心凝神的、盘坐于地上的,种种迹象,不一而足。


    这般场景,无人再顾忌藏一手,大家既是在制香,也是在瞧他人制香,而能光明正大偷学到多少,就全看自己本事了。


    阮柔手下动作不停,闲暇亦关注了两个来自北方的制香师,观其动作、谋其香料,接下来便是无数次的练习与实验,方可得出属于自己的香方。


    一日功夫,从日出到日落,长公主和其子孙不知何时,早早离去,独留管事照看前后。


    直至天色渐暗,周边三三五五亮起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不如白日的太阳耀眼,却依旧驱散了黑暗。


    从卯时(上午五点)到戌时(下午七点),足足七个时辰的忙活,终于,所有人都差不多完成。


    其实也并非大家都弄到这么晚,就如阮柔自己,申时(下午三点)就已调制完毕,却依旧舍不得离开,而是静心观察其他制香师的调香步骤。


    随着锣鼓重重的落下,所有人都醒过神来,将自己所制香料留下附上保存的步骤,五日后,待所有香皆成型后,方才会开始评判。


    不得不说,长公主府所举办的这一场制香大赛,除去其本身身份尊贵外,亦有其他可取之处。


    尤其在于最后的这一步评判,请了大夏朝最有名的制香大师一一评点,优劣皆不避讳,往往能让人学到很多,查漏补缺,传说就有一位老制香师在一次比赛中勘误,调制出了大夏朝至今闻名的六寸香,最后含笑而终。


    是以,也有不少自知实力不够的制香师前来,就是为了得大师一番讲解。


    ————-


    比赛既毕,公主府备了珍馐佳肴款待,鲜鲫食丝脍,香芹碧涧羹;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如此宫廷美食,勾得本一心惦记比赛结果的众人忍不住胃口大开,席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或恭维、或打听,或交友、或讥讽,众生百态,一杯酒下见真招。


    食毕,夜已黑得看不见路,有的外无居所,索性留在公主府,有的则还是出去别居,府中大方,一人配了一盏煤油灯,另有马车下人护送,自不必担忧安危。


    从垂花拱门处一路慢行,穿过一片长廊,一辆辆马车载着从西角门出去,汇入城中不同方向,很快不见了彼此踪迹。


    阮柔回来时,府内灯火通明,正院中,陈问舟和曹娘子依旧端坐,丝毫不见倦意。


    事实上,陈问舟何止是没有疲倦,反而精神亢奋,一日里功夫,假装无意从公主府门前路过三次,险些就被看门的仆人追上询问,回来后也难以静心,就在正院兜圈子,吃吃不安生、睡睡不着,此时见着人回来,连忙迎上前来,焦急询问。


    “如何?”


    阮柔轻轻轻轻颔首,“尽力了。”


    陈问舟先觉心安,尽力就好,随即又些许忐忑,问出先前纠结了无数遍的问题,“你觉得安神香可行吗?”


    “如果香能到长公主跟前,我有七成把握。”她并不敢打包票,百余人的香品,不知可有半数能到正主跟前,而到不了人眼前,再好的香也只能明珠蒙尘。


    “那就听天由命吧。”曹娘子见他紧绷,不由安慰一句,“咱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京都把铺子开起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问舟这才察觉失态,为这一遭,他们奔波数月、辛苦不已,如今终于结束,不论成败,总归有所收获,若是能顺利在京城扎根,那才是


    “表姐你说的对,那几个铺面我们明日再去瞧瞧,尽快定下。”恢复了先前的冷静自持,陈问舟有条不紊吩咐下来。


    此前,他们已在京城奔波多日,寻摸了几个位置不错的铺子,只一直未能定下来,现在想来是要尽快了。


    就在此时,外间竟有敲门声响起,如此夜晚,不知又是谁登门。


    几人疑惑间,下人前去开门,只见从外至内,足足五六道身影。


    从前往后,依次是陈父、田大老爷,陈星河、孙鹤、田俊义,陈、孙二人正是上次青州府制香大赛的第一和第三,田俊义则是田家老一辈的制香师,制香手艺亦颇为不凡。


    “爹,田伯父,你们这是?”陈问舟不解。


    陈父尴尬咳嗽两声,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大赛结束,我们来瞧瞧你,顺带问问情况。”


    好家伙,方才劝自己暂且放下的陈问舟顿时懵了。


    见其他几人略带忸怩,田大老爷接过话头,“俊义、孙鹤还有星河三,结束后心有不安,索性过来互通个消息。”


    这种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陈问舟请几人坐下,主场却留给了几位制香师。


    如今的阮柔,几次崭露头角,早已不是一年多前可以忽视的晚辈,存在感亦颇高,甚至其他三位制香师有隐隐以她为中心的架势。


    “不知阮师傅制的是何香?”孙鹤年纪不大,耐不住性子,率先发问。


    “安神香。”阮柔平静回答。


    “你怎么制的安神香啊!”孙鹤惊诧出声,“长公主最喜龙涎香和桃花,你不知吗?”


    陈星河若有所思,长公主精神不济的消息他也听说过,却并非放在心上,这两人倒是胆大。


    “唉,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也搏一搏了,调制龙涎香的那么多,恐怕没我出头的份。”孙鹤哀叹不已。


    一番比对下来,他们三人中有两人调制龙涎香,一人调制的桃花香,皆奔着长公主的喜好而去。


    闻言,田大老爷的脸色不大好看,知道这是实话,可能不能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现场我观制安神香的少说也有十来人。”阮柔闻言回答,言下之意是,每一种香料,竞争的人都不会少,不相信自己的手艺,那调什么都不大可能出彩。


    孙鹤复又垂头丧气,嘟囔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是还年轻,可长公主如今六十有余,在皇家堪称高寿,能不能有下一个十年,着实不好说。


    心中如此想无可厚非,可皇家贵胄,如此非议,太过容易惹火上身。


    她瞄了一眼陈问舟,示意他说话。


    陈问舟领会,肃了神色,道:“慎言。”


    田大老爷白了脸色,也连忙呵斥,“阿鹤。”


    孙鹤这才惊觉失言,多说多错,兼之对自己没甚信心,索性闭了嘴不再言语。


    陈星河性子沉稳,见状岔过话题,“来到京都才知道人才济济,果真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对自己的制香天分心中有数,不过比寻常人略佳,因着陈氏族人的身份才占得优势,此番来不过多渐渐世面,提升提升自己。


    “是极。”田俊义扶着胡须感慨,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形象,青衣布衫,瞧着颇有几分智慧,话却并不多。


    “十年前我也来过,现在不少成名的制香师,都是当年在京都崭露头角的,咱们不求博得殿下青眼,只求能得个上上评,便足够享用不尽了。”


    这便是说最后老牌制香大师的点评,有聪慧的,多指点几句,指不定就开了窍。


    本是来寻些慰藉,不料接二连三打击,陈父那股子忐忑是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


    “罢了,时间不早,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


    闻言,几人纷纷起身,两方又是一番作别,送离了五人府门眼上,不久,各处主子处皆熄了灯。


    田大老爷出得门去,瞧了眼身边的陈父,悄悄问道:“你觉得他们有几分把握。”


    “不知。”陈父老神在在摇头,亲疏远近他还是分得清的,田老爷顶天了是亲家,陈问舟可是亲儿子,但他瞧着,把握不小,小儿子倒还好,那位阮姑娘倒是真有几分气度。


    “你就跟我耍滑头。”田老爷也不在意,笑骂两句,安静了几息,他复又道:“你这小儿子可真有眼光,这么个好师傅,就给捆死了。”


    事到如今,春林香斋从始至终归陈问舟所有的消息也不是秘密,众人心知肚明,只并不拆穿。


    陈老爷颇为得意,“嘿,可不是,我跟你说,别再想着挖墙脚,这份知遇之恩,你挖不动的。”


    “早就不想了。”田老爷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暗自腹诽,要是没有自家侄女这一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这等人才的。


    想起糟心侄女,又不免有几分郁闷,他们四月从府城出发,临出发前,乡试结果已出,便宜侄女婿果然榜上无名。


    不是他瞧不起农家学子,而是乡下跟城里享受的资源压根不是一个级别,府城的夫子至少举人起步,藏书、人脉皆丰厚,远不是乡下一个穷秀才开的小私塾能比的,要他看,城里随便挑一个秀才举人,他们田家再栽培几分,不比那乡下小子好,偏侄女猪油蒙了心。


    想起侄女归家的处处讨好,他就气不过。


    明明小时候心气挺高,他也以为是一个能干大事的,这才没逼着二房过继,谁知道,越长大越不像话,成天想着招赘,殊不知,田家的产业,他可以交到侄女所生的田家子嗣手中,却绝对不会交给一个外姓的侄女婿。


    敢情人从始至终都没想清楚过。


    罢罢罢,总归嫁出去的女儿,以后自有其爹娘操心,他一个大伯,只要不累及田家名声,便随她去吧,只是还要看看陈家小子和阮姑娘这次收获如何,若是,侄女就老实待在安平镇一辈子吧,总少不了她吃喝。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陈家和田家在京都的宅子也相隔不远,前后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几乎是一路同行,至田府院前方分开。


    离了外人,身边只一个族中子侄,陈父却是自在许多,心情肉眼可见的飞扬。


    陈星河不解,疑惑问:“族长,你对问舟很有信心吗?”


    “比你有信心的多。”陈父没好气瞥他一眼,对这个大力供养的侄子很不满意。


    陈星河摸摸鼻子,有点心虚道:“那族长你多在族中挑些小辈教导,我也能帮着带带。”


    陈父再次蔫了,族中的小辈他比谁都关注,奈何没人有那个才干,才矮子里挑了高个,这么说不是扎他心吗。


    复而,又欣喜起来,“算了,不能两全,问舟如今这般,以后若是能培养一批人起来,也算我陈家烧了高香。哎呀呀,我是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来这一出。”


    这语气着实有些怪,带着点不满,似乎又带着点为人父的得意。


    想起过去的打压,陈父有几分后悔,可又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左右陈家的产业要留给大儿子,若不是他拘着,小儿子不至于有今日这般成就,如今这般正好,各忙各的,互不冲突。


    陈星河不予置评,心想如今问舟再好,也跟他们陈氏族中没太大关系了,总不可能弃陈父这个族长转投过去吧。说不得几十年过去,就是陈家另外一支了。


    也得亏陈问舟不知道陈父想法,否则,定然是要啐一口的,他能有今日全靠自己,跟陈家祖先有什么关系,以后就是两家,谁也不占谁便宜。


    可惜他此刻已经回屋安眠,全然不知。


    接下来五日,诸多制香师皆放松下来,于繁华京都闲逛,欣赏一朝之都的风华,一夜的纠结,也足够他们冷静。


    而公主府,公主府请来的十位制香大师,紧跟着忙碌起来,整理、登记,需要封存的香料各归各位,静待最后成品,而已经成型的香品则立即打开点评,记下优劣。


    三五人一组各自打分,复又交叉点评,选出上中下三级。


    也确实如阮柔所言,并不是所有香都能供到长公主的眼前,岁月催人老,其本就精神不济,年老后对这种格外浓烈的香气甚至略有不适应。


    最后,递至长公主跟前的,不过每大类香料的前三,拢共不过二十份。


    而最终的冠军,则不在论香料与技巧优劣,全凭公主感觉,无他,这本就是为迎合长公主喜好的比赛,又不是什么商会举办的正规比赛,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长公主府规矩森严,下人们恪尽职守、口风甚严,虽然参与者众多,却无一丝一毫泄漏,不知有多少人偷摸着塞银子想打听消息的,俱被退了回来,着实叫人无奈。


    好在阮柔和陈问舟这边自知能力有限,并不去做这些无用功。


    然而,人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人。


    时隔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霍老爷再次出现,春风拂面,衬得圆圆的脸蛋更显奸诈。


    “霍老爷。”几人见礼,霍老爷似乎比头几次更为平易近人。


    人精似的阮柔立时明白,想必是得知了什么内部消息。


    果不其然,出口就是一道“恭喜。”


    陈问舟故作不解道,“不知喜从何来。”


    霍老爷道,“哈哈,我有一个侄子候了公主,算是长公主晚辈,听了一耳朵消息,你们那安神香可是进了长公主的眼。”


    能准确说出安神香,消息应当不假,陈问舟呼吸忽的有几分急切,追问,“那结果?”


    霍老爷缓缓摇头,“这就不知了,应当还没定下来,但你们的安神香能脱颖而出,阮姑娘果真不凡啊。”


    这话来来回回,阮柔都听其车轱辘话说了三次,唯有这次最真心实意。


    想来也是,前两次都是他们有求于人,如今,能在公主府跟前露脸,不管怎么说,都不是昔日毫无根基的浮萍。


    阮柔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所以啊,为这一趟京都,总归是值得了。


    五日也就是一眨眼功夫,公主府内,百余份香料被一一贴上制香师的名姓、籍贯、背景,每一份都配上厚厚的点评册子,是综合所有人意见最后给出的评语。


    唯独有一份,不时有几个制香大师神色略微纠结看过去,不一会又将视线移开。


    作为最终的胜利者,那份将由长公主亲自点评,无需任何专业的术语。


    第43章 八月初六,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秋高气爽,路旁偶有桂花树散发出阵阵芳香,让人的心情也浮


    八月初六,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秋高气爽,路旁偶有桂花树散发出阵阵芳香,让人的心情跟着轻快起来。


    京都一如既往的热闹,若从高空俯瞰,就会看到上百道不同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出发,向着同一个目标而去。


    辰时,阮柔同样坐上了软轿,这一次,曹娘子和陈问舟两人得以同行。


    肉眼可见,曹娘子还是有些紧张,往常处变不惊的面上带了几分忐忑,一路不停的问着诸如“长公主什么样儿”、“你有几分把握”之类的话。


    阮柔只是回握她的双手。


    与她的手不同,因着制香久了,即使再精心呵护,还是不可避免留下薄薄的一层茧子,两只手接触有很明显的磨砂感,曹娘子的手却是软和的,略带几分冰凉,“安心。”


    安心当然不可能的,一路纠结到了长公主府,隔着几百米就见前方已经堵住,密密麻麻全是轿子,且并非他们这般的青色小轿,而是带上几分华丽装饰,想来是到公主府凑热闹的贵人们,


    熏香虽说是雅事,可说白了制香师不过士农工商的“工”,只比商人地位略高一筹,不好与贵人们挤位置,三人索性下了轿子步行。


    好在距离已经很近,不过几分钟,贵人们走正门,他们走侧门,倒也互不打扰。


    递过身份文牒,验明身份,三人被引至门内,接着有十二三岁的丫鬟小厮们一一安排落座。


    与上一次的随意选择不同,这一次的座位是被安排好的,制香师在前,陪同人员在后,乌泱泱看过去,全是人头。


    高台无人,下方陈家和田家人俱已经在了,彼此点头致意,阮柔又与几位有过点头之交的制香师互相打过招呼,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安静不下来。


    如此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周围忽的安静下来,阮柔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足有二十来人款步而至。


    以长公主为首,左右各有一年轻女子搀扶,估摸应该是公主的孙辈,后方还跟着一大群人,俱都锦衣华服,尊贵非常。


    然后,是十位年事已高的制香大师,最后,公主府管事谄着一张笑脸,走到最前方,手中还捧着一个小盒子。


    随着众人纷纷坐定,无需搞什么噱头,管事到了公主跟前,递过盒子,长公主起身,精神头难得有些好,而这,多亏了手中这份香。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微微柔和,活了这么大岁数,她早已不会为人的谄媚而不屑,相反,懂得投机的人,于皇室而言,才是人才,而优秀的人,她不吝啬给些甜头。


    于是乎,在场所有人第一次听到了长公主开金口。


    “大家都知道我爱龙涎香和桃花香,这一次有很多师傅做的香很是不错。”


    闻言,下方调配这种香的制香师微微得意,均希冀自己是那个幸运儿,然而,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只是这一次,要叫大部分人失望了。我私心选了这一款安神香。”


    下方,不少人露出沮丧之情,只有微微几个人尚怀希望。


    阮柔的心只是微动,就感觉后方的衣摆被人拉扯了一下,想来是曹娘子过于激动。


    上方的讲话还在继续,“我年纪大了,近来睡不安稳,这款安神香让难得睡了个好觉,是我用过效果最好的。”


    一番话说的妥协周全,既说明了自己选择这款香的原因,也表明了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几句话出来,众人没了不忿,只是暗骂不知是哪个怎么激灵,竟然独辟蹊径。


    而阮柔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余下一分,不过对其他制香师的尊重。


    “青州府果真人才辈出,制出安神香的阮姑娘,过来让我看一看吧。”


    霎时,所有人都开始左右张望,试图逮住那位获胜者,唯有少数几人猜到的,忍不住将视线投向阮柔所在。


    恰在此时,她起身,迎着长公主柔和中带着慈爱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高台。


    那一道杏色身影,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柔脚步未变,面上擎着丝浅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台下嗡嗡的交流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


    “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娘们,真是走了大运。”这声音略有些苍老,想来是个上个年纪的老制香师。


    “唉,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稍微年轻点的,则在懊悔自己脑子里不够灵活。


    阮柔对此很是不屑,结果已定,如今来非议这些,早干嘛去了。再说了,便是她不走捷径,也未必会输,现如今,不过多得长公主几分青眼罢了。


    见人毫不怯懦,长公主添上几分满意,“没想慧娘竟然如此年轻,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殿下谬赞了。”阮柔轻行一礼,姿势标准,显是练过很多遍的。


    长公主欢喜更甚,“还得谢谢慧娘你的香,看我的精神可是好了些。”


    “能为殿下分忧,是慧娘的荣幸。”


    “我呀,想来想去,都不知怎么谢谢你。”长公主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活到这个年纪,她不缺钱财权势,唯独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即使不为自己,为着儿孙也要多活几年,这点便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


    “这根簪子,还是我出嫁那年宫里的陪嫁,放在库房里可惜了,正配你这好年纪。”说着,竟然亲自动手将簪子插到对面人头上。


    乳白的簪子,斜飞入鬓,于眼光下光彩熠熠,更衬得人多几分光辉。


    阮柔一动不动,等安稳后,再次领赏谢恩。


    两人言语的功夫,下方所有人不由噤声,丝毫不敢言语,更遑论非议。


    寒暄完,管事再次上前,递过一张礼单,显然,刚才那支簪子只是长公主兴起,这份礼单才是真正的奖赏。


    阮柔只粗瞄一眼,心中满意,谢过后,不动声色收进袖中。


    一切完毕,她重新回到原位,这下子,知她得了长公主青睐,其他人再不敢说三道四,前后左右均拱手作揖,恭喜她拔得头筹。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柔自然道着“同喜。”


    这话不算说错,能进入最后一百名的,不拘调香如何,都会得到长公主府的一笔封赏,无非多少的问题。


    接着是制香师傅的点评时间,虽说后面的没有排名,可其实众人心中都认定点评的顺序就是香品的优劣顺序。


    前十个里竟有七个都是龙涎香,不说台上人,台下的要不是顾忌形象,怕是要捶胸顿足,恨不得回到过去骂醒跟风的自己。


    如此十人过后,长公主悄然离开,没露出一点声响。


    然而作为视线的中心点,众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顿时,大家的心态又是一变。


    人就怕对比,前十好歹还入了长公主的耳中,后面的,指不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听得很认真,有些毛病,是痛病,甚至有人偷偷拿出纸笔记录,笔走如飞。


    阮柔则是一一记在心间,她可不知道还要提前带这些。


    正在她认真倾听之时,一个小丫鬟模样打扮的人走上前来,附耳私语几句,随即起身,阮柔则迅速跟上,只来得及给身后的曹娘子一个眼神,没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姑娘莫怪,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不必担忧。”


    “谢谢妹妹了。”阮柔说着,从腰间递过一个荷包,里面只薄薄的一张银票,足有百两。


    这样的荷包她如今身上足有十来个,是来时就提前准备好的,只银子大小有所差异。


    丫鬟心知这位刚得了长公主的赏,并不推拒,“那我就沾一沾姑娘的喜气。”


    这一次要走的路,可就比走外门进来要远得多,饶了一个又一个弯,估摸两炷香时间,方才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显然,这里才是公主府的正殿。


    屋内,长公主端坐高位,另有几位年轻的公子小姐位于下方。


    丫鬟们退了,阮柔提气,再次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上前一一行礼。


    待行至下方一位年轻小姑娘时,不等她弯腰,她就跳了出来,“阮姑娘不必多礼,祖母安眠多亏了你的香,论理,该是我谢谢你呢。”


    祖母身份的加持,兼之裴家颇得圣恩,几位嫡出的姑娘都得了宫中嘉赏,得了县主的封号,此刻却丝毫没有摆架子。


    长公主心知小辈们都是为了自己,笑着招呼,“青鸾说的是,慧娘你过来。”


    阮柔上前,腰背挺直,头微微低垂。


    “你是青州府人吧,那地方出了不少大师呢。”


    阮柔点头,“是,青州府人素来喜香,也就有了我们调香。”


    “是个好爱好。”长公主语调轻缓,带着老人特有的悠长韵味,“我看你年纪尚小,学调香多久了。”


    阮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大概三年了。”这还是她四舍五入后的。


    “嚯,那时间可不长。”长公主做惊讶状,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否早前就知情,然而阮柔丝毫不低看高位者的情报,如今这位肯定连她和离的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多亏了东家赏识,多加栽培,才有了我今日这般。”


    “嗯,不拘一格降人才,是位人物。”果然,长公主道,“好像是陈家的吧。”


    “是的,不过,东家已经分家出来了。”阮柔连忙解释,这名声最后可不能记到陈家头上去,“东家是继夫人所出,不愿跟大少爷争家产,分了几成家业出来。”


    “都是好孩子,一个个年轻的哟,青鸾,看看你们,这么大岁数还净会惹我生气。”


    “祖母。”名为青鸾的姑娘上前,倚在祖母身上直撒娇,逗得长公主笑呵呵。


    良久,青鸾复正了身形,道:“阮姑娘,你所制的安神香,于祖母安眠有大用,我厚颜讨要一份香方。”


    阮柔毫不意外,否则,高高在上的公主府,凭什么要和她一个小人物寒暄许久,不过有用处罢了。


    “自是应当,能为长公主效力是我的荣幸,只是还请备一份纸墨。”


    很快,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被摆了上来,阮柔上前,没有丝毫迟疑,挥笔如行云流水,一个个字符跃然纸上,末尾处,她用自己的印章单独盖下,留下一个小小的“慧”字。


    “县主请过目。”


    青鸾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大概记住,随后珍而重之地收在一旁,“多谢阮姑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当然,伴随这声谢意的,是又一个盒子。


    “对了,这份是此次制香师傅的点评,希望对你有些用处。”


    阮柔接过,这次是真诚的欢喜,方才她还担心自己错过了讲解,有些可惜,如今有了这些,比现场听也不差什么了。


    见她如此,长公主微微点头,是个有主意的。


    方子给过,该说的说了,该写的写了,再没了话头,很快,阮柔知趣告退。


    出去后,一顶轿子欲要送她出府,她忍不住询问,“我还有两位同伴在前面那边,不知可结束了?”


    “阮姑娘,已经结束了,您的两位同伴我们已经提前告知,待会和您一起在门口会合。”小管事客气至极,一口一个您。


    阮柔再不纠结,舒舒服服乘着轿子,果不其然,门口,曹娘子和陈问舟已经在了,面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没要他们自己找轿辇,公主府直接派了一辆马车,马车在前,几个轿夫抬着厚重的礼物在后。


    三人同在一辆马车上,再无外人,曹娘子这才敢表达自己的激动,“慧娘,你得了第一,还得公主召见!”微微颤抖的声线证明了她的激动。


    “嗯,多亏了东家,亦多亏了金姐姐你。”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本事。”曹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高兴,“这下,咱们的新铺子可不愁了,你可真是我们的财神爷。”


    阮柔彻底无奈,这是兴奋过头了啊,她跟陈问舟对视一眼,见他眼中满是笑意,丝毫不阻止,便只能接着。


    一路将人送到陈府,公主府的人贴心将礼物归置妥当,这次告退,这一次他们连塞的荷包都不要了。


    关上院门,三人皆喜形于色。


    曹娘子吵吵嚷嚷,让下人们赶紧整治一桌好菜,又遣人去买了好酒来,硬说要喝个一醉方休。


    阮柔和陈问舟见她忙得团团转,索性不去理会,反而正经讨论起接下来的发展。


    原先她不敢对结果打包票,也导致了在京都开铺子的计划略显小打小闹,如今有公主府背书,摊子便可以铺的稍微大一点。


    说着说着,阮柔想起了公主府的赏赐,里面好像有一张京都的地契,只具体位置她没有看清,忙起身去寻。


    “正阳大街。”随着四个字出来,陈问舟眼睛微亮,“这可是京都的旺铺。”


    阮柔遂将地契递过去,“那新店就在这家铺子吧,位置好,生意肯定好做。”


    陈问舟万没料到她会这般大方,反而纠结起来,“这不好吧。”


    阮柔笑,“左右我没什么用,不行就当租给你了。”


    陈问舟纠结了好一会,想要放弃,手中地契的位置却格外显眼,待要接下,又着实过意不去。


    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半晌,他终于开口,“我不好占你便宜,这样吧,这间铺子算你参股,占一半的收益,只是这样的话,香料的那一份提成就不单独算了。”


    这意思就是说,这间铺子他俩一人一半,只要生意好,这可比香料的钱赚得多。


    “东家可是说真的,不开玩笑。”阮柔再不谦虚,再次确认。


    “自然当真。”陈问舟真诚道,“其实也不单这份地契,你如今越来越优秀,如今已经进了长公主的眼,若我还是老想法,迟早留不住你。”


    阮柔微微挑眉,她暂时没有跳槽的想法,可两人的结盟到底不够牢固,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如今,陈问舟不惜以京都一家铺子的一半利润做诚意,显然,是真心想要留下她,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多谢东家赏识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过几句话,定下来日后京都春林香斋的归属。


    不一会,曹娘子去而复返,终于舍得休息。


    “慧娘,你快跟我说说,你做的香到底是什么个效果,长公主喊你过去又说了什么。”曹娘子只觉得与有荣焉,她的小姐妹得了长公主的赞赏,那跟她得了长公主的赞赏没什么区别。


    “安神香跟一般的安神香一样,就是安神效果我想办法加强了些,我看啊,你晚上估计就用得上。”先前她练习的时候还有不少成品,效果都差不多。


    至于这句话,显然是在取笑曹娘子过于激动,晚上怕是要睡不着。


    曹娘子丝毫不在意,欣然道:“好啊,让我试试,这可是长公主亲自用的安神香。”


    这话逗得三人皆笑起来,这就是长公主的号召力,在京都,长公主于香道上就是一道风向标,可以想象,安神香一旦在铺子上新,届时会有多少蜂拥而立的客人,且安神香这东西,对睡眠不佳的人来说无疑于救命稻草,短时间肯定不愁卖。


    笑过后,曹娘子问:“那咱们的动作要加快了,问舟,人是从府城调,还是直接在京城找。”


    “账房和制香师傅都从府城调吧,表姐,铺子开张还得劳你先留在京都看管一阵。”陈问舟有些为难,可信得过又长袖善舞的人他手下着实不多,他自己也不能成天耗在一个铺子上。


    曹娘子不过略为难片刻就应了,“干了,如今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我怕什么。”至于前夫家,只要她不去想,就无关紧要。


    “多谢表姐了。”


    “一家人,谢什么。要谢,也得多谢慧娘,待会你可一定要多吃点。”


    阮柔无言,刚才公主府,她可是吃了好几块糕点茶水,这才中午,估摸是吃不下的。


    索性,曹娘子没真的盯着她吃,倒是几人你来我往灌了好几杯水酒,一个个喝的醉醺醺,被下人们搀扶着回屋休息。


    直至申末(下午五点),阮柔被小丫鬟唤醒,“姑娘,府里来了不少客人,东家让我喊您起来。”


    她明显感觉到,似乎小丫鬟待她的态度都较以往更为尊崇,想来也是因着长公主的原因。


    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衣衫,阮柔前往正厅。


    丫鬟所说的客人自然是陈父和田老爷等人,至于其他人不熟悉的,再着急想要见一面也得先送上名帖,得到允许方才会登门。


    “恭喜恭喜啊。”她甫一露面,眼尖的两人立刻起身道喜。


    几人坐定,陈父眼中满是好不作假的欣赏,这一刻,他甚为理解田老爷的想法,因为他此刻同样很想挖墙脚,陈家在京都可也是有铺子的。


    不过,瞧了眼儿子的神色,终究作罢,反正挖不走。


    此行,除去恭喜,两人还有一些小心思,挤眉弄眼好一会,到底还是陈父先开口。


    “问舟啊,你们那个安神香,若是批量制出来了,可否放些在我们铺子里寄卖,价格么,好商量。”


    公主府亲用的方子,若是独门生意,店里自是可以客似云来,两人也是仗着长辈的身份厚颜提出。


    陈问舟思忖片刻,方才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有几个要求。”


    田大老爷赶忙催促,“你说。”


    陈问舟瞄了一眼两人,道“其一,我们对外卖什么价,你们就得什么价钱买。”


    “这个自然没问题。”总不能让人家不愁卖的东西还要降价给他们,大不了他们不图赚钱就赚个吆喝。


    “其二,你们卖的价钱要比我们高一到两成,不能高也不能低了。”这是预防他们赔本大批量采购。


    陈父想了想便答应了。


    “第三,这香我们会注明是春林香斋所产,你们不得私自改变包装,亦不得作为自己店中出产宣传。”


    好家伙,这是路给堵死了,田老爷不由给了老活计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养的好儿子,跟亲爹都计较这么清。


    陈父先是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了儿子是把做生意的好吗,遂也不多计较。


    三个要求皆无异议,陈问舟当即拟了一份合约,三方均签字盖章,合同便正式生效了。


    送走两人后,府中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先前好意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霍老爷。


    这一位来同样是为着生意,彼此寒暄过后,他道明来意。


    “你们现在京都无人脉无关系,跑铺子也得不少时间,我霍氏愿意搭一把手。”


    阮柔、陈问舟以及曹娘子眼神均是闪烁不定,他们上午才发愁过的事情,如今霍老爷就上门了,只不知有何要求。


    第44章 霍老爷对外表现的一直是个爽快人,故而面对几人的询问,此刻并不扭捏,直接将原因说了。……


    霍老爷对外表现的一直是个爽快人,故而面对几人的询问,此刻并不扭捏,直接将原因说了。


    “我们家有位老太太,年纪大了,同样是睡不好,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多的安神香,若是能给我匀一份,霍某定然感激不尽。”


    阮柔忽的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不是图利益,而是为了孝顺家中长辈。


    见几人没有反应,霍老爷以为条件不够,正待再开价,却被打断。


    “有的,我这先前练习的还有不少,霍老爷若不介意可以先用试试。”


    “自然是不介意的。”霍老爷哈哈大笑,此时倒更多了几分亲近,“阮姑娘的手艺我还是相信的。”


    而阮柔,则起身去隔壁房间取了几盒子的安神香,这些香成分都是一样的,只包装有所欠缺,便显得廉价了些。


    霍老爷丝毫不介意,他们家老太太实际比长公主年纪更大,以往安眠助睡的药物、香料用过不少,只是都没有明显效果,希望这香能有点作用吧,他心中暗想。


    院子里接连来了两拨人,等霍老爷起身离开时,已近戌正(晚上八点)。


    三人中午都没吃什么,此刻早已饥肠辘辘,边用饭边说话。


    曹娘子道:“没想到霍老爷是个如此孝顺的,我还以为是看上了咱们家的香呢。”


    陈问舟笑回她:“这不也是看中了香嘛。”


    曹娘子一想也是,遂跟着笑,又忍不住对阮柔恭维起来,“慧娘,来之前我都没敢想,你可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阮柔今儿一天可是听够了好听话,现下懒得搭理她,随她去说,自己只专心吃饭。


    而陈问舟则一只手动筷子,另一只手上还垒着厚厚的一沓拜帖,是下午新送过来的。


    前面翻开倒还正常,有制香师和制香世家,还有一些商户家族的,多少有几分联系,等到后面,竟有世家贵族言明希望上门拜访。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咦”了一声,读了出来,“东平侯府、户部侍郎薛大人、鸿胪寺少卿卢、内阁侍读闻学士这些人来干什么。”


    几乎同时,阮柔与曹娘子异口同声,“安神香。”语毕,两人相视而笑。


    陈问舟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想必这些人家中也有老人难以安眠,倒都是孝顺子孙。”


    阮柔却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大夏朝以孝治天下,当官者尤其重视名声,如今满京城差不多都该知道长公主有一款安神香十分有效,这些人中孝顺的占多少不知道,但想表现孝顺的,肯定占了十成十。


    但她也不说破,这种事自己清楚就行,现在让她为难的是,“剩下的安神香不多了。”


    陈问舟也从欣喜中回神,皱眉问:“这可怎么办?”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经商的尤其怕得罪官员,毕竟人家一挥手就能叫你生意做不下去。


    “你把拜帖给我。”阮柔伸手接过,仔细翻开起来,将其按照官阶品级依次排列。


    最后发现,如公侯伯爵只有五家,其他官员也都是三品官往下,唯一例外的是二品户部侍郎。


    不论如何,这六份是要留出来的,她先前试验品不少,可真正效果最好的,差不多就这个数,余下的,只能拿次品先糊弄过去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刚说出来,曹娘子猛地一拍脑袋,“我说薛老爷怎么大晚上急巴巴过来了,想必猜到了。”


    大概率是,至于为什么不当面说,想必是不想沾染这些官司,不愧生意人,不过她们也没理由埋怨,本就是商场上的微薄关系,还指望谁真的诚心诚意吗。


    “我去把安神香包装一下,一般人应当闻不出来差别。”至于最后效果不好,那就推说个人情况不同,只是香料,又不是神丹妙药。


    “不,不用包装,就这样送出去。”陈问舟突然阻止,“包装好难免他们想到什么。”


    阮柔方才醒悟,果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看似毫无准备的送出去,才会让人相信他们没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否则,难免聪明的会看出来。


    “那我抓紧先制一批安神香,保不齐后面还要来人。”


    说完,三人都没闲着,阮柔主力,曹娘子和陈问舟两人亲自给她打下手,从亥时(晚上九点)一直忙到丑时(凌晨一点),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堪堪制作出来两百份。


    “没有香料了。”阮柔打着哈欠,忍不住可惜,来到京都带的香料本就不多,如今是彻底消耗个干净。


    “行了,去睡吧。”陈问舟的眼睛同样眯成了一条缝,强打起精神将两人赶回房间,随后自己回屋休息。


    阮柔笔直躺倒在床上,身体明明很累,泛着浓浓的困意,却压根睡不着。


    不到三年,她想,不到三年的时间,她走到如今这步,便在京都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待春林香斋开起来,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这感觉可真好啊,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是前世后宫争宠多少岁月也带不来的,就如后来亲儿子登基,她荣升太后时的那种尘埃落定,再不用担心其他什么。


    一会是这辈子短暂却温馨的时光,一会儿又是上辈子的勾心斗角,慢慢的,她的眼皮终于合上。


    次日,三人依旧不得清闲。


    门外的客人是来了一波有一波,后辈子孙前来的,他们还稍微能轻松点,若是有哪位官员亲自到访,他们就得战战兢兢接待,不能多说一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互相打探过消息,来拜访的顺序差不多是按照官职来的,将近一天的时间,几人是脸笑僵了、茶水喝得要吐,终于将所有官员招待结束。


    顾不得形象,三人毫无形象瘫坐在椅子上,曹娘子幽幽道:“我第一次这么累,比在铺子里招待一天客人都累。”


    陈问舟笑,他虽累,可只是生理上的,实际他正兴奋着呢。


    “慧娘,待会咱们出去采买一批香料回来,再制一些安神香。”显然还干劲十足。


    “嗯。”阮柔懒懒应了声,不拘做什么,都先让她歇会儿吧。


    可到底没歇成,约莫申正(下午四点),再次有客人上门,这一次就不是一、两人,而是一群制香师同行。


    加起来大概有二十来人,都是最后一百位制香师中的,按他们的说法,此次前来一为恭喜,二为交流,尤其有京都制香商会的,热情邀请她进入,阮柔欣然应允,心知自己这是打开了京都的人脉。


    可别小看这份邀请,这年头,无论哪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时没用,可真要用上的时候才知道珍贵。


    期间,阮柔还带他们参观了自己在这处小宅子的临时制香间,因着地方小,看起来颇为寒酸,可一应器具齐全,还有几本独家私藏的典籍,有些人看中,双方约定互换些资源。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等到酉正(下午六点),天色都已经微黑,留人吃饭不成,阮柔只得惋惜将一行人送走。


    随着院门关上,三人皆显得十分疲惫,浑身虚弱无力,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好似要陷进去。


    都这个点,眼看着京都宵禁,出门是别想了,又是草草洗漱休息,一夜无梦。


    第三日,好歹没有客人再登门,趁着清晨无人,阮柔连忙拉着陈问舟和曹娘子一起出去买香料。


    这还是阮柔来到京都后第一次毫无负担的欣赏这座大夏朝最繁华的城市,天光微暗,仍旧灯火辉煌,街上人流如织。


    陈问舟熟门熟路的找到香料铺子,是他早前打听过比较靠谱的,这里鱼龙混杂,不少拿着劣质低等货骗人的。


    阮柔眼光自然不差,考虑到要在京都久居,她颇为大方,将存货不多的香料都买了个遍,铺子里的掌柜大早上来个开门红,笑呵呵吩咐伙计帮他们送上门。


    买完东西,三人都不想回去,遂在京都继续逛了起来,漫无目的,哪里热闹往哪里凑,最后,还去长公主府送的那座铺面看了看。


    正阳大街,是京都最为热闹的街巷之一,三层小楼鳞次栉比,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的店面,皆热热闹闹开着。


    至于属于他们的那间,甚至不用多寻找,因为只有一间铺子在如此热闹的街上关着门。


    信步走去,阮柔拿出早前公主府送来的钥匙开了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惊奇的是,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来,不知怎么想的。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曹娘子感慨,随即问,“问舟,要是咱们先把铺子开起来。”要是等青州府那边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阮柔接话道:“趁热打铁,长公主府的余温还未消,恰是好时机。”


    “可没有香料。”问题还是人手不够,来京都前谁也没想到。


    “我们先做一些就是了,霍老爷不是说可以帮忙吗?”霍家如此财富,想来不至于骗人。


    “那就干了。”三言两语,陈问舟定了主意,“我下午就去跑衙门,先把契书交过去。”


    大夏朝,要开铺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开了,商户要交商税,凡行商行销货物,每千钱课税二十,叫过税;凡城市商人(坐商)销售货物,每千钱课税三十,是户部的重要收入之一,户部看管尤其严格,若不报备私自开店,偷税漏税,轻则补缴税款,重则有牢狱之灾。


    契书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人情往来,少不得孝敬一二,这也是霍老爷说愿意帮忙的原因,有他的人帮把手,衙门才不至于剥层皮,正所谓钱财能通神。


    明明准备先休息几日,出了趟门,又变成了要开铺子,时间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中午,三人去京都最大的酒楼品尝了下当地美食,京都贵人多,他们身份不够,只坐在了一楼大厅,要了几个招牌菜,即使如此,一顿饭竟然花费了足足三十两银子。


    曹娘子看着陈问舟给出去的三锭白银,忍不住心疼,“三十两都够家里吃几个月了。”


    “京都物价可真不便宜。”阮柔跟着感叹,青州府,这样一桌顶天了都要不了十两银子。


    忽然,众人齐齐想到了一个问题。


    铺子要开、契书要跑,可这定价怎么定?


    原先三人没有考虑,是想着跟青州府一样的价格,可现在想来,不大合适。


    一来京都物价本就贵重,便是原材料和人工成本都要贵上一筹,二来,大家都卖这个价,偏你要低价卖,那不是凭空砸人家招牌吗?


    “价钱咱们回去再好好商量,慧娘,香料这块的成本你按照当地采买的价格算一算,表姐,京都一个人吃用一月的花用你也算一算,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当即,从酒楼出来,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各忙各的。


    陈问舟去霍家请人帮忙引荐一番,少不得晚上应酬,曹娘子则继续在京都闲逛,只是这一次逛的不是街上铺面,而去往偏处去,瞧瞧京都的粮价菜价如何,一般店里的伙计工钱如何,总之琐碎得很。


    阮柔自然是回去制香,兼带写写画画,估摸每种香的成本,一下午功夫,足足写了一小本册子。


    及至天黑,曹娘子早已回来,依旧不见陈问舟身影,两人不用等,径自吃了饭,互相交流起来。


    结果,不尽如人意。


    曹娘子苦巴着一张脸,“物价起码要贵上一倍多,这还不算大问题,我打听到,若是没有根基的商户,少不得被那些衙役们上门叨扰。”


    叨扰纯粹是说的好听话,实则仗着身份敲诈勒索,若是不给,各种问题给你找一遍,再不济官府天天在你铺子里蹲守,搅得客人敢上门,最后要么老实交钱、要么关门大吉。


    他们在青州府没人如此做,是因为陈问舟到底是陈家人,在府城有几分颜面,兼之陈家每年往知府处送的银子可不是白瞎的,自然无人再伸手。


    而在京都,他们毫无根基,尤其这些衙役拿了钱,还会一层层往上递送,整个利益网都是通的,不该碰的人家他们比谁都机灵。


    阮柔皱眉想了一会儿,道:“等这一批安神香出来,我再往那些官员府里送一份,收了东西总该有几分庇护。”


    “只能如此了。”曹娘子叹气,“难怪有人说,京城居大不易,要是没口合适的营生,估计都活不下去。”


    “也不一定。看街上那些人状态,想来过得不错。”阮柔忖度着,“应当还是重农抑商。”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想来在京都,盘剥一般百姓的事情反而不会发生,至于他们这些商人,只能说都是一只只大肥羊。


    说了好一会子话,陈问舟方才在下人的搀扶下醉醺醺进来,带着股浓重的酒气。


    两人嫌弃地撇开眼,急忙让小厮送去洗漱,约莫一炷香时间,陈问舟端着醒酒汤再次出来,整个人清醒很多。


    “成了。”他眼角眉梢带着喜意。


    “你也来听听我们的。”


    三人遂互相参照了信息,做到彼此心中有数,只期间陈问舟频频出神,问原因却不说,着实叫人疑惑。


    而陈问舟呢,则是在思考晚上席间跟霍老爷的对话。


    下午的事情自然无需霍老爷亲自出面,只霍府一个管事出面,就摆平了户部办事的官吏,他自然也要知情识趣回请霍老爷。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喝多了酒,明明两人的交往并不多,更谈不上交心,霍老爷却突然提起了他的私事。


    “问舟,你可是后生可畏啊,还有阮娘子,都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满是赞扬。


    他自然是谦虚以对,你来我往几番恭维,正说的兴起,不知怎的,他突然问,“冒昧问一句,你和阮姑娘可是?”


    是什么没有说出口,可那股暧昧的语气立即让他明白过来。


    “没有的事。”他严词说明,不料对方神色变得万分可惜。


    “还是太年轻了,”霍老爷摇摇头,“我跟你说,若阮姑娘是一个男子,我都不说这话,可她偏是一个女子,你觉得她能给你干多久。”


    陈问舟自然早想过这个问题,否则也不至于用京都铺子一半的利润做饵,要知道,京都这一间可能就抵得过青州府所有。


    这种事瞒着也没有必要,他如实说了,结果,对方更加反对。


    “你这做的对也不对。”霍老爷用过来人的经验道:“让她上船是稳妥,可未必能一直稳妥,要是她嫁人,事情就难办了。”


    “慧娘不是任由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相信这一点,其一直表现的十分有主见,且愿意奋进,跟一般的闺阁女子决计不同。


    “唉,我的意思还是你最好把人娶进门。”


    陈问舟顿时一惊,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行的。”他讷讷。


    不知道怎的,一个个好像都认为他和慧娘一定有点什么,可天知道,两人说的最多的就是铺子里的事,一点男女情愫都未有过,他无比肯定,在对方的眼中从未见过喜欢。


    他总不能为了生意就硬要把人娶进门,那也太无耻了些。


    “你不会是嫌弃阮姑娘吧,我告诉你,如她这般优秀的女子,你可不能用寻常人的眼光看待,若她不和离,还轮不到你呢,更没有你的今天。”


    “没有,我哪会嫌弃。”陈问舟说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对方如秋夜月色的眸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澄澈宁静,这样的人,但凡想一下,似乎都有些亵渎似的。


    “那就行,我跟你说的你好好想一想。”说着霍老爷踉跄起身,也不知真醉还是假醉,就这么走了。


    目送人离开,陈问舟却是真的醉了,方才他一点不含糊,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此时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秋日的凉风都没能吹散他的醉意。


    此时,沐浴一番,再加上嘴里怪味道的醒酒汤,这一醉可算是醒了。


    耳边,表姐和阮姑娘正说着正经事,他却频频出神,就是在想这一出。


    毫无以为,阮慧娘是一位十分能干的姑娘,他虽然老想着离开陈家自己能如何如何,却不能避免,他本身就是靠着陈家立起来的,说的最直接点,若是没有陈家在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他有没有今日都不好说。


    可若没有自己,对方肯定也不会差了去,不知为何,他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


    “慧娘,你觉得我这个东家怎么样?”蓦的,他突然问,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自然是位好东家。”阮柔真心实意道,或许陈问舟没有其他世家那般充足的资本,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给了自己、包括曹娘子足够的尊重和礼遇,这一点尤为难得,也是她面临田老爷以及其他人挖墙脚却始终未曾动心的原因。


    因为世人眼中,女子本就低人一等,即使她有着出色的制香能力,可到他人麾下,保不齐结局如何,至少没有如今这般自在。


    如今这般,几人从无到有一点点奋斗,收获的不止如今的钱财,更有无数宝贵的经验。


    “那就好。”到底没有完全清醒,陈问舟说完这一句,就趴在桌上睡着,叫也叫不醒。


    阮柔和曹娘子对视一眼,很是无奈,让下人背着他回去休息。


    同时,曹娘子却是十分慎重的伸出手,“慧娘,其实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为春林香斋做的一切。”更谢谢你为女子的人生诠释了另一种意义。


    其实,在接手春林香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白日忙碌过后,晚上都会想些有的没的,想自己是不是不够温婉柔顺,才会接受不了前夫的各种行径。


    可同样离开夫家的阮慧娘却从不去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得知亡夫还活着后,很是平静的处理掉,接着过自己的日子。


    那时候她才醒悟,过去的就该过去,否则,岂不白瞎了她当初千辛万苦的和离。


    阮柔微怔,同样伸手,笑着道,“那我也谢谢金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


    两手交握间,似乎连那股子温度都互相传递了过去。


    秋月皎洁,漾出阵阵光波,空气中隐有桂花香味浮动,越发衬得夜晚宁静祥和。


    或许很久以后,她们两人都会记得,在这么一个夜晚,两人的心无比接近,然后,是维持了一辈子、谁也不能拆散的友谊。


    人生的际遇,有时便是如此。


    第45章 在京都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春林香斋开业那天,京都不少权贵人家都送来贺礼,尤其长公主府……


    在京都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春林香斋开业那天,京都不少权贵人家都送来贺礼,尤其长公主府,大大方方派下人送了厚重的贺仪,其他人争相效仿,仿佛丝毫不在意被人议论一个官员与商户勾结。


    人既然来了,并不空手,各自进店选了一些香,不过一个上午,铺子里为数不多的香料就卖得差不多。


    十日里紧赶慢赶,制出来的香不过千来份,其中有一半是安神香,而其他十来种加起来不过这个数。


    即使数量稀少,他们也没敢全部都摆出来,而是每日限量,先上架了三天的货,此时货架稀稀疏疏,位置颇大的店面里,乍一看着实有点寒碜。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客人们的热情,先前的判断果真没错,长公主府的赏识使得安神香声名远播,京都贵人多,睡眠不好的兴许更多,安神香越发受人欢迎。


    陈问舟和曹娘子都在店铺里忙着招待客人,阮柔待了一会却是不得不离开,没有办法,正阳大街的铺子金贵,却没有合适做制香间的地方,故而,还是得回去宅子制香。


    如此,第一日,店里的安神香卖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其他的香同样卖的七七八八,尽管如此,依旧有很多人嚷嚷着要买安神香。


    奈何香准备的真不多,即便阮柔每日都抓紧时间调香,依旧不够用。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月,又是一日,曹娘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归来,瞧见阮柔依旧在忙,赶紧将人拉过来,“够了,忙了这许多天,明日府城的人差不多该到了。”


    阮柔闻言果然停了,笑道:“那就好,咱们好歹能歇一歇。”


    “是啊。生意太好也累人。”主要还是他们在京都的人手不多,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


    陈问舟同样累得一句话不想多说,期盼明天的人赶紧到来。


    好在结果没有让人失望,清晨,京都城门口,一行七八辆马车匆匆进了城,直奔陈宅。


    府内只有阮柔一个主子在,打过招呼,欢喜接了人进来。


    这一次来了足足二十余人,都是他们在青州府用着得力的,其中包括梨芝、杜师傅等几位制香师,都是经年的老师傅,制香上无需做什么准备,有了香方,多练习几次就可以上手。


    如此,阮柔总算是能休息几日。


    而陈问舟和曹娘子就没那么幸运,京都待人接物与青州府大有不同,尤其贵人多,就得格外小心,总之,先得带着人先看几日。


    但总算,没有那么忙了。


    眼看着京都的事务由新人们慢慢上手,陈问舟还好,阮柔却是无比思念起了远在青州府的阮家人,曹娘子亦然。


    如今已至九月,一眨眼,他们离开青州府已经有七个月时间。


    两人的思乡之情丝毫没有遮掩,陈问舟自然看了出来。


    曹娘子说话一向直接,干脆跟表弟提了自己想回去一趟的事,陈问舟心中估摸了一遍,府城虽然稳定,可多少得有主子看着,表姐回去也是一件好事,遂没有异议。


    “那就过几日,你们在京城逛逛,多买些东西带回去,舅舅那边帮我问声好。”


    曹娘子遂喜笑颜开,她在春林香斋自然不是白干,除去每个月固定的月银之外,另外还有春林香斋百分之二的分红,她又给曹家分了一成收益。


    如今曹家虽然没恢复元气,可好歹不缺钱花,待她这个归家女更是十分客气礼遇。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奢望哥哥嫂子待她如爹娘一般毫无芥蒂,可有钱在前面吊着,就得对她体贴入微,至于是不是装的,反正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她日常主要还是陪着爹娘,才不在意那些。


    阮柔则全然是担忧,阮家人在她眼中总感觉缺了一个心眼,扔下他们那么久,不知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大家商量一番,阮柔和曹娘子五日后启程回府城,而陈问舟则要留下来看守京城。


    事情已定,次日阮柔就开始收拾起来,来到京都她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正好一起带回去,还有京城时兴的家具样式,可以描一份式样让阮父见识一番。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这么顺利。


    就在预备离开的前一日,早上出门前,陈问舟笑着说提前回来给她们送行,却是没等到晚上就匆匆赶回。


    陈家,阮柔黑着脸,恨不得将人赶离,曹娘子艰难维持着笑脸,招呼来人,哪怕这是一位恶客。


    来人是柳家派人请来的媒人,此刻正花枝招展,如同春日灿烂的桃花,嘴上却毫不客气。


    “哎呦,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阮姑娘吧,果真是位娇娘子。”


    曹娘子挺身而出,“不知你们有何贵干。”


    “媒人自然是上门提亲,阮姑娘可是走了大运,柳家可是东平侯府二房夫人的娘家,顶顶尊贵的人物。”


    是了,这就是他们厌恶却不无法将人赶出门去的原因,东平侯府绝对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媒人虽说结两姓之好,可稍微有点讲究的人家,都知晓先让媒人上门示意,两家若是有意,方才会正式上门提亲,今儿这媒人直接上门,打得她们措手不及,明显不怀好意,且话里话外拿东平侯府压她们,狗仗人势的架势摆的十足。


    “这位王媒婆,一来,我家妹子如今没有嫁人的想法,二来,你家主子是何人我们全不知情,直接上门提亲未免有些仓促吧。”


    说着,已经悄悄使眼色给下人,赶紧去请救兵,她们两个女子对上媒婆到底有几分弱势。


    王媒婆哈哈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玩的事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子不嫁人,那不是有违天和吗。”


    这话一处,阮柔和曹娘子的脸齐齐黑了,连带院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几分。


    王媒婆忍不住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奇怪道:“这才九月怎么就感觉有点冷了。”


    “至于柳家在京都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柳少爷半年前丧妻,如今瞧中了阮姑娘,你们放心,前头那位只留下了一个姑娘,阮姑娘进门只要生个儿子,就能当家做主。”


    阮柔恶寒,“那就多谢柳家少爷厚爱,只是我暂无婚嫁之意,还是请回吧。”


    王媒婆哪里那么容易放弃,顿时有些不乐意,说的话不禁带上几分刻薄。


    “阮姑娘,你不会瞧不上柳家吧,那可是能跟霍家齐名的皇商人家,柳少爷丧妻再娶,多少黄花大闺女争着抢着要嫁,你还拿乔上了,就你这样的,错过这村可没这店,女人再能干,都不如嫁个好人家,你别以为制了几款香就自以为了不起,长公主府可不会记得你这样的小人物。”


    阮柔还能忍,曹娘子却是受不了了,撸着袖子当即就要赶人离开,“都说了我们不愿意,不愿意,柳少爷爱娶什么人就去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媒婆哪里敢叫她近身,忍不住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院门口。


    恰在此时,陈问舟接到消息匆忙赶至,正巧对上了半只脚跨出院门的媒婆。


    王媒婆看看身后,再狐疑地看看身前,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一个女人,就这么跟个男人住在一起,别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吧。”


    陈问舟面色严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慑于男人的体型优势,王媒婆到底没有刚才那么肆无忌惮,“你们真的没有那种关系?”


    “没有。”


    两人齐齐摇头否认,不知为何,那股子默契劲让她更加怀疑,心中默默思量开了。


    柳少爷虽说为着阮姑娘的制香手艺,愿意纡尊降贵,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仔细一想,那么多人,怎么就一个女人能够脱颖而出,太不正常了吧,想到这里,她不敢再纠缠,连忙回去禀告。


    院门重新被关上,阮柔和曹娘子齐齐呼出一口气。


    陈问舟问:“发生什么了,下人说的不清楚。”


    曹娘子遂将刚才发生的一一说了,最后下定论道:“我看,他们就是看中了慧娘的手艺,这哪是娶一个妻子,是娶一个会下金蛋的鸡呢。”说完又恨恨补了句,“呸,真是不要脸。”


    见她这般同仇敌忾,阮柔的心情反而好了些,“算了,别跟这种人生气,反正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就是,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嘛。”


    陈问舟见状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柳家的情况我知道一些,这一代的柳老爷无能,柳家其实在走下坡路,否则不会拿儿子的婚姻来做交易。”他说完觉得不妥,连忙解释,“慧娘,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这柳家不堪。”


    阮柔摇头表示不在意,“我明白。”正如王媒婆所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不是贪图利益,柳少爷确实不会找上她。


    然而,即使是柳家别有居心,落在外人眼中,她一个和离的妇人,还是攀了高枝,这也是王媒婆一直高高在上的原因。


    “唉。”曹娘子哀叹,“那可怎么办,要不慧娘你就先待在府城别回来了,柳家总不能跑到青州府去吧。”


    “不妥。”阮柔摇头,一来是她不想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京都,二来,京都的春林香斋还需要她,不拘是她的调香手艺还是与长公主府那一丝不知有没有的交情。


    “那咱们去找公主府呢?”


    这回是陈问舟摇头,“公主府不会为了我们得罪东平侯府。”毕竟香方对方一开始就拿到了,如今不过是面子情。


    “那可怎么办?”曹娘子有些烦了,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偏偏遇上这事,她忍不住将所谓柳家恨得牙痒痒。


    “还不确定背后是不是东平侯府,我去找人打听一番。”


    说着竟一点等不及,立即出了门去,实在是这一点关乎重大。


    若果真东平侯府在背后做支撑,他们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遭,若不是,那事情就好办了。


    曹娘子无事可做,继续在那骂骂咧咧,“臭不要脸的柳家,男人没本事,就指望娶个能干的媳妇,还敢上门逼迫,真是厚脸无耻,那脊梁骨都是弯的,早晚败尽家财的命”


    往日对方待人和气、为人和善,阮柔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毫无形象地唾骂,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嗤。”


    “好啊,我给你着急你还笑起我来了。”


    却说另一厢,陈问舟出了门去,几番犹豫,到底还是去了霍家。


    虽说这几日认识了些官宦人家,可到底交情不深,倒不如去问问霍老爷,起码对方没有那些小心思。


    跑到霍家,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霍老爷才姗姗来迟。


    “久等了,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待了解实情,霍老爷微叹口气,“你以为我先前为什么跟你说那番话,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女子存世尤其艰难,若不是霍家不插手这些生意,我也得眼红的”


    事实总是无比残酷的,为什么女子出头的少,难道是她们不够优秀吗,可未必。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有能耐的女子,可最后不是拱手让给了娘家兄弟、就是给夫家做嫁衣,总之,难得很。


    “那可能知道背后是否有东平侯府的影子。”


    “应当是。”霍老爷抚着胡须,“侯府二公子娶一个商户女,本就为了柳家的钱,柳家越发不济,侯府怕是难以为继,才出了这个馊点子。”


    大夏朝对外姓侯爵向来吝啬,偏这些人家传承几代下来,尽是一些膏粱子弟,无甚出息,又行事奢靡无度,入不敷出已是常态。


    陈问舟的脸色无比难看,“那依霍老爷所言,可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三个法子,可有等于没有。”霍老爷摇头,并不卖关子,无奈道,“我插不上手,京都怕不会有人愿意为你们出头。所以,要么阮姑娘就此回府城,柳家见不到人说不得会慢慢放下。”


    “第二个呢?”


    “阮姑娘尽快找个人嫁了,柳家再眼红,总不能娶旁人的妻子吧。”


    确实不可行,前者,他肯定要长守京都,阮娘子一直在府城,两边来往麻烦,日后互通消息麻烦不说,也难保柳家不会继续施压。


    而后者,无论如何不能为了柳家这点破事叫阮娘子随便嫁人吧,这可是一生的大事。


    “那第三?”


    “你们主动将利益上供东平侯府,如此柳家自然不会揪着你们不放。”


    陈问舟彻底无言,三个办法,哪个都行不通,尤其是第三个,东平侯府明显摆了独吞的心思,即使他们愿意破财免灾,那得上供多少。


    “依我看,第二个最实际。你先别急着否认,我且问你,你对阮姑娘有恶感吗?”霍老爷贼兮兮道。


    “自然没有。”丝毫不需要回忆,他脱口而出。


    “那不就行了,我看你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娶谁都不如娶了阮姑娘。”


    “可,”陈问舟明知道不对,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霍老爷哈哈笑着,“没有可是,总之就这一个办法可行。你若没有不愿意,可以回去问问阮姑娘,她未必会反对。”即使先前反对,如今也未必了。


    再者,陈问舟一无不良嗜好,不近女色,二则有上进心,洁身自好,起码是个夫君的上好人选嘛。


    陈问舟离开的时候,依旧紧蹙着眉头,看着比来时更甚。


    他的脚步缓慢无比,既是不知道怎么回去跟她们交代,更是不敢去想霍老爷说的这些。


    然而路程终究有限,再慢到底回来了。


    而院内,阮柔与曹娘子大眼瞪小眼,最后仅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能我嫁人。”


    “什么?”曹娘子眼睛瞪得更大,“嫁谁?”


    “不知道。”阮柔确实不知道,她活这一辈子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出,嗐,早知道她也不会为此嫁人。


    要知道嫁人之后,上要孝顺公婆,中要伺候夫君,下要料理内务,哪会容得她出来。


    “慧娘,不行咱们可以再想办法,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


    “不会的,起码,那人起码要我看得上眼吧。”至少如今这世道,大多数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合格的。


    上辈子无法就算了,这一世,即使真的要嫁人,她也希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为着什么爱情,而是她嫌烦,她自己有钱有闲,凭什么还要受气。


    “那就好。”曹娘子生怕她想不开。


    讨论来讨论去,其实压根没有选择,她们只能先远离京都避开锋芒。


    陈问舟推门进入,面对的就是这般场景。


    曹娘子却如同见到救命的稻草,急忙问,“问舟,怎么样了?”


    陈问舟无力摇头,“霍老爷说背后应当是东平侯府。”


    “唉,那霍老爷有说有什么办法吗?”曹娘子只是顺口一问,压根没抱希望。


    “没有。”陈问舟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否认了。


    “唉,我就知道,”曹娘子如今开口必叹气,“慧娘刚才还说,要找个人嫁了呢。”


    “什么?”陈问舟抬头去看,却见当事人依旧神色平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唔,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要么我跟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京都,要么献上大笔钱财求东平侯府高抬贵手,那还不如嫁人呢。”阮柔语气淡淡。


    陈问舟猛的一惊,竟与霍老爷所说一模一样,是他们看的太清楚吗,或者说,聪明人总是会想到一块去。


    “表姐,你先回去吧,我跟慧娘再想想办法。”


    曹娘子看着还有些担忧,叮嘱道:“问舟,这不是慧娘的错,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


    陈问舟苦笑,“你把我当什么了。”


    曹娘子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桌旁,下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只余两人。


    “说吧,霍老爷可是说了什么?”阮柔开门见山。


    “啊,”陈问舟尴尬笑笑,“你看出来了啊。”


    “表现的太明显了。”阮柔斜他一眼,也就曹娘子慌张下没发现异常。


    “霍老爷跟你说的一样,也是三个办法。”他如此道。


    “不止,你回来神色不大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


    见瞒不下去,他只得实话实说,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霍老爷说,可以让你嫁给我。”


    本以为对面人会生气,甚至甩他一个耳光,可实际却什么都没有。


    他瞧瞧抬头去看,却见年轻的女孩若有所思,竟然很认真在考虑。


    半晌,他听见一道声音,如在空谷中响起,缥缈难以摸透。


    “那,你愿意吗?”话题未免迈得太大,陈问舟被口水呛住,猛烈咳嗽起来,很丢脸,好在完美遮掩了他微微泛红的脸色,


    “不愿意?”阮柔不知怎么得出这个答案,“那就算了。”


    “没,没有,只是,嫁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不希望你仓促间做下决定。”


    “这么说,你没有不乐意,你应当没有喜欢的人,我也没有。”阮柔坦诚道:“其实我没想着嫁人,可要解决这个麻烦,嫁人是最好的选择。你我互不讨厌,又有春林香斋做连接点,那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道理很对,可听着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问舟脑袋如浆糊,一时想不明白。


    “那,我娶你?”


    “嗯。”阮柔理所当然点头,“如果你不反对,有几点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你说。”陈问舟终于想明白什么不对了,男婚女嫁,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他们两个三言两语间就要定了呢,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一,我要三媒六聘进门,这点没问题吧。”


    陈问舟摇头,“当然没问题。”


    “第二,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或者想要纳妾,咱们可以和离,但希望能过一段时间,毕竟柳家虎视眈眈。”


    “我没有的。”


    “就这两点,你要是接受,那提亲纳彩的流程可以走起来了,只要定了亲,柳家也说不什么来。”


    “好。”他糊里糊涂道。


    阮柔说完就走了,看似一如往常,实则脚步比往常更为轻快,嘴角偷偷翘起。


    陈问舟看着离去的背影,脑里子一会是她方才的话,一会又是霍老爷的话,两方互相交织,最后成一句“你愿意吗”。


    并非女子娇羞爱恋的告别,可依旧叫人心慌得很。


    “我愿意吧?”他如此想道,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46章 第二日,曹娘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来,显见得一晚没睡好。  原本约定好返场


    第二日,曹娘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来,显见得一晚没睡好。


    原本约定好返程的日子就是今天,且有柳家在前,早走早好,故而行程还是得继续。


    “你们先回去,我留下来看看形势,若柳家人再来,我会打发了,可以的话,一个月后我抽空回去一趟。”陈问舟说着,边看她们收拾最后的行李。


    “你要回去?”曹娘子惊讶,“那京都这边?”


    “只能先放放了。”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昨晚两人商量的事,他得好好考虑一段时间,想必到时候能给出一个答案。


    曹娘子不再多言,约莫卯正(早上六点),马车按时出发。


    这一趟着实称得上轻车简行,既无大件的行李、亦无太多的人马,只是顾虑路上安全,多安排了些护卫。


    从京都径直到青州府的路程不算太遥远,阮柔来时七弯八绕,几乎在路途经过的所有府城中停留了一段时间,回去则要简单得多,一路走官道举行。


    如此二十天过去,一行总算回到了府城。


    看过了华美壮观的京都,青州府的城门似乎都矮了一截,可归家的众人还是很高兴,尤其阮柔,跳下马车时恨不得飞奔回家。


    早前已经寄过信回来,可路上行程不定,此时阮家只阮母在家,母女相见自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阮母其实很想说女儿又瘦了,可瞧其面色红润的脸蛋,愣是说不出来,最后只道一句“辛苦了”,又忙遣下人去喊父子俩回来。


    如今小石头彻底不去学堂了,而是跟在阮父身后,大概学些手艺,再跟着学学生意上的事,等日后阮父退下来,好歹算一门营生。


    一家四口历经大半年后终于团聚,彼此都挺高兴。


    小石头对京都尤其感兴趣,问东问西,就差亲自去看一看,被阮母横了一眼才消停。


    饭桌上,阮母慎而重之递过来一个小荷包,阮柔打开一看,竟是两锭银子,不由愣住,“娘,这是做什么?”


    “先前你爹开铺子,不是找你借了钱,正好今年赚了点,干脆早点还你。”


    阮柔忽然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阮父阮母坚持,她压根没想着把这钱要回来,时日一久就忘了,没想到他们一直记得。


    “娘,不用,这钱就当孝顺你们,我真的不缺钱。”


    阮母乐呵呵,“我和你爹不缺钱,哪有一直占你便宜的。”


    阮父亦道:“你就收下吧,铺子如今生意还算不错,够花用了,而且将来要留给你弟弟,总不能叫你出钱。再说了,家里吃的喝的都是你庄子上产的,你做的够多了。”


    不知为何,阮柔有些微微的伤感,她真心把这对父母当做爹娘,阮父阮母对她十分疼爱,可就是有一层隔膜,怎么都打不破,她自己赚的钱,自己想要孝敬爹娘,怎么就偏偏不能接受,反要担心外人闲话呢。


    “好,那你们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嗯。”阮母给她盛了一碗汤,“累了吧,多喝点鸡汤补补。”


    鸡汤味道浓郁,是两三年的小母鸡,最为滋补,阮柔足足喝了两碗。


    饭毕,阮柔继续给家里人将说着京都的事,待讲到她在公主府得了第一,还得了长公主召见,立即一片惊呼。


    “姐,长公主是不是特别特别威严啊。”


    “那是自然,通身的皇家气度。”


    “哇。”小石头充满了向往,随即道:“姐,你可真厉害啊,我以后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只要你努力,就能。府城林家知道吗,就是做木业生意的,你若能做到那样,爹娘一定很高兴。”


    “哪敢想哦。”阮父连忙摇头,来到府城后他才知道,老林是林家的族人,只是偏支旁系,竭尽全力半辈子勉强混到府城,与他合开了这么一间小铺子。


    小石头却志气不小,闻言反驳道:“姐说我一定可以。”


    阮父斜他一眼,很想打击一番,到底忍住了。


    阮母问:“慧娘,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以后是一直留在府城吗?”


    “说不好。”阮柔摇头,“陈东家在京都新开了铺子,以后还是要去的。”


    “唉。”阮母忍不住叹气,“怎么又在京都开了铺子,这也太远了,来回都要一个半月。”


    阮柔正不知怎么安慰,阮父道:“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的,有事让小石头多些几封书信就是了。”


    “你这老头子,我难道不明白这些道理,还要你说?”


    “闺女出息你还嫌嫌,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子,方才还和乐融融的二老,转眼就拌嘴起来,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欢乐,阮柔静静看着,待说累了自己就停了。


    好在阮母虽然不乐意,还是勉强接受下来,只每日里想着法儿给她炖汤,问就是要把她不在跟前的日子一起补上,叫阮柔甜蜜中掺着苦恼,总觉得脸都圆润了一圈。


    春林香斋,曹娘子望着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丰腴了些。”


    “有吗?”阮柔摸着脸,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瞧着对面的曹娘子同样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也?”


    曹娘子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刹那,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半晌,曹娘子道:“我预备在府城买一处宅子。”


    “怎么?”阮柔疑惑,曹娘子和离后就在娘家居住,但并非白住,反而交了不少的伙食费,看在银子的份上,曹大哥再不待见总不会赶人走。


    “还不是我那好嫂子,看见问舟出息了,不知打哪找来个外八路的表妹,指望我给她牵线搭桥,想得美。”


    哦,阮柔恍然,这是看上陈问舟了,她不由想起离开前夜两人的对话,莫名有些心虚。


    “那姑娘家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人都没见过,硬自己凑上来,还能好到哪里去。”这便是委婉说姑娘家没有教养、贪图钱财的意思了。


    “这跟你要离开有什么关系?”


    “天天指桑骂槐的,我不愿意受那份闲气,再者我爹娘年纪大了,成日里听这些对身体也不好,等买了宅子,接他们出来住几日,有些人才晓得孝顺。”


    “挺好。”阮柔无言,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总归手里有钱心不慌。


    除去这些小纠纷外,两人在府城的日子很是轻松自在,阮柔教会铺子里的师傅安神香后,每日里最大的任务,就是陪伴阮家人,以及应对一波又一波前来探讨的制香师傅。


    得益于早一步回来的田、陈两家宣传,如今她在府城算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甚至不少来铺子里的客人都提出想要她亲手制的香,更甚至非要见她一面,好在大部分都被曹娘子婉拒,只剩一些实在拒绝不了的,才需要她出面。


    如此又是过了一个半月,京都的信已经来过两封,半个月前陈问舟来信说即将出发,估摸着这几天快到了。


    事实上,陈问舟确实在路上了,并且,心情不大好。


    在阮柔两人离开后,柳家总共来了七八次,态度一次比一次蛮横,甚至最后一次时,强硬让他把人交出来,否则就让春林香斋在京都开不下去。


    柳家没有虚言,自那后几次三番弄些混混流氓上门,不做别的,就是整日在店门口晃悠,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拿人无可奈何。


    眼看客人们畏惧于门前的混混,店中生意一落千丈,陈问舟索性放弃,断了店里安神香的供货,自己溜达溜达跑回青州府。


    要知道,春林香斋店铺开张后,那些贵人们就不用登门求香,直接上店里花钱买就行,如此钱货两讫,至少无需搭人情进去。


    想也知道,等店里的香用完,那些需要安神香、却又买不到的人该如何抓狂,届时怒气发泄不到东平侯府,可柳家一个商户绝对跑不了。


    想到这里,陈问舟嘴角不由得冷笑。


    可他其实清楚,不过治标不治本,如霍老爷所说,阮慧娘就如大街上明晃晃的金子,谁见了都恨不得能捡起来搬回自家,走了一个柳家,还会有王家、张家、李家。


    故而这段时间,仔仔细细思考过成婚的事,他并不排斥、更没有排斥的理由,如此,索性一劳永逸。


    马车悠悠,如计划般回到了府城,那一刻恍如隔世。


    先是回了自家,亲娘自然又是一番心肝肉的软和话,接着就跟他抱怨起了陈父干的些挫事。


    “你爹啊,前阵子还要来接我回去,被我给赶走了。”


    陈问舟哭笑不得,“他总该看明白你的意思。”


    陈夫人不屑,“哼哼,他就是看你出息了,问舟啊,你可真给你娘长脸,嘿,这下我看他以后还能怎么夸你大哥。”


    陈问舟当时愣了一下,在陈家老宅时,他每日里不论高兴、还是生气,大多与陈父和陈大哥有关,而分家后,忙着自己的事,倒是很少想这些,原来,他早已将人远远抛在脑后了吗?


    “娘,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过自己的日子。”


    “嗯,要不是你爹上门,我都懒得说。”陈夫人很是清醒,“他还有那一群妾氏和儿子儿媳,你可只有我这个娘。”


    陈问舟感动,“娘。”他娘为他可是受了太多委屈。


    “所以,儿子啊,你什么时候娶亲。”


    好吧,一腔感动白瞎了,陈问舟这回可以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但想起先前跟他娘说的那些,如今自己打脸,实在有些难以开口。


    半晌,他试探道;“娘,你对未来儿媳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是个女子,能照顾好你,给你生儿育女,我就满足了。”


    陈夫人如今哪里还敢有什么要求,要不是儿子身边没什么亲近的男人,她都要怀疑儿子有龙阳之好了,否则怎么会不想娶亲呢。


    “呃,那我如果说,那位是阮慧娘呢。”他结结巴巴道,不敢抬头看他娘的表情。


    “慧娘,那感情好啊。”却不料,陈夫人不仅没有拒绝,反而十分欣喜,前后态度对比,兼之截然相反。


    “娘,你?”


    “想问我为什么不反对是吗?”陈夫人乜了一眼儿子,不屑道:“慧娘这么能干的姑娘,我怎么会拒绝,依我看,你如今的成就一大半都是靠的人家,你把人娶进门来,可得好好对人家,不要跟你那个爹一样。”


    陈夫人的想法很简单,原先阮慧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手艺略好的制香师,可如今人家已经优秀到能入长公主眼的地步,怎么算都是自家儿子高攀。


    “娘,我知道的。”


    陈问舟这一刻心情很复杂,一时觉得亲娘不反对是好事,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在她眼里属于吃了软饭的那个,可他做的明明不少啊。


    但不管怎么说,陈夫人答应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陈父那边别说不会反对,就是他反对亦不会有什么影响。


    在家歇了一日,第二天清晨他就往陈家老宅而去。


    时辰还早,陈父并未出门,而是和儿子儿媳以及小孙子一起用早膳,见他来了还热情的招呼。


    “问舟,你回来了啊,用过早饭没,坐下一起吃点儿吧。”


    “吃过了,爹,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陈父一时没回过神,直接道:“你说吧。”


    陈问舟却是不坐下,反而眼神看向另外三人,意思很明显。


    陈父想跟以前一向打圆场,转念想起,这个小儿子翅膀已经硬了,索性作罢。


    “行,”他抹抹嘴,“你跟我来书房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身后,依稀能听见他那大嫂说些不好听的话。


    “问舟啊,可是有什么事?”


    “爹,儿子要娶亲了。”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告知。


    陈父嘴角抽抽,问:“哦,是谁家姑娘啊,你娘见过了吗?”


    “嗯,娘同意的,是阮姑娘。”


    陈父喝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倒灌进喉咙里,引起猛烈的咳嗽。


    “你,你说谁?”


    “阮姑娘。”


    “哎呀,阮姑娘好,阮姑娘妙啊。”若非嗓子不大舒服,陈父恨不得大笑出声,田家那糟老头子一直想挖的墙角,被自家儿子圈住,可真是再好不过。


    “爹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反对,这么好的婚事,你一定要好好对阮姑娘,可不许做对不起人的事情。”陈父连忙叮嘱,要是因为儿子负心把阮姑娘气走了,那可亏大了。想想那周家小子,简直有眼无珠。


    陈问舟心头的感觉更奇怪了,这一对爹娘的反应竟然一模一样,但他跟亲爹到底没那么亲近,更懒得多问。


    “行,那我这边就准备安排人提亲了,需要的地方你配合一下,到时候成婚你得过来一趟,我会提前让人通知你的。”


    “等等。”陈父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你不在老宅成亲?”


    “都分家了,还回老宅成亲干嘛?”陈问舟更是莫名其妙,要不是亲爹不出面不好,他才不想回来。


    “你分家了还是我儿子啊,对了,还有你娘,当初分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得劝劝她”


    陈父还在叨叨,陈问舟见状赶紧溜了,后面还是派下人来吧。


    好半天,陈父将满心的不满一股脑说了出来,再去看儿子反应,却见人早已不见。


    “嘿,这小子。”他说着说着自个乐呵起来,“哎呀,田老头,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参加昏礼啊,嘿嘿。”


    搞定了自家爹娘,其他就不重要了,陈问舟从陈府出来,压根不理会大哥大嫂在后面的敲边鼓,径自去了春林香斋。


    一切很久以前一样,曹娘子开店,阮柔在后院调香,两人的姿态悠闲自在,连带着整个气氛都自在不少。


    “问舟,你回来了啊。”曹娘子眼尖,瞧见人很是欣喜。


    “嗯,表姐,店里可还好。”


    “好着呢。”曹娘子道,“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慧娘在后面吗?”


    “在呢。”她努努嘴指向后院。


    陈问舟遂往后院去,曹娘子想了想到底没跟上。


    后院,阮柔信手调香,暂时没什么灵感,她并不强求,照着店里缺少的香来调。


    陈问舟默默看了一会儿,待听见对面开口方才上前。


    “回来了,”阮柔问着,手上依旧不停,“柳家那边怎么样了?”


    “嗯,后面柳家又上门几次,我先糊弄过去了。”陈问舟回道:“婚嫁之事你是认真的吗?”


    “很认真。”阮柔终于停下,她的眼神直视对方,态度十分慎重。


    “那我改日请人上门提亲,伯父伯母那边,你要提前说一声吗?”


    阮柔想了想,笑道:“行,我今天回去先说一声,他们想必会很高兴。”受世人观念局限,阮父阮母总归看到她嫁人才安心。


    “好。”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原先上下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在这一刻似乎变了质。


    又说了几句话,陈问舟落荒而逃。


    阮柔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这一段婚姻会如何,她其实没有把握,可眼下既然决定了,她就会尽力去过好,只是希望对方也能如此想。


    陈夫人的动作很迅速,昨日儿子说过后,她立马找了城里名声顶好的媒婆,提了这桩婚事。


    上次在陈家,继子的婚事压根没要她插手,她自己不乐意是一方面,陈父不放心她才是重点,故而她对一应流程不是太清楚,如今轮到自己的亲儿子,自然得上十二万分的心。


    媒婆姓文,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媒婆,经她手的姻缘大多美满幸福,故而大户人家婚嫁都乐意找她。


    文媒婆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待得知这次婚事的双方,心知稳了,笑盈盈夸赞道,“果真郎才女貌。”其实这说的还有点不对,女子明明有才,可老话如此说她也不好改不是。


    陈夫人一天下来笑的嘴都合不拢,“文媒婆,多谢你金口。他们俩啊,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呢,希望他们一辈子和和美美,具体的事宜还得多麻烦你了。”


    “那是自然,只是纳彩还有聘礼一应,需要夫人您给个话。”


    “照最高的来。”陈夫人很是大气。


    文媒婆顿时有数,这说的是按照商户人家最高的七十二台嫁妆的数量来准备彩礼,如此,女方可以不出任何东西,至于更高规格的一百零八抬和一百二十抬,只有官方千金才有资格。


    “那阮家那边?”


    “先不管,我们得照着这个数准备。”


    文媒婆了然,顿时按照府城的习俗,勾勾画画,猎奇一应礼物的单子,最后给人过目,陈夫人自然十分满意。


    于是乎,等陈问舟回来,见到的就是好几张单子,以及陈夫人得意的眉眼。


    “礼单我都备好了,阮家那边要是说好了,我就抓紧时间找人合八字、算合适的日子。”


    “嗯,明天吧。”陈问舟支吾道。


    “跟人姑娘说好了?”陈夫人忽然凑近,笑眯眯道。


    陈问舟心一梗,努力扒饭,当做自己没听见。


    好在陈夫人未曾多纠缠,第二日果真兴致勃勃去庙里找师傅算日子去了。


    而阮柔那边同样传来好消息,阮家父母不仅反对,相反,还十分支持,远超阮柔的预料。


    “娘,你们就这么希望我嫁人啊。”她不满嘟囔。


    “爹娘是怕你年老了没人照顾,问舟那孩子我们见过,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好好过,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哦。”阮柔低低应了。


    小石头在一旁不甘寂寞,“姐,要是他敢欺负你,我就找他算账。”边说边挥舞着拳头,表示自己长大了。


    自从来到府城后,尤其有了田庄,阮母在伙食上就没抠搜过,小石头的个子猛蹿,已经快赶上阮父的身高了。


    阮父显然很满意小儿子的态度,道,“你姐到时候出嫁,就由你背着她。”


    “嗯。”小石头重重点头,上一次姐出嫁他还小,是由大伯家的堂哥背的,这一次他一定要自己背姐姐出门子。


    婚嫁之事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阮家这边的嫁妆也得立马准备起来。


    让人为难的是,早年准备的一切好木头,都在上一次女儿的出嫁中用掉了,现在临时赶制已来不及,只能从外面买。


    而其他嫁妆之类,倒是好办,只要花钱就没有买不来的,阮母自个包办了,唯独嫁衣必须由新娘子亲自动手,阮柔只得自己上。


    除此之外,阮柔的其他财物得一应算进嫁妆里,往常没个数就罢了,如今却得细细清点一番。


    如此,阮柔可谓忙的热火朝天,店里曹娘子已经从表弟那边听到消息,帮着姑母准备婚事的同时,直接将阮柔赶回了家,让她安心备嫁,待成了一家人,不想来她都得拖来。


    阮柔这才应了。


    陈问舟还算体贴,将春林香斋的分成全部结清一次给了她,这婚前婚后的银子可截然不同。


    不算不知道,一算,阮柔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家丰厚得吓人,足足两万两多银子,区区不过短短两年,陈问舟那边只会赚的更多。


    整银阮柔都去钱庄换了银票,她说要给爹娘留点儿,阮父阮母愣是没同意,“你带走就是你的嫁妆,将来孝敬爹娘我们肯定不拒绝。”


    无奈,嫁妆里压箱底的足足五万两银子,另有三万两是陈家那边的聘礼。


    另外,还有几千两的散银,被阮父想办法置换了府城的铺子和田庄,这些都是有固定收益的,能保障女儿在陈家不至于“吃人白饭”。


    陈夫人的积极如今可给阮母造成了大麻烦,嫁妆拢共只能有七十二台,偏陈家那边就这个数,即使去掉一些不值钱的吃喝和布料,剩下的怎么都塞不进去。


    后来还是阮柔看不下去,挑挑拣拣,将药材、绸缎等名贵的带上,其他一般的细布、吃食直接塞给了阮父阮母。


    另外,一些家具亦挑着上号的木料,提前搬去了陈家那边,如此,七十二台总算塞下了,嫁妆单子上更是满满实在的硬货。


    大安寺的师傅算了几个好日子,最后两家商议选定了二月初四,宜婚嫁宜搬家,二月初五又是宜祭祀,自然是顶顶好的。


    也就是说,阮柔在阮家度过最后一个新年,就要去往陈家,成为陈家的新媳妇。


    去年没能回乡,今年过了年又是闺女的好日子,跟亲家间互相走礼,压根没时间,所以,阮父阮母想着趁年前回一趟,见一见阮大伯一家,也给祖宗上个香,保佑闺女顺遂平安,阮柔自然没有异议。


    腊八刚过,邻里间互送过了八宝粥,初九一家子就动身了。


    如今他们再不需要跟着商队走,自家就有下人,来往府城和安平镇还是没问题的。


    十二日晚,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安平镇杏花村。


    阮父阮母尚且好,阮柔和小石头很久没回来,此时竟然有些陌生,还是隔壁的阮大伯一家唤回了点熟悉感。


    去岁阮大伯家儿子刚娶了亲,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阮大伯见弟弟回来更是高兴,帮着忙里忙外,好不乐乎,邻里相亲更是热情,恰是农闲时节,农人们无事可做本就在村口大树下道人长短,见了阮家人更是八卦意味十足。


    阮柔不想应付这些人,借口绣嫁衣避回了房内,阮父阮母不想自家落得个得势便瞧不起人的坏名声,但凡上门的,俱是好茶零嘴接待。


    如此,村人们更是热衷,每日里应承不断,小小的阮家整日里充满欢声笑语。


    阮母是真真得意,遥想女儿刚归家时,这些婆子嘴碎的很,吓得她都不敢让女儿出门,后来女儿去镇上有了活儿,总算赢回点儿场面,待去了府城,那是彻底成了出息的城里人,胜过多少儿郎。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背后造谣,说她闺女不知攀上了什么男人才上位的,她恨得牙痒痒,却不好自己主动上门找人掰扯,如今可算解恨。


    “阮二家的,你再给我们说说公主府吧。”


    “前些日子不都讲过好几遍了吗?”阮母故作不乐意。


    “嗨呀,那可是公主府,说多少遍都听不腻。”


    “要说还是慧娘有出息,得了公主的青眼,那跟读书考了状元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阮母被捧的高兴,不在意多费些口水,再次说起公主府的辉煌气派,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阮柔所说,更多是她结合戏文里编造的,反而听得一群人越发兴奋。


    最让阮母高兴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以往骂她女儿攀附的人立时转了态度,“阮二家的,慧娘这么出息,怎么就嫁给府城一个小小的陈家二少爷,要我说,嫁去京城也是使得的。”


    得,如今是连陈家二少爷都看不上眼了,她这个亲娘还没眼高到这个程度呢,阮母暗自腹诽,嘴上却不由道:


    “咳咳,京都那自然有人上门求娶,只是天高皇帝远的,若慧娘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嫁给陈家好歹我们还能看着点,更不会好色纳妾。”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有人感叹着,又忙给自家儿子女儿、侄子侄女说起好话来,希冀能被带上青云路。


    对于这种,阮母一应不搭理,给点吃喝她听听奉承话就罢了,真将人待在身边,还不够糟心的。


    可以说,几人回来几天,阮家就热闹了几天,如阮柔还能躲回屋里,阮父和小石头真是有苦难言,毕竟村里男人说闲话的劲可一点不比妇人少。


    好在阮父回来还是有点正事的,他在府城略赚了些银子,买不起府城周边的田庄,就想着先在杏花村买几亩田地,一来手里有田心不慌,二来可以帮衬周大伯一家。


    也是赶巧,有一户员外家子孙不成器,欲卖十五亩良田,阮父得到消息急忙赶去,一人拿下,又将地交给了阮大伯家,每年只要三成的租子,可谓实实在在的帮衬。


    在家一直待了十日,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阮家和阮大伯家难得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席间阮大伯又是感谢、又是保证一定好好看着田地,一顿饭结束早已月上中天。


    次日,阮家开祠堂,兄弟俩拜祭祖先。


    说祠堂完全是夸张,阮家早两代才搬过来,只阮大伯家有一间小屋子,略安置了几座先人的牌位,逢年过节上香祭拜聊表心意,至于真正的祠堂,可能得等很久以后阮家人丁兴茂。


    该办的事办完,不管阮大伯怎么留人,阮柔一家还是在腊月二十踏上了回程的路。


    阮家人这一走,好似把整个村子的热闹都带走了,听不到新鲜事,杏花村人对过年的热情都下降了几分。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发挥,阮家人走了没关系,他们可以帮忙传播下。


    于是,杏花村人只要访亲走友必定提到阮家、以及那个被长公主赏识的阮家姑娘,再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公主府的富贵堂皇,方才尽兴、满足而归。


    一传十、十传百,阮家姑娘的名声霎时传遍了整个安平镇,成为所有爹娘教育女儿的榜样,甚至不惜大力送女儿出去学手艺,这是阮家人始料未及的。


    而位于隔壁的小溪村,两村来往频繁,自然不可能没听到消息。


    事实上,周母不仅听到了,并且万分后悔,后悔之下看便宜儿媳的眼神越发不顺眼。


    都是儿媳,一个在家千依百顺,另一个则颖指气使,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田语蓉简直恨得牙痒痒,心道你去了府城还要回来干嘛,莫不是诚心回来气她的,可阮柔实际上压根没想起这一号人,得知周青远没考中的那一刻,她就彻底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婆媳俩闹了矛盾,周青远不仅不居中调和,反而一味劝妻子忍让,田语蓉哪里肯干,当下闹了脾气,去自己修建的屋子住不说,给周家的供给都停了。


    一下子,周母傻眼了,要哄又低不下面子,只得迎着头皮僵持,想着等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给人说两句软和话。


    却不料,田语蓉甚至连年都不乐意在周家过,阮家的马车离开没两天,她就让人套了车去府城。


    上次回城后,大伯虽然依旧没给好脸色,可没再拘着她在安平镇,故而受了气,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回家找爹娘。


    人一走,周家彻底傻眼,家里过年要吃的点心和肉,周母还等着人买来孝敬呢,这下彻底没辙,大过年的,儿媳走了,总不能再让儿子追过去吧,否则小两口在丈人家过年,那才叫没脸。


    周家的风波阮柔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又几日奔波,风尘仆仆回了府城。


    好在有下人们在,该采买的东西早已买好,鸡鸭鱼肉之类的庄子上已经提前送来,如今他们要准备的就是人情往来,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陈家这个准亲家。


    阮柔归了家且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阮家如今所住的宅子。


    这处宅子一开始属于陈问舟,后来芝兰香在府城调香大赛上出名,陈问舟当做奖励给了她,亦即房子在她名下。


    她未嫁还好说,可等出嫁后阮父阮母再住下去未免有些不合适,所以她现在想着将房子过给阮父。


    担心阮母又说道,她索性不去商量,直接去衙门过了户,径自将新地契摆在阮母面前。


    阮母瞧着认得是地契,让小石头帮忙看了,才晓得闺女是做了什么。


    “嗨呀,你这是做什么?”阮母惊道,“我和你爹都商量过了,这宅子给你做嫁妆,我们搬去铺子后面住,你林伯没有意见。”


    “铺子后面总归不方便,麻烦别人难道还不如我这个亲女儿吗?”阮柔故作不满,随即无赖道:“反正地契我已经过户了,你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阮母哭笑不得,既是为闺女的孝顺感动,又是为他们做爹娘的没有本事,反要闺女替他们操心。


    阮父默默看了半晌,道:“老婆子,那就收下吧。小石头,你要记得,这房子永远是你姐姐的,日后若是有出息,你就给你姐买一座同样的院子,不然,以后我和你娘百年后,这房子还是给你姐。”


    “哎。”小石头对买一座府城的宅院需要多少银子没有概念,当即痛快的应了。


    阮柔哈哈笑,她不指望小石头还,可若因此阮父阮母能接受,倒是好事一件。此时的她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小石头当真靠自己的能力,还给她一座差不多的宅子,那是后话了。


    阮家其乐融融,陈家更是满满的期待,而田家则是乱成一锅粥。


    田二夫人看见回来的闺女,不仅没有欢喜,反而重重皱着眉头,“语蓉,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娘,那周家实在欺人太甚,整日欺负我,我就回来了。”她委屈巴巴道


    田二夫人却没那么好糊弄,知晓女儿的脾性,她断言道:“是不是你有耍脾气了。”


    “才没有。”被亲娘的眼神盯着,田语蓉忍不住辩解,“还不是那老婆子天天在我面前说那阮慧娘多么多么好,把我当什么了。”


    田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可人家就是那么优秀,那么多制香师,就她入了长公主的眼,你大伯夸的跟什么似的,几次想把人请过来,叫那陈家得意,气了好几天呢。”


    田语蓉的脸色霎时白了,周家再夸阮慧娘,人家都不可能吃回头草,她只是生气,并不害怕,可大伯的看重就叫她如鲠在喉了。


    她最大的依仗是田家,田家却是田大伯当家做主。


    瞧见女儿的神色,田二夫人叹了口气,将女儿搂着耐心给她解释。


    “我和你爹看中你弟弟,那是他以后要给我们摔盆打幡,你才是娘的亲女儿,我还能不疼你。


    你既嫁了人,就好好过,不要舍不得那点子钱财,若周青远能考中个举人,你这辈子就不亏,即使考不中,有嫁妆你在周家不会吃亏”


    听着娘亲的话,田语蓉的眼中的愤恨逐渐减少,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另一边,阮柔被阮母拘着在家绣嫁衣,原主的绣活是顶好的,如今她绣起嫁衣来自然没有丝毫问题,手脚麻利得很。


    陈家那边送来过年的节礼,阮母又估摸着还了差不多的,阮柔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了陈问舟,当着长辈的面,也没能说几句话。


    当下讲究未婚男女成婚前一个月不能相见,故而接下来一个月,不仅阮柔不能出门,陈问舟不能登门,好在两人不是完全陷入爱恋的小男女,倒是并不在意。


    第47章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二月初四,是阮家的大日子。  早前一天,阮家各项事宜就已准薄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二月初四,是阮家的大日子。


    早前一天,阮家各项事宜就已准备妥当,更是给亲近的人家早早送去请柬。


    晚上,阮母来她的屋里睡,母女俩说了半晚上的私房话,结果,第二日寅时(凌晨三点),阮柔睡眼惺忪地被阮母喊醒,眼睛还没挣开,就被连拖带拽穿上嫁衣,放在桌子前对着铜镜,任由喜婆梳妆打扮。


    “嘶。”喜婆绞脸的动作彻底让她从疼痛中醒神,阮柔认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很清晰,印照着她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好似春日百花盛开。


    喜婆看得失神,手下不慎一个猛力,直听到新嫁娘“哎呦”一声才回过神来,很是不好意思。


    “瞧我,看新娘子都看花眼了。”她做着夸张的姿态把这一出含糊过去。


    大喜的日子又不是什么大事,没人放在心上,喜娘见状装扮起来更加用心。


    不一会,阮柔面上的细小绒毛被褪个干净,皮肤微微有些泛红。


    随后,描眉、抿一口红纸,再梳上高高的凌云髻,饰以各种金钗珠宝,越显高贵华丽。


    最后一切妆扮妥当,喜婆等人先下去休息,另有阮家其他人和下人们在屋子里陪伴。


    这一次她成婚,阮父阮母商量后,提前把阮大伯一家接来,故而,此刻陪着她的是大伯家的堂姐和一个小侄女。


    堂姐早已出嫁,这一次听说是来府城特意跟来,此时见着眼前景象,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巴巴看着。


    堂姐妹俩不怎么熟悉,阮柔也不去特意闲聊,只维持着这幅姿势,阖眼休息。


    也不知过去多久,阮家院子里摆满桌椅,这些是要在阮家吃中午这一顿的,而其中有些是两家的亲友,晚上还得去陈家那边。


    如陈问舟坚持的那般,最后昏礼还是定陈问舟的新宅子,连陈父都是提前一天被请去的。


    阮母不止一次庆幸,说她嫁对了,上面就一个亲生的婆婆,又没有兄弟姐妹争锋,自然好事一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婆婆明事理,两家定亲后几次三番说女婿能娶到女儿是三生有幸,阮母每听一次就要乐呵一次。


    约莫快到午时,外面忽然响起高亢响亮的奏乐声,阮柔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迎亲队伍来了。


    整整发冠,她再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抛开上辈子一顶小轿抬进后宫不提,这还是她第一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嫁人。


    心中忐忑自然是有的,担心未来婆婆不好相处、担心未来夫君会变心,诸如种种,总叫人千般愁绪。可她很快调整过来,既已做下决定,认真生活、尽力过好,那才是她现在该做的。


    听到小石头想千般主意,将便宜姐夫拦在外面,还是阮母见吉时快到,方才赶紧让人进了门。


    陈问舟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喜服,胸前别一朵大红花,衬得原本一副精明相的男人带上几分傻气。


    两家距离不远,又是闺女第二次出嫁,阮母虽然依旧伤心,可好歹没有落泪,趁着最后的时间一股脑叮嘱,恨不得将自己一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闺女。


    阮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忍住告诉她:“娘,咱们跟陈家就两条街的距离,我走几步就回来了。”


    “那也不能经常回来。”感动被打断,阮母一想还真是,比先前那周家还要近,复又欢喜起来。


    “问舟啊,慧娘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和她爹教训她。”到底没舍得说出尽管教训的话。


    陈问候自然说会对人好,吉时已到,拜别双亲,阮柔趴在小石头的背上,直接被背到花轿上,当地风俗新娘子出嫁脚不能落地,花轿前,陈问舟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后面,是她七十二抬的嫁妆。


    两家相邻两条街,距离十分近,但都是小路,一大群队伍不甚方便,故而一早商量好,从阮家出门,走大街在城内绕一大圈再回陈家,也晒一晒嫁妆,两家面上都有光。


    午时(中午十二点)一刻,从阮家准时出发,一直到未时初(下午一点),花轿才跨过火盆、进入陈家门。


    正堂,陈父陈母等候多时,喜娘在一旁把握着节奏。


    一拜田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陈宅正屋由陈母住着,故而新房是位于东边的东厢房。


    陈家就两兄弟,陈父陈母带着两个儿子待客,陈大嫂借口带儿子压根没往新房来,叫她很松口气。


    盖头不能先取下来,可好歹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将丫鬟打发出去,透过盖头她悄悄观察四周,新房早前整修过,崭新干净,面积很大,如今摆满她的嫁妆家具,床铺、柜子还有门窗上俱都贴着大红的囍字,衬得整间屋子亮堂堂,梳妆台等一应物什也都是她用惯的。


    于是心情又好上几分,可看着看着,周围太过安静,她忍不住靠着床沿睡过去。


    再次听到人的动静,外面天色已经有些微黑,原是陈问舟终于招待完客人进入新房。


    盖头终于被挑下来,喝过合卺酒,下人们再次退下,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


    阮柔第一时间将头上沉重的头面卸下来,这一副足足有七八斤重呢。


    红烛印照,静谧的新房内,新人互相对望,正所谓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一夜春风。


    第二日,阮柔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倒不是别的,而是要早早起来见过公婆。


    陈父显然昨日里在这里歇了一夜,陈大哥和大嫂不耐烦住在这宅子,宁愿一大早赶过来。


    夫妻俩依次敬完茶、改完口,陈母褪下手镯给她,另又封了一个红封,陈父则是直接给了一个大红封。


    陈父的心情是真心美滋滋,也不抠搜这些小钱,直接塞上一千的银票,厚厚一沓看得旁边的陈大嫂禁不住红眼。


    不等她掩盖神色,新人就来到眼前。


    “大哥,嫂子。”


    陈大嫂憋着气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对金锁。


    敬茶后,一家人在一起吃过饭,陈父溜溜达达去巡视铺子,陈大哥则和陈大嫂径自回了家。


    外人离开,三人才自在起来,陈夫人看着新儿媳很是开心,“慧娘,既然嫁过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咱家就三口人,有什么事不要客气。”


    “娘,知道的。”阮柔接话。


    “嗯,家里下人尽够的,也不用你做什么,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直接吩咐,照顾好自己,再好好看着问舟,就够了。”


    阮柔依旧应着,对付婆婆,她只有一招,面上当孙子,不拘说的多么好听,婆婆永远成不了亲妈,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新婚第一天,阮柔无事可做,只能吃吃喝喝,然而几年调香下来,她早已习惯,便跟陈问舟商量着,在陈家再腾一间制香间。


    准备制香间并不容易,因为需要朝阳的房间,还得有锅有灶,器具柴火都得齐全,不能跟厨房搭一起,以免串味,幸而陈家人少地方大,才能让她随意折腾。


    第三日,归宁。陈母准备好回门礼,两人一起结伴回去,就几步路,都不用乘坐轿辇,自己走着,下人拎着礼物跟在后面。


    且不说阮母见到女儿如何欢喜,总之,三日一过,阮柔就彻底解放——先前就说好的,婚后她照常制香、去铺子里,总归正事不能耽误。


    她没有成婚后就必须待在陈家后院的想法,如果说,上辈子进入后宫,争取皇帝的宠爱、努力往上爬是她的事业,那如今,制香才是她最拿手的手艺,若真因为一门婚事就放下,日后陈问舟变心她哭都没处哭去。


    故而,第二日,曹娘子来到铺子,就看见熟悉的两人,她还有些纳罕。


    “怎么这么早就来铺子里。”


    “我都在家闲多长时间,再不出来,就要闷死了。”


    “呸呸呸,可不兴说这些,你来也好,不过这几天先不忙,跟我一起在前面看看铺子,可千万别动手。”


    曹娘子心中有数,以前她帮忙看着铺子是因为她是陈问舟的表姐,比阮慧娘可亲近多。


    但如今形势不同,另两人才是一家人,她这个表姐自然要退一步。


    阮柔也不拒绝,果真跟着后面学些待人接物,账本盘点,她倒不是为青州府这间铺子,而是想着京都那那边她好歹算半个东家,一家人归一家人,账她还是得看看的。


    说到京都,两人新婚不足一个月,陈问舟就彻底耐不住。


    细数下来,他离开京都也有小半年,虽然那边的掌柜每隔十天半个月就送封书信,可到底不能放心,于是,三月初,陈问舟就提出去往京都。


    他这一去,阮柔自然是要跟着的,一来,新婚夫妻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二来还是那半个东家的名义,总之,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三月初十两人动身,而以后,曹娘子则长久留在府城照看这边的铺子。


    除去人外,还有大量的香料要一起运到京都,这边的价钱比京都当地要便宜不少,故而,陈家商队之外,又另外雇上一队保镖,个个身高体壮,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陈父这一次就不去了,他听说消息后特意赶到这边送别,待人走后,看到院子空空荡荡,又忍不住劝妻子回去,结果就是被陈夫人赶出来,外人面前还得强颜欢笑。


    时光荏苒,阮柔和陈问舟这一去,柳家已经另娶她人,后来听说他们回来也只派人过来说几句闲话,并未再行逼迫之事。


    而春林香斋,因着安神香缺席很长时间,一个个简直等的望眼欲穿。


    好在陈问舟早有准备,回来的第二天就在春林香斋大肆售卖,一时间,店里客人络绎不绝。


    陈问舟显然野心不小,确定这间铺子稳定后,又接连在京都连续开了两家春林香斋,东西北各一处,至于西边,是贵人的居所,不适合开铺子。


    阮柔对此插手并不多,除去每个月盘点一次账目,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制香上。至于改得的银子,每三个月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钱多了她就买田庄铺子,总归不闲着,因此她的家私也越来越多,最后竟与陈家不相上下。


    再后来,陈家的钱财也交到她手上,依旧两套账,不拘外人怎么说一家人,她都喜欢分开算,独属于她的钱财叫人安心。


    这辈子她于此道得天独厚,可谓是老天爷赏饭吃,继芝兰香、安神香后,又调制出多款味道独特、效用绝佳的香品,或静心、或凝神、或安眠,最后,京都人皆知,认准春林香斋“慧”的名号,就准没错。


    忙于生意,婚后第三年,阮柔才生下一个小闺女,那一年陈问舟已经二十五岁,乍得一女,欢喜无限,取名囡囡。


    阮柔生下这个女儿也是十分欣喜,不知是不是再次为人母,她的心肠似乎都软下来,见不得女孩儿受磋磨,女儿一周岁时,她出钱在京都办了一个小小养育院,专收那些父母不要的女婴,悉心照护,待长到七八岁再教点手艺,不拘是调香还是女红、其他,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


    陈问舟知道后也添进去一笔钱,说给女儿祈福,阮柔想想,用这钱给院里买些书本和笔墨,总不至于将来被人卖还帮人数钱。


    有了小孙女,原先硬僵在青州府不愿动弹的陈夫人总算松口,愿意来京都照看孙女,彻底跟陈父那边断了联系。


    又二年,阮柔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她就不愿意再生,陈问舟自小受够兄弟争斗的苦,倒没什么意见,至于陈夫人,自己也只生一个儿子,更不会多说什么,成日里抱着一对孙子,乐呵的很。


    五年过去,阮家变化也十分之大。


    原先跟老林合开的铺子,后来到底还是散伙,铺子兑给老林,阮父拿着银子在东边又开了一间铺子,两家位置隔得远,并不耽误什么。


    渐渐的,阮父年纪大,铺子就由小石头接手,如今小石头可不再应这个小名,出外去,由人喊一声小阮掌柜,亲近的则喊大名玉林。


    小石头读过几年书,有几分见识,后来还非跑到京都待上一个月,将有名的家具、木材铺瞧个遍,时兴的式样自己画个小册子,只他自己看得懂。


    再之后回去府城,打出来的样式对外说京都传过来的,生意果真蒸蒸日上,没几年,竟真的在阮家隔壁又买下一处宅子,落了阮柔的名。


    香林春斋在京都打出名头,随后在各个大型府城开遍分店,引得众人争相购买。


    做生意向来是此消彼长,客人就那么多,他们的生意好,就有人生意不好。


    作为制香世家的两大龙头,陈家和田家受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却奈何不得。


    陈大哥埋怨陈父早早分家,让小弟占了天大的便宜,陈父怨气也大,硬说是大儿子挑拨的,父子俩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却架不住越来越差的生意。


    比起陈家的埋怨,田家那就完全那是羡慕。


    田大老爷自铺子里生意滑落就开始做准备,干脆利落将家分了,后又将自己名下生意稍差的铺子关掉,只留下些生意好的,竟也没太大损失。


    至于田二老爷满心踌躇要给儿子挣一份家产,奈何多年游手好闲,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仅没赚到钱反而亏本,最后沦落成普通人家。


    田三老爷一向紧跟大哥脚步,拢紧家财,一家子老小也不发愁。


    田家分家的时候,田语蓉这个外嫁女毫不知情,还是后来她回府城,按照往日一般去老宅,才得知分家消息,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往田家二房去,听见爹娘的诉苦才知今非昔比。


    她不明白怎么就将人生过成这样,一个乡下嫁过人的妇人在整个大夏朝人尽皆知,谁提起来不得竖个大拇指,她一个好好的城里姑娘,偏偏沦落到乡下成为村妇,还要被婆家人嫌弃。


    周父周母自觉嫌弃理所应当,一个好好的能干媳妇,换成如今这个不孝不悌、眼高于顶的,不嫌弃才奇怪。


    田三小姐始终只愿意供给读书花费,至于家里的生活,是一文不肯多出,周父周母年纪大了还得照常下地,为小儿子的聘礼钱发愁。


    周青远到底没有考中,一年又一年,钱不知花去多少,到后来,田语蓉知道他考不中,可为那一口气还是咬牙供着。


    无数次,她诅咒那个女人被男人抛弃、赶出门去,人财两失,奈何两人愣是和和美美一辈子,甚至其传奇的事迹被编成话本子在整个大夏朝传唱,把她气得够呛。


    几十年后,因为长久的心气不顺,一辈子未曾吃过苦受过累的田语蓉一场风寒病倒,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完全不同的发展,没有什么阮制香大师,只有一个在周家任劳任怨当老黄牛的阮闺娘。


    看着那个乡下妇人在风雨交加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梦里的田语蓉心中不由得一阵爽快。


    到底还是她如愿了,也不枉费她在田家担惊受怕的那十年。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救人,可后来,得知人没有过去的记忆,私念滋生,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每一天她都担心男人想起过去的一切。


    直至后来,男人接受君乾这个名字,接受入赘,两人生下一对金童玉女,如此十年,她都要忘记这一切不过是她偷来的,可男人到底还是想起来。


    彼时的周家,周父已经去世,周母也病蔫蔫的,全靠那个女人撑着,可惜啊,十年时光,大姑娘成黄脸婆,皮肤粗糙、面容苍老,看起来比她的乾郎大上十岁不止,怎么好意思凑上来。


    乾郎有善心,愿意给个妾氏的名分竟然还敢不满,好在周家其他人识趣,周母巴结,小叔子奉承,一伙人把这个女人逼死,她以后也不用看着碍眼。


    可惜好景不长,乾郎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入赘,到底只有个名分,没有正式的文书,周父周母就揪着这点说事,硬要把两人唯一的儿子改回周姓。


    周青远刚得知周家惨况,正是愧疚难安的时候,听到亲娘嘱托,顿时也有了心思。


    原先他是个无根浮萍便罢,如今他姓周,有家有口的,入赘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况且唯一的儿子还不能姓周,那他不等于绝后嘛。


    有此想法,他待妻子更加温柔小意,平素哄着劝着,跟给人灌下迷魂汤一般,不知怎的,田语蓉稀里糊涂应下。


    “乾郎,我知道入赘委屈你,儿子我答应你改成周姓,可女儿得跟着我姓田,不然大伯和田家那边我交代不过去。”田语蓉泪眼连连,委屈巴巴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语蓉,你真体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周青远欢喜万分,只觉得软下十年的腰板都硬起来,至于唯一的女儿,虽说他也疼,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姓有什么要紧,便欢天喜地给儿子改姓,成为周家的大孙子。


    这不改还好,一改就如捅下马蜂窝,田家大伯的肺管子险些气炸。


    原先他是信不过侄女寻的这便宜赘婿,可后来瞧着人老老实实跟侄女过日子,便没有再嫌弃,略松手,让其管着些家中生意,待生下的儿子姓田,他的手下就更大方,毕竟也算老田家的孙子,老二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原本他上年纪后,都寻思给三房分家,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矛盾也逐渐多起来,要是再不分,以后的亲戚情谊都得作没。


    分家的单子都拟好,就想着寻个好时机宣布,结果,却等来三侄女的赘婿恢复记忆、要归家的消息。


    这家回就回吧,总归田家的孙子都有了,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孝敬亲爹娘,结果,好家伙,两人竟背着他偷偷将田家的孙子改姓,就留一个侄孙女一个小女娃。


    田家闺女生的儿子,跟着姓姓田他就勉强认了是田家孙子,谁叫他二弟没能耐自己生个儿子呢,结果,说好入赘的赘婿跑掉,孙子没了。


    这侄女养的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其实老早,他就瞧这个侄女有些不对劲,小时候老拿田家那位祖奶奶说事,偏自己也没几分本事,叫他十分不喜,只想着赶紧给二弟过继,到底没能成。


    入赘后,也没见她对家里生意真的上心,成日里在后院赏花看戏,只知谈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生意竟全然让一个赘婿打理,这哪里是有心气儿,贪财还差不多。


    毕竟一份嫁妆,和田家的一份家产,相距悬殊。


    两人改姓也是偷偷的,瞒着不叫他知道,幸亏他在衙门有熟识的人,瞧着不对劲来报信,不然他田家产业岂不就要落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一怒之下,原先的分家单子被他撕个粉碎,立马又重新拟好一份。


    既然生的儿子姓田,那还算什么入赘,他干脆连这个侄女也不要,直接给大房和三房分家,至于二房,什么都没有,反正没有儿孙,两人活一天他就养一天,死后他就让亲儿子摔盆打幡,总归不会缺他们的。


    周青远和田语蓉偷做下这等事,正是心虚的时候,在家当了好一阵的乖孙子,结果,就收到来自田大伯的分家消息。


    两人欢天喜地畅享自家能分得多少家产,结果,一群长辈当前,田大伯念完整张单子,愣是没有没有提到田家二房一句,哦,最后还是有一句的,田家二房没有子孙,以后田家大房的子孙逢年过节孝敬,身后事也有他们一应负责,至于家产,半分没有。


    田语蓉愣愣,问,“大伯,我们呢。”


    田大伯睨她一眼,连生气都懒得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都嫁出去,还有脸要家产。”


    田语蓉还没反应过来,委屈道:“大伯,我不是男子,可至少为田家生个男丁吧,你亲侄孙你就真不管不顾?”


    “我可没有姓周的侄孙。”田大伯没好气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偏要提,我就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你们掰扯清楚。”


    周青远心下一咯噔,知道不妙,却已阻止不及。


    “各位长辈,这也不算私事,当年我这三侄女闹着要入赘,不知打哪找个这么个男人,她亲爹娘拗不过,也没我这个大伯说话的份,可现在关系到田家传承,有些事我就不得不说。”


    在场最小的田家族人也与田大伯同辈,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牙齿俱都掉光的耄耋(八九十岁)老人,此时都认真听着。


    “既是入赘,不仅要跟着我田家姓,便是连儿孙后代都要姓田。这两人倒好,男的姓周我就不说什么,唯一姓田的侄孙也被偷偷改回周姓,田语蓉,你这是要做我田家的家贼啊。”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几位老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打量着小两口,一时间群情激奋。


    入赘何意?


    男方到女方家落户,为只有一女的家族传宗接代。入赘时男方改姓改名,随女方姓氏,只保留名,婚后所育子女全随女方姓氏。


    此为入赘。


    否则,何以得到女方家财。


    如今这小子分明不愿意入赘,还打着入赘的名义贪图二房产业,败坏田家根基,在诸多老人的眼中,恶劣至极。


    “咳咳咳咳,”一位老爷猛烈咳嗽几声,却还是迫不及待道:“这不不成,我田家儿孙那么多,不拘过继还是如何,总不能给个外人。”


    “就是就是,我家那幺儿就不错,要不您考虑考虑。”


    一时间,周青远与田语蓉两人顿时成为众人声讨的对象。


    要说两人改姓时没有预想到这一幕,那是假话,可到底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改掉兴许人也不知道。


    熟料,竟真的被发现,还被众目睽睽之下揭露。


    田大伯见渲染到位,拉出二弟,“你怎么说?”


    田二老爷就跟天塌一样,依旧回不过神来。


    没有儿子是他一直以来的痛点,后来女儿招赘有了孙子,总算弥补上这点不足,如今,孙子变外孙,犹如美梦终醒,他讷讷说不出话,只道:“都听大哥的。”


    田母倒是想说什么,可长辈当前,压根没她说话的余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看其脑子里是不是全是水。


    田大伯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还是满意的,虽然不成器,可到底听话,遂做下决定,“语蓉,你既愿意跟周家,那待会就随人回去吧,周家的孙子也带走,我田家可不帮外人养孙子。还有,你家闺女姓田,可以留下来,让你爹娘带着。”


    后面一句是特意补上的,他就是要叫两人知道,只要是田家的孩子,纵是女儿,也比旁人家的儿子值钱。


    接下来的混乱,田语蓉已不大记得,只感觉夫妻二人连带五岁的小儿子被连推带搡赶出田家,然后便是重重关上的大门,任由她怎么敲打也无人应门。


    始料未及,两人都没有身上带银子的习惯,小儿子被惊吓啼哭不止,无奈,田语蓉只得典当一根簪子,去客栈暂歇。


    接下来几日,两人锲而不舍继续去田家,却连门都没得进。


    她第一次体会到府城的物价高昂,几根簪子接连典当,眼看着连客栈的房钱都给不起,她到底绝望。


    无路可走,只得用最后的银钱跟上商队,回去小溪村周家,好歹有口饭吃。


    好在先前认亲回来,两人没给什么钱财,却给周家添置了不少东西,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一日又一日,估摸大伯气消,田语蓉再次前往府城,不说二房家产,可好歹把她应得的嫁妆给她吧。


    然而,就是没有。


    田母到底舍不得女儿,跟女儿在后门见上一面,将她走后田大伯放的话一一道来。


    “你大伯不许我们见你,爹娘也实在没办法。”


    田语蓉气怒道:“不就是个姓,那不还是我生的,跟你不比过继来的亲。”


    这是她认定的底气,然而就连田母也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要是你生的姓田,继承二房产业也没人多说什么,姓周,那是不可能的。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男人诓几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是不是。”


    田语蓉气虚,不敢再嘟囔,只央求道:“那娘,就算田家当我出嫁,也该给我份嫁妆吧。”


    田母更无奈,“还谈什么嫁妆,你大伯说,你们一家三口赖在田家十年白吃白喝,就当抵了嫁妆,他不问你们要,你也别想了。”


    田语蓉语噎,不知是该夸他大伯思虑周全,还是太小心眼。


    “大伯真是的,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侄女儿。”


    “怎么没把你当侄女,”即使背着人,田母也不敢说大伯坏话,“要不是你是亲侄女,你大伯都说要去衙门告周家骗婚,几个族老现在气还没消。”


    “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这可是骗婚?”田母没好气,“田家传承这么多年,最多也就给女儿陪嫁其他铺子,香料产业从没外传过,你这要是成了,田家也该成为一场笑话。”到底还是埋怨的。


    “那给我也比给族里不知道哪个子弟好吧。”


    田母点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知没用,田语蓉不再纠缠,转而道:“娘,你先给我点银子吧,我手头没钱,日子都过不下去。”


    “还不是你作的,忍着吧,你大伯也不许我们周济,否则,我和你爹都要被赶出去。”


    “你偷偷给我,大伯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田母果断摇头,偷瞄一眼守门的婆子,“你大伯说到做到,我可不想老年孤苦无依。”说白了,只要她还是田家二房的当家夫人,没儿没女,那日子就不会难过,相反,要是离开田家,又没有儿孙,擎等着吃苦受罪吧。


    任她如何撒娇耍赖都无用,得亏她来时想着可能要住几天客栈,多带了几两碎银,否则,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等人走后,田母才想起来忘记说什么,她本来是想告诉女儿,外孙女在她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可现在问都没问,女儿想必一丝担心都无。


    这一次回去后,周家没钱让人频繁往来府城,田语蓉彻底断了府城的消息,相反,周家原本欢天喜地迎接富贵的儿子儿媳,熟料阔绰不过几日,就沦落得比他们还不如。


    平添两口人白吃白喝,周青沐自是十分不满,话里话外不自主带出来几分,连周母都隐隐不满,深觉这还不如上个儿媳呢,起码能干活。


    白眼之下,田语蓉不得不做起从来未曾沾手的洗衣做饭,周青远更是被迫跟着下地,奈何两人娇生惯养许多年,哪是能做这些活计的,不仅不能帮忙,反而净添乱,彻底成为周家人憎人嫌的存在。


    就连刚接回来的大孙子,没有那层富贵少爷身份的加持,在周母眼中远不如自己亲手大带大的小孙子。


    一开始两人还心怀希望,田大伯会原谅他们,可一年又一年,儿子慢慢长大,彻底成了一个农家子,皮肤黝黑,大字不识几个,也没能等到田大伯回心转意。


    倒是后来,两人一次回府城,看到两人的闺女锦衣玉食在田家长大,光鲜亮丽,宛如真正的千金小姐,田语蓉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


    如果她还是田家女儿,她的儿子还是田家孙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往日恩爱异常的夫妻到底有了隔阂,同床异梦,曾经的富贵更是成为一场空。


    后来,田家的消息到底传播出去,府城只一个独生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再不敢叫女儿招赘,便是再疼爱,也宁愿过继一个小子进门,再一副厚嫁妆把女儿嫁出去,就是怕自己还没死,女儿被人一哄家产就成女婿一家的,若是死了,就更没得做主。


    此为后话。


    梦醒,田语蓉惊出一身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有被阮慧娘制香大师名头压在头上一辈子,她依旧没能得到好。


    或许是人之将死,想事情也通透许多,她不再如梦里那般怨恨田大伯以及爹娘一家,也不如先前怨恨阮慧娘出尽风头,这一次,她终于反思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若是她没有看上周青远,老实听田大伯安排,不拘入赘还是嫁人,是不是结局都会好上很多。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看着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她的满心不甘统统卸去,最后剩下的,也不过对两个孩子的担忧。


    她这辈子有田家给的嫁妆,没受过上辈子的苦,就是生病也是自己气自己气出来的毛病,虽说如今相通,可到底大限已至,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周家并非良善之人,即便是她的枕边人,经历两世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从来就不是个良人,他根本就只顾自己,什么父母、弟妹、妻子、儿女,在他眼中都不如自己重要。


    更何况,经年累月的刺激,周家其他人对她早已怨恨重重,根本化解不了。


    届时,一双儿女落到他们手中,会遭受何种待遇她简直不敢想。


    如此,只剩下一个选择,争着最后一口气,她写下一封长长的绝笔信,书中极尽懊悔与哀求,与周家撇个干净,只求爹娘和大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看一双儿女,她愿以全部身家相赠。


    你看,即使是死,她也要耍个小心机,其实田家人哪里会要她的嫁妆呢,不过装可怜罢了。


    亲眼见到丫鬟拿着信匆匆离去,她全身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


    从她病倒到现在,周家人也不过来瞧了一眼,还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那个男人,是不是还窝在书房当个窝囊废,不知等没有了钱财供应,他还能不能这般置身事外。


    真累啊,但愿下一世,她不会遇见这个男人,更不会失心疯做错事。


    人一死去,万事皆消,远在京都的阮柔听闻消息,也不过惆怅片刻,便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


    阮柔这一辈子只活到了七十岁,明明身体还算康健,一场病倒下,却再也起不来。


    已经死过一次,且知道自己人生并未走到尽头,她并不怎么慌张,只是着急手头调的红颜香还没有调制出来。


    她七八年没再调香,眼看着“慧”字招牌成为一个传说,三年前,送走出嫁的小孙女,却突然有了灵感,历经三载,眼看着香方即将成型,她怎能不急。


    红颜香是一款润泽肌肤的香方,将沉香、丁香、麝香、青木香、等名贵香料,同桃花、樱桃花、红莲花等,几十种香花一起捣碎,再混合磨碎的珍珠和玉粉,沐浴使用,能使皮肤光洁润泽,保女子红颜常驻,所谓红颜香。


    见她着急,陈问舟忍不住带笑劝道:“急什么,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


    陈问舟略比她大两岁,如今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可即使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


    家中生意早交给儿子,他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竟也不嫌闷得慌。


    “可我怕没有时间了。”两人同床共枕几十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问舟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瞎说什么,你就是入秋着凉,吃几剂药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红颜香要是制不好,我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陈问舟一下子甩脸色走了,看那步伐,还康健得很。


    她以为是生气了,可不料这人竟亲自将红颜香的香料搬了进来,脸色依旧臭臭的,“你说,我来调。”


    “噗嗤。”阮柔忍不住笑出声来,与这人真的一夫一妻一辈子,她早前是没预料到的,可携手五十载,信任渐渐抵消了上辈子的多疑,到了后来,她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


    红颜香到底在她的口述、陈问舟操作下成型,香好的那一刻,对方就急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强硬让她躺下休息。


    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红颜香上架的那一天,她到底没能等着,就此阖上双眼。


    闭眼之际,她似乎听见有一道声音在耳旁低低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第48章 那道声音低低柔柔,无尽的委屈与哀怨


    那道声音低低柔柔,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哀怨,可又似带着无限的爱怜,如砒霜中的蜜糖,矛盾至极。


    阮柔再次醒来,明明没有了身体,可心头处依旧有着种酥麻之感,挥之不去。


    可很快,一道机械声唤回了她的心神。


    “嘀,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慧娘的怨恨。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名喻户晓的制香大师。奖励结算中。”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系统商城已开启,请自行查看。”


    “成就奖励,宿主亲手所制物品属性加成30%,随机触发特殊效果。”


    一连串的播报打得人措手不及,阮柔听完才愣愣问:“商场怎么开启,成就又是什么?”


    系统46892号对这个宿主很是满意,第一次任务就顺利完成,还达成了极其困难的任务成就,故而解释起来语气都好上三分。


    “宿主只要在心中默念商城,即可看到商城界面,凭积分购买需要物资。


    任务成就为宿主在任务世界,于某一件事上做到了极致,获得当前任务世界九成以上相关人士的认可。”


    阮柔这下听明白了,总结下来就是,她干的还不错?


    她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可转念,想起方才结束的那个世界,嘴角的笑容又慢慢落了回去。


    “任务完成,宿主有三天休息时间,请问是否选择休息?”


    “是。”将过去抛在脑后,她活这么长时间,唯独有一点好,就是不惦记过去。


    所谓休息,就是面对系统空间空荡荡的屋子,一片纯白,其他什么也没有,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又问了些问题,方才一天,阮柔就提出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嘀,第二个任务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一瞬间的眩晕后,阮柔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二娘,你怎么说?”她心下不妙,记忆还没有接受,就面临面前人的询问。


    “我要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那宋书生还配不上你。”


    年轻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入耳便叫阮柔十分不悦,“那你们问我干嘛?”说着假装气呼呼离开。


    离了人前,阮柔快速寻了无人处,接收起记忆。


    这一次的任务,是消除原主阮二娘的怨气。


    故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总的来说,现在是阮二娘经历的第二世。


    阮二娘本是祁山镇吴山村阮家的二闺女,却说阮父为阮家独子,后娶邻村姑娘黄氏为妻,婚后连生三女,亦即阮大娘、阮二娘,与阮三娘,在外头受了不少闲话,在家亦受公婆指责,忍不住埋怨起三个女儿。


    第一个女儿出生时,初为人父母尚且新鲜,阮父阮母也真心疼爱过,取名大丫,过了一年安生日子。


    及至次年生了二女儿,有算命的说是个男娃,还讨了十个铜板的喜钱,熟料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又是一个女娃,遂招惹了爹娘爷奶怨恨,且因着她伤了身子,平素在家最不受待见。


    又三年方才又生一女,不知打哪听来的游方道士胡言,取名三娘,连带上头的大丫、二丫都改名成大娘、二娘。


    如此复两年,总算得了阮家第一子,取名平安,生的是膘肥体壮、蛮横非常。


    虽然艰难,可阮家也将三女一儿养大,眨眼间,上面两个女儿已长成。


    阮大娘在家颇有几分地位,养的娇美动人,正是二八年华,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相貌,阮父阮母托媒人悉心说项,已于去岁和同村宋家的读书郎定亲,只等今冬成婚,日后也有望当个秀才娘子。


    今年,二女儿又到了年纪,阮二娘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干的最多、吃的最少,故而虽然十五岁,依旧生得一副黑黑瘦瘦的模样,头发枯黄,皮肤粗糙,活似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当下人家娶妻只图诞育子嗣,阮二娘这般干枯的身材自然没有好人家敢要,最后只村尾的猎户铁家出了百钱聘礼,欲要迎娶。


    阮家不想女儿砸在手里,痛快应了,全然不顾铁家只两父子在家,住着茅草屋、穷的叮当响,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在外人看来,这本也寻常,却不料二娘子定亲不到三月,大娘子却闹着要嫁给那猎户家、反倒要将二妹推给读书人,这倒是稀奇了。


    阮大娘只推说心疼二妹,然而,此刻接受了记忆的阮柔却明白不是这样,对方不过梦见前世记忆,见证二妹夫荣妻贵,而自己的夫君一辈子未能考取功名、穷困潦倒一生,故此心生觊觎,起了替嫁之心。


    原身阮二娘虽然不知缘由,可定亲三月有余,与那铁家小子已有了两分情谊,眼看着长姐一句话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夫,爹娘长辈无一丝反对,忍不住心生怨怼,这才有了阮柔的到来。


    回忆完所有的记忆,阮柔忍不住目露嫌弃,因为据她所知,原主中意的铁家小子听闻能娶得阮家大娘,那是一百个乐意,喜不自胜,早将原主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件事阮家早已做下决定,问原主不过走个过场,以免旁人问起说三道四,说不得还要倒泼一盆脏水,怪她嫌贫爱富。


    她面色如常回到屋中,面对的依旧是阮家人的三堂会审。


    阮母对大女儿真心有几分疼爱,本是不愿的,可听大女儿说梦见那铁家小子有大出息,此刻忍不住暗暗施压。


    “二娘,大娘是真心为你好,你若有点良心,就该应了。”


    “抢我未婚夫的好,那我承受不起。”阮柔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做小伏低的想法,面对一群看不上自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站到高处,再去看,届时不过一群蝼蚁。


    阮大娘目露委屈,“二妹,我真没那个意思,宋家那条件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没有一点不好的。”


    懒得与她多纠缠,阮柔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当面知道宋家和铁家两人的意思,如果铁家欢喜换成大姐,我就把这门婚事让给她。如果宋家愿意娶我,我就嫁过去。”


    阮大娘不在意宋家的想法,将烂摊子扔给她,她却是要先问清楚的。


    铁家暂且不说,宋家那边,从记忆里得知,宋家那小子除了读书费钱一直没考中,手无缚鸡之力外,也没甚太大恶处,若能借此脱离阮家,自然再好不过。


    阮母闻言为难,她原本是想瞒着两家,偷偷将两个女儿对换,否则那宋家出了大笔的聘礼,如何愿意。


    可二女儿若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婚事成不了事小、错失富贵女婿才是大。


    阮大娘见状忙过去说项,悄悄耳语一番,听得阮母连连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落下话阮柔也不多做纠缠,径自回了自己屋子,压根没管桌上的碗筷。


    以前,这都是原主的活计,现在她撂挑子,阮母气闷不已,还是阮大娘想着先把人哄好,等婚事确定下来再说。


    阮家当真心急,第二日上午,急急将铁家父子请了过来。


    父子俩俱都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高大,黝黑的脸上挂着同样憨厚的笑。这样的人若说能有什么大出息,是没人相信的,可阮母想到大女儿说的大将军,面上也不似往日刻薄。


    “亲家,先前跟你们说的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铁父不怎么会说话,将视线投向儿子,意思很明显,他都听儿子的。


    铁勇正是与原主定亲之人,未婚夫妻相处,三月来,他给原主送了不少野果子,还送了阮家一只野兔,原主亦用精心省下来的布料给对方做了一双鞋,如今那鞋还穿在对方脚上呢。


    尽管他尽力掩饰,可阮柔依旧瞧得出来他的欢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铁勇一进来阮家,心神就全被那个娇俏的身影牵扯,见其面上神情生动、欲语还休的模样,早就心痒难耐,此时连忙点头如捣蒜。


    “伯母,我,我愿意的。”


    顿时,阮大娘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看得铁勇更是心神荡漾。


    “看来你们俩早就暗通款曲,是我看错了人。”这句话,阮柔是替原主骂的。


    铁勇面上难得露出点羞窘,“二娘,是我对不起你,可感情的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大娘愿意委屈嫁给我,我就得好好对他。至于你,以后嫁给宋家,也不算亏待了。”


    阮柔险些气笑了,哪里是老实人,分明没脸没皮才对,这么个混账,发达不起来还好,若真富贵了,只怕翻脸无情,也不知阮大娘那梦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无论如何,这么个东西她完全不用再考虑挽回。


    “你们郎情妾意,我也不阻拦,可你脚下的鞋总得脱下还给我吧,姐夫穿着未婚妻妹妹做的鞋,总不是好听话。”


    霎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男人脚下,那是一双崭新的布鞋,看得出来针脚细密,鞋底纳了千层底,显见是用心了的。


    铁勇感觉脚下如火烧,还有点舍不得,家里两个男人过日子,又时常进山打猎,上一双鞋子早就破烂不堪,又没钱置换,好容易得了这双鞋,他可珍惜了。


    他这一犹豫,阮大娘子顿时不高兴了,“一双鞋你还当宝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做一双嘛。”


    铁勇顿时没了迟疑,利索将鞋脱下,递给阮柔。


    旁人穿过的鞋,阮柔丝毫不客气,接过来,当即转身去了灶房,脏东西烧掉才好。


    当下谁也没反应过来,等鞋子进了灶房,阮母方才连连哀嚎,“哎呦你这个败家娘们,那么好的鞋,给你爹穿也行啊。”说着就要过来捞。


    可灶台下尚余火灰,鞋面早已烧没,只剩一个鞋底,亦是焦黑。


    “你这死妮子。”阮母说着就要过来打人。


    阮柔利索退开,凉凉道:“还是烧了好,不然以后大姐看见,不得膈应啊。”


    阮大娘子果真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扯扯阮母的袖子,低声道:“娘,想想以后。”


    思及一个富贵女婿能带来的,阮母总算不再纠结一双布鞋。


    客客气气送走了局促的铁家父子,阮大娘子看着那双焦黑的布鞋,很是满意,两人的关系最好就跟这鞋一样,彻底毁了。


    丝毫没停歇,下午,阮父亲自去将宋家父母和宋元修请过来。


    宋家人还以为要商量婚期,高高兴兴过来,结果,面对的却是阮家人的暴击。


    “你说什么?”宋父不可置信的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母却没那么傻,脸色当即挂了下来,“你们是要把二娘子换给我们家元修?”


    看着那个瘦瘦巴巴的姑娘,她是有点可怜,可让这样一个姑娘许给自家小儿子,她一万个不愿意。


    面对宋家人,阮父阮母就没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有些气虚。


    阮母连忙给阮父使眼色,阮父又看向亲爹。


    阮老头到底是长辈,此时咳嗽两声,同样有些尴尬,“见山啊,是这样的。二娘在我们家受了不少委屈,之前定亲也是我们有私心,这不,大娘过意不去,就想着把你们这门好亲让给妹妹。”


    “呵,”宋母冷笑一声,压根不给老实丈夫说话的机会,“好心成这样,怕不是顺带好心上了准妹夫的床吧。”


    阮大娘霎时脸色一白,面对这个强势的婆母,即使重来一世,她也丝毫不敢糊弄,当下死死低了头,一句不敢反驳。


    “你宋家也有儿有女,话可不能乱说。”阮老婆子不满。


    宋母气结,偏阮家这老太婆最是不要脸面,当年磋磨儿媳闹得人尽皆知,全村谁不知道她这破皮无赖样。


    耍嘴皮子她自觉耍不过,也不欲多纠缠,“你们家养出这等不要脸的女儿,我宋家还不敢要呢。把聘礼还回来,你家女儿爱嫁嫁谁。”


    此言一出,阮家人的脊梁齐齐矮上一截,他们为何这么客气,不就是为了宋家的聘礼吗。


    给最小的小儿子提亲,宋家可是花了大功夫,一年时间,米面粮油,糖肉点心,早就进了阮家人的肚子,就连送过来的两尺布,也被阮母给小儿子做了新衣,如今哪里拿的出来。


    阮老头没好气瞪一眼老伴,嫌她乱说话,随即忝着脸笑道:“亲家,这么长时间,彩礼早就吃用掉了,如果你看不上二娘,你看看三娘,年纪也差不多了。”


    宋母哪里还看得上阮家姑娘,只觉得这是一个土匪窝,全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反正我话就撂这个,用掉的你们用钱补上,我也不多要,否则没得商量。要是不还,哼哼,就别怪我出去乱说,这事可不怪我宋家理亏。”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她自吹,宋家虽然因为养着读书人,略有几分拮据,可怎么也比那饥一顿饱一顿的铁家强吧,阮家大娘子图什么,阮家又为何纵容她?


    想不明白,她也不指望宋家说实话,索性拉了父子俩转身就走,“三天内,要是见不到东西,我嘴碎两句,届时你阮家姑娘名声可不好听。”


    阮柔见状忍不住偷笑,好家伙,这宋母够厉害的,全程跟阮家对线不落下风,压根没她什么事。


    “呸,老虔婆。”等人走了,阮婆子才敢唾一口。


    阮母也没了那鹌鹑样,瞧见一旁的二娘就不顺心,“你个没出息的,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阮柔可不受这气,当即怼回去,“那可不,没你大女儿出息,准妹夫都能弄到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但凡是个好姑娘都接受不了,阮大娘子当即落泪,委屈不已,眼神频频看向阮母,意在告状。


    然而,阮母却丝毫没接收到女儿的意思,反而心生担忧,“大娘,你不会真跟那铁家小子干嘛了吧?”


    都是自家人,阮母说话也没顾忌,却是叫阮大娘羞得不行,连连撒娇,“娘,你说什么呢。”


    那娇羞的模样,实在很难不叫人想歪,阮母此刻就想歪了,就连阮父和阮家爷奶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一个女子婚前失贞,那是要被人唾骂的,若别人家的女儿如此,他们都得跟后面吐两口口水。


    阮大娘子却是没看出来他们的想法,否则铁定得为自己喊一声冤枉,实则她在回想几次跟铁勇亲密的情景,太过火的她也不敢做,不过牵牵小手、轻抱两下,就勾的那人魂牵梦绕,她对此很是得意,由此也错过了为自己解释的机会。


    闹了好大一出,也没人再将目光放在阮柔身上,她见状连忙躲了出去,她可不想给阮家干活。


    有了原主的记忆,村子里她很是熟悉,出了阮家,寻小道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头。


    山头其实是几位老人的墓地,村中小孩子都被大人拘着不让过来,省得丢了魂,却是原主偶尔伤心时的私人空间。


    人死都死了,阮柔也不害怕,跟原主一样,在小山包后寻了一个角落,扯根狗尾巴草把玩。


    宋家显然不愿意娶她,那就得想别的法子,总不能一直留在阮家,但原主一直老实干活,压根不认识什么人,她又长得这样一副模样,人选也是一个老大难。


    “唉。”想到此,她忍不住叹气。


    与此同时,忽的听到一阵“窸窣”声,回头一看,却见正是宋家的小儿子,几日之前,她还得叫一声姐夫的宋元修。


    两人关系尴尬,单独见面并不合适,阮柔起身就要离开,不料被身后人叫住。


    他迟疑着开口,表情略有尴尬,似有同情,问:“你在阮家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宋元修也没想到会遇到阮家娘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压根不信鬼魂之说,故而一直将这里当做读书累了的清静地儿。


    阮柔只觉果真是个书呆子,“你瞧我这样,还用问吗?”


    宋元修愣愣看去,一张瘦巴小脸上黑黑的,唯独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璀璨夺目,连带着整个人也似田地里的野草,散发着勃勃生机,眼中并无他想象的伤心害怕,反而满是镇静沉着。


    “你,你不伤心吗?”


    “不伤心。怎么,你伤心了?”她语气略带嘲讽,虽然知道宋家嫌弃自己没错,可免不了有一丝怨气,有眼不识珠,早晚叫你们后悔。


    宋元修连忙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不通。”他埋头苦读十几年,显然不知人情世故,更不懂男女之情。爹娘说的妻子,他若是娶了定当好好对待,可若无缘,也不会因此伤心。


    “真是个书呆子。”阮柔嗤笑,闲闲解释,“铁家人以后比你有出息呗。”


    “啊?”宋元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想不明白,他结结巴巴,“可我是读书人。”


    在所有人眼里,一个读书人,都该比一个猎户要有出息吧。


    好嘛,还没傻完全,她有心逗人,便道:“听说是做了个梦,你连秀才都没考中,人家当大官了。”


    宋元修被这个消息震住,一时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不可置信更多。


    “我没考中吗?”


    都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作为读书人,宋元修自然也做过高中状元的美梦,可却有人告诉他,他连秀才都并中不了,着实打击人。


    阮柔逗够了,也不去管他什么反应,另寻个安静地儿。


    独留下宋元修失魂落魄,这一刻,什么未婚妻退婚都不再重要,读书十几载,除去“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雄心壮志,更现实的,他想考取功名,让一直为他付出的宋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永远中不了了。


    他丝毫没有怀疑阮家二娘的话语,因为她说的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必要为此说谎。


    如果对方所言都是真的,那他还要继续浪费钱财,让一大家子继续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吗?


    思及家中愈发粗简的饭菜,枯瘦的侄子侄女,年老却还要在田家劳作的爹娘,一股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


    离开的阮柔可不知这人如何一番反思,村里到处都是人,她不想跟人搭话,最后干脆回了阮家的柴房,原主偷偷在这里藏了几个地瓜,她恰巧有点饿了。


    匆匆三天一闪而过,期间,阮柔只在吃饭的点回到阮家,顿顿不落,至于家务活则一点不沾,阮母气得够呛,而阮大娘子则尽力周全,期盼着不要节外生枝。


    有铁家当官发财的美梦在前面吊着,阮家人合计一番,愣是将家底都掏出来,到底还是将宋家的彩礼钱凑齐,第三天给宋家送了过去。


    两家的亲事就此解除,宋母却完全没有心思忙这些,因为全家包括她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竟突然说不去念书,要跟着家里一起下地。


    第49章 与宋家的婚事解决后,阮大娘子便火急火燎的催促爹娘赶紧给她和铁勇定亲,似乎生怕好夫婿被人抢了去。……


    与宋家的婚事解决后,阮大娘子便火急火燎的催促爹娘赶紧给她和铁勇定亲,似乎生怕好夫婿被人抢了去。


    铁家是真真一穷二白,单看其只给得起一百枚铜钱做聘礼就可看出。


    阮母刚送回宋家的丰厚聘礼,面对就是铁家的一百文,着实寒酸不已。


    她再次忍不住怀疑,“大娘,你的梦不会错吧,这铁家穷成这样。”


    阮大娘子连忙安抚,“娘,就是铁家穷,铁勇才会去参军、当将军啊,不然他就一个农家汉子,我还看不上呢。”


    阮母一想也是,可仍忍不住嘟囔,“可这也太少了,宋家就不说了,你瞅瞅村子里,哪个好姑娘的聘礼不得二两银子。”一百文,打发叫花子呢。


    她却丝毫没想过,此时嫌少的她,在这门婚事还是二女儿的时候,可没这么想,反而觉得好歹没赔钱。


    阮大娘子面露羞惭,“那我去问问铁勇,能不能再加点儿。”


    “行,最好能凑够二两,不然显得咱阮家倒贴女儿一样。”阮母到底心有不甘,再富贵那也是以后,哪有眼前的银子吸引人。


    “我尽力吧。”大娘子咬咬嘴唇,心知是不可能的了。


    等去找了铁勇,她开不了口,犹犹豫豫故作忧愁状,待铁勇见了着急方才道出小心思。


    “勇子哥,我,我相中你是不看那些彩礼的,可你知道我娘她,唉,她也是担心我。”


    铁勇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抱歉道:“大娘,是我没本事,叫你跟我受委屈了。”


    阮大娘听了心觉甜蜜,羞答答道:“不委屈,我看中你这个人,又不是图钱财,只要你以后一直对我好,就够了。”


    铁勇愈发觉得心上人贴心,弃了宋家而选择自己,去家中翻箱倒柜,总算又凑了一百文出来。


    阮大娘瞧着一百文,心都微凉,这也太穷了吧,还不如不凑呢,她一个姑娘家的私房钱都不止这些。


    忆起阮母的不依不饶,她到底还是接下,试探着道:“勇子哥,我娘她不高兴,我想着把我的私房钱添到一起,到时候还是给带回来,不图别的,就让我娘高兴点,你看怎么样?”


    “那好啊。”铁勇欣喜道,“带不回来也没事,马上秋天进山,我手头就有钱了。也是委屈你,要是晚点定亲就好了。”


    “不委屈,我就想早点嫁给你。”阮大娘子哪里敢拖延,恨不得能立马嫁过去,将两人关系坐实。


    阮大娘子回去后,翻出自己的小金库,一个小小的荷包里,竟有几角碎银子,都是这些年她撒娇卖痴从爹娘处哄来的,加起来差不多才八百文。


    狠狠心,她将碎银子跟铁勇的一百文放在一起,好歹凑足一两银,交给了阮母。


    阮母瞧见喜出望外,“没想到那铁家小子那么奸猾,明明有一两银子,却只愿意出一百文。”


    阮大娘瞧着好容易攒下的银子进了阮母的腰兜,心痛不已,却还得强颜欢笑,“之前不是跟二妹么,如今换了我才愿意。”


    “还是大娘你有出息,二娘别不是要我赔本才能卖出去吧。”


    一两银子封嘴,又有将军大官在前面吊着,阮母之后果然不对女儿偷偷出去私会有什么意见。


    却说另一头,宋家大院,一大家子齐聚正堂,商量全家的大事。


    宋家枝繁叶茂,宋父这一代足足四兄妹,他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早几年就分了家,宋家奶奶奶如今跟着大房一起。


    宋父宋母又足足生了六个孩子,只老五是女儿,余下足足五个兄弟,除去小弟宋元修外,均已成家。


    如今三代同堂,宽敞的正堂愣是被挤得不行。


    宋母苦口婆心,“元修啊,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是啊,小弟,你个读书人,可不能干下地的活。”宋大嫂跟着附和,主要小叔子手无缚鸡之力,下地也干不了多少活。


    “娘,我读了这许多年书,家里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两斤肉吃吃,侄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宋元修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如刀割,放下心爱的书叫他痛苦,可总不能看着一家人白白付出。


    原本一派轻松的宋大嫂闻言却是苦了一张脸,果不其然,婆母投过来的视线冷飕飕,似有刀子一般。


    “是不是家里有人说了什么,你不用想这些,等我儿中了,他们都得跟着你享福。”宋母气哼哼道。


    宋大嫂急忙点头,表明自己的决心,“就是,等你出息了,你侄子还怕没有肉吃。”


    嘴笨的其他诸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面对家人的信任,宋元修有苦难言,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压根中不了的结果,否则他们该如何失望,倒不如就当自己想要放弃,起码,不至于为过往的付出后悔,也给他留一点颜面。


    “那都不知道哪一年了,县里三年也不定能考中一个。”宋元修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你不一样,夫子都说你是读书的好料子。”宋母始终坚持。


    宋家祖上八代就是普通的农家,没发过大财,也没怎么落魄过,发展到宋父这一代,风调雨顺好多年,家里攒下几个余钱,就想着送小儿子去读书,改换门庭,也省得往后一直继续当农人。


    小儿子元修也一直不负众望,天生有读书天分,可惜三年前的秋天,宋家爷爷大限去了,守孝三年不得科考,这才耽误到了如今十七的年纪,竟还未能下场。


    宋母思来想去,前段时间一直都好好的,就阮家退婚的事闹出来,小儿子才这般,莫不是被嫌弃受到了影响。


    “儿啊,是不是那阮家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们家姑娘样的水性杨花,故意说坏话搅你心神。也是娘想岔了,你还是读书的年纪,谈婚论嫁做什么。”


    宋父也沉了脸色,阮家的事他本不欲计较,可若影响了小儿子的大事,他定叫阮家吃不了兜着走。


    与宋母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心中都有了主意。


    “元修,你安心读书,家里虽然困难,可供你几年还是能的,你明年就要下场,先不要想这么多,你也不想我们的心血白费吧。”


    闻言,宋元修再不敢有异议,说到底,他也希望能参加一次。


    事情看似就这般过去,实则不然,宋家在村中枝繁叶茂,权势也极大,他跟身为村长的本家二叔打了个招呼,阮家在村子里的事情突然就备受排挤。


    阮母知道为何,心情愈发烦躁,连大女儿的温柔小意也听不进去。


    “大娘,你说的铁家小子什么时候发财啊?”


    “娘,那不是发财,那是当大官了。”阮大娘不满,当官和有钱,那可是天壤之别。


    “那到底什么时候当官?”


    这点阮大娘倒是记得很清楚,“很快的,一年后他既就会去参军,一点点升上去,那时候家中就不缺银钱了。”


    “还要那么长时间啊。”阮母皱眉,总觉得还很遥远。


    “哪里久了,到时候小弟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不缺银钱,也能说个好亲事。”


    说到小儿子,阮母的烦躁顿消,罢,如今受些苦,就当为平安积福吧,等日后女婿当官,一个宋家算得了什么。


    只阮柔在家中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她如今受限于村中,连稍远些的镇上都去不了,更遑论更大的城市。


    而在村中寻找一个过得去的未来夫婿更不是件简单事儿,她倒不是嫌弃人只是个农夫,可若脑子不够用,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农夫,她却也是看不上眼的。


    村中倒也有几户读书人家的后生,可惜,不用想都知道人家看不上自己。


    阮柔那就一个愁啊,在阮家她不能靠做绣活赚钱,更不能真把人惹生气了,否则自己这小身板可敌不过阮家诸人。


    无奈,最后她还是将主意打到宋家那小子身上,谁叫他还有点培养价值,又跟她沾得上边的呢。


    上次,经过全家的劝说,宋元修总算下定主意下场一试,县试近在眼前,他每日用工苦读,很快将阮家一摊子扔在了脑后。


    阮柔算盘打得噼啪响,按阮大娘子所言,宋元修参加县试遇上倒春寒,二月天突下鹅毛大雪,在科考的棚子里待得头晕眼花,卷子压根没做完,竟连个童生都没能混上。


    说来说去,还是身子骨太虚了,那些科考的场地最是简陋不过,还曾有人大言不惭拿些“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鬼话来糊弄,每年不知害死多少学子。


    可惜,这也不是如今她能决定的事,她能做的,不过提醒宋家小子注意锻炼身体,别真的倒在考场内。


    仔细一算,如今十月,阮大娘子与铁勇的婚事定在腊月,县试在二月,最多不过三四个月,说不定她就可以顺利摆脱阮家。


    这次,她不打算直接跟宋元修说,而是跟宋母提醒一声,毕竟书呆子的婚事还是得由宋母做主。


    于是,一日,宋母出门去地里干活,阮柔终于寻找机会,有意无意跟她攀谈几句,最后更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听得宋母稀里糊涂,没待问明白,人就消失不见。


    “莫不是还打着元修的主意吧。”宋母回家跟宋父如是道。


    “二娘亲口说,听说每年都有学子因为身体不行,倒在考场上”


    “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怨上咱们元修,故意咒他呢。”宋母还是有些不满的,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这些生呀死的。


    “应当不是。那孩子心性还行,”宋父忖度,“这些话不能顺着听,要反过来。”


    “反着来?”


    宋父不知何时已经在原地踱起了步,良久,他一拍手,“是不是提醒咱们,科举要重视身体才行。”


    “?”宋母满脑袋疑惑,不知宋父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方面,“你想太多了吧,她一个小丫头知道啥。”


    “应该就是这样了。”宋父十分笃定,“即使不是,让元修身体好一点也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


    “他前几天不是闹着要下地吗,刚好让他去,干点农活就知道读书的好,也能锻炼下身体,他那身子我看是有点虚。”


    “至于吗,不行我给他炖两只鸡补补。”宋母有些不乐意,上面四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就连女儿性子也十分剽悍,好不容易最下面一双儿女长得白白净净,叫人瞧了就心生欢喜。


    “照我说的做,总没坏处,正好也让他歇歇眼睛,最近天天从早读到晚,别熬坏了身子。”


    闻言,阮母不再反对,她也心疼儿子呢,遂道:“行,正好地里活不重。”


    宋父宋母二人三言两句将事情定下,到宋元修跟前,就是已经做好的决定。


    “老六,从明天起,每天上午你跟你大哥他们一起下地,干满一个时辰在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宋元修本人,便是连家中其他人都震惊了。


    宋大哥最是维护小弟,当即反驳:“爹,小弟在家读书就行了,下地的活用不着他。”


    “就是就是。”上次被婆母怀疑,宋大嫂这次连忙出声。


    随后,二房、三房、四房跟捅了蜜蜂窝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人脑袋疼。


    “行了。”宋父厉喝一声,看向小儿子,“元修,你愿意吗?”


    宋元修只是有些诧异和奇怪,倒并没什么不乐意的,当即点头,“爹,我愿意的。”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小弟不怎么会干农活,你们多带带。”


    说着赶紧溜了,家里孩子多有多的好,下地干活个个一把好手,可吵起来也叫人受不了。


    十月的天,其实地里已经没什么活计,小麦已经下了地,菜地里也播上了新种子,最后竟然只有除草和浇水的活计。


    大房、二房、三房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齐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小弟,思考他到底能干什么。


    除草要挥拳头,浇水更是要从远处的水渠里担水,怎么都不是小弟能干得动的。


    宋元修顿觉尴尬,主动请缨,“大哥,我去锄草吧。”


    宋家大哥想了想,“也行,干不动就歇歇,这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家中拢共只有两把锄头,水桶倒是好几个,宋元修拿了一个锄头,剩下一个宋大哥塞给了老三,让他去另一边锄草,他要看着小弟。


    事实上,或远或近,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宋元修拿起来先掂量了下,觉得重量还行,便自己寻摸了地头锄起草来。


    地里的野草最是有韧性不过,只要草根还在土里,便是辛苦拔掉也没用,故而用锄头连根铲除,草离了地再在太阳下晒几天,才算完事。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宋元修只觉得手中的出头越来越重,一直弯着的腰也酸疼不已,就连手都因为跟锄头的摩擦隐隐作痛。


    但兄嫂们都在看着,他拉不下面子,且一旦放弃仿佛就证明了自己前几天的放大话,故而一直咬牙撑着。


    手磨的疼他就悄悄用长袖隔一层,腰疼他就弯一会再直一会,力气不够就自己寻摸用力小的姿势,无论如何,第一天一个时辰总是要完成的。


    宋家这片地没人出声,隔壁地块的几家看见宋家的宝贝疙瘩下地都很是惊喜,一个个碎嘴得不行。


    “哎呦,那宋家小子怎么下地了。”


    “不读书啦?”


    “不能够吧,供那么多年,明天就该去考了。”


    “反正考也不一定考得上。”有人不屑一顾。


    若论乡下人对于读书的看法,那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一种是只要自己有钱必要送让儿孙去读书,期待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


    另有一种则是全然的不屑,压根不指望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有那钱不如多买两斤肉吃的。、


    前者,对于宋家自然是万分羡慕,后者,多是不屑居多。


    此刻,自觉与宋家结仇的阮家就是后者。


    阮家唯一的成年男丁只阮父一人,故而几个女人都是要下地的,其中尤以阮二娘干的最多。


    今个儿,三娘在家带弟弟,阮父阮母则带着两个女儿出来干活。


    阮父担水,阮母在一旁指挥,大娘负责将桶里的水浇到地里,而阮柔干的,则同样是锄地的活儿。


    虽然没有亲手干过,可得益于原主熟练的身体本能,她干的还算顺当,就是看着自己的手脚有些糟心,早晚,她要想办法将这具身体养的好一些,再将皮肤好好保养。


    “瞧,那宋家小子干活还没二娘顺溜,得亏没让大娘嫁给他。”


    阮大娘抬头尴尬笑笑,心内也在奇怪,上辈子明明没发生这些,宋元修下地已经是很久以后,屡试不中,家中嫂子和小辈渐渐生了怨言,一家子离心,后来宋家人家,他们俩单过,男人不会干活,她一个女人愣是当男人用。


    怎么对方就突然下地了,难不成是自己退婚刺激到他了。


    再刺激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大娘心中不禁嘲讽,哪里及得上铁勇高大威猛,将来还是厉害的将军。


    说曹操曹操到,秋天正是猎户进山丰收的好时节,原本铁勇也是要跟着铁父进山打猎的,这一次打猎得存够一冬的油盐粮食,父子俩才能安心熬到明年。


    但今年不同,他刚与心仪的姑娘定亲,便想着去岳家献献殷勤,便只有铁父一人进山。


    铁勇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别说是宋元修,便是宋家大哥等人都被压下去了。


    眼见得准女婿识趣来帮忙,阮父露出微笑,倒真觉得比宋家那小子要好了,且愈发觉得大女儿有能耐,要知道,原来,铁家小子跟二女儿定亲可没这么殷勤,他顺势将挑水的胆子递过去,自己跟阮母到一旁歇了。


    原本,阮大娘子干一会就能歇一会,换了人,她竟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忍不住心生埋怨,却见对方压根没察觉到,一个劲的担着水呢。


    这又叫她有些不高兴,总觉得以前宋元修虽然不会干活,可甚会察言观色,平素也愿意小心哄上两句。


    转念一想,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么,有出息就行,其他不重要。


    铁勇可没那么老实,想在岳家面前表现是一方面,欲跟隔壁的宋书生较量才是重点。


    听得周围的议论声,他憨厚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丝笑意,显然对自己压过对方很满意。


    “这铁家虽说穷了点,可男人能干活,日子总能过好。”


    “就是,那田麻子家倒是有几个余钱,可田麻子成日吃喝嫖赌,可怜田家的在地里忙的跟个老黄牛一样,赚的钱不知进了谁的腰包。”


    “唉。嫁男人还是得嫁老实的,听说这些书生花花肠子最多。”


    “这话也不对吧,等宋家小子考中,他媳妇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秀才娘子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一时没人反驳。


    好半晌,却有另一人嘟囔,“那也得考得中啊。”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李婆子,不屑撇嘴,这李家婆子前几年想把女儿塞给宋家小子,可宋家没看上,自此后逮着宋家就使劲说坏话,全村都当笑话看。


    不拘旁人怎么说,宋元修切切实实在地里干了一个时辰,从卯初(早上五点)到辰初(早上七点)到,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


    宋家其他人见时辰到了,赶忙将小弟手中的锄头抢过来,“说好的一个时辰,咱们先回家吃早饭去。”


    当下农人习惯,一天只两顿,早上起来先到地里干一个时辰活,辰时(早上七点)吃早饭,下午申正(下午四点)吃晚饭,只农忙舍得一日供三餐。


    宋元修实在累极了,当下也不反对,空着手跟在后面往家走。


    或许是干了一早上活,他胃口竟出奇的好,往日只喝一碗的稀粥,足足喝了两碗,方才觉饱腹。


    也幸得宋家人多,宋母熬粥习惯多放一瓢水,这才没出现不够喝的尴尬局面。


    没多会,宋大哥几人再次下地,宋母留在家中看孩子。


    宋元修回到房间,再次拿起书本,只觉得重若千钧。


    以前他只知农活累,却不知原来这么累,他干一个时辰都如此艰难,也不知爹娘兄嫂如何辛劳。


    如此想着,他读起书来越发卖力,且只觉神清气爽,往日不会的地方再去看竟觉才思泉涌,通透非常。


    唯一遗憾的是,今日着实太累,手微微有些撑不住,练字却是不能了。


    第50章 阮家只四间正屋,阮家爷奶一间,阮父阮母一间,小儿子单独一间,三姐妹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三健


    阮家只四间正屋,阮家爷奶一间,阮父阮母一间,小儿子单独一间,三姐妹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三姐妹共住,可想而知拥挤。


    且三姐妹并非一条心,原主无疑是条件最低的,大娘作为家中第一个孩子在阮父阮母心中有些特殊身份,但三娘也不差,作为招来弟弟的小女儿,三娘与家中唯一的独子平安关系很好,姐弟俩在阮家仿佛自成一派,能享受到家中最好的一切。


    十月天已经有些冷了,三人共盖一床薄被,阮柔有时夜里甚至会被冻醒,却无可奈何扯过被子一角盖上继续睡。


    这时候,她倒真心希望大娘赶紧嫁出去了。


    阮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作为最不受重视的二女儿,原主每日都要被使唤得团团转,如今换了阮柔,情况也没好上多少,只她借口退亲的事余怒未消,十件里倒要推脱七八件。


    阮大娘子见了还得帮着两边说合,平白干了不少活计,心中同样埋怨不已。


    其实两辈子她与二妹都不熟,二妹一向话少,在娘家任劳任怨,去了铁家也安分随时,平素并不大生气,想来如今是唯一的希望被夺走,过于生气所致。


    在阮家人的眼中,阮柔如今是动不动就罢工,偶尔还不知去向,也不知做什么,至于私会男人,他们压根不相信有人能看中这个女儿。


    事实上,阮柔正在为改善自己的容貌而努力。


    她知晓不少护肤养颜的方子,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如今能弄到的不过些淘米水,见效缓慢。


    还是得赚钱,阮柔心中默念。


    好在等待半个月,家中的盐没了,阮母盘算着去镇上一趟,大娘和三娘都嚷嚷着要去,阮柔自然也要跟着,最后,竟然一长串队伍。


    坐牛车自然是不可能的,一人一文,四人就得四文钱,哪有那么多钱抛费,故而一家子去镇上得靠双脚走。


    一群人从卯正(上午六点)出发,足足到巳时(上午九点)方才到了镇上。


    吴山村位于祁山镇最西边,走路足足得一个半时辰,而祁山镇又在临阳府最边缘的西边,可谓是角落中的角落,整个府城三面环山,只背面有一道通向外界的大陆。


    与世隔绝的好处自然有,早几十年,外面有些什么战乱造反,也乱不到小小的祁山镇,老百们照样安居乐业,但坏处同样不少,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穷,府城商队都十分少见,更别提小小的祁山镇,且小小的镇子似乎能自产自销,盐这等管制物品又由官方运送,商业上的需求被大大减少。


    镇上只少少几家铺子,甚至没开满一条街,看起来颇为寒酸。


    见此,阮柔当即歇了做生意的心思,她能从有钱人手中掏出钱,可未必能从一群穷人的荷包中掏出一个铜板。


    路过街角一家包子铺,铺面而来一股面食的香气,应当用的白面,十分诱人。


    几人本就累极,闻着这股子香气简直走不动道。


    “还不走,愣着干嘛。”阮母可丝毫没有惯着的意思,肉包子两文一个,素包子也得一文,可不是几个女娃能享受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家杂货铺,铺子里就有卖盐的。


    当朝盐由官府售卖,从产盐地运送到当各地衙门,但衙门并不直接对个人售卖,而是由想要做这门生意的商户上门购买,再卖给老百姓,且售出的价钱都有所规定,并不能太高,所以一般小的杂货铺也就赚个辛苦钱。


    将带来的罐子装满,付了十文钱,阮母没有停留的意思,当即就要回返。


    阮柔对这一趟十分失望,也没有多逛的意思。


    大娘想着铁勇的那双鞋,到底犹豫着开了口,“娘,我们去布料铺子看看吧,上次勇子哥的鞋没了,我想着给他做一双。”


    刚赔了宋家一大笔彩礼钱,阮母正是心疼得紧,闻言睨了大女儿一眼,有点嫌弃,任男人有多大本事,女子过于倒贴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娘忍不住目露哀求,“娘,勇子哥过两天就进山了,说出来给我们送一只山鸡呢。”


    铁家缺钱,肉却是不怎么缺的,就是野物不大好卖,一来距离镇上远,死了的猎物一来一回不新鲜,二来野鸡野兔没有猪肉油多好吃,乡下鲜有愿意为此花钱的。


    阮母的火气顿时又朝着二女儿来了,显然一直耿耿于怀,“你个败家玩意儿,平白糟蹋一双鞋。”


    阮柔无言,“娘,就是我不烧,你问问大姐愿意吗?”


    大娘可不敢回答,只低着头不出声。


    一双鞋换一只野鸡,说不清是赚还是亏,但小儿子一直嚷嚷要吃肉,阮母无法,还是带着人去了。


    布料铺里空无一人,只高高的沿上坐着一位三十许的妇人,手上正一刻不停做着针线。


    听见声音,她连忙起身,面露笑容招呼,“阮家大娘,是要买针线还是布料。”


    “嗯,蒋娘子你忙你的,我自己来。”阮母应着,去一旁的簸箕里自己挑了几天,农家做鞋颜色不用挑,直接用黑色就行,耐脏,鞋面费不了多大布,最值钱反而是脚下那双垫子,既要柔软舒适、又得结实耐磨。


    阮母随意拿了一双,就要递给蒋娘子结账,大娘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再买一双千层底吧。”


    千层底可就不是两小块布料和一双鞋垫的价钱了,无他,千层底得靠人一针一针绣出来,极其费时费力,这种东西,乡下人家是从不会花钱买的,总归农闲有的是时间,女人一点点做就是。


    大娘却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且一双千层底耗时不菲,等她做好,恐怕人都从山里出来了,哪还有她献殷勤的份。


    “娘。”见阮母面露不喜,大娘靠近,轻轻在她说了两个字,“将军。”


    她不说还好,一说,阮母又忍不住心生怀疑,怎么想那个穷光蛋也没个将军的样子,别不是女儿自己思春,故意说的这些来糊弄他们吧。


    想到此,阮母顾不得其他,悄悄将人拉至门外角落处,“大娘,你老是跟我说,那个梦不是骗我的吧,铁勇真能当上将军?”


    “肯定能。”前半句大娘还有些心虚,对后者她可是万分笃定,不然她嫁谁不好非要过去吃苦。


    至于前面的心虚则是因为,她确实有些话做了假。


    本来嘛,铁勇当将军,无论哪个女儿嫁过去,对阮母这个岳母而言都一样,她为了抢来这么婚事,便故意说了些二娘得势后不顾娘家兄弟的话来。


    其实,二娘后来帮衬阮家不少,不仅给起了崭新的砖瓦房,更是给小弟娶妻出了丰厚的聘礼,只她这个大姐没沾到一点便宜,日子依旧过得穷困潦倒。


    “行,那千层底我买,你可得记住了,日后对平安好点。”


    “平安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能不对他好吗?”不说阮母故意招呼,单从她本心,亲弟弟日子好过也好为她撑腰不是。


    阮母得到准话,方才没了犹豫,进店将三样东西一并买下,掏钱的时候手都忍不住发抖,那可是足足四十文钱啊,一家子不知得攒多长时间,别说一只野鸡,就是三只也抵不上。


    蒋娘子笑眯眯收下钱,问道:“你家大闺女许人了吧,好像是个读书人,什么时候成婚啊?”


    “许了,不过不是读书人,你记错了吧,婚期定在十二月。”阮母回。


    “哎呦,瞧我这脑子,那快了啊。”蒋娘子清楚自己没记错,却也不多问,“来,侄女,这根红绳你拿着,听说啊,新婚夜,用绳子将手捆在一起,能和和美美一辈子呢。”


    阮母接过道谢,再不敢在镇上停留。


    四人返回,再次路过那间包子铺,还是熟悉的香气。


    阮母脚步飞快,却依旧被身后的三女儿拽住了。


    “娘,平安来前跟我说想吃肉包子,能不能买一个带回去啊。”


    涉及到小儿子,阮母态度就不那么坚定了,偏她又知道三女儿不是个老实的,买一个包子给小儿子,她定然要跟着占上一口的便宜。


    “回去了,你不许跟平安抢。”


    扔下这句话,最后,两文钱到底没保住,肉包子暖呼呼,肉与白面的香味交合,格外诱人。


    阮母深深吸了一口,狠心将包子塞进胸前。


    镇上兜了一圈,也不过半个时辰,赶回去,正好来得及平安吃午饭。


    阮家与别家又有一样不同,其他人跟着村里一日两餐,唯独小儿子平安一日三餐,中午或蒸个鸡蛋、或蒸上一个发糕分几天吃,要不然也不能长得那么胖,乡下少有。


    早上好歹是吃过早饭来的,此刻饥肠辘辘回去,午时过了一刻,一行人才回到家中,平安早就饿的在家里转圈,看见人回来,径自奔了出来


    “娘,三姐,有没有给我买好吃的啊,我都饿了。”


    三娘与这个弟弟最是要好,此时连忙邀功,“平安,我求娘买了个肉包子,你可有口福了。”


    胖墩子平安忍不住“嘶溜”一声,哈喇子险些留下来。


    他焦急攀上阮母的身子,在她身上一个劲的掏。


    阮母哪里受得住,别看平安方才十岁,可体重已经足足一百斤,吊在身上不是一般的重。


    “哎呦,我的小祖宗。”她赶忙将包子掏出来,“还热着呢,赶紧吃,我看着。”


    说话时还忍不住瞥了眼小女儿,显然是提防她,至于其他人,还没有能从平安手上抢食的。


    三娘撇了撇嘴,心生不满,给小弟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后院角落去,那是姐弟俩接头的地方。


    平安向来任性惯了,大大啃了两口包子,呼噜一通到最后只剩一小块包子皮,略带些肉汁,他垂涎的看了看,到底还是忍住,丧丧往后院去。


    他可清楚着呢,三姐在爹娘面前老护着他,给他争取好处,可不止是姐弟情,还为了如这一口包子般的甜头。


    十岁孩子的心思瞒不住其他人,阮母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点小便宜,就当打发了。


    大娘眼中露出不忿的目光,前世就是这样,她在宋家受苦,明明阮家的条件很好,却依旧不愿意接济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等铁勇当上将军,倒要看他们如何讨好自己。


    至于阮柔,则一点非分之想都不敢有,吃剩包子什么的,肯定不少口水,她亿点点嫌弃。


    大娘得了做鞋子的材料,不过两天就将一双鞋纳了出来,瞧着挺像回事,就是针脚略显粗糙,跟上次那双比异常明显。


    又在心中将人咒骂几遍,仔细整理面容后,她方才带着笑容出门,宛如任何一个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


    铁家的茅草屋在山脚下,平常村人并不往这边来,也就猎户才不怕山上野兽下来,大娘见着都有几分害怕。


    将人喊出来,大娘含羞将鞋子递过去,“喏,之前答应你的鞋子,我辛苦做的,你可要珍惜。”


    “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铁勇丝毫看不出两双鞋的差别,赞口不绝,“大娘,辛苦你了。”


    “你好好珍惜,我就不辛苦。”


    铁勇心中痒痒,一只手拿鞋,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对方软绵绵的手,入手细腻光滑,忍不住心荡神迷。


    两具年轻的身体渐渐靠近,荷尔蒙逐渐迸发,直至感觉到男人身体的灼热,大娘才恍然回神,“你甩流氓你,我先走了。”说着匆匆跑走。


    铁勇看着佳人远离的背影,只恨不得立即将人娶进门来。


    他握着鞋子,当即决定上山,他已经耽误了好几天,要想冬天办一个体面的婚事,他可得多多努力。


    且不说这头,宋家那边,接连多日,宋元修都坚持清晨去地里劳作一个时辰,有时候锄地、有时候浇水,甚至能靠着自己从水渠里拎一桶水到田间,可谓进步飞快。


    待地里的活干完了,他也没有停歇,继而帮着家中打水、劈柴,前些日子还好好一个读书人,如今也能干得像模像样。


    背着几个孩子,宋父悄悄跟宋母感慨,“小六这样也好,一点没有眼高手低,就是将来考不中,我也不担心他日子过不下去。”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宋母十分嫌弃,“你再不许这样说,我改明儿去庙里上几炷香,佛祖保佑,小六一定要中。”


    宋父摸摸鼻子,得,他还是去干活吧。


    地里的活计不多,可过冬的事情却还有不少。


    冬天风雪大,天儿冷,房屋要修缮,检查有无漏风漏雨的地方,加厚屋顶的茅草。


    取暖同样是一个大问题,早前他们就开始上山捡柴,真正的大树反而少有人砍,多是捡一些枯枝败叶,或者树木的枝条,回家来劈成同样的长度,晾晒干后就可以搬进柴房。


    宋母亦是忙的不停,带着几个媳妇儿出去在家洗床单、晒被子、制棉衣,打扫家中上下,囤积口粮。


    且她总惦记着小儿子来年的县试,怎么想都要去菩萨面前走一趟才安心。


    于是这日,十一月初一,当地习俗,初一十五拜菩萨,宋母想着所求甚大,前一日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包红糖,蒸了一锅红糖馒头,带上八个,另枝圆一把,这才敢拽着儿子去庙里。


    寺庙不在吴山村,而在隔壁乐山村的一座矮山上。庙并不大,只占了一亩地的位置,拢共一位老和尚带着三四个小沙弥,至于年轻人,早受不住,不是归家还俗,就是往别的庙谋生去了。


    老和尚道号明悟,人称一声明悟师傅,年纪不小,须发皆白,细数下来得有七八十岁的年纪,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和尚亦是,平常靠附近几个村的村人许愿看相,也能勉强养活几个小沙弥。


    村人求神拜佛,即使有事相求,最多也只能给上一两枚铜钱,能带上白面馒头已是顶大的诚意。


    佛祖是不吃东西的,如今天冷也不担心坏了,放在佛前供上三天,就是明悟师傅几个的伙食,村人知道也不在意,只挡佛祖享用过香火了。


    宋母此次难得大方,足足往功德箱里投了二十文钱,明悟师傅登记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咧起的笑意,今年能给几个小子身上的棉衣添一团棉花,也能少受些冻。


    担心不够虔诚,宋母其他人都不带,只领了小儿子过来,许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高中高中高中,若佛祖能显灵,定然是能听见的。


    拜过佛祖,献上供品,宋母出来,又瞧中了那个签筒。


    “明悟师傅,劳烦你给算上一卦。”


    这个时机,带着读书人的儿子来上香,明悟不用思考都知来求什么。


    “可是求功名。”


    “对对对。”宋母十分积极,笑着道:“您给看看,这一次能考中吧。”竟然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明悟当了一辈子和尚,若说对佛祖的信任自然没得说,可论对签筒的解签,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闭上眼,宋母在心中不停默念“中中中”,如此几番,终于摇了一根签出来。


    明悟师傅接过,心道好险,这果真是一根好签。


    他的“好签”自与常人的好签不同,并不一定是结果好,而是他能解释的通,此刻这根签没说结果,只含糊了过,正合他的心意。


    “唔,”他故作深沉的皱眉,浑浊眼中似乎有精芒一闪而过。


    “师傅,结果怎么样?”宋母焦急询问。


    明悟也不直接回答,一会摇摇头、一会又点点头,搅得她越发揪心,倒是宋元修在一旁可有可无。


    他是个读书人,不信神佛,可既然陪娘亲来了,自然要规规矩矩,凡事听着就是,至于能不能考中,全在他自己。


    好半晌,明悟终于表现够了,方才开口,“不好说啊。”


    宋母眼巴巴看着,心道敢说一个不好,她一定扭头就走再也不来,学艺不精还敢出来糊弄人。


    也不知是不是瞧见了其眼中的威胁,明悟一股脑说了出来,“这根签的意思是,结果不定。若能得遇贵人相助,定能顺心顺意,否则,难咯。”


    宋母这一口气,从刚才起就一直提着,听到前半句好容易松下,立马又提了起来。


    “有缘人是谁,还请师傅请教。”


    “既是有缘人,我也不知,你也不一定能遇见。还得看缘分。施主请回吧。”


    明悟解完签赶紧赶人,再问下去他可招架不住。


    宋母失魂落魄就要走,路过门槛还险些绊了一下,幸亏被儿子扶住。


    出了门,越想越不安心,瞧瞧儿子,她又转回去,狠狠心,从荷包里又掏了一百文钱进功德箱,佛祖保佑,让儿子一定要遇见贵人。


    来回费了好长时间,庙里除了他们都再未来人,两人又孤零零的下山。


    宋母始终放不下,问儿子,“小六,你说有缘人会是谁?”


    宋元修摇头表示不知。


    宋母嫌弃的松开手,有缘人她也猜不到,可刚才的那一百四十文,是真多啊。


    这一趟,不算供品,光是银钱都足足花了一百四十文,着实不是笔小钱。


    前几年几个儿子陆续成亲,家中还借了债,咬牙继续供小儿子读书,好容易这两年还完,想着给小儿子把婚事定下,结果,又撞上阮家这摊子,家中实在不甚宽裕。


    好在这次出来带的是他们二老私房钱,而非公中,否则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回到家中,几个儿媳问起情况,她将拜佛的事情说了,至于解签,一点没提。


    回了屋,却是悄悄跟宋父商量起来。


    宋父听了纳闷,“咱们这小小吴山村能有什么贵人。”


    “唉,我也在想呢,别不是在镇上吧。你说,会不会是有考官赏识咱们小六?”


    “应该不是。”宋父摇头,考官总要看卷子,压根谈不上什么缘分不缘分。


    “那到底是什么呢?”宋母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一晚上愣是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还未完全清醒,就听见了院子里低低的读书声。


    因着每天要多腾出一个时辰干活,小六早晚另补上这段时间,辛苦至极。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灵感一闪而逝,再找不回来,她连忙将身旁的宋父喊醒。


    宋父迷糊着要起身,却被拽住,“老头子,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你看看儿子读书,能不能想起什么。”


    宋父压根没反应过来,直接回道:“儿子辛苦呗,还能想到什么。”


    宋母嫌弃将他推开,自己利索起来,边走边皱眉回忆,到底忘了什么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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