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沈家,找来了医士。
沈行懿一直守在崔融身畔,等待医士到来。
崔融双眸紧闭,似沉入无尽梦魇,苍白的双唇喃喃道:“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母亲……母亲……”
清醒时从不敢宣之于口的执念,此刻终于化成了破碎的词句。
崔融堕入黑暗梦境。
梦中有慈爱的母亲,她常常揉着他的脑袋,拿着各色草药教他识字。
他依稀记得,那些形状不一草药都有动听的名字。
竹影摇曳,父亲在一旁看着他们,眸光和蔼。
后来,父亲和母亲似是一起离开府邸了一段时辰,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父亲常说母亲疯了,母亲也很少抱他,后来,母亲似乎消失了一段时日,大雪纷飞的那一天,宫中传来了母亲病逝的消息……
他跟随崔府众人,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他回来时,长安漫天飘雪。
崔家贵为百年世家,长安的百姓站在街旁,交头接耳,都想一睹崔家人的模样。
他们的议论,随着飘雪落在耳畔。
“哎,那个就是崔家的小公子啊,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哎……可怜……”
“是啊,他母亲出身名医葛家,葛家啊,研制了多少药材,葛老大当年还到处救治病人,全天下几十家药铺,真可谓名利双收,父亲是崔家侯爷,权贵世家,谁能想到这么小就没了娘亲,你看他穿得好薄啊……”
“啧啧……你一说才发现哎,穿得还是单衣,这么多婆子丫鬟,怎么也不好好照看……”
雪落在肩头,崔融恍然抬眸。
冬日来了,只是这个冬日,再也没人提醒他加衣。
而他,竟然也不觉得冷。
那年冬天的冷意,残留到了漫长的余生……直到如今都未曾消散……
府中的人,一夜之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嫌恶……
他想要母亲,却再也触摸不到母亲的温度。
他想要小姨母,小姨母却也被诊为疯病,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捂住嘴拖下去,她流着眼泪,眸光透出焦灼,怨恨,不甘,她似乎拼命要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整个世间,从此只剩他一人,以及一个愈发清晰的念头。
他不能疯。
母亲和小姨母医术精湛,怎会无缘无故双双发疯,她们定然是因为知晓了某个秘密,被冠以疯病,从此任人摆布……
那个秘密很危险,在无依仗时冒然触碰,只会被无情吞噬。
崔融知晓,这个秘密,他绝不能碰。
他要长大,考上进士,进入官场,一步一步往上走,方能查清母亲,姨母相继发疯的真相。
好冷啊……
无穷无尽的雪倾斜而下,前路茫然,露结为霜,他独自在雪中,刺目的白将他围绕,困住……
他想要离开这冷冽之地,却因寒冷僵住手脚,无法抽离。
隐隐约约有温暖贴在他的掌心,仿佛日光洒下,又仿佛靠近火苗……
冰冷逐渐瓦解,崔融试着活动手指。
沈行懿看到崔融指尖微动,忙道:“崔融……你醒醒……”
崔融缓缓睁开双眸。
视线渐渐清晰,沈行懿身着绯色石榴裙坐在床头,眉尖微蹙,床畔有个绣满海棠花纹的藕粉兔子小软枕,自己的右手被塞进了兔子里。
兔子热乎乎的,是他梦中的温暖来源。
“他们都去送郎中了,你一直吵着冷,我就把我的汤婆给你拿来了。”沈行懿看崔融凝眸小软枕,忙解释道:“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这个汤婆也是新的,并未有人用过。”
崔融垂眸,粉色的兔子软枕馥郁甜香,有柔软的温暖。
刹那间,崔融有想要拥紧的冲动,但下一瞬,他抽回了手。
他艰难撑起身,要坐起来。
沈行懿提起一口气:“你身上有伤,莫要动了。”
她顿了顿,解释道:“此处是我家——你先安心在此地养伤吧,你父亲也同意的。”
玉砌冰雕的少年面容未变,直到他垂眸,看到她的衣袖上有一抹血迹,他才皱眉道:“你手腕受伤了?”
沈行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腕内侧正在渗血,想来是僵持时被鞭风扫到,一路奔忙紧绷,她甚至未曾发觉。
好疼!
沈行懿吸了口气,手指放在唇边:“嘘——别告诉旁人,一点儿小伤而已。”
郎中已经走了,她也不想父母知晓此事,毕竟见了血,也许父母还会因了此事对崔融存了芥蒂。
崔融望着她的笑眼,低声道:“你把碘酒拿来。”
沈行懿一怔,下意识摇头拒绝。
崔融道:“你若是不愿让他们知晓担忧,就莫要拖着。”
少女细嫩的手腕内侧宛若最完美的羊脂玉,腕间赫然横亘了一道血痕,崔融稳住手腕,轻轻将碘酒涂上去。
沈行懿疯狂吸气。
崔融抬眸,她鬓角的碎发被薄汗浸湿,鼻尖和眼圈都红红的。
脑海中,又浮现她冲入院中的场景。
在父亲表态下令之后,他一瞬间死了心。
在鞭下辗转的时候,他想过今日此事如何收场。
也许自己会被打到晕厥,也许杨健觉得无趣收了手,也许……为了让杨家人消气,会默许鞭子一直不停……
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阻止这一切。
可真的有人来了。
来的人,还是个无比怕痛,胆子很小的小姑娘。
崔融心头酸涩。
沈行懿蹙眉,拧了拧手腕道:“伤口好疼。”
崔融面色一紧,忙探身过来,沈行懿将手腕藏在身后:“你躺好,我说疼不是为了让你看。”
“……疼了就说出口,这本就是发自本心之事。”沈行懿抬眸,杏眼里又有了几分笑意道:“我是想说——你遇事没必要忍着,更不必压抑自己的痛苦。”
崔融的鞭伤极深,整个后背血肉模糊,医士为他上药时,他始终沉默,宛若玉雕。
药水的刺激下,沈行懿疼得胳膊经脉都痛到跳动,崔融比他伤得重很多,应该更难以忍耐吧。
她不喜欢他默默忍耐的模样,他不该无知无觉,任由痛苦肆虐。
况且有时候,你越是忍耐,就越会有更多的苦纷至沓来,让你忍耐。
崔融眸光露出一丝惘然。
痛苦吗?
他好似对痛苦很陌生,日复一日的忍耐中,整个人生出麻木厚实的茧,她的气息却宛若春风吹拂,让外壳脱落融化:“好,我记在心上,不过今日这伤……无妨的。”
无妨吗?
沈行懿一怔,可他明明对她说过,那些伤害她的人不可原谅。
他对她的伤痛如此敏锐,为何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崔融和沈行懿约定好,每日午后他帮她换药。
衣袖掀开,清甜的气息若隐若现。
崔融垂眸,他包扎伤口时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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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却仍然难以避免,会偶然触碰到皮肉。
她腕间细嫩,滑若锦缎,崔融屏住呼吸。
沈行懿望向崔融。
他身上遍布可怖的伤口,他无动于衷,却极为细致的对待自己身上这道被鞭梢刮到的伤痕。
他向来若高不可攀的冰山,何时何地不逾矩,即使迫于无奈为自己包扎伤口,也连洒在自己手背上的气息都在克制。
他似乎有一层屏障,和人并不亲近。
是天生性子如此吗?
可他又并非冷漠之人。
沈行懿望着他的侧脸,想得入了神。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如山雾之中的朦胧青松,入世也出世,带着想让人深究的清隽矜贵。
可惜上一世……他们最终走至殊途,愈发陌生……
到临死前,她也未曾参透他……
崔融对上了沈行懿的眼神,她杏眸潋滟,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却在怔怔发呆。
崔融沉默片刻,问道:“有心事?”
沈行懿眼眸圆润,又天生一双带笑的杏眸,本该透着无忧无虑,可崔融却觉得,某些瞬间,她会陷入某种幽远的沉思,整个人透露出沧桑的扑朔迷离。
他忍不住想要探寻,却又克制着踌躇的脚步。
“没心事。”沈行懿移开眸光,结结巴巴道:“就是这两日,我看书时看到了一些事儿还挺有意思的……”
她终究还是从衣袖里拿出了自己这几日整理好的小册子。
册子上摘录的都是史书上的人,有人个子矮小受尽嘲笑却最终成了大将军,有人因木讷结巴饱受羞辱却成为权相,还有人年少受尽白眼却最终称帝……
“就是吧……”沈行懿飞快道:“你不用太在意旁人说什么,他们年少时曾被人看轻,但最后都留名青史,名扬天下……”
你也会如此。
崔融梦中的呢喃和恐惧,沈行懿都知晓了。
沈行懿想告诉此时尚且孤寂清肃的少年。
在漫长的岁月里,你并未如旁人所预言的那样,身患疯症丧失神智。
你会长出羽翼,翱翔青云,庇佑万千世人。
你给了无数人……活下去的勇气……
但沈行懿觉得摘抄小册子太直接了,直接得有点尴尬。
上头都是老生常谈的历史典故,崔融饱读诗书,难道没有看过吗?!
更何况,上一世无她插手,他依然位高权重,权倾朝野。
他自有冲破黑暗之力,何须旁人扶持?
因此,沈行懿不知晓她做这个册子有何意义……
但她还是做了。
她觉得自己好傻。
崔融回过神时,沈行懿已经逃跑似的离开了。
他翻开小册子,册子上,一笔一笔,满满都是她的字迹。
她一定做了很久吧。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小册子在胸前,胸口仿佛有温暖的藤蔓顺着册子蔓延生长,满架绿藤,搭成了晴空日暖的屋檐。
那些嘲笑和诋毁,被隔绝在房外,他在房内,温暖安定。
傍晚月升,崔融眼眸倏然一暗。
……他方才,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他很喜欢这礼物。
他习惯了漠然疏冷,很少去探听自己的心扉,更不知如何向他人敞开心扉。
这份疏冷的距离,于他而言是自我保护。
可崔融平生第一次觉得,他恨这样的保护。
该怎么让她知晓……他很喜欢这份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