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瞻等人也随即跪在父亲身后。
李玄安看父亲面色苍白,不着痕迹的扶了父亲一把。
李瞻看了看父亲和长兄,紧紧握拳。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圈套。
但那又如何?
他们还是要乖乖去钻,去说别人想让他们说的话。
李瞻跪下,沉声道:“此事和父亲无关,若陛下不信,我愿受申,以正父亲清白。”
前朝皇帝提拔的大臣心中也不是滋味,对视一眼,出列跪下。
“臣愿担保太子殿下绝无此心……”
“此事不能只听这小宫女的一面之词,请陛下明察……”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为太子打抱不平。
皇帝面色微变,叹息道:“朕自然相信太子,想来是有人支配此人,太子莫慌,朕定会严加审理此案,还你清白。”
此刻,又有一小太监出列,瑟瑟发抖的跪下道:“陛下明察,奴才小福子,是和这下毒宫女玉鹃同一个宫的宫人,奴才记得因了太子曾经有一年取消了宫人回家省亲的传统,以至于她哥哥参军入伍前未见到一面,因此她暗中恨上了太子,平日里在一处,玉鹃多次说不惜身死也要报复太子,奴才猜想,正是因此,她才想将下毒的罪名嫁祸于太子。”
那宫女浑身瘫软面色苍白,似是没想到有人会来识破。
皇帝让侍卫将宫女拖走,仔细审问。
一场闹剧匆匆结束,众人松了口气。
谁都知晓太子定然不会蠢笨到让一个宫人在宫宴上下毒。
这场戏早就有人安排好,目的当然是试探逼迫太子……
逼迫太子说出自辞太子位的话……
宫宴后,恐怕东宫易主,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李瞻推脱饮酒太过,在宫人的搀扶下去了偏殿休息。
方才席间,父王自请辞去太子位。
过几日,陛下定会顺水推舟。
今日布局,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一句话……
李瞻满腔激愤,却无可奈何,他颓然倒在偏殿床榻上,在醉意下渐渐沉睡。
白雾散去,随着一阵凛冽微甜的香气,他竟然又看到了那女子的影子。
这一次,女子比之前长了几岁,跪在地上,正在受刑,白嫩的手指在夹棍下飞速肿胀充血。
她在自己面前,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李瞻心中剧痛,想要立刻跳起……
他看不清她的面庞,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在安抚制止。
李瞻睁大双眸,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晓是梦,但他却真切体会到了焦灼,痛苦,无助……
画面一转,夜色朦胧,女子纤细清丽的身影在灯烛畔若隐若现,她语气萧索:“妾连毛笔都拿不起,以后无法侍奉殿下了……”
李瞻听到自己沉声道:“笔拿不起无碍,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举起凤印。”
画面渐渐模糊,若镜花水月,再次清晰时,已是他一身天子玄衣,和大臣在议事。
梦在此刻醒了。
李瞻睁开双眸,胸口起伏。
李瞻清清楚楚听到,有人称梦中的自己为陛下。
李瞻心头一颤。
如此说来……难道日后……是他登上了天子宝座?
李瞻心如擂鼓。
他从不甘屈居人下,对那个位子自然甚是渴求。
但如今的处境,他不敢再多妄想。
谁知……他竟做了这样的连环梦……
梦中的一切,都真实的仿若发生过,像是陈旧的过往,又似乎是预言……
某些事情虽和他的经历无关,但又处处相关。
李瞻沉吟。
他逐渐发现,他的梦始终围绕着一个人。
一个始终看不清面庞,却定然无比重要的女子。
李瞻飞速坐起,将梦中女子的线索理清。
宫中,喜猫,手受过刑……
李瞻缓缓闭眸。
梦中有许多事,都是未曾发生的,又如何以单薄线索,辨认出当下的她?
*
宫宴过半,沈行懿总算松了口气。
她和江柔几人作伴,准备一起出宫,看到茂密花丛上停栖的蝶,几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自然眼睛一亮,忍不住拿宫扇去扑蝶。
有宫女上前:“几位轻声,中山郡王在此处休息。”
中山郡王,李瞻。
沈行懿仿佛被无形的大手锁住喉咙,无法呼吸。
“行懿?你不舒服?”
江柔举着扇,有几分无措,不知晓为何一句话,就能让沈行懿登时脸色苍白。
沈行懿缓了缓,低声道:“有皇族男子在此地休憩,我们是女眷,快离开此地吧。”
背后,传来窗户推开的一声轻响。
沈行懿仿若察觉到危险的小鹿,后颈猛然一缩。
李瞻随手推开窗醒酒,看到五六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正要走出宫苑。
都是十岁左右的幼女,穿得并不华丽,想来是普通官宦之女。
他向来不关注这些女子,但冥冥之中,眼神仿佛被牵引。
女子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半遮半掩,他只能望见一道雪白的颈。
李瞻忍不住探身。
沈行懿笑着去拉身侧女孩的手臂,几人笑闹着看宫蝶,沈行懿装作去追赶蝴蝶,快步离开宫苑。
她知晓,李瞻最厌吵闹。
笑闹比安静更安全。
李瞻眸光顿了顿,几声娇嫩的笑声让他清醒。
遐思散开,他移开眼眸。
关窗之前,李瞻眼神一顿。
他似乎嗅到了一丝,梦中的香气。
隐隐约约萦绕飘拂,却并不真切。
李瞻缓缓眯眸,凝望着已经远去的几个女子。
梦中女子的面容如隔云端,但香气却极为清晰。
也许,他可以从这香气探寻……
*
宫宴后,立刻有大臣提及太子废立之事,太子再次力请辞去东宫之位。
这一次,皇帝顺水推舟应下,封太子为庐王。
庐王府邸,李瞻露出沉思之色。
在宫中做的那场梦,始终萦绕在李瞻心头……
若真如梦中所示,那未来的天下之主便是他李瞻。
李瞻沉沉的眸光扫过外殿的庐王。
父亲庐王从太子成为亲王,没有丝毫失落。
也许在丢掉皇位的那一刻,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甚至,有今日待遇,已是他求之不得的庆幸。
庐王倒是比做太子时安心了许多,他如今盼的,是皇帝早日将他调配出京城。
李瞻看出了父亲的心思,淡淡道:“若真的外放,再回长安就难了。”
“天下之大,我们也不必非要在长安。”庐王很知足,淡淡道:“去地方当个闲散王爷,安稳一世,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贵了。”
“尊贵?”李瞻轻轻笑道:“离了长安到了地方,我们也会被地方官员严加看管,我们的性命,也系于陛下的一念之间,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尊贵?”
“再说,父亲以为陛下会让我们离开长安?最危险的敌人,当然要放在身边寸步不离,庐王之位只不过是个虚名,父王难道还没看透吗?!”
“你……”
庐王面色苍白,一时无语。
他承认,儿子说的没错。
如今这情形,不管是留在长安,还是赶赴地方,他们余生,都会活在朝廷监视之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从此,性命安危也不过是旁人的一念之间,
若皇帝哪一日心血来潮,忽然想处死他们永绝后患,只需一道圣旨,他们一家也毫无反抗之力。
但这是最为可怖的情况,李瞻偏偏只说这等极端之事,庐王蹙紧眉心,心头甚是不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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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今尚在京城,就该奋力一击,若坐以待毙,日后悔之晚矣。”李瞻沉思道:“若是得了陛下信任,父亲的日子,也好过几分。”
庐王想了想,半晌之后才道:“为父……只想和你母亲过些闲散的日子,朝中之事,你们兄弟商量着办吧,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便好,以后诸事,不必再禀告为父。”
说罢,庐王起身而去。
李瞻去寻李玄安:“大哥,父亲此意,其实已经允我们出府做事了。”
只是父亲不愿出面,若真的出了事,他也是毫不知情,让他们兄弟二人承担罢了。
李瞻心头澎湃,这些时日,父亲几乎将他禁闭在家中,唯恐他外出惹祸。
也许是宫宴事件让父亲有所触动,反而答应让他出府做事。
李玄安轻叹一声道:“就算父亲允我们出去,我们如今无官无职,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瞻沉思着,缓缓道:“如今这情形,需先让陛下对我们放下芥蒂……”
唯有在长安有一席之地,站稳脚跟后,方能有之后的图谋。
*
皇帝李平合上奏折,遥遥看向窗外,面露疲惫。
奏折中,众臣声称庐王父子四人形影亲密,同居府中,放任下去,迟早成为朝廷祸患……
皇帝沉吟,缓缓踱步到殿旁的槐树林。
倏然,看到一个少年提着水桶从树林深处走来。
皇帝怔了怔,才发现竟然是李瞻。
内侍一凛,忙要上前,皇帝摆摆手让他退下,示意李瞻靠近:“瞻儿,你今日来宫中了?”
李瞻一怔,肩膀恰到好处的轻轻瑟缩,呈现出孩子突然遇见长辈的无措,他跪下道:“臣拜见陛下……臣刚去浇水回来,这才偶遇了陛下……”
浇水?
皇帝怔了怔,看了眼水桶,缓缓了然。
他轻声问:“今日是十五?”
李瞻点点头:“回禀陛下,正因了今日是十五,臣才来浇水……”
皇帝点点头,叹息道:“是啊,今日是十五,若不是遇见你,朕自个儿都忘了……”
他顺着朝前走了两步,走到茂密的槐树下,停下脚步。
他出生时,因母亲出身低微,父皇不喜,没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是先帝登基,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养大。
他幼时体弱,频繁生病,先帝特意去找高僧问询。
高僧说,只要在立春日辰时,由先帝亲自在殿外御林间种一颗槐树,每月十五浇水,便能人树两旺。
当时,先帝亲自带着他,种上了这棵槐树,李清潼和他年纪相仿,幼时,叔侄二人常常一同来浇水……
槐树越来越茁壮,他也渐渐长大,如今,种树之人已离开,唯有此树,默默无言,伫立殿外。
李瞻笑道:“这是阿翁曾特意交代给臣的,惟愿此树有灵,保佑陛下福寿安康。”
皇帝的目光缓缓落在李瞻身上。
李瞻眉眼黑湛清澈,英气耀目,倒是和先帝……甚是相像。
“只是,以后臣不能侍奉陛下,也不能照料此树了。”李瞻跪下,认真道:“朝廷为臣一家闹得纷纷扬扬,为朝廷安宁,臣愿自请离京。”
皇帝凝视了李瞻片刻,半晌道:“你专心读书,莫要因此事分了心神。”
李瞻一怔,磕头道:“臣明白了。”
皇帝沉思着,回了殿中。
那些想要将废太子一家外放的折子,多是杨家党羽所写。
杨家……
皇后的母族,是勋贵大族,杨家子弟在朝为官,待立了皇长子为太子。
杨家在朝堂,怕是要一手遮天了。
皇帝身边的内侍王公公轻声道:“陛下……那这些奏折……”
皇帝冷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步步紧逼,偌大的长安,难道还容不下几个孩子吗?”
听到这句话,王公公立刻明白。
陛下这是不打算将人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