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安,本该晴朗的五月,阴雨连绵,院中湿漉漉的屋檐下,青苔潮湿,团团青翠。
玉色来主院禀道:“夫人,姑娘想换个院子,说如今院子有水汽过潮了,想换个朝东的。”
坐在上头的卢氏听罢,诧异笑了:“她向来喜阴,今儿竟真舍得改性子?”
说着,卢氏来到女儿院子里,笑道:“你不是最喜雨雪日,尤喜新雨潮湿,我劝你多少次这院子不好常住,你都不听,如今下了半个月的雨,总算知晓朝东的院子的好了。”
沈行懿垂眸,回想着九岁时的心境,扯出天真的笑意。
她并非因了这半个月的雨。
上一世,她大半辈子都在潮湿阴暗的掖庭度过。
那阴冷蚀骨的滋味,让人重活一世也忘不了。
沈行懿将脑袋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闷声笑了:“还是母亲说得对,我想换个院子了,有灿灿的大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讨厌下雨天,总是湿湿冷冷……”
她越说语气越轻,透着丝丝缕缕的怅然。
卢氏却丝毫未曾察觉,拍着女儿纤薄的背笑道:“对啊,你和江柔一样,从小就盼着观雨赏雪,一下雨就出去疯,湿湿冷冷有何好的,换院子也好说,我先让丫鬟们收拾出来,你尽快搬过去。”
沈行懿沉静抬眸,隔窗望着屋檐落雨。
雨雪日,浩渺幽静,能遣闲情。
但那是对无伤无痛之人而言。
她们享尽了繁华日头,自然也想要一份独特清幽。
可对于活在阴暗艰辛之地的人来说,下雨下雪,却是最不堪忍受的日子。
……
沈行懿收回目光,眉眼间满是天真娇纵:“还是娘最好啦,不过雨后家中定然会有潮湿霉味,先通风燃香个几日再去住吧……”
卢氏闻言嗅了嗅,笑道:“你鼻子倒灵,我怎么闻不到……”
沈行懿低笑,看向母亲的眸光有几分复杂。
“母亲不必刻意去寻,母亲对各地进贡的香丸不也很熟悉,一闻便晓得是何花何果?”
母亲出身卢氏望族,一辈子金尊玉养,在父亲出事家族获罪后,母亲在去掖庭之前投河而亡,未曾受过半丝人间的苦楚。
母亲对名贵的香露,香丸极为敏锐。
而她上一世长在冷宫,对发霉的潮湿味道自然格外敏感。
卢氏看了看女儿骤然沉冷安静的面色,诧异道:“你这些时日怎么瞧着恹恹的,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
女儿生性活泼,总是想着和小姐妹出去玩。
像这样烟雨朦胧的日子,更是要去别院听雨品茶,或是去曲江划船钓鱼。
可女儿自四月中旬从佛寺回来,便忽然转了性,一脸心事重重。
最近天气阴冷,女儿莫不是沾染了不干净的邪祟。
卢氏越想越担心,叹口气道:“哎,你这些时日不爱出去,你父亲却天天早出夜归,我不知为何,心口总是乱跳,朝中局势莫测,咱们家莫要卷进去才好……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佛寺一趟?看你怎的不爽利?”
“我无事。”沈行懿握了握母亲手掌,感受母亲掌心的温度:“咱们家……也会平平安安的。”
景宁二年,正是皇帝李平继位的第二年。
先帝李疆二十岁继位,在位时民间有秘记。
他身死后,皇位不会安稳过渡到儿子之手,而是会被兄长所夺。
李疆对兄长本就忌惮,听闻传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杀兄长一家。
但除了弑兄一事,李疆几乎是个无可挑剔的君主,在位二十年期间,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朝廷内外威望深重,四方拜服。
也许是出于对兄长的愧疚,先帝对唯一的同母幼弟李平格外疼爱,宛若父子。
李平从小喜刀剑,因此,先帝亲自教他带兵。
李平和李疆长子李清潼同岁,叔侄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李平对侄子也极为恭敬乖巧。
先帝曾笑着说过,有贤明长子执掌天下,有猛将李平镇守边疆,李家江山,从此安稳无虞。
世事无常。
李疆在四十岁壮年,因收复国土后中箭后受伤,回京后亡故,李平却早有预谋,在众将簇拥下,于灵前继位,李平为了安稳,仍然立侄子李清潼为太子。
李清潼当了十几年太子,本该父死子继,却又要给半路跳出的叔叔继续当太子。
况且叔侄同岁,李清潼还能等到继位的一日吗?
群臣愤怒,却敢怒不敢言。
但总有不怕死的人。
很不幸,沈行懿的父亲,沈父沈其昌就是其中之一。
沈其昌中进士后被先帝看重,他如今官至中书省,皆是先帝一手提拔,就连和卢家嫡女的婚事,也是陛下所赐。
沈父身受皇恩,想起皇位移于别支,极为痛心。
朝廷有不少官员受恩于先帝,也和沈父想的一样。
但他们只是文臣,在兵权已被李平控制的局势下,注定成不了任何事。
但沈父却觉得,至少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沈行懿记得,上一世,在李平继位后,长安阴雨连绵,以至稻谷潮湿,收成减半,沈父和八位京城文官接连上书,说此等天象是上天示警。
警示的,当然是李平这个夺了侄子皇位的逆臣。
新皇看罢,大怒。
李平将所有上书的大臣纷纷下狱,家眷男子流放,女子投入掖庭。
母亲感知的不错,按时间推断,父亲此刻,就在筹谋起草改变一家人命运的奏折。
这封奏折,让沈行懿从长安贵女跌为掖庭宫婢,成了她悲惨命运的起点。
送走母亲,沈行懿面容沉冷了几分。
她虽年幼,已生得白皙精致,五官小巧,黑眸濯濯。
假以时日,定然名动长安。
如今沉下面容,稚气未脱的小娘子,也有一份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沈行懿看向玉色:“我让你寻的东西,你寻来了吗?”
玉色点点头,忙将寻来的石头尽数摆在桌上。
“按姑娘的吩咐,又暗中寻来了些,都是极为光滑易上色的山石。”
玉色心里其实颇有几分不解。
姑娘从佛寺回来,当夜在梦中惊醒,之后似哭似笑,神情恍惚。
后来姑娘似乎回过了魂,却立刻吩咐她去找什么容易上色的山石,她本以为是孩童贪玩罢了,但姑娘吩咐此事关乎全府性命,定然要暗中查询,玉色也不知道怎的,竟被小她五岁的小姑娘吓住,听命去寻。
这几日,姑娘就在这石头上写写画画,她也不知姑娘究竟画了什么,只说石头不够,要让她再去寻。
沈行懿画完了一块石头,左右端详一阵子,问道:“父亲今日去了何处?”
玉色思索片刻:“老爷一大早就和钦天监的人去看灾民,大概……也快回家了……”
*
沈其昌从京郊回来,一路上,他和同僚激昂的谈论朝中局势,当下满腔热血沸腾,恨不得今夜上书,回到府中刚跨过内院门槛,一抬头,迎上了女儿清冷的视线。
不满十岁的稚女,个子还不到自己胸口,穿了家常的水蓝色襦裙,站在书房门廊处。
她望向自己的双眸,若深泉冬雪,冰冷清澈,藏着一丝悲伤哀恸。
不知为何,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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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昌的热血登时冷了半截。
“父亲,您和那几位大人,是打算上奏了吧?”
沈其昌被女儿的视线盯着,生出几分愧疚,他转身离开。
沈行懿拦住父亲,语气平静:“父亲,陛下心意已决,夺位之举,预谋多时,怎会因您的上奏而有丝毫改变?”
景宁帝图谋多时,但是从侍疾到控制宫闱仅用了一晚,并没有大肆屠杀大臣,对待太子也甚是体面。
但再温和,也是一场宫变。
沈其昌不愿和女儿多解释,甩袖去了书房。
沈行懿咬唇,双手提裙,迈着小腿紧跟不舍。
沈其昌一到书房,就开始责问妻子:“你教出的好女儿!不在家刺绣念书,倒开始来质问她爹了!你撺掇的?!”
女儿年幼,只知吃喝玩乐,怎会突然问起朝廷之事?!
还不是妻在背后撺掇女儿出面劝他!
沈行懿道:“和母亲无关,此事关乎女儿一生,女儿自然要说个明白。”
沈其昌看着卢氏,冷哼一声:“我上奏没想改变什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就是要让朝廷,让天下知道,并非所有人皆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先帝一脉乃是正统!他篡位夺权,天理昭昭,不容更改。”
沈行懿轻声叹息:“无论是正统还是旁支,他们终归都姓李,这江山,也还是李家的江山。”
上一世,皇位几经更易,李清潼之子李瞻谋逆起事,皇位从李平一脉,又传回了李清潼手中。
上位者的争权之路,踏着的却是旁人的尸骨。
“父亲心怀天下,但您舍命匡扶的正道,并非关乎黎民生计,不过是一家之争罢了。朝廷之上,有大臣为您唏嘘,在民间,也许有念先帝恩德之人为您感叹,但不久之后就如春风拂过,不留痕迹……”
“不管皇位谁来坐,他们还是会过自己的日子……但我们一家人,也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了……”
沈行懿跪地,想着上一辈子的委屈磨难,眼泪滑落。
她求父亲道:“爹爹,母亲身子不好,需数十种珍贵药材制的丸药精细呵护,方能无虞,哥哥才十二岁,对世事一无所知……”
“爹爹可曾想过我们?”
想起母亲,哥哥和自己所受的磨难,沈行懿;流下眼泪。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将家人推入火坑:“爹爹,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平稳的日子吧,您还未曾上书,一切都不晚。”
“荒唐!”沈其昌被女儿所说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坚定道:“我已经答应了各位大人,我是首位上书之人,他们紧随其后,我怎能临阵脱逃,当怯懦小人呢?”
沈行懿:“……”
沈其昌叹息:“身为我的儿女,委屈你们了,但为父所做也是为了朝廷,这又何尝不是你们的荣耀?”
沈行懿沉痛闭眸。
她不想要这荣耀。
她只想要一家人在一处,安稳度日。
她本想劝告父亲悬崖勒马,但她此刻知晓,父亲是说不通的。
父亲心意已决,就算预料到他们会经历什么,也不愿退缩。
沈其昌对卢氏皱眉:“一个小女郎,竟然也来议论国事,你还不领她赶紧回房。”
沈行懿不愿再看父亲,不等母亲来搀扶,自己站起身,小跑回了房中。
沈行懿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心沉到了谷底。
父亲一意孤行,如今唯有她,能护母亲和哥哥安稳。
沈行懿低声道:“让你搜集的东西怎么样了?”
玉色忙道:“奴婢都搜集好了。”
沈行懿点点头:“明日我要和母亲一起出门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