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坊东的王府,是景宁帝称帝前的旧址,占地面积极大,约为一百余顷。
此地垂柳飘拂,亭台遍布,又是皇帝龙潜之地,工部尚书奉旨监察,正在此地新建一座佛寺。
因是佛寺,修建时并不禁人出入,沈行懿戴上帷帽,随母亲前去此寺礼佛。途中,将袖中所藏祥瑞之石不露声色的洒落在各处。
她知晓工部尚书为讨好新帝,特意建了这佛寺。
为讨好新帝,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她散落的瑞石,定然会被此人发现,并迅速送呈御前。
翌日,沈其昌上奏,言明京城多雨,稻谷不干,天降异象,以此警醒世人。
天子大怒,还未曾下旨严惩沈家,工部尚书已上奏折,称在龙潜之地建佛寺时,惊现祥瑞。
工部尚书进献的所谓祥瑞,由山间碎石拼凑而成,上头依稀能看出图腾,图案之下,有两行篆书:雷雨降生,百毒而盛,受命于天,以正众生。
而碎石之上的图腾,也被人辨认出是上古神兽阿兕。
兕,生于雷雨之间,善战勇猛。
但极少人知晓,景宁帝李平的小名便唤作阿兕。
靖宁帝看到工部尚书所献的祥瑞,沉思良久。
退朝后,此事传遍京城。
世人皆知,皇帝继位初期,正对京城连绵阴雨惴惴不安。
可这祥瑞已说明,兕象征的新帝,正是生于雷雨之际,在百毒之月的五月登基为帝。
这天降的祥瑞,足以说明长安异象,并非上天降罚,而是正常灾年而已。
如此一来,沈其昌奏折中所言的“天降异象,以警世人”似乎也没错。
天降异象,应在这图腾之上。
异象而已,并非凶兆。
有此祥瑞,倒不应在此时将沈其昌贬斥。
*
“也真是奇了。”沈其昌退朝回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在我之后上书的同僚,都被贬斥流放,陛下唯独没有降罪于我。”
卢氏念了几声佛:“还不是祖宗保佑,佛祖保佑,也不枉我和懿懿跑遍了京城佛寺。”
沈其昌叹息道:“只是实在不好面对同僚,他们或流放或下狱,我却只被贬去了国子监当司业……”
“国子监是个清闲之地,由此可见陛下是爱惜你学问,但心里还是怨了你,不愿让你在六部任职行走。”卢氏叹息道:“至于那些同僚,也没什么对不住的,你也履约上奏了,陛下不降罪是咱们祖宗保佑,总不能非要让你落个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罢了,这次上书,我也寒心了——那么多人流放获罪,太子殿下却直接告病在府,太子殿下都不想争,我们又能如何……”沈其昌神色低落,叹息摇头:“以后去了国子监,也是远离了纷争,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便是……”
两人絮絮叨叨,都未曾发觉,屏风后的垂帘被纤细的小手轻轻掀起。
沈行懿将父母的对话,都暗中听了去。
上一世,并无祥瑞。
但沈其昌的奏折不知为何外传到了民间,倒引发了众人议论。
百姓念及先帝恩德,自发聚在太子府邸外,跪求哭泣。
太子李清潼避祸为上,吓得闭门不出,但仍被皇帝所疑。
之后,皇帝下令让太子的三个儿子一起进宫,并分开囚禁。
李瞻作为太子次子,也被囚于冷宫,因此,才和因罪入掖庭的沈行懿相遇……。
如今,并没有发生百姓在太子府前跪求之事……
此事转圜后,远不似上一世激烈,父亲如今已无碍……
那……李瞻……还会被关押入宫吗?
沈行懿垂下眼眸,纤长眼睫轻轻颤动。
上一世宛若梦境。
重活一世,她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牵绊。
沈行懿沉思着,将炖煮好的花茶倒入杯中,金屏见了,忙笑着凑上前:“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姑娘。”
沈行懿凝视着捧茶的指尖,在水雾中淡淡笑了。
亲自端起一盏热茶,是旁人眼中的小事。
却是她上一世梦寐以求之事。
李瞻爱怜吻过她受刑的指尖,后来,李瞻君临天下,却宠爱姜贵妃。
明明……她的姑母曾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但苦尽甘来后的荣宠,他却偏偏给了姜家女。
李瞻喜欢姜贵妃的轻盈,她身姿轻盈,笑意也轻盈。
那份轻盈,是在掖庭之中的人注定无法拥有的。
她能理解李瞻对姜贵妃的宠爱。
很多次,沈行懿看到二人执手作新曲。
姜贵妃十指翩飞,琴弦轻振,而李瞻的掌心,温柔覆在姜妃纤细手腕之上……
沈行懿缓缓闭眸,握紧掌中茶杯,茶温从指尖缓缓传递。
她如今才九岁,双手骨节细弱,纤长稚嫩。
但却是完好有力的一双手。
一切未曾发生,她也尚有可为。
*
沈家悄然避开了抄家降罪的命运,晚膳时,一家人齐聚一堂。
桌上摆着精巧的蟹黄香芋煲,三丝小炒鸡等菜,沈行懿拿了汤羹,缓缓尝着小碗盏中的蜜酿豆花。
沈父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明日国子监就要放名了,你不会连入学试都通过不了吧?”
沈行懿的哥哥沈凌刚参加了国子监入学试,若能通过,便可入国子监念书。
沈凌今年十二岁,眉目英挺,脸颊偏圆,带了几分稚气天真。
沈行懿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的少年和上一世名震四方,被李瞻忌惮的名将联系起来。
“若是科举,我不敢说大话,但一个小小的国子监考试,还不是轻松拿下?!”
“不过我最近听说了一件趣事,听说有个疯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入学。”沈凌眉飞色舞:“若是疯子也考过了入学试,不知是哪些倒霉的会和他分在一个班……”
沈其昌皱眉:“胡说,国子监怎会有疯子。”
沈凌挑眉,声音高了几度道:“爹,我没胡说——是真的有,京城都传遍了,就是荣远侯的儿子,他们一家刚从山东安平来长安,许多人还不知他们家底细呢!”
“其实他们家大郎君身上有能传染人的疯病,据说每个月都发毒热,说不定哪一日就疯了祸害人呢!”
荣远侯崔氏是当朝开国功臣,荫及子孙。
崔氏是世家大族,荣远侯这一支祖籍在安平,未曾如旁的世家大族一般在建朝初期来京定居。
但在长安的勋贵,无人不知晓崔家。
卢氏皱眉,训斥儿子:“越说越不像话,崔家是数一数二的清贵高门,门风严谨,怎会有疯子?”
“真的,他母亲就因发了疯病而死,还有他的小姨母,也是在他母亲发疯病之后也疯了,此事在安平都传遍了,还有不少人押赌,赌崔家大郎几岁犯病呢。”
卢氏听儿子说得绘声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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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余悸:“那……此人可曾发病了?若是有疯病,国子监也不会让他进学啊?”
沈凌撇撇嘴:“他每月都会发热几日,听说就是发疯征兆,哎……他如今没疯,也说不准哪一时哪一刻就要疯啊,万一我和他同窗,朝夕共处,岂不是很可怕?”
“荒唐!”沈其昌听儿子越说越离谱,冷声道:“国子监门生极为苛刻,学业稍有疏忽都不会被选进,更莫说有疯病了。”
说罢瞪了儿子一眼:“你操心这些风言风语,还不如操心自己能不能被录,我如今是在职京官,你若如此都考不进,此生也无指望了!”
国朝废除了中正门阀制,以科举选士,国子监对世家门阀和在京官员子孙有优待,但也并非全然录取。
沈凌看父亲动怒,耸耸肩不再开口。
沈行懿随口道:“你可知此人姓名?”
沈凌略想了片刻,拍掌道:“好像是叫……崔融。”
沈行懿心头一紧,骤然抬眸。
上一世,她曾侍奉李瞻在宫中读书。
而崔融,曾当过他们的宫教太傅。
那段短暂的日子,如浮光掠影。
她不愿回想,又不忍遗忘。
后来,崔融去了地方任职,渐渐成为独掌一方的能臣。
再回长安之后,他扶摇直上,一跃成为李平最为信赖的重臣。
李瞻继位后,依然重用崔融,却始终遏制崔融相权。
但崔融之势,若沉静寒潭,静水流深,势不可挡。
沈行懿身死后,魂魄未曾消散,飘摇周游于地府,沈行懿萦绕心头的只有一件事。
她想知晓李瞻的结局。
好在,地府也有规矩,可了却凡间心愿一桩,再饮下孟婆汤。
她的心愿,是看到李瞻的结局。
她以为,她会等待很久。
但不过三年,竟然就等到了,李瞻真正的结局。
李瞻,贵为一国之君的李瞻,竟被崔融鸩杀。
她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整座殿堂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如黑夜里蛰伏的兽,月光洒下,殿前清辉庞大的香炉若隐若现,香炉形状很古怪,若八角灯笼,又若琉璃高楼,香炉上有黑漆漆的字迹,但沈行懿并未看清。
她看到了崔融向来清隽挺直的背影,他从朦胧烟雾中站起身,官袍大袖宛若流水潺潺,像往常一样,他将形若枯叶的香料投入香炉之中,举手投足,沉静自若。
香炉散发出更为厚重的浓烟,丝丝缕缕,飘入殿中。
崔融沿台阶而下,未曾回头。
翌日,李瞻驾崩。
沈行懿有几分错愕。
李瞻向来多疑,竟在短短三年间,被崔融以香鸩杀?
崔融已位极人臣,如此行事,是为了……登基为帝?
……
但她心愿已了结,终究无力探寻,任由魂魄散去。
那时,她已是亡魂一缕,看着翻云覆雨,暗中弑君的权臣崔融,脑海中掠过的,是他少年时的模样……
仗义执言,行事端方的清正朝臣。
心怀恻隐,救掖庭宫人无数的贵公子……
可哥哥方才说讲的他,又是全然陌生的。
他年少过的日子,应是金尊玉贵,父疼母宠,唯有如此,才能养出他这般清风朗月之人……
身有疯病?人人厌嫌?
沈行懿皱皱眉,只觉得恐怕是何处生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