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他掼在床铺上,宁絮也没想明白,他突然发这通火,意义何在。
她心里有气是真,但他的命令她是半点没折价,全然照做了。
难道还要嫌弃她没有买一赠一,叫她下跪她还得主动磕头不成?
石虔骂完,就提着她出了长乐宫,带她回了翠微阁。抱她进门时,脸色比点点拉的绿屎还臭,晚云和翠柳束手无策,只能忧虑地看着她。
她身子绷得直直的,对他接下来的举动有种本能的防备。
石虔见状,愈加恼怒,不由分说撕了她的外衫。上好的绸缎裂成几片,七零八落散在床脚。
他正欲对她里衣下手,宁絮忽而抓住他手腕。她没用几分力气,手指轻轻搭在他腕间,却让他整个人顿住了。
“陛下,恕民女直言,您前不久才说过,宫里对我这样的人,不会额外备有寝具。那么依此可推,也不会备有更多的换洗服饰,总共就这么几套。”
“这几件衣裳被毁了事小,民女无合适装束,有失礼仪事大。还请陛下三思。”
石虔怒极反笑。
拿宫规和大道理来压他,他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还不紧不慢。完全就是他最熟悉的那套做派。
她装都懒得装成另一个人,但偏要在他面前自称民女,抱着郑氏这个名头不撒手。
存心要气死他。
他甩开她手:“你这会儿跟朕说礼仪?两年前你擅自离宫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背一背宫规和礼仪?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摆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性,你多傲气多清高啊,自己随便怎么跪都成,人家逼着你跪,你就得梗着脖子犯倔了。今天眼都不眨,上赶着跪,怎么,是怕惹毛了朕,护不住你那心肝?”
“朕这就验一验,你在外头找的这个姓郑的男人,究竟有几斤几两,能迷你心窍迷到如此地步!”
宁絮一时间倍感荒谬。
到头来,他竟然以为她在外面有了情郎?
拜明月楼的经历所赐,她见过的男人多如繁星。他们也许在高官面前谦逊有礼,在同侪面前谈吐优雅,在妻子面前温和体贴,在孩子面前顶天立地。
但是在她面前,只剩下卑劣。
花了钱的,自然是随意作弄。有时他们使的手段直令她咋舌,但凡有些许悲悯之心——不说对人了,哪怕是对一个活物的悲悯,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出来的。
她见过猫儿玩雀鸟,并非为了果腹,将雀鸟按在地上抓挠拔毛,不过是找乐子。
猫和雀鸟长得大相径庭,非我族类,玩起来心里没有负担,情有可原。
可她跟他们一样,都是人。这些男人走在街上,回到家里,都能见到像她一样的人。
明明同根同源,他们糟践起她和她的姐妹,却毫不手软。
有的人变脸像翻书。才对她动完手,倾倒完污言秽语,餍足地撑着脑袋,看到她梳妆镜边上的兰花,忽而温情脉脉地问她这是从哪买的,他给妻子也带一束回去。
宁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只是这个问题,以及男人问问题时的情态,一直烙印在她脑海中。他的模样早就淡去了,这个问题还时不时的窜出来。
石虔的担忧与愤恨,纯属无稽之谈。她爱这些男人,还不如去爱一尊石像。
这样或有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之嫌。但她见得太多了,要是有人说某个男人不是这样的,她反而难以置信。
她也有过天真的时候,比如相信石虔是唯一一个例外。
现在回想起来,是她识人经验浅薄了。石虔与那个问她兰花来历的男人并无分别,有区别的是她。她于他而言,既是明月楼花魁宁三娘,又是被他赠予兰花的妻子。
啊呸。她不识好歹了,还给自己抬了位分。真要论起来,她顶多算个小妾,还是最不值钱的那种。
她的亵裤眼看也要惨遭毒手。虽然这次入宫,她就没指望能全身而退,但她当然想把某些不好的事情尽可能地往后延宕。
石虔在气头上也在兴头上,听得她细细弱弱地叫了一声:“疼,好疼……”
他还纳闷,自己什么事都没干呢,瞥见她的腿,想起她方才在长乐宫跪了那么久。
他从前是很不喜欢宁絮对自己下跪行礼的,依他对她的了解,她这么做了,就是心里对他有气。
时过境迁,他竟不自觉地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她是疼了,吃了教训,可他心里未见得多痛快。
也不知道是教训她还是教训他自己。
他把她两条腿打直,语气不冷不热:“不逞强了?跪得那么利索,朕以为你乐在其中呢。”
她没动静。石虔抬眼一看,发现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被子已经泅湿一大块。
这下轮到他张口结舌了:“不是,哎,你……现在这么受不得委屈呢?”
宁絮是不轻易哭的,轻灵纤巧的身段之下埋藏着铮铮铁骨,扛得住任何事,总有办法带他绝处逢生。
他在记忆里回溯,上一次她掉眼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不在明月楼,也不在王府。
他记起来了。
是在从江都回京城的马车上。
那年他特意陪她一道出宫,找到她安葬父兄的地方,将他们的遗骨带回京城,葬于皇陵。
他当时在他们的坟冢前磕过头的,发誓一辈子待宁絮好。
弄成如今这般局面,是他食言了。
他将宁絮的两个裤腿卷上去,看见她膝盖两块乌青。要是放任不管,第二天就得肿得像馒头那么高。
“你说你跪这么实诚干什么……”他小声咕哝一句,随后唤晚云来,让她准备热帕子。
膝盖脆弱,怕她落了病根儿,他又喊晚云再叫两个人跑腿,找御医来。
“等下抓了草药,你每日按时敷。”
宁絮理了理衣裳,抓过被子裹着自己,很怕冷似的:“谢陛下。”
石虔的怒火荡然无存,言语间只剩下疲惫:“朕不想冲你发脾气,更不想伤着你。咱们各退一步,你也松快些,这样大家都好过。”
御医来得比他想像中要快,他还没等到宁絮的回答,晚云就带人进来了。
诊断完,写了方子,他叮嘱石虔:“陛下,娘娘的腿伤并无大碍,但也要当心,数月之内最好不要再磕碰硬物了。年青时候败得太厉害,岁数大了要遭罪呢。”
能在宫里当御医的,个个都是人精。石虔表面上好像多么看不惯这女人,非要罚她一道,但落在他们这些旁观的眼里,陛下到底有没有上心,一目了然。
他自然要顺着陛下的心意说话,陛下就等着这一级台阶。他铺好了这个台阶,陛下便能大发慈悲,赦免她的罪过,她若是识相,当场感激涕零,位分荣宠必定一样不少。
届时看在他说了好话帮她一把的份上,她也该投桃报李,行些方便。
后宫的人情往来,盖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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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没料错,石虔果然缓和了脸色,嘱咐她近日无需再跪拜任何人,倘若有人给她脸色看了,尽可以禀报他,他自会处置。
宁絮蜷缩在床角,听罢眼珠子都不带翻滚一下,语气依然又僵又木:“民女谢恩。”
石虔神色微变,御医在心里暗骂她不长眼,但又不好干涉,只得束手在边上待命。
好在石虔没再计较,叹了一口气,叫晚云盯着她敷腿,而后起身离开。
御医跟在他身后,出了翠微阁,他突然问:“你方子上的药材,可都是顶格的?”
“禀陛下,自然都是最好的药材,这样娘娘才好得快。”
宫里的人多为势利眼,跟红顶白惯了。哪个嫔妃受宠,底下人自会为她开道,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献给她。
哪个嫔妃失宠,待遇也会一落千丈,哪怕是本来该给她的东西,每经一道手就要被克扣一层,最后只剩碎屑,根本不够用,还有苦说不出。
石虔当然知道这些人的作风,但只要别闹得太过分,他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得太严,只怕有时候要起反作用。
不牵涉到宁絮,一切可商量。
西六宫的偏殿已经被他钉死了,荒草丛生,阴气弥漫。宫女太监抄近道都不爱往那里去,瘆得慌。
宁絮是病死的,或者说是冻死的。
宫里什么也不缺,是全天下最丰饶的地方。她在这里冻死,石虔再怎样对宫人大发雷霆,也是徒劳。
他难辞其咎。
漫漫人生路他已经走过一遍,重活一次,他自认对很多事情都宽容了许多。
但也有了新的底线,容不得其他人越线,连他自己越线了,也要自罚。
“你隔两日再来看看她的伤,她现在正拧巴,有不舒服,恐怕不会主动提及,还需要你多加留心。”
御医接下他的嘱托,连连点头称是,心道这女人好福气,给陛下甩了脸子,陛下还上赶着关照她。
看来她的样貌气质,是真真打在陛下的心坎上了。
宁絮被免了礼节,但又没法去别的地儿逛逛,项志眼下也没有音讯,她只好找点事情打发时光。
她花了一天,给鸽子们制定食谱和训练计划。事到如今不指望它们能送信,先把多余的肥肉减下来再说,不然能活多久都说不定。
训鸽子的时候心无旁骛,颇为愉快。唯一让她烦躁的,就是那个御医,隔三差五上门问她情况,殷勤得令她受不了。
这半月以来,石虔本人倒是没露面,也算还她一个清静。
可惜好景不长,痊愈那日,御医前脚刚宣布她可以停止热敷了,后脚太和殿就来了太监,说陛下有请。
宁絮在大殿上见了他,想屈膝,看他有皱眉的倾向,于是又改为鞠躬。
这一举动把他逗笑了:“朕还没死呢。”
她诚惶诚恐:“民女知错。”
石虔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她不答话了,他只好自己接下去:“你和朕来。”
他领着她去了御书房。
石虔即位之后,御书房成了禁地,宁絮印象中,他从来不带嫔妃进来。此地放有兵书,保卫极为严格。
她甫一踏过门槛,就知道他已经堕落了。御书房不再是他读书练字,修生养性,或者思索策略的地方。
她看到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像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