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提出,要重回江都,亲自将父兄的遗骨带回京城,堂堂正正立一处墓地。以她身份,虽不能每年清明都去祭拜,但想到父兄离自己不远,多少有个安慰。
这个请求远在石虔意料之外,因她多年未曾提及,他几乎完全忘了她父兄的境况。
说起来,宁絮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根由还在他的生父,是先帝有眼无珠,错信奸臣,平白冤了宁家。
如今先帝故去数年,旧朝之事指望新帝平反总不太现实。宁絮一贯是个知冷知热的,不会为难他,只提出重新安葬,这个要求怎么看都不算过分。
只是后妃出宫,去的还是那样遥远的地方,与宫规相悖。石虔与她商量道:“山高水远的,亲自去太麻烦。朕派人前去办理,保证将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再选个风水最好的地方厚葬,你看如何?”
不料宁絮听了,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眼中霎时盈满泪水。
“陛下有所不知,当年臣妾趁夜色掩护,偷偷割下父兄的头发,另寻他处安葬。葬身之处极为隐秘,恐描述不清。何况宁家已无其他后人,臣妾是唯一的血脉,这等大事假于人手,实在不孝!父亲和哥哥当年对臣妾极为疼爱,怕是在九泉之下也要心寒。”
说着她就要弯腰,准备给石虔嗑几个响头。
石虔心中大震。自打认识她那天起,她就是冷静自持的,谈及往事也是轻描淡写,惆怅之色转瞬即逝。
若非她今日情绪崩溃,涕泗横流,他还不知道她心里如此在意这件事。
宁絮一激动,眼周染上一圈淡粉色,泪珠挂在纤长的眼睫上,整个人六神无主,看着可怜得很。石虔久未见她这副模样,又觉得新鲜,又觉得心软,一时间星星月亮也想摘给她。
他搀住宁絮,抱娃娃似的抱她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朕答应你,亲自去就亲自去!朕陪你一块儿去,正好见见岳父和大舅哥,好让他们放心。”
宁絮小心地抹去眼泪,将信将疑:“您……腾得出空?”
石虔很受用,搂着她亲了一口,把挂在她脸颊上的泪珠亲走了,伸出两根手指发誓自己会陪她。
宁絮破涕为笑,手指在底下绞紧,把衣服下摆攥成一团。
他跟在身边,倒也没有大碍。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只要有机会出宫,她就有希望。
把宁絮这个犟女人哄好了,石虔颇有成就感,哼着小调离开翠微阁,又往长乐宫去了。他如今贵为天子,想撂挑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堆事情等着他部署安排。
邓贵妃还是白着一张脸,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儿,平日的娇嗔全不见踪影,巴不得贴着墙根走。
她是邓丞相的嫡女,千娇百宠长大的,爱使小性子,没经过什么风浪,胆子也小。石虔此前不曾对她冷脸,她就尽情撒娇,见过石虔发火,便有点拿捏不住这个度了。
她毕竟是未来的皇后,昨夜封了贵妃但没有与她过夜,于情于理都是亏欠了她。邓丞相又是重臣,他称帝的路上少不了邓丞相相助,不好太得罪了邓家。
因此石虔软化了态度,不再计较她管理失当一事,只笑着提醒她,那些位份低年纪小的妃子,肚里坏水不见得少,喊她别被拖下水,否则有失颜面。
邓贵妃听罢,心中大石头总算放下,又活泼起来,委屈地问陛下昨晚去哪儿了。
“陇西有加急战报,昨晚临时召人商谈粮草事宜。”他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反正邓贵妃对这些一窍不通。
邓贵妃温言软语,喊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客套话说完,才状若不经意地问道:“陛下方才是去宁姐姐那儿了吧?宁姐姐可还置气?不若臣妾向她道歉吧,归根到底是臣妾带的人。”
石虔早就看出来邓贵妃瞧宁絮不顺眼,哪怕宁絮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就足够膈应人,话里话外都绕不开。
没办法,哪怕比宁絮年轻了六岁有余,本身脸蛋也是极尽娇艳,往宁絮身边一站,还是相形见绌。这个威胁太大了,任何女人都无法忽略,何况邓贵妃本身就有着世家千金的傲气。
石虔太明白该如何对症下药,温声道:“筠儿,你不必介意宁絮的存在。朕对她再偏爱,也无非是看在往昔情分,你何必自降身价同她比。孰重孰轻,你要分清楚,免得让人背地里说你没有容人雅量。”
邓贵妃本名邓筠,筠儿这种亲密昵称,是在娘家时爹娘才会叫的。陛下一叫,她登时美得找不着北,自然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石虔又道:“不过,容人归容人,宫妃犯了错,你也不能纵容。上午在花园里多嘴长舌的那个,你看着处置吧,后宫之事朕信得过你,就不多过问了。”
此后又有几次小聚,邓贵妃无一例外邀请了宁絮。宁絮如常应邀,发现她们都客气了许多,且席间再未出现过上回那个小妃子。
她偶然问起,其他人都讳莫如深,只道兴许是在面壁思过。
那妃子的寝宫离翠微阁不远,宁絮从长乐宫出来,绕了一条路,从那边经过,瞅见几个内侍用草席卷了一个长条出来,不知里面包的是什么。
宁絮没有立场去深究这些,匆匆一瞥便迅速离去。不看,不听,不想,乃是自保要诀。
她回到翠微阁,开始命人清点行囊。从京城到江都要走两月有余,需要带的东西不少,从前她说出发便出发,半个时辰内便能打包完毕,现在讲究排场和礼节,弄得束手束脚,耗费的时间也是倍增。
石虔以微服私访的名义说服臣子,让自己能有数月自由身,并且强调一个微字,即是不得惊动太多人,搞得前呼后拥,就失去了意义。
因此顺理成章赖掉了邓贵妃,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后宫管事。
能力排众议带上宁絮一同前往,则多亏宁絮当年的本事,又能记路线,又能说多地方言,真有什么事,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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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着也顺手。
过完除夕后不久便上路,石虔上头没有太后,旁系的兄弟叔侄又死得差不多了,故而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动。临行前,他与邓贵妃联络感情,说些体己话,以稳她心神。
邓贵妃原本只是眼眶微红,被他轻言细语哄了一番,彻底憋不住了,哭得梨花带雨,抱着他黏糊了好一会儿才松手,出发的时辰都往后推了片刻。
石虔好不容易甩掉她,上了马车,就见宁絮安之若素,抱着一本封皮都掉了的旧书,读得津津有味。
他凑过去一看,这书是讲江都地带文化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饮食方言地理一应俱全。
宁絮笑道:“臣妾做功课呢,等着为陛下分忧解难。”
石虔伸手挠她:“对他们装装也就罢了,在朕面前还搞这小把戏?别忘了此行全是为了你——”
二人在马车里闹腾片刻,石虔无意识地抬手抹了抹脸,抹下一片淡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邓贵妃留下的痕迹。
宁絮体贴道:“不明显的,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何况陛下与贵妃娘娘恩爱,这是好事,让旁的人看了,也只会欣慰,不算失了体统。”
若不是宁絮的语气实在太真诚,石虔差点就要以为她是在吃醋。但依着他的了解,她吃醋时又不是这个秉性,醋缸子一倒,嘴里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刺猬,扎人得很。
他抓着宁絮的手,让宁絮的指腹擦过残余的唇脂,擦干净了也不肯松手:“三娘心里又不好过了?”
宁絮便知道他又在心里想些有的没的,全天下女人都为他争风吃醋他才高兴呢。对皇上翻白眼太失礼了,她只道:
“臣妾心知皇上曾经是吃过苦的,如今皇上有人爱,臣妾有什么不好过的?臣妾宁愿天下人不光敬畏皇上,更是对皇上有着发自内心的爱。”
只要宁絮乐意,她可以把所有人哄得团团转,石虔也不例外。他听了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眼中波光粼粼,抱着宁絮,哽咽得说不成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石虔甚少落泪。上辈子宁絮只见他掉过三次眼泪,有一次还是成功认祖归宗,夺回了皇子身份,演戏的成分大于真心。
她惊讶于他现在如此感性,至于缘由,她不关心。皇帝最自由了,爱怎么哭就怎么哭,没人管得了,她但求别把眼泪鼻涕全蹭在她衣服上。
“三娘,三娘……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是我对不住你……”
宁絮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宁可对她冷漠以待,或者咄咄逼人,也好过这样真情流露。
皇帝的真情一般人可承受不住,尤其这其中似乎还带着愧意,更是折煞了人。
这时什么都不要说为好。她一只手轻轻拍着石虔宽阔的背,一只手悄悄撩起帘子,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出宫了,但还没离开京城。
她在石虔的喃喃自语之中,默默地记下如今的景致和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