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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元芙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周南星被纪萝安置在了正院的耳房中。


    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几日不曾吃东西,实在撑不住了方才昏倒在了庄子门前。


    等用过东西后便已经无碍了。


    但纪萝还是让他歇了两日,等第三日才作了安排。


    而第二日的夜里,正院的耳房中却多了一道身影,那身着黑衣的男子垂首立于周南星面前,一副很是恭敬的模样。


    周南星坐在那老旧的木椅上,听他禀报如今朝中局势,“眼下景王早已蠢蠢欲动,咱们安排的人给他透露的消息他已经信了七成,这些时日正想法设法地想探知您是当真病入膏肓呢,还是狩猎那日之后,就再没了下落呢!”


    周南星,或者说是谢元墨面上勾起一抹笑意,“朕这个皇叔原本就是多疑的性子,若是直接告知他结果,他反而不会愿意相信,唯有让他绞尽脑汁,一步步查到那个结果,他才会愿意相信。”


    他转眸看向眼前人,“继续盯着吧,既然每一步都安排好了,那定是不能错过这一场好戏才是。”


    那人自是应下,只是在行礼告退前却又忍不住再多看了一眼这周遭的环境,狭小的耳房中唯有一张简陋至极的床榻,一张方形的木头桌子以及配套的木椅,都是颇为陈旧的物件,而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物,实在是寒酸得不行。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元墨皱眉,“有话直说便是,我明日还要一早起来赶集,没时间与你在这耽误。”


    赶集是纪萝的安排,这两日她已经将院子门前的那一片空地安排得很是明白,哪一块种植青菜,哪一块养鸡养鸭都已经有了主意。


    而她也提早问过陈管家了,明日正是镇上五日一次赶集的日子,无论是街市上售卖的东西,还是来往的行人都会比平日里多上许多,纪萝便也想正好赶在这时候去买些种子以及小鸡小鸭之类。


    因着庄子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所以纪萝便提早与谢元墨说了,明日须得早些,不能耽误了时辰。


    他一直记着这事,这会儿顺理成章地便说了出来。


    下属听得这话,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心下也知天子大约是甘之如饴的,于是还是将准备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勉强笑道:“属下先告退了。”


    说罢,人已经消失于夜色中。


    谢元墨没因他有些神经质的举动而与他计较,只自己动手将床褥铺好,吹灭了煤油灯后盖着被褥躺下。


    其实也不怪下属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毕竟是尊贵的天子,即便是去到再如何偏僻的所在,都有当地的官员安排住所,甚至安排人不眠不休地就地建造宫殿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可眼下谢元墨却窝在这么一个小小的耳房中,莫说是宫中的宫殿,便是里边宫人的茅厕,大约都要比这处大上许多。


    但偏偏他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那下属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了。


    ***


    王玉盈的首饰尽数当了出去后,倒是勉强凑够了五百两银子,只是这一下手头便拮据地不行,连首饰,也都只能来回佩戴那几只留下来撑场面的簪子。


    偏偏这天一早,王氏院中的人却罕见地来了观荷院,说是王氏有事请她过去一趟。


    她其实已经连着几日不曾见着王氏了。


    王氏这些时日的心思都尽数放在了侯府的那些账册上。


    虽说纪萝离开前都将那些账册理清,可王氏已经数年不曾管过这些事务,即便只是熟悉都需得用上不少时间。


    所以这几日王玉盈再来华庆院请安,她都不曾见。


    王玉盈原本也担心她脖颈处被那匪徒勒出的痕迹被人觉察,王氏不愿见她倒还省去了许多风险,反而是件好事,可不想王氏今日却特意安排了人过来请她过去。


    好在眼下不过才入夏,天气还不算太热,她换了件能掩住脖颈处伤痕的衣裳,又特意施了粉遮掩了一番,如此即便两人隔得近些应当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做完这些,王玉盈才安了心跟着王氏院中的人到了华庆院。


    屋内,王氏显然心情不虞,得知王玉盈到了之后面色更是往下沉了沉。


    不过还是令人将她带了进来。


    王玉盈虽不知王氏此番唤她过来是所谓何事,可见王氏脸色不好,也大约能猜到应当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心也不由得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想王氏见了礼。


    王氏并未让她起身,而是直接开了口,“听闻你前两日用府中的银子给自己添置了不少首饰衣裳?”


    王氏一提,王玉盈便想起来了,撞见匪徒那日她原本确实是去添置首饰衣裳的,甚至还买了不少,只是后边遇上了那匪徒,就连身上的碎银子连同佩戴的首饰都未能留下,更别提说新添置的那些了。


    自是尽数被那匪徒搜刮了去。


    但匪徒之事她是万万不能与王氏说起的,于是此时也只能咬牙认下这事,“阿盈想着既然已经入侯府为妾了,总归是侯府的人  ,也不想丢了侯爷的人,所以才添置了些首饰与衣裳。”


    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王氏却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妾室,又不是侯府的正头夫人,侯府的体面还需你来费心?”


    几句话说得王玉盈面上一片青白,偏偏她也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着说是。


    “你这一番用了侯府不少银子。”王氏冷眼看她,“侯府家大业大,更是不能肆意挥霍,我已经吩咐了库房,你一个妾室自有妾室的份例,多的,是半分都不会有。”


    王玉盈忍着心底的憋屈,又是乖顺应着。


    如此不留情面地训斥一番,王氏才令王玉盈退下。


    王玉盈在王氏这儿又是受了一顿气,心下自是憋屈得不行,好在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她竟也能生生忍下且不露端倪了。


    出了华庆院后王玉盈沿着廊道走了一段,不想迎面正好碰上赵倩桐。


    王玉盈想着如今纪萝不在,便也有心与她打好关系,毕竟赵倩桐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小姐,不论是王氏还是赵承嘉对她都颇为宠爱,倘若能挽回与她的关系,王玉盈往后的日子应当也会好过不少。


    如此想着,王玉盈面上挤出笑意来,主动上前道:“倩桐妹妹,怎么今日过来母亲这儿了。”


    与纪萝,王玉盈不同,赵倩桐向来是不讲究那些规矩的,王氏也不曾约束了她,向来是她想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了。


    所以王玉盈在此处见着她确实是少见的。


    按理来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玉盈即然这般上赶着讨好她,赵倩桐即便再不喜她,却也不至于连一些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可偏偏赵倩桐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只瞥了王玉盈一眼,而后便绕过她走了。


    王玉盈原本便在王氏那里受了不少气,这会儿好容易压下心底的火气上前来与赵倩桐说话,可赵倩桐竟只当作没看见她一般走了。


    这让王玉盈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了,她用力指甲几乎掐入皮肉中,气极反笑道:“倩桐妹妹,再如何我如今也是你兄长的妾室,也算是你的长辈,见了我不说你需得多么恭敬,可万万没有长辈与你说话,你只当没有听见的道理罢?”


    赵倩桐终于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转过头来,“原来是你在说话啊?我以为是哪儿的狗在叫呢!”


    “你……”王玉盈气得满脸通红,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倩桐见她这副气急的模样,心底越发觉得顺畅,“莫说是你一个侯府的妾室,便是母亲与兄长,也不曾有这般理直气壮地喊着要教我规矩的时候,你若是觉得我对你不够恭敬,大可到母亲面前去告状,看母亲如何说便是。”


    若是从前,王玉盈或许还真会在王氏面前说些什么,毕竟那时候的王氏对她是当真有几分疼爱的,可如今,王氏比之赵倩桐可能还要厌恶她几分,若她真去说些什么,王氏只会觉得她果真是个不安分的,才入了侯府又生出这些事端来。


    所以王玉盈即便心下再如何憋屈,这会儿也不能再与赵倩桐发作,只能咬牙撇下一句“我不与你计较”才恨恨走了。


    王玉盈这一番受了不少气,但如今她在这侯府并无其他倚仗,能指望上的,除却赵承嘉便也就再无旁人了。


    可偏偏赵承嘉这些时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即便回了侯府,也总是匆匆离开,她连上前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说旁的了。


    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实在令她不好受。


    好在当日夜里,赵承嘉竟是来了观荷院。


    王玉盈提前知了消息,心底的郁气顿时一扫而光,不仅提前沐浴更衣,更是重新描妆,连里衣都费心熏了香。


    赵承嘉难得来一回,王玉盈不想出任何岔子。


    当夜,原本一切都很事顺遂,就连她刻意安排凝露提及赵倩桐白日对她颇为不敬之事,赵承嘉也答应说会说一说这个妹妹。


    而用过晚膳后,两人也顺理成章到了床榻上,连屋里点的香都散发出暧昧的气味,一切尽是水到渠成。


    可偏偏在最后一步时,王玉盈察觉出自己身下一阵异样的湿黏之意淌了下来,她心底一阵慌乱,下意识看向赵承嘉,而赵承嘉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色,也正好看见手心处的一片鲜红。


    第32章


    王玉盈的孩子并非只怀了一个月,而是接近四个月。


    那个孩子在她腹中已经几乎有了形状,为了不让人瞧出异样来,她甚至每日都需要用布条勒紧了腰身,如此才能勉强不至于让人发觉。


    而那孩子在她腹中留存了足足四月,等到最后,她被李氏逼着喝下那晚落胎药时,对她身子造成的伤害也自是不必多说。


    前头在王家时,她身体甚至还总有恶露排出,后边细心调养,用了不少贵重药物,再到了侯爷也未有再发作的时候,王玉盈便以为身子已大约好全了。


    可不曾想偏偏在赵承嘉过来的时候,偏偏在赵承嘉有心要与她亲近的时候。


    她毁了这一切。


    赵承嘉离开的时候脸色实在不算好,虽然他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也并未表露出对她的嫌弃来,甚至只让她先好生调养身子。


    可赵承嘉确确实实地走了,她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赵承嘉近日的心情很是不好。


    他并非是擅长站队的性子,偏偏眼下朝中局势很是不太平。


    稍有不慎便容易出了岔子。


    所以他只得谨小慎微地熬着。


    今日难得空闲回了侯府,也是想起前几日才将王玉盈纳作妾室,那仪式虽说简陋,但无论如何,那一日之后,王玉盈便算是他的人了。


    而因着最近实在太忙,他竟是没有空出时间来稍稍陪一陪她。


    如此想着,心下不免有些愧疚。


    加之他最近实在疲累,而王玉盈的性子又是最为柔顺乖巧,若能去她那儿,也能稍稍放松一下。


    可不想再见了王玉盈之后,他却总觉得眼前人与从前很是不同。


    从前她事事为自己考虑,哪怕早怀了他的孩子,也因着不想令他为难而掩下了此事,可如今,即便只是与倩桐有些小矛盾,都要借着身边婢子之口说出来。


    分明他最近已是这般疲累,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他也不曾发作,想着或许是倩桐做事太过,她实在受不住方才这般。


    只是后来在床榻上,那一片带着腥味的鲜红扰得他再没了兴致。


    他快步出了观荷院,原本是要像往日一般回书房歇下的,可不想路经假山处时却恰好被缝隙处抽出的灌木枝条挂住了衣袖,他心下正觉烦闷,用力一扯,竟生生刮破了衣袖。


    他皱眉看去,月色下,袖口处袖的竹叶纹已经不成样子。


    他似乎愣了片刻,而后才想起来这身衣裳,似乎是纪萝亲手做的。


    纪萝绣工其实并不算好,她年幼失母,身边没人教她这些,后来又被送去青州住了几年,也并无人用心教导,只是不曾短了吃喝罢了。


    最早拿起针线时,她似乎连针脚都是歪的,那个绣得根本瞧不出是什么花样的香囊,赵承嘉曾在青萝院见过,还多问了一句,不过纪萝大约觉得丢脸,很快便收了起来,那时候他去青萝院也去得少,所以也确实再不曾见过那样的东西的。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彼此间说是夫妻,其实最多不多是比陌生人稍稍熟悉些而已。


    但难得的是,两人相处间很是舒服,或者说,纪萝很让他舒服。


    之后不知是第二年还是第三年,


    纪萝针线上的功夫似乎好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他素日穿着的衣裳中有不少都出自于纪萝之手,只是别的纹样不多,唯独竹叶是最常见的。


    有一回他随口问了她缘故,她脸色微红,犹豫了一会才说她只学了这一样。


    旁的花纹样式多是层层叠叠,模样繁复,况且也多是赵承嘉用不上的,她原本不会这些,学这些本就不易,不如索性只学一样,只精一样。


    时至此刻,赵承嘉已经记不得彼时的他到底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那日午后,稀疏的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恰好落在她的发间……


    他突然有点想见纪萝。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竟是少见地多了几分迫切。


    他在假山旁的小道上停了片刻,而后转身往青萝院的方向去了。


    青萝院的一切其实还是旧时光景。


    即便是守孝之期到了后,他来青萝院的次数依旧不算多,甚至每回过来都是怀着要纪萝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的心思而来的。


    并非真心愿意过来。


    不过等他真正亲近了纪萝,食髓知味,他其实也知自己是有几分沉沦其中。


    只是后来……


    赵承嘉拨弄着梳妆台上的簪钗首饰,这些华贵的物件,她都留在了此处。


    那日前来回话的下人也说了,她只带走了几件寻常衣裳,旁的,什么都没有拿。


    似乎打定主意要同永宁侯府划清界限。


    赵承嘉垂下眸子,心底生出地那阵异样之感宛如带着尖刺的藤蔓,几近疯狂地攀爬,蔓延,让他连呼吸都顿住了片刻。


    月色从窗缝中洒下来,微弱的光亮让赵承嘉从那面铜镜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他想,他对纪萝,应当还是有几分在乎的。


    ***


    庄子旁的镇子名唤槐花镇。


    这里虽说偏僻,可其实人却不算少。


    纪萝几人到镇上时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两侧摆满了各式摊子,几乎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新的摊子,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纪萝下了马车瞧见这般景象,一时有些目不暇接,好在提前理清了要购买的物件,这才知道该从何逛起。


    大约一个时辰后,谢元墨身上已经是挂满了东西。


    一些菜苗种子倒也罢了,偏偏左右手各自提了一笼叽叽喳喳的鸡鸭,瞧着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眼见需得购买的物件已经是差不多齐了,纪萝才放心地逛起街来。


    这镇上的集市虽不如上京繁华,可却也有许多在上京不曾见过的东西。


    纪萝被那些稀罕的东西吸引了视线,一时间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几人在街道旁一个小摊上买了点心,尝了一口之后纪萝忽地想起自己幼时常去的那家点心铺子,“旁的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家的栗子糕最是香甜软糯,只是旁人倒是更喜欢桂花糕些,每日一早铺子还没开门呢,铺子门口便排满了人,等一开门,做好的桂花糕早已是一抢而光。”


    芸枝自小跟在纪萝身边,自是知道这铺子的,她笑着道:“是,姑娘当初最是喜欢那家铺子的栗子糕,只是这栗子糕喜欢的人少,铺子老板做得也不多,有好几回姑娘赶着去,却都不曾吃上,还掉了眼泪呢,任凭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时年纪小,心里记挂着的也没别的东西了。”纪萝听着也不由笑了。


    说到这,纪萝忽地想起一旁谢元墨也正是上京人,于是顺口问道:“南星可去过那家点心铺子,从前是开在东街第六间的,如今却不知还在不在了。”


    谢元墨一愣,他年幼时被养在宫中,出宫的机会寥寥无几,而也都是有要事在身,自是不曾听过什么点心铺子。


    可他轻咳一声,认真点了头道:“自是听说过的。”


    话音微顿,他又添了一句,“那家的栗子糕,也是我最喜欢的。”


    纪萝颇有找到同道中人之感,忙道:“我就知定是会有人与我口味相同,不想竟是到此处才遇上。”


    不过说到此处,她又有些惋惜道:“只是大约往后都不会再有吃上的机会了。”


    她如今远离上京,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大约许多年都不会再回去了。


    自然,她也不想再回去。


    谢元墨将她这句话听了进去,心下思忖着什么,而纪萝早被旁的新鲜事物吸引了目光,与芸枝同那摊子老板讨价还价起来。


    ***


    赵承嘉想见纪萝。


    这样的念头在三日前的夜里萌生,到今日,已经是根深蒂固,任凭他再如何也无法断绝了这念头。


    他初将人送去庄子时,只以为纪萝从前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到了侯府做了侯夫人,过的更是金尊玉贵的日子,眼下又是才落了胎不久,正是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想来到了那庄子,能熬过三两日便是难得,说不定只到了那处左右一看,便生了要回来的心思。


    到时候也知道向自己低头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所以赵承嘉也未曾刻意安排什么,甚至都不曾令人盯着庄子的情况。


    只是眼下已经过去七八日有余,纪萝却始终不曾传来消息,竟好似当真安然在那庄子里住下一般。


    可那样的地方,她如何能住得下去。


    不说旁的,只说他连银子都不曾多拨给那庄子一分,纪萝在那处的吃穿用度,哪里是不需银子的,特别是小产后养身子的汤药都是金贵的药材,纪萝又如何能耗得起?


    他想了一夜也不曾想明白,却越发想见一见纪萝。


    也许现在纪萝不过是在苦苦熬着,而若他再去那庄子,纪萝强撑起的一切也会尽数土崩瓦解。


    或许,便也就会向他低头了。


    赵承嘉吩咐人备好了车马。


    眼下朝中局势正是不好,他借着这机会出外面去避一避,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33章


    从槐花镇回来后,谢元墨便给底下传来消息,令他今日夜里前来庄子。


    而当日夜里,庄子的耳房中,下属匆匆赶来。


    因着如今事事皆在意料之中,谢元墨鲜少有这样急召他的时候,他自然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心下紧张无比。


    眼下他们所行之事步步紧要,只是一步偏差,便能让他们步入万丈深渊中,所以必须谨慎稳妥。


    可当他见了谢元墨,却听谢元墨神色认真道:“上京东街第六家,应当是点心铺子,你安排人去那处买一份栗子糕。”


    下属下意识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栗子糕?”


    谢元墨点头,“栗子糕。”


    “是。”下属只能应下,可迟疑片刻后又道:“陛下可还有旁的安排?”


    “无事,依旧按着原本计划盯着朝中局势便是。”谢元墨神色未变。


    下属只得再度拱手应着,而后很快退下。


    翌日。


    正院门前的一片空地已经被纪萝尽数做了安排。


    昨日里带回来的小鸡小鸭都被用竹子编成的围栏圈住,养起来倒是不难,只消将每日餐食余下的部分用木盆装好放在围栏里,再喂些水便成了。


    而买来的种子却要多费些事,需得先将地翻好施肥,而后才能播种。


    若是没有谢元墨在,这些体力活光凭着纪萝几人确实费劲了些,但多了他一个便省了许多事。


    才开始干活时,他其实是什么都不会的。


    不说旁的,即便是锄头他都不知该如何用,只是他是个愿意学的,学得也快,吉香大致教了他之后他便能运用自如了。


    他力气大,干起活来更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不消多时就将一片地翻好。


    如此几人忙活了一天,才终于算是将种子尽数种下。


    而当日夜里正好落了一场雨,到第二日,地里竟就有种子发了芽。


    外间小雨渐停,纪萝几人一同在那菜园子外边盯着看了好一会,除却吉香之外,其余几人都是


    第一回见到这般景象,想到这是他们亲手种下,心底的成就感更是难以言喻。


    菜园子的菜苗窜得极快,后续的活计也都尽数交给谢元墨来完成。


    他前头干活生疏,后边却利索许多,浇水施肥都不在话下。


    下属送来上京的点心时,便见谢元墨正在菜


    园子里浇水,他拎着满满的一桶水行走间却宛如无物,等到了园子里便拿了木勺一边浇水一边往前走。


    下属见得这般景象,明明头顶上阳光明媚,可他额头却已经是不自觉冒出涔涔冷汗来。


    引他进来的陈管家并未发觉他神色不对,只笑着道:“你表兄在此做事倒很是用心,虽说原本会的东西不多,可却也学的快,眼下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利索!”


    原本陈管家这话的意思是夸赞谢元墨,可这话落入到下属耳中却让他不禁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所谓“表弟”的身份是他自己捏造的,自然也是谢元墨的意思。


    要将东西送来总归要个合适的身份,装成上京来的亲戚是再合适不过。


    下属没敢再听陈管家如何说,他勉强应了一声便快步来到谢元墨身旁,“这些事还是属下来做吧。”


    他实在有些不敢想他的主子贵为天子,为了掩盖身份,跑到这样一处庄子住下倒也罢了,可如今竟是生生干起农活来,瞧这干农活的利索劲,恐怕已是做了不少。


    谢元墨见他过来,将地里最后一片菜浇完,而后随意地用桶里的水洗了洗手,“让你带的点心呢?”


    下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带来的那个包袱递了过去。


    谢元墨接过这包袱,一边往菜园子外头走去,一边与下属道:“东西既已送到,你回去便是。”


    下属目光移向那一大片菜园子,迟疑着咽了咽口水,只得应了个“是”。


    谢元墨已经是走到陈管家面前与陈管家客气地寒暄起来,顺带为下属此时过来做了解释。


    陈管家正觉得奇怪,听谢元墨解释一番之后也笑着点头,“看来你这表弟人倒是不错,得知你在此处还从上京过来给你送了东西。”


    谢元墨点头,又道:“表弟赶着回上京,便不留他了。”


    陈管家自是不再多说。


    等将人送走,谢元墨便小心将那份点心用盘子放好送去了正院。


    芸枝在门口遇见他,还没看清他手中端着的一碟子点心,却先闻到了那阵香气,忙快步上前来一看,果真是纪萝前几日提过的栗子糕,顿时颇为惊喜,“就是这个香味,也就唯有上京那家铺子能做出这样的点心,你这碟子栗子糕是从哪里买来的?”


    谢元墨依着原本准备好的缘由,解释道:“我在上京的表弟过来看我,他知我喜欢这家的栗子糕,所以给我带了一些。”


    芸枝没有多想,只觉得纪萝喜欢,这会儿若能吃上定然开心,于是道:“那赶紧送进里间去吧。”


    谢元墨应着,将那碟子点心送了进去。


    纪萝正倚在窗边翻看话本子解闷,话本子里郎情妾意的剧情发展得正好,她一页页翻看过去,不禁有些入神,听得有人推门进来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去,进来的人正是谢元墨,“夫人来尝尝这栗子糕。”


    盘子里几块做成鲜花模样的点心,稍稍靠近些香甜的气味就已经弥散开来,纪萝轻轻咽了口口水,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眼里顿时多了几分惊喜,“这是上京那家铺子的栗子糕?”


    虽是许久不曾吃了,可到底是年幼时最喜欢的,只尝了一口便能认出来。


    芸枝正在这时走了进来,笑着道:“正是上京那家铺子的,南星的表弟今日从上京过来正好给他带了这点心,姑娘当真是想什么便有什么的。”


    谢元墨也是一笑,“是,姑娘事事顺意,往后日子定能越过越好。”


    谢元墨原本是与庄子里其他下人一般唤纪萝“夫人”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与芸枝一般唤她“姑娘”了,他叫得顺口,芸枝与纪萝也并未觉出什么不对来。


    这会儿听了他这一番吉利话,纪萝也不由笑了,“陈管家说这附近山林中有一片栗子树,等到了时节咱们可以捡了栗子试试自己做栗子糕,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芸枝忙应下,“听起来确实不错,至于做法,问问庄子里的厨娘就成了。”


    谢元墨的目光在纪萝身上定了一瞬,而后才弯唇应了下来。


    ***


    在庄子里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眼便已经过去近半月。


    这半月间,纪萝眼看着菜园子里的白菜已经长起来了一茬,用不了多久便能吃上,连鸡鸭都都长了不少。


    有时候纪萝出了院子瞧见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反而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她原本就应当留在此处,而在上京的那些年,发生的那些事,竟是更像只是幻梦一场。


    或许正是眼下这般平静的生活更让她舒适,她才想短暂地将上京的一切只当作一场梦,其中纠葛,也只随着梦醒便已经是烟消云散。


    只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到底还是短暂的。


    当日夜里,这里下了一场大雨,雨声铺天盖地,将一切阴暗的声音尽数掩去,连鲜红的血,也能尽数被冲洗干净。


    因着天色在午后就暗沉下来,所以芸枝吉香与谢元墨提早将院子里的鸡鸭都关进了笼子里。


    只是等这一场大雨降临的时候,它们依旧在笼中惊叫着,闪电在天穹划出的光亮一次又一次地让一切变得清晰,匪徒手中的大刀映出刺目的寒光,而后一切再尽数掩入夜色中。


    闯入庄子的匪徒共有三人,他们其实早两日便已经到了这附近,只是一直不曾寻着动手的时机。


    趁着今日大雨,他们三人以躲雨的名义进了庄子,而后在陈管家开了门之后很快动了手。


    他们原本便是杀人如麻的匪徒,再加之夜色与大雨作掩护,更是能悄无声息地将人了结。


    陈管家那半句话还不曾说完,便被一刀抹了脖子,眼睛微张着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三人没有多看他一眼,继续往正院的方向逼近。


    正院的烛火已经灭了,他们到了房门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用手中的大刀猛然向大门砍去。


    任凭外间风雨再如何大,这样动静依旧将屋内的纪萝与芸枝惊醒。


    二人还不曾回过神,本就不算多坚固的房门已经被外间的匪徒一脚踢开。


    闪电的光亮从窗缝中砸了进来,让纪萝与芸枝恰好能看清为首那人脸上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一明一暗下,那样的面容仿若地狱里的阎罗,手中的刀刃还淌下鲜红的血,一步步朝她们逼近。


    “你们……是何人?”即使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纪萝依旧能清晰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来人声音低沉而沙哑,“有人让我们来取你性命。”


    “是谁?”纪萝心底一惊,她已经舍弃上京的一切来到这偏僻的小庄子住下了,是谁还不肯放过她?


    竟是安排了这样穷凶极恶之徒,硬是要取了她的性命才肯甘心?


    浓重的夜色中,那道古怪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笑了一声,在笑纪萝的天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罢!”


    话音落下,手中的大刀已经扬起。


    第34章


    被砍开的大门处灌入刺骨的冷风,纪萝的身子一颤,几乎已经感受到那刀刃劈开身上血肉的痛感。


    可正在这时,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芸枝却猛然从她身后冲了出来,生生往那人身上撞去。


    “芸枝!”纪萝慌忙伸手想将她拉住,可依旧慢了一步,她的衣裙从纪萝指尖抚过,很快消散不见。


    纪萝脸色惨白地抬眸,闪电的声音响过后,刺目的光亮恰好落在芸枝与那人身上,刀刃从她身上划过,鲜红的血洒在裙摆上,她的身体仿佛一瞬被抽去了生气,像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下。


    匪徒有些嫌恶


    地从她身上跨过,再度抬眸看向纪萝。


    他并未再发一言,举刀便要动手。


    但此时,他身后却突然传来动静,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先对他带来的一人动了手。


    那人暗骂一声,举刀就要砍过去,但来人一个闪避,让那人生生往前踉跄了几步,也正是这般举动吸引了领头那匪徒的注意,他先放过了纪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这看起来来便有些难缠的人身上。


    三人顿时缠斗起来。


    而纪萝顾不上眼前局势如何,她几乎是爬到芸枝身前,将人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些人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杀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寻常之事,所以方才芸枝撞上去之时,那人动手也全然不曾留有情面,一刀便正落在芸枝的要害之处。


    于他们而言,若是留了活口,往后反而麻烦,不如索性一刀了结,才算干净。


    此时芸枝的身体还留有一点温度,只是她早已没了气息,一动不动地躺在纪萝怀中。


    纪萝几乎僵硬地将怀中人抱紧,脑中唯有一片空白,几乎丧失了任何能力。


    许是觉察出来人实在不好对付,那三个匪徒身上各自都受了伤,领头那人也知再继续纠缠无益,只得带着两人撤了出去。


    屋内的烛火被重新点亮,纪萝才看清,原来来人是谢元墨。


    也是,这庄子地处偏僻,遇上这样的事,除了他,恐怕也无人能帮衬了吧。


    只是不曾想到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竟能和那些匪徒打得有来有回,甚至占了上风。


    但此时,纪萝也没法再去细思什么,她只抱着怀中人,目光宛若失了神,而眼泪也毫无知觉地落下。


    谢元墨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缓缓在她身侧蹲下,张了张嘴,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慰。


    他虽不知纪萝与芸枝间有怎样的过去,可见她们平日相处,也知她们并非寻常主仆,而如今芸枝更是为护住而丢了性命,纪萝心底,定是很不好受的。


    但他还未曾开口说些什么劝慰的话,纪萝却好似想到什么,她猛然抬眸看向眼前人,“南星,你要帮我。”


    能凭着一己之力将三个杀人如麻的匪徒赶走,足以见得他并非寻常之人,纪萝没有逼问他说出什么,只是想让他,帮帮她。


    谢元墨立在那处,鲜血顺着手臂淌下,而后一滴滴滴落在掌心,他用力握紧,而后道:“好。”


    摇摇欲坠的烛火下,两人间,许多事仿佛都心知肚明,但什么都不曾说破。


    ***


    庄子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报到了官府。


    可即便出了人命,但官府却也查不出什么来,不过说是流匪作案。


    可当真要将人抓住却是极为不易。


    那几人原本便是官府通缉之人,算来通缉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他们四处躲藏,到如今还不曾寻着人。


    眼下就算断定此事依旧是他们几人所为,但想要将人抓来依旧不知何日方能成事。


    而纪萝心里也明白,她与这些匪徒从未有过交集,那些匪徒目标明确,只冲着她一人而来,显然是受人指使。


    那日,那匪徒也曾明言,是有人想要了她这条性命。


    虽不知那人到底是谁,但纪萝的注意力早不在这几个匪徒身上了。


    将这几个匪徒抓住固然重要,可那背后指使之人方才是真正元凶。


    将芸枝的后事处理妥当之后,纪萝便一心回忆着自己在上京到底与何人有这般仇怨。


    还未出阁时,她只与继母魏氏有些纠葛,但随着魏氏那个孩子殒了命,魏氏便也没再生出与她为难的心思,后来她成婚,魏氏也颇为上心,两人关系更是缓和不少。


    而成婚后,她曾与王氏,赵倩桐等人有过不合,但赵倩桐与她早已是冰释前嫌,而王氏即便对她有些不满,可再如何也绝不至于在她已经被赶至庄子之时,还安排匪徒对她赶尽杀绝,这实在匪夷所思。


    至于赵承嘉,纪萝与他从前还算相敬如宾,但后边两相生怨,可纪萝觉得,此事应当也不是他的安排。


    倒不是事到如今,纪萝依旧相信他的品行,只是他实在没有这般大张旗鼓行事的必要,若要彻底与纪萝断了关系,纪萝也并非有心纠缠之人,她一早便提了和离之事,若他有这般心思,应下和离便是。


    即便他不允和离,只想杀了纪萝,也更有千万种法子,不必闹出这般动静来还要与这些匪徒为伍,反而得不偿失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纪萝还能想到的便唯有一人,这人便是王玉盈了。


    王玉盈对纪萝的恶意似乎从不曾掩藏,她想要侯府夫人的位置,自然是将纪萝当作敌人,唯有除之而后快了。


    只是……


    王玉盈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个姑娘家,后宅中的阴私手段倒也罢了,她又去哪里结识了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又如何驱使这些匪徒为她所用呢?


    这便是纪萝想不明白的了。


    如此过了两日,她心下却依旧并无一个答案。


    这日夜里,窗外依旧细雨绵绵,周遭笼罩在一片阴郁下,让人心底越发闷地厉害。


    谢元墨守在门外。


    从那日芸枝出事后,他每日夜里都会守在纪萝的房门外。


    那些匪徒虽已经逃离,可却难保不会再有回来的时候。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纪萝,而纪萝如今还活着。


    天色越发暗沉下来,纪萝在窗边立了一会,努力再理了理越发乱作一团的思绪,窗外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上前几步要将窗闭上,可衣袖拂过案几时却恰好将茶盏拂落在地。


    茶盏瞬间摔了个粉碎,发出的声响清脆而又刺耳。


    听见里边传来的声响,谢元墨几乎顾不得细思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纪萝正要蹲下收拾茶盏碎片,她见谢元墨进来,轻轻摇头道:“我无事,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盏罢了。”


    谢元墨眼看她将地上碎片拾起,忙快步上前,“我来吧。”


    他动作很是利索地将那些碎片收好,连同纪萝手中那块尖利的瓷片也收拾妥当。


    纪萝看着他很快将凌乱的地面收拾好,不由有些愣了神,直至他起身要出去才回过神来叫住他,“南星,我有些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吧。”


    谢元墨的脚步顿住,轻声应道:“好。”


    两人一同坐在案几旁的台阶上,窗外的雨声渐小,竟隐约有一轮弯月缓缓挂上了枝头。


    纪萝眼也不眨地看着那轮弯月朦胧的轮廓,想开口与身边人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反而有些迟疑道:“你原本的名字,就是唤作南星的么?”


    从他最早出现在庄子门前开始,纪萝心底便是存有疑虑的。


    只是那时候见他可怜,而她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能干活的人,于是才将他留下。


    而后来见他做事勤快,即便是不会的东西,也愿意学,再加之也未曾感觉到他带有任何恶意,仿佛真的只是想寻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所以便也不在纠结。


    只是那日夜里,他展现出来的本事却好似将一切尽数戳破,让纪萝也无法再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


    不过她也越发确定,谢元墨对她,绝无恶意。


    否则他大可以见死不救,任由纪萝死在那些匪徒的手中。


    谢元墨没想到纪萝一开口,却问了这个问题,他迟疑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不是。”


    纪萝见他许久不曾回应,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犯,正想让他不必回答,可不想他竟给了答案。


    这也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承认,他确实是有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此处,也是别有目的。


    至于那个目的到底是什么,纪萝或许好奇,可她明白若再问下去,便是她逾矩了,于是移开目光,轻声道:“那我也还叫你南星吧。”


    她顿了片刻,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啊?”


    “或许过几天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谢元墨语气很是认真,”


    但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我会帮你,帮你将一切调查清楚,让背后之人付出代价……”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被门外传来的急促敲门声打断。


    这样的声音瞬间让纪萝想起那日雨夜,她的脸色一片惨白,连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


    而谢元墨几乎下意识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放心,有我在。”


    纪萝抬眸,正好与谢元墨的目光对上,他眼底的笃定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都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她轻轻点头,无声地告诉他,她相信他。


    可也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稍显烦躁的催促声音,“阿萝,是我,快开门!”


    竟是赵承嘉的声音。


    第35章


    纪萝看向身边谢元墨,心底竟是生出一种被捉奸的慌乱来。


    她不在意赵承嘉如何想,可若是这样的事情传闻出去,她反倒成了做错事的人,不仅会被坏了名声,更是让赵承嘉占了上风。


    这绝对不成。


    况且谢元墨也有心隐瞒身份,若被赵承嘉扣上那样一顶帽子,恐怕对他也影响颇大。


    可眼下赵承嘉已在门外,即便让谢元墨翻窗离开也是来不及,况且这房间不大,这样的动静定会被赵承嘉觉察。


    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既如此,那就只能给谢元墨寻一个藏身的所在了。


    门外赵承嘉敲门的声音越发用力,语气也越发不耐烦,“阿萝,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开门?”


    一声又一声,宛若催命。


    纪萝看了看周围,他的身量颇高,好似只有一处放置衣物的柜子足以容纳他,于是也顾不上其他,拉着他到那衣柜旁,“你先在此处躲一躲,千万不要出声。”


    谢元墨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等他整个人躲进了衣柜,纪萝才尽可能平和了心绪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赵承嘉身着墨衣,眼底的倦色几乎无法掩藏,显然是几日奔波少有歇息的时候所导。


    而他大步进了里间,等左右瞧了几眼,见四下无人面色才算有所缓和,可一开口依旧是质问的语气,“你人既然在,为何这样久才过来开门?”


    “我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纪萝抬眸看向他,“从搬来庄子便病着,落胎后又连日奔波,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如今身子也不曾好全,方才侯爷过来时我才睡下,听到声响只以为是匪徒又来了,所以耽误了时间。”


    纪萝所言并非全是假话,她从刚来庄子时确实大病了一场,而匪徒之事,她心下明白赵承嘉人既然已在此处,定然也是知道的。


    果然,听得纪萝如此说,赵承嘉眼底那最后一丝疑虑也尽数散去,他确实已经知晓庄子来了匪徒之事。


    这庄子里的下人都是他安排的,眼下虽伺候着纪萝,可到底是他的人,他只一过来,就已经有人向他禀报了此事始末。


    赵承嘉知晓纪萝与芸枝间早不只是寻常主仆,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之寻常姐妹还要更深。


    可偏偏芸枝却当着纪萝的面被那些匪徒杀了,想来纪萝定是痛不欲生。


    如此想着,赵承嘉心底反而多了几分笃定。


    他想,纪萝在这庄子里不仅受尽了苦楚,甚至连身边之人都丢了性命,她定又是恐慌,又是后悔罢?


    定会想着,倘若当初不曾与自己怄气,不曾提和离,更不曾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那便能好生留在侯府,依旧做那个金尊玉贵的侯府夫人,身边的婢子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了。


    或许自己一句话也不需多说,她便会同自己认错,而后央求着自己带她回去。


    赵承嘉唇边甚至多了一丝笑意,他看向纪萝,目光中更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之感,“阿萝,经此一番,你应当知错了罢?”


    纪萝愕然。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承嘉一开口,竟是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经过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其实纪萝已经大约知道赵承嘉并非当初她心底的那般模样,可听得赵承嘉此话,纪萝才知,她还是低估了眼前人。


    “侯爷。”她轻叹一声,“不知侯爷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她不想与他多作纠缠,谢元墨如今还藏在柜子里,她只想尽快将眼前人打发了。


    赵承嘉轻轻叹了口气,“阿萝,你性子倔,可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应当也明白在这庄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纪萝身上,语气不自觉认真了几分,“你可曾想过,若非当初你与我起了争执,又使性子说要和离,我如何会将你赶到这庄子来,而若是你不来这庄子,你的贴身婢子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说到底是你的过错,难道你心底便不觉得愧疚?”


    赵承嘉这一番话却是故意将一切责任都推到纪萝身上,想着纪萝如今应当正因芸枝之事而痛苦不已,如今听他这般说,定也会觉得这一切尽是她的错。


    可纪萝听得这话只觉可笑,她向来不是那只会自怨自艾之人,芸枝之事,是那匪徒之错,更是那背后驱使的人之错,可却不能说尽是她的过错。


    不过赵承嘉这话猛然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倘若心智稍不坚定些,或许便被他所言动摇,当真将这一切都尽数怪到自己一人身上,觉得所做一切尽数都是错的。


    但纪萝绝不会这样想,她轻声道:“所以侯爷来此,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阿萝!”见纪萝这般不为所动的模样,赵承嘉的耐性也被耗了大半,他不由皱眉,“事到如今,你竟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纪萝抬眼看向他,并未因着他这颇有压力的苛责之言而变了神色,甚至轻笑一声,“侯爷先与表妹珠胎暗结,后更是当街将已作旁人新妇的表妹抢了回来,侯爷这般,不觉得自己做错,反而说是我做错了事,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赵承嘉的面色沉了下来,“阿萝,从前你性子很是乖巧的,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侯爷。”纪萝不想再与他争执这些,她移开目光,有些疲累道:“侯爷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府中下人应当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侯爷不如早些休息罢。”


    她不想再费心思去应付赵承嘉,况且如今谢元墨还在柜子里,他身量颇高,即便那柜子不算小,可他那样的身形要缩进这样一个柜子也实在不舒服,时间久,怕是浑身都酸麻得不行。


    还是尽早将赵承嘉糊弄离开才是。


    可听得纪萝如此说,赵承嘉反而伸手拽住纪萝衣袖,用力将她拽到自己面前,“阿萝,到底这样久不见了,你就不想我么?”


    纪萝用力想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可他使的力气不算小,纪萝再如何用力都不曾挣开分毫,只能任由他拖拽着摔到了床榻上,“阿萝,这些时日,我可是很想你……”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是覆了上来,纪萝心慌得不行,一个劲挣扎着,只是赵承嘉一手便将她两只手都尽数制住,令她全然动弹不得之后才有些无奈道:“阿萝,你不是也想怀一个我们的孩子么,欲迎还拒得太过,可就不好了。”


    说罢,他伸手便欲去解纪萝腰间的系带。


    纪萝咬牙道:“侯爷何必如此,你我夫妻多年,何时亲近竟要使上这般手段了?”


    赵承嘉将她的外衫解了一半,正欲开口说什么,可肩部却传来一阵钝痛,他下意识转头,下一刻却已经失了意识。


    动手的人自然是谢元墨。


    他在那柜子里虽看不到外间景象,但却能听到声音,自然知晓外间发生了什么。


    原本一直忍耐着也是顾虑着纪萝的话,可到了后边,却是再忍耐不住,索性出来将人敲晕了过去。


    不仅如此,等赵承嘉倒地之后,谢元墨还忍不住往他身上用力踹了两脚。


    纪萝生怕赵承嘉觉出什么,连忙叫住谢元墨,“别打了!”


    谢元墨这才停了动作,抬眸看向纪萝,见纪萝衣衫凌乱又慌忙转过身去,“姑娘,可需我将他拖出去?”


    纪萝瞧见他有些古怪的动作,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的里衣也因着赵承嘉倒下时被带着扯下了一片,脖颈处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谢元墨反应倒是快,也是位正人君子,纪萝想着,下意识看向他,只见他背过身去,虽瞧不见神色,可却能看见微红的耳尖。


    纪萝不自觉弯了弯唇,似乎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她自然是想将赵承嘉拖出去的,那张令她厌恶的脸,她是一眼也不想再多瞧。


    可若是当真这般将赵承嘉赶出去,她却不知等明日他醒来又到底该如何解释了。


    于是只得有些嫌恶道:“算了,让他在房间里睡一夜罢,省得明日他再醒来时再生事端。”


    谢元墨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应了下来,但却道:“今夜我依旧守在门外,姑娘若有事,只管唤我便是。”


    纪萝知道,谢元墨这是担心赵承嘉醒来之后再对她如何,只是赵承嘉到底是永宁侯,若是谢元墨当真如此为她出头,怕是少不了要招惹麻烦,于是轻轻摇头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自会应付。”


    谢元墨身子顿住,似乎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可到底没再说出口,只垂眸应了个“是”,而后才出了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谢元墨立在门外,外间依旧细雨朦胧,微凉的风卷着轻飘飘的雨丝落在他的发丝上,他却浑然未觉。


    只一心想着纪萝方才的话。


    纪萝的心里,大约还是很在乎赵承嘉的吧?即便赵承嘉做了那样的事,纪萝依旧担心自己伤了他。


    而房内,纪萝盯着倒地不起的赵承嘉,神色越发厌恶,忍不住又上去踹了两脚心头才算舒服了些。


    ***


    观荷院。


    从那日赵承嘉半夜离去后,王玉盈的身子依旧有些不适,又是寻了大夫过来看了。


    只是大夫看过之后也说这样的病症只能慢慢调养,着急是急不来的。


    王玉盈再问具体什么时候能好转,那大夫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折腾一番,王玉盈不免又发了一通火。


    “原本想着若是能再怀上表哥的孩子,我在侯府的地位也能稳固些,可偏偏这身子不争气,到了要紧的时候就要出岔子!”直至今日,王玉盈回想起那日夜里的事依旧很是不甘。


    赵承嘉连着几日不曾来过观荷院,唯有那日夜里来过一回,不想她竟还是不曾抓住这个机会。


    而且依着这大夫的意思,她的身子只能一日日地慢慢调养,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这令她心底如何能不憋屈。


    偏偏昨日午后王绍还来过一回,他那性子向来是不会将话说得委婉的。


    虽是相同的意思,可李氏的原话自然是迂回婉转许多,王绍却直接将那话里头的意思说了出来,甚至添了几分恶意,说什么眼下王玉盈不得看重,失去了王氏这个姑母的疼爱倒也就罢了,就连赵承嘉,怕也没将多少心思放在她身上,否则也就不会只是个妾室了。


    而若是之后再不怀上个孩子,等赵承嘉对她那几分浅薄的情意尽数消散了,那她就当真什么也没了。


    而离世的原话不过是叮嘱王玉盈要再赵承嘉身上多花些心思,若能怀上孩子自是更好,毕竟这般也能有所依靠。


    可这番话从王绍嘴里说出来,却早已是变了味,里头尽是挖苦讽刺,好似十分瞧不起王玉盈这般做派。


    说完这番话,王玉盈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在王氏,赵倩桐面前受气也就罢了,偏偏在自己弟弟面前也要受气,她如今能忍得了?


    王绍或许瞧出王玉盈脸色不好,可却浑然不在意,只摊手道:“话我已经尽数带到了,母亲说,阿姐还是要争气些,既然如愿以偿入了侯府,往后总要想法子帮衬着家里,否则还不如嫁去孙家,至少孙家给的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的!”


    “对了。”王绍也不管王玉盈心下如何想,又道:“阿姐给我些银子使吧,我在外头欠了账,正等着拿银子去填呢!”


    王玉盈攥紧了手中帕子,冷笑道:“要银子只管问母亲要去,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给你?”


    算上这一回,王绍已经是第四次来向王玉盈讨要银子了。


    之前王玉盈手中还算宽裕,而王绍又知晓她过去的那些隐秘之事,她不想那些事为人所知,王绍既然只是要些银子,那便拿些打发了就是。


    可偏偏如今王玉盈为了驱使那匪徒为她做事费了不少银子,就连自个的首饰都拿去当了不少,哪里还能拿出银子来填这个无底洞?


    可王绍既是开了口,不拿到银子却是不会肯罢休的,他见王玉盈不应,皮笑肉不笑道:“母亲如今哪里有阿姐风光?阿姐可是永宁侯府的人,即便是妾室,也是与我们不同的,这点银子对阿姐来说不过小事罢了,何至于这样说?”


    说话间,他目光已是落在王玉盈发间那枚钗子上,那是一枚做工精巧的金钗,也是她这身上最为值钱的物件,“阿姐头上这金钗应当值不少银子罢……”


    话音未落,王玉盈已经是直接将那钗子拔了摔在地上,“拿去便是!平日若无他事,便不要再来永宁侯府,我们之间没什么姐弟情意,也不必假惺惺做这姿态!”


    王绍哪里在意王玉盈对他如何态度,只吊儿郎当地捡了地上那金钗,笑嘻嘻道:“只要银子到位,阿姐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地摆弄着手里的金钗,转身出了观荷院。


    而立于原地的王玉盈发髻散乱,看着王绍离去的背影,眼底也头一回有了怨恨之意。


    上辈子她与这个弟弟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差。


    彼时她与袁庆生并不曾和离,而袁家又是最为富庶的商户,旁的不说,银子却是从未缺过的。


    这辈子她与袁庆生还不曾和离之时,王绍在上京青/楼酒肆的账单,也都大多记在了袁庆生的账上,袁庆生也从未说过什么。


    如此,王玉盈这个姐姐就仿若给王绍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钱财,那王绍自然是愿意在王玉盈面前卖乖的,两人之间没有旁的利益冲突,又是实实在在的有着血脉亲情,关系如何能不好?


    只是这一辈子,一切都变了,掩在所为血脉亲情底下的肮脏,也再无所躲藏。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朦胧细雨,湿漉漉的寒意渗了进来,让她终于回了神,心底的郁气却依旧不得疏解。


    身边凝露劝着,“侯爷与您还是有些过往的情意的,那里是旁人能比的,就算暂时不曾怀上孩子,等身子好全了再做算计也还来得及。”


    王玉盈却并未将这些劝慰之言听进去,她只忽地问道:“侯爷好似又些时日不曾回府了?”


    “是。”凝露点头,又迟疑道:“许是公事繁忙的缘故。”


    王玉盈没再问下去,只是皱眉看向她,“那人拿了银子,到如今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


    依着她的想法,想杀了纪萝绝不会是桩难事。


    眼下赵承嘉为了搓磨纪萝,将她送去那偏僻的所在,庄子连下人都没几个,那些匪徒一个个都是有些本事的,只要他们有心杀人,这事于他们而言太过容易。


    应当不至于这样久都不曾有消息传来。


    提及这事,一旁凝芳也显然有些担心,“那些匪徒想来也并非信守承诺之人,若是他们只拿了银子却不肯办事……”


    这一点,王玉盈也并非不曾想到。


    只是彼时那匪徒存了将她杀了的心思,她若不如此说,怕是当夜便要死在那匪徒手中。


    后来虽说脱身,可她心下也明白,不将那银子送去,那匪徒恐怕还会盯着她。


    她原本便算计过那人一回,这次再骗了他,到时再落入他手,那怕是王玉盈将话说得再如何好听,这匪徒也是半个字都不会听了。


    如此,其实也算是破财免灾了。


    至于杀了纪萝,其实王玉盈觉得那匪徒应当还是会愿意去做这件事。


    倒不是她当真天真以为这匪徒是多么信守承诺之人,只是这事对于那些匪徒而言实在容易。


    人心都是贪婪的,轻而易举便能再得了五百两,这样的好事,他们没道理不做。


    可倘若他们当真做成了这事,自是应当早传了消息回来要她将余下的五百两银子给了。


    但如今却始终并无消息。


    王玉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叹了口气道:“再等等消息罢。”


    她如今能做的,当真唯有一个“等”字了。


    ***


    赵承嘉再醒来时只觉浑身都疼得厉害。


    他一边揉捏着肩膀,一边有些艰难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纪萝见赵承嘉醒来,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去,“侯爷醒了,庄子里已经备下了早膳,您可要用些?”


    赵承嘉皱眉看向她,也想起了昨日夜里的事,一时神色不由变得有些古怪,“昨日夜里,我怎么突然睡过去了?”


    方才他才醒来,意识还有些朦胧,这会儿见了纪萝,思绪也渐渐清醒过来。


    昨日夜里的事自然也大致回想起来。


    他记得他逼问纪萝,要纪萝认错,可纪萝偏偏不肯,竟还想赶他离开。


    他心底那阵火气再也压制不下,便对纪萝动了粗,生生将纪萝压在床榻上……


    之后的事,他却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听得赵承嘉问起此事,纪萝倒也并不慌乱,只解释道:“侯爷大约连日奔波,实在累极了,昨夜与我说了几句话便倒地不起,我原来还替侯爷担心,可后边见侯爷只是睡了过去,就帮侯爷脱了外衫靴子,让侯爷好生歇着。”


    好在昨日夜里赵承嘉并未看到谢元墨的面容,否则即便纪萝再如何绞尽脑汁也圆不过去了。


    不过纪萝这话即便听着寻不出错处来,赵承嘉心下却依旧觉得有些古怪,他昨夜虽说确实因着连日奔波有些疲倦,可再如何也不至于话才说了一半就睡了过去,这里头……怕是没这样简单罢?


    想到此处,他眼底多了几分探究之意,又往前逼近了两步,声音微沉道:“阿萝,我并非是那样好糊弄之人,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最好还是如实与我说清,若等我查出什么,对你我,都不好。”


    赵承嘉盯着纪萝,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出一些慌乱的痕迹。


    但纪萝神色始终如常,并未有任何异样,她轻轻摇头道:“阿萝不知侯爷此言何意?”


    赵承嘉眉头越发紧皱,他一把抓住纪萝的手,“纪萝,别把我当傻子!”


    昨日夜里赵承嘉在她手腕处留下的红肿痕迹还不曾消除,此时他又抓着那处,甚至还多用了几分力气,几乎要将纪萝的骨头碾碎。


    而门外,谢元墨听着里间响动,手已是不自觉抚上腰间匕首……


    第36章


    正在这时,外间有人慌乱禀报,“侯爷,上京传来消息,要您尽快回去。”


    “出什么事了?”赵承嘉目光移向窗外,语气显而易见有些烦躁。


    只是他依旧不曾将纪萝的手松开。


    外间人迟疑片刻,道:“这……来人只说上京要出大乱子了,应当和景王那边脱不了干系,恐怕是不能耽搁。”


    一听底下人提及景王,赵承嘉的脸色也不由变了变,他知此事确实不能耽搁,只能答应,“你去备好车马,我们即刻回京!”


    那人应道:“是。”


    便匆匆去准备了。


    等下边人退下之后,赵承嘉才又看向纪萝,他将纪萝拉拽到自己身前,迫使她看着自己,“阿萝,我可以再给你些时间,但我希望不要太久。”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心底多了几分笃定,“这样的苦日子,我相信你也熬不了太久。”


    说罢,他终于松开纪萝,大步往外间走去。


    而纪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好在他没有再深究昨日夜里之事,否则倘若南星当真被揪出来,就麻烦了。


    她不知谢元墨到底是何种身份,也不知他隐藏身份是有何目的,但她知这人对她绝无恶意,她便也不想让谢元墨出事。


    为他遮掩这一切,也是纪萝唯一能做之事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谢元墨却匆忙进来。


    他方才正守在门外,眼见情况不对,是当真生出再对赵承嘉动手的心思,只是不想竟正好有人前来禀话,倒是打断了赵承嘉责问此事,也让他不必在赵承嘉面前暴/露身份了。


    纪萝见谢元墨进来,心下又是一慌,目光不自觉往外间看去,“他走了?”


    见纪萝这般神态,两人竟当真颇像是偷/情一般,谢元墨神色有些古怪,可到底还是点点头,“走了。”


    纪萝这才松了口气,倒是并未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而谢元墨却注意到了纪萝手腕处颇为明显的红肿痕迹,他下意识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心将衣袖卷起,看见那一片实在肿得厉害,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寒意,“这是他弄的?”


    纪萝怔住,下意识点头。


    谢元墨冷笑一声,眼底寒意愈浓,“竟能这样对自己的夫人,这样的人,竟也配坐在永宁侯的位置上?”


    听得这话,纪萝才回过神来,慌忙将手抽回,又道:“这是我与他的事,你莫要与他为难。”


    赵承嘉到底是永宁侯,纪萝虽不知谢元墨是如何身份,可既是要在这偏僻处的庄子里躲藏这样久,甚至连真实名讳都不敢告知,想来不过是寻常富裕人家,又是怕仇家上门来寻,所以才这样小心。


    他这样的身份,是万万得罪不起赵承嘉的。


    倘若因着自己的缘故与赵承嘉为敌,到时候恐怕下场不会好。


    纪萝并不想他参与到此事之中来。


    可这话落入谢元墨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垂下眼眸,顿了半晌,才低声应了个“好”。


    ***


    正院的角房。


    谢元墨的下属已经向他禀明了朝中局势,他拱手道:“景王那边已经是按耐不住,陛下如今怕是不能再等了。”


    景王动手,谢元墨便也应当动身回宫了。


    等到那时,景王所谓的正义之名将会尽数被戳破,而谢元墨也能借此机会将这叛军一网打尽了。


    说到底,这事能这般顺利,还多亏了袁庆生与端王相帮,否则谢元墨居于深宫,当真无法这般耳聪目明,提前觉出景王有这般心思,又制定了这般周


    全计划。


    而景王,大约如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既提前安排人去宫中打听消息,又费尽心机才确定谢元墨早在围猎那日便不曾回宫,为何当他领兵侵入皇宫之时,谢元墨却凭空出现。


    他原本是打着戳穿谎言的旗号,可在谢元墨出现之后,他所行之事便是叛乱之实。


    再无回转余地。


    谢元墨心知此事不能耽误,但若此时离去,他想到纪萝,又问道:“那三个匪徒有消息了吗?”


    下属摇头,“那三人很是狡猾,他们原本便是占山为王的匪徒,一觉出不对便躲进深山里去了,我们的人前几日在青州一带寻到了他们踪迹,只是很快却又被他们甩开,眼下依旧在那一片搜寻。”


    便是走最近的水路,青州距离此处也有四五日的路程,看来那三人从那日与谢元墨交手之后便一路逃窜,应当是顾不上再回来寻纪萝的麻烦了。


    可即便如此,谢元墨依旧有些担心,他吩咐道:“安排几个人暗中护好她。”


    下属应下。


    而第二日,纪萝再起身时只见房门口一瓶白玉瓷瓶装着的伤药下边压着一封书信。


    她迟疑片刻,上前将那伤药与书信拿起来。


    书信正是谢元墨留下的,里边絮絮叨叨地写了足足两页纸,多是叮嘱她伤药要记着一日两回地用着,这些时日最好多留在庄子里,若无要紧事便不要随意出去,那几个匪徒还不曾被官府抓着,还是要小心些……


    这般叮嘱之言说完,到最后写的却是让纪萝定要等他回来。


    说他只是去处理些事务,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无论是那三个匪徒,还是背后驱使他们之人,他都不会放过。


    这封信看完,纪萝却摸着这信封竟还有些厚度,再细看才发现,原来里间竟还夹着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看见这两张银票的一瞬,纪萝不由哑然。


    他如今是装也不装了,怕是连当初是用什么缘由留在庄子里的都忘了罢?


    ***


    这几日的上京实在不太平。


    莫说是官宦世家,便是寻常百姓也都听到了风声。


    连着几日,街头巷尾流传着的皆是与景王有关之事。


    都说这景王存了反叛之心,却偏偏打着正义的旗号,声称天子早已在围猎那日出了事,而沈太后却暗中联合朝中数位大臣把持朝政,有令江山易主之心。


    可当他率兵入宫之事,却见天子正在寝宫中与沈太后下棋,景王见此景象,竟也不肯认错,反而想借机篡位。


    如此,便是坐实了反叛之事。


    最终自是不曾落得好下场。


    不仅自己入了狱,家人也受了牵连,而朝中那些支持他的大臣更是无法幸免。


    不过赵承嘉倒是并未被这事牵扯其中。


    他原本就一直摇摆不定,到最后得知景王带兵入宫,虽心底已有偏向,可到底并未将那事做到明面上,凡是论迹不论心,自然是牵扯不到他身上的。


    这事了了之后朝中局势变化颇大。


    从前支持景王一脉的官员或是下狱,或是被贬,又或是自己主动辞了官,而那些被收拢回来的权力,自是更多的握在了天子手中。


    一切了结之后,赵承嘉心下也算轻松许多。


    也正是这时,王氏与他提了将纪萝接回来之事。


    原本王氏其实倒是并未有这念头的,只是从纪萝去了庄子之后,侯府的一应事务都尽数交到了她手中。


    若是王玉盈未曾做过那算计之事,王氏或许还会放心让她分担一二,可前头被她那样算计了一通,如今王氏是再信不过她的,即便她已经是赵承嘉的妾室,比之从前只是府上的表小姐算起来更能名正言顺地参与府上事务,王氏却也不肯交与她了。


    只是这般,王氏便免不了事事皆要亲历亲为,从前赵承嘉还未成婚时倒也罢了,可如今年岁渐长,便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偏偏侯府这些事务颇为繁杂,又是件件都不能除了差错的,如此下来,确实要耗费不少心力。


    这一日夜里,王氏又看账册看到了深夜。


    身边秋和眼见案几上的沙漏又要漏尽,忍不住劝道:“您眼睛原本就不好,这样对着烛火一日日熬着,怕是更受不住,不若还是先歇息,明日再看吧。”


    王氏将手中的账册翻过一页,叹了口气道:“明日也有明日的事要做,眼下朝中局势变化颇大,来往送礼,哪一样不需要斟酌,再说再有几日又是我自个的生辰了,正赶上这时候,若不操办,怕是要给承嘉惹来闲言碎语,若要操办,眼下家中没有旁人能主事,我也就只能自个多费心了。”


    像赵承嘉这样的后辈,生辰之事可大可小,若无心大操大办,传闻出去,或许还能得一个节俭的好名声。


    可王氏却不同,她已经有些年岁,这生辰之日又正好赶上朝局动荡之时,也并非说要弄得多么风光,只是该有的却是不能少的,否则旁人或是揣测赵承嘉因着朝中这次变故受了牵连,又或是直接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那赵承嘉可就当真无处说理去了。


    王氏是赵承嘉的母亲,自然是事事要为他考虑周全的。


    所以这寿宴,是不办也得办了。


    只是如此,她又少不得要多耗费心神,眼下府中还有诸多琐碎之事还不曾安排妥当,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听到此处,秋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提了一句,“从前纪氏在的时候倒是省事许多,至少无需您这般费心了……”


    第37章


    从前纪萝在的时候自然无需王氏如何费心。


    王氏不过是个发号施令的,凡事要如何安排,只提个要求便是,其余便交给纪萝做好。


    那时候王氏也不觉得省了心,依旧觉得事事要让自己操不少心。


    后边一些不想费心的事就索性由着纪萝安排。


    她做事用心,倒是也从不曾出过什么岔子,有一些事即便只是头一回办,也能办得妥帖。


    只是即便如此,王氏对她也不算满意,甚至有时还觉得自己给了纪萝太多权力……


    可如今经历了这些,又听秋和提了一句,才念起纪萝的好来。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顺着秋和的话道:“这样算来,纪氏在那庄子也住了有段时日了,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是。”秋和应着,“那庄子地处偏僻,侯爷又是有心磋磨纪氏,自然是不会让她好过。”


    王氏闻言皱眉,“承嘉也是,他与王玉盈的事闹得那样难看,纪氏好歹是正室,心里不舒服与他闹一闹也是正常,我从前见他对纪氏颇为维护,以为他对纪氏应是有几分真心的,可不想只为了那王玉盈,竟就这般狠心地将人送去了庄子。”


    秋和自然知道王氏想听的是什么话,于是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要怪那王姨娘,她若是不使那些心机手段,侯爷哪里至于将事做到这份上?”


    这话果真说中了王氏心思,她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又道:“纪氏不论犯了什么错,在那庄子住了这些时日也应当是知错了,明日让承嘉过来用膳,我正好与他提一提这事。”


    秋和应下。


    第二日夜里,赵承嘉到华庆院用晚膳。


    膳后,赵承嘉问起王氏寿辰,王氏便顺势与他提了让纪萝回府之事。


    “纪氏是个温顺的性子,也是被你与阿盈的事实在气得狠了,所以才做了错事。”王氏难得为纪萝说了好话,“眼下在那偏僻的庄子里熬了这些时日,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又再大的过错,也不当再计较了。”


    “你母亲年岁渐大,这样的寿辰是过一次少一次了,说心愿,也没旁的心愿,唯一想着的只是咱们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便足矣。”


    即便没有王氏这些话,赵承嘉也存了要将纪萝接回来的心思。


    如今王氏开了口,他便也顺水推舟道:“既然母亲都如此说了,那儿子便安排人将她接回来吧。”


    见赵承嘉应下,王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劝了几句,大约都是说纪萝因着王玉盈之事有所不满正是因着心里在乎赵承嘉之类,让赵承嘉不必与纪萝再怄气,两人是夫妻,总免不了会有这样磕碰的时候。


    一番话听着赵承嘉也越发觉得有些道理。


    即便当时纪


    萝提及和离之事如何笃定,如今再回想起来,他也依旧觉得彼时的纪萝只是因着他与王玉盈的事怄气。


    再加之那时候的纪萝才没了孩子,心下定是承受不住这般打击,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


    说到底其实他也确实犯了错,眼下将她送去庄子,也令她吃了不少苦了,到如今,她若再不肯低头,自己便稍稍低头,让这事过去也就罢了。


    赵承嘉如此想着,心下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些时日他也想明白了,到底是三年的夫妻情意,他对纪萝,并非是全然不在意的。


    而他对王玉盈,自然也是在意的。


    等纪萝回来之后,他便这般一妻一妾,也算一桩美事了。


    ***


    观荷院。


    凝露费了好大功夫从赵承嘉下属那儿打听了消息,眼下到了王玉盈面前,却支支吾吾地一直不曾将话说明白。


    王玉盈见她这般模样也失了耐心,皱眉道:“所以那几日表哥到底去了何处?你不是打听到了消息吗,怎么又不说了?”


    “这……”凝露不敢隐瞒王玉盈,到底是一咬牙说了实话,“说侯爷那几日……去了一趟京郊的庄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王玉盈神色。


    果真见她面色沉了下来,“这么说,表哥竟是去见了纪氏?”


    凝露不敢说是,只能勉强解释道:“或许侯爷是有别的事要去京郊也未可知,未必就是为了那纪氏。”


    这样的解释实在生硬,王玉盈自然也不会这般自欺欺人。


    可依着如今地情况来看,莫说赵承嘉是去看了纪萝,即便是要将纪萝接回来,她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只有忍着的份。


    “不成。”王玉盈越是想着心底越发不安,“表哥这个时辰应当也已经回来了,母亲那边我讨不着好,表哥与我却还是有些情意的,我该多用些心才是,不能一直避着。”


    王玉盈这些时日背地里用了不少调养身子的汤药。


    赵承嘉一个男子,即便那日亲眼见到王玉盈那般症状,也只会以为那是落胎所致,并不会多想。


    也更不会轻易将此事说与旁人知晓。


    但王氏不同。


    毕竟是生养过的深宅妇人,对这些事情自是更为了解。


    倘若王玉盈素日里用的药物被她所知晓,万一发觉出什么来,岂非麻烦?


    所以王玉盈向来是吩咐凝芳凝露悄悄去外间抓了药回来炖,万不敢让这事经了侯府之手。


    只是这般这其中的花销却又只能由她自己来拿了。


    偏偏为了能尽早调养好身子,她这药方子上的药物大多都不是寻常之物,这一日两回的喝着,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侯府的妾室虽每月都会有一笔月例银子,但实在不算多,前头为了应付那匪徒她变卖了不少首饰,后边王绍前前后后又来了几回,一开口又是少不要要她拿些银子,这般下来她当真已经是捉襟见肘,只能是节衣缩食才能勉强拿出这一笔银子来。


    有时她过着眼下这般日子,也会不自觉想起上辈子的日子。


    尽管上辈子她最后的结果实在不好,可至少是从不曾缺了银子的。


    袁庆生向来待她极好,无论什么,只要她想要的,几乎都能得到。


    而这辈子……


    有时候王玉盈也会忍不住想自己的选择当真是对的吗?


    或许她应当留在袁庆生身边,想尽办法地帮他度过那场危机,她是重活一世的,只要用心想想,或许还有可能改变他们最后的结果呢?


    可这样的念头却不过是转瞬即逝。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早便没了回头路。


    况且即便度过那样一场危机,谁又能知道会不会有下一场危机呢?


    袁庆生只是一个商户,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没有权力,最终也是守不住的。


    王玉盈如此想着,心下才算安定下来。


    她这些时日喝的汤药虽说费银子,可好在也算是有些作用的,这两日她身子里的恶露已经排净,想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凝露正应着,“厨房吩咐的鸡汤应当也熬好了,您不如先喝了再去见侯爷?”


    王玉盈日日所用的汤药虽不曾用侯府的银子,可她借着补身子的名义,每日的上好的鸡鸭鱼肉却是不曾少了的。


    不说每日三回的膳食,只是午后与睡前,都要厨房新杀了母鸡炖汤喝下,用来炖汤的肉却从来不要,只说这精华之处在那汤水中,喝了那碗汤便也就足够了。


    日日这般折腾,厨房那边的下人也不免心有不满,不过王氏虽知此事,却是不曾说过什么。


    毕竟她也希望侯府能尽快添丁,王玉盈前头又确实落了胎,为了能尽快养好身子,用得精细些也是应当。


    王氏不曾怪罪,底下人即便再有不满,定然也不敢多言了。


    最多不过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王玉盈一听鸡汤好了,便道:“那正好我带去侯爷书房罢,侯爷这几日这般奔波,也当好好补补身子。”


    凝露应着,吩咐人去取了鸡汤装入食盒中,又伺候王玉盈换了衣衫,这才去见赵承嘉。


    只是这会赵承嘉却正在安排马车去往京郊庄子将纪萝接回来。


    眼下距离王氏寿辰已经没有几日,赵承嘉念着要让纪萝赶在王氏寿辰之前回来,所以叮嘱车夫切莫耽误了时间。


    车夫答应着正要上路,可不想赵倩桐听说了此事,竟匆匆赶来拦下了车夫的去路,“不能去接嫂嫂回来!”


    “倩桐,你这是做什么?”赵承嘉皱眉,眼底分明闪过一丝不耐。


    “我才要问你想要做什么!”赵倩桐颇为愤恨道:“既然当初要将嫂嫂送去庄子,为何如今又要将她接回来?你那样喜欢王玉盈,只与她好好过日子便是,又将嫂嫂接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让她看着你们恩爱不成?”


    赵倩桐越发说着,越是为纪萝愤愤不平。


    当初纪萝才落了胎,正是身子最为虚弱的时候,赵承嘉甚至都不曾等她将身子养好,就急匆匆地将她赶去了庄子,这不就是急着为王玉盈腾地方?


    彼时赵倩桐就很是看不过赵承嘉这般做法,只是听纪萝说她也不想再留于侯府,这才没有阻拦。


    如今纪萝在那庄子里生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又要被赵承嘉逼着回来?


    赵倩桐的话说得难听,赵承嘉面色微沉,可到底没有发作,而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我与阿萝之间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懂这些?”


    可赵倩桐并未被他这话糊弄过去,“许多事我或许确实不如兄长明白,可有一件事我却可以确定,那就是嫂嫂她在侯府过得并不好,若她回来,往后也一定不会过得开心!”


    她语气很是笃定,因为这是纪萝当初亲口对她所言。


    但赵承嘉却只觉得这话可笑,他看着赵倩桐,语气嘲讽道:“你说她在侯府过得不好,可在侯府过得再如何不好,她也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夫人,可是去了那庄子里呢,养鸡养鸭,种植农桑,几乎与乡野农妇没什么区别了!”


    赵倩桐还想要反驳,可不想赵承嘉又道:“若能有本事护着自己周全,这些也都不算什么了,只是她连身边婢子都护不住,这一回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可下一回呢?怕是连自个的命也保不住!”


    赵倩桐僵在了那儿,王玉盈正巧过来,也正听到赵承嘉此言,她很快想到什么,可却只能压下心底的异样,试探着道:“表哥方才是说姐姐她……”


    王玉盈既已嫁入侯府做了妾室,对纪萝自然也改了称呼。


    见她过来,赵承嘉也并未避讳什么,而是直言道:“阿萝在那庄子里过得很不好,身边的婢子也受了牵连丢了命,倘若继续留在那处,怕是自个也要出事。  ”


    说着,他看向赵倩桐,“阿萝若是回来,至少永宁侯府能护着她,不至于让她出了事,不是么?”


    赵倩桐沉默良久,最终只能点了头。


    而王玉盈这会儿也已经理清了思绪,纪萝不仅还好端端活着,甚至赵承嘉还要将她再接回侯府来。


    这让她原本就颇为不安的心更是猛然揪紧。


    赵承嘉从前对待纪萝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她还仗着与赵承嘉从前那几分情意而不将纪萝放在眼里,可如今……


    她不由咬牙,赵承嘉对她的那几分情意已经消耗不少,纪萝却正在庄子里受了许多苦楚,如此只要纪萝有这般心思,便能借着这机会博得怜惜,怕是更能坐稳了侯府正室夫人的位置。


    想到此处,她再抬眸看去,此时赵倩桐已经转身离开,而赵承嘉也安排了车夫上路。


    她慌忙走上前去,酝酿着试探道:“表哥是要将姐姐接回来了么?”


    赵承嘉点头,“快到母亲寿辰了,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能一家团圆自然是好的。”王玉盈小心翼翼观察着赵承嘉神色,见他未有不耐之色才继续道:“只是姐姐性子倔犟,这会送去庄子也正是因着顶撞了您,若是这样轻拿轻放,姐姐的性子怕是还不曾被磨平,往后再与侯爷使性子就……”


    王玉盈的话还不曾说完,赵承嘉就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她,“阿盈,她被送去庄子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已近一月了,庄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凡事多是亲力亲为,甚至在这期间还有匪徒闯入庄子,她身边婢子更是当着她的面没了性命,这般搓磨,难道还不够?”


    赵承嘉神色看似平静,但眼底却分明带着责问,他觉得王玉盈太过狠心。


    王玉盈心底一慌,明白方才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阿盈只是为表哥着想,也是希望表哥与姐姐能夫妻和睦,却不知姐姐在那庄子里竟是受了这样多苦楚,是阿盈说错了话,阿盈错了,还请表哥勿怪。”


    见她这般诚惶诚恐地道歉,赵承嘉到底心软了下来,他先令那车夫动身,而后上前将王玉盈搀起,安慰道:“我知她回来你心底少不了会有些不安,你放心,有我在,即便她回来,你也依旧是我的妾室,这事,没人能更改。”


    听得“妾室”二字,王玉盈心下苦涩,可却也不能显露分毫,只得靠在赵承嘉怀中,状似感动地点了点头。


    ***


    纪萝是在谢元墨离开的第七日见到赵承嘉安排前来接她回侯府的车夫的。


    这些时日为了找寻到背后指使那些匪徒之人,她跑了好几回官府。


    其实有谢元墨的授意,官府的人对此事已经是颇为上心。


    奈何那几个匪徒实在有些本事。


    他们一躲进了山林中,就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一般,任凭如何搜寻也没了踪迹。


    所以官府的人自然也没法给纪萝答复。


    这般等了几日,其实纪萝也意识到想要寻到那几个匪徒,再通过他们得知背后指使之人的身份已经有些不切实际。


    于是也动了回到侯府的念头。


    那些匪徒是冲着她来的,而与她有过恩怨之人也都只在上京。


    若她有心想要寻着真相,那她便只能回到上京,回到永宁侯府,如此至少才能接近那个真相。


    但想到谢元墨,想到他留下的那份书信,纪萝心底到底还有些迟疑。


    谢元墨在书信的最后一再强调,让纪萝等他回来。


    纪萝倒是并未有旁的念头,只是想着倘若离开,至少或许应当与他道个别……


    若是就这样离开,谢元墨也并不知她去了何处,或者说,即便知道她去了何处,也再不会有见到她的机会,两人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了。


    总该要好好道个别。


    但纪萝不曾想到,赵承嘉安排的人竟会这样快到来。


    一切似乎已经容不得她在做什么考虑,因为赵承嘉安排人显然并非是过来与她商议此事的,而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好,纪萝想着,这样就无需她自己来做这个艰难的决定了。


    第38章


    纪萝当初来到庄子时不过带了些日常穿的衣物,如今走之时需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


    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足以将她的东西装好。


    临走前,纪萝去看了芸枝,还给她带了她素日爱吃的点心。


    立在坟前,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承诺,等她报了仇,定会再回来,至少要亲口将这个好消息说给芸枝听。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风声簌簌,似在给纪萝回应。


    赵承嘉安排的人催促得紧,纪萝见过芸枝后便匆匆上了马车。


    因着路途遥远,纪萝身子即便养好了,也还需得人照料,所以这一趟,纪萝是将吉香带在了身边。


    吉香虽与纪萝相识不久,但却是个勤快能做事的,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调理女子身体,留在纪萝身边确实是有些用处的。


    这一路上,也确实多亏了吉香的悉心照料,让纪萝这一路上即便连日奔波,鲜少有歇息的时候,等回到永宁侯府的时候也不过只觉得有些疲累,歇息了两日后便缓了过来。


    这天一早,她依着规矩去向王氏请安。


    在郊外的庄子住了那样久,如今再回了侯府,再见这些规矩束缚,她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但她既然要为芸枝查明那个真相,便不能一直避着。


    于是还是做回了往日装扮,一早到了华庆院。


    王玉盈也在,她知晓拦不住纪萝回来,这几日心里憋屈得厉害。


    也是身边婢子一直劝慰着,说纪萝若是一直留在庄子里反而不好对付,毕竟隔得远,她们即便有心,却也是无力的,更何况还有赵承嘉一直记挂着,连那些匪徒也不曾得手,她们要动手就更难了。


    且纪萝只要活着,就永远占着那个位置,王玉盈也经不起这样耽搁。


    而若是纪萝回来,这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论是想做些什么都会容易许多,这未尝不算是一件好事。


    王玉盈听着这一番话,心下觉得也有些道理,这才稍稍安定了些,甚至心底隐约已经有了主意。


    这会儿见了纪萝,她甚至唇边含笑地向她行了一礼,规矩礼仪竟是连纪萝也挑剔不出错处来。


    纪萝也向她微笑颔首,两人之间关系倒是和睦。


    而纪萝此番回来,对她态度变化最大的却是王氏。


    一见她来,王氏便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又左右看了她好一会,才道:“回来就好了,你是承嘉的妻子,这家里你不在,都不像是个家的模样了。”


    王氏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总归让王玉盈心里有些不舒服,“妻子”二字就仿佛是两根尖刺,直直地刺在了她的心里。


    她唇边依旧含着笑意,只是若是细看,就会瞧出她的笑实在僵硬,也实在刻意。


    而纪萝对于王氏头一回的亲昵却不免有些不适应,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拿开,笑着应道:“媳妇在庄子里,也一直牵挂着侯府。”


    王氏并未在意她的举动,只唤来秋和,令她去将自己那只碧玉镯子取来。


    秋和应着,不多时便将那只镯子取了过来。


    王氏拿了那只镯子,又握着纪萝的手,将那镯子戴在了纪萝手腕上,随即笑着道:“这样的颜色果真你这样年纪的姑娘带着才好看。”


    纪萝虽不知这只镯子的来头,可见这玉色通透,更是一丝杂质也无,自然知道不是寻常之物,忙道:“这样贵重的镯子,媳妇不曾立下什么功劳,反而是犯了错,哪里好收下?”


    说着,就要将那只镯子摘下来。


    可王氏却按住她的手,“你是侯府的正室夫人,身上也该有些能镇得住场子的东西,这也是为了侯府的面子,否则旁人见了,只怕还要议论我们侯府


    落魄了。”


    王氏都如此说了,纪萝也不好再推拒,只得应了下来。


    而这段时日纪萝并不在侯府,自然不知王氏与王玉盈之间的那些龃龉,更不知王氏方才这番话,对于王玉盈而言更满是讽刺意味。


    这是在提醒她,她不过是个妾室不当去肖想那些,而纪萝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那些好东西,唯有她才能配得上。


    王玉盈咬牙忍耐着,连指尖已经掐破掌心的肉都浑然未觉。


    而此时王氏已经转了话题,叮嘱纪萝要多将心思放在赵承嘉身上,“承嘉心里其实是记挂着你的,这次将你接回来也有他的意思,虽说是为了给我庆贺寿辰,可他若不愿意,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他的。”


    纪萝一听他提及赵承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恢复如常,又温声因着。


    而王氏的话说到此处,便又不免提了孩子的事,“虽说这事急也急不了,可你与承嘉到底成婚这样久了,一直没个孩子定是不成的,上京这些世家公子到了承嘉这个年纪,膝下哪个没有个一子半女的,母亲年岁大了,也希望有孙儿承欢膝下。”


    孩子的事王氏并非


    第一回在纪萝面前提起,只是却是第一回这般好声好气地与她说着。


    纪萝听她提及此事,心底却想起另一桩事来,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王玉盈一眼,而后道:“前头母亲不是说想给侯爷纳一门妾室么,媳妇觉得,这事倒是可行。”


    王氏没料想到纪萝会主动提了这事,倒是有些意外。


    而一旁王玉盈面上那些强装出的笑意早已维持不住,但因着在王氏面前,又不能发作,一张脸上各种神色,实在古怪。


    纳妾这事其实也正是说中了王氏的心坎,她原本便有这般念头,如今纪萝提及,她自然顺水推舟道:“这事我们倒是想到一处去了,这妾室倒也用不着门第多高,只是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性子柔顺些的,最要紧是好生养的,能尽早给承嘉添个孩子是最好。”


    说着,她看向纪萝,“等孩子生下来,也总要养在正室身边才好。”


    王氏如此说,是担心纪萝会介意。


    毕竟这样一来,侯府的长子便是妾室所出了。


    可纪萝哪里会在意这些,她只笑着道:“媳妇倒是不懂这些,不如还是由母亲来操持,为侯爷选个贴心的人儿在身边伺候最好。”


    纪萝这话说完,王氏面上已经是堆满了笑意,连连点头道:“秋和前几日还与我说她老家有个表妹,性子温顺,模样也好,让我看看能不能给她留意一桩婚事,过两日我让秋和将人带来看看,若是合适便将人留下。”


    纪萝自是答应着。


    如此一番下来,王氏对纪萝已经是颇为满意。


    毕竟她不仅主动提了纳妾之事,甚至还将这事尽数交给王氏来做决定。


    倘若是旁人,即便不得已答应给夫君纳妾,也总会想着安排自己身边的人为妾,这样日后也好拿捏。


    可她却没这样多心思,只由着王氏来做安排,王氏怎能不满意?


    至于此时的王玉盈是如何作想,王氏却是浑然不在意的,连她实在难以稳住心神,寻了个由头起身告退也都未曾搭理。


    纪萝瞧着,心下也觉得有些好笑。


    要知从前王氏对王玉盈实在怜惜,便是在赵承嘉面前,也多是护着她的,可如今呢?王玉盈算计了赵承嘉一回,王氏与她的那些所谓情份就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两人间更像是仇人一般了。


    王氏又拉着纪萝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纪萝见时辰不早,想着寿宴之事有许多还需得她着手安排,便行礼告退。


    王氏也觉困倦,便也没再留她。


    等出了华庆院,走到廊道的拐角处,不想竟是碰见了王玉盈。


    王玉盈前头便出了院子,这会儿却依旧等在这儿,纪萝心下明白,她是在等自己。


    果然王玉盈见纪萝过来,便主动迎了上来,等到了纪萝跟前后却顿了片刻,而后才有些勉强地屈了屈身子,算是行了礼。


    这样的礼节与方才在华庆院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可从前还是府中表小姐时,王玉盈是从未在她面前讲究过这些礼节,如今这般,想来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纪萝如此想着,却见王玉盈眼底多了几分恶毒,她盯着纪萝,做出惋惜之色来,“听说姐姐身边的芸枝在庄子里被匪徒所伤,丢了性命?”


    纪萝冷冷瞥她一眼,又听她“啧啧”两声,接着道:“那芸枝才不过双九年华罢,听说还不曾嫁人,这般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也实在是可怜啊!”


    她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方才听得纪萝主动向王氏提了纳妾之事,更是觉得纪萝是故意如此,是存了让她不好过的心思。


    出了华庆院后,她越是想着越是气恼,即是自己不好过,便也不想让纪萝好过。


    于是故意提了芸枝之事。


    她说完这话,更是目光直直地看着纪萝,大约是想等着看纪萝悲痛难忍的狼狈姿态。


    可纪萝却只是轻笑一声,“是啊,所以我回来了。”


    “那庄子那样危险,我哪里敢继续留在那种地方,比起连自个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夫君只是纳了一门妾室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罢?”


    第39章


    赵承嘉与王玉盈当初的那桩事闹得轰轰烈烈。


    时至今日,上京依旧有不少他们二人间的传闻。


    倘若不是从前王玉盈与袁庆生的事也闹得轰轰烈烈,让不少人记忆犹新,恐怕赵承嘉王玉盈这般闹了一遭后也会有不少人觉得他们最是般配,可惜有纪萝这个原配夫人横在二人中间。


    但却无人质疑赵承嘉对王玉盈的心思。


    毕竟堂堂永宁侯府的侯爷,却能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无论是名声还是旁的都全然不在乎了,更为要紧的是王玉盈甚至前头还成过一回婚,这般条件之下,赵承嘉还能将身着嫁衣的王玉盈当众带回来,除了对她情根深种念念不忘之外,哪里还有旁的缘由可做解释?


    这事闹得越大,纪萝的面子尊严便更是被踩进了泥地里。


    这场闹剧中,赵承嘉与王玉盈之间那段情事为人所津津乐道,而纪萝其实是那个被忽视的存在。


    即便有人提及她,也多不过是为她叹息一声,说她实在可怜罢了。


    成婚三载,夫君心底一直装着旁人,倘若这事能瞒上一辈子也就罢了,偏偏如今是以最为难堪的方式闹得人尽皆是。


    她自然是最为可怜的。


    而王玉盈听得那些言论,却反而更是得意。


    她以为,纪萝也会因着此事觉得尊严尽失,心底万分痛苦,更是深恶痛绝旁人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但此时,纪萝却轻飘飘地说起这事,更是将这桩闹得轰轰烈烈的事说成只是夫君纳了一个妾室?


    纳妾之事,莫说是在上京这样的富庶之地,便是偏僻乡村里稍稍有钱的人家,掏出银子来买个妾室都不过是寻常之事,纪萝这样说,却是无形中将王玉盈贬低了一通。


    将赵承嘉为她所做的那些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之事说得这样寻常,更是忽略了赵承嘉对王玉盈的那些情意,只将她当作寻常妾室,仿佛不值一提,如何不算是一种贬低呢?


    王玉盈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面色也不由得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道:“姐姐能这样想自是最好,再不要闹得身子还没好全就被赶去了庄子,也让表哥烦心了。”


    纪萝弯唇一笑,却是稍稍靠近了王玉盈,闻着她身上纵然被略显刺鼻的香料掩盖着,却依旧微微发苦的药味,她轻声道:“妹妹说得在理,只是妹妹才应当好生养着身子,否则等新人入了侯府,只怕是少不了要分走些侯爷的心思了。”


    一听纪萝提及纳妾之事,王玉盈面上最后那抹强撑着的笑


    意也沉了下来,留下句“多谢姐姐提醒”便面色难看地转身走了。


    纪萝的话实在是戳中了她的心,毕竟从落胎之后,她身子确实一直不好,那孩子在她腹中留了有四个月,这般落了胎,对她身子的伤害自然是极大的,这是她无论如何养也都养不回来的。


    而新纳的妾室,她即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样貌上乘又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到时候那妾室当真生下长子,长子又养在纪萝名下,她们人人皆是得了好处,却唯有她一人不仅什么也得不到,反而失了赵承嘉的心。


    这令她如何能不气恼?


    一旁凝露见她神色不虞也一直小心劝慰着,但王玉盈始终面色沉沉,直至回了观荷院才开口道:“今日去药铺抓药时再帮我多带一包药,我前头和你说过的。”


    凝露向来算是胆子大的,可一听王玉盈提及此事,神色中竟是有几分害怕,“姑娘当真要这般做么?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不成,怕是侯爷也会因此……”


    后边的话凝露并不曾说出口,只是这意思王玉盈却是明白的。


    眼下她在这侯府中,能依仗的唯有赵承嘉对她的那几分情意,她做这事若是不成,那这最后的几分情意也将会被消磨殆尽。


    到时候她在这侯府,过的恐怕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可即便如此,王玉盈却依旧并未迟疑,她咬紧牙关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要我们小心些,定不会出了岔子。”


    见凝露依旧有些迟疑,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怎么还不快去?”


    见她发作,凝露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下来。


    ***


    纪萝从华庆院回来之后便令人去将从前帮她盯着秦敬的阿福找了过来。


    这人做事稳妥,在上京的街头小巷都有些熟识的人,让他帮着打听消息是最方便不过。


    他过来时听说芸枝已经不在的消息,一时也不由愣了神。


    从前还在侯府做事时,他与芸枝便有些交情,后来也是芸枝将他叫来帮着纪萝做事,两人间自是关系不错的。


    却不想这一番从那庄子回来,芸枝却是再回不来了。


    “芸枝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纪萝道:“如今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帮忙盯着一人的动向,我总觉得那些匪徒与她是有些关系的。”


    阿福闻言,神色马上凝重许多,他端正拱手道:“夫人请吩咐便是。”


    纪萝便将王玉盈之事说了,“那匪徒是冲着我来的,与我有过恩怨之人其实不多,除却她之外,其余人即便对我或许厌恶,但都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唯有她有理由这样做。”


    “不过我实在不知她如何能接触到那些匪徒,手中也并无证据能证明此事,所以只能请你帮帮忙了。”


    “夫人客气了。”阿福垂首,声音微微发沉道:“芸枝于我而言仿若妹妹一般,我只感谢夫人能给我这个为她报仇的机会。”


    见阿福如此,纪萝也不由想起从前,两人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的模样,眼眶不自觉有些酸涩,半晌,她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好,我们一起将背后的凶手揪出来,绝不让她好过。”


    稀疏的阳光透过窗缝洒下来,一半落在阿福弯下的肩膀上,一半落在纪萝挽起的发间,明亮而又刺目,让人无所躲藏。


    阿福前脚刚离了青萝院,后脚赵倩桐便到了。


    她其实更早便想过来看望纪萝了,只是那时候纪萝刚回来,她怕打搅了纪萝,所以硬是等到现在才来。


    一见纪萝,她便过来亲昵地挽着纪萝的手,一张嘴不曾停歇地与纪萝说起了这段时日侯府里发生的事儿。


    “嫂嫂,你是不知母亲因着王玉盈那事发了多大的火,从前母亲有什么好的不想着她,如今呢,见她多花了银子都要叫她过去训话。”赵倩桐越说越是起劲,“不过也是她自找的,眼下连个侧夫人的位置都没捞着,也没得到什么好处,真不明白,好好做从前那个表小姐不好么,偏偏要闹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纪萝轻轻摇头,道:“表小姐的位置只是一时的,侯府的地位钱财也都与她没有干系,她自是不甘心的。”


    赵倩桐一愣,思忖片刻点头道:“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纪萝见她这般认真,不由笑了,“想得到一些东西去争取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她这样的算计手段却是不成,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也只能说是求仁得仁了。”


    “嫂嫂说得不错。”赵倩桐又是连连点头,“王玉盈这般算计下来,也只是落得个妾室的位置,母亲不喜她,连我哥好似对她也不如从前……”


    说起赵承嘉,赵倩桐又转头开始抱怨起他来,“我哥做事也实在荒唐,为了个这样的人竟那般不顾一切,还害得嫂嫂你吃了不少苦头,有时候我当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边到底是怎么长得!”


    赵倩桐原本就是个话多的,而这些时日纪萝不在,她也确实有许多话憋在心里打算要与纪萝说。


    毕竟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而纪萝不在府中,也自然就无从知晓这一切了。


    这会儿好容易与纪萝再见,即便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的嘴也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晚膳后,赵倩桐索性留在了青萝院,说是今晚要与纪萝一起睡。


    纪萝见她还不曾说到尽兴,便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两人洗沐之后便躺在了床榻上,赵倩桐这会儿已是说到王玉盈的母亲李氏为了她女儿位份的事情找上门来,在王氏跟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想让王氏松口给王玉盈一个侧夫人的位置,却不想到最后王氏也只应下妾室的位置,甚至说王玉盈根本不配侧夫人之位。


    李氏无法,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这些事赵倩桐是不曾亲眼见着的,只是她听说了有这一回事后就让人去华庆院打听了一番,将事情来来回回都弄了个明白。


    那几日她正因着王玉盈做的那些事对王玉盈颇为厌恶,得知有她的热闹可看自然是不能错过的了。


    所以才能将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原模原样地在纪萝面前尽数说了。


    赵倩桐正说得起劲,外间却突然传来叩门声音,有婢子在外间禀报,“夫人,侯爷到了。”


    第40章


    纪萝微微皱眉,赵倩桐也因话被打断有些不满,她拔高声音向外间道:“哥,你今晚去陪你的王玉盈罢?我今夜要睡在这儿。”


    “胡闹!”赵承嘉立在外间,听赵倩桐这样说不免有些不高兴,“你留在这儿做什么,天色晚了,回你院中歇息去!”


    可赵倩桐全然没有要听他的话的意思,她顺势搂着纪萝的腰,撅起嘴道:“我才不回去,我今夜就要睡在这儿!”


    见此景象,纪萝心底其实是悄悄松了口气的,即便她知道既然回了侯府,与赵承嘉亲近也是难以避开的,可从失了那个孩子以后,纪萝对赵承嘉便再无情意,甚至到了后边,经历了那些事,她对赵承嘉甚至生出些厌恶来。


    倘若能避开与他有亲近之举,自然是更好。


    “侯爷。”纪萝出声道:“我与倩桐许久不曾见了,她也有许多话要与我说,今夜,她便歇在青萝院罢。”


    纪萝都已经开口,赵承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拂袖走了。


    听着外间已经没了动静,赵倩桐才确定赵承嘉已经是离开,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只是又不免说了好些他的坏话。


    两人就这般聊到了后半夜,直至倦意袭来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


    华庆院。


    秋和前头虽在王氏面前提了几回这个表妹,但却是不曾领过来给王氏瞧过的。


    如今王氏有了将她纳作赵承嘉妾室的念头,自然是要见一见这位表妹。


    秋和虽原本当真只存了给自个表妹求一门好亲事的想法,可听王氏说想让表妹做妾室,她心底也是欢喜地不行。


    即便只是妾室,可到底也算是攀上了永宁侯府,这样的好事可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倘若往后还能给侯爷生个孩子,无论男女,这身份都是全然不同了。


    所以王氏才提了这


    事,第二日,秋和就将自个表妹领了过来。


    表妹名唤瑜夏,与秋和一样是上京人士,家中在上京有个小铺子,家世算是清白的。


    这些事,王氏都提前了解过,也自然是满意的。


    这会儿听说秋和领着瑜夏过来,王氏也没让人久等就吩咐她将人带进来。


    瑜夏是头一回来永宁侯府,又知表姐是要将自个引荐给侯府的老夫人,心下自然是紧张地不行,规规矩矩行过礼之后始终是微微垂眸,并不敢抬眼看向王氏的。


    王氏见瑜夏礼数周全,心底对她印象已是不错,只是低着头,却不曾看清容貌,于是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瑜夏温言,轻轻抬起头来。


    王氏端详了片刻,不由点了头。


    其实这瑜夏的样貌并非极为出众,只说容貌,她与纪萝是万万无法相比,只能说与王玉盈不分上下。


    但比之王玉盈,这瑜夏不仅气质柔和沉静许多,因着年纪尚小,又多了几分天真纯善,这便是最为难得。


    若是府中人个个都是相似模样,连性格也相差无几,想来便觉得无趣。


    总要有些新鲜的事物才好。


    如此看来瑜夏倒是合适的。


    想到此处,王氏又多问了几句瑜夏可通诗书,又会些什么技艺之类,瑜夏都一一答上来,虽神色有几分紧张,可也算大方。


    王氏越是聊着,心下便也越发满意,到后边已经是拉着瑜夏坐到了身边来,“你入了府之后心思只管放在承嘉身上便是,最要紧的是能怀个孩子,只要能给我们侯府添个子嗣,侯府不会亏待了你的。”


    瑜夏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听着王氏这毫不避讳的话,脸颊已是染上红晕,可眼眸却微微发亮,认真地点了头。


    这瑜夏对于王氏而言是个知根知底的,家世清白年纪也合适,今日见过一回之后更是对她的样貌性情都颇为满意,所以当下便定下了这事,让瑜夏住进了晴芳院里。


    这晴芳院虽不算大,可却正好是挨着赵承嘉书房的,位置自然是最好。


    瑜夏听得王氏这般安排之后,自是欢天喜地地搬了进去。


    只是秋和却显然有些担心,等瑜夏走了之后才迟疑着与王氏开口道:“您还不知侯爷如何想法,就这般定下了这事,侯爷若是知道了,万一与您置气,这……”


    瑜夏毕竟是她表妹,她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些。


    倘若能入了侯府成了妾室自然是好事,可万一侯爷怎地都不肯应下这事,到时瑜夏又已经入了府,那往后……


    “这事我做了主。”王氏看向秋和,“今夜让承嘉过来用晚膳,也让他见一见瑜夏。”


    有了王氏这话,秋和心底稍稍安定,忙应了个“是


    当夜,赵承嘉到了华庆院时瑜夏已经在这陪着王氏聊了好一会天了。


    她话不算太多,但人却是聪明的,每每说话也总能说中王氏的心坎。


    说话间,王氏已经夸了她好几回,说她有秋和的影子,是个懂事的。


    瑜夏这般听着,又连连称是王氏谬赞。


    这边正聊着热络,底下便来人传话,说是赵承嘉到了。


    一听这话,瑜夏捏着锦帕的手微微紧了紧,目光中虽有期待,可更多的却是紧张。


    王氏瞧出她心下紧张,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而赵承嘉便也正在这时大步走了进来。


    瑜夏连忙起身,向赵承嘉见了礼,“侯爷安好。”


    赵承嘉神色一顿,下意识看向王氏,“母亲,这是……”


    眼前女子装扮显然不是府中婢女,但这样貌瞧着又是眼生,应当也不是哪家亲戚,所以心下觉得奇怪。


    王氏笑道:“这是秋和的表妹,今日才到府中来,你们还不曾见过呢。”


    听得王氏这一番介绍,赵承嘉才回过神来。


    只是秋和虽为王氏贴身的婢子,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婢子而已,而这瑜夏也不过是个婢子的亲戚,怎地这般抬举?


    赵承嘉还不曾想明白这其中的缘故,王氏便接着道:“往后瑜夏便留在侯府吧,我做主将她纳作你的妾室……”


    这下赵承嘉才明白过来,不由皱眉,“母亲,我何曾说过要纳妾?”


    “我是你的母亲,这样的小事我还做不了主了?”见他不肯答应,王氏也有些不高兴。


    若是别的,见自个母亲愠怒,赵承嘉或许也就妥协了,可这事他是当真不想答应,“母亲,我前头才纳了阿盈做妾室,这才隔了多久,何必又要纳一房妾室?”


    一听赵承嘉提及王玉盈,王氏的面色越发沉了下来,“她那样的人你都乐意迎进门来,瑜夏这样的好姑娘怎么就不能入了侯府的门?”


    赵承嘉还想再说些什么,王氏却已经颇为不悦地将这事定了下来,“人我都已经接到侯府来了,你就算再不愿意,这事也都定下来了。”


    她说着看向赵承嘉,“前头你与王姨娘的事闹得多难看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事情闹到那份上,我是万万不会答应让她那样的人入了门,眼下再有几日就是我的寿辰了,你若还是个孝顺的,就别在这事上边怄气了!”


    王氏的话已经是说到了这份上,甚至连孝道都搬了出来,赵承嘉即便心底再如何不情愿,却也只能勉强点了头。


    这一顿饭吃下来,他心底实在是不舒服,草草用过之后便寻了由头离了华庆院。


    一旁瑜夏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被如此对待,也依旧不免有些难堪。


    王氏瞧出她心里不好受,先令秋和去取了首饰当作赠礼,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承嘉的性子就是这样,眼下他还不知你的好处,往后你多在他身上费些心思,想来用不了太久,他也就明白了。”


    瑜夏收下那一对上好的珍珠钗子,心底已经是顺畅许多,又听得王氏这话,自然是垂首应着。


    她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唯有得了赵承嘉的宠爱,为他怀上孩子往后在这侯府的日子才能好过。


    她样貌身形都是上乘,年纪也小,即便还未曾见过府中那位夫人与姨娘,她也有信心能将二人比了下去。


    到时候侯爷的目光也迟早会落到她身上。


    ***


    沈国公府。


    沈老夫人身子向来不好,最近朝中动乱,老夫人受了惊,又在病榻中缠绵了数日。


    好在后边一直细心调养着,如今身子也算恢复了大半。


    谢元墨一直记挂着老夫人,得了空闲便到了沈国公府。


    他到时,沈文清也正好在。


    因着沈老夫人病倒,可将这些后辈吓得不轻,沈文清前几日便回了国公府,一直陪在沈老夫人身边照料着,算到今日也半月余了。


    谢元墨过来先问过了沈老夫人病情,得知身子已经好转也算松了口气。


    他难得有空过来一回,便陪在沈老夫人身边与她说说话。


    沈老夫人想起此番惊险,先是说了景王的不是,“我早知他心底存了别的心思,当初你还不曾登位,他就喜欢背地里做些动作,后来你登了位,他倒是越发猖狂起来。”


    说到此处,又是点点头,“不过如今彻底了结了也算是好事,这一块腐肉终于算是挖了个干净。”


    “祖母这话说得不错。”沈文清接着道:“表哥不在的这些时日,他们一家人可实在嚣张,瞧那模样是打定主意以为那位置就是他们的了!”


    说着,她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得意,“这曾想最后落得这番下场。”


    谢元墨闻言有些无奈,不过景王一脉做了不少错事,沈文清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他正应着,就听沈老夫人不知怎地转了话题,又问起立后之事,她拉着沈文清的手,颇为无奈道:“你母亲因着这事急得不行,只要见了我,便总念着这事,你看看文清年纪比你还小些,都已经成了婚了,你这事却还是没影的。”


    谢元墨一如往常般含糊应着,沈文清却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忽地问道:“表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颇有些自信道:“上京与我相熟的小姐可不少,你若有有喜欢的类型,我也可以帮忙做个介绍!”


    “这也是个法子。”沈老夫人点了头,“从前也一直不曾听你说过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母亲对此怕也是一无所知,难怪选来的那些世家小姐你都不喜了。”


    她看向谢元墨,语调中也多了几分认真,“你和外祖母说说,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听得这话,谢元墨的神色


    顿了一瞬,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心底出现地那人模样描绘出来,“她的眼眸很亮,脸小小的,肤色比寻常人更白皙些,身量纤细,比文清稍高一些,不喜繁复……”


    “等等……”沈文清越是听着越发觉得谢元墨说的这人有些熟悉,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终于想起祖母生辰那日,那位落了水的永宁侯夫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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