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事来得仓促,赵承嘉更是一心想着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自是无心他事。
就连纪萝那儿,他也不曾亲自去告别,只令人去知会了一声。
而王玉盈,更是赵承嘉离府的第二日方才知晓此事的。
“表哥去剿匪了?”她听王氏言谈间提及此事,不由愣了神,剿匪这事,她隐约记着,上辈子好似是听说过的。
王氏提及此事,又是不免叹气,“是啊,虽说是天子重用才得了这立功良机,可到底是那样凶悍的匪徒,怕是不好对付。”
王玉盈顿了片刻,才勉强想起来她好似曾听袁庆生在她跟前提过一回,那会儿她刚怀了身子不久,袁庆生对她可谓是万分小心,听说京郊最近有匪徒出没更是谨慎,哪怕她只是想去外间走走,都刻意安排了人陪同。
而京郊匪徒伏诛那日,袁庆生还松了口气,与她道:“好在这些匪徒尽数伏诛,这些时日总算能太平些了。”
王玉盈对朝中局势向来不感兴趣,自是也不会多问到底是何人率兵了却此事,只窝在袁庆生怀中道:“这事总算了了,我这些时日可闷坏了,明日陪我……”
思绪到此便止住了,上辈子的她确实不知道原来去京郊剿匪的人,竟就是赵承嘉。
而不出一月,赵承嘉便能得胜归来,届时借着这份功劳,他定能在朝中坐稳位置。
这其实是好事。
只是……
王玉盈的指尖虚虚地掩住腹部,她腹中的孩子眼下已经一月有余,如今虽只要穿稍稍宽泛些的衣裳便不会被瞧出端倪来,只是若是再等上一月,怕是再如何穿宽松的衣裳也是不足以掩住,只能拿布条子将腹部狠狠勒住才成。
上辈子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被细心照料着,自然是极为健康的,可这辈子却不同,她原本就并未有留下这孩子的念头,后来为了掩盖住怀了身子之事,更是用了不少伤胎的药,若是再用布条子束住,怕是还不等派上用场,就先落了也未可知。
王玉盈心下想着,还是该有个主意才成,这一个月的时间太长,她实在是等不起。
况且纪萝的那个孩子……
王玉盈猛然捏紧了手中锦帕。
“纳妾之事原本前几日我是要同承嘉提一句的。”王氏并未发觉王玉盈的异常,只接着道:“可他先说了这剿匪之事,我听他的意思,大约要在这事上边费不少功夫,所以这纳妾的事还是往后再说罢,总得是要等承嘉回来再做安排。”
王玉盈勉强点头应着,“是,还是公事要紧些。”
到这会儿,她哪里还在意是否能用此次纳妾之事敲打纪萝,显然好生利用腹中孩子才是要紧之事。
王氏只觉王玉盈这话有些道理,又转了话题闲谈起来。
王玉盈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王氏也记挂着赵承嘉,倒也并未发觉什么。
***
纪萝最近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每日都睡不足倒也罢了,就算起了身,也偶有昏沉之感,往日喜欢的吃食送到眼前来,也总没有食欲。
芸枝见她这般模样很是担忧,“许是前段时日的着了凉没有好全,如今却又复发了?”
纪萝虽觉得有些不对,可却也再想不到别的缘由,于是点头道:“去寻个大夫来瞧瞧罢。”
芸枝垂首应了个“是”,便转身匆匆出去。
可不等多久,却又匆忙赶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人,正是阿福。
纪萝见了他不免有些意外,这阿福算是谨慎的性子,往日即便要来向她禀话,也总是先找机会向芸枝通个气,而后再由她来做安排,如此,便能避开许多麻烦,也省得被人盯上。
可这一回,阿福却是直接过来了。
纪萝心下自然明白这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等芸枝将门带上便向阿福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是走得急,阿福有些气喘吁吁道:“夫……夫人,我依着您的命令依旧盯着那秦敬,这两日他倒是并没有什么古怪举动,无非是在当铺当了簪钗,又拿了银子去花销了一番,可今日,奴才却亲眼见着他约了一位小姐在上京的重景楼见面,他们二人举止亲密,这关系怕是不同寻常!”
“这话当真?”纪萝也不曾料想这秦敬竟是这般胆大,一边勾着永宁侯府的小姐还不算,外间竟还勾上了旁人,实在有些本事!
不过前头听得阿福说这秦敬原本是个戏子,也是个挥金如土的角色,赵倩桐虽是永宁侯府的小姐,可到底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再加之侯府如今是纪萝掌着中馈,对她也不免有些约束,所以她能拿出去的银子也是有限。
再说,倘若秦敬一心问赵倩桐要银子,这时日久了,哪怕是再如何蠢笨的人也能觉察出其中不对来罢?
秦敬大约也不想这般冒险。
于是索性多勾上几人,从每个人手中都要些银子,数量不算太多,便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阿福连连点头道:“奴才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
他又道:“奴才还掏了银子去打听了一番,听里间的的人说,秦敬与那位小姐是去了二楼的雅间……”
话说到这份上,纪萝也不再迟疑,她依着惯例给阿福拿了银子之后便换了身衣裳出门。
临出门前,她没忘记向遣人往静雪院一趟,只说她在重景楼二楼等着。
底下人闻言有些迟疑,“倩桐小姐怕是未必会愿意来。”
赵倩桐与纪萝关系不好在这永宁侯府几乎是人尽皆知之事,只说是纪萝要见她,赵倩桐怕是不会给这个面子的。
她向来是不将纪萝放在眼里的,怎会这般听话?
纪萝好似早就想到这一点,又道:“你只与她说,她拿了家中的银子是有何用处我已是知晓,若她今日不来,那我只得将这事告知母亲了。”
底下人虽不知此言何意,但也不敢多问,只得一一应着,打算到了赵倩桐跟前便将这话原模原样的转达便是。
***
重景楼。
好在侯府距离此处不算太远,纪萝故意定下了秦敬与那位小姐所在的隔间。
只一墙之隔,若是有心,甚至能听得隔壁人说话的声响。
纪萝确认了隔壁当真是秦敬与那位小姐,又听二人言谈间十分亲密,甚至都有些听不下去,才在那茶桌旁坐下,安心等着赵倩桐过来。
芸枝时不时贴近了墙边听着隔壁传来的污言秽语,也不由皱眉,却又有些担心,“倩桐小姐当真会来么,会不会来得迟了也赶不上这一场好戏?”
纪萝却很是笃定,“倩桐一直瞒着她与秦敬的事,想来也是知道这事定不为母亲所容,倘若我真告到母亲跟前去,她怕是必须得与这秦敬断了往来,可她一百两一次的银子便给了那秦敬几回,后来更是连自个的簪钗首饰都拿去给秦敬当了,显然是早已沦陷其中,又怎会愿意这般与秦敬分开?”
“她定是会来的。”
芸枝听得此处,这才稍稍安心地点了头。
可抬眼再见纪萝脸色有些苍白,想起这两日自家姑娘身子好似都不太好,原本今日一早是要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的,可不想却遇上了阿福求见,说是有颇为要紧的事儿,芸枝不敢耽误,只得先将人带去见了纪萝。
如此,
大夫的事儿便耽误了。
这会儿怕也不方便再寻大夫过来,她只得给纪萝倒了一杯温茶,“姑娘喝些温热的,或许身子会舒服些。”
纪萝身子确实有些不大舒服的,或是是因为一路奔波地赶过来,此时她身上的不适之感比起早上刚起身的时候还要更强烈些,她抿了口温热的茶水,一股暖意流入腹中,好似稍稍舒服了些。
赵倩桐便是在这时候赶过来的。
她听得纪萝遣去的人那般说,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几乎是片刻也不曾耽误便匆忙赶了过来。
等推开门,她瞧见纪萝正气定神闲地在房间里饮着茶水便更是恼火,“纪萝,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那日纪萝警告她一番后,她便没再刻意刁难过纪萝,这其中有纪萝那些话的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秦敬。
她的心思都在秦敬身上,甚至还想着什么时候机会要去见一见秦敬的母亲,若是他母亲的身子依旧不大好,便再想法子去帮他寻个好些的大夫之类,自是再顾不上与纪萝纠缠。
可她不找纪萝的麻烦,纪萝却找上了她。
甚至还背地里调查了她与秦敬的事,又以这事作为威胁,实在恶毒。
赵倩桐一路赶来,心上都是憋着一股火气的,这会儿见了纪萝,态度自是不会太好。
纪萝却示意她噤声,而后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贴近隔壁的墙面。
赵倩桐不知纪萝这般举动是有何用意,只觉得她仿若在戏弄自己,于是更是恼火,正要发作,却听得隔壁传来说话声响。
而且,还是秦敬的声音。
她不由顿住,便听得那边道:“实在是我母亲病重,否则我如何忍心冷落了你?”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而隔壁又传来一女子声音,“我自然是知晓你心意的,罢了,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原谅你了。”
秦敬顿了片刻,似乎在迟疑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又传来声音,“母亲的病越发不好了,你手里头可还有些银子,我……我实在没法子了,不然也不会向你开口……”
听到这实在熟悉的说辞,赵倩桐心底窜上来的怒火早已压抑不住,她冷笑一声,竟是一转身就推门出去。
纪萝没想到她竟是打算直接去与那秦敬对峙,连忙要叫住她。
可赵倩桐这会儿火气上来了,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早已是用力推开了隔壁雅间的门。
纪萝无法,只得匆匆跟了上去。
赵倩桐一推开门,正好瞧见秦敬将那女子揽在怀中,两人举止这般亲密,是如何都说不清的。
眼见赵倩桐一脸怒气地大步上前来,秦敬的神色显然是有些慌乱的,而那女子除却慌乱之外,更多的是迷茫与不解。
她不认得赵倩桐,自然也不知这女子为何忽地闯入自己房间了。
“秦敬,你当真是好样的。”赵倩桐伸手拽住秦敬的衣襟,冷笑道:“你竟敢诓骗我?说什么这些时日要用心学习,怕见我会乱了心神,所以令我不要来见你,却不想你在这与旁人相会!”
说罢,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那女子,“恐怕不是担心我影响了你温书,而是担心我影响了你与旁人私会罢?”
听到此处,旁边那女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显然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不等秦敬开口说些什么便质问道:“你与我说实话,她说的可是真的?”
秦敬对上二人的目光,冷汗已是涔涔地落了下来。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本事,更是以为这些女子都是些个蠢笨的,根本不觉得有朝一日可能会被这些女子拆穿真实面目,所以自然也不曾想过倘若被那些女子觉察真相又当如何应对了。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努力地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被赵倩桐抓了个正着,哪里还能有解释的说辞?
见他这副哑口无言的模样,赵倩桐心头火气更盛,竟是抬手狠狠地扇了秦敬一个耳光。
秦敬被打得有些发懵,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旁那女子也拽住了秦敬的头发,毫不留情面地对他动起手来。
纪萝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在门口立了片刻,而后默默地将门带上。
赵倩桐与那被诓骗的女子这会儿心里正觉憋屈,好生将这秦敬教训一通也是应当,只是她们二人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事若是落入旁人眼中怕是不好。
即便她们二人并不曾做错什么,可若传闻出去,可就管不了那些人如何言说了。
到底不是好事。
纪萝立在外间,偶尔能听得里间传来秦敬的痛呼声,不过声音很快被掩了下去,大约是赵倩桐或是另一女子捂住了他的嘴,令他无法发出太大的动响,想来也意识到这事不能为旁人所知晓吧。
芸枝也笑着道:“这秦敬作恶多端,今日被这般教训一通,可当真是大快人心!”
纪萝勉强点了点头,此时已是春日,她身上的外衫夹着绒,按理来说是不至于冷的。
可偏偏此时她却觉得周身有得冷意从骨缝中钻了进来,侵进了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浑身如同僵硬般动弹不得。
芸枝瞧出纪萝脸色越发不好,连忙要上前搀扶,可她到底是慢了一步,纪萝脸色苍白地倒了下去,而恰在此时,有一人快一步上前,正好将纪萝搀住。
***
纪萝再醒来时,周遭是陌生的景象。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素色的床帘怔愣着,却被身侧赵倩桐惊喜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嫂子,你可算醒来了!”
纪萝才看见赵倩桐与芸枝正满脸关切地守在床边。
纪萝张了张嘴,许是因着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她嗓子里传来一阵干涩之感,却并未发出声音来。
芸枝意识到什么,连忙去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等纪萝饮下半杯茶水后,才算能勉强开口说话,她问道:“我这是怎么了?这里……应当还是重景楼罢?”
才醒来时她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会儿瞧了瞧左右,也反应过来了此时自己应当还在重景楼中。
赵倩桐连忙点了头,又一脸喜色道:“嫂子,方才已经有大夫来给你瞧过了,你猜那大夫如何说?”
从前要赵倩桐好声好气唤她一声可是不易,但如今她倒是一张口便唤她嫂子,倒是极为顺口。
纪萝正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听赵倩桐神神秘秘道:“那大夫说,嫂子你这是怀了身子!”
纪萝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一旁芸枝,芸枝连连点头,再开口时声音里竟是带了些哽咽,“原来以为姑娘是着了凉,不想竟是有了身子,这下姑娘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了,老夫人也不会在拿这事来压着您了……”
虽说赵倩桐也在,可这会儿芸枝却是止不住情绪,依旧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显然赵倩桐也并不在意这些,她甚至安慰着芸枝,“这是好事,有什么可哭的,往后嫂子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而纪萝不自觉将手放在平坦如初的小腹上,想到里间竟是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当真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她想起魏氏的那个女儿纪敏敏,心下更是柔软,她不由弯了弯唇。
她这会儿并不在意王氏如何说,也不在意纪家如何想,甚至连赵承嘉也并不在意。
只想着,在这腹中有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关系。
“大夫如何说?”纪萝这会儿身子虽已经并无不适了,可想
起方才那头晕目眩之感,还是少不得多问了一句,“孩子应当没事吧?”
芸枝摇头道:“无事,大夫只说是姑娘这几日太过奔波忙碌,未曾好好歇息才晕倒,方才已经开过养胎的方子,往后再注意多歇息便无大碍了。”
纪萝微微松了口气,而一旁赵倩桐听着这话却越发愧疚起来,“嫂子这些时日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小心神,这事都怨我,偏偏我还误会了您,竟还将您当成仇敌,实在是太蠢了。”
纪萝还未醒过来时,芸枝便已经将有关秦敬之事的来龙去脉都与赵倩桐说了个清楚,赵倩桐原本听着心下就觉得愧疚,如今听得芸枝如此说,想着纪萝为了自己的事如此操心,偏偏自己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甚至还背地里算计了她,害得她差点出了事,于是更是惭愧。
她原本也是大大方方的性子,心底觉得愧疚,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向纪萝道了歉。
纪萝既然决定帮她,当然也并不打算与她计较这些,只道:“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我不放在心上,你也别往心里去。”
赵倩桐有些感动地点了头,又听纪萝接着道:“这孩子的事你可否帮我先瞒着,不要告诉旁人,就算是母亲那边也莫要说漏了嘴。”
“为何?”赵倩桐有些奇怪,“母亲一心希望嫂子能尽快为兄长生个孩子,若是得知您怀了身子定是欢喜的,这样的好事,瞒着她做什么?”
纪萝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等你兄长回来再亲自告诉他,若母亲知道了,怕是这事就人尽皆知了……”
纪萝的话还不曾说完,赵倩桐便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样的喜事确实应当由嫂子亲自与兄长说才成。”
说罢,她又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心,我定是会管住自己的嘴,谁也不说的!”
纪萝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
正说着,赵倩桐却想起什么来,她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嫂子如今怀了身子,确实应当小心些,特别是……是那个王玉盈。”
见纪萝眼神古怪地看了过来,赵倩桐也索性不再隐瞒,而是将当初王玉盈说的那些话尽数说了出来,“她那些话当时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可因着正在气头上,倒是并未多想,可后边细细想来,她怕是存了故意挑拨的心思。”
说到此处,赵倩桐面色一变,声音也不由拔高,“难道她当真是对兄长存了心思?”
一旁芸枝冷笑一声道:“您不知道,其实这位表小姐还曾半夜遣自个的婢子过来说是她身子不舒服,要让侯爷过去瞧瞧呢!”
赵倩桐难以置信地看向芸枝,“她竟是这般不要脸面?”
“谁说不是?”芸枝面露不屑道:“她这般做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已经嫁入侯府,过来是与我家姑娘争宠来了!”
赵倩桐也是颇为赞同地点了头,又道:“不过这事定是成不了的,就算母亲再如何喜欢她,也绝对不会应允了这事,她可是和离过一回的,哪里能入得了侯府?”
说罢,又认真与纪萝道:“只是如此嫂子更是要小心些,万一她存了害人心思,总要提防着些。”
纪萝自然是点头应着。
其实即便赵倩桐不多说,纪萝也知要小心着王玉盈。
并经许多时候她的心思甚至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连挑衅的事也并不曾少做。
譬如那次提出要为赵承嘉纳妾之事……
纪萝轻轻摇头,“既然我身子无恙,这会儿时辰应当也不早了,我们便先回侯府罢。”
赵倩桐自然点头应着,可正要上前来搀扶纪萝起身时候,却突然一拍脑门,道:“对了,还有一桩事差点忘记了。”
“方才嫂子你晕倒在外边,是幸好得一位公子相帮,连大夫也是他的人请来的,这会儿他正在隔壁,我们要走的话怕是应当过去道声谢。”
纪萝这才知道有这一回事,自然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隔壁雅间。
谢元墨坐在案几旁,手中那本书已经停留在这一页许久。
恰有底下人前来禀报,说是隔壁的夫人已经醒了,要过来向他道谢。
他终于翻过了手中的书页,神色并无波动道:“不必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与那位夫人说,让她不必挂怀。”
底下人应了一声,转头对纪萝原模原样地传了话,“主子如今不便见夫人,只说让夫人不必挂心,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听着这话,纪萝自然也不好再勉强,她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轻轻点了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只是无论如何还烦请帮我们说句多谢。”
那下人又是应着,纪萝一行人才离开。
纪萝原本也想着或许应当拿些银子当作谢礼,可只见那来传话的人,她便知晓里间的那位主子应当不是寻常人物,若当真拿了银子当作谢礼,恐怕反而不好,所以到底没说出那话来。
纪萝等人走后,底下人才将纪萝的话带了回去,谢元墨听着这话又是怔了片刻,而后才让人退下。
***
观荷院。
从几日前她知晓了赵承嘉已前去京郊剿匪,心底便一直惴惴不安。
她即便能耐住性子,可腹中孩子却是等不了的。
时日久了,她腹中孩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可偏偏赵承嘉人已经走了,她也无法将人拦下来,但若是要她这般等上一个月,那就当真一切都完了。
她这般想着,也是越发心焦。
直至一旁凝露忽地说了一句,“要等侯爷不回来,不若姑娘便过去?”
凝露这话说得大胆,一旁凝芳听得连忙止住她的话头,“这话如何能胡说?侯爷是去剿匪不是去游山玩水,姑娘跟着去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还了得?”
可王玉盈却已将这话听了进去,她唇边多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谁说会出岔子,这次剿匪,侯爷定然事事顺利。”
凝露与凝芳皆是一愣,显然不知王玉盈这般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王玉盈转眸见她们二人皆是一脸茫然,也并未有与她们作些解释的念头,她已是作了决定,“我等不了那么久,看来只能亲自去寻表哥了。”
上辈子她已经将这些事经历过一回,虽不知其中细节,可却清楚的知晓结果。
京郊剿匪非常顺利,一月后,便能风光回京。
所以此行并不会出什么岔子,甚至她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多与赵承嘉单独相处,没有了旁人干扰,计划能顺利达成也未可知。
她如此想着,唇边笑意愈深。
可一旁凝芳面上却带了忧色,“可若是王老夫人知晓您要去侯爷身边,怕是不会答应……”
凝芳这话已是说得很是收敛,而实际上倘若王氏知晓此事,非但不会应下,恐怕不将王玉盈赶出去都算是好的。
如今王氏待她好是因着她的心思在王氏面前向来是隐藏得极好的,可若是她要去寻赵承嘉之事被王氏知晓,那她的心思也显然无法再藏,届时,王氏哪里还会这般好说话?
可王玉盈却并不担心,只道:“姑母自是不会答应,可也不算要紧事,我只与她说我是回了家,她又哪里知道我陪在侯爷身边?”
凝芳与凝露皆是一怔,过了片刻,凝芳才小心翼翼道:“可这事怕也是无法一直瞒着……”
“那又如何?”王玉盈皱眉瞥了凝芳一眼,“等她知晓这事,恐怕我与侯爷早是木已成舟,她便是再如何不答应,也是无用了!”
凝芳猛然对上王玉盈几乎冷厉的目光,身子不由地一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垂首低声地应了个“是”。
王玉盈心底有了主意,更是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了。
翌日一早她便先去见过王氏。
王氏这几日都记挂着儿子,不说再像往日一般出去玩牌饮茶,连每日用的膳食都没了胃口。
王玉盈来见她时她只简单用过几口清粥小菜便令人将早膳尽数撤了下去,见王玉盈过来才算有了些精气神。
可王玉盈一心想着离开的事,于是一开口便道:“姑母,我怕是要归家几日。”
王氏原本就因着赵承嘉前去剿匪之事挂心不已,若有王玉盈这般贴心的侄女留在身边,也好歹能算有些慰藉。
但不想王玉盈却突然说要归家,王氏自然意外,“你与家中不是因着和离的事儿闹得很是不痛快,怎么突然又要回去?”
“昨日家中传了消息过来。”王玉盈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声音中已然带了几分哽咽,“说是母亲近来身子有些不大好,让我回去看看。”
王氏一愣,“你母亲怎么了?”
王玉盈摇头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只是我想着家中既是传了消息过来,说明母亲应当心里也是记挂着我的,即便我再如何与她闹了变扭,可她到底是我的母亲,我如何能不回去?”
王氏也是做母亲的,听王玉盈这般说,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与母亲虽与你闹了矛盾,可想来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既然此番你母亲病了,你也该回去瞧瞧。”
说到此处,她又叹了口气,“姑母这里自然是虽是欢迎你回来的,只是到底不算你自个的家,旁的地方再好,都总好不过你自己家中。”
听得王氏一番真情流露,王玉盈心底却始终未有波动,只是面上做出感动姿态来,一边应着一边道:“等过些时日,我再来看姑母。”
王氏又答应着,甚至在王玉盈临走前还又吩咐秋和取了一对镯子赠予她。
如此,王玉盈便顺利出了侯府。
她也算是个心思缜密的,出了侯府之后并非让马车直接往京郊方向去,而是刻意令那马车多绕了一圈,先是往王府的方向行了一段,后来才转了道往京郊去。
只是她从上京的街道中经过时,恰逢街道上有一行人吹吹打打,瞧着应当是一桩喜事。
街边传来的声音实在热闹,王玉盈便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不想却正好瞧见坐在高头大马上那人,正是袁庆生。
王玉盈一下愣了神,从那日送来放妻书之后,袁庆生当真如同他所说的,再没有出现在王玉盈面前过。
这自然也是王玉盈所希望的。
可到底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当她亲眼看着袁庆生要娶旁人时,心底还是不由涌上一阵酸涩感。
至少上辈子,她是真心喜欢袁庆生的,不然也不会在所有人都反对之时义无反顾地嫁进袁家,可如今,她必须得走上另一条道路,那样的苦楚,她再也不要承受。
想到此处,她掩下帘子,任凭外间如何热闹也只当作听不见。
这一趟路程其实并不算太近,加之王玉盈怀有身子,即便她再如何着急赶路,却也不得不顾着些身子,如此,却是到了第六日,王玉盈方才赶到了赵承嘉领兵驻扎的所在。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王玉盈向来是被娇养着的,唯有上辈子被流放之时吃了些苦,所以这连着几日赶路,即便偶有歇息的时候,她也早觉得疲惫不堪。
这会儿也只是强撑着去见赵承嘉罢了。
那处驻扎的将士见了王玉盈等人,虽说有些奇怪,可见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却也并未对她有怀疑心思,只上前道:“你们是路过此处的罢?这附近有山匪作祟,还是换条道吧!”
可王玉盈却摇头道:“我是来寻侯爷的。”
“侯爷?”那人一愣,“你是说永宁侯?”
王玉盈轻轻点头,“你们的首领,应当是他罢?”
那人下意识多看了王玉盈几眼,才迟疑着点头道:“请问您是……”
“我是……”王玉盈顿了片刻,忽地一笑道:“我是侯爷的家人。”
明明可以直言说是赵承嘉的表妹,可偏偏王玉盈却拐了个弯,将“表妹”二字说成了“家人”。
其实这话倒也并不曾有错,只是如此,却让她与赵承嘉二人之间的关系多了一层暧昧的意味。
果然,那人一听王玉盈如此说,便是一脸了然之色,道:“那您在此处稍等片刻,我这便进里间去向侯爷禀报。”
王玉盈自然应下。
那人便匆匆进了营帐,向赵承嘉禀明了此事。
赵承嘉闻言却皱眉道:“你是说是我夫人过来了?”
王玉盈这般年纪,又口口声声说是赵承嘉的家人,底下人将她错认为是赵承嘉的夫人也是正常。
可赵承嘉听着却只觉古怪,他知晓纪萝的性子,即便当真是遇上了什么事,也总会妥帖处理,绝不至于甚至不曾提前说一声人便已经先到了。
底下人见赵承嘉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捉摸不透这位主子到底事如何想的,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道:“夫人眼下还在外间等着,您看可要请她进来。”
方才与那位“侯夫人”说话时,他也瞧出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也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身子有些不适的缘故。
只是不论是何种缘由,让那位夫人就这般在外间等着总是不好,所以他再度开口问了赵承嘉的安排。
人既是已经来了,赵承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了头道:“带她进来罢。”
底下人应了个“是”,很快去将王玉盈等人带了进来。
等外间人掀开帘子,赵承嘉也正好抬眸,等看清楚进来的女子面容,不由怔住,“怎么是你?”
第23章
赵承嘉令里间的人都退了下去,这营帐中便只余下他们二人。
赵承嘉便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皱眉看着眼前人,冷声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这些匪徒有多狡猾,被他们掳走的女子不计其数,你这般过来,若是被他们盯上怎么办?”
这话虽是责问,可却也分明是在意她的。
“我……”王玉盈紧咬下唇,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好似下定决心道:“我想过来陪在你身边。”
她的目光炽热而坚定地落在赵承嘉身上,连里间隐晦的欲望也并无掩藏。
赵承嘉神色一顿,却是很快移开了目光,“我是来剿匪的,何须你陪在身边?”
他的话依旧是生硬的,但却连她的眼睛也不敢看。
心底那些隐秘的,不可示于人前的情动在微不可查地撩拨着,他好似隐约觉察到什么,又好似什么也不知。
王玉盈向前一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可是我想陪在你身边。”
这般话语已是几乎赤/裸地将她的心意言明,她声音软了下来,似是愧疚,又似委屈,“表哥,阿盈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只是阿盈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才娶了旁人。”
赵承嘉听着这话,猛然抬起头来,他想说不是的,他对纪萝,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可他张了张嘴,可那句反驳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只听着王玉盈泪眼盈盈继续道:“可到底是阿盈做错了事,落得这般结局,阿盈本也应当受着,可每每想起表哥,阿盈总会想起我们二人从前的事,倘若不是阿盈受了那袁庆生蒙蔽,想来我们二人此时也已经成婚了罢……”
说到此处,她蓄在眸底的泪珠很合时宜地落了下来,“可偏偏表哥如今已经与旁人成了婚,阿盈心中即便再如何不甘心,却也不能夹在其中,反而令表哥为难,原本阿盈也想着放下这般心思,如同姑母所言那般,寻一个合适的人成了婚便也就罢了。”
“可从得知表哥来京郊剿匪之后,阿盈便日日记挂着,到底是熬不住,所以即便再如何艰难,也还是想来见表哥。”
她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在这
军营中,没有纪氏,也没有姑母,没有任何旁人在,就唯有我们二人,这段时日……表哥,就让我陪在你身边罢。”
她在求他。
赵承嘉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硬,可听得王玉盈这般放下姿态来央求着他,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软了下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道:“眼下你既然已经来了,再要你回去恐怕更是不安全,你现在此处住下罢,等之后寻了空闲,我再安排人送你回去。”
赵承嘉此时虽未回应王玉盈的话,可却已经是松口让她留下。
虽然王玉盈想要得到的显然不止这些,可这事也唯有一步步来,若是操之过急,恐怕反而要出了岔子。
所以她也没再逼逼紧闭,而是乖顺地应了下来。
赵承嘉唤人进来给王玉盈安排了住处,王玉盈疲累了几日,这会儿也没再多作纠缠,跟着底下人去了隔壁的营帐中歇下。
而赵承嘉营帐中的烛火却燃了一夜。
剿匪之事远比他所想的要难上许多,还未来此处之前,他以为只要带着人将那些匪徒尽数围剿便能成事,可等当真来了此处,才觉察出不对来。
莫说别的,他驻扎在此处已近半月,可却连那些个匪徒的窝点到底在何处都不知晓,
如此,即便他再想着尽快剿灭匪徒也是有心而无力。
更糟糕的是那些匪徒全然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他驻扎在此处的这几日,附近依旧接连有女子失踪,他安排人前去搜寻,却是什么也寻不着。
眼下这消息还能瞒住,可时日久了,天子迟早会知晓这边情况,届时莫要说功劳了,不令他为此事谢罪便算是好的了。
所以赵承嘉这段时日也是万分心焦,这个机会于他而言本就难得,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事办成的。
这日夜里,赵承嘉与底下两名将领商议了一整夜,却始终不曾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一夜过去,几人面上都尽是愁容。
赵承嘉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这事拖的时日越长,便越是容易出了岔子,眼下那些被掳走女子的家人都纷纷在官府闹腾,说是要让官府这边给个说服,时日久了,便是官府那边也是压不下去的。”
那两位将领皆是无奈点头,“可奈何我们用尽了各种法子,却始终寻不到那些贼人的老巢,否则只要将他们一锅端了,这事便也就了了!”
正说到此处,王玉盈却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她今日一早起来便亲手给赵承嘉熬了汤,可到了营帐前,却正好听得里间传来说话声响。
她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便立在门口听了一会,这才知道赵承嘉如今面对的境况竟是这般糟糕。
她站在原地,竭力回想着上辈子有关京郊匪徒的事,也是头一回如此后悔彼时的自己竟是从未关心过朝局之事,偶尔得知的一些信息都只是与袁庆生闲谈之时听他提及的,旁的,她事当真一概不知了。
只是她又将袁庆生当日所言再回忆了一番,记得他似乎隐约说过,这次负责剿匪的首领立下了大功劳,不仅将那些匪徒尽数捉拿归案,甚至连被那些匪徒掳走的女子也都平安归家了,所以天子龙心大悦,给了不少奖赏。
想到此处,王玉盈心头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或许眼下,她能帮上赵承嘉的忙。
想到此处,她一咬牙,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里间,赵承嘉与那两位将领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赵承嘉还不曾来得及开口,就听得王玉盈道:“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帮你们寻着那些匪徒的老巢!”
这下三人皆是一愣,片刻后赵承嘉才道:“你说。”
“你们方才不是说,那些匪徒依旧掳走许多女子。”王玉盈抿了抿唇,接着道:“只要他们也将我掳走,我再在沿途留下记号,便能帮你们指明他们老巢的所在。”
王玉盈的话音才落下,三人便一同开了口。
那两个将领皆是面露喜色,道:“好办法!”
可赵承嘉却毫不迟疑道:“不行!”
他眉头越发紧皱,盯着眼前人道:“你可知那些是如何穷凶极恶之人,落入到他们手里,你哪里还能活着回来?”
可王玉盈却头一回不肯顺了他的意,认真道:“可是眼下哪里还有旁的法子?”
一句话便噎得赵承嘉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将领也皆是看着赵承嘉,显然是在等着他拿个主意。
赵承嘉只觉得头越发疼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先退下吧,这事,容我再想想。”
那两个将领也不好再多说,只得退下。
而王玉盈却没有离开,她端着亲手炖的汤走到赵承嘉身边,柔声道:“表哥这些时日为了剿匪的事情耗费了不少心神,如今瞧着人也憔悴了许多,若是姑母见了表哥如今这般模样,定是要心疼的。”
可赵承嘉哪里还有胃口,他只看着眼前人,半晌,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到底是我……表妹,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呢?”
在他看来,若是让王玉盈来做这个诱饵,那么便与让她去送死无异。
若是这事当真这般危险,王玉盈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参与其中的,只是她上辈子曾经历过这事一回,所以心里明白她这一趟,定能平安归来。
赵承嘉如今看似与她关系缓和不少,可两人之间却总还是隔着什么,王玉盈心中明白,她过去做了太多伤害赵承嘉的事了,即便如今在如何用心想要弥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而这次以身涉险,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此次之后,赵承嘉能看到她的心意,也会给她靠近的机会,届时,她腹中这个孩子,也能有个归属了罢。
于是王玉盈柔声道:“可我想为表哥做些什么。”
赵承嘉的身子一僵,又见王玉盈垂下眼眸,声音极轻道:“我知道这事对于表兄而言很是重要,我既来了,若能帮上忙自是最好。”
说罢,她竟是对着赵承嘉跪了下来,“还请表哥应允。”
她想帮他,甚至还跪了下来,求他给她一个帮他的机会。
赵承嘉的心底一片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前那般喜欢他的阿盈表妹,不就是因为他的阿盈表妹,向来是这副心底良善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得自己低声应了个“好”。
赵承嘉应下此事之后,军营中很快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起来。
他们准备了详细周全的计划,等王玉盈如计划般被匪徒掳走之后他们就顺着留下的记号寻到匪徒老巢,届时便能一网打尽。
而随着计划的那一日步步逼近,赵承嘉的心里也是越发烦躁。
分明一切都安排得极为顺利,可他心里却越发不好受。
偏偏有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他只能压在心底。
计划的前一日,赵承嘉在营帐中处理事务,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心神,越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心底反而越发焦躁。
他想到王玉盈,想到从前的事,最终想到的却是明日的计划。
他心里清楚,纵然这计划表面上看来再如何严密,可这风险却是始终无法避免的,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但只要落在王玉盈身上,那她便断无生还的可能……
越是这般想着,他心下便越发不安起来,他心底生出一个有些逾矩的念头,他想去见见王玉盈。
就算只是与她说说话也好。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心底的一瞬,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往外间走去。
他不想再多想,也不敢再多想。
他只想见王玉盈。
可当他掀开帘帐的一瞬,却愣在了原地,因为王玉盈正立在营帐前。
“表哥。”王玉盈拎起她带来的那篮子酒菜,“表哥陪我喝几杯吗?”
今日是计划的前一日,王玉盈料定赵承嘉是不会拒绝的,果然,赵承嘉接过她手中那篮子酒菜,道:“进来罢。”
二人坐下,又将几碟子小菜端上了桌,王玉盈还起身特地给赵承嘉满满地斟了一杯酒。
赵承嘉的目光落在那杯酒上,顿了一
瞬,而后猛然将那杯酒饮尽。
王玉盈唇边的笑意愈深,又给赵承嘉满上酒水。
赵承嘉闷闷地饮下数杯酒水,直至脸上已经染上红晕,才含糊不清地开了口,“阿盈,我不想你去……”
这是他的心里话。
王玉盈听了这话,便这一回她没有做错选择,于是状似无意地贴近赵承嘉,那双柔软白皙的手覆在他的手上,“表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即便明日我再回不来了,也心甘情愿……”
说罢,她见赵承嘉没有拒绝,便索性靠在了他肩上。
即便是从前王玉盈还不曾与袁庆生相识时,赵承嘉也不曾与她这般亲近过。
此时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赵承嘉不由有些恍惚,随即思绪也变得混沌起来,他轻轻摇头,似乎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可头却越发沉得厉害,就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片刻后,他趴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玉盈试探着唤了他几声,见他迟迟不曾回应便知此事应当是成了,于是将他身上的衣衫尽数除去,又费劲地将他搀到了床榻上,再在他的身侧躺下。
闭上眼的前一瞬,王玉盈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是能安定下来了。
翌日一早,赵承嘉再醒来时王玉盈已经离开,可一地杂乱的衣物以及他手中紧握着的锦帕都在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什么。
他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再穿戴齐整之后才出了营帐。
而此时的王玉盈已经依着计划换上了农女的衣衫,她看见赵承嘉,也只唤了声表哥之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来。
并未提及昨日夜里的事。
赵承嘉也自然不会提及昨夜的事,两日便极为默契地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
一切依旧按照原本计划进行,甚至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多。
大约因为赵承嘉等人虽半月前便驻扎在此,可却始终未能成事,所以那些匪徒也不免越发嚣张,见王玉盈独自一人,自是毫不犹豫便将其掳走。
顺着王玉盈留下的痕迹,赵承嘉率兵直接将匪徒的老巢一锅端了。
而王玉盈因着才被那些匪徒抓回来不久,其实倒是并未受什么苦楚,只是她自己狠了心,捡起地上的刀子在肩膀处用力剜了一刀,这才算留了伤。
赶来的婢子凝芳瞧见这般景象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姑……姑娘您这是……”
王玉盈冷冷瞥了她一眼,只道:“方才瞧见的,莫要与旁人说。”
凝芳自是不敢多言,慌忙点头应着。
王玉盈的神色这才缓和了过来,她忍下身上传来的疼痛感,对凝芳道:“还不过来扶着我!”
凝芳这才回了神,连忙搀扶着王玉盈离开。
赵承嘉知晓王玉盈受了伤之后更是满心愧疚,一心想过来看她,只是在王玉盈的营帐外守了许久最终只见凝芳过来传了句话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她如今的模样,实在不适宜见赵承嘉。
赵承嘉却不肯就这般走了,竟是在那营帐外生生守到半夜,王玉盈估着时辰,这才让凝芳松了口。
一进里间,赵承嘉闻到的便是略有些刺鼻的血腥味与药草味,他下意识微微皱眉,再抬眼便看见王玉盈倚靠在床旁,面上已经是苍白到全然没了血色,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这一下,让赵承嘉心底的愧疚到达了巅峰。
他抬手令凝芳退下,而后缓步上前走到王玉盈身旁,“阿盈,是我对不住你。”
王玉盈抬眸看着赵承嘉,而后轻轻摇头,“阿盈从前不懂事,做错了许多事,表哥愿意原谅阿盈,阿盈便已经是心满意足。”
赵承嘉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问出了那个压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那日夜里,我们是否……”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王玉盈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勉强挤出笑容,道:“无论那日夜里发生什么,我们都只当不曾发生过好么?”
“表哥已经娶妻,阿盈也不敢再肖想什么,我们都只当那日夜里的一切,都尽是一场梦便好。”
赵承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竟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向来知道王玉盈的性子,是不会愿意为妾的,可若是要明媒正娶,那他便要先与纪萝和离,纪萝到底陪在他身边三载,若要和离,也总要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否则他的了功绩便要弃了糟糠妻,恐怕是于仕途有碍的。
如此,他也实在无法对王玉盈说出什么承诺来,最终也只能叹气罢了。
王玉盈见他当真顺着自己的话应下,心中若说没有失望定是假的,不过她也知此事着急不来,好在赵承嘉已经相信那一夜与她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到底腹中这个孩子已经有了归属,也算没令她白费心思。
她心中思量着,又想起那块玉佩,于是便道:“表哥生辰那日,阿盈曾想赠与表哥一块玉佩,那块玉佩……”
王玉盈提及此事,原本是想让赵承嘉对她再有些愧疚,可不想赵承嘉却从怀中取出一块已经修复好的玉佩来,“这块玉佩我一直贴身放着,往后……也会一直贴身放着。”
王玉盈虽然知道赵承嘉心里定然还是有她的,可却不曾想到他竟是这般在意自己,那块廉价的玉佩,竟被他这般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
她想起纪萝,想起纪萝那日赠与的比自己这块昂贵许多的玉佩,心头不由涌上一阵得意来,就算她占着正妻的位置又如何?就算她拿出的生辰礼比自己的贵重千百倍又如何?最终留在赵承嘉身边的,还不是自己赠予的这块廉价至极的玉佩?
所以有些东西价值如何,不在于物件本身,到底还是要看是何人所赠。
王玉盈顺势靠在赵承嘉的怀里,“有表哥这句话,阿盈即便今日死在那匪徒窝里,也甘愿了。”
“有我在。”赵承嘉认真道:“绝不会让你再出事。”
***
回京之事原本是不能耽搁的,可因着王玉盈受伤,赵承嘉依旧拖了两日时间才启程回京,一路上更是对王玉盈颇多照料,竟是到了第七日才回到上京。
得知赵承嘉归来,王氏自是极为欢喜的。
她这些时日几乎日日要去祠堂求祖宗保佑,希望赵承嘉能平安归来。
如今得知他不仅平安无恙,甚至还立下了功绩,如何会不欢喜。
而纪萝也在等着赵承嘉回来,怀了身子的消息,她想亲口告知赵承嘉。
传来的消息是说半夜才能到,也正因着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所以安排赵承嘉明日一早再入宫诉职,这也算体恤他数日奔波辛劳,而侯府的人包括赵倩桐在内却是从用过晚膳后便开始等着了。
几人一同在正厅等着,赵倩桐向来是个话多的,于是时不时便与纪萝低声说些小话,王氏坐在上边见两人难得这般关系和谐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
她虽向来是瞧不上纪萝的,可到底纪萝已经嫁入侯府,这事是变不了的,若是赵倩桐与纪萝日日争斗,她也觉得心烦,总不如家中和谐的好。
赵倩桐想起纪萝腹中的孩子,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便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嫂子不如先回去歇着,毕竟你腹中还有孩子,怕是不能熬的。”
纪萝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外间有人匆匆进来禀报,“侯爷到了,侯爷到了!”
“可算是到了!”王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纪萝与赵倩桐也跟着一同出去。
可赵承嘉下了马之后,却从一旁马车上搀下来一人,正是王玉盈。
瞧清楚王玉盈面容的一瞬,王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可到底没发作,只上前问道:“阿盈,你怎么是与承嘉一同回来的?”
她记得,当初王玉盈可是说要回王家的。
身后赵倩桐瞧见这般景象也不由皱了皱眉,她有些担心地看向一旁的纪萝,可纪萝好似只是神色微微沉了沉,倒是并未说什么。
而王玉盈还未解释什么,一旁赵承嘉却先开了口,“是我路过王家将阿盈接回来的。”
王氏的目光从王玉盈身上移开,却是也没有再多问了,只道:“回来了就好,这几日路途奔波,定是累坏了吧,我令厨房备下了吃食,吃点东西稍稍垫一垫肚子便去歇着罢。”
一路奔波,他们确实许久没有好好用些东西了,于是便点头应着。
之后王氏令厨房的人将早已备下的膳食送过来,等赵承嘉与王玉盈用过之后
才各自歇下。
而王氏回了华庆院之后却冷下脸将秋和唤了进来,“我记得库房中还有一支品相不错的人参,明日你拿了送到王家去,那李氏久病初愈,正是需要养身子的时候,这人参正是用得上的。”
秋和听王氏如此吩咐,也知她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应道:“奴婢明白。”
翌日,秋和便依着王氏的意思将那人参送到了王家。
王家的下人知是永宁侯府的人过来,自是客气相迎。
“这是我们老夫人特意送来的人参。”秋和故意道:“听说府中夫人一直病着,我们老夫人便特意吩咐我送了这上好的人参过来,说是给夫人补身子。”
王家的下人一听这话神色却有些古怪,他迟疑道:“夫人身子康健,并未有什么病症啊。”
秋和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过来,但她也并未拆穿,只笑着道:“那应当是我们老夫人记错了,这人参既是已经拿来了,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还是给夫人养身子也是好的。”
说罢,就要告辞离开。
王家那下人忙道:“秋和姐姐不去见过我们夫人么?”
秋和却摇头道:“我们老夫人还交代了旁的事,怕是不能耽搁。”
如此,王家下人也不好再多说,只能又将人送到了门口。
回了永宁侯府后,秋和便将这来龙去脉与王氏尽数说了。
王氏听完这些话,脸色越发不好,她冷哼一声道:“前头与我说要归家我只觉她孝顺,却不想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难怪我与她提了几回说要再为她择选一位合适的夫婿,可她却总说并无心此事,我想着她才和离不久,没有这心思也是正常,却不想她哪里是没有这心思,分明是早有了人选。”
“竟是盯上了承嘉!”
王玉盈其实原本也不是不能先回了王家,等上几日后再来永宁侯府,便是要费些心神来圆了这个谎话。
可偏偏王玉盈存了想让纪萝知道点什么的念头。
从前她在纪萝面前总是落了下风,几乎每一回,赵承嘉都毫不掩饰的在她们二人之间选了纪萝,这令王玉盈心底很是不甘。
分明从前的赵承嘉满心满眼都唯有她一人,如今却将她弃之如敝履,这令她心下如何不挫败?
如今总算是赢了一回,若要让她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掩过去,她却是不愿的。
至于王氏,她总以为只要好生解释,应当还是会愿意信她的。
可不想此时王氏却已经知晓她用的手段,得知这般被蒙蔽算计,王氏也不是多好性的,哪里能忍得下去?
秋和在一旁斟酌着道:“奴婢瞧着经此一番,侯爷对表小姐似乎也多了几分维护心思,不会是……”
王氏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秋和,“她是成过一回婚的,便是要入侯府做妾都是不成,承嘉如今才在朝中有了些功绩,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纳了个才与旁人和离的妾室,还不知要被人怎么编排,若是说成她还未和离时就与承嘉有些牵扯,岂不是麻烦?”
她往日就算对王玉盈再如何怜惜,于她而言最要紧的定然还是赵承嘉这个儿子。
只要是会伤到赵承嘉利益,伤到永宁侯府利益的,她自是无法忍下。
“其实若只是她有这般心思,倒也不至于成了事。”王氏冷静下来思忖,“我只令她回王家去,想来她纵然再有心思,也使不出什么手段来,可若是她勾得承嘉也存了这念头,那这事就麻烦些了。”
秋和亦是道:“侯爷若是打定主意要将表小姐留在身边,您不允,恐怕还要伤了您与侯爷之间的母子情谊,况且侯爷那样的性子,您又如何能令他改了心思?”
王氏静默片刻,再看向秋和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上京还有哪些世家公子是未成婚的。”
秋和意会到王氏的意思,连忙应了个“是”,正要去办这事,却又听王氏叫住她,提醒道:“莫要家世高了的。”
若是家世高了,又哪里能瞧得上王玉盈这般小门小户,甚至还成过一回婚的?
王氏如此说,也是想省些麻烦,能尽快将这事定下来便罢了。
不过这般,却不能急着将王玉盈赶走,否则恐怕还不好作安排,但想来此时若是要令王玉盈归家,承嘉怕也是不会答应,这般想来只能让她暂时先留下了。
王氏想着,秋和已是答应下来。
可秋和前脚刚出了院子,王玉盈后脚便到了。
她肩膀处的伤势瞧着唬人,其实并不算严重,如今已经大多痊愈结痂,只是依旧用着药,怕是少不了要留下疤痕的。
对此,王玉盈倒是并不在意,她甚至想着,若是着疤痕彻底消了,赵承嘉便会往自己自己为他付出过什么,唯有这疤痕一直存在着,才能永远提醒着赵承嘉不会忘记。
只是她从昨日夜里回来之后便一直记挂着王氏这边。
今日一早原本是像往常一般要过来请安的。
只是王氏不愿意见她,便令底下人寻了由头糊弄过去。
王玉盈倒是没有勉强,只是午后又寻了个时辰过来。
王氏听得底下人禀报,也知自己一直避而不见也是个法子,于是还是松了口让她进来。
王玉盈早准备好了说辞,这会儿一进来便先向王氏跪下,“姑母,阿盈错了,还请姑母原谅。”
她这举动倒是令王氏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是一开口便要扯谎的,却不想她竟是这般跪下了,瞧着难道是要认下这过错?
王氏微微挑眉,也没让她起身来,只问道:“那你自个说说,你错在了何处?”
她若是当真认下了这事,保证往后再不会有这般念头,最好再马上动身回了王家去,如此,王氏还当真能高看她一眼,当她至少是个敢做敢认的。
可王玉盈虽做出这般姿态来,却并未有要认下这事的意思,只道:“表哥前去剿匪,姑母这些时日应当最是忧心,阿盈万万不当在这时归了家,应当陪在姑母身边……”
听她说到此处,王氏便已经无心听她继续说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道:“这样的假话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
王玉盈没想到王氏从前待她那样好,这会儿却是连她的话都不愿意听,话语更是分毫不曾客气,面色也不由有些难堪,还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听王氏冷笑道:“你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自个心里也明白的,若是只想着用这话来糊弄我却是不必。”
王玉盈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唤了声,“姑母……”
可王氏并未再因她此时的柔弱模样再软下心肠来,甚至下了逐客令,“我今日约了几位夫人打牌,也没心思与你在这当口浪费时间,你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歇着吧。”
王玉盈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心里虽憋屈得不行,可面上还不能显露什么,只能勉强应着离了华庆院。
等回了观荷院,她才能将心头的火气发泄出来,“我上赶着过去同她道歉,都给她跪下了,她竟是半分都不肯留下情面!”
凝芳听王玉盈一开口便说出这般话语来,顿时唬了一跳,慌忙出去看了看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将门带上才算安了心。
王玉盈却依旧止不住怨恨道:“往日一副对我多好多好的模样,可也就这一回,却是连让我说机会都不给。”
说到此处,王玉盈却忽地想起什么来,猛然看向凝芳道:“你说她这般笃定,是不是当真已经知道什么了?”
凝芳愣住,“可咱们不是昨夜才回来么,即便老夫人当真怀疑什么要去调查,这一时半会也没法当真查出什么来吧。”
王玉盈猛然捏紧手中的帕子,“你去向家中传个消息,问问今日是不是有侯府的人去过。”
“姑娘的意思是说老夫人怕已经是去府中打听过消息了?”凝芳闻言颇为意外。
王玉盈却也不是笃定此事,只是咬牙道:“若不是那就最好了,我原来以为她对我这样好,再如何不至于那样快查清楚这事始末,可眼下看来果真如我当初所言,若我有心与表哥在一起,她是如
何都不会应允的。”
“也罢,这事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眼下不过提早些罢了,眼下她既是没将我赶出侯府,说明心下也明白她儿子心里有我,既是如此,我还省了与她虚与委蛇的心思!”
凝芳听着,却有些迟疑道:“可若是老夫人其实并未令人去过王府……”
“那便与我母亲通个气。”王玉盈冷冷瞥了凝芳一眼,“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好露了馅,否则这事对她那个儿子也是没好处的。”
凝芳心下明白,连忙应了下来。
***
青萝院。
昨日那一番景象落在纪萝眼中,她自是也觉察出古怪来了。
她早听说王玉盈是回了王家,当时虽有些意外,想着这段时日王氏正因赵承嘉前去剿匪之事日日担忧,王玉盈在王氏面前向来是最为乖顺体贴的,这时不更应当陪在王氏身边,博取王氏的喜爱?
可偏偏却在这时候回了王家,实在是奇怪。
不过彼时纪萝也只是觉得意外罢了,倒也并未深究什么,可却再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同去剿匪的赵承嘉一块回来。
而赵承嘉那副对王玉盈颇为维护的模样,若说他们这段时日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怕也是无人愿意相信的。
可偏偏王玉盈如今却也没有半分要以这事作为威胁的意思,到这会儿依旧是悄无声息地。
纪萝轻抚着腹部,心底头一回觉得这孩子来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原来是那样希望能尽快与赵承嘉有个孩子,可如今,她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春色正好,冬日里枯败的枝头都发了新芽,明明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可她的心口却忽地收紧,连喘息都变得很是艰难。
赵承嘉与王玉盈之间的情事,她原本便是知道的,只是以为后来二人各自婚娶,这件事便早已过去。
可眼下看来,真的过去了么?
还是那些情意始终藏于心底,只需一道细缝,便汹涌地蔓延开来。
若是赵承嘉有纳妾心思,纪萝并非不会让步。
可若有心思,总该大方坦诚,但如今赵承嘉与王玉盈这般做派,倒像是……瞧不上妾室的位置。
纪萝眼底闪过一丝冷色,瞧不上妾室的位置,所以要做的是侯夫人么?
若是如此,许多事好像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要的是个妾室的位置,那自是容易,即便王氏不允,只要赵承嘉点了头,这事就能定下。
可若她成了妾室,在纪萝面前却依旧是低了一头的。
她只想要这个位置,是万万不会几次三番在纪萝面前得意,毕竟纪萝始终是正室夫人,她这般不将纪萝放在眼里,往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唯有她一心想着正室夫人的位置,等她占了这个位置,纪萝的下场必不会好,那她又何须再将纪萝放在眼里?
王玉盈心底是如此想的,那赵承嘉呢?
纪萝盯着窗外那一片绿意,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外间正有脚步声响起,芸枝快一步进来禀报,说是赵承嘉到了。
纪萝一愣,便见赵承嘉已是迈步走了进来。
芸枝过去见了礼,赵承嘉却摆手令她退下,而后向纪萝走来,随口道:“这些时日我都不在府中,府中应当都还算太平罢。”
侯府中大小事物向来都是纪萝在管着,所以赵承嘉若是想知道什么,都只问纪萝便足够。
纪萝勉强回了心神,回道:“府中诸事都好。”
赵承嘉颔首,坐下后又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纪萝早些时辰简单用过了膳食,便也点头。
赵承嘉自也是用了晚膳过来的,他稍坐了一会,才又问道:“可沐浴过了?”
纪萝抬眸看向他,虽是点了头,可看起来脸色却有些不大好。
赵承嘉往日与纪萝虽也不算多话,可两人待在一处,却无论做些什么都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尴尬。
这令赵承嘉有些不习惯。
可想起昨夜的事,他心底又仿佛有了答案。
他当着纪萝的面这般维护王玉盈,大约惹得她不快了。
其实昨夜他帮着王玉盈扯了谎之后心里也隐约有些后悔,毕竟彼时王氏与纪萝都在,可他想着王玉盈是因着他受了伤,就总觉得应当为她做点什么,见王氏质问,才一时没忍住替她做了解释。
此时想到这般缘由,赵承嘉的神色也缓和许多。
他伸手去拉纪萝的手,纪萝没来得及避开,便听他道:“阿萝,昨夜我确实说了谎话,这是因着表妹他在这次剿匪中帮了我极大的忙,母亲这般责问,我总不好不管的。”
纪萝没想到他会与自己解释,倒是有些意外。
事已至此,其实王玉盈为何回谎称归家,可其实却去见了赵承嘉,两人在剿匪途中又到底发生了何事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纪萝还是想知道,赵承嘉到底是如何想的,于是她抬眸看着眼前人,“所以侯爷,心里当真没有玉盈表妹么?”
那桩久远的,隐秘的情事,到底是已经彻底灰飞烟灭,还是仅仅只是隐藏于他的心底。
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赵承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别开目光试图解释些什么,可纪萝却将目光落在他怀中不小心露出来的半截墨蓝色的穗子上。
这个穗子她曾经见过的,赵承嘉生辰那日,王玉盈赠出的玉佩上就挂着这样一道穗子。
可那块玉佩,不是当着他们的面被摔得粉碎了么?
是了,那日夜里的赵承嘉虽陪着自己回了青萝院,但后来却又匆匆离开。
那块玉佩,便是那时被他捡起,而后……贴身放置。
只是几个呼吸间,纪萝的心思百转千回,到最后,她已经不知自己该用什么神色来面对眼前人才对了。
她原本是想告知赵承嘉怀了身子的喜讯,可眼下,她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消息对于赵承嘉而言,当真会是喜讯么?
对于她自己而言呢?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侯爷心里,是有表妹的罢。”
这一回,并非是询问,而是肯定的答案。
第24章
赵承嘉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即便他反应极快地掩饰了过去,可依旧被纪萝看得分明。
赵承嘉定然是不会承认的,他甚至因为纪萝这般语气而生出些不耐烦来,“昨夜的事我不是与你解释过了么,表妹帮了我不小的忙,我只是为她解释了一句,也未曾有其他出格举动,怎地落在你眼中就成了我与她有私情了?”
他眸色定定地落在纪萝身上,“阿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
赵承嘉不仅没有承认,甚至将一切尽数推到了纪萝身上。
好似说出这句话的纪萝才是一切错误的根源。
纪萝觉得有些好笑,可牵了牵嘴角,却怎地都笑不出来。
赵承嘉却好似被她这般沉默不言的模样彻底触怒了一般,他冷冷瞥了纪萝一眼,道:“这些事,你自己好生想想罢!”
而后便转身出了青萝院。
在他看来,这算是对纪萝的惩罚,可他不知,在他离去的一瞬,纪萝反而松了口气。
她觉得心底都轻松了许多。
***
赵承嘉一早便来向谢元墨禀报过剿匪之事,纵然谢元墨并不喜赵承嘉,可却也不能否认这事他确实办得妥当。
这一伙匪徒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彻底清除,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于是该给的赏赐自是一样也不曾少。
了却这事之后谢元墨心底却并未松懈下来。
从他继任之后其实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一些世家之人,对他不满的都不在少数。
时候久了,他们便不免存了别的念头。
觉得若重新拥护一位君主便能解了眼下的困境,而被他们所拥立之人定然也早对
他们许下承诺,让他们能分得更多利益,如此,他们才能死心塌地地拥护那人。
谢元墨心里其实早有怀疑。
他的皇叔,也就是景王谢晟在他登基之处就明里暗里表露过几回不满,到如今那些心思更是已经不再掩藏。
或许他一早便得了世家拥护,连同一些曾被谢元墨削了利益的官员也一副忠心耿耿模样,如此,便令他更是肆无忌惮。
但却还不曾有大动作。
所以谢元墨即便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能让他伏诛,心底也甚为烦恼。
总想着,或许应当主动给他一个契机才是。
青萝院。
纪萝往华庆院请过安之后半道上便遇见了赵倩桐。
赵倩桐近些时日已经与纪萝很是熟络,一见纪萝,赵倩桐便快步上前来与她说话,“嫂子,怎么样,孩子的事可与我哥说了?他定是欢喜地不行吧?”
纪萝神色一顿,而后轻轻摇头,“还不曾告诉他。”
“为何?”赵倩桐显然不曾想到纪萝竟还不曾将此事告知赵承嘉,一时颇为意外。
“这事暂时不急着与他说。”纪萝其实也不知该如何与赵倩桐解释,只能道:“孩子才怀上,总不算稳妥,若是空欢喜一场反而不好。”
赵倩桐显然很是不理解,“可这样的好事总瞒着也不成啊!”
纪萝道:“等寻了合适的机会我会与他们说的。”
说罢,她又看向赵倩桐,神色也不觉认真了几分,“还望妹妹得先替我瞒着。”
除却纪萝身边的人外,现在知晓她怀了身子的也就唯有赵倩桐一人了,只要她瞒住,便也就不会有旁人知晓此事。
赵倩桐虽越发不明白纪萝心底所想,可听她如此说了却也还是点头答应,“嫂子既然不想我告知旁人,那我不说便是。”
纪萝见她应下,这才放下心来。
至于这事具体到底要隐瞒到何时候,其实纪萝心里也并未有一个答案。
只是她觉得,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让此事被旁人知晓。
而正在她们说话的当口,王玉盈却恰好走了过来。
她面上堆着笑意,左右看了看两人后道:“我记着嫂子原本与倩桐妹妹的关系是很不好的,怎地才不见了几日,如今竟是能在一块好好说话了?”
她这话看似没有恶意,其实却是在提醒赵倩桐过往的事。
赵倩桐若是与纪萝关系好,那无形间她便又多了一个敌人,这于她而言自然不是好事。
所以此时她过来,也是存了挑拨心思。
可哪里想到赵倩桐一听这话非但没有向纪萝发作,反而看向王玉盈,语气嘲讽道:“谁说不是,只要家中没有向表姐这般喜欢挑拨是非的人在,我与嫂子关系要多和睦便有多和睦!”
王玉盈没想到赵倩桐竟会这般不留情面,一时神色极为难堪,半晌没说出话来。
赵倩桐却也并不想与她多说,只拉着纪萝道,“嫂子,我们走!”
王玉盈立在原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远去,不由气得用力地跺了跺脚,一旁凝露目光追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也忍不住道:“这纪氏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原本这样厌恶她的赵倩桐转了心思?”
王玉盈冷哼一声,“就算她再有手段又如何,表哥如今心思尽数在我身上,用不了多久,我定能将她赶出侯府!”
说罢,她转头回了观荷院。
她这一趟过来原本也是要去给王氏请安的。
只是王氏不乐意见她,连同华庆院的几个下人对她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她心里原本就憋着气,偏偏也发作不出来,眼下瞧见素来不和的赵倩桐与纪萝也缓和了关系,自是更为憋屈。
好在眼下赵承嘉的心思还是在她身上的。
这般想着,心底也算能有些宽慰了。
回了观荷院后,王家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王玉盈拆了那信一瞧,果真是王氏一早安排了人过去打听。
王家那边的下人什么也不知,自然不免说漏了嘴。
显然李氏也意识到了这事怕是出了岔子,所以言语之间颇为慌乱,甚至说让她舍弃这般念头。
毕竟眼下王氏已经知晓了她们打算,恐怕是不会留情面。
她虽想借着这个机会能得些好处,可却也害怕这事不成,反而将永宁侯府得罪了个彻底,到时候王绍的仕途,怕就更难了。
到最后,李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无非是她们王家势弱,得罪不起永宁侯府之类。
王玉盈看着越发心烦意乱,只向凝芳道:“你去给来人带句话,就让他与我母亲说,诸事我都已安排妥当,她往后只要管好底下的人,便不会出什么岔子,让她放好自己的心,不必现在便先乱了心神!”
凝芳应了声“是”,可却没有动作,反而欲言又止地看向王玉盈,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敢说。
王玉盈见她这副模样,自然也没脸色,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凝芳不敢再不说,只能道:“传话的人好似是……是咱们公子底下的人,说是还要问您讨一笔银子,依旧是之前的那些说辞,这银子怕是不能不给了他。”
凝芳也知方才李氏的那封信正让王玉盈心底憋着一团火气,所以即便知晓这事不能不与她说,却也总不敢开口。
这会儿将话说出口,凝芳甚至是不敢去看王玉盈脸色的。
好在王玉盈竟也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咬牙道:“给他罢,眼里只有利益算计,一家子都是这样的东西!”
她这话却是不仅将李氏与王绍骂了进去,竟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放过。
凝芳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应着便匆匆去了。
凝芳才走了不久,王玉盈心底的火气也还没缓和过来,华庆院却在这时来了人,且还是王氏跟前的秋和。
王玉盈只得努力挤出笑意来,“秋和姑姑怎么过来了?”
秋和到底是王氏身边的老人,虽因着王玉盈那般做派对她也颇为瞧不上,可这会儿却也不曾表露出什么来,依旧一如往日般笑着道:“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王玉盈听着倒是觉得奇怪,今日一早她其实是去过华庆院的,只是她甚至连王氏的面也不曾见着。
那会儿传话的下人虽说出了个缘由来,可王玉盈却也知道那不过是表面的说辞罢了,实际上无论是华庆院的这些人,还是王玉盈自己都明白,王氏因为前头那桩事与她起了嫌隙,暂时是不愿见她了。
可偏偏这会儿却又让身边的贴身婢子过来请她过去一趟。
实在是古怪事。
想到此处,王玉盈免不了多问了一句,“姑母可说是什么事?”
可秋和哪里会与她多说,只皮笑肉不笑道:“主子的事奴婢不敢多问,老夫人还在等着表小姐,表小姐还是快些过去罢。”
王玉盈无法,只得勉强应下。
等到了华庆院,王氏也正在正厅等着。
她原本确实是不乐意见王玉盈的。
只要见了王玉盈,便不免想起那档子事,所以不如索性避开。
可偏偏秋和办事用心,早膳后便过来向她禀告,说是已经依着她的意思在上京世家公子中选出了几位算是不错的,或许可以安排给王玉盈相看相看。
王氏原本便想尽快将王玉盈打发了出去,不至于后头再出了岔子,听了这消息也就没再耽误,直接吩咐秋和去将王玉盈唤来。
王玉盈到了王氏跟前,尽管依旧像从前一般做出亲近模样来,可王氏几乎不曾伪装的嫌恶却让
她也不由有些难堪。
但也只能忍着。
王氏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道:“前头不是与你说过,我会给你寻一个不错的夫婿么,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去向各位夫人了解了下,倒是有几位公子算是不错。”
王玉盈愣住,她没想到王氏突然唤她过来是为了这事。
之前王氏倒是确实与她说过,说是要给她寻一个好夫婿,只是王玉盈早已选定了赵承嘉,王氏这话她自然是只敷衍了过去,彼时的王氏只觉得她才和离,无心这些事也是正常,所以便将这事放在了一边。
但眼下再度提及,却并非那样好说话地先问过了她的意思,而只是通知她这回事而已。
说罢,王氏也确实不等王玉盈如何说就令秋和将那几张画像拿了过来,“你瞧瞧。”
王玉盈只得接过了那几张画像粗略了地瞧了过去,每张画像上都标明了上边人名讳身份,显然身份都是不高的,唯一几个身份能越得过去王家的,要么便是相貌连端正都算不上,要么便是年岁足足大了她一轮,哪里算是什么好夫婿?
王玉盈用力捏紧了那几张画像,嘴唇都要生生咬出血来才算忍下质问王氏的冲动。
而王氏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抿了口茶水,道:“怎么?这些都瞧不上?”
王玉盈没应声,王氏却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盈啊,也并非是姑母不用心,只是这择选夫婿不仅要看旁人如何,也要看看自个如何才成,你家世不高,又是成了一回婚的了,再说你与袁庆生三年都无所出,那些身份高些的世家公子,即便有心娶你,家里也是不会答应的。”
“就这些,少不了还是看着永宁侯府的颜面才或许肯应下。”
赵承嘉才立下功绩,在朝中确实有了些地位,自然也多了些有巴结想法之人。
若是王玉盈没有与永宁侯府的这一层关系,这些人还当真不一定能瞧得上王玉盈。
王氏说得虽是实话,可这话也实在难听,令王玉盈的脸上一阵青白,最终是对着王氏跪了下去,“阿盈多谢姑母筹谋,只是阿盈才和离不久,眼下还并无这般心思……”
她一时情急,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了。
原先这样的话是能糊弄住王氏的,可现在王氏却是半个字也不会信了。
不过她也没拆穿王玉盈的意思,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而后道:“还是再多想想罢,凡事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王玉盈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王氏却道:“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王玉盈要说出口的那些话哽在了喉咙里,最终也只能勉强咽了下去,低声应了个“是”。
从华庆院出来后,王玉盈甚至连发脾气的气力都没有了。
凝露在她身后跟着,小心翼翼地觑了她的脸色好几回,却始终不敢开口说什么。
等快到观荷院时,王玉盈才突然开口问道:“这个时辰,侯爷可回来了?”
凝露算了算时辰,摇头道:“大约还要一会。”
王玉盈踏进里间,“你等会去给侯爷递个消息,说我想见他。”
凝露应道:“是。”
***
华庆院。
王玉盈走后,王氏却吩咐人直接将那些画像送去了王家。
给王玉盈过眼,其实也算给她机会,若她能识趣些,王氏即便稍稍念着过往的情谊,也愿意在她的事情上边多费点心思。
可王玉盈却依旧一心想着攀附侯府,如此,王氏便也不再留什么情面了。
那几张画像最终是送到了李氏手中。
李氏原本才得知王氏来家中打听过的消息,便已经是乱了心神,后来即便王玉盈再传话回来,她心下也始终不安。
毕竟从王玉盈与她提及这想法也已经有好些时日了,这事始终没有进展不说,更是连王氏都不曾瞒住。
王氏是万万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所以在李氏这儿,这事怕是早已无了成事的可能。
她现在更怕的是王玉盈始终不肯放弃这想法,反而更是将永宁侯府得罪了个彻底,到时候就当真是一点回转的可能也无了。
正当她焦躁不安,甚至想着莫不如索性亲自去见一见王氏,将一切说明了,再将王玉盈带回来的时候,底下人却进来传话,竟说是王氏送了东西过来?
“快拿来我瞧瞧。”李氏的额角已经是冒出了冷汗来。
永宁侯府送来的东西向来是好东西,只是她能不能消受得起却是不好说了。
画像是秋和亲自送来的,这也是王氏的意思,秋和对画像中的这些公子算是了解,到时候见了李氏,也好一一为她做个介绍。
这些个世家公子,王玉盈有了赵承嘉做比较,自然是一个也瞧不上的,可李氏却未必瞧不上。
说不定还能欢天喜地地应下来呢!
“这些是……”李氏接过了画像,却显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秋和笑着道:“这是我们老夫人为表小姐择选的夫婿,表小姐脸皮薄,总不好自己做主,所以我们老夫人拿来给您过过眼,说这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得您看得上才成。”
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言明了这事根本无需王玉盈答应,任凭她如何想,只要王家这边没意见,也就算是成了。
李氏这才明白过来,忙展开那画像细细看了。
秋和在一旁也跟着做了介绍,李氏每翻开一人画像,秋和便跟着介绍起这人来,不仅是身份官职,连同家中是否有妻妾都一并说了,算是了解得颇为细致了。
李氏听着,却是直到这画像只余下最后一张才停了下来。
她听得秋和道:“这位孙公子是年纪稍大些的,前头娶了位妻子,但已经亡故,家中唯有一个妾室,倒也不是多情的性子,主要是这孙公子的家世算不错的,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子……”
这一番话停下来,李氏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这位……孙公子,可是也对我们玉盈有意?”
这种事光是她愿意是不成的,总还得看看那位孙公子如何说。
“这……”秋和道:“怕是须得我们老夫人去说些好话。”
秋和是个稳重端庄,做事说话向来也谨慎稳妥,此时哪怕是再如何瞧不上秋和,却也不曾说出什么贬低的话语来。
只是此时如实地应了李氏一句,却还是将王玉盈踩进了泥地里。
算是明晃晃说明,像王玉盈这般的,便是配这已经成过一回婚的,都还要看在永宁侯府的面子上,人家或许才肯应下。
李氏脸上挤出干巴的笑意,她虽然听出这层意思,可却也不敢说什么,甚至只能点头应着,“那这事还要麻烦老夫人。”
秋和听这李氏的意思,竟是认定了这位孙公子了,虽说有些意外,可细想之下也能理解。
王玉盈到底家世不高又成过一回婚,而这位孙公子虽年岁稍大了些,可父亲却是正经的朝中四品官员,便是前头亡故了一个妻子,寻常的人却也是难以攀附的。
莫说是王玉盈,其实即便是上京一些还出阁的小姑娘,有心嫁入孙府做续弦的也是有的,这些事李氏或许知道的不算多,但却也是听过的。
现在王氏令人将画像送来,想来至少是有成事的希望,李氏不想放过了这个机会。
秋和见李氏这般识趣,也自然答应着,“如此,那我便将您的意思转告给老夫人。”
李氏又连连道谢,这才将秋和送走。
***
入夜。
半轮弯月高高悬挂着,朦胧的光亮洒下来,落在王玉盈素色的衣襟上。
来之前,她在镜子面前来回照了许久,不论怎么瞧,她都觉得自个的身形比之从前臃肿了些。
算算日子,她也怀了这孩子有两月余了,好在她原本就是纤细的身子,现在即便稍稍有些显身子,旁人瞧着也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想到是怀了身子,只会觉得她这些时日大约吃得不错,身子丰腴了些罢了。
可偏偏王玉盈一心想着在赵承嘉面前扮作病弱模样,若是身子比之从前还丰腴许多,那如何能惹得他生出怜爱来?
所以她狠了心拿了布条缠在腰间,才算勉强勒出了纤细的腰肢来。
她虽不记得纪萝会怀上那个命中注定孩子的具体时间,可她知道,大约用不了多久了。
好在借着剿匪的机会她算是彻底与赵承嘉解开了过往的心结,甚至还令赵承嘉误以为他们两人曾亲近过,也对她多了几分愧疚。
之后,她便要借着这几分愧疚,一点点地向上攀爬,直至坐上那个位置,坐稳那个位置。
她上辈子过得那么苦,这辈子,该轮到她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了。
王玉盈正如此想着,假山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她下意识抬眼望去,正是赵承嘉。
她缓步上前,柔声道:“表哥,你来了。”
赵承嘉其实并不想在侯府与王玉盈见面的。
他维护王玉盈那一回已经令纪萝起了疑心,再在侯府见面显然有些风险,他不想再闹出是非来。
可想起那日夜里的事,赵承嘉到底还是来了。
有些话,他想着,或许还是要当面才能说清楚。
“阿盈。”赵承嘉微微皱眉,“往后在侯府,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私下见面了,人多眼杂,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瞧见总是不好。”
王玉盈没想到赵承嘉开口第一句说的却是指责的话。
为了见赵承嘉,她不仅费心将腰间勒得甚为纤细,甚至还故意在妆容上费了功夫,故意做出憔悴模样来。
却不想她费的这些功夫根本没有让赵承嘉多看她一眼,更不要说如何怜惜她了。
可偏偏王玉盈不能将心头的憋屈说出口来,只能乖顺地应着,“阿盈知道,只是……只是今日姑母唤阿盈去了华庆院,却说是想给阿盈安排一桩婚事。”
“母亲要给你安排婚事?”赵承嘉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王玉盈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道:“阿盈说无心这事,可姑母却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事定下,竟是不容阿盈反驳。”
赵承嘉想起素日王氏是如何维护王玉盈,却又觉得有些不相信,摇了摇头道:“怕是你会错了意罢,你若无此想法,母亲必不会逼着你的。”
“可……可是……”王玉盈着急地想说些什么,可偏偏碍于她如今在赵承嘉面前向来是乖顺听话的性子,更是事事都以赵承嘉为先的,若是此时一口咬定王氏要算计了她,怕是让赵承嘉心底也会起疑,所以这会儿她竟是说不出话来。
见她吞吞吐吐,赵承嘉索性道:“若是你担心,不如我索性安排你回王家去住一段时日,如此,即便我母亲再有心安排,也不至于将手伸到王家去。”
他这已经算是在为王玉盈考虑了。
可王玉盈听着这话,心却越发冷了下来。
她来向赵承嘉寻求帮助,想要的自然是赵承嘉对她的怜惜与维护。
甚至给她一个念想,告诉她,有朝一日他会给她那个位置。
对于那个位置,王玉盈确实表现出并不在意的模样,她一遍又一遍的在赵承嘉耳边说,她不在意那些什么名分,什么地位,唯一想要的,不过是能留在他身边,能偶尔见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她可以这样说,赵承嘉却不能当真全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甚至宁愿先将她送回王家去……
王玉盈张了张嘴,有些失态地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表哥,你有想过与纪氏和离么?”
第25章
开口问出这句话的一瞬,王玉盈便后悔了。
她实在是冲动了些,没有男人会喜欢被这样步步紧逼,即便赵承嘉心底有她,怕也回因着她这话有些不满。
想到这,王玉盈心下不由越发忐忑。
听她这话,赵承嘉的神色一顿,才发觉王玉盈如今的模样竟是憔悴了许多。
她微微垂下眸子,似乎因着方才的话有些不安,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眼泪将落却又未曾落下,可眼底却还是存有期待的。
她想要一个答案,却又害怕他会说出口的那个答案。
赵承嘉的心软了下来。
他禁不住将人揽入怀中,“阿盈,我会娶你的。”
这是他年少时便存于心底的念头,直至如今,他发觉那个想法依旧存在,也仍有温度。
王玉盈贴近赵承嘉的胸口,听着他胸口处传来的一声声心跳,唇边弯起一抹笑意,却听着赵承嘉又轻叹一声,道:“只是纪氏并无过错,若要和离,阿盈怕是要再等等。”
王玉盈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而后有些勉强道:“我愿意等表哥。”
赵承嘉将人越拥越紧,王玉盈埋进他怀中,心底却生出些怨恨来。
等?她能等得了多久?
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又能等得了多久?
***
得知李氏这边对孙家很是满意,王氏倒是不意外。
她择选的这些世家公子中,家世最高的也就是这位孙公子的,纵然成过一回婚,可家世摆在那,却还是香饽饽。
更何况这王玉盈也成了一回婚,甚至当初成婚还闹出些并不好听的动静来,后来和离也少不了有些传闻,在这种情况下,能攀上孙家,确实已经算是不错。
这李氏倒是比她那个女儿清醒许多,知道不该再妄想些没有可能之事。
不过要促成王家与孙家这桩婚事,其实对于王氏来说其实也没这么难。
谁让她与孙夫人也算旧相识,有许多隐秘的事,孙夫人不会往外说,可牌桌上一时不察说出口却也是寻常事。
这孙家公子孙世威据说身上是有些隐疾的,孙家夫人一直掩着这事,续弦的事一直没成也是怕找了个拿捏不住的,反而将这事捅了出去,到时候惹得孙家没了名声,所以只能千万分谨慎着。
而既然李氏已经应下这事,王氏也不想耽误,当日午后便约着孙家夫人打牌,牌桌上顺口便提了这事。
孙夫人一听这话摸牌的动作顿了顿,语气迟疑道:“王家那姑娘的事我倒是听过,前头为了一个商户和家里断了关系,后来又因夫君说是养了个外室,闹着说是和离了,到如今,也没和离多久罢?”
她倒是不在意别的,只觉得这王玉盈是个能闹腾的,若要拿捏怕是不容易,所以故意提了一句。
“传闻真真假假。”王氏虽知这些传闻大多是真的,可在孙夫人面前却是不能认的,只能挑拣些好话来说,“这孩子性子还是乖顺的,如今和离了一回也算长了教训,我的话,她也都愿意听着。”
孙夫人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状似无意道:“我家却不比别处,若是成婚了再有和离的心思,我是必不会答应的。”
王氏自是点头,“她这样闹了一回,不说是你,便是她自个家里也不会容她再折腾,到时候她连个去处都没有,哪里还敢做那样姿态。”
王氏这话说得确实是有些道理的,这王玉盈或许是个性子闹腾的,但身后却无家中做倚仗,这样的人拿捏起来却也容易。
孙夫人明面上虽不曾表露出来,可其实心底还是有为孙世威续弦之事发愁的,这事拖得久了,免不了会受人非议,况且她也有心等续弦过门之后从宗室中抱养个孩子过来,到时也算后继有人。
眼下听着王氏的一番话,她心下微动,开玩笑一般打趣道:“这听起来倒是一桩好姻缘,可这王家姑娘的婚事,总还是要看王家如何说,你这个做姑母的可不能这般做了主!”
她这虽好似是在开玩笑,可其实却有心想探知王家那边的意思。
王氏听着这话,便知这事大约已经成了,便道:“我哪里能做得出这事来,既来当这个说客,自然是玉
盈母亲的意思。”
说罢,她又道:“回头我组个局,你们总该见见。”
两人说到此处,对视了一眼,却又禁不住笑了。
三日后,王氏便安排着让李氏与孙夫人碰了面。
李氏知晓孙家家世高,在孙夫人面前是颇为客气恭敬,才见面就已经是低了一头。
她有心促成这桩婚事,也将这事与丈夫王文成提过,王文成原先就因王玉盈执意要与袁庆生和离之事气得不行,后来王玉盈离开王家住进了永宁侯府,再没回来的意思,他也早当作没了这个女儿,哪里还想管她的事。
李氏的话才说了一半,他便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事你们自己安排就是,不必来问我。”
如此,李氏便也只能闭了嘴。
不过这也算是应了下来。
所以此时李氏来见孙夫人,也是打定主意想定下这桩婚事来的。
孙夫人见李氏这般伏低做小的,无形中又抬高了姿态,不过倒是却是有意向要与王家定下这一桩婚事的。
她道:“毕竟是续弦,不是头一回成婚了,这事便没必要闹得动静太大,玉盈这孩子我没见过,但听素柳说是个乖顺的,我最喜欢的便是性子乖顺的孩子,若是你们没有意见,这事我也想着能尽早定下来便尽早定下的好。”
素柳便是王氏名讳,孙夫人与她时常约着一同打牌,关系算是不错,所以私下便也只直呼名讳。
她此时故意提及王氏,其实也是想告诉李氏,她原本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王玉盈的,之所以应了这事,其实大多也是看了永宁侯府的颜面。
李氏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自是越发放低了姿态。
至于孙夫人说的那些有关婚期的话,这些李氏都是不曾想过的,她只觉得能定下这桩婚事便是好的,哪里会在意这些。
于是都一一答应着,又道:“可要拿了生辰八字去合一个好日子?”
“前头我与素柳问过玉盈的生辰了。”孙夫人摆弄着手里的帕子,随意道:“十日日后的三月十七就是两人的好日子,到时候我安排一顶轿子上门便是,若你们这边没意见,明日我便安排将聘礼送去府中,你觉得如何?”
李氏神色有些迟疑,“明日?”
她勉强挤出笑意,“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她虽一心想着尽快将这事定下,可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她也不在在终身大事上如此轻率。
更何况……
王玉盈的腹中还有个孩子。
孙夫人轻笑一声,“这续弦与头一回成婚那是不同的,若非素柳说了不少你家姑娘的好话,世威看了画像之后也点了头,我说实话,王家的门楣是低了的。”
她这话说得直接,也实在不好听,李氏听着,面上不由一阵难堪。
而孙夫人却也未有缓和语气的意思,又接着道:“三月十七是个好日子,王夫人你若有这心思,咱们就定下来,只是个续弦,到时候我安排个轿子将人抬回来,到了我孙家,也算作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以没这想法,有心与我们孙家结亲的也不在少数,我们也没必要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孙夫人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便是要李氏此时便拿个主意了。
李氏迟疑了几番,到底是咬牙应了下来。
十日时间虽紧了些,可落了胎再好生养养,或许也不至于让人觉出什么来。
如此,孙夫人面上也有了笑意,她微微颔首道:“那便要唤夫人一声亲家了。”
李氏也跟着恭维道:“往后结了亲事,便也都是亲戚,许多事,还少不了需得帮衬。”
孙夫人自是点了头,李氏见她应下,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地。
王玉盈还不知此事,这桩婚事便已经算做是定了下来。
就连婚期都已经安排妥当。
因着时间实在紧迫,等孙家的聘礼送上门后,李氏也怕耽搁,索性亲自往永宁侯府去了一趟。
她得先将人接回来才成。
若是孙家那边给的时间宽裕,她应当也会想着一点点劝王玉盈改了主意。
可依孙夫人的意思,却唯有十日的时间来为这桩婚事做准备,旁的倒也算了,可王玉盈腹中那个孩子却是定要做个了断的。
她已经暗中寻了最好的大夫,到时候好生调理一番,也不至于出了岔子。
否则结亲不成,反而结了仇,往后王绍要往官场去,可仕途上没个能帮忙的倒也就算了,更是处处都有要使绊子的。
这哪里能行?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王玉盈到底情不情愿了。
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由着她胡来,让她嫁去了袁家,到头来还不是闹着要和离?
所以这事总还是要听家中的。
如此想着,李氏一早便到了永宁侯府。
这事李氏提前与王氏通了气,所以王氏自是知道李氏为了何事而来,但她却让李氏稍等一等,直至用过了早膳之后才松了口让她去见往观荷院。
李氏心里头有些不解,却也顾不上再多问什么。
而王氏心里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这个时辰赵承嘉还在府中,若是李氏在这时要强行将王玉盈带走,怕是少不了要闹出些动静来,到时候若是被赵承嘉知晓,万一他失了理智要将人拦下,这事岂不是麻烦。
所以她拖着李氏,硬是等着赵承嘉离开之后方才让李氏去了观荷院。
***
观荷院。
王玉盈忍着苦意将一碗汤药饮尽,才喝完,又忙漱了好几下口才算压下来唇舌中的苦涩感。
那日见过赵承嘉之后,她心底倒算是有了些安慰,算着时间,从那日在营帐中与赵承嘉亲近也已经过去足足一月,若是医术好些的大夫,已经能从脉象中诊出有孕来了。
若是赵承嘉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应当是会娶她过门的。
只是……
纪萝没有将那个位置让出来,恐怕到时候她即便过了门,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若只是个妾室,何须她这般费心筹谋?
她如此想着,恐怕还是要先将纪萝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才成。
原本她存了挑拨心思,想借刀子杀人,让赵倩桐帮她成了这事,可那回没有成事倒也就算了,如今赵倩桐还偏偏一副与纪萝颇为要好的模样,哪里还会愿意与纪萝为敌?怕是不同纪萝一道来对付自己都是难的。
看来指望旁人是不成了,若想成事,总归还是只能靠自己的。
她正想着如何安排,却不想正在这时外间有人禀,竟说是李氏到了。
王玉盈皱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才想多问一句,李氏就已经踏进了里间,“怎么,听着母亲要来,你这个做女儿的都不来迎接迎接?”
王玉盈敛下心头的不耐,上前道:“母亲这说的是哪里话!”
她过去挽着李氏的手,顺势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来了侯府,可去见过姑母了?”
王玉盈即然问了,李氏也无心与她拐弯抹角,这回过来,李氏原本便打定主意要将王玉盈带回去的。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王氏安排的,过来之前,王氏也隐晦地与她提了一句,说是这院子里的人都任由她支使。
李氏自然是懂得这意思,无非是告诉她,若是王玉盈不肯与她回去,那便动用些手段也是可以的,观荷院的这些人都能帮衬着动手。
所以此时,李氏也并不担心与王玉盈说破,她正色道:“我今日过来,是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王玉盈脸色微变,她别开目光,“我不回去,倘若我回去了,就更是没了机会,我如何能在这时候回去?”
李氏叹了口气,“你怎么还在做嫁给侯爷的美梦呢?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样,再这样下去,连你肚子里的孩子都要让人瞧出端倪来了,你姑母也早瞧出你的心思,你以为你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算计?”
王玉盈却不肯听她的,只咬牙道:“旁人如何想有什么要紧,表哥说了他心里是有我的,也说了是愿意娶我的!”
见她
这般冥顽不灵,李氏也没了耐心,冷笑道:“是么?那他什么时候娶你?不说聘礼,至少要与你姑母言明此事吧?”
“有那纪氏在,他即便有心娶我,却也只能先等一等……”王玉盈垂下眸子,下意识解释着。
可李氏却不听她将话说完,“等到什么时候?一年半载?还是要十年八年才够?”
李氏一句句逼问着,王玉盈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道:“总归会有那一日便是了。”
她见李氏神色不愉,又努力挤出笑意道:“母亲也莫要着急,都说好事多磨,只要如今表哥的心思是在我身上的,那这事就出了不了岔子,只是时间早晚的事罢了。”
“到时候成了事,往后阿弟在官场上,我也能多帮衬帮衬不是?”
若是往日,李氏听完这一番话,少不了会有些心动。
凡事只要牵扯到了王绍的利益上,李氏便会做些让步。
王玉盈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故意提了这事。
可偏偏她不知李氏前几日都已经与孙家的人谈好,在她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为她定下了一桩婚事。
就算李氏真因这话有些犹豫,只要想起这定下的婚事,便也只这事早已没了回转余地。
她可得罪不起孙家!
“你莫要再想这些了。”李氏没有再与她多说,只道:“你与我回去,我与你父亲为你定了一桩婚事,婚期定在这个月十七,这些时日你回去将腹中的胎儿落了,再好好养着身子,安心备嫁便是。”
“母亲,你说什么?”王玉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氏神色未变,只是语气认真了几分,“这桩婚事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婚姻之事向来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你过了眼,聘礼昨日也送到家中来了,这事,便也就定下了。”
王玉盈甩开李氏的手,猛然站起身道:“不成!除了表哥之外,谁我也不嫁!”
李氏也站起身来,目光斜斜地瞥了一眼她带来的婢子,那婢子会意,快步上前开了门走了出去,不消多时,便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
王玉盈瞧着那些婆子有些眼熟,细看之下才想起这几人正是素日在观荷院做粗活的婆子。
王玉盈想起前几日王氏曾唤她过去给她看了几张画像,说是要为她寻一门婚事,彼时她不曾应下,可王氏也并未松口的意思,反而依旧让她再回去想想。
她心底原本还因这事有些不安,可后来见王氏没了动作,便也就将这事放在了一边,只想着该如何将纪萝从侯府夫人的位置上拖下来。
如今看来,王氏并非是没了动作,而是直接越过了她,去与李氏做了商量。
显然也是说动了李氏的。
想明白了这一层,王玉盈心底才生出恐惧来,若是这事只是李氏一人的主意,她或许还能想法子说动李氏给她些时间,可偏偏这事是王氏的安排,那她即便再如何费尽口舌,也是改变不了什么了。
李氏看着王玉盈满脸戒备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阿盈,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你听话些。”
都到这会了,王玉盈也没再与她伪装,冷笑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你那个儿子,你自个心里明白,即便我不知你要让我与何人成婚,却也能猜出这人定是能对王绍有所帮助的,这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都到这份上了,何必还要骗我?”
王玉盈直接将她们之间那所谓的母女情戳破,毕竟是当着许多永宁侯府人的面,李氏也不由觉得有些难堪。
她没再多说,只转头向那几个婆子吩咐,“赶紧将人制住送上马车去。”
那几个婆子答应着,很快一拥而上用提早备好的麻绳将人死死捆住。
那几个婆子往日都是做粗活的,要旁的没有,可力气却是一等一的,王玉盈虽有心挣扎,可却是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而她贴身的那两个婢子更是一早就被李氏安排的人给死死制住,哪里还能帮得上忙?
如此,李氏便将五花大绑,甚至还堵了嘴的王玉盈从后门带离了侯府。
这也是王氏的意思,说是这事毕竟不算光彩,若是被旁人瞧见,怕还要生出是非来,所以索性走了后门。
李氏自然也并无意见,她也不想这事被孙家的人知晓。
因着实在小心,也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来,这事最终算是悄无声息地做成了。
只是芸枝从观荷院经过时听那处的婢子提了一嘴,说是李氏将王玉盈接回去了。
她听着觉得意外,便将这事原模原样地与纪萝说了。
纪萝从那日与赵承嘉起了争执之后便再不曾见过他,纪萝心知自己不曾做错什么,也不想上赶着讨好,而赵承嘉因着纪萝这般不识趣的举动而生出不满来,更是觉得应当冷待她一段时间方能让她长些教训,所以自是久不曾过来。
但他显然打错了主意,他这些时日不曾过来,纪萝反而觉得自在许多,只是偶尔想起王玉盈的事,心底便不免思忖得多了些。
毕竟王玉盈的心思早已显露于明面,而赵承嘉……或许也有这般心思?
纪萝正如此想着,芸枝便匆匆进来说了王玉盈那事,“姑娘,表小姐归家了。”
纪萝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一早的事。”芸枝神色也有些古怪,“还是王家亲自来人将她带回去的,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竟是走得这般着急。”
纪萝也觉得这事奇怪,“她竟是甘心在这时走……”
可此时人已是回了王家,纪萝思忖不出答案来,也并未与自己为难,索性不再纠结。
王玉盈归家之事倒是并未在侯府掀起波澜,只是赵承嘉回来之后觉得奇怪,不免多问了几句。
王氏便说是李氏这些时日身子不好,想着女儿,于是便让王玉盈回去住一段时日。
这是当初王玉盈用过的由头,如今,王氏便也顺手拿这理由来应付赵承嘉。
王玉盈在赵承嘉面前向来是做足了孝顺姿态,所以听王氏这般说,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原本想多问一句她什么时候再回侯府,可刚要开口却反应过来问这话倒显得他与王玉盈关系颇为亲近,显然有些不合适,于是便将那半句话咽了下去,没再多问了。
王氏见赵承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这般安排不曾有错。
那孙家虽不算好,可到底门第高,若是王玉盈嫁过去之后能安分些,日子也是好过的。
如此,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再有错处,也是她自己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甚至勾着赵承嘉如今心思还在她身上,若不尽早将她安排出去,往后还当真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般想着,王氏连心思最后的那几分愧疚也尽数消失不见,心底反而越发安定下来。
***
王玉盈几乎被押送着回了王家。
她在马车上周身都被结结实实地捆着麻绳,为了防止她发出声音,甚至将嘴都死死堵着,只能勉强发出些呜咽的声音。
等到了王家之后,又直接将她关进了翠盈院中,虽是解了绳子,但却将房门紧闭着,连看守的婢子也都尽数换了人,让王玉盈是万万再没有逃出的可能。
而才不过半个时辰,李氏便带着提早寻好的大夫过来。
这大夫是外地人,今日帮王玉盈瞧过之后,明日便要归老家去,李氏许诺了不少银子,那大夫自是满口答应着会瞒下此事。
王玉盈被那麻绳捆绑得手脚发麻,连从地上爬起来都极为艰难,她极为迟缓地起了身,目光涣散地望向外间。
到了这一步,她确实想不出往后还能如何。
李氏如今已经是笃定了要让她与旁人成婚,往日的闺房对于她而言,却已经成了囚笼,她要逃出去,当真是难如登天。
而对于那桩婚事,她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结果,她是在不
甘心。
倘若她这一生都只是平庸的,那便也就罢了,可偏偏上天是给了她一回重生机会的,她既重活了一世,哪里能甘心最终竟还是活成这般模样。
她下意识死死抓住被褥,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来,于此同时,她下腹也传来一阵下坠的疼痛感,让她更是禁不住咬紧了唇齿,几乎要熬不下去。
而也正在这时李氏带着大夫推门走了进来。
王玉盈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像李氏求救,“母亲,母亲,我肚子疼得厉害,求你……”
李氏皱眉看了她一眼,“放心,我带了大夫过来,很快你就不必受这折磨了。”
说罢,李氏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夫,那大夫会意,上前给王玉盈摸了脉,一摸脉象,那大夫脸色微微一边,他迟疑着道:“这孩子,原本就是保不住的。”
李氏让这大夫过来便是提前与他说过,让他将王玉盈腹中的孩子落了。
可如今看来,即便不用药物,这孩子原本也生不下来。
似乎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可王玉盈却拽住李氏的衣袖,哀求道:“母亲,求您帮帮我,这个孩子于我还有用,绝不能就这般没了……”
可李氏却挣脱衣袖,她看向那大夫,声音几近冷硬,“不行,这孩子需得尽快落了,这事耽误不得。”
那大夫听李氏如此说,只得应了下来。
那碗熬得浑浊的汤药逼到了唇边,王玉盈剧烈地挣扎着,含糊不清地央求李氏,可无奈手脚皆被婢子死死制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那碗汤药依旧有一大步被灌入了她口中。
那汤药入了腹,不出片刻就生了效,两腿间湿湿粘粘的热意淌了下来,她垂眸看下,铺天盖地的鲜红从裙摆处弥散开来,她的神色变得惊恐,而后止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李氏忙让那几个婢子上前去将她制住,连嘴也一同死死捂着。
“好了,阿盈,你这个孩子原本就不该留的,如今落了也算了了一桩事。”她见王玉盈依旧是一副颇为不甘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那个念头,你原本就不该有的,如今攀不上侯府反而还得罪了你姑母,好在她还愿意帮衬我们。”
“眼下这桩婚事你或许瞧不上,可人啊,总不能心气太高,你成过一回婚,那些事闹得名声也不好,能嫁到那样的人家已经很好了,往后好好过日子便是。”
王玉盈没法说话,她只能竭力发出些含糊的声音,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李氏,眼底甚至生出了恨意来。
李氏知道她不会甘愿,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吩咐大夫开了给她养身子的汤药之后便说了句“你自个好生想想吧”,而后便转身出了门。
她原以为这般熬上两日,王玉盈的性子就算再如何倔,也总该能被磨平。
可一晃两日过去,王玉盈非但没有认命的意思,甚至连每日的饭食都不肯用了。
那些汤药还能强行灌进去,可米饭粥食,她不肯张口,却是怎么也喂不下去的。
如此折腾了两日,李氏也没有法子,只得再去劝她。
这样熬了两日之后,王玉盈瞧着脸色越发不好,嘴唇也没了血色,可那双眼眸却是极为清醒中带着决然,她似乎想好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李氏推门进来之后看向倚在床榻上的王玉盈,里间稍显浓重的汤药味激得她止不住咳嗽了几声,而后才开口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到底是自己的身子,你这般不吃不喝的,身子养不好,往后说不定再怀不了身子,到时候岂非更难?”
“母亲。”王玉盈的声音极为沙哑,她缓缓道:“我想见凝露与凝芳,她自小陪在我身边,她不在,我用不下东西。”
李氏皱眉,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成。”
王玉盈看向她,声音极轻地笑了一声,“母亲是怕她们会帮我逃出去?”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那边时不时便有人影走动,显然都是在盯着她的。
李氏顺着王玉盈的目光看过去,一时神色也不由有些尴尬,可却也是不会承认的,“你这孩子性子倔,母亲也只是怕你出了岔子。”
“凝露和凝芳不过是两个小姑娘,便是有心做什么,有这些婆子在,也成不了什么事,”王玉盈无心与她说这些,只直白道:“若是母亲不应允此事,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不将身子养好,想来母亲与那边,应当也不好交代罢?”
她这话说出口,却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
李氏闻言就要发作,可见王玉盈如今的憔悴模样,却也知王玉盈这话不曾说错。
若是孙家的人瞧见王玉盈这般模样,怕是少不了心里怀疑,到时候若是查出什么来,她更是不好交代。
如此想着,李氏到底松了口,“好,晚些时候我会安排她们过来。”
王玉盈扯出一抹笑意,“多谢母亲。”
李氏没法在这房里久待,只含糊地让她好生休息便转头出了房门。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到了王玉盈的婚期。
这些时日有了凝芳与凝露相伴,王玉盈不仅每日的汤药按时喝着,就连膳食也都不曾落下,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初时,李氏心底还有所怀疑,总觉得王玉盈要见凝露与凝芳二人怕是有其他缘由,说不定依旧存了要逃离此处的念头。
所以做了这般安排后,李氏又多安排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盯着,生怕这事出了岔子。
不过一连盯了几日之后,李氏见王玉盈反而日渐安定下来,心底那些怀疑也大多消散,想着她大约是已经想明白了。
总归逃也是逃不出去的,再说,即便当真逃出去了,又还能去哪里?难道要回永宁侯府?
可永宁侯府早已容不下她。
这么多年她始终都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流落外间的苦她更是半分都承受不了。
这般想着,李氏心底也渐渐安定下来,大约王玉盈也意识到了她自己早已没了旁的去处,也就只能认了命。
可真到了成婚那日,却还是出了岔子。
这一日,翠盈院里虽依旧有人盯着,可到底人多眼杂,进进出出的人变多了,变故也就多了。
王玉盈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凝露伪装成了前来给她梳妆的妆娘模样,低头掩下容貌,借机出了翠盈院。
而青萝院,纪萝与赵承嘉却少见地坐在一处用膳。
这事其实却还是赵倩桐的撮合。
她见纪萝迟迟不肯将怀了身子的事与赵承嘉言明,也向纪萝问了几回,纪萝虽始终不曾说什么,但她心底也多少有些揣测,想着两人大约闹了变扭。
若说缘由,她能想到的也就唯有那日怯生生跟在赵承嘉身后的王玉盈了。
那事虽是自己兄长的过错,可王玉盈如今却已经回了王家,若此时还要因着她闹了不痛快,便有些不值当了。
赵倩桐如此想着,便打定主意要让两人坐下来好生聊一聊。
正好这一日赵承嘉比往日回来得早些,于是赵倩桐便做了安排,引着赵承嘉去了青萝院。
等两人坐定之后,赵倩桐又找了由头说是与好友有约,急匆匆地便走了,好似生怕打搅了二人。
见她这般,纪萝也有些无奈,可偏偏也是一番好意,到底不能说什么。
赵承嘉也看出赵倩桐的用意,不过心里却下意识觉得这也是纪萝的意思,既然邀了他过来,其实也算低了头,如此想着,心底反而少不了有些得意。
他道:“前些日子的事我知你不过是吃味,这倒也不是大事,只是要因着这样的事失了体面,可就有些过了。”
不知是因着他的话,还是因为桌面上那些刻意摆得远了些的荤腥,纪萝胸口忽地涌上一阵恶心,几乎是要吐出来。
赵承嘉却恍然未觉,他接着道:“不过你今日既然低了头,想来也是明白自己的过错了,那我便原谅了你,只是往后却不能再犯这种过错了。”
他的话说完,以为纪萝会千恩万谢地应下来,可再抬眼,对上的却是纪萝略有些发冷的目光。
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正要开口,外间却传来一阵凌乱的争吵声。
纪萝也下意识地往外间看去,却听得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侯爷,请侯爷救救我家小姐吧!”
赵承嘉猛然起身,大步推门走了出去。
纪萝的动作稍稍顿了片刻,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间已是乱作一团。
除却芸枝与几个素日在青萝院做事的婢子之外,还有一个有些眼熟的婢子,正是凝露。
此时她已经狼狈不堪,连发髻都在拉扯间散乱了下来,她一看见赵承嘉眼里便有了光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到了赵承嘉面前,“侯爷,侯爷你救救我家小姐,求您救救她!”
“这是怎么了?”赵承嘉眉头紧皱,“阿盈出什么事了?”
凝露语气急切道:“夫人要逼着小姐嫁与一个年岁颇大,还成过一回婚的男子,小姐无论如何不肯答应,但夫人却逼着小姐上了轿子,眼下怕已经是送出府去了。”
说到此处,凝露甚至还看了一旁的纪萝一眼,而后才继续道:“侯爷,小姐她……她早已是怀了您的孩子……”
赵承嘉一惊,“什么?她怎么不曾与我说?”
凝露声音中已经是带着哭腔,“小姐说,她不想让侯爷为难……”
“怀着我的孩子怎么能嫁给旁人?”赵承嘉脸色越发难看,心头烧起来的怒火早已吞噬了仅存的理智,他几乎咬牙道:“我去将她带回来!”
第26章
纪萝立在赵承嘉身后,凝露的每一句话都极为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而凝露每说一句话,纪萝的脸色也多苍白一分。
赵承嘉与王玉盈的事,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她从未想过,他们二人竟是到了这一步。
就连凝露说出王玉盈早怀了身子的事,赵承嘉也皆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所以他们,怕是早已……
纪萝轻轻地闭了闭眼,到底是她太过天真,竟以为他们之间还不曾有过亲近关系。
两人竟是这般情意相投,又并非圣人,怕是忍不住,也不会忍。
许是觉察到母亲的情绪,腹中孩子也有了不安的迹象,竟是隐约传来疼痛感。
可也正在这时,她听得赵承嘉说要去将王玉盈带回来。
纪萝猛地回过神来,赵承嘉或许失了理智,可她脑子却越发清醒。
不行,此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的。
若是当街去拦下轿子,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瞧见这般景象,堂堂永宁侯,当街抢了人家的新娘,这般传闻流传开来,对如今的永宁侯府来说,怕是天大的灾祸。
此时的纪萝早已撇开什么感情,只是纯粹出于利益。
她如今是永宁侯府的夫人,更不说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利益相关。
她绝不能让这所有的一切尽数毁在赵承嘉的荒唐举动中。
于是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将赵承嘉拦了下来,“侯爷,您不能去!”
赵承嘉满面的怒色中夹杂着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善妒?难道当真要让阿盈怀着永宁侯府的血脉嫁给旁人?”
纪萝什么都还来不及说,他却已经笃定纪萝只是因着善妒不肯让他去将旁的女人带回来。
“侯爷,眼下人多眼杂。”纪萝顾不上他的话说得难听,只慌忙解释着,“倘若被旁人瞧见怕是不好,我们总归还有别的法子,不如……”
或是同与王家结亲的那人家中商量一番,给些金银之类,或许人家也觉得这是一桩丑闻,也有心想掩饰过去,何必一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呢?
可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赵承嘉便已是一把将她推开,“这事等不得,我就算再如何,也绝不会让阿盈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
赵承嘉用的力气未曾收敛,竟是一下便将纪萝推到在地,而更为糟糕的是她的腹部恰好磕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近乎尖锐的疼痛感一下钻了上来,纪萝下意识想护着腹部,可到底没来得及。
芸枝瞧见这般景象,慌忙过来搀扶纪萝,眼见她脸色惨白,也更是慌了神,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快请大夫,姑娘怀了身子,禁不住这样折腾的!”
赵承嘉也自然听到这话,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疑惑地往纪萝这边看来。
纪萝怀了身子,怎么他竟是不知?
可见赵承嘉神色迟疑,凝露又想起王玉盈的叮嘱来。
王玉盈虽不知纪萝的孩子具体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怀上,可她算着时间,想着自己腹中孩子已近四月,而上辈子,自己的孩子诞下之后也并未太久便听说了侯府的喜讯,这般算来,纪萝那个孩子,或许已经怀上了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王玉盈便不免对凝露多叮嘱了几句,“若是那纪萝说她也怀了身子,要以这个由头将表哥拦下,你一定要反应快些,只说纪萝是为了留住侯爷说了谎话便是。”
彼时凝露虽然奇怪,不知王玉盈为何如何未卜先知一般猜到纪萝会以这种法子留人,可见她说得这般认真,便也都一一记了下来。
不想此时当真派上了用场。
于是她颇为委屈道:“夫人何必这般,为了阻拦侯爷救人,竟是说出这般谎话来!”
一听这话,赵承嘉也回过神来,他冷笑一声,“阿盈说怀了身子,你也紧跟着便说怀了身子,为了将我拦下竟是什么谎话也说出来了?”
说完,也不等芸枝再说什么,一甩衣袖便出了青萝院。
芸枝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可却也不敢耽误,一边吩咐人赶快去请大夫,一边小心翼翼搀扶着纪萝进了屋内。
纪萝这时候已经觉不出心痛的感觉,她只觉得腹部疼得厉害,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一般。
这样的疼痛足以掩盖所有的一切,也渐渐将她的神智拉向深渊。
“姑娘,姑娘,快醒醒。”朦胧中,她听见芸枝在唤她。
她竭力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也由模糊而渐渐变得清晰,腹部的疼痛感好似稍稍缓和些了,她掐着掌心,让自己清醒过来。
芸枝见纪萝终于醒过来,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姑娘,您醒了,你觉得如何了?”
纪萝轻轻点头,“我好多了。”
她看向珠帘后边微微弓身立着的大夫,问道:“大夫如何说?”
那大夫听纪萝问起,迟疑着上前道:“夫人,您腹中的孩子怕是不好保。”
芸枝闻言颇为心疼地看向纪萝,从有了这孩子,姑娘不说日日有多欢喜,可到底日子有了盼头,往后也到底好过些。
谁能想如今却出了这事……
纪萝指尖微微用力,即便是刺破了掌心也未曾觉察,她听得大夫继续道:“夫人忧思颇重,这孩子原本就体弱,如今又……”
“如今看来,即便留下这孩子,往后生下来,却也是难的。”
纪萝明白了这大夫的意思。
这个孩子可以留下,只是不知能留多久,更不知能不能平安诞下。
而即便平安诞下,恐怕也是体弱多病,未必能久活。
纪萝身子微微发颤,这个孩子,她也曾经满心期许,可是如今,如今的永宁侯府……
这个孩子或许原本就不该降生于世。
若是当真生下来,才是要受尽苦楚。
想到此处,纪萝的手猛然松开,唇边竟是挂了意思虚弱的笑意,他听得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道:“这个孩子……不留了吧。”
若是这个孩子知晓外间的世界是这般景象,想来也不会愿意来到。
强留,只会让孩子也受尽苦楚。
芸枝心头一惊,完全没想到纪萝竟会舍弃这个孩子,她下意识道:“姑娘。”
“我意已决。”纪萝看向她,“这个孩子不应来这世上受苦。”
芸枝神色顿住,最终还是低头应了个“是”。
那大夫虽然意外,对于孩子的事,那些深宅大院中的夫人向来是看得极重的,只要还存了一点可能,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孩子保住的,可纪萝却很快想明白了,这实在难得。
不过他也并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很快开了方子,说了些叮嘱的话之后又不忘宽慰纪萝,“夫人的身子原本是不错的,这回落了胎,再好生休养,想来往后再怀身子也不会是难事。”
纪萝虽根本无心再为赵承嘉生下孩子,可听得大夫宽慰的话,依旧是笑着点了头。
只是,她如今想要的,唯有和赵承嘉断个干净。
没了这个孩子,她与赵承嘉间唯一的牵扯也没了,好似上天都都在帮着她做出这个决定。
她久居于浓雾中,被浓稠的夜色遮了眼,如今拨云见月,一切尽在眼前,心底竟也轻松许多。
那个被赵承嘉阴差阳错害得落了胎的孩子,该去往真正能让他幸福的去处。
……
***
上京的长街上,有一身墨衣的男子怀中拥着一穿着如火般鲜红嫁衣的女子。
那样艳烈的颜色极为惹眼,街边的路人瞧见这般景象都不由驻足观望。
人群中,不知谁人先说了句,“那是……永宁侯吧?”
周遭的路人皆是回过神来,当初王玉盈执意嫁入袁家的事闹得颇大,原本过去三载,上京又是个总有新鲜事发生的所在,所以这些事大多被淡忘,但前些时日王玉盈又因和离的事闹了一遭。
为了能理所当然地从袁家脱身,王玉盈甚至故意将袁庆生养了外室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如此,她便也占了理,只是这样一来,却又不免让人想起三年前那桩事,让她又再度成为上京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了。
正是因为王玉盈也算是个声名在外的,所以有人认出赵承嘉之后,细看之下自然也有人能辨出王玉盈的身份。
这下议论之声就更大了。
“永宁侯这般做法,难道竟是在抢婚?”
“定是抢婚了,否则因何穿了一身嫁衣?”
“王家姑娘正是永宁侯表妹,两人怕是早生了情愫,便也不肯再让她嫁与旁人了罢……”
“无论如何说这永宁侯家中也是有夫人的,若当真有心早些时候将人纳作妾室便是,何必偏偏将事情做得这般难看,这是全然不给家里那位脸面了!”
“谁说不是,这王家姑娘也是个不要脸的,这才和离多久,又攀上了位早有夫人的……”
“……”
周遭议论之声越发激烈,那些异样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马背上的二人身上,可马背上二人却浑然未觉。
赵承嘉自然知道他今日之举过于冲动,当街如此定是少不了被朝中某些人拿住把柄。
这于他,自然不是好事。
可他听得凝露说王玉盈是怀了他的孩子要被逼着嫁去孙家。
他如何能忍得了?
王玉盈是他藏在心底的人,那个孩子亦是他的血脉,当时是,他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她与他们的孩子,都带回来。
不过等真正将王玉盈抱上马之后,他也稍稍冷静下来,开始细思如今的情况。
近些日子,其实朝中并不太平。
天子数日前去围场围猎,从那日之后便说是感了风寒,一直在寝宫中好生养着。
不说早朝,就连这些时日递上去的折子,都始终堆积在一旁。
天子登基虽没有几年,可这几年间他向来勤政,即便当真是风寒,按理来说也绝不至于到连递上去的折子都不曾批复的程度。
一日两日倒也罢了,到如今算来已经有五六日。
如此之下,自然不免开始有各种传闻流出。
有人猜测天子此番怕不是风寒,而是得了重病,怕已经是卧病在床,甚至早已是神智不清,否则为何连递上去的折子都无法批复?
除此之外,也有人揣测天子根本不在宫中,更有大胆些的,揣测他已经驾崩也是有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背地里的揣测,明面上,却是无人敢如此说的。
但只是这些揣测,便足以让如今的朝局生出动荡来。
在这当口,其实无人会在意他这桩看似严重,但实际上往小处说,也不过就是桩上不得台面台面的风流韵事罢了。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去深究。
想到此处,赵承嘉的心底微松,他的目光落在怀中女子身上,神色也柔和许多。
“你既是怀了我的孩子,怎么连我都瞒着?”他虽问起这事,可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问的意思。
王玉盈倚靠在赵承嘉的怀中,心底是颇为得意的,只是面上却不显露,只低垂着眸子,轻声解释着,“阿盈才得知此事,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只想着若是告知表哥,怕是免不了要令表哥为难,所以……所以才没有告知表哥,并非是有意隐瞒。”
原来她都在为自己考虑。
明明遭遇了这样多不公之事,却还一心想着自己,竟是连孩子这样的大事也只想着一人扛着。
赵承嘉想到此处,自然是越发心疼,“往后在侯府,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和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他……”王玉盈的手抚上腹部,神色已经是悲痛欲绝,“凝露只想着能让侯爷尽快来救阿盈于水火,怕是不曾来得及与侯爷说清,我才回了家中那日,母亲便已经令人灌了我一碗落胎的汤药,这孩子……早已是没了。”
赵承嘉眸色沉得厉害,他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是已经没了,“那是永宁侯府的血脉,你母亲竟是这样大胆!”
那是他的孩子,哪里能这样无缘无故地被人灌了落胎药?
传出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王玉盈忙道:“母亲并不知这孩子是侯爷的,后来我央求她,与她说这孩子其实是侯爷的,她却也不相信,只说侯爷早有了夫人,万万瞧不上我,还说是我与哪个野男人……”
她说着,好似心下当真有万般委屈,眼泪宛如珠子般颗颗滚落了下来。
赵承嘉拽紧了缰绳,面色也越发不好,“这样的人竟还是你的母亲,她如何配?”
眼见赵承嘉竟颇有要去找李氏算账的意思,王玉盈心底自然是得意的,毕竟他前头对自己还颇为冷漠,如今却能因着自己的三言两语而被牵扯住情绪,这感觉实在不错。
不过让赵承嘉当真去寻李氏的麻烦也并非王玉盈的本意。
毕竟对于她的事,李氏知道的实在不少。
倘若一切都尽数捅破,对于她而言,也实在不算好事。
所以她用帕子抹了眼泪,反而替李氏求了情,“她毕竟是阿盈的母亲,还请表哥莫要与她计较……”
赵承嘉沉默了一会,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阿盈都如此说了,也只能放过她了。”
王玉盈贴近赵承嘉的胸口,轻声说了句,“多谢表哥。”
女子的气息轻飘飘地从他脖颈处扫过来,近乎勾人的香气就这般缠绕着到了他的耳边,唇边……
他揽着怀中人的动作不由微微收紧,直至不知何处有一阵凉风吹来,才算止住了心底的那阵心猿意马。
可偏偏王玉盈在此时抬起下巴,一个吻恰好落在他的唇边。
暧昧与欲望在两人间疯长。
赵承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道:“阿盈,我们先回去。”
***
华庆院。
王氏自然是知道今日是王玉盈嫁去孙家的日子。
这是安排得颇为妥当,王氏倒是不担心会出了岔子,毕竟王玉盈也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不说永宁侯府,便只是有王家和孙家在,王玉盈也都翻不出天去。
只是她没想到赵承嘉竟会在这当口去拦了轿子,生生将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给毁了还不算,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王玉盈带回侯府。
王氏听得这个消息之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身边的婢子反应及时将她搀住,她恐怕当下便要昏倒过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力地拍了好几下桌子,怎么也想不到这桩
事竟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样一来赵承嘉与王玉盈的事便当真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他们永宁侯府也会成为上京世家眼中的笑话。
更为要紧的是,连赵承嘉也可能会被人趁着这个机会抓了把柄。
她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
底下人见王氏这般发怒,虽是心惊胆战,可却也不敢不回了话,只能如实道:“好似是表小姐身边的婢子偷偷回了侯府一趟,之后不知与侯爷说了什么,侯爷便疯了一般地要去将表小姐带回来,夫人原本也拦着,只是却也拦不住……”
“这王玉盈当真是好本事!”王氏听完这话,面上除却怒火,却也多了几分后悔,“怪我竟是眼盲心瞎,没早看出她的心思,她一早来侯爷怕就已经是存了这般念头了,偏偏那时候我竟还只觉得她是个性子乖顺的!”
当初赵承嘉甚至提过要将王玉盈送回王家,说是并不想管她的事。
只是那时王氏反而一心护着王玉盈,觉得她遇上了那样的事,家里头偏偏还不向着她,身后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也实在是可怜。
如今想来,她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不过是尽数伪装出来的。
当初这般姿态骗了自己,如今又骗了自己儿子。
实在厉害。
王氏正这般想着,外间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是赵承嘉已是带着王玉盈回来了。
王氏当即起身,“我倒要看看,今日有我在,谁能让这王玉盈进了侯府的门!”
说罢,她大步往外间走去。
赵承嘉与王玉盈才下了马,就见王氏带着几个婆子过来。
见了王氏,王玉盈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姑母……”
可王氏却冷笑一声道:“如今谁还能担当得起王姑娘这一声姑母啊?”
这话中的嘲讽意味颇重,王玉盈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连眼眶也红了一圈。
赵承嘉自是不会眼看着王玉盈受这般委屈,他将王玉盈拉到自己身后,看向王氏道:“母亲,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是阿盈早已是我的人,甚至还怀过我的孩子,如今你们逼着她就这般嫁与旁人,我如何能这般将她抛下?”
“什么?她怀过你的孩子?”王氏一下便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是如此,他们岂非至少一个月以前便已经……
甚至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连孩子都有了,这令王氏如何能不意外?
赵承嘉想起那孩子竟是被李氏用那样的手段落了,自然也猜到这事也许与王氏也有些关系,于是语气越发冷了下来,“是什么时候的事还要紧吗,若不是你们生生要逼着阿盈嫁给旁人,她那孩子也不会被李氏灌了药,那也是永宁侯府的血脉。”
“母亲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有个孩子么,可我的孩子却生生被你这般逼死了!”
王氏脸色惨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确实不知王玉盈竟是怀了赵承嘉的孩子的。
倘若知晓,即便她再如何不喜欢王玉盈的这些手段,只是为了这孩子,她也会给王玉盈一个妾室的身份,凡事都等那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可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而赵承嘉见王氏久久不曾回过神来,也并没有心思再与她多说,只拉着王玉盈的手大步进了侯府。
赵承嘉才将王玉盈带回了观荷院歇下,正与她说着话,外间却传来赵倩桐的声音。
赵倩桐如今与纪萝关系极好,王玉盈自然猜到赵倩桐此时过来,怕是要给纪萝鸣不平的。
她如今有赵承嘉做倚仗,连王氏都不怕,自然是不会畏惧赵倩桐的。
只是在赵承嘉面前,王玉盈却依旧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来。
“放心。”赵承嘉安慰道:“我去处理。”
王玉盈却依旧有些担忧,“表哥,不如还是让我去与倩桐解释一下吧,若是因着我的缘故影响了你们兄妹的感情就不好了。”
可赵承嘉却安抚似的帮她整理了耳边的碎发,“放心,我知道怎么与她说。”
王玉盈迟疑了片刻,这才轻轻点了头。
赵承嘉这才走了出去。
外间,赵倩桐也才刚得知赵承嘉竟撇下纪萝去将王玉盈从喜轿上带了回来。
王玉盈因何突然要嫁人,又到底要嫁给何人,赵倩桐是全然不在意的。
她在意的唯有一件事,赵承嘉竟是就这般抛下纪萝就走了,而且竟还是为了王玉盈?
她根本没法冷静下来,得知赵承嘉正在观荷院后,更是二话不说便怒气冲冲地要过来兴师问罪。
赵承嘉从里间出来时,瞧见的便是一脸怒气的赵倩桐,他皱眉道:“这又是要闹腾什么?”
“这话我才要问兄长呢!”赵倩桐虽然素日是有些畏惧这位兄长的,可此时因着一心想为纪萝出头,即便听得赵承嘉这责问的话语也并未生惧,更是拔高声音道:“兄长为了旁人将自己的妻子就这般舍下,难道就不曾有错么?”
赵承嘉的面色沉了下来,可他还不曾来得及开口,却又听赵倩桐越说越是气恼,“更不说你竟还当街去抢了人家的新娘子,这事传闻出去,旁人会如何说嫂子?”
赵承嘉冷着脸听赵倩桐说到此处,见她口口声声都是纪萝,自然理所应当以为她说这些话是纪萝的意思,于是竟也没有发作,只是道:“我知我今日将她撇下确实没怎么顾着她,但事情紧急,阿盈也并非别人,她被强逼着嫁给不愿嫁的人,我如何能不管?”
“那是王玉盈自个的事!”赵倩桐却并未因着赵承嘉这话而松动分毫,而是语气越发不好,“她这人心思极深,从前便在我身边撺掇我对嫂子下手,如今又骗得兄长你……”
赵承嘉却无心再听她说这些在他看来只是刻意编排的话,“阿盈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况且……她曾为我有过一个孩子,我不能不管她,你若还当我是你兄长,便也对她多几分尊重吧!”
赵倩桐一听王玉盈竟曾经怀了赵承嘉的孩子心里也是一惊,可嘴巴却赶在脑子前边将纪萝也怀了身子的事说出了口,“嫂子也怀了你的孩子,怎么不见你对嫂子这般用心?”
“阿萝当真怀了孩子?”赵承嘉想起今日自己急着要去寻王玉盈时,纪萝上前想来阻拦,情急之下,自己曾推了她一把,那时候她身边的那个婢子好似确实是说纪萝怀了孩子,还说要寻大夫过来。
可那时候他方才得知王玉盈怀了身子,偏偏在这时纪萝也怀了身子,而那时候纪萝又是怀着阻拦他去将王玉盈带回来的心思。
如此,他心底自然下意识觉得这不过是纪萝用来阻拦他的手段罢了。
否则哪里有这样正好的事儿?
可如今赵倩桐却也这样说,倘若这当真是一个谎言,现在他都已经将王玉盈带回来了,纪萝万万没有必要在这时候还继续这个谎言。
难道,纪萝当真也……怀了他的孩子?
那今日他推的那一下……
赵承嘉的心猛然揪了起来,纪萝与他们的孩子,不会当真出什么事吧?
赵倩桐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可想到赵承嘉都这样堂而皇之地将王玉盈带回侯府了,往后也少不了会给她个侧妃的位置,所以也只没好气道:“你想知道,自己去问问嫂子便是!”
“难道是做了亏心事,竟是连嫂子的面都不敢见了?”
赵承嘉没有理会她刻意的阴阳怪气,只当真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说罢,他绕开赵倩桐,径自往外间走去。
***
青萝院。
纪萝早已用下
落胎药。
那是最温和的方子,整个过程中纪萝其实并未受什么苦。
可当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孩子一点点地从她身体里抽离之时,她依旧很是不好受。
明明身体上全然没有疼痛,可她却禁不住地发颤,等一切结束,她才发觉她早已是满脸的泪水。
好在,一切到底还是结束了。
她昏昏沉沉地在床榻上歇了半日,再醒来时才用过养身子的汤药,赵承嘉便到了。
他大步进来,见到纪萝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萝,你当真怀了身子?”
他这话里是带着惊喜的。
不论如何,他总归还是想与纪萝有个孩子,如此,也能与王氏有个交代。
至于白日里那一桩事,他以为是不要紧的。
纵然他确实不小心推了纪萝一把,却也不至于当真让这孩子出了事。
而纪萝,即便因着这事有些不满,为了孩子,也总会忍一忍。
“是。”事到如今,纪萝无心再隐瞒他,索性也承认了。
听得这话,赵承嘉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纪萝接着道:“可是就在侯爷走后,我已经将这孩子落了。”
赵承嘉脸上的笑意僵住,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纪萝抬眸,即便对上他那双蕴着盛怒的眼眸,她也不曾露出惧意来,依旧神色平静,她道:“孩子已经没了,大夫来瞧时说这孩子原本便体弱,侯爷推我那一下恰好让我撞上了台阶……”
后边的话,纪萝并没有说下去。
而赵承嘉听到此处,只以为这孩子没了尽是他的缘故,一时脸色有些发白,“只是那一下而已,怎么就……”
纪萝移开目光,她原本想尽可能冷静地了结此事,可再提及那个孩子时,她别开脸的一瞬,眼泪依旧落了下来。
她没有管赵承嘉如何说,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她道:“侯爷,我们和离吧。”
屋内极静,窗外偶有风声,透过窗缝将烛台上的火焰吹得七零八落。
赵承嘉似乎冷静了下来,他盯着纪萝,眼底幽深的墨色几乎不曾掩藏,半晌,他道:“阿萝,我们还会有孩子。”
他虽不曾说道歉的话,可这话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让步。
既然他已经给了台阶,他以为纪萝便不会再抓着不放。
毕竟让他们的孩子出事也并非他的本意。
可纪萝转眸看向他,声音很轻,但却越发坚定,“侯爷,我们和离罢。”
她将那话再度重复,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
直至此刻,赵承嘉才意识到,和离可能并非是纪萝逼迫他让步的手段。
她是真的,想和离。
赵承嘉眉头紧锁,强忍下心底的不耐,“你才失了孩子,可能还有些不太冷静,等你稍微冷静了我们再谈。”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侯爷。”可纪萝叫住他,“玉盈表妹如今已经在府中了吧,您既是真心喜欢她,难道就不想给她的正妻的位置?”
她认真道:“只要侯爷给我一封放妻书,我自会离去,不会再与侯爷有任何纠缠。”
事到如今,比起旁的,她更希望能与赵承嘉彻底了断。
赵承嘉定住脚步,唇边的冷笑甚至有些瘆人,“你莫不是疯了?”
“侯爷。”纪萝轻轻叹了口气,“你当街将已做旁人新娘的玉盈表妹带回来,早已经是什么也不顾了,你这样在意她,为何不愿应下和离之事?”
她仰起依旧苍白的脸,唇边少见的带了一抹讥讽的笑意,“难道……侯爷骨子里也瞧不起玉盈表妹,所谓的情意,其实也不过如此,连世俗的一些东西都越不过去,听说玉盈表妹那个孩子也不曾保住,这些事与侯爷……也未尝没有关系罢?”
“住口!”纪萝的话终于成功地将赵承嘉激怒,他死死盯着纪萝,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半晌,他才沉声道:“既然你不想呆在侯府,那我便成全了你,郊外不是正有一座庄子闲置着,你明日便启程过去吧。”
他转头大步往外间走去,“我会与母亲说你是染了病,自请去庄子养身子。”
最后的话音落下,赵承嘉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芸枝神色不安地进来,她瞧见赵承嘉拂袖而去,知晓他大约与纪萝起了争执,心下自然担忧。
她进来后纪萝已经收敛了神色,面上甚至轻松许多。
虽说和离的事并未定下,可赵承嘉至少让她离了侯府。
怎么样都比要继续留在这侯府要好。
这三年,她早已是疲累不堪,失去孩子不过是最后一块压上来的石头罢了。
芸枝斟酌着开口道:“姑娘,您方才与侯爷……”
她想问纪萝是否有与赵承嘉说清,那个孩子没了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即便他不会承认,可总归也不至于将这事怪到纪萝身上。
可方才赵承嘉却……
芸枝不明白。
纪萝并未与她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道:“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去郊外庄子。”
“侯爷要将您送去庄子?”芸枝心头一惊,更是不敢相信,“您才落了胎,身子正弱,侯爷心里便是有再大的气也不当这样着急赶着您走啊。”
说到此处,她好似想起什么来,又迟疑道:“难道侯爷这般举动,竟是为了让您给那王家的表小姐腾位置?当真是这样着急便要将人扶作夫人?”
“芸枝。”纪萝摇摇头,“我本也不想留在这侯府,侯爷如何想无关紧要,眼下他容我离开,我心底反而轻松些。”
芸枝愣住,便见她垂下眼眸,睫毛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你去将收拾些素日穿的衣裳便好,侯府的东西就都不必带着了。”
芸枝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答应下来。
***
观荷院。
赵承嘉才因赵倩桐前来寻麻烦之事出了门,凝露后脚便踏进了屋内。
这一日可谓是十分凶险,可到底结果是好的。
这其中,凝露实在是立下了颇大的功劳。
她这会儿笑着上前道:“姑娘的法子当真是好,侯爷果真是需要一些刺激的,若没有夫人折腾这一出,这事反而不会这样顺利,就连孩子的事也更难糊弄过去了。”
王玉盈闻言弯了弯唇,“也算是上天庇佑吧。”
她腹中的孩子原本已有三月,是怎么都算不到赵承嘉头上的。
原本她是想着买通大夫骗过赵承嘉,之后才自己落了胎便是。
只是这样的法子虽能行,但却需要寻着合适的时机还不算,更是风险极大。
皆是不止有赵承嘉,王氏,纪氏,甚至赵倩桐,这永宁侯府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万一被人觉出不对来,那她千万般的算计最终都只能落了空。
而如今李氏给她生生灌了一碗落胎药,这事便彻底干净了,甚至借着与孙家的这桩婚事彻底将事闹大,到了这份上,便是王氏如何不肯,却也不能再将她如何了。
如此想着,王玉盈心中怎么能不得意?
从前或许还要畏惧王氏几分,少不得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如今撕破了脸皮,她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这永宁侯府,迟早会是自己的。
正当这时,外间争吵的声音停下,凝芳却匆匆进来,神色迟疑道:“姑娘,侯爷他……好似去青萝院了。”
“什么?”王玉盈脸上的笑意一沉,“赵倩桐到底是说了什么?”
凝芳小心翼翼地觑了王玉盈一眼,片刻后才道:“奴婢好似听着她说……说是纪氏怀了身子……”
王玉盈猛然攥紧了手中帕子,“纪氏……纪氏果真还是有了。”
“纪氏竟是当真有了孩子!”凝露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她今日一早听那芸枝如此说,是当真以为那不过是纪萝为了留人使出来的手段罢了,可如今看来,这并非是谎话,“倘若纪氏这孩子生下来,姑娘怕是……”
凝芳也神色极为担忧地看向
王玉盈。
眼下这局面看似她是赢了一局,可莫说是正妻的位置,便是侧妃,赵承嘉都还未曾许诺。
这便也算了,只要赵承嘉的心思还在她身上,王玉盈其实也并不算担心。
只是纪萝却正好在这当口怀了身子,旁人不知,可王玉盈是重活一世的,那个孩子将会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若是不出岔子,这孩子怕是要继承永宁侯府的……
到那时,她纵然千万般算计,最后也只能是一场空了。
王玉盈咬牙,几乎是带着恨意道:“这孩子,我必定不能让他生下来。”
一旁凝露先是点了头,凝芳眼底虽闪过一丝不忍,可到底也没说什么。
王玉盈这些时日颇为折腾,眼下虽知赵承嘉是去了青萝院,可偏偏她在赵承嘉面前向来表现得颇为乖顺,事事皆是以他为先,所以此时也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便只先用了汤药,打算好生歇着。
可不曾想到今夜,赵承嘉竟还是回了观荷院。
王玉盈披了外衫前来迎接,一开门,便见赵承嘉脸色沉得厉害。
她与赵承嘉相识多年,如今关系也算亲近,但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见他这般神色,一时不由有些奇怪,想到他方才应当是从青萝院过来,心底也有了些揣测,便状似无意问道:“表哥怎么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承嘉薄唇紧抿,语气沉沉道:“纪氏怀的孩子没了,她倒是气性大,竟是要因这事与我提了和离!”
“纪氏……提了和离?”王玉盈先听着赵承嘉说那孩子没了,心底已是一喜,顾不上细问却又听赵承嘉道纪氏竟是提了和离,她的心猛然提了上来,又不得不压下那份激动,目光灼灼道:“那侯爷……如何说?”
赵承嘉曾说过,他与纪氏并无感情,也早有和离心思,只是苦于纪氏并无过错,所以才未曾提和离之事。
可如今已是无需他来提和离,纪氏先提了此事,那他只需顺着纪氏的意便是。
若是和离之事成了,她距离那侯夫人的位置,便又近了一步。
想起上辈子永宁侯府的风光,王玉盈心中如何能不欣喜。
只是赵承嘉的话却猛然击碎了她的幻想,他语气很是不好,道:“纪氏原本也算是乖顺的,做事也妥帖,如今却不知怎么气性越发大了,原本我念在她才失了孩子,并不想与她多做计较,可不想她竟是抓着这事不放。”
“我安排人明日一早便将她送去郊外庄子,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能磨一磨这性子,等她什么时候知错了,再让她回来!”
赵承嘉从头到尾都未曾提一句和离之事,更是不曾表露出有分毫想和离的心思。
即便纪萝这般大胆了提了这事,几乎不曾顾及赵承嘉颜面的大闹了一场,从方才进来时赵承嘉那般脸色来看,他也并非没有发作。
只是即便如此,他却始终不曾松口和离之事。
王玉盈心底有些发沉,即便赵承嘉说是要将纪萝送去庄子,也依旧是留了余地的——只要纪萝肯认错,便依旧能轻而易举的从那处回来。
这样的结果并非是王玉盈想要的。
她咬牙忍下了想直接开口询问的冲动,因为她明白,没有人会喜欢被这样步步紧逼。
赵承嘉更不会喜欢。
倘若她逼着赵承嘉和离,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只能一点点去揣测赵承嘉的心意,顺着他的话道:“纪姐姐大约确实在侯府养尊处优太久了,等去了那庄子,想来很快便会跟侯爷认错的。”
赵承嘉听得这话,神色果然松缓许多。
至于他为何没有顺势和离,他自己或许也是并不明白的,他只知道纪萝在的这三年,侯府的一切都好,至少目前,他并不希望这一切发生变故。
而王玉盈,或许正如同纪萝所言,他从心底深处,并不认为她能配得上那个位置。
王玉盈自然不知赵承嘉此时心中如何想,她只掩下心底的不安,越发贴近赵承嘉的身体。
营帐中那一夜是假的,时至此刻,她与赵承嘉之间还什么都不曾发生。
而赵承嘉方才那番话语也越发让她觉得她应当做些什么。
今夜,就先让那个谎言成真罢。
第27章
王玉盈纤细白皙的手已是到了赵承嘉的腰间,她的唇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脖颈,灼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边,她放轻声音道:“这些烦心事明日再想罢,时辰不早了,侯爷,我侍奉您休息。”
气氛已是暧昧至极,可偏偏此时的赵承嘉并未任何心动之感,更多的反而是觉得……烦躁。
对,甚至除却烦躁之外,就并无其他了。
或是因为纪萝的那个孩子,又或是因为纪萝与他提了和离,可不论如何,他始终没有兴致。
他拂开王玉盈解开他腰带的手,语气有些疲累道:“算了,今日你也累了一夜了,且你的身子也还不曾养好,还是先好好歇息罢。”
王玉盈的身子顿时僵在了那儿,面上也不由显露出难堪之色来。
她全然没有名份地与他这般回了侯府已是要受不少口舌,更不说她此时这般举动更几乎算是自荐枕席。
王家门第虽不算高,可好歹她也算是个官家小姐,未出阁前也是被养得精细,礼义廉耻自然是懂得的。
只是因着上辈子的下场实在不好,所以一心想着既然再活一回,那便不能重蹈覆辙,所以即便是放下身段做一些从前不屑之事也是无妨。
但此时被衣衫已是半解却依旧被赵承嘉这般推拒,她心下却还是觉得难堪至极。
“表哥可是觉得我成过婚,心底便嫌弃我了?”王玉盈拽住赵承嘉的衣袖,声音里已是夹在着哽咽。
赵承嘉叹了口气,“我并非此意。”
他耐着性子解释着,“你也才失了孩子,总归是要好好养着身子,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也不能耽误。”
即便赵承嘉这般做了解释,王玉盈依旧没有忽略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她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笑意来,“那等表哥忙完,再来看我。”
赵承嘉对她这副还算懂事的模样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叮嘱了句“好生休息”,便转头出了院子。
***
翌日一早,芸枝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
纪萝原本想着先去与王氏,赵倩桐道别。
她与王氏从前关系不好,如今却稍稍缓和些,而赵倩桐更是已将她当作朋友一般。
如今着去了庄子,也不知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应当前去道别。
可不想赵承嘉安排的人却很快到了,见纪萝还未曾有离开的意思竟是上前催促起来,“夫人,侯爷提早吩咐了时辰,咱们这马车马上就要动身了,怕是不好耽搁。”
纪萝一愣,解释道:“这会儿才不过卯时末,母亲与倩桐都未必起了身,我既要走,总是要与她们说一声的。”
但那仆从却好似提早知道纪萝会如此说,神色颇有些抱歉道:“侯爷提早吩咐了,说是不必惊动老夫人与倩桐小姐,让夫人只乘马车去庄子便是。”
纪萝这才明白过来,赵承嘉这是觉得她会不甘心就此离开,若见了王氏或是赵倩桐,便会使手段让她们帮衬,用这法子留下来,所以才这般着急地催促着她离开。
“罢了。”纪萝摇头,“既是侯爷的意思,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她转头看向芸枝,“芸枝,我们走罢。”
赵承嘉的担心其实也并无道理,纪萝虽无心用这样的法子留下,可眼下王氏正是对王玉盈最为不满的时候,她未必不会想让纪萝留下……
纪萝也并不想这般横生枝节。
那仆从听了纪萝这话,这才松了口气,忙道:“马车已经等在府门口了,还请夫人移步。”
纪萝颔首,拿了东西跟着这仆从出了院门。
可等纪萝正要上了马车,却远远见赵倩桐提着裙摆往这边跑过来,“嫂子,嫂子等等!”
纪萝没想到赵倩桐竟还是知晓了自己要离开的事,虽有些无奈,可到底还是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芸枝,让芸枝先收拾着。
赵倩桐才得了消息,连梳洗都顾不上便匆匆从静雪院过来,因着跑得极快,等到了纪萝跟前连喘息都有些艰难,纪萝轻轻给她拍了拍后背,让她顺过气来,她却顺势握住了纪萝的手,“嫂子,是我哥要赶你走么?”
纪萝一愣,而后摇头,“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可赵倩桐却不相信,“那庄子空置多时,里边可能也就几个下人在守着,旁的东西是什么也没有的,嫂子你才落了胎,身子还没养好,如何能去得了那种地方?”
纪萝的孩子不曾保下来的消息赵倩桐也是昨日夜里才知晓的。
她听说这消息,又知这与赵承嘉有些关系,心底便更是为纪萝难受。
她本想着去青萝院见一见纪萝,可奈何时辰实在不早了,想着纪萝身子不好,便将这事安排到了第二日。
但不想赵承嘉竟是这样着急地要将纪萝赶去庄子,连她才没了孩子都不心软分毫。
说到此处,赵倩桐又想起王玉盈,咬牙道:“这事定是那王玉盈在背后挑拨,她没来侯府的时候,侯府没出过这样多事,兄长也向来是对嫂子你很好的,那时候我对嫂子有些不尊重,兄长甚至还将我关在院子里,连着关了我数日,直至母亲为我求情兄长才算松口将我放出来,可见兄长还是在意嫂子你的。”
“只是那王玉盈实在有些心机,这才挑拨出这些事端来。”
“不成。”赵倩桐越说越是觉得这事不能这般算了,于是松开纪萝的手道:“嫂子等等我,我去与兄长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就这般被赶去庄子!”
眼见赵倩桐当真要去向赵承嘉要个说法,纪萝慌忙叫住她,“倩桐,这当真是我自己的意思。”
赵倩桐见纪萝神色认真,实在不似作伪,这才信了几分,可也实在不解,“可嫂子你去了那庄子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王玉盈如今又已经住进了侯府来……”
“倩桐,我在侯府的这些时日其实过得也没有那么好。”纪萝轻轻叹了口气,可说的却是实话,“如今能远离这儿,我反而觉得轻松些,至于侯府里的事,我并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话音落下,赵倩桐也沉默了下来。
她下意识想着纪萝在侯府里吃穿用度都是侯府主子的标准,自然是不会差的,可却忘了纪萝在永宁侯府的这三年也并不轻松。
王氏不好应付,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家中中馈由纪萝管着,虽是权力,可更多的却是麻烦,意味着府中诸事都要由她来做安排,春衣,冬衣,各个季节的食材,夏日的冰块,冬日的炭火,还有与上京各世家间迎来送往的礼品……
事事皆要周全。
或许纪萝的话当真不是假话,去那庄子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吃苦,甚至会让她轻松许多,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
想到此处,赵倩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令怡宁拿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将这银子塞到了纪萝手中,“去哪里都好,总是少不了要使银子的地方,这些银子嫂子你务必收着。”
纪萝不肯收下,“你留着自个用便是,我自是带了银子去的。”
她是带了,可其实却带得不多,侯府的东西她没有动,拿的只是她自己的那些碎银子。
相处了这些时日,赵倩桐也知她何种心性,所以也不肯将这银子收回去,“这些银子可是从秦敬那里拿回来的,若不是嫂子帮忙,我还不知要被蒙骗到何种地步,这又岂是这些银子能衡量的?”
赵倩桐识破秦敬的真面目后,便令人去将他好生教训了一通,从前花在他身上的银子他花去了大半,但余下的部分其实也不算少,赵倩桐不想再与这样的人再有纠缠,于是便只将这些银子尽数拿了回来。
她在侯府中吃穿不愁的,偶尔的花销也只是买些簪钗首饰之类,实在没有花银子的所在,所以这些银子便也都一直留着。
如今才算有了拍上用场的地方。
眼见纪萝还是不愿收下这银子,赵倩桐便佯装威胁道:“若是嫂子不肯收了这银子,那我便只当嫂子方才与我说的都是假话,可得去兄长面前好生闹一闹才成了!”
说罢,她当真作势便要去找赵承嘉。
纪萝拗不过她,最终只能收了银子。
瞧着时辰不早,车夫记着赵承嘉的叮嘱,实在不敢耽搁了时辰,只得小心上前提醒,“夫人,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
赵倩桐皱眉,正要呵斥这没有眼力见的车夫,纪萝却先颔首答应,之后再与赵倩桐说了些叮嘱的话,无非是让她以后警醒些,莫要再被旁人骗了之类,话说完,即便再如何不舍,纪萝与芸枝也到底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渐渐远去,赵倩桐却在府门前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去。
***
纪萝走后王氏才知晓这事。
赵承嘉也没多做解释,只说是纪萝染了病,要去外头庄子里养好身子再回来。
王氏自然知道这是假话,王玉盈昨日才被赵承嘉以那样荒唐的方式接回府来,今日纪萝便染了病,甚至还要送去外头的庄子。
这实在古怪。
怕是与王玉盈有脱不了的干系。
只是现下王氏早已因为昨日那一桩事而焦头烂额,又哪里还顾得上这事?
除却赵承嘉当街将王玉盈带回侯府,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了侯府的声誉之外,那王玉盈与孙家的这桩婚事更是王氏一力促成,可最后毁了这桩婚事的却又正是王氏的儿子,孙家自是不会这样好说话。
这天一早,孙夫人便亲自来了一趟永宁侯府。
王氏知她过来,忙客气地将人请了进来。
孙家老爷在朝为官多年,虽比不得永宁侯府这样有爵位承下来的,可却也在朝中有些地位。
王氏与孙夫人交好时自是不必多说,二人地位相差不大,便是直呼姓名也只觉亲切。
可如今,王氏这边确实是做错了事,连带着也不得不在孙夫人面前低了一头。
王氏一见孙夫人,面上便先有了笑意,“静韵,我原本便是要去孙府寻你的,却不想你先过来了。”
这倒不是假话,王氏不仅有这般安排,甚至已经是提前备好了礼品,就准备往孙府去了。
但偏偏孙夫人先过来了。
孙夫人听得这话,冷笑一声道:“哪敢让侯府主母上门?”
王氏听她如此说,也在心底叹了口气,可却也只能与她好声好气作了解释。
先是说了赵承嘉与王玉盈那一档子事,“这事原本我也确实是不知的,这王玉盈模样瞧着很是乖顺,前头和离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也都是袁家的过错,我瞧她实在可怜,就连家中父母也无帮衬心思,这才将她接进了侯府来,谁曾想她这样重的心思?”
她一边说着,又接连向孙夫人道歉,将过错尽数都揽了过来,“这事再如何说都是我的不对,我若知晓她是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在其中牵线搭桥,反而害得你也因此丢了颜面……”
王氏原本性子中是有几分高傲的,孙家地位低了永宁侯府一头,她也没在孙夫人面前如何伏低做小过。
这会儿解释着,却是说了好些道歉的话,更是将早备下的礼品,连同一副上好的红宝石珍珠头面拿了过来。
这副头面孙夫人曾见过一回,那时便是赞不绝口的,王氏自然知道孙夫人喜欢,可这也是她心头好,虽说如今年岁渐长,这副头面也再没了能用上的时候,可她一直还是小心收着。
但今日,为了平息孙夫人心头的火气,她也不得不将这头面拿了出来。
孙夫人确实很是喜欢这副头面,秋和将这头面端上来之后,孙夫人的目光就时不时落在这头面上,总移不开眼来。
瞧见这般景象,王氏便知这事大约已经是成了。
果然,等孙夫人听王氏说要将这头面赠与她,这神色马上便缓和了许多。
王氏跟在后边又好声好气地道歉,最终孙夫人也算是松了口,“这事说到底也不全怪你,
王家那姑娘确实不是个省事的,没嫁进我们孙家来其实也不算坏事。”
这事其实孙夫人昨日夜里便觉得庆幸。
即便她不知其中的内情,也觉得王玉盈能让赵承嘉宛若失去理智一般当街将她带走也是个心机颇重的。
这样的人纵然身后可能并无倚仗,但却也绝不会是个好拿捏的。
倘若当真将她娶进门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呢。
如今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王氏听了这话,想到如今这王玉盈算是彻底赖在侯府,再如何都甩不开了,也不由苦笑,“是啊,这样的人当真还是要避而远之。”
孙夫人也想到如今王玉盈少不了是要入侯府的,看向王氏的目光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这永宁侯府,怕是没有太平的时候了。
两人正说着,外间有婢子进来传话,说的竟是李氏到了。
一听是李氏到了,孙夫人也知王氏怕是要费不少心思应付,左右她今日过来拿了不少好东西,就连那副头面也收入囊中,心底那口气也算是顺过来了,于是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王氏答应着请人将孙夫人送出门去。
出院门时孙夫人还与那李氏打了个照面,李氏像模像样地过来打了招呼,只是孙夫人却没怎么搭理她。
李氏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里,比起这事,她今日过来,可是有正事的。
昨日那桩事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也是吃了一惊,先是慌得不行,可后来稍稍冷静些,却反应过来这也不算坏事。
至少瞧赵承嘉这副模样,对王玉盈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攀上谁家不是攀附,在永宁侯府虽做不成正妻,可侯府的地位却也不是孙府能比得上的。
况且事已至此,也不由着她来选。
只是这机会却不能错过。
她想着,就算只是个侧妃的位置,也总要借着这个机会定下来才是,否则纵然这事闹得再大,也不过白折腾一场。
于是今日一早,李氏便过来了。
见了李氏,王氏的态度自然与应对孙夫人不同。
王玉盈昨日闹的那一场已经是让她对王家人彻底没了好印象,对原本就是来找麻烦的李氏,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了。
但李氏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即便对上王氏冷脸,面上依旧堆了笑,“老夫人,既然昨日那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我瞧着两个孩子也是当真有些情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便也就不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儿了罢?”
她这一开口,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赵承嘉既然拦下了轿子,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王玉盈带走,那总归是要负责的。
听了这话,王氏脸色越发不好,她冷笑道:“你的女儿这般满腹算计,实在是厉害,我们侯府庙小,怕是容不下这尊大佛!”
“老夫人这话说得可是不对。”李氏面上依旧挂着笑,可话语中却并无半分让步的意思,她道:“原本一切安排得妥当,若是侯爷没有这种心思,任凭阿盈怎么算计,也不至于被截了轿子。”
“如今这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阿盈如今人也是在侯府的,如此,侯府这边倘若连个说法也不肯给,却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却也是心里话。
王氏抿了口茶水,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她知道这位置是不能不给的,若是一直拖着,怕是赵承嘉那边也不会答应,反而还和她闹了不痛快,与其如此,倒不如由她做主,先将这事定下来。
于是道:“你女儿要入侯府也可以,那我便做主将她纳作承嘉的妾室,往后,也算是侯府的人了。”
李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王氏竟说只给个妾室的位置。
她面上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住,可还是强撑着道:“怎能是妾室的位置,不说两个孩子原本便有些感情,更说侯府与我们王家也是有些情缘关系的,阿盈又是一直唤您姑母的,您总还是要疼一疼这孩子的。”
“正妃的位置我们是不敢想的,但好歹给阿盈留个侧妃的位子,也算全了体面。”
但王氏哪里是那样好说话的,她只冷冷说了句,“都到了现在这份上了,也不必说这些攀附亲戚的话了,但凡你那女儿做那些事的时候顾及到了我这个所谓的姑母,也就不至于如此,我说了,只有个妾室的位置,再高,你那女儿也配不上。”
她看向李氏,嘲讽道:“你若是不满意,只管将你那女儿带回去便是!”
李氏脸色一白,虽有心想要再争取争取,可到底也是不敢再说了。
她此番过来是为了让这事再无回转的余地,并非是向彻底与永宁侯府闹翻的。
这于她,于整个王家,都没有半分好处。
眼下虽只是个妾室的位置,但总好过无名无份,她也知道王玉盈是个会算计的,定不会安分于一个妾室的位置,再加之赵承嘉的心里有她,往后一步步往上爬,恐怕也不会是难事。
如此想着,李氏心中也安定许多,点头应道:“只要老夫人愿意收留,妾室便妾室吧,两个孩子能好好在一起,我便也没什么心愿了。”
王氏听着李氏即便到了此时,嘴里依旧说着这些好听的话,仿佛她今日来这一趟,当真只是为了让赵承嘉与王玉盈能好好在一起,并非是为了别的利益一般。
实在是会伪装的。
不过想到此处,王氏倒是不由想起王玉盈来,母女二人在说话做事这方面果真是如出一辙啊。
这事既然已经是定下,王氏是一点也不愿意再多看李氏一眼,于是随便寻了个由头便让她离了侯府。
李氏的目的也已经达成,自然也是不会再有纠缠。
而当日夜里,王氏便将王玉盈与赵承嘉一同叫了过来。
说是用晚膳,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何事。
等两人都到了,王氏才开了口,“阿盈如今怎么也算是我们侯府的人了,昨日那样闹了一遭,若还是连个位分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王玉盈听了这话眼眸微亮,可却还是垂首道:“一切但凭姑母做主。”
“既是已经要嫁入侯府来了,那便不要再唤我姑母。”王氏看她一眼,见她点了头才接着道:“承嘉,往后阿盈就是你的妾室,这事本不算光彩,纳妾更是没必要操办什么,人既然都已经入府来了,同府中人说一声便是。”
王氏说了许多,王玉盈却好似只听到两个字,那便是“妾室”。
怎么会是妾?再不济也当是个侧妃的位置。
她看向赵承嘉,指望着赵承嘉能为她说些什么,好歹争取一个侧妃的位置。
而赵承嘉听了这话也确实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王氏却好似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于是反而先开了口,“眼下侯府并不太平,若是给侧妃的位置未免高调了些,况且……”
她笑着看向王玉盈,“想来阿盈的性子,定是不会在意什么身份地位之类,只要能陪在承嘉身边,就已是足够吧。”
第28章
王氏摸透了王玉盈的性子,也知她如何想,于是便故意将这话说到了前边。
如此,王玉盈即便有心想再争取,却也不好再将那话说出口了。
否则,便成了在意身份地位之人,怕是赵承嘉心底,也免不了会有些不舒服。
所以王玉盈不仅不能再表现出对这妾室之位不满来,甚至还只能面上挂了笑意,多谢王氏这般安排。
而赵承嘉原本有心想争取一番,可听王氏那
般说,又见王玉盈也并未对此不满,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些。
阿盈也曾说只要留在自己身边便足够,身份地位之类不过是身外之物,确实是不要紧的。
这般想着,他便也没再多说。
而王玉盈,也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
纪萝的马车一路向南,却是到了第四日深夜才到了庄子。
这庄子原本便是永宁侯府的产业,只是所处的位置偏僻了些,后来便一直闲置着。
里边留下的不过是一个陈姓的管家,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罢了。
因着提前得了消息,所以纪萝等人到时,庄子里的这些人都齐齐前来迎接。
数日奔波,纪萝又是才落了胎,身子已经是颇为不适。
可见庄子的这些人纷纷过来迎接,她还是强撑着去见了这些人,也都一一给了赏。
庄子里并无旁人住着,纪萝来了自是住在主院,陈管家早已提前安排了了清扫干净,日常所需的物品也都已经备下,所以住下倒也算方便。
陈管家与那些婆子仆从也都是识礼的,眼见天色不早,过来见过礼之后都纷纷退了下来。
纪萝累了数日,洗沐过后便歇下了。
可当夜她周身却越发烫得厉害,入睡前本不过只有些头昏脑胀,那时纪萝便以为只是这些时日过于疲累的缘故,等好生歇一晚便好了,所以也不曾多想。
只是等入睡后,那阵昏昏沉沉的感觉并未减轻,反而越发厉害,而且浑身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不多时,浑身已经都被冷汗浸透,湿湿黏黏的热意将她包裹,让她甚至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好在她意识竟还残留了几分清醒,她强撑着支起身子唤芸枝进来。
尽管她已经尽力拔高了声音,可她能发出的声音却依旧不算大。
好在芸枝睡得并不算沉,即便只是细微的动静她也觉察出不对来,慌忙进了里屋。
果真瞧见纪萝情况很是不好,她紧闭了眼眸,鬓发皆已经是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芸枝顿时心底一慌,眼下她们可不是在永宁侯府,而是在郊外的一处庄子。
过来的路上她便已经看过周遭的模样,这样的地方,要寻个像样的大夫可不容易,更别提说是在这深更半夜的。
芸枝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赶快去寻了刚来时见过的陈管家。
那陈管家是负责看守庄子的人,在这庄子也住了许多年了,对这里应当是最为熟悉不过,要寻大夫,可能还得让他帮忙。
芸枝才来,并不知陈管家的住处,好在出了院子之后恰好碰上了守夜的婆子,向她问了路之后才寻到了陈管家。
陈管家听说纪萝正病着,面色也微微变了变,“附近镇上倒是有大夫,只是这医术却并不算多好,平时也就给人瞧个着凉发热之类,再有旁的病症便束手无策了。”
纪萝此番来这庄子,虽说陈管家等人心里都明白这位夫人定是得罪了侯爷所以才会被送来此处,可即便如此,这位夫人在他们眼中那也是金贵的主子,是不能出了岔子的。
所以这会儿也是有些慌了神。
“夫人瞧着像是发热,也不知是否是着了凉的缘故。”芸枝急得不行,“不论如何,还是先将那位大夫请来罢。”
陈管家听她如此说,也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而此时纪萝的情况却越发不好,原本意识还算清醒,但这会儿却已经完全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芸枝碰了碰她的额头,更是滚烫得吓人。
这般焦躁地等了快半个时辰,去请大夫的人却过来回话,说是镇上的李大夫这几日去附近村子采买药材去了,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
“李大夫是我们这附近镇上唯一的大夫。”陈管家叹了口气,“他每个月总会安排些时间去附近村子做游医,给人看病,也收些需要的药材,没曾想今日却正赶在这时候。”
芸枝万万没想到她们运气竟是这样不好,偏偏遇上这大夫不在的时候,她看着纪萝这般痛苦模样,更是连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难道眼下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偌大的庄子,竟是连个会医的都没有?”
那守夜的婆子听着这话,迟疑了好一会却还是上前问了句,“夫人可是……才落了胎?”
芸枝闻言向那婆子的方向看过去,连连点了头,“是,夫人几日前才落了胎,但前头瞧着只是身子虚弱了些,倒是并无大碍,只是今日才……”
这种事原本算是隐秘之事,按理来说并不应当这般示于人前,可奈何纪萝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好,芸枝也不是那样没脑子的,所以才尽数说了。
她看向那婆子,眼底也生出些希望来,“您是懂些医术么?”
那婆子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头,“只是从前在一些夫人小姐身边做过事,见过女子小产落胎之后的一些症状,对这些事了解得多些罢了。”
事到如今,芸枝也寻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忙上前拉着那婆子道:“还请您帮我家夫人瞧瞧!”
陈管家也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李婆子,你要是当真会,就试试看吧。”
李婆子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上前瞧了纪萝的情况。
陈管家等人退到了外间等着,李婆子给纪萝试额头的温度,又检查了纪萝的眼睛,忙了好一会后才同陈管家说了几样常见的药材,陈管家听完都有些意外,“就这些吗?”
李婆子点头,“尽快拿了熬成汤药给夫人服下吧。”
陈管家一咬牙,吩咐人尽快去取了药材熬汤药。
因着实在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药材,甚至庄子里都有备下,所以并不费太大功夫就备齐了药材。
等汤药熬好的间隙,李婆子又与芸枝来来回回地用浸湿的帕子给纪萝敷在额头上降温,虽说成效不大,可也算有些用处。
汤药熬好之后,芸枝小心翼翼地给纪萝喂了进去,虽说一碗汤药只有半数喂了进去,可半个时辰后纪萝的温度确实降了下来,状态平稳了许多。
瞧见这般景象,芸枝终于是松了口气,连连同李婆子道谢。
李婆子笑着道:“瞧夫人这模样,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这些时日还需好生养着身子才行。”
芸枝又是连连答应着,这才将李婆子与陈管家等人送了出去。
眼见这事了了,陈管家也是松了口气。
再如何说也是位金尊玉贵的夫人,倘若来庄子的第一日就出了事,侯爷追究起来,他是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不过这李婆子也是当真有些本事,从前只见她是个做粗活的,却不想从前还在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身边做过事,今日当真多亏了她。
翌日,纪萝再醒来时周身已经是轻松许多。
芸枝将昨日夜里的事尽数禀报了,还特意提了那李婆子,“这庄子里人虽不多,可有本事的却是不少,昨夜那李婆子瞧着不起眼,可倘若不是她,我们还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听芸枝这般说着,纪萝也对她口中那位李婆子有些好奇,再加上昨夜她帮了不少忙,纪萝总要给些赏赐才成,所以令芸枝去请那位李婆子过来。
芸枝笑着答应,很快去将人请了过来。
这李婆子不愧是曾经在大户人家伺候过的,礼数很是周全,见了纪萝后便先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并未因着昨日救了纪萝一回就挟恩图报的意思。
纪萝见她举止有度,心底对她又更是满意了几分,先颔首让他们起身,而后又让芸枝给她拿了银子作赏赐。
李婆子原本是不肯收下的,“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不敢要主子的赏。”
“你昨日有功,应当赏的。”纪萝道:“有赏才能有罚,这银子也不算多,你且收着吧。”
李婆子这才收了下来,道:“多谢夫人赏赐。”
纪萝点头,又问道:“你唤
作什么名字?”
李婆子一愣,似乎没想到纪萝会这样问,她迟疑道:“奴婢姓李,名唤吉香。”
“吉香,是个不错的名字。”纪萝点头,又问道:“吉香,我听芸枝说你从前是在大户人家的夫人身边做事,对女子落胎小产之后调养身子之类,算是比较了解罢?”
“是。”吉香应道。
纪萝心里已经有了安排,便道:“如此,往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事,我才落胎不久,正是需要用心调养的时候。”
吉香听得这话,自是应着,“全凭夫人安排。”
第29章
王玉盈为妾的事情已经是定了下来。
那日她回了观荷院之后其实也发了一通火,可偏偏是在侯府,即便发作,也是得小心翼翼地关起门来,连个茶盏都不敢砸。
实在是憋屈地不行。
而既只是个妾室,依着王氏的意思也不必要太过张扬,如此反而更是惹人注意,所以也只简单做了安排,甚至连嫁衣都不曾特意备下。
这些事原本就让王玉盈心里起了疙瘩,可想到赵承嘉的心思好歹还是在她身上的,甚至在为妾这事上边,她以退为进,更是得了不少怜惜,所以心底也算有些慰藉。
但不想他们“成婚”当夜,赵承嘉竟是不曾来观荷院。
虽提早让人传了话,说是有公事绊住,可这到底让王玉盈心底越发不安定起来。
她成过一回婚,面容虽还算年轻,可年华易逝,往后这府中怕也少不了会添新人,到那时她若还只是个侍妾,恐怕……
想到此处,她的心不断收紧,越发笃定要将那个位置抢过来。
这样至少等她抓不住赵承嘉的心之时,还能坐稳那个位置。
一夜不得好眠,第二日却也没法歇息。
她照例去华庆院向王氏请安。
许是因为今日是王玉盈作为赵承嘉妾室向王氏请安的第一日,王氏倒是见了她,只是与她关系早不似从前亲近,说的话也颇有警告意味,大多只是让她既然如今已是进了门,便要安分之类。
王玉盈听着心里很是不舒服,但也不能显露,都只能一一应着。
最后,王氏也没有要赠与她东西的意思,训诫的话说完就让她回去了。
王玉盈心底越发憋屈,偏偏也不能发作,只能忍着火气离开了华庆院。
也不怪王玉盈不高兴,即便她只是个妾室,可按理来说今日是她
第一回见了婆母,王氏心中如何不喜她是一回事,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给的东西差一些也不要紧,可无论怎的都是要有。
否则,便是直接告诉府中那些个下人,她这个做婆母的不喜了。
王玉盈从华庆院出来后,果然见周遭一些府中下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放在她身上,虽不曾说什么,可王玉盈却能想象到他们背地里当是如何谈论自己。
凝露见王玉盈心情实在不好,便提议道:“姑娘如今已经是侯府的夫人了,不说旁的,总也该添置些首饰才是,这样才配得上您如今的身份。”
凝露向来是会说话的,她不提王玉盈如今的妾室身份,反而只称她为夫人,更是将她如今的身份捧得极高。
而这话也正说中了王玉盈的心坎,她垂眸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这一身装束,点头道:“是该添置些衣裳首饰了。”
从前她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侯府,见纪萝的衣裳也好,首饰也好,都嫉妒地不行,明明她嫁与袁庆生后也得了不少华贵之物,可不知怎的,她就觉得纪萝身上那些物件要好上许多,而她得到的那些即便再如何华贵,也不过是沾满铜臭气味的东西罢了。
眼下她也入了侯府,该添置些东西了。
于是回了观荷院换了身衣裳,自然也没忘记带上帷帽将面容遮掩住。
若是从前,这帷帽带与不带其实都没有太大干系,只是最近这些时日赵承嘉当街将她带回侯府的事闹得颇大,那日,也有不少人瞧见了她的面容。
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便也只能用帷帽遮住面容了。
午后的街市上,其实来往的人并不算多,王玉盈与凝露进了好几家在上京颇有名气的首饰铺子,买了好几样首饰后又去了布庄挑了几匹正适合夏日的轻薄布料。
这般逛下来,不觉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王玉盈瞧着时辰差不多,正打算要回去,可正当这时却隐约感觉身后似有不同寻常动静。
此时天色渐晚,街市上来往行人更是稀少,可王玉盈身后却总有脚步声响,似乎是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王玉盈的心底有些不安,也只得加快了脚步。
侯府的马车停在街市的尽头,等上了马车便应当无恙了。
可身后那脚步声响却越发逼近,等她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古怪响动,便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凝露已经被敲晕在地,而她再抬眼,还没来得及瞧清楚面前那壮硕男子的模样,就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闷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周遭唯有微弱的光亮,王玉盈努力睁大眼睛,等看清面前那壮硕的男子面容后顿时被他那满脸的刀疤唬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见王玉盈醒来,目光阴冷地盯着她,“怎么,被我脸上的伤疤吓到了?”
他逼近王玉盈,用力捏住了王玉盈的脸,迫使她看清脸上那可怖的伤疤,“倘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王玉盈害怕得浑身发颤,“我……我不认识你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眼前的面容对于她而言确实是极为陌生的,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是再哪里见过这人,更不提说与他会有什么恩怨了。
那人冷笑,嘴角咧开牵动着面上横纵交错的疤痕,倘若不是被他死死捏住了下巴,王玉盈是怎么也不敢与他这般靠近的。
“你自然是不记得我。”他提醒道:“可京郊的匪徒,你应当是不会忘记的吧?”
听了这话,王玉盈意识到什么,“你是……”
那人见王玉盈终于回想起来,面上神色越发可怖,他阴沉的目光在王玉盈的身上游走,宛如正吐着信子的毒蛇,“若不是你,我和兄弟们还在山上喝酒吃肉,日子要多好过便有多好过。”
“就是你引着那些官府的人过来,将一切全毁了,我的兄弟所剩无几,就连我,也变成了这副鬼见了都害怕的模样!”
他的声音嘶哑,粗粝的手摩挲着王玉盈的脖颈,而后猛然收紧,“上天有眼,你如今落在了我的手里,那就为我的那些兄弟偿命吧!”
“等……等等……”王玉盈的呼吸变得艰难,她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那人眼眸眯起,可到底稍稍松开了手,给了王玉盈留下最后遗言的机会。
王玉盈捂住喉咙的位置,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她一边喘息着,一边看向那人,“我如今是永宁侯府的夫人,你若是杀了我,侯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威胁我?”那人显然并不惧怕,“我如今都这般模样了,你以为我还怕死?能在临死前将你们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拖死,也算不亏了!”
说罢,他又要动手。
王玉盈慌忙道:“等等!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即便已经处于如此险境中,王玉盈依旧想着如何算计纪萝。
她想到纪念日若是她真的这般丢了性命,那想来不多时纪萝就会重新回到侯府,依旧会问问坐在侯府夫人的位置上。
而她,什么也得不到。
也就在这一瞬,她突然想到眼前这虽是危机,可更多的,或许也是契机。
她不是正愁不知该如何对付纪萝,担心纪萝重新回了侯府之后依旧会压她一头么,那倘若纪萝死在了那郊外的庄子里呢?
纪萝死在那样的地
方,无人会将这事与她攀扯上关系,可到那时,侯府夫人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她若能再给赵承嘉怀个孩子,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
所以此时的她看向眼前这凶神恶煞之人的眼神中早已没了畏惧,而是笃定,“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可以给你报酬。”
那人一愣,不由皱了皱眉,“你莫不是被吓疯了?”
他视她为仇人,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她此时难道不应当苦苦哀求,让他饶她一条性命么,可她不仅不求,反而竟是要令他去杀人?
实在是疯了。
可王玉盈的神色却越发认真,“你方才说你的兄弟大多丢了性命,说明除了你之外,你应当还有好几个活着的兄弟是不是,你如今孤身前来,也是想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只是如今这样的世道,若你们想活着,想活得好,最需要的便是银子,只要有了银子,你们自可以脱胎换骨,去别处好好活下去,这总比你们如今这般流离失所,四处逃窜,连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要好上许多吧!”
王玉盈说的这些话其实也只是半蒙半猜,想着赌一把罢了。
毕竟眼下,她已是没了旁的法子。
而那人听完王玉盈这话,神色当真多了几分迟疑,这说明王玉盈的话并不曾说错,而他说要与王玉盈同归于尽,也不过是实在没了法子罢了。
只要还能活下去,任凭是谁都不会那样甘心死去。
更何况他从当初那场围剿中逃出来那般不易,又怎会是愿意随意舍了性命之人呢?
但他显然是信不过王玉盈的,那双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王玉盈,想从她的神色中寻到撒谎的痕迹,“你是害了我的仇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第30章
“我是永宁侯的妾室。”话说到这份上,王玉盈知道倘若她再有隐瞒,万一被这人觉察出不对来,那她莫说是想杀了纪萝,便是她自己想活着离开此处,都是难事。
所以她索性与眼前这人将她与纪萝间的利害关系尽数说了,“我既想做侯府的正室夫人,那必定是不能容下纪氏活着回来的,你若能杀了她,我自当给你酬谢,如此你手里也握了我的把柄,我也无法对你如何。”
“到时候你们拿了银子,远离上京便能改头换面,再不需像如今这般东躲西藏了。”
王玉盈的话确实有些诱惑力,那人迟疑几番,到底开口道:“我要五百两定金,明日一早,依旧送到此处来,等事成后,你在给我五百两,之后我便离开上京,你我二人,只当从未见过。”
他要得实在不少,可王玉盈想到能杀了纪萝,便是再多一倍的银子也值得,于是咬牙应了下来。
那人见她应下,也终于松开她来,“别想使手段,否则我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定不会让你好过。”
王玉盈瞧见在微弱光亮中骤然逼近的可怖面容,又是不免吓了一跳,但很快缓和过来,尽可能冷静应道:“你放下,我也正需你们帮我杀了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们这次合作能顺利进行。”
那人起身,离开之前冷冷撂下一句,“最好是这样!”
等那人走后,王玉盈又是缓了好一会才彻底醒过神来,她勉强爬起身来后发现凝露其实也被随意丢弃在一旁,不过被敲晕了过去,于是忙将人叫醒。
凝露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身上疼得厉害。
王玉盈顾不上与她多做解释,只警告她今日之事绝对不要与旁人言说,只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便好。
凝露自是不敢不应。
两人从那破烂的杂物房中出来,才发觉这竟是上京一处破庙,因着没什么香火,里间连个和尚也没了,放置于正中间的佛像也脏得不成样子。
这种地方莫说是夜里,即便是大白天,也是人迹罕至的所在,确实是个对人动手的好地方。
而这处距离永宁侯府也不算太远,但这般折腾了一番,二人回到侯爷也已经是深夜。
不过侯府中馈刚交回到了王氏手中,这些时日她都忙着核账,心思自然不在王玉盈身上,而赵承嘉近些时日更是忙碌。
朝中如今局势颇为不稳,从当今天子缠绵病榻之后就有诸多传闻流传,景王谢晟早有心皇位,如今更是蠢蠢欲动,这般局势之下,朝中自然也不免开始有站队的迹象。
他是在朝官员,又因剿匪一事立下不小功劳,有心拉拢他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而要应付这些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一旦得罪了人,往后怕是不会好过。
所以赵承嘉这些时日可当真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他没空将心思放在王玉盈身上也并非是谎话,是当真忙得全无空闲时间。
若是往日,王玉盈少不得为赵承嘉没来观荷院而烦心,可今日她却万分庆幸赵承嘉不在,不至于察觉今日夜里的事。
一回到观荷院,她便将妆匣中那些首饰尽数拿了出来。
从前她在袁家的那些首饰大多被李氏拿了去,后头王绍也用尽法子向她要了几回银子,她手头的银子其实是不多的。
而那人却又是狮子大开口,光是定金便足足要了五百两,王玉盈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将手头的那些首饰尽数变卖了,如此或许才能凑够这个数。
她将那些首饰塞给凝露,咬牙道:“你明日一早就将这些首饰拿去尽数变卖了,凑够五百两银子后拿去那破庙门前,到时候会有人来,你将这银子给他便是。”
“姑娘要将这些全都变卖了?”凝露吃了一惊,目光落在那妆匣上,“这对珍珠钗子,还有这只白玉镯子,这些不都是素日姑娘最喜欢的么?”
王玉盈看了一眼那些首饰,眼底其实是有些不舍的,可想到纪萝,她到底是狠下心来,“这些不过身外之物,你只管拿去当了便是,旁的不要多问。”
听自家主子都这般说了,凝露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应下。
见她应下,王玉盈又叫住她,再度叮嘱道:“此次的事,半个字都不许与旁人说,否则,我落不着好,你是我的婢子,也必定没有好下场。”
凝露被王玉盈那带着狠戾之色的眼神吓到,连忙应着。
***
有吉香这个擅长调理身子的婢女在,纪萝的身子一日日的好了起来。
住在这庄子里分外清静,更是没有诸多烦心事扰人,纪萝觉得反而比从前住在永宁侯府时轻松许多。
只是唯有一事不好。
这庄子实在是缺了银钱。
永宁侯府每月会拨给庄子的银钱非常有限,算来给府中的管家仆从发了月钱之后就所剩无几了,从前纪萝不曾过来时到了罢了,左右这庄子也不曾住人,那些管家仆从每日将庄子清扫整理便也就足够。
可如今纪萝来了,偏偏她又是才落了胎,饮食用药都需得讲究,这里边便要添不少银子进去。
而赵承嘉,可并未有因着纪萝来了此处便要多拨些银子的打算。
毕竟他原本便盘算着让纪萝在这庄子里吃些苦头,等熬不下去了,自然愿意回过头来向他认错。
倘若给庄子里拨了银子,反而让纪萝在这边过得极好,岂非与他原本目的背道而驰了?
纪萝从永宁侯府离开时,身子带的银子原本就不多,也是赵倩桐在她临走前给她塞了一笔银子,这银子才算让她撑到了如今。
只是往后时日还长,总归是不能这般坐吃山空的。
纪萝百无聊赖的盯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发愣,心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解了眼下困境?
她针线活一般,字画也不到能让人花银子求购的地步,若要挣银子,还当真是件难事了。
从前她在
纪家虽不得重视,魏氏也总算计她,可到底也算是个管家的小姐,无论如何不到需得为生计发愁的地步。
但眼下,赵承嘉偏偏就将她逼到了这般地步。
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能让步。
无论如何,都总比回永宁侯府好。
她盯着这片空地看了许久,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来,她转头看向一旁芸枝,“芸枝,你说这一片空地,是不是很适合种些青菜?”
芸枝一愣,颇有些意外道:“奴婢以为姑娘会想在这栽一片花,不想……”
纪萝摇头,“若是从前大约会有这般念头,可如今,却还是衣食住行最为要紧。”
她说着上前比划,“这一块种些茄子豆角,这一块种白菜,这边……这边不如看看能不能养些鸡鸭之类,这样鸡蛋鸭蛋都不需去外边买了,若是多了指不定还能卖些出去,这样不仅能省下一笔银子,指不定还能挣些银子!”
芸枝看着纪萝这般认真规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姑娘这般算着,我们或许当真能靠这庄子大挣一笔了!”
纪萝故作认真地点头,“到时候我们富甲一方了,那咱们芸枝姑娘可不能嫁给旁人,要与我做一辈子生意了!”
“姑娘净知道打趣人!”芸枝顿时红了脸,有些羞恼的扭过头去。
主仆二人正说着,陈管家却匆匆进来向纪萝禀话,“夫人,咱们庄子门口晕倒了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怎么都叫不醒……”
陈管家性子良善,他如此说定然是想将那救那年轻人的,只是眼下纪萝来了庄子,再如何也算是庄子的主人,他要将人带回来,总是要问过纪萝的意思才成的。
“将人扶进来吧。”纪萝向来不是心硬的,听陈管家如此说了,自然生了救人的心思。
陈管家答应着,很快让人去将那年轻人扶了进来。
纪萝见那人嘴唇干裂,脸色发白,于是先吩咐人给他喂了水。
半碗水喂下去后,这人才幽幽转醒,他见了周遭的景象,眼底似有迷茫。
直至纪萝开口问他来历,他才回了神,竟拉住纪萝的衣袖哀求道:“夫人,我实在没了去处,可否让我留在您身边做事,不求银钱,只要能管一口饱饭便足够!”
纪萝一愣,有些迟疑道:“你家在何处?听你说的是上京的官话,原本是上京人氏罢?”
那人点头,“是,我本是随家中父母一同去往外地做生意的,只是途中遇了悍匪,我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可孤身一人,却也不知到底该去往何处了。”
纪萝没忍心再细问,想起自己正有将院子前边这片空地用作种植农桑,庄子里的下人原本就不多,况且他们也各自有自己的活计要干,而若是只凭着自己与芸枝,即便再加个吉香,恐怕也是不够的。
而若是将眼前这人留下,却正好能解决了这问题。
于是问道:“你唤做什么名字?”
那人抬眸,纪萝这才发现他生得很是好看,眉目清隽,唇色略有些苍白,反而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他道:“回夫人的话,我姓周,名唤南星。”
“南星。”纪萝缓缓点头,“那往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月钱还是照常给你,只是粗活累活却是少不了的,你可愿意?”
周南星连忙点头,“我愿意的,多谢夫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