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孟允抒下了工,马车照例停在许府正门前。
“夫人,小心脚下。”
在车夫的搀扶下,孟允抒落到地面稳住身形,却忽而听得一阵洪亮的笑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许府的大门正敞开着,那笑声便是从门内传出的。
孟允抒听着这声音的人数不少,转头问车夫:“府中可是有客人来访?”
“对。”车夫已经重新回到车厢前坐好,打算继续赶车,“今日老爷下值后临时起意,邀请了几位大人在府中小聚,这会他们应当也快散了。”
马车不便在门前久留,孟允抒没再细究下去,摆摆手示意车夫去后院解套拴马:“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她只身向府内走去,刚一跨过门槛便见几个男子大笑着向门口走来,这些人都面色微红,脚步虚浮,闻起来有些酒气,不难让人推测出他们方才所做的事。
孟允抒注意到,虽然这几人的身形因醉酒而左摇右晃,但他们依然衣冠整齐,应当都是些讲究人。
接着,她的目光落到了他们鬓角边、幞头旁别着的秋菊上面。
孟允抒知道胤朝人向来讲究风雅,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人人都爱花赏花,士人聚会时更是有簪花饮酒的习俗,可当她真的望见这群大老爷们在头上戴满各色鲜花,看着那些粗枝大叶的样貌配上娇艳欲滴的色彩时,还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尽管孟允抒觉得他们的情态十分滑稽,却依然在心底赞美这一习俗。
胤朝男子簪花不单是将其作为简单的装饰,更是代表着他们对美的追求。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男性身体也在无形中成为了公众的审美对象,这让不少男子也开始注重其自己的外表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总比蓬头垢面强。
为首的那名官员行至门口,这才在醉眼朦胧中瞥见孟允抒的身影。他顿住脚步定睛打量孟允抒,而后笑呵呵地拉住同行的几个人,向孟允抒行礼问道:“请问这位夫人,你可就是许大人之妻,那位黎民报社的孟社长?”
那场风波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孟允抒的名号也已经在朝中传开。
“正是。”她向几人回礼,微微颔首笑道,“我事先不知几位大人到访,并未留在府中招待,怠慢了诸位,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不妨事。”那官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大有豪迈之势,“孟社长日理万机,可不能将时间耽误在这种闲事上。”
“就是,孟夫人聪慧伶俐,在府中陪着我们反倒是浪费了你的才智。”另一人插进他们的对话中,打量着孟允抒调侃道,“许大人当真是好福分,我们先前只知孟夫人主意正且有手段,今日一见才发现,孟夫人竟有这般沉鱼落雁之貌,堪称秀外慧中。”
在他这句话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这帮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孟允抒听着他们把自己越捧越高,适时地转移话题说道:“哪里,几位大人可是稀客,你们愿意赏光来访,才是让许府蓬荜生辉。各位今日在府中可还尽兴?”
几人如此互相恭维一番后,为首的官员大手一挥,结束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告辞。”
孟允抒送走几位官员,转身继续向内院走去,和往常一样高声喊道:“许郎,我回——”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撞见了院中的一场闹剧。
在他们方才聚会的地方,许昭正撵着另一个男子跑,怀里还揣着几颗大石榴。两人绕着桌子围追堵截,许昭注意到孟允抒的动静,却只顾得上抽空对她点了下头,而后又继续往前追去。
他冲前面那男子喊道:“齐大人,你莫不是还对我有意见?”
“我都说了没有!”被追的男子一脸愤慨,他没功夫回头,只是咬牙切齿地骂道:“许昭,你近来到底在发什么疯,整日这样吓人!”
孟允抒不明白眼前这是什么状况,赶忙上前加入战局,堵在那名齐大人面前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趁着齐大人愣神的功夫,他身后的许昭追了上来,将怀里的石榴硬塞给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大人对我并无意见,那就请收下这些。”
齐大人面色铁青地抱着满怀的石榴,许昭却好像未曾发现他的不快,笑容满面地把石榴越垒越高:“这些石榴都是今日清晨才买来的,由我精心挑选过,保证其口味甘甜。”
许昭在一旁说得兴致高昂,齐大人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
孟允抒见许昭根本察觉不到齐大人在生气,赶紧出言转移话题,向齐大人行礼道:“齐大人,这些石榴您不好直接带走,我去给您取个口袋来。”
“等等。”齐大人看向孟允抒,他腾不出手回礼,只能向她点头致意:“您就是那位孟夫人?”
“正是。”
孟允抒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许昭,但她还没来得及从他那里听到齐大人的具体身份,齐大人又怒气冲冲地开了口。
“好,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一唱一和。”齐大人看看位列他左右的孟允抒和许昭,气得浑身发抖,却因寡不敌众而无法拒绝许昭的要求,放狠话般地对他说道:“许昭,这次就算你赢了,但下回可不一定。告辞。”
接着,他便抱着满怀的石榴转身离开。
孟允抒还想问他需不需要口袋:“齐大人,您——”
“住口。”他头也不回地斩断了孟允抒的话,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方才齐大人和许昭推三阻四时,他的口齿倒还算清晰。现在孟允抒才发现,他好像也不是很清醒。
孟允抒不知道他平日的性情是否也如此古怪,便转头问许昭:“这位齐大人是谁,他的性格向来如此吗?”
“他叫齐安阳,现任户部郎中。”许昭叫了几个人来收拾桌椅,拉着孟允抒的手前去书房讲话,“过去他总是看我不顺眼,见了我就没几句好话。我也不知道他是针对我,抑或是本性如此。”
孟允抒听出他话里的愤慨和委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那他怎会愿意来府上做客?”
“他是在其他几位大人的劝说下才肯赴宴的。”许昭讲起了详情,“此前他不单是与我性格不合,理念也与我大相径庭。严格来说,他曾经还是旧党成员之一。”
孟允抒当即警觉起来:“那他现今是什么想法?”
“你别担心,齐大人和程玄平等人不一样。他只是思想古板,对自己的要求也十分严苛。”许昭推开书房大门,让孟允抒和他一同在案旁坐下,“去年齐大人曾因一次失误被皇上降罪,他被贬至绥宁县暂任县丞,上个月才刚刚回来,官复原职。”
绥宁县正是许昭的故乡,一处穷乡僻壤。
“齐大人在绥宁县时,因条件恶劣,许多琐事都要他亲力亲为,还时常得和平民一同劳作。在此过程中,他深入百姓,得知了他们心声,逐渐发现新党的施政方针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许昭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我,这些都是我从其他官员那听来的。”
孟允抒了然:“所以,在你得知他转变观念后,认为他是可以被拉拢的对象。”
“对。”许昭点点头,而后无奈地说道:“我有心与他交好,但他却不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口出恶言。所以我想他应当是对我厌恶至极。”
孟允抒觉得不对劲,按照许昭的说法,如果齐安阳真的这么讨厌他,其他官员也不可能劝齐安阳和他们一同来许府赴宴。那些人都精明得很,他们肯定是看出许昭和齐安阳之间的关系有缓和的余地,这才故意假借赴宴的名号让这两人多多接触。
联想到萧睿言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孟允抒忽然意识到一个潜在的问题。
她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完全忘记了许昭在社交方式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她连忙拽着许昭的衣袖问:“你是如何向齐大人示好的?”
许昭回想了一下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脸上显出认真的神情。
“无论何时,只要我遇见齐大人,都会主动上前同他热情攀谈,问他吃饭了没、昨夜睡得可好、近日公务是否让他忧心,还时常寻各种由头与他共处。除此之外,每当我看到他有麻烦都会出手相助,比如有一本他四处寻不到的古籍,我在集市上发现后就买来送他;朝中有官员对他出言不逊,我就挺身而出替他辩驳……”
许昭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丝毫没发现孟允抒正在努力憋笑。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齐大人被另外几位大人强行拉来做客,他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喝酒。我见他一直盯着面前的石榴,想来他应当是喜欢,却不好意思问我要。”许昭炫耀似地对孟允抒说道,“你和我说过,和他人交往时要学会察言观色。所以我决定主动送他一些。”
孟允抒觉得她快憋出内伤了。许昭真是做阅读理解的天才。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齐安阳显然拉不下脸来同许昭冰释前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只能望着眼前的景象发呆。
许昭见状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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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答案,认为齐安阳想要他的石榴。
许昭讲述完他的交友经历,有些不解地蹙起眉头:“可我做了这么多事,齐大人却对我破口大骂,先是说我多管闲事,后来还警告我离他远点。难道是我对他的关心还不够?”
孟允抒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我想恰恰相反,是你热情得过头了。”
许昭和齐安阳过去可是针锋相对的政敌,许昭猛然给他来个两极反转,在齐安阳眼里,许昭肯定是不怀好意,甚至有些变态。
面对许昭疑惑的神情,孟允抒勉强止住笑意直起腰来,耐心地替他分析:“过去你们二人水火不容,你突然对齐大人这么好,他当然会猜疑你心怀不轨。或许你可以向其他官员学习,究竟该如何与旁人交往。”
许昭思索片刻,又抬眼看向孟允抒。
“可是,我学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而且我认为同他人结交就是如此,以真心换真心。”
他的眼瞳明若朗星,映出孟允抒的身影:“允抒,若是我当初没有向你敞开心扉,我们就不会有开始的可能;如果你先前不向我袒露心迹,你我也不会打破关系的僵局。”
许昭的眼神太过炽热真挚,令孟允抒难以忽略。她愣怔地看着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此时她才发现,经历了方才的宴饮,许昭也有几分醉态,素日沉静的面庞上拢着一层轻纱似的薄红,与他鬓边的那两朵丹桂相映成趣。
她起身抚过那些柔软的花瓣,而后将一个吻落在许昭唇边。
“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孟允抒捧着许昭的脸,低头对他笑道:“我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你自然也有你的想法。只要能达成我们的目的,你便放手去做。”
在过去,许昭正是凭借这一颗赤子之心交到了好友,那如今就未必行不通。
而且,不管齐大人嘴上怎么说,他终归也收下那些石榴了。
许昭因孟允抒的肯定而信心倍增,他揽住她的腰,手上使了些力气,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稍稍仰头便又碰上了孟允抒的双唇。
这个姿势让孟允抒站得不甚稳当,两人又吻得极深,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两人体温的骤然升高,赶紧拍拍许昭的肩膀,刹住闸将两人分开。
“这会不行。”她尽力平复狂乱的心跳,向许昭解释道:“我今晚还有正事要做。”
听孟允抒这么说,许昭却还是不肯松开手让她坐下,黏黏糊糊地往她怀里钻。
孟允抒闻见许昭身上沾染着清甜的果酒气味,这让她有一瞬间也产生了微醺的错觉。
再这样下去两人迟早得擦枪走火,孟允抒知道这事是她挑起来的,于是俯身凑到许昭耳边说道:“待会我还要去吃饭,我们没多少空余时间。这样,你先松开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们晚上也能早些睡。”
尽管许昭此时的大脑有些混沌,却觉得孟允抒说得在理,于是放手让她坐下,追问她道:“你要做什么?”
孟允抒赶紧谈起正事来,试图以此转移许昭的注意力:“最近我和催雪去谈合作的成果卓著,已经有多家书坊表明愿意改行。所以,我们得趁早准备接下来的培训事项。”
许昭见她一脸严肃,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培训也是由你和盛姑娘负责吗?”
“对。”孟允抒靠向椅背,“我一个人分身乏术,总得有人帮我。眼下报社人手不足,只有催雪最适合做这些。她无论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又胆大不怕生,她的名气也能招来许多听众,这些都有利于我们授课。”
好处说完后,她又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只是有一点我始终不大放心。催雪心直口快,难免会让旁人觉得她恃才傲物,引起他人不满。谨言对她的态度转变也能说明这一点。”
“我倒不这样觉得。”许昭有些困惑地问,“她不是实话实说吗?”
孟允抒啼笑皆非:“不是每个人的心思都和你一样简单。在那些人听来,催雪就是在批斥甚至辱骂他们。”
许昭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孟允抒所说的话。
苦思冥想一番后,他换了个角度安慰孟允抒:“至少到目前为止,盛姑娘将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这证明她能掌握好分寸。而且,她天资聪颖,又有你的指导,你们肯定能顺利做成此事。”
孟允抒看得出,尽管许昭不善言辞,但他在努力想办法给她宽心。
她看着他那副笨拙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有话直说确实很好,或许是她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