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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脆皮肉

作者:松雪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两个杂物间怕是有年头没扫过了,里头破桌瘸椅叠着豁口碗盏,霉咸菜缸挨着虫蛀帘子,乱七八糟堆得山高,让人站进去都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好。


    姚如意先把那种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破烂都拉了出来,一股脑堆到土车子上,但还不能乱丢。


    原主的记忆里,这汴京城竟也是实行垃圾分类的!家家户户的垃圾都不能随意向外倾倒,宋朝有明文律法规定,秽物不可乱弃,叫人检举,要挨七十下板子,能打掉半条命。


    国子监这一片居民的秽物要等“街道司”的杂役按日来收,每逢单日收能沤肥的粪便尿液、枯枝落叶,剩饭菜则每日按时辰来收,这一类会专门运到郊外,低价卖给城郊的养猪户。


    姚如意整理出来的这类朽木破陶,其实也不算秽物,属于每逢双日收的“荒货”,也就是废品。今儿正好是双日,等天晚些,留意那驾着长板车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收荒货咯,荒货——”的杂役便行了。


    她把那发霉的、恶臭的咸菜霉咸菜倒进污桶里,因太臭了,在家里洗只怕要臭好几日散不去味儿,便用帕子蒙了口鼻,汲了水到门口的雨渠边涮洗。


    外头有穿堂风时不时袭来,但她还是被熏得喉头翻涌、干呕不止,这瓦罐就算洗干净她也是无法再用来腌咸菜的,可罐子还好好的,扔了多可惜,洗干净,回头用来栽些青葱蒜苗正好。


    午后这段时辰,学子们还未散学,巷子里总是寂静的,也是街坊们搬来胡床一起坐在门口闲聊做绣活的好辰光。


    姚如意那倔强抠搜、干呕着也要刷罐子的声音,很快引得聚集在程家裁缝铺门口的嫂子们、婶娘们侧目。


    程家与姚家隔了大半条巷子,程家靠近有厢军值守的巷子口,姚家在巷尾,挨着国子监的墙。


    两边其实都听不大清楚对方的声音,但姚如意被熏得眼泪都出来的模样,还是逗得一个胖大婶直笑:“姚博士这孙女儿啊,养得实在娇气,洗个咸菜罐儿都能呕成这样。”


    程娘子正给儿子补外褂,抬眼看了眼,忙替姚如意出言分辩:“俞婶子你今儿刚从洛阳回来,有所不知,如意如今很出息了。这两日姚博士的三餐俱是她自个张罗的,清晨还拉下脸来卖茶卤鸡子儿和汤饼,那香得满巷子都是。汤饼倒是不稀奇,但茶卤鸡子儿我家阿钧昨日刚买来尝过,滋味甚好,也不知她这没做过活儿的小姑娘怎卤出来的。”


    俞婶子还没接话,旁边抱着俩羊角辫丫头的尤嫂子忙搭话:“真有这般好?今儿我也闻到味了,是挺香的,但我自家也卤过。可我家茉莉总说不中吃,至多把鸡白吃了,黄是一口不吃,说太干噎得慌。是不是,茉莉?”


    茉莉才四岁,不像这个岁数的孩子生得那般圆润,脸颊瘦瘦的,大脑袋顶在细瘦的脖颈上,瞧着头重脚轻的。


    她跟刘主簿家的外甥女小菘挨着坐,两人一起摆弄着手里的绢人,给绢人娃娃扎辫子、换碎布头拼凑的小衣裳,听自家娘问,便点点头。


    “噎,不吃。”


    尤嫂子无奈又爱怜地抚了抚她细黄头发,看向小菘那肉嘟嘟的白净脸蛋,更愁了:“银珠养小菘多轻省啊,做什么吃什么,我这孩子啥都不爱吃,越养越瘦,真是愁死我了。”


    刘银珠在纳鞋底,咬断了丝线,出主意:“饿两顿便好了。”


    程娘子也点头:“没事儿,小孩儿小时都这样,我家阿钧小时塞他嘴里,他嘴都不带张的。那小脸皱得,活似我要毒死他似的。多饿两回,他也不敢挑食了。”


    尤嫂子却叹:“你们不知,我这孩子天生反骨,我不知饿她多少回了,她真是一口不吃。饿得人都打晃,栽下台阶也不肯多吃一口。”


    “这么撑得住啊?”俞婶子嘿嘿笑,伸出胖手去揉茉莉头上那小揪揪:“有骨气!好样的!咱茉莉以后指定也是有大出息的!”


    茉莉知道被夸了,也仰头弯着眼笑。


    小菘刚从小兜里掏了块糖塞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儿,一听急了:“婶婶,我也有出息!”


    俞婶子大笑,将她抱过来揉了又揉:“好,你一瞧也有出息!”


    小菘满足地顺势便坐在俞婶子怀里继续吃糖,拿舌头顶着,把糖块从左腮帮子挪到右腮帮子,这样左边右边都甜丝丝的,便公平了。


    只剩茉莉娘叹气摇头:“要她有大出息做甚么,她一个女孩儿能嫁个好郎君,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也就好了。”


    “你这话说得,女儿怎了?如今还在幽州驻守的郗芸将军,那不就是响当当的女将军?金狗叫她打得屁滚尿流的。还有,你再看沈记的沈娘子,人家一穷二白还要拉扯仨弟妹,才几年便挣下这么大份家业,如今都跟官家打交道了,谁说女孩儿便不能有出息、挣大钱的。”


    “哎呦,听得要上战场我腿肚子都转筋,那我宁愿茉莉嫁个好人家。至于沈娘子,那多少人里头才出一个?况且,她嫁得还不好啊?她夫家可是谢家郎君!那可是良田千亩、堆金砌玉的大族。她能有那么大的家业,不也靠夫家的勉力支撑?”


    俞婶子跟她说不到一块儿,扭过身不说了。


    方才她们闲话间,姚如意已涮净瓦罐预备回去了,这站起来了都还没忍住又大呕了一声,显然是被熏得不轻。


    “这妮子也是死心眼,俩破罐子臭成这样,扔了便是,何苦遭这罪?”俞婶子望着那踉跄背影又忍不住啧了声,凑过去和程娘子小声咬耳朵,“我看她啊,还是老样子,也不知这能支棱几日。”


    程娘子笑:“我倒觉着如意想明白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俞婶子撇撇嘴,不信。


    几人又聊了半日,见天色渐晚,该回家做饭了,便各自抱着簸箩散了。


    俞婶子家其实就在姚家隔壁,俞家在这夹巷住了有十来年了,比姚家搬来的早,她官人是国子监的六品监门官俞守正,从前和姚启钊这个祭酒还有些交情,但俞守正是个耗子胆,姚启钊遭贬后受人排挤,他怕得罪了新的祭酒和司业,便渐渐和姚家疏远了。


    姚家没有能掌家的妇人,姚如意又孤僻,俞婶子又需常往来洛阳不在家,两家愈发没有往来了。


    但总归是邻居,姚家什么境况,她门清儿。


    俞婶子进了家门后,便也开始做晚食。


    她生养了俩儿子一闺女,儿子都已出仕,小的在大理寺当差,忙得没日没夜,十天有八天睡在衙门里;大的举家在外地任父母官,不得擅离职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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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嫁到洛阳,难产后体虚,她与俞守正每年都要去探望,一是不放心女儿身体,二也怕夫家待她不够好。


    国子监夹巷的俞家宅,大多时候便仅有老夫妻两个。


    说冷清,其实也不冷清。


    俞守正喜欢花鸟虫鱼,孩子们各自成家后,他养了十几只鸟,还养了两缸鱼、六缸龟,又栽了满院子的兰花。


    俞婶子常说,俩眼一睁,家里便有上百个祖宗要伺候,冷清不了一点儿。


    儿女不在,俩夫妻便喜欢吃得简单点,随便对付对付饿不死就行了。反正俞守正只要端着饭碗坐在院子里,一会儿逗鸟一会儿逗鱼一会儿逗龟,还要赏花,碗里有点好肉都喂龟喂鸟了,压根就吃不出碗里到底什么味道。


    就俞婶子回来这会儿,他就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捧着自己新训的五彩小鹦鹉,瘦巴巴的长脸上,亲热地嘟起两片嘴,在那啵啵啵地直亲鹦鹉那毛绒绒的小圆脑袋呢:“爹的好鸟,真聪明,这口条可真棒啊!”


    他一夸,鸟就骂:“混账!”


    “好好好!”


    “竖子!好个杀才!”


    “哎呦,可真是爹的好宝啊!再骂响些!爹爱听!啵啵啵——”


    灶房里的俞婶子听着直翻白眼。


    要不怎么说什么人养什么鸟呢。人家大文豪苏公养的鹦鹉,不仅能背诗,还能在文会上接旁人的诗句,多厉害啊!他们家这个呢?只会不重样的骂人,还把他越骂越快活了。


    跟有病似的。


    她正准备煮点小米粥,再炒个自家腌的水溲菜,随意对付一顿。谁知忽而闻到一股难以忽视的油润肉香,腾腾地从隔壁飘了过来。


    姚如意正把五花肉切成肥墩墩的大块儿,刷一层蜜,肉皮朝下入锅,浇冷油,文火慢炸。等油面渐渐泛起细碎的金色小泡,再用小勺不断往肉上浇热油,油珠子在肉皮上直跳,没一会儿,皮起了细密的蜂窝,颜色也深了,就可以小心翼翼地翻面了。


    翻面煎好,香味已经激发出来了。


    许是麦酒浸透、滚油也将肉煎得透,又或是炸肉的油是用花椒炼过的,这没骟过的猪肉便没闻出什么骚味儿来,炸出来全是肉香、油香。


    待肉炸得通体金黄,就改刀切成小块儿。刀刃落下时,那脆皮的迸裂声都是清脆脆的,在竹漏勺上控干油,码在细白陶碟里,那脆皮上还犹自滋滋冒着细碎的油泡,衬得那脆皮五花肉愈发油亮亮的。


    姚如意站在灶台边便捺不住馋,迫不及待洗了手,拈起一块仰头往嘴里塞——啊烫烫烫!舌头都烫麻了!


    等缓过来,入口先是脆,继而酥,末了化。


    牙齿破开焦壳的瞬间,有种咬开快融化的冰块的脆响,接着便是肉的肥脂被口腔的温度融化,瘦肉的纤维在舌尖舒展,能咬出肉汁来,一点儿也不塞牙,吞下去后,嘴里还有若有若无的酒香。


    姚如意自个都惊着了,没想到她做饭也挺有天分的嘛,只是循着记忆中外婆的手法,头一回做就成功了!


    不仅她惊着了,隔壁俞家,连俞守正这么个不怎么爱吃的,脑门上蹲了个出口成脏的鸟都被香得站起来了,跟狗似的伸着鼻子到处嗅:“这么香?谁家做好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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