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岑州温凉多雨,在妙应寺住下后,乐绮眠夜半时常被雨声惊醒。看到漆黑的屋舍,恍惚以为,她回到了七年前被关押之时。
“小姐,”几名侍女站在门外,手捧衣饰、妆奁与寝具,欣然道,“您醒了?”
乐绮眠走到门前,拿起中间那顶凤冠,神情微妙:“这是解玄让你们备下?”
侍女说:“正是,奴婢们要装饰这间屋舍,请小姐在一旁稍候。”
乐绮眠贴着门边,给鱼贯而入的侍女让道。这屋子本就不是她的,不过被囚时暂住过一年。解玄也有意思,屋里摆了张破琴、几堆书卷、大小各异的摩睺罗,她练箭时的旧弓也在其中。
说来荒谬,这些旧物是解玄当年从寺外带来,她喜欢捣鼓些鸡零狗碎,在屋中耗上整日也不觉乏味。现在看到,却没有任何感觉,好似少时的她随着那场大火,也死在了妙应寺中。
“小姐,屋舍已布置好,”侍女说,“您看看,还有何处需要装点?”
侍女三两下就让旧屋焕然一新,从家具到床褥,都换上崭新的朱红,妍丽至极。
乐绮眠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冒出个念头,如果她们知道即将成婚的是对师徒,还会这般用心,还是大吃一惊,吓得逃离?
“多谢你们,”乐绮眠笑盈盈道,“教使就在门外,去领赏吧。”
说完,她坐到刚展开的喜被上,拿起只摩睺罗,在手中把玩。侍女见此场景,都吃了一惊,吞吐道:“小姐,这喜床......喜床不能坐呀!”
岑州的婚俗里,喜被要平整,决不能起皱,寓意着夫妻感情和睦,平顺绵长。再莽撞的新娘,也不会去坐喜被。她不仅坐了,还将穿鞋的脚也放了上去!
“别怕,”乐绮眠轻松道,“若坐坏喜床就能让夫妻不和顺,依我看,这婚也没有成的必要。铺床就是给人坐的,我不讲这些忌讳。”
侍女们目瞪口呆,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小姐,您......您当真是教首的新娘?”
这些侍女是解玄从教内找来,不知她的底细,此时已将她当成误入婚房的女方亲眷,但这时,门外忽有人道:“一切按她的喜好来,烦请诸位先退下。”
众人忙抬头,只听门前珠帘玎珰作响,一人掀帘而入,玉润秀美,笑容淡静,正是解玄。
“公主还有闲心与侍女说笑,看来不忙,”解玄说,“既然这般,来替我写封信。”
侍女听到“公主”这个称呼,都吓丢了魂,将二人看了又看,忙不迭退出旧屋。乐绮眠看众人四散,了无趣味道:“什么信?”
她没有起身招呼解玄的意思,解玄也不在意,在桌前坐下,斟了茶:“给宾客的帖子都已送出,唯独尚未寄给肃王。由我执笔,肃王恐怕不会应答,只能辛苦公主,动手写封帖子。”
原来是这件事。
乐绮眠道:“无需我动手,你只用将一样东西寄往泽州,他就会前来赴宴。”
解玄说:“是何物呢?”
乐绮眠道:“两家的婚书。”
婚书由奉京官署印制,两家签字画押,又加盖了官印,是为缔结姻亲的象征。
解玄说:“公主这般激怒肃王,他杀到寺中,我若拦不住,公主就要吃苦了。”
乐绮眠调侃:“你若肃王都拦不下,还能当上这个教首?”
解玄笑了:“公主信得过我,我实在受宠若惊,说到这里,你尚未试过婚服,尺寸是按我记忆里做的,你可要试试?”
侍女已将婚服挂在铜镜旁的衣桁上,配饰也放在一旁。乐绮眠无可无不可,解玄就起身展开外袍,示意她伸手。
“我的尺寸连自己都不大记得,”乐绮眠站在铜镜前,有些好奇,“你真是有心了。”
解玄整理着衣袖,低头微笑:“从前在寺中,公主对梳发穿衣一向没什么耐心,我给你梳发改衣几月,这些,你都忘了?”
经他一提,乐绮眠的确想起些浮光掠影。
遥想被关入妙应寺前,宫中有侍奉她更衣梳妆的女官,这些人梳的发式复杂,时间也长,她总走神把玩台上的妆奁,以至到了寺中,一个发式也不会。寺中准备的衣裙也不合身,比她身高长出太多,下摆总是拖到地面,将边缘弄脏。
因此刚到寺中时,她总是长发凌乱,衣裙松垮。某日,解玄看到了,将她叫到屋中,给她梳了头,改短了衣裙。冬日里,又缝了顶兽皮雪帽,让她能在雪地里漫步。
解玄说:“公主,当真忘了?”
铜镜里倒映出他颀秀孤高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的轮廓已从后方笼罩她。虽然这张脸和七年前相比几无变化,但与她相似的黑瞳,比往日更幽森。
“我过去不常穿素色衣袍,因为坐不住,总会将衣裳弄脏,但后来,我的想法变了,”乐绮眠没有直接回答,浅浅一笑,“因为看到你常穿素衣,觉得试一试,似乎也不错。”
解玄好似没想到这个答案,眉眼一瞬染笑:“原来如此,那今后,没人会干涉公主,公主可以随心而行。你看看,这身婚服可合身?”
乐绮眠说:“你的记性很好。”
解玄欣然,俯身整理婚服下摆。两人重逢以来,刀剑相向之时居多,就算坐下来交谈,也只为公事,不掺半分旧情,因此相处至今,恐怕没有比眼前更温情的一刻。
然而,乐绮眠在他低头时,一手勾着腰带,另一手暗暗扯松衣襟——解玄记得她少时的尺寸不假,但过去七年,人与事都有了变化。
这件婚服太小,并不合身,其实也不适合她。
***
三月的雨水连绵不绝,傅厌辞被雨声唤醒,听到窗外落花坠地。
这些时日,闻家军为救回闻师偃,几次反扑,傅厌辞遣人将闻师偃的认罪书交到将领手中,昨夜才回到府内。此时天际微明,他却没有睡意,因为案上的烛火熄灭了,房中漆黑一片。
乐绮眠已经走了十日。
“殿下,”崔烈的呼唤伴随着敲门声,从屋外传来,“岑州来信了,是解玄。”
屋门半敞,崔烈一推就开了,正奇怪他为何没上锁,傅厌辞道:“她在解玄手中?”
崔烈见傅厌辞没有戴冠,穿着单衫,只在肩头披了宽袍,瞧着休息得不大好,小心翼翼呈上书信,退往一旁。
傅厌辞拆开案上那只牛皮袋,解玄的信装在里面,很厚一沓。这十日乐绮眠没往府中寄半封信,他的信却到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果然,傅厌辞只扫了一眼,就将牛皮袋放回原位。
崔烈道:“嗯?解玄说了什么?”
他拿过书信,随着视线下移,表情渐渐微妙。因为解玄在信中写,他不但不会退婚,还要傅厌辞带上闻师偃到岑州谈判,否则将让徐泰追讨他擅越边境之罪,发兵攻打泽州,誓要他丢盔卸甲,追悔莫及。
这等口吻,与解玄过往性情并不相符,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猖狂。
傅厌辞说:“这是她写的信。”
崔烈也看出来了,打圆场道:“乐小姐倒挺......挺诙谐,不过她怎么会替解玄写信?.”
两人正说话,微风裹挟雨丝飘过案几,袋子被吹动,露出一角白色。崔烈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抓,但当他拿到手中,看清上方文字,表情陡变。
“这是怎么回......”崔烈反应也算机敏,电光石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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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解玄的用意,“不对,不好!”
他正要转告傅厌辞,手中一空。傅厌辞看到纸上文字,像在验证它的真伪,仔细看了数遍,最后,放下那张纸,什么也没说。
即使如此,崔烈也一阵头皮发麻:“有乐家军在,解玄不可能将乐小姐强行带走,这婚书许是诈殿下的幌子,切勿当真。”
袋子里正是乐绮眠与魏安澜的婚书,上面有二人生辰八字,魏家所下聘礼也罗列在此。这或许能作假,但下方有乐绮眠的签字,笔迹属于她。
所以,解玄为逼傅厌辞谈判,绑了乐绮眠?
傅厌辞道:“这封信从何处寄来?”
崔烈没反应过来:“嗯?何处?从日月教总坛妙应寺?”
说完,他看到傅厌辞系上外袍,关了案前花窗,走到门前:“调拨五百兵马,去一趟妙应寺。”
崔烈一愣,只得跟上。但他揣摩着傅厌辞的神色,有些担忧。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傅厌辞几乎不做计划就带兵动身。上回还是为将被流放的乐绮眠带回北苍,因为路途遥远,情况紧急,只能先出发再调整。但更让人不安的是,傅厌辞走到院门外,忽然回看了一眼院内。
崔烈道:“殿下落了东西?”
傅厌辞停留须臾,转身道:“走。”
崔烈回头瞥了眼,实在没明白他在看何处。其实傅厌辞在燕陵有住所,肃王府一直空置,直到三年前,乐绮眠射伤他,为乐家父子南下,他才命人修缮王府,增添了这座院落。崔烈起初不解他为何这么做,直到他吩咐下人,往房间内安置女子的物品。
只是,他没有带回被流放的乐绮眠,这里又闲置下来。直至半年前,天狩帝重启对大梁开战的计划,他又让人清理屋舍,添置了些杂物。
就藩以来,在外奔波的时日长,他鲜少回王府。但这十日,基本待在府中,对这处院落应该再熟悉不过。
那么现在回看,何意?
崔烈心生困惑,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思考此事。待五百兵马就位,军队星夜兼程,终于在一阵细雨中,靠近妙应寺。
但刚勒马停步,崔烈就被眼前景象震住。
金乌西坠,银月初升,这座古刹却没有萧条之感,因为寺内华灯如海,融融冶冶的烛光晕染了古旧的楼阁殿宇,让整座妙应寺罩上朦胧似水的面纱,如月下瑶台。
而早有一人执伞站于院内,绯衣如火,手提盏金红琉璃灯。
“肃王殿下凶名在外,却有这等真性情,”解玄淡笑,“不枉解某在此等候多时。”
傅厌辞越过御卫,立马寺前。解玄用回了原声,也没戴玉覆面,即使再过数年,他也不会认错这个声音、这张脸。可奔波数日,盔甲还带着雨痕,解玄却衣饰鲜亮,好整以暇。
这种对比带着令人不安的暗示,在他印象中,解玄也从未穿过红衣。
“今夜解某不想见血,斗胆请殿下入寺前,将兵马收一收,”解玄极有耐心道,“解某不想惊动公主,让她为解某挂心。”
闻师偃落入傅厌辞手中后,解玄只怕就没想掩藏乐绮眠的身份。如今堂而皇之以公主相称,更是将他与乐绮眠的关系摆到台面上,向傅厌辞宣告两人的熟稔。
傅厌辞冷冷地说:“闻师偃带到了,让她出来。”
解玄道:“这恐怕不行,公主叮嘱过,今夜除了解某,不见外人。”
外人。
崔烈已经惊呆了,奔波数日等来这个结果,任谁都不会好受。傅厌辞更直接,单刀直入寺门。但解玄一人面对精兵铁骑,毫无惧色,反而笑了笑,仿佛势在必得。
“毕竟,今夜是她与解某的婚宴,你以为呢,肃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