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没有旁人,崔烈听到闻师偃的话,愣了下,忍不住说:“镜鸾之变里被关押的女犯......不可能,武安侯与那人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将她带到......”
傅厌辞忽道:“崔烈,你先退下。”
崔烈非常惊讶,不仅因为闻师偃话中透露的真相,也因为傅厌辞似乎不意外,至少,不像初次得知此事。
闻师偃说:“剩下的话,你还要让旁人听下去吗?”
崔烈如梦初醒,带上御卫,俯身告退。众人走后不久,闻师偃道:“肃王殿下好似早有预料,但不知,你是从何处发现的端倪。”
最初查到妙应寺时,傅厌辞并未往乐绮眠的身份身上联想,是得知寺中那场大火烧死数人,其中包括一位被囚禁的公主,他记起乐绮眠曾说,她将解玄关在一间屋舍,试图烧死对方。
但到此,他也只觉得巧合,真正动了疑心,是看到乐绮眠对闻师偃那番话的反应。
傅厌辞不答反问:“只是如此,解玄为何找上她?”
闻师偃说:“那你便要亲自问他,一个被废的公主,为何值得他抛下一年教务,也要亲授箭术,问他为何布下天罗地网,也要将她扣在青鹿崖。他看中镜鸾公主,不仅因这层身份,否则何必取代一个死人,也要待在她身侧?”
听到末尾,傅厌辞漠然问:“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闻师偃道,“公主是否另有身份,根本不重要。解玄百般筹谋,不过要她这个人。”
此话落下,厅内落针可闻。傅厌辞的表情没有变化,好似没能听懂他说了什么。闻师偃也知此事惊世骇俗,但只要能刺痛对方,那就够了。
闻师偃愉悦地说:“他二人,血缘上虽算叔侄,可一个被废,一个流落在外,法理上,也不算有悖伦——”
傅厌辞遽然卡住他咽喉,如暴风骤雨压顶而来,窒息感猛地袭击了闻师偃,他脸色涨红,脖颈青筋迸现!
“你早该.....咳、知道,解玄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闻师偃嘶哑着,断续地笑,“他想得到的东西,就是耗费数年,也要拿到手中。你忘了他怎样当上教首?是在所有教使面前自刺双目,这些人才点的头!否则一个没有金瞳的异类,为何能击败所有人,成为教首?”
这是极久远的往事,那时迦楼罗刚从傅宪身边回到教中,得知老教首病危,众人推举解玄为下一任教首,力排众议,反对解玄。
理由是,尽管与鬼鹫通婚者,子嗣偶有漆目,但流有外族之血,不可统领鬼鹫。
然而,这其实是迦楼罗攻讦解玄的借口,真正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解玄设立赦罪堂、打击报复反对者的做法。
傅厌辞的记忆被勾动,想起迦楼罗曾提过,正是解玄自刺双目以证真身起,她便成了众矢之的。自此被打压数年,从拯救鬼鹫的英雄,沦为人人喊打的叛徒,他也被种下羲和,在教众的恨意中长大。
解玄的确得到了,他要的所有东西。
“她的婚约,”傅厌辞很快想到魏家,眼神转冷,犹如山巅万年不化的积雪,“解玄也有干涉?”
闻师偃说:“你难道不知,魏安澜皮下早已换了人?这些年,解玄时刻关注镜鸾公主,怎么可能让她脱离掌控,嫁给旁人?”
这话像一道闷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厅堂。几乎话音刚落,闻师偃喉间就传来剧痛,傅厌辞卡住他的手收紧,地面锁链哗啦作响!
闻师偃道:“我没有半句虚言,你可以问乐......乐家女。她上回去妙应寺,解玄应当就交代了此事。”
傅厌辞极度冷漠:“是解玄让你这么说?”
闻师偃说:“是与不是,重要吗?如果你对镜鸾公主还有一点怜悯,就该主动放弃。就像当年拖累迦楼罗,今日你也会成为她复仇的阻碍。不信你拭目以待,梁人会如何待与一个苍人牵扯不清的废公主?”
傅厌辞没有作声,喉间力量也没有收紧。闻师偃以为这些话说动了他,探指去掰颈间。但下一瞬,他骤然被放倒,后脑重重砸在地面,眼前一阵发黑!
“嘭!”
闻师偃猛咳几声,剧烈喘息,有一刻,他以为傅厌辞真的会将他杀死在此!
“你为解玄这么做,”傅厌辞站在高处,“对闻家没有好处。”
闻师偃平复着呼吸,哑声说:“为何没有?你不是想知道镜鸾公主与解玄的过往,那用军粮案来换好了。”
傅厌辞垂目,安静良久,才道:“你和闻仲达一样,都会死于不自量力。”
闻师偃起初没明白此话何意,但傅厌辞说完,厅堂角落竟走出两名御卫。闻师偃道:“想杀我?那你就太小看解玄,我死后,他一样有办法说服镜鸾公......父亲?”
他向两名御卫,忽然怔住。因为御卫身后,一人脚戴镣铐,被拖行着带往两人这边,他病容枯槁,口鼻被捂住,不是闻仲达,又是谁?
“你想做什么,”闻师偃愕然瞠目,一股寒意从脚底油然而生,让他撑住地面,试图站起,“你要做什么!”
闻仲达返回北苍后就在泽州养病,但王城失陷,闻师偃自保都成问题,更无余力保护闻仲达。就在他被扣押不久,闻仲达也落入御卫手中。
“铛——”
只见御卫丢下一柄剑,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闻家父子之间。
傅厌辞反应淡漠:“不必惊讶,只是将闻家做过的事,再做一遍。你不该早就期待着,有这一日。”
闻仲达微睁着眼,只有一点清醒。昔日无往不利的豪臣权相,短短数月,老态尽显。闻师偃盯着那柄剑,嗫嚅道:“你恨闻家杀了乌铎?可当年那壶酒,是陛下赐下,要报仇,也报不到闻家头上!”
傅厌辞没有回应,但闻仲达听到争吵声,睁开浑浊的眼,打量周遭一遍,又看向闻师偃。
闻师偃对上他的目光,镇定许多:“您醒了?别怕,太子还在朝中,只要他得知战况,闻家就有转机,肃王奈何不——”
当空一剑,刺在闻师偃胸口,闻仲达表情麻木,收回剑锋,没说一个字。
“父......亲,”闻师偃愣在原地,双目大睁,似是不可置信,“您怎么......怎么能......”
闻仲达没有应声,提起长剑,猛刺闻师偃。他终于有所反应,闪身躲避,但利刃已到面前,这一刻君与臣、父与子,通通化作泡影,只有兽与兽为生存的本能厮杀。闻仲达毕竟久病,他很快夺走长剑,正要扔开,闻仲达做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按倒闻师偃,即将脱手的长剑贯入他咽喉,从后颈穿出!
“当啷!”
长剑落地,闻仲达倒在闻师偃面前,讥讽地笑一笑,对他说。
“为了,闻家。”
尸首倒地,鲜血流淌。闻师偃呆坐半晌,才抱住闻仲达,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紧接着,他看向傅厌辞,用最恶毒的诅咒,嘶声道:“是你害死了乌铎,却要旁人家破人亡?你合该六亲断绝,合该被镜鸾公主抛下!公主已与乐家离心,一旦返回岑州,便会与乐斯年分道扬镳,同解玄成婚。你害死国相,太子不会放过你,你唯有死路一条,永远得不到你要的一切!”
那柄长剑被御卫收缴,傅厌辞站在深深厅堂中,对这场父子争杀的丑剧并不关心。六亲断绝又如何,自迦楼罗与乌铎死后,这世上他便再无亲眷。
至于解玄,傅厌辞感受着刀剑留下的伤口,痛感已不如昨日强烈,乐绮眠像阵来去自如的风,从未给过他任何承诺,留下的唯一痕迹,也随痛感消失而淡去。
“去信岑州,”傅厌辞越过血泊,退出厅堂,“让解玄带上军粮,来赎闻师偃。”
只有疯子,才想抓住一缕风,可他不仅要留下她。
还要她今生今世,都逃不开他。
***
乐绮眠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乐家大营。
她上次回营是近一月前,虽然前往统军司时有去信乐斯年,可毕竟没与他提前打招呼,还是怕他过度联想,加快了脚步。
巧的是,刚进大营,乐斯年就在营门前点兵,乐绮眠与他撞个正着,勒马道:“我回来了。”
乐斯年看也不看她,往营外走。
乐绮眠跳下马:“这么着急做什么,先回营中,我有话同你说。”
乐斯年说:“有的人对自家人,十天半月不见问候一句,旁人遇到点麻烦,勾勾手就一马当先,还说要从闻师偃下手截断匪兵粮路,闻师偃呢?”
乐绮眠身旁半个俘虏的影子没有,就这样,还敢说为擒获闻师偃而去?
乐绮眠道:“我虽没抓住闻师偃,可他已落入御卫手中,况且比起闻师偃,有件更要紧的事。”
乐斯年不信:“还能有什么事?”
乐绮眠按住他的肩,让他在一处木桩坐下,漫不经意道:“你我不是曾疑惑,禅师手中为何有望舒,魏安澜为何熟悉日月双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匪徒,为何能聚集起数万兵马?现在,都有了答案。”
乐斯年有所预感,脱口而出:“禅师还有身份?”
乐绮眠道:“应该说,这是真身,其他只是伪装。”
能做到这些,对方必然来自日月教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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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日月教教首掀起的动乱也算闻名两境,乐斯年对此人并非一无所知。圣师妖言惑众的本事,也与对方分外相似。
他心中有了答案,可难以置信:“那人不是早就死在鬼鹫之乱中?是闻家做了手脚?不,他一个鬼鹫人,为何有意接近你?”
乐斯年抓到问题关键,但此问既出,乐绮眠没有立刻应答,反问:“侯爷是否向你提起过解玄?”
乐斯年道:“为何这么问?侯爷与日月教八竿子打不着,此人又做了伪装,他更不可能知道对方是解玄。”
是吗?
乐绮眠走远几步,漆深的双目隔着细雨回视,冷不防说:“你可知,侯爷当初为何将我带出妙应寺?”
乐斯年一愣,不假思索:“受皇后与明光将军所托,也看不惯郡王与曹病已的做法,你不是早就知道,缘何再问?”
她独身前往私库,一月未归,回来就抛出些古怪的问题,乐斯年很难不想到,她在私库看到了什么,又在统军司听闻师偃说了什么。对方与解玄沆瀣一气,目的何在一目了然。
“徐泰就曾挑拨你我,闻师偃未必不是有意为之,他与解玄是一丘之貉,他的话你不能当真,”乐斯年道,“侯爷待你,从未掺半分假。”
乐绮眠摇头:“闻师偃说,当年老海琅王答应前任教首出兵增援鬼鹫后,背弃誓约,老教首让一名鬼鹫女子成为对方侍妾,与王妃同时诞下一子,解玄实则乃王妃所出,与海琅王是异母兄弟,这件事存疑。但他说侯爷助海琅王登基后听过此事,将我救下不止为赎罪,也为圈禁,我信。”
她从背囊取出那张画像,向乐斯年展开。乐斯年见过老海琅王与王妃,只消见解玄一面,就知闻师偃所说孰真孰假。
乐斯年看着画像,过了许久,才找回声音:“......不可能,解玄在骗你。王府守卫重重,怎么可能让侍妾钻了空子?他挑拨你我,是为拉拢你,打着你的名号,名正言顺推翻道圣。他若当真看重你,怎会多年不闻不问?我与你在流放地待了三年,难道抵不过他一句话?”
这件事太荒谬,他一个字都不信,但乐绮眠道:“解玄浑水摸鱼不假,可侯爷做过什么,你一清二楚。”
没有乐承邺,海琅王无法在短短半年内攻下奉京。账簿是乐承邺保管,如果不知海琅王身份存疑,何必将私库留给二人。他早就料到往事有泄露的一日,抑或认为她不会在得知实情后反抗?
但无论哪一点,他待乐绮眠,都算不上坦诚。
解玄撕开乐承邺这一面,她无法像过去那样看待乐家父子。她可以对恨之入骨的人笑脸相迎,但面对乐斯年,那是愚弄他。
乐斯年哑然无言,还是乐绮眠笑一笑,忽然语气轻松道:“你还记得我二人初次相遇那晚,我说过什么?”
乐斯年呼吸停了半拍,极缓慢地说:“......你道,如果再骗你,你不会回头。可杀了道圣,你的痛苦也不会终结。先帝攻占奉京,半个朝堂都倒向他,你杀不了所有人,那只会重复你的怒火,把你变成被孤立的疯子。”
乐绮眠道:“你到岑州来,为了什么?”
乐斯年说:“我是为杀徐泰,可他只有一人,你对抗的是整个大梁!旁人不关心你的苦衷,只会说你犯上作乱,说你和解玄一样铸下大错。”
乐绮眠道:“对错由谁决定?为何海琅王是对的,我便是错的?”
乐斯年说:“先帝为平口舌之争杀了多少人?如今还有人指责先帝得位不正!忘掉那些活下去不好吗?你本可以过得更轻松。”
更轻松?
不可能。
这话像一颗石子,在乐绮眠心上荡开涟漪。她突然想起,她对傅厌辞说过同样的话,让他放下乌铎留下的重担,不必将嘱托看得这样重。但听到乐斯年的话,她才想到,她说错了。
遗忘意味着背叛,如果忘了来路,如何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乐绮眠说:“你要杀徐泰,解玄绝不会答应。西北不是武安侯当年的西北,想杀徐泰,只能与解玄谈条件。否则你我四面受敌,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从腰间取出两枚铜钱,在掌中晃动几下——用铜钱预知凶吉,给自己一个念想,是乐斯年当初所教,随着掌心摊开,卦象向她呈现了未来。
凶。
乐斯年伸手去碰铜钱:“你把事情想得太坏,我们完全可以凭自......”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叮铃声中,铜钱从他指缝滚落,掉在地面,碎了一角。恐怕过去六年,铜钱已经太旧太薄。
不能再为她预卜凶吉,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