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融雪释,凛冬将尽时,围困奉京两月有余的征南军,在渡过白马河后,缓慢驶入燕陵地界。
连日来,大帐气氛凝重。没能攻下奉京,撤军后京中文书如雪片般涌来,傅厌辞昼夜伏案处置,众将亦不敢懈怠,时值冬春交替,连日急行,军中已有数人病倒。
这天,终于有部将找上崔烈,请他劝主帅暂缓行军。
“殿下,”崔烈端来一份晚膳,斟酌着说,“我见您午后没有用饭,进京后公务繁重,您保重身体,多少用一些。”
傅厌辞道:“放在案上。”
只有傅厌辞一人后,大帐终日死寂,有时翻看文书的声响,在帐外都听得极为清晰。他坐在案前回信,因为军务缠身,极少离开营帐,清俊的脸也越加霜白。
崔烈听说了撤军当日发生的事,有时,他觉得,傅厌辞尚未走出奉京那场大雪,但这一路,他从未提起乐绮眠,似乎已将对方淡忘。
好巧不巧,他留在大梁的探马,今日带回几则军情。其中,便包括为贺魏安澜立下战功,太师府即将迎乐氏女入门,婚期定在春末一事。
因为这桩婚约历经波折,自围城之役后,乐绮眠的声名又传遍了奉京,是以这则消息不胫而走,已风闻各州。
他在帐中踌躇许久,直到傅厌辞发现他的异常,从书信中抬头:“何事?”
崔烈犹豫半晌,还是说:“殿下这几日,可有留意奉京的动向?”
傅厌辞没有应声,但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崔烈道:“梁人没有派兵追击,我料想,是乐小姐弥缝其间,本欲留下探马向她致谢,但听说,她与魏家二公子婚期已定,便不好叨扰,只留下一封书信。”
说话时,他担心傅厌辞会生怒,但为了弄清他到底是何想法,便一五一十道来。
傅厌辞只看了他一眼:“书信已送到?”
崔烈愣了下,认真答:“几日前便到了,但尚未收到回信。”
出乎他的预料,从提到这个名字,到抛出“婚期已定”,傅厌辞始终反应淡淡,波澜不兴。以至崔烈想告诉他,两人或许还有转机,让他不要过度消耗,拖垮身体,也不好开口。
良久,傅厌辞放下笔,拿起一封书信:“走最快的驿站,将这份封信送往京中。”
崔烈扫了眼,发现是给天狩帝的信,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他刚才的话,便这么跳过去了?
这么想时,傅厌辞道:“让探马撤回营中。”
崔烈说:“是,那乐小姐的回......”
傅厌辞道:“日后无关军情之事,不必上报。”
崔烈一愣,不必上报?那那封信,也不要了?
他的态度让崔烈始料未及,但傅厌辞神色如往常,眼神也平静,甚至没问婚期定在哪一日。仿佛他弄错了什么,误以为他这些天心绪不佳。
傅厌辞这么说,崔烈也不好再问,接过书信,出了营帐。
而他走后,傅厌辞独自坐在帐内,因为黑夜缓慢吞没地平线,半明半昧的昏光中,他侧脸如刀,不再看案上公文,而碰到锁骨上那道疤。
手指抚过结痂的伤口,忽然屈指撕开。
痛吗?
应该是痛的。
可血珠滑过胸膛时,他先想起的,是乐绮眠咬住他时,鼻息倾洒在颈间,那萦绕不散的温度。比起羲和,那更像麻痹身体的剧毒,也是让人上瘾的甘醴。
让他愿意忍受疼痛,一遍遍撕开身体,去重温那个时刻。
汗水滚过傅厌辞侧颈,他皮肤烧起不正常的红。那遏制数日的痛苦如洪流决堤,彻底将他淹没。金色的鹫鸟刺青浮上身体,带来烧灼般的刺痛。
可即使如此绝望,乐绮眠也无法感同身受。那痛楚越深,他便越是恨她。想她望舒发作,不得不渴求着他,想她失声哭泣,只能把一切交给他,跟随他在欲海颠簸。
殿下。
殿下——
潮湿的耳语如在身侧,剧痛中,傅厌辞看到“乐绮眠”在他颈侧留下咬痕,表情天真:来恭喜我吧。
不祥的预感升腾,傅厌辞攥向她的手,却在碰到她的同一刻,穿过衣裙,抓住一片虚无。因为“乐绮眠”靠在他耳侧,用他最熟悉的声调,微笑着说。
我要成婚了。
幻像破碎,痛感加剧,血珠骤然溅在公文之上,将这些时日所有的故作无心,报复给他。
傅厌辞摸到唇角,鲜血泛着诡丽的艳色,遍布金鳞。
***
日轮渐升,驱散了奉京城的浓雾,乐绮眠做好前往岑州的决定后,便开始安排北上行程。
同时,她也进宫了一趟,向小太子与陆冕道谢,说起她接下来的打算。
李恕道:“如今西北各州不太平,乐小姐不多留几日,待与魏家二公子完婚,再前往岑州?”
陆冕说:“不错,有太师府为乐小姐做后盾,徐泰即便想寻小姐的不快,也会考虑后果。”
此事乐绮眠考虑过,但完婚后,她便不能随意离京。与徐泰的冷枪暗箭相比,两害取其轻,再者,要查旧案,不可能越过徐泰,与他兵戎相见是早晚之事。
乐绮眠道:“殿下与陆相不必担心,兄长会随我一同北上,何况,徐泰再危险,总比不过肃王。”
这也不无道理,她能击退肃王,徐泰的确不足为虑。她既然这么说,便是心有成算。
但乐绮眠临走前,李恕却面有愀色,欲言又止。
乐绮眠心念转动,问:“殿下在忧心圣上还朝一事?”
李恕被说中心事,迟疑片晌,如实答:“其实,徐经略这次南下,能得圣上首肯,是太师居中斡旋,又因驾幸应州不是长久之计,圣上也想拿回奉京,但......”
他没有说下去,但乐绮眠已听出言外之意。
道圣偏信奸佞,致使奉京被围,危急之时弃城而逃,如今又想坐收战果。若为臣子,这番行径已该革职问罪,但百官无法问责道圣,反要恭请其重掌大权。
北苍虽然撤军,天狩帝仍虎视眈眈,若他固守旧政,数月战果,岂知不会付诸东流?
乐绮眠的心跳缓下来,一个深藏已久的念头,从脑海浮现。她冷漠地想,将道圣拽下皇位,不好吗?
皇位本就不属于海琅王父子,如今不过血债血偿,甚至夺走皇位,根本算不得惩罚。
可理智告诉她,没人会放弃掌权多年的天子,而去相信一个“已死”的公主。与道圣为敌,等于和整个朝堂作对,太子不但不会认同这番话,这个念头被旁人知晓,甚至会视她为乱臣贼子。
乐绮眠看似是解奉京之围的功臣,可她的处境,其实没有变化。一旦身份暴露,她与乐斯年,只有死路一条。
李恕察觉她眼神变化,疑惑地问:“小姐有话向本宫交代?”
方才有一瞬间,李恕觉得她目光带着无法言说的阴郁,可认真看去,发现只是天色微暗,没有照到光的缘故。
乐绮眠抬起眼时,眸底情绪已完全散去。她说:“有件事,要提醒太子殿下。圣上身旁那名老道,有些问题。圣上若赐你他炼制的丹药,殿下切记,不可服用。”
李恕一愣,脊背蹿上一阵寒意:“他竟敢在圣上服用的丹药里做手脚?”
丹毒一事未经验证,但给李恕提个醒,不是坏事。乐绮眠只说了这点,念及离京前还有其他琐事,没有多留,准备告辞。
李恕望向阶下积雪,怅然道:“剿匪一行凶险,万不得已时,还有岑州军撑持,乐小姐和小将军尽力即可,万不要勉强。”
乐家兄妹势单力薄,其实他与陆冕不希望二人涉险,但道圣归来后,朝中局势更乱,留在京中未必是好事,往外走,或许还能拼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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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路来。
李恕将乐绮眠送出宫的第二日,她收拾好行囊,随乐斯年上了战马。
太子调拨乐斯年带来的部分应州军,随二人北上,有兵马傍身,徐泰与二人维持着表面太平,但出了奉京后,便将人打发到新兵营。
还是派应州兵马外出打探,乐斯年才摸清敌情,这日点了灯,与乐绮眠在帐中围坐,将匪情一一道来。
“这是白衣圣师的画像,”乐斯年将一份卷轴摊在案上,神色微妙,“据说是他的自画像,教众临摹后作供奉之用,被官府抄没后,用来缉拿此人。”
乐绮眠也看到了画像,手指点在那张面阔耳肥的脸上,挑眉反问:“这是圣师?”
乐斯年:“......”
乐斯年道:“我也觉着,这人生得有些富态了。不过,圣师不常现身于人前,教旨皆由教使转达,只有岑北一处匪寨,或许有此人踪迹。”
他展开舆图,点在两国交界地带:“此地名为青鹿崖,因为山势盘曲,易守难攻,徐泰带兵盘桓两月,都一无所获。近来北苍南下,剿匪军回援,寨中人更加固坞堡,增设藩篱,要拿下此地,难上加难。”
乐绮眠认真读了舆图,其实,有个问题她好奇已久,索性直问:“边军兵力强盛,各州为何能聚集起数万匪兵?匪兵萌芽时,边军不曾出手?”
乐斯年却抬头看向她,犹豫地说:“这件事,其实与你有关。”
与她有关?
见乐绮眠意外,乐斯年道:“你还记得,宁安帝在世时,与北苍订有协议,不得接收从北境南逃的百姓?”
梁苍两国以十二州为界,然北苍境内也有梁人。宁安帝时期,两国结盟,这些人既无官府庇护,又受闻氏盘剥,逃至大梁,却因协议被抓回北苍,在边境艰难求生,最终沦为草寇。
宁安帝命镇守西北的海琅王招安匪寇,但流民疑惧官府,双方屡生摩擦。海琅王认为应以武力震慑北苍,从根源化解矛盾,曾驱逐越境捉人的闻氏骑兵,却被求和派诬为蓄意启衅,告到宁安帝这里。
宁安帝顾忌两国合约,勒令停战。此举却成了镜鸾之变的导火索——海琅王以讨伐求和派佞幸为名,挥师南下,剑指奉京。
“不过,这件事过去太久,”乐斯年没有多提宁安帝,转开话题,“咱们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攻入青鹿崖。”
乐绮眠知道镜鸾之变因何爆发,她惊讶的是,日月教插手后,流民会发展到今日地步。
“有件事说不通,”乐绮眠反应很快,注意到他话中矛盾之处,“流民因受盘剥南逃,与闻氏势同水火,匪患发展到颇具规模,闻氏未曾遣兵清剿?”
乐斯年眉峰扬起,忍不住说:“不好,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恰好拿到这条惊天线索?”
乐绮眠见他眉梢眼角都透着得意,明显按捺已久,沉默片刻,才道:“方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乐斯年一噎,竟无法反驳:“你猜得不错,闻氏的确不想放过流民,任其发展,自然是因......”
他话未说完,帐外传来脚步声,忽有士兵说:“小姐,我方才抓了个北苍探子,说带着崔指挥使的信,想求见您!”
乐斯年停顿:“北苍探子?他来营中做什么?”
乐绮眠的表情却起了变化,思考片刻,回答:“将人带进帐中。”
一名御卫被押入帐内,刚见到乐绮眠,便半跪在地:“乐小姐,殿下出事了!”
乐绮眠有些诧异:傅厌辞?他不应早已回了燕陵?
“这月军务繁重,殿下几乎昼夜不休,前几日,崔指挥使在帐外等候,半晌不见殿下回应,掀帘入帐,才发觉殿下羲和发作,已无法行动。”
“现在,只有您能救殿下,”御卫压低声音,焦急道,“恳请小姐立刻随属下前往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