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圣旨后,乐绮眠隔日便去了三司,清点国库钱粮。
“你有所不知,圣上登基以来,醉心玄道之术,京官贪墨无度,西北匪祸横行,国库亏空,”乐斯年掰着指头数,随她往堂中走,“已经到了边远州县发不起官饷的地步。”
乐绮眠的伤没好,戴着那顶帷帽,好奇道:“贪墨是老生常谈,西北匪祸没听过,这三年的事?”
乐斯年也是和御史台的官吏打交道时听说,解释说:“匪患早些年就有,只不过这三年聚集起数万匪兵,已有席卷十二州之势。据说,起事的是个出身岑州的和尚,打着惩奸除恶的名义,鸠集百姓对抗官府,徐泰那支勤王军来得晚,正是被派去剿匪。”
原来如此。
谈话间,三司官员将二人引入正厅,为乐斯年拉开座椅,恭谨道:“这是整理过的账目,请大人过目。”
他不看乐绮眠,只同乐斯年交谈。乐绮眠不是头一回被忽视,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翻阅起账目。
官员伸手阻拦:“这账目小姐恐怕看不明白,还是不要擅动为好。”
乐斯年捏着把折扇,点了点桌面,低声提醒:“大人的上峰莫非没与你说,与苍人交接的是舍妹,并非在下。”
官员讶然,看向乐绮眠。她并未注意两人间的官司,简单翻看账目,发现乐斯年说的不错,形势的确严峻。
“使臣也看过账簿,开春前无疑拿不出这笔钱,”官员见乐绮眠翻看账目的手不动,就知她也觉得棘手,“依我看,只能先拖住北苍,等天气转暖,他们自行退走。”
他听说圣上派使臣筹措犒师费,又看二人乘太师府马车而来,以为是政事堂来人,怎知两人都是生面孔,甚至还有名女子。希望顿时落空,只想尽快了事,将人送走。
乐绮眠道:“这就是全部?”
官员说:“不错。”
乐绮眠却将账簿丢到官员面前,笑吟吟道:“不可能,再去找。”
官员说:“小姐说的什么话?书吏整理了三日,司使也核对过,绝无错漏!”
乐绮眠手指点在纸面,向他认真解释:“有的账写在纸上,有的账写在人心,后者用眼睛看不着,用手摸不到,要你剖开这些人的肚肠,才能挖到。”
她笑颜面对官员,可说出的话饱含森然之意,官员心下一跳,脱口道:“这、这不可!”
他在三司为官数年,见过的腌臜不少,当然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政事堂都不好擅动的利益,她如何敢触碰!
乐绮眠说:“我奉圣上之命筹措犒师费,如有阻拦,自负后果。这位大人,可听得清?”
官员合上账簿,就要将其抽走,一只覆盖银光的手却按在账上,乐绮眠的笑声从他耳后传来:“大人也奇怪,不畏惧北苍铁骑,却惧怕国之禄蠹,难道在大人眼中,一群蛀虫比征南军更可怕?”
乐绮眠不止查明账,还要动暗账,一旦查下去,牵动的远不止三司。战后北苍会退走,官员却不会离开三司,得罪账上之人,他没有好结果!
官员知道摊上了难对付的主,立刻改口:“我知晓了,大人稍等,司使就在衙中,我这就去请他老人家。”
说完,他拔腿就走,乐斯年拦在门前,护手抵在他肩头,轻轻巧巧将人推回:“大人恐怕走错了方向,司使应当在那头。”
官员汗如雨下:“你瞧我,上了年纪,路都辨不清!我这就去寻司使,二位稍......”
“大人以为,”乐绮眠说,“我二人为何找上你,而非直接去寻司使?”
官员一听,就知不好:“这是何意,司使被你们如何了!”
“皇令在上,违抗者下场如何,司使的结果便如何,”乐绮眠两手交叠在案上,脸上没有玩笑之色,“犒师费关乎北苍退兵与否,除此之外,都是小事。大人不如再想一想,账簿在何处。”
“你们不思御敌,却将钱粮送予敌将,”官员见事情没有转圜余地,态度一转,“到底谁是国之禄蠹,谁危国害——”
乐斯年按住他的肩,将人“请”回坐上,温和道:“需要我帮大人回忆,你是如何替枢府增报军饷,坐到了今日的位置?”
今日来三司,无论动不动暗账,乐家都已成枢密院眼中钉。不将事情做绝,一旦曹党反扑,来日被推上断头台的,便是兄妹二人。
官员见乐斯年态度随和,以为他比乐绮眠讲理,不想他按在肩头的手犹如铁钳,他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两人一站一坐,将官员逼得无路可退,他面色煞白,两手颤抖,半晌,终于道:“我说,带上殿门,我......”
一炷香后,乐绮眠与乐斯年在案前对坐,各自沉默。
乐斯年道:“你可有办法见薛贤一面?”
乐绮眠微笑:“有倒是有,只是......”
原来方才,官员交代,枢府的军饷大多用在西北战场,要查曹党的坏账,找上北面院最快。北面院当中,又数薛贤经手的账目最多。
但坏就坏在,他刚被乐绮眠送进闻仲达手中。
乐斯年道:“怎么?”
乐绮眠说:“假如你有一位好友,因某事得罪于你,现有一事请你相助,她要如何做,你才会原谅?”
乐斯年挑起眉,不解道:“因何事得罪于我?”
乐绮眠不敢说。
乐斯年想了想,认真分析:“若因损人利己之事得罪我,对方再恳求,我也不会应允,至于其他的......”
乐绮眠说:“至于其他的?”
乐斯年道:“先揍一拳再说。”
乐绮眠:“......”
以傅厌辞之能,将薛贤带出北营并非难事,但两人三年未见,上回又不欢而散,她没有把握,傅厌辞愿意帮这个忙。
她静思默想,忽然记起,还有一人,兴许能帮忙。
***
薛贤被士兵压在刑架前,冷汗直下。
“阳奉阴违,你和曹病已玩得好,”闻仲达目如鹰隼,阴冷森寒,“说一说,他还让你做什么,杀了国相,还是联通肃王?”
“某绝无谋害国相之意!”薛贤不断挣扎,“药原本下在肃王杯中,是乐氏女将酒水换给宦官,又把药放到了某外衣内侧!”
闻仲达本打算慢慢折磨乐绮眠,再将她射杀于两军阵前,震慑道圣。但当他解决勤王军,赶回营中,却发现傅厌辞用筹办犒师费作借口,放走了乐绮眠。
他勃然大怒,却碍于皇令,不得发作,便找上薛贤,质问当日之事。
薛贤颤声道:“枢密一心为国相,绝无此意!若非如此,又怎会带兵南退,让国相能一路攻至奉京?”
闻仲达怜悯地看向他:“这话莫叫我军中儿郎发笑,曹病已算什么东西?一帮老弱残兵,即便不退,征南军也能一月拿下西北。”
江氏将门衰微,武安侯死后,昔日兵强将勇的乐家军也一蹶不振。闻仲达说一月拿下西北并非虚言,曹病已带兵南逃时,十二州就是半月变天。
曹病已自知不敌征南军,又保命心切,早早投向闻仲达。薛贤本觉不妥,但枢府厌战之气弥漫,他若反对,便成了异类。不料,闻仲达今日当真过河拆桥,视承诺如无物!
薛贤面如死灰:“原来武安侯说得不错,虎狼之国,不足信......”
三年前北苍求和,武安侯及西北诸将认为这是国力空虚下的缓兵之计,一力反对议和。然而,这些声音被和谈的喜悦淹没,并未被采纳,反而引来质疑。
现在看,西北军的顾虑没错,那时起,天狩帝就有吞并大梁的野心。
“通知御卫,让肃王出席明日军会,也该谈一谈,”闻仲达松开薛贤,面沉似水,“谁才是如今的征南军主帅。”
奉京唾手可得,现在闻仲达在意的,不是乐绮眠,也不是曹病已。如果副帅便能忤逆他的决定,那他何必做这个主帅。
让给傅厌辞,岂非全了圣意?
***
天际微明,巡营的御卫刚结束一夜疲惫,大帐却从卯时起就灯火通明。
“国相带四千兵甲反击,应州勤王军已经退走,短时间内难成气候,”崔烈站了片刻,手脚冰凉,把手凑到火边,又继续说,“不过,国相猜错了一点,梁君并未出逃,闻师俭扑了空,昨夜才回营。”
入冬后,军中柴煤紧俏,可能是龙神卫时期留下的习惯,傅厌辞帐中不常烧炭,多余的柴煤皆发给了军官和兵卒。
等崔烈说完,傅厌辞戴好护臂,将烛交给亲兵,掀帘出了帐。
军会设在帅帐,傅厌辞到的时候已经坐满将领,皆面色沉凝。崔烈接过亲兵递来的手令,果然看到天狩帝的字迹。
北苍与大梁不同,冬季漫长,士兵畏暑,不擅春夏作战。为此,天狩帝催促闻仲达尽快攻克梁都,开春前领兵还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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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奉京不难,”有将领说,“但梁人狡诈,筹措犒师费时互相推诿,到今日也未拿出钱粮。”
一人说:“这有何难?咱们营中还有几名使臣,割了他们项上人头,扔到城下!”
另一人说:“说得不错,但这几人官位低卑,只怕不足以震慑梁官。依我看,不如索要宗室子、宰相各一位。”
将领转头看向对方,面色一喜:“原来是萧将军,但宗室子易选,宰执却有数人,依您之见,该选哪一位?”
说话的人站在闻仲达左侧,头戴金冠,身穿绛袍,腰间配长短双剑,年轻俊雅,风度翩翩。
这是闻仲达的副官萧蟠,萧家上一任家主过世前,长子不成器,他处事伶俐,从数名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萧家最年轻的掌事人。
萧蟠面露微笑:“太师魏衍是资历最长的宰执重臣,早年在岑州守过城,不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抓了他,有益无害。不过,此乃我一人之见,究竟如何,还须国相定夺。”
闻仲达未置可否,看向傅厌辞:“雪奴以为,该索要何人,给几日期限?”
傅厌辞并未开口,那名亲兵上前,将一物递给闻仲达:“国相,这是殿下给您的劄子。”
这一举出乎众人预料,傅厌辞姗姗来迟,众人以为他因放走乐绮眠一事暂避闻仲达锋芒,不想他已有计划。
傅厌辞长年在燕陵带兵,以闻仲达对他的了解,他不熟悉梁臣,也对魏衍知之甚少。将问题抛给傅厌辞,初衷便是让他难堪,可他翻开劄子,面色微凝。
这份劄子条分缕析,不单挑不出错,更在人事上比闻仲达多想一步。
“诸位在这里口若悬河,雪奴已写了劄子递交,”闻仲达沉沉笑起来,“但雪奴并未与梁臣打过交道,不知这些人最擅偷奸取巧,要他们二十日内筹齐犒师费,恐怕难办。”
傅厌辞说:“营中还有几名使臣?”
这话是对崔烈说,崔烈答:“属下记得是五名。”
那名将领道:“殿下这是何意?”
傅厌辞说:“每日清点银钱数目,核对入库,若有差额,杀使臣一名,二十日后,若未筹齐,宰执、宗室子及使臣,悉数斩杀。”
他话中杀意凛然,众将微怔,一时竟无人应答。
因为年纪轻,傅厌辞刚被指为副帅时,闻家将领其实颇有微词。但如今,他面对众将,反应从容,手段果决,这样的气度,没有人会怀疑他不能胜任此职。
萧蟠先反应过来,笑道:“这个办法不错,化整为零,但魏衍是文臣之首,杀他恐有梁人反抗,此事尚需斟酌。”
萧蟠发了话,旁人也随声附和。一时间,众将都看向闻仲达,只等他下决断。
“既然如此,便依雪奴所说,以人质换金银,不过,”闻仲达笑容不改,“从营中的乐氏女,梁君要她协同三司筹措金银,此女与我军有血海深仇,又杀害我闻仲达一子,若二十日拿不出这百万金银——”
只怕踏进营帐起,傅厌辞就算到了这一步。情势如此,他再阻挠,无法令众将信服。然而,傅厌辞屡屡违抗军令,闻仲达岂能叫他事事顺遂?
“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乐绮眠在宴席上恣意妄为,早引得众将不满,当即有人道:“闻大将军赍志以殁,只杀她如何能报我军之仇?要我说,就该鹰刑处置!”
武安侯纵横一世,是不少北苍将领的噩梦,用鹰刑杀死乐绮眠,众将也能出一口恶气。
闻仲达怡颜悦色道:“雪奴以为如何?”
乌铎之死是傅厌辞讳莫如深的烙印,无论过去多年,他都背着弑师的污点。如今用鹰刑处死乐绮眠,无疑在暗指当年之事。众将窃窃私议,无数双眼睛注视傅厌辞,里面有怀疑、好奇,更多的,则虎视眈眈。
“哗——”
议论纷纷中,烛突然飞入营帐,落在傅厌辞护臂之上。
“依国相所言,不过,”傅厌辞冷静地说,“三年前,她刺杀西灵郡王,致使龙神卫被陛下惩处,若有这一日,请由烛来执刑。”
闻仲达恍然,失笑道:“原来如此。雪奴既有此心,便如你所愿,由烛来行刑。”
军会结束后,将领陆续离席。此时天色耿耿欲曙,驱散了寒雾,让营地沐浴在金光当中。
傅厌辞不与旁人同行,只身走在后方。但日光照不到的角落,他看向闻仲达,眼中阴翳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