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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真官

作者:黑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乐绮眠被送回城中第二日,得知使臣已将帛书带回宫中。她也得到进宫的诏令,梳洗过后,便准备离开寓所。


    方推开门,一辆马车停在院外,驾车的是魏家仆从,见到乐绮眠,躬身问好。


    “枢府那边近日有动作,二公子不便与小姐会面,但会派人在侯府外巡视,”仆从拱手说,“还请小姐等公子消息。”


    武安侯府建在岑州,这座老宅是乐承邺入京述职时的居所,许多器物在乐绮眠下狱时被抄没,也没有请护院。但她昨夜归来,发现一应家什俱全,猜测是魏家的人来过。


    乐绮眠道:“也请转达二公子,开春之前,我必提曹氏人头相见。”


    仆从颔首,车内却传出一道笑声:“旁的女子只送情郎腰带墨宝,你提头相见,小心吓住了二公子,叫他以为你是女中屠夫,不敢来府上相见。”


    他嗓音清越,带有些许嘲弄,乐绮眠听了,反应如常,反而是仆从,尴尬一笑:“乐小将军说的什么话?二公子怎会不敢见小姐?”


    车内人却没有再说,因为乐绮眠上前推开车门,让风雪灌入了车中。


    “车上待舒服了?”乐绮眠去掀车帘,“还不下车?”


    一个窄袍男子坐在车内,因为长相俊逸,眉间的疲色反而像不受拘束的落拓。只是寒风一吹,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是只做成二指形状、可以活动的铁护手。


    “车上自然比牢内舒服,”乐斯年笑说,“不过,你穿这么件破衣裳,苍人也给你入营?”


    魏家与曹病已不睦已久,这次乐绮眠拿下薛贤,魏家从中受益,投桃报李,将乐斯年也从御史台放出。


    乐绮眠穿着昨日的衣裳,转了一圈:“苍人给不给不知道,但大人赏光给两个铜钱,我也好换件衣裳。”


    “你哥我现在穷得响叮当,”乐斯年坐姿不羁,抛来几枚铜钱,“多的回府再找。”


    乐绮眠接过铜钱,登上马车,又低头看:“这是新护手?”


    白马河之战时,乐斯年为了拖住闻师僖,让乐绮眠带兵突围,手指落下残疾。后来受刺杀案牵连,被贬往流放地,到现在,已有四年未曾带兵。


    “是太师府一早送来,”乐斯年活动那只护手,关节流畅,略无阻滞,“说是托军器监打造。”


    乐绮眠看了一会儿,点头说:“薛贤的事已经传回宫中,曹病已一早被叫到瑞云殿,说是在暖阁待到辰时,始终未能见道圣一面。”


    乐斯年已经听仆从交代了详情,笑道:“曹病已这次看准你与闻仲达有旧怨,你的死既能推动和谈,也能除去刺杀案遗留的祸患,现在两件事都砸在手中,他岂会善罢甘休?”


    乐绮眠说:“你猜对了。枢密院那帮人接连上奏,圣上眼下召你我入宫,正是为询问此事。”


    薛贤被俘是其次,投毒给了北苍追加犒师费的借口,查明实情,还是找一个替罪羊,道圣此刻想必焦头烂额。


    乐斯年道:“你打算就这样进宫?”


    “当然不,”乐绮眠唇边勾笑,似乎胸有成竹,“在北营受伤不是全无用处,你先进宫,我去见瑞昌。”


    ***


    刚过辰时,瑞云殿缭绕着浓郁的降真香。


    守城的士兵彻夜不眠,正到轮值的时间,殿内却青纱重叠,日光黯淡,俨然另一副光景。


    “臣学浅才疏,今晨才完成此稿,”老道举起青词纸,恭敬上前,“斗胆请圣上一阅。”


    一只干瘦的手挑开纱幔,接过青词。道圣的声音带着疲倦:“长庚冷有芒,文曲澹无气,乌轮不再中,黄沙瘗腥鬼......”


    念到此处,道圣没了话音。


    老道屏息静立,他为道圣写过无数青词,明白这是读到了动容之处,果不其然,道圣提高声音:“请帝命真官,临云启金匮!写得好,可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试问谁能为朕驱除北虏,解奉京倒悬之危?”


    昨夜薛贤之事传入城中,数十人上奏,理由无一不是薛贤受乐氏女所害,绝无戕害肃王、破坏和谈之意。


    然而,这些劄子统统被拒之门外,殿前司也以斋醮之名,将枢密院众臣拦在殿外。


    老道也看得出,道圣对曹病已失望至极,他在后方设坛建醮,为将士祈福消灾,未尝没有求良臣献策的意思。


    “圣上,罪臣乐斯年、乐氏女已到殿前,”恰在此时,瑞昌进殿,“不过进殿前,乐氏女有一事禀报圣上,请圣上定夺。”


    道圣道:“说。”


    瑞昌犹豫片刻,才惴惴道:“乐氏女在北营负伤,恐御前失仪,请圣上开恩,容其戴帽面圣。”


    大梁开国以来,只有皇族女子垂帘听政的份,从未听说臣僚在御前遮面,便是年迈的老臣,也没有覆面入殿的权力。


    瑞昌以为道圣定会拒绝,孰料他道:“尚服局有帷帽,你去安排,叫曹病已也一同入殿。”


    薛贤落难,道圣置之不理,谁都看得出,曹病已圣宠已衰。可当年得知郡王之死时,道圣雷霆之势,远胜今日。然而出乎预料,现在他不但允了乐绮眠的请求,还要这势同水火的三人,同殿而处!


    不久,曹病已入殿,乐绮眠与乐斯年随后。


    礼毕,道圣说:“都平身,乐卿,你可知朕为何召你三人一同入殿?”


    乐斯年也正奇怪,斟酌道:“圣上之心,臣……”


    “臣承蒙圣上信重,忝居宰辅之位,”曹病已骤然打断,躬身一拜,“然而御下失当,误信谗言,致使西北失陷,奉京临危——”


    他摘下官帽,眼眶微红:“臣愧对君父,愧对百姓,今日,愿以死谢罪!”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迎着乐斯年惊讶的目光,举身撞向红柱!


    “这是圣上修醮祈福的大殿,枢相在此触柱谢罪,”乐绮眠笑道,“恐怕不好吧?”


    曹病已身体骤僵,乐绮眠不知何时,走到了红柱前方,他碰到柱面前一刻,她伸出一手,骤然拽住了他!


    雪纱轻扬,帷帽下的乐绮眠转身,几名内侍便围住曹病已,将他与红烛隔开。


    “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曹病已推开内侍,心知不好,“求圣上赐臣一死!”


    冷风吹开纱幔一角,显出隐在云烟后的道圣。他头戴莲花冠,一身雪青道袍,修醮时殿内窗扇半开,寒意涌入,他却一无所觉,鬓角带汗。


    “曹病已,”道圣轻声说,“跪下。”


    可就是这个羸弱的道士皇帝,轻轻一句话,曹病已就跪倒道:“臣知罪,但有一事,愿臣在死前禀告圣上!”


    乐斯年也开口:“圣上,罪臣乐斯年,也有一事禀报。”


    两人同时发话,曹病已像早有预料,快声说:“乐氏女在两国谈判时蓄意滋事,引得肃王出手,臣虽罪无可赦,但不愿见和谈受阻,百姓蒙难,听闻政事堂奏请圣上擢乐庶人为守城官,还请圣上三思。”


    道圣道:“竟有此事?”


    他看向曹病已,话却是对乐绮眠说。乐绮眠并未反驳:“臣有罪,但罪在臣一人,与乐庶人无关。”


    “你的确有罪,”道圣缓声说,“不过,罪不在此。”


    众人都看了过来,道圣也继续道:“朕问你,昨日宴席,闻仲达欲杀你,肃王麾下将领替你解围,又请军医看伤,可有此事?”


    当时帐中坐有数名使臣,道圣会知情不奇怪。但让众人诧异的是,肃王竟会替乐绮眠解围。


    若说国相残忍暴戾,可据传他在得知闻师僖之死时,也涕泪皆下,发誓与乐氏不死不休。反观肃王,生母参与鬼鹫叛乱,死在天狩帝手中,老师蒙受鹰刑,下场惨烈,却从未听说他有不平之举,反而每一位至亲之死,都让他官途更进一步。


    一个罪臣之女,为何能被肃王注意?


    乐绮眠道:“圣上明鉴,传话之人恐怕有所误解。”


    道圣说:“说下去。”


    乐绮眠道:“不止昨日,三年前,臣出使燕陵,便认识了肃王。”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乐斯年也朝她看来。


    曹病已先反应过来,跪下道:“臣道她为何能平安回城,原来三年前就已通敌!事关重大,还请圣上彻查!”


    他立刻遣人拿下乐绮眠,可内侍后退半步,将手摊开,掌中竟沾有鲜血。


    乐绮眠戴着帏帽,刚才瞧不分明,可被内侍拉扯,帏帽掉落,就能看到她颈间带伤,血迹已渗到纱布之外。


    道圣终于有了点兴趣,起身问:“是在北营受的伤?”


    “回禀圣上,是北相所伤,”乐绮眠说,“至于为何认识肃王,在朝中不是秘密。三年前两国和谈,肃王负责迎候使团,我受命护卫郡王殿下,因此接触过对方。”


    曹病已道:“郡王殿下遭你毒手,你还敢提他?只因国事相识,肃王岂会为一介罪臣解围?圣上,此女句句狡辩,此次回城,只怕筹措犒师费是假,为肃王传递军情是真!”


    可他刚说完,乐斯年便忍俊不禁,弯唇笑起来:“枢相善于联想,让你在枢府领兵实在屈才,你该去枢密院断案。不过,既然说通敌,是否也拿出些证据?”


    曹病己说:“她能活到现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且问你,平白无故,肃王为何施以援手!”


    乐绮眠忽然笑了:“自然因为枢相,帮了臣一把。”


    这一笑不含讽刺,也没有促狭之意,但就是这种坦然,让曹病已心中升起异样,仿佛被拿住了要害,自己却浑然不察。


    乐绮眠说:“薛贤说,会在宴席上毒杀肃王,可臣却从他赠与的氅衣中发现毒药。若非及时换走,此刻被扣在北营的,恐怕不是薛贤,而是他准备的替罪羊。”


    曹病已暴怒:“你敢在圣上面前撒谎!殿前司,还不拿——”


    道圣侧首:“拿下谁?”


    不好。


    这些年道圣常以温和的面孔示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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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玄的同时坐稳帝位,他的制衡之术,非庸常帝王能及。曹病已情急之下,越过他号令禁卫,泄露了平日的跋扈,犯了帝王的忌讳!


    曹病己当即谢罪:“臣有罪,但下毒一事,臣也是昨日才听闻!”


    从乐绮眠打断他“自尽”的举动起,曹病已的步调被打乱,几番对峙下来,不断被牵着鼻子走。但好在,薛贤之事他早有成算。


    “奉京被围伊始,薛贤就对议和不满,臣不忍见君父为难,早早与他割席,”曹病已说着,流下泪来,“臣名誉受损无妨,破坏议和之人,还请圣上严惩不贷!”


    他咬重了“破坏议和”四字,猩红的目光死死咬住乐绮眠!


    乐绮眠道:“枢相甩包袱的本事不输当年,臣佩服。只是,罪责能赖掉,但人情,恐怕赖不掉。”


    她向瑞昌,那一瞬间,瑞昌骨血冻结,双膝发软!


    道圣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说:“这件事朕已知晓,但瑞云殿不是断案的御史台,犒师之费尚无决断,这些小事交给台官去办。”


    通敌之事,竟这样轻轻揭过?曹病已不可置信,乐绮眠却已道:“圣上有所不知,肃王之所以伸出援手,正与圣上的燃眉之急有关。”


    道圣本来已坐回椅上,闻言转过身,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说下去。”


    乐绮眠没开口。


    道圣转看曹病已,说:“薛贤之事到此为止,时辰不早,曹病已,你退下。”


    短短几息竟情势大变,曹病已愕然:“圣上,臣......”


    曹病已追随圣驾多年,自诩对道圣的心中所想了如指掌,是以看清他眼中不耐,浑身一僵。


    瑞昌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道:“枢相,请吧。”


    曹病已僵立原地,如泥塑木雕。他想不通,到底哪句话出了差错,还是道圣已嫌恶他至此,连解释的话也无心听取。


    禁卫将曹病已带往殿外,他浑噩不言,只在经过乐绮眠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今日棋差一着,曹某甘拜下风,可你乐绮眠背着郡王这条命,绝无翻身之日。你等着瞧,今日的曹某,就是明日的你。”


    说完,甩袖而去,留在殿内的众人不知发生何事,还是道圣记起乐绮眠的伤,先给二人赐座。


    “谢圣上,”乐绮眠行礼后入座,“说枢相帮了臣一回,并非虚言。宴席时,肃王察觉调换毒药之事,认为臣与枢府离心,可加以利用,于是将臣放回城中,筹措犒师之费。”


    道圣说:“肃王放你回城,北相不知情?”


    乐绮眠道:“二人虽同领征南军,却貌合神离。筹措犒师费是天狩帝之令,肃王放我回城,是为先国相一步,完成军令。”


    道圣说:“这的确是可下手之处。”


    “筹措犒师费,免不了在城外往来,若能借筹措犒师费之机传递军情,联络勤王军,里应外合,”道圣终于抛出他留下两人的目的,“于你与乐卿,都是大功一件。”


    曹病已以主和派的立场理解道圣,岂料他从乐绮眠身上,看到了撬动肃王、解性命之危的转机。


    乐家兄妹都有统兵之能,又没有脱离掌控的风险,此举虽难解奉京之围,但让道圣逃出奉京、躲避战火足矣。


    乐绮眠心领神会,笑笑说:“圣上能将此重任托付于臣,臣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


    弃城的做法毕竟不光彩,道圣未曾告知旁人,乐绮眠却嗅觉敏锐,从只言片语里体察出圣心,又抛下肃王这个诱饵。


    道圣看她进退有度,忽道:“朕看着你长大,当年你还不及龙椅高,现在也已亭亭玉立。你曾说郡王之死与你无关,朕信过。”


    乐斯年皱起眉,想不到话题忽转,道圣竟敲打起乐绮眠。


    乐绮眠垂首,似觉内疚,自责道:“臣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愧对圣上信重。”


    当年事发,乐绮眠极力反驳杀害郡王一事,可御史台从尸身上发现带毒的金粉,郡王北上时,也曾递信奉京,将她心怀不轨一事告知道圣,向道圣求救。


    御史台认为她与郡王夙无恩怨,没有破坏尸身的理由,但必须有人为残害皇室付出代价,最后迫于多方压力,没有采纳她的一面之词。


    “事情已经过去,再追究无益。眼下若能解奉京之危,乐家便是大梁的功臣,”道圣微笑,如慈父般言辞和煦,“你二人三年未曾回京,怪朕忙于政事,不及接风,这顶帷帽是江南产的轻容纱,便聊作补偿。接下来公务繁重,伤势不要拖,朕让御医到你府中诊治。”


    他抬手,让瑞昌仔细送二人离宫,仿佛将乐绮眠交给闻仲达的不是他,更没有替两人翻案的意思。


    乐绮眠笑了笑,心知肚明。刺杀案是乐家摘不掉的把柄,它在一日,两人就受制一日,可她反应得体,拜道:“臣,叩谢圣上。”


    随着下拜的动作,轻容纱拂过掌心,犹如手执白绫,在道圣颈间,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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