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会结束后,闻仲达确定人质数额,御卫负责联络使臣,将名单送交梁廷。解决完此事,崔烈回大帐向傅厌辞复命。
傅厌辞在案前翻看军报,烛立在鹰架之上,脚边堆着只鲜血淋漓的山禽。
崔烈习以为常,上前将山禽提走:“好在不是个大家伙。”
烛有个小毛病,同人表达亲近的方式是将猎物抛给对方,但血淋淋的尸首不仅污染地面,气味也令人难以接受。为此,大帐不仅换掉了氍毹,也将鹰架移到了门口。
有士兵在外禀报:“大人,有您的信。”
崔烈打算净手,头也没回地说:“直接给殿下。”
军中公文琐碎,不是所有都需要傅厌辞过目,通常由崔烈筛选后转交傅厌辞。但今日傅厌辞恰好在,士兵没说送信人,崔烈便以为是给肃王的公文。
士兵道:“但这是......”
话未说完,烛反应灵活,将信衔到案头,躁动地拍打双翼。
傅厌辞拿起信封,看到熟悉的字迹。
不知是否刻意调整,与记忆里有些出入,笔画相当工整,因此也显得拘束。能发现这一点,倒不是常看她的字,而是它的潦草与随性,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是离营的梁女,”士兵说完剩下的话,“让属下转交指挥使的信。”
崔烈正擦手呢,闻言一愣。傅厌辞是都指挥使,但军中以尊位相称,没人管肃王叫指挥使。
准备拆信的傅厌辞,表情没有变化,却放下了裁刀,将信放回案头。
不好。
崔烈心中发毛,干笑两声:“兴许乐小姐不熟悉北苍官职,记混了也不好说,殿下先拆开看看?”
傅厌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护臂重新束紧,系好襻带,离开了营帐。
崔烈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
得到道圣任命后,乐绮眠有了四处走动的机会,也可以出城与北苍官员沟通。
乐绮眠到的时候,崔烈已经等在亭中。
“崔指挥使,”乐绮眠收起油纸伞,笑着见礼,“先坐。”
此处名为东风亭,靠近玉河渡口,官吏客商、文人士子常在此送别亲友,只是隆冬杨柳枯败,河水冻结,有几分萧条。
崔烈听到“指挥使”三字,苦笑起来:“不必客气,不过,乐小姐下回找在下,无需写信,让士兵带话即可。”
他可不敢再闹一回乌龙。
乐绮眠不知他心中所想,笑一笑应下,又说:“拜托崔指挥使带的人,可在车中?”
谈到正事,崔烈稍严肃:“乐小姐要在这里见?”
乐绮眠选择上车。
车内光线幽昧,腥膻味刺鼻,一个形容狼狈的人靠在角落,正是薛贤。
“......果然是你,”薛贤声音嘶哑,“你还敢见我?”
乐绮眠轻轻笑了:“为何不敢?”
她的相貌和当日没有区别,可举手投足、顾盼之间,都大有变化。若说那时,她像蒲柳脆弱易折,眼下却像生长在深潭之上的睡莲,美则美矣,靠近却有坠落的危险。
薛贤道:“某自知厄运难逃,可你以为搭上肃王便能高枕无忧,那便错了。可笑你还不知,你生死已被肃王当成赌注,许给了闻仲达!”
他被折磨数日,收不到曹病已任何消息,已发觉自己被抛弃。
“你在北面房任副承旨,掌西北边事,曹病已任监军时与你关系密切,”乐绮眠没理会他的责骂,将一枚铜印放在他面前,“薛大人不愿与我谈犒师费,也无妨,那就谈一桩旧事。”
薛贤轻嘲:“这次这前,我从未见过你,何来旧事?”
乐绮眠气定神闲:“大人如此笃定,看来不知道三年前,我与兄长被朝廷押往流放地时,发生的意外。”
这也算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当时押送队遭遇一支兵马袭击,禁军死伤过半,剩下的军官也受了重伤。
幸而她和乐斯年反应迅速,躲过一劫。道圣大怒之下下令彻查,却只抓到几名山匪。因为二人顺利抵达流放地,又或有人做了手脚,此案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两年前,她和乐斯年还不时遭遇杀手,半年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不过可惜的是,打斗时,对方很不小心,”乐绮眠道,“让我兄长扯下了一枚官印。”
薛贤冷冷一笑:“乐小姐见激怒无用,就转而诬告?”
乐绮眠说:“其实,这也算小事。真正让我困惑的,是武安侯死后,枢相本该就此收手,却煞费苦心赶尽杀绝,这实在不同寻常,也不合情理。”
杀武安侯是向北苍乞和,这好理解,但他死后,乐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流放地距奉京千里,光是安排杀手袭击禁军,就足够耗费心思,何况事后清理、隐瞒道圣?
薛贤的手悄然紧握,忽然说:“因为你与乐斯年该死,不但该死,更该死在三年前!”
“刚才我反复追问,你隐忍不发,现在提起枢相,却破口大骂,”乐绮眠单手支颐,指尖轻点左眼,饶有趣味道,“大人知我箭术尚可,皆因有双不错的眼睛,不止能看清靶心,也能看到人心所想。比如现在,薛大人说我该死,可你眼中没有仇恨,只有慌张。”
薛贤脊背一僵。
乐绮眠低头把玩铜印:“听说大人的妻女皆在京中,若你死在北营,二人应当无碍,但将铜印交给台官,二人性命难保。我不喜强人所念,既然大人不愿说,我......”
薛贤举起锁链,扑向乐绮眠!
乐绮眠轻松避开,又调转方向,曼步下车。
薛贤终于慌了:“你放过她二人!”
乐绮眠笑道:“我放过她二人,谁来放过乐家?”
薛贤说:“我说,我说!是枢相让我杀了你二人,再从武安侯的遗物里找一本账簿!”
乐绮眠停下脚步,侧首看薛贤。
薛贤道:“可我不知它有何用,也未能找到!枢相得知账簿不在你二人手中,不但翻检武安侯的遗物,甚至派人去岑州搜查,严禁任何人向圣上提起此事。
“我料想不是贪墨那样简单,因为枢相所贪圣上一清二楚,不是一本账簿能左右。我以为那是勾通北相的证据,但上月酒后听人说起,原来先帝在世时,枢相就在寻找此物!”
乐绮眠听到“遗物”二字,模糊的记忆翻涌而来。
其实武安侯下狱后,与乐绮眠见过一面。
当时乐家被抄,只有岑州一处私库幸存。可能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死亡,乐承邺将钥匙交给她,郑重叮嘱:保管好私库里的物品,若有机会出狱,这些足够兄妹度过余生。
如果账簿存在,那么,很可能存放在私库。
乐绮眠说:“这条消息尚有些用。不过,我今日不单为此事来。”
薛贤自认知无不言,惶恐道:“还有何事?”
乐绮眠说:“犒师费一事尚无着落,也要请大人相助。曹党之中,谁贪了,贪了多少,一一写下。”
今日之前,若有人用抄家的方式筹措犒师费,薛贤必认为此事耸人听闻,非狠辣之辈不能为也。可领教过乐绮眠的手段,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她能想到的办法。
“你保我妻女一命,”薛贤长叹一声,伸手讨要纸笔,“我再告诉你一事。”
乐绮眠立刻奉上备好的纸笔,好心情道:“好说。”
薛贤道:“你可记得宁安十三年的‘镜鸾之变’?”
乐绮眠正往案上放镇纸,闻言,动作稍有停顿。
薛贤说:“枢相当年转投海琅王,协助他击败宁安帝,得以进入枢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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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这些年来,他虽然平步青云,但有一桩事,一直困扰枢相。”
海琅王正是他提过的先帝,但其实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宁安帝。
这位宁安帝之所以鲜有人提,盖因海琅王是他叔辈之子,靠抢夺他的帝位登基,于礼法不合,于是诛杀史官,以各种理由,处死了几名皇嗣。
“皇嗣本该无一幸存,但偏偏有一位公主,母亲是淳懿皇后,舅舅是与武安侯齐名的明光将军江吾朗,又与乐家交好。多方求情之下,保住一命,关押在岑州妙应寺。”
薛贤沉浸在记忆中,没有注意到,乐绮眠从他提到这名公主起,目光就变得异常认真。
乐绮眠道:“薛大人提到的公主,与账簿有关?”
薛贤说:“七年前,妙应寺起了一场大火,枢相奉命赶到时,只找到公主的尸骨。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可不知为何,枢相一直不信公主已死,直到先帝离世,也在命人找寻。搜寻公主与调查账簿的是同一批人,做这种安排,说明枢相认为,她手中有账簿的线索。”
乐绮眠道:“假如公主在世,枢相打算怎么做?”
薛说道:“还能如何?宁安帝留下的余孽,自然是抓了领功。”
乐绮眠笑了:“看来她还是死了得好。不过,薛大人说这么多,这名公主究竟是何身份?”
薛贤说:“其实也是桩惨事,公主被关进妙应寺时,因为宁安帝的缘故,不过豆蔻年华,就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她还在世时,有人唤她妙真,有人称她观音女,但先帝为彰显仁君之风,以她的名字为那场战役命名——
“她就叫镜鸾公主。”
当年,海琅王动用酷烈手段镇压宁安帝一派,朝廷每天都在死人,郊外的万人坑堆满尸骨,以至泥土泥泞,脚踩上去就有血水溢出。
但也有不少人,抓住机遇倒向海琅王,从此平步青云,势不可挡。比如曹病已,比如薛贤。
镜鸾公主这个封号,则随着大火,消失在那场腥风血雨中,不再为人所知。
乐绮眠像个听故事的没事人,打趣道:“这位公主封号不错,听起来是个美人,想必也很聪慧,只可惜福浅命薄。”
薛贤却想到另一事:“莫说他人命薄,你二十日后也有危险。”
乐绮眠好奇:“哦?”
薛贤道:“你还不知,肃王与闻仲达约定,若朝廷不能在开春前筹齐犒师费,就以鹰刑杀你泄愤!”
的确是傅厌辞能干出的事。
薛贤发现她没有特别的表情,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乐绮眠......不惧?
薛贤突然有些不安:“话尽于此,你保下我妻女,营中之事一笔勾销,将铜印给我。”
乐绮眠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何时说过保你妻女?”
预感成真,薛贤惊怒:“你!”
乐绮眠微微一笑,将乐斯年的铜印收回佩囊中。她与台官不相熟,也不打算放过薛贤,从一开始,这就是桩虚假的承诺。
辞别崔烈,回城路上,乐绮眠看到青穹之上有黑影飞过,但仔细看去,又消失无踪。
不远处的寒林,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挑开,露出当中的黑色衣袍。
“他方才说的那本账簿,恐怕才是曹病已谋害武安侯的缘由,”崔烈将提灯挂在车头,若有所思,“不过,那名公主有些蹊跷,曹病已为何坚信她尚在人世?即便活着,一个弱女子,能去何处?”
崔烈留了心眼,乐绮眠看似与薛贤单独交谈,实则周边布满耳目。这也是傅厌辞的安排,为的是掌控她的动向,不想能听到这则奇闻。
傅厌辞并未应答,烛盘旋一圈,落在他小臂之间。
提灯在夜风中晃动,晕开融融冶冶的月光,昏暗中的琥珀眸依然清晰,倒映出乐绮眠逸散在夜色里、模糊不清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