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京都城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位老鳏夫,膝下一个出嫁女儿,被夫家蹉跎得近乎要悬梁自尽。
老鳏夫心疼女儿,决心救女出火坑。可夫家却要求给足三十两银,才愿意放和离书。老鳏夫将毕生积蓄拿出来,又卖了家中几亩良田,才凑够三十两,换得女儿净身出户。
这三十两流到女儿前夫手上,那浪荡子当夜便去赌坊赌了个昏天黑地,临走时却教人押住,打了个半死。原来他赌资中有近二十两皆是私钱。那浪荡子气不过,使了家丁把老岳丈打了一顿,次日老人便去世了。
两家打起官司,私钱也便抖落到明面上。原来今年开年以来,京都城民间便已有许多私钱流通,但一般只在普通老百姓间辗转,即便发现了,这些人也不敢出头。到了这老鳏夫之死,私钱已到横行京都的地步。大理寺插手进来,进而查出这私钱来源靖州。可数年前朝廷已多次派过使臣来靖州探查,如今又冒出来,陛下甚怒,钦点了大理寺少卿崔承戟查办此案。
崔承戟携属下来此,尚未投宿官驿,就在途中偶遇强盗夜抢村民,且残忍杀害正在分娩的妇人。他携手下私卫一路追踪,却误打误撞闯入关押宝音的宋家别院。
“宝音,你知道我是如何确认关在别院里的人,就是你的吗?”崔承戟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因我们追到别院前,那伙盗贼便消失了。好巧不巧的,两个砍柴人路过,其中一个说:‘今儿这门又教铁锁拴起来,怕是那崔小姐又犯错了。可怜见的,父母俱亡,如今养在舅舅家,日子却这般难过。‘我抬头一看,匾额上赫然是个宋字。”
宝音捧着茶盏,也怔怔反应过来。当初二叔雨夜相救,确实太过巧合。
“这与郑伯益有关系吗?”
救下宝音不久,一行人便遭遇刺客。崔承戟为护宝音,受到刺客暗算,中下慢毒,差点丧命于此。而那伙儿刺客,根据宝音提供的柳叶马头线索,后来也被榕参查出,是郑家派出的死卫。
“引我去别院救你,正是郑伯益的手笔。”
宝音不解:“从前我近乎不曾见过他,他何故帮我?”
崔承戟冷笑:“他也不大认得你,但却知道,你在宋家过得不好,也知道此番来靖州查私钱案的使臣,是你的叔父。”
崔承戟救下宝音后,逐渐得知宋家的种种恶行。为替宝音报仇,他自然要将宋家这些年的腌臢事一一翻出来。郑伯益算准这点,将许多私银案的线索安到宋氏兄弟头上,因此崔承戟最初查这些案子时,多是从宋家身上寻线索。
“宝音,”崔承戟忽然开口,盏中茶汤随着马车行驶荡漾出一圈圈涟漪,“郑伯益真正高明之处,在于他哪怕撒谎,其中有九成也是真话。”
宝音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凝眉道:“宝音不明白。”
“他虽将私银案引到宋家身上,但并非彻底撇清自身。最初查案时,比方说一桩案子,宋家是主谋,他也并不避讳郑家是帮凶。他故意漏出破绽,但真正致命要紧的线索,却瞒得紧。所以,初看那些卷宗,第一眼总以为是宋家做的,郑家不过在里面起个帮闲作用,有错、有罪,但不致死。可一旦深究下去,却不同了,一项完整的案子,应当严丝合缝,其中每一处关窍,都符合逻辑常理。”
崔承戟愣住,他一时反应到自己正与宝音说破案的要义,却不明白自己何苦同宝音讲这些。他望了望宝音,小姑娘仍乖巧坐在眼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脸,眼巴巴地等他将这些说下去。崔承戟捻了一块搁在白瓷盏里的芙蓉糕,递到宝音唇边。
宝音小咬了一口,接过芙蓉糕,眨了眨眼:“二叔怎么停了?还没有讲完呢。”那一点点芙蓉糕的粉屑儿留在唇角,宝音伸舌轻轻舔去,见崔承戟还望着自己,咧嘴笑开。
那厢崔承戟却蹙了眉,抿唇不声响地抽过宝音塞在荷包里、露出小小一角的藕荷色罗帕,轻轻替小姑娘拭唇,肃声:“行止要安静妥帖,方为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之像。”
宝音的笑慢慢熄灭,因过往经历,她本就有些敏感自卑,如今听二叔如此说,她心知二叔是为她好的,可不知怎么,心口泛了层酸涩的苦水。她从前身边并无教引嬷嬷,自然不知大家闺秀的规矩。她想掐灭这点心酸,偏偏那苦水越来越苦,她也不知该如何了,拈着芙蓉糕的手落回膝上,宝音接过罗帕,小心翼翼覆在膝盖上,随着马车颠簸行驶而散落的糕点碎屑儿也就扑朔朔地落满罗帕,再不会脏了别的地方。
崔承戟自然想不到小女娘这百转千回的玲珑心思,他冷观宝音如下做派,还当是小姑娘听进了他的话,不觉微微颔首。
身边养一个小姑娘,当真是不一样。
向来冷静以至于冷漠、素来端方以至于不近人情的少卿大人不由在心中感慨。自救下宝音以来,他身边非但多了各色花钿头面、锦绣罗裳,就连这原本只搁卷宗和茶酒的小几案上,如今也是时时摆放各类糕点果子。那日榕参买了一包枣泥核桃酥和桂花糖摆在他书案,他皱眉不解:“摆这些做什么?”榕参摸摸后脑勺更是不解:“不是大人说,小姐有时来书房念书,教属下准备些吃食果品么?”自那日起,崔承戟猛然发觉身边的铁锈味儿似乎冲淡了不少,连榕参那厮身上,似乎都有了些甜腻腻的香气。
崔承戟向后仰头,倚在垫背上,慢慢阖目。风挑起车帘钻进来,非但有春日特有的清香,还有小姑娘身上香膏与美食混杂的甜香,又轻又柔,丝丝攀到鼻尖,连日审案的阴郁心情终是消散了泰半。崔承戟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弯了唇瓣,只觉得暖风和旭、百花初绽,他身边也有一朵小玫瑰,差点因他的疏忽枯萎,好在他及时发现。如今,他要备好仙露春醅,筑好软泥花圃,慢慢让这朵小玫瑰娇养长大,而后静待良时、等花开放。
车停时,崔承戟已悠悠醒来。榕参刚在车板上道了一句:“到了!”宝音忙弓着身子,一打帘就出去了。崔承戟睁眼时,只瞧见宝音娇娇小小的背影,只听见豆蔻少女惯有的清脆嗓音:“榕参,抱我下去。”
崔承戟皱了皱眉。小妮子心性幼稚,还不懂得男女大防,他虽乐见宝音纯真摸样,但亦知这并非全是好事。崔承戟决定用过晚膳后,再好生同宝音讲讲这些规矩道理。
榕参自是不敢抱宝音的,他弓背跪在车板前,让宝音踩他脊背下去。宝音不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6905|1667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榕参只得从车后取了轿凳,让宝音踩了下来。小姑娘抱着一团不知什么东西,一溜烟儿就跑了。榕参低头收轿凳,起身时正碰见崔承戟打帘而出,冷眸绷唇,眯眼盯宝音的背影,像在想什么。
宝音将剩下芙蓉糕分给贞杏、绣条、鱼泉等人,桑皮纸里还剩下两块,她要留给屠苏和登旺。可饶是宝音在三驾马车前后四周跑了好几圈,都未瞧见屠苏、登旺二人的踪影。
恰好崔承戟与榕参去看扣押犯人,宝音跑到崔承戟跟前,脆泠泠地问:“二叔,屠苏呢?”
崔承戟的脸登时黑了三分,榕参知自家少卿不愿宝音与屠苏太近,忙笑着开解:“屠苏受伤,行路不宜颠簸,只怕牵扯了伤口,故而少卿大人特特给他新租了一辆马车,一路只许缓行,以便他养伤。”
“哦。”宝音有些落寞地垂了眸子,看看怀中仅剩的两块糕点,叹口气,再抬头时扬了笑,“还剩两块芙蓉糕,就给榕参大哥和榕平大哥罢。”
桑皮纸包着的芙蓉糕被强行塞到榕参手中,宝音朝崔承戟福了一福,道句:“二叔,我去歇息了。”转身就走。
榕参浑身一僵,忽觉身侧视线灼热,烧痛他半侧身子。榕参忙捧上芙蓉糕:“少卿大人赶路劳累,先用块糕点垫垫?”
崔承戟蓦地眯眼笑了:“呵,只剩两块芙蓉糕,还是给你和榕平罢。”
榕参手一抖。崔承戟已兀自往扣押郑伯益等犯人的屋子去了。
此间官驿如今只剩两间上房,正好崔承戟和宝音入住。宝音自回房后,便待在屋内没有出去。贞杏和绣条坐在旁边做针线,宝音也捻了一根秋香色的丝线,撑开绣绷子,继续绣那卧睡石上的小兔。
她此刻绣兔所用的布料,正是那日崔承戟蓝雀补子下穿的里衣,衣角淋漓着洗褪色的旧日粉红血痕和今遭初染的朱红新血。朝廷官服,不可随意丢弃。宝音想起绣条为养父、养兄缝衣纳鞋,于是央了绣条教她刺绣,想在这里衣的血痕处绣几只小兔,遮住那些可怖。
银针刚刺入布料,榕参叩了两下门,稳声道:“绣条姑娘可在?你家阿兄追来看你了。”
屋内三人无不一愣,宝音和贞杏停了手去看,绣条也怔在那儿,手一顿,指尖立时长出一朵鲜红的花苞,两行泪随之滚落脸颊。
“小姐,我……”绣条呜咽着望向宝音。
宝音忙说:“诶,你去罢,你快去呀。”
话音刚落,绣条就将绣绷子搁在篮里,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榕参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等绣条噔噔噔跑下楼,他才朝宝音拱手作揖:“少卿大人说,绣条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如今绣条家人来望她,小姐可备些薄礼,一来彰显主家恩德,二来绣条家境囧困,也算结个善缘。”
闻言,宝音忙搁了绣绷子要去翻箱笼,榕参步进屋内,掏出一鼓鼓囊囊的荷包搁在桌案上,继续道:“少卿大人还说,小姐身边的礼多是钗环首饰,给他家反而还要去典,不值当。这是少卿大人为学小姐备的,荷包里拢共三四十两,不必全给了,剩下的路上碰到什么人,留着继续赏。”
宝音双手捧起荷包,三四十两银沉甸甸的直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