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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印章

作者:一米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被面上的四季花卉盈盈泛着水汽,也许是宝音湿答答的头发洇的,也许是她的眼泪浸的。


    总之,刚沐浴完毕、换了套干净寝衣的崔承戟回来时,便看到把头埋在锦被里小声呜咽的宝音,她两肩耸动,掐出两个小小的肩窝,恐怕各能盛一抔花瓣。


    “怎么了?”崔承戟快步上前,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急切。


    到了人跟前,脚步反倒轻缓下来,他坐在床沿,绵软厚实的被子瞬间凹了个浅坑。


    宝音不管不顾,趴到他膝头,鼻涕眼泪糊了他的寝衣,自己却呜呜咽咽地抽泣:“你说你等我回来的,你说你等我的!”


    “我……”崔承戟立时笑开。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他捞起堆在一旁的布巾,包住宝音的头发,温声:“白日里溅了尘土在身上,便想着趁宝音沐浴,我也一同洗好罢了。”


    “没有丢下你,”他耐心地哄,“这不是回来了?”


    怀里人一动不动,崔承戟轻轻捏她手背:“对不住,二叔知错了。”


    宝音抹了眼泪抬头,见二叔眼里盛满笑意望着自己,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了身子背对二叔。


    崔承戟却敛了笑,佯作肃声:“倒是宝音,头发也不擦干,还趴在床上哭,夜里着凉头痛怎么办?”


    宝音才想起来自己还留着一头湿到能滴水珠的头发,要去摸布巾,却被二叔扣住肩膀,背对着他:“坐好。”


    宝音依言端坐,任崔承戟小心翼翼勾起一绺绺头发,细心用布巾包住、拭干。


    他声音低沉:“明日在雀音阁好好休息,后日带你出去。”


    “去哪?”


    “还没想好。”


    “跟二叔一起吗?”


    “是。”他敛眸,“宝音,接下来一品堂会进进出出很多人,靖州会发生很多事,你要把雀音阁的门扉关死了,明白吗?”


    宝音懵懂地点头:“跟郑家和王家有关系,是吗?”


    “也许还有邬刺史。”他忽然想起早间刑讯王蟠及其外室的情景,不由问,“宝音,那个王蟠……”


    “别说他。”宝音急急截断他的话。


    替人擦拭头发的指尖顿住,烛光闪烁,在崔承戟喜怒不定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知道自己触到宝音不愿提及的心事,可身为叔父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剖开这件事的本原:“他欺负过你?”


    眼前人良久地没有动静,崔承戟倾身靠近,却见这小人儿的浓密睫毛夹出一颗豆大的泪珠,随着发间水滴一齐落下。


    他不怒反笑,像阴雨夜藏在角落的那一声诡谲猫叫。


    宝音不知道,这是崔承戟气极了的反应。


    囚在大理寺诏狱的罪犯,不怕崔承戟冷脸,只怕他笑。京都人皆知,只要崔承戟一笑,必定要出人命的。


    宝音点点头,又迅速摇头:“他们说,王蟠不是欺负我,他是太喜欢我了。”


    “喜、欢?”崔承戟冷笑。


    宝音咬唇,决心把自己战战兢兢存放在心底最深处那只雕花匣子里的秘密捧给二叔。她转过身,面对崔承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穿越崔承戟的玄色暗纹寝衣,穿越崔承戟震颤的瞳仁,穿到那晚大舅热闹欢乐的生辰宴上,掌心轻轻贴上二叔微凉的腰腹,宝音鼻尖一酸:“二叔,王蟠对我这样,他就这样把手伸进我衣服里,这算不算欺负我?他们说是王蟠太喜欢我,是他同我闹着玩,可是我觉得不是,我不喜欢他碰我。他们还在大舅生辰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宝音以后就嫁给王蟠算了’。”


    就、嫁、给、王、蟠、算、了。


    像给猫儿狗儿配种似的,把一个才十二岁的、孤苦无依的女娘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草率定了。


    他脸色愈冷,此刻仿佛淬了冰。


    宝音又握住他的手,小小撩开衣服的一角。


    略带薄茧的手指并未触到小女娘娇嫩白腻的肌肤,相反,是一块比他的手更粗糙的略有耳朵大的疤。


    宝音哽咽道:“他要摸这里,他说这是他的印章。”


    无数惊雷在崔承戟耳畔炸响。


    他拼命压抑住内心怒气,强忍着轻声问:“这个疤,怎么弄的?”


    这是宝音最、最、最不愿提及的事了。


    在那次意外里,受伤的只有她,别人却获得无尽的快乐。


    她说得断断续续:“去年中秋,我们在二舅母屋里作团圆宴。夜深了,他们喝了酒,王蟠也跟着他们喝了不少,醉醺醺的,拉着我不肯我回去,让我陪他玩。我不依,想躲开,他就举着油灯在身后追我。二舅母他们就笑,说王蟠追媳妇,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后来王蟠追烦了,骂了我几句,跟着他的老妈妈怕他把气撒到奴才们身上,就故意绊我脚。我跌在地上,王蟠没注意,也跌在地上,他手上的油灯就倒在我身上了。没有着火,就是热油烧破我的衣服,在那儿燎了几个大水泡。”


    “他们觉得没事,曹嬷嬷也觉得没事,她说过几日就好了。可我好疼,我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言及此处,宝音扭头去看她腰窝处的疤,“可是我看不见伤在哪里,涂药时手也不太够得到,这个疤就留下来了。有一次偷偷涂药,被曹嬷嬷看见了,她跟二舅母都笑,说我臭美。后来王蟠也知道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从那之后,他总是跟别人说,这是他刻在我身上的印章……”


    到最后的时候,崔承戟已近乎听不清宝音的话了,他只觉脑海里嗡嗡作响,乱蓬蓬、闹哄哄地没完没了。王蟠那厮又浮在眼前,他唇线绷直,两拳攥紧,连额角青筋也微微凸起,脸色阴沉,像山雨欲来之前的沉云劲风。


    “二叔,”宝音强笑道,“我都快把它忘了。”


    拙劣的撒谎,连宝音自己都不信。崔承戟抬眸,晦暗不明地盯住宝音,良久,垂下脸:“对不起,宝音,二叔来得这么迟。”


    妆台的菱花镜上,倒映出二人重叠身姿,崔承戟的手影箍住宝音腰肢,额头像抵在她的肩膀处。


    门外传来榕参的声音:“少卿大人,宝音小姐,苏郎中到了。”


    苏郎中年交五旬,清癯消瘦,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崔承戟解了拔步床的金钩,放下帐幔,让宝音坐在帐幔之后。


    他上前一步,抿唇作揖:“劳烦苏老先生了。”


    他面色不甚好看,这一记礼之后,不待苏郎中还礼,崔承戟已挺直脊背,高声唤来榕度和贞杏,沉脸吩咐:“你二人在这厢伺候。”


    水红绣彩蝶的帐幔后,宝音怯声问:“二叔要走了吗?”


    “少顷便回。”他硬声道。


    显见得是动了大怒。


    榕度和贞杏立在墙跟,连头都不敢抬。


    崔承戟走时带起一阵风,卷起帘幔,彩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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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飞,堪堪露出宝音的半张脸。


    苏郎中坐在脚踏的绣墩上,隔着锦帕细心把脉,顺道问些这几日的病症情况,才开了药方交予贞杏。


    宝音的伤不致命,但需要耐心地、长久地将养着,而况这些年她在宋家落了亏空,身子骨虚得很。


    苏郎中捻着花白胡须,对药方斟酌道:“老夫再开一张药浴方子,小姐隔日泡一次,对身体康复好一些。”


    “若是可以,日常用些药膳,也是极好的。”


    宝音皆应下来,又从枕边宝匣内取出一块银锭:“苏老先生,劳您再给贞杏诊诊脉。”


    苏郎中接过银锭,去贞杏屋内替她诊脉,同样写下一张药方,一并交予榕度。榕度送苏郎中走后,立时差另一名侍卫去药铺买药。药买回来,榕度在天井内支了一座小小的煎药台,一壁煎宝音的药,一壁煎贞杏的药。不一会子,整个雀音阁皆是飘散不去的浓浓草药味。


    宝音靠着引枕,百无聊赖地盯帐顶的三四只彩蝶。恍恍惚惚之间,这几只蝶儿似乎真的飞动起来,迎着春风,翩翩起舞。


    月洞窗外飘来榕度的声音,宝音还来不及细听,屋门已被人打开,一阵夹杂着料峭春寒和黏腻血丝的冷风直直逼将而来,宝音不由紧了紧锦衾。


    “二叔。”她支臂撑起身子。


    “嗯。”那头低低地闷声。


    崔承戟快步行至宝音跟前,将她按回床上,掖好被角:“还不睡?”


    “等二叔。”她瞥见崔承戟虎口的血污,心下一惊。


    她期期艾艾地:“二叔……”


    崔承戟大马金刀地靠进圈椅内,揉了揉眉心,倦声:“怎么了?”


    “您去见王蟠了吗?”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刑讯后只顾着赶回来,却忘记清理血污,心下是更深的愧疚,但到底不愿骗她:“是。”


    他决定给宝音讲讲崔家的一些规矩:“宝音,我并非好人,但永远是你的亲人。回京都后,你只需跟着教引嬷嬷学习礼仪规矩、琴棋书画,你应得的一切,我与父亲都会替你备好。我们的事,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宝音掀开锦被,赤脚下床,小步行至崔承戟眼前。


    清瘦稚嫩的小人儿,站直了也才与他坐着差不多高。她手里攥紧一方帕子,却小心翼翼执起崔承戟的手,轻轻擦拭那指甲盖儿大的血污。宝音的声音很轻,像来自远方的蓬莱仙岛:“宝音只是不想看到,二叔为了宝音而脏了手。”


    崔承戟拂开她手:“弄脏了你的帕子。”


    宝音唇角微微上翘:“脏了也好,我和二叔就是一样的了。”


    通身的戾气顷刻间消弭,方才还紧绷着的脊背这会儿终于颓唐下来。夜色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握住宝音执帕的手,像握住生命的稻草。


    多少个漫漫长夜,他从大理寺诏狱孤身而回,满身是血。那些咒骂他的话、那些恨死他的人,常常如鬼魅般出现在只属于他的寂寂寒夜。


    世人皆道他是无心阎罗,可无人知晓,在阿兄亡故之前,他也只是个喜欢跟在兄长身后、与兄长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抢糖葫芦的少年。


    救下宝音的那一夜,他终于梦见了多年未见的兄长:


    “承戟,放下吧,我已身死,所谓真相皆不重要了。你与宝音、父亲好好活下去,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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