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的手被二叔握得生疼,她受不住,嘤咛出声:“疼……”
思绪回笼,崔承戟遽然松手,垂眸见宝音的手已染绯霞。
小女娘急抽皓腕,转瞬却轻轻覆上崔承戟皱起的眉眼,替他抚平:“二叔方才伤神,在想什么?”
“没什么。”崔承戟拦腰抱起宝音,将她轻置床榻,“伤又未好,就敢赤脚下床,再添病了该当如何?”
他抿唇,决定问出来:“今夜,是谁送你下山的?”
宝音微怔,她想起阿四离开时的嘱托,垂了眸子故意不去看二叔的眼睛:“我自己下山的。”
“宝音。”他知道这是谎话,“榕平方才在青邙山发现三具无头尸体,有两个死在今天白日,最后一个——”
他顿了顿:“死在你下山之后。距离我发现你的位置,仅有百步之隔。”
宝音瞳孔震颤、双目瞪圆,不敢置信。
“所以,如果你记得送你下山那人的体型样貌,可告予我听。”
宝音抓住锦被上的鹅黄牡丹,咬唇:“他脖子上有道很长很长的疤,一直延伸至耳后。”
“身量几何?”
“比二叔矮半个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崔承戟眸色渐黯:“好,睡吧。”
“二叔要走了么?”
“去把你说的线索告诉榕参,”他替宝音理好额前碎发,“而后,回来陪你。”
临近三更时分,他携卷宗而归,甫一推开门扉,便见纱帐内秋瞳灼灼,正巴巴儿地望着他。
妆台点一只残烛,烛影摇曳间,纱帐翻飞,宝音拥衾而坐,三千青丝垂顺泻下。
“怎么还不睡?”他将卷宗丢在妆台,坐于床沿。
“二叔不在,我睡不着。”宝音说得诚恳。
确实如此,她方才试过闭眼。可是一闭上眼,那两个绑架她与贞杏的男人就浮在眼前,举着绳子朝她靠近。她拼命甩头,好不容易将这两人甩走,王蟠偏偏又立在跟前,促狭笑着走近:“妹妹给我看看你腰间的印章。”
这句话却在崔承戟心中掀起另一阵风浪。
他不希望宝音太依赖他。
崔承戟蹙眉:“宝音,你总得学会一个人。我不会养育你一辈子,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祖父,更不会养育你一辈子。你总得离开崔家,总得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宝音轻声:“是我太烦了吗?二叔,我可以不说话、什么都不干,只要二叔在我身边就行。”
“我不可能,”他一字一顿,“一辈子在你身边。”
他想起阿兄的死状,想起他跪在阿兄尸体前立下的毒誓——
为兄伸冤,替兄报仇,承戟万死不辞。
“待你出嫁之后,你便不是崔氏女了。”
“待你出嫁之日,二叔会亲自为你绾发、背你上轿。”
待她出嫁之日,他也算了结了后顾之忧,可以心无旁骛地为兄报仇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忽觉袖角沉坠,低首见葱指缠住缁衣。
“宝音会永远在二叔身边,二叔去哪,宝音就跟去哪。二叔不需要在意宝音,宝音会自己跟着二叔的。”
在宝音的小小世界里,她对未来的打算,仅有亦步亦趋跟随二叔这一件。
“崔宝音。”他难得喊她大名,语气夹杂着薄薄的怒意。
“你是崔家女,合该同你父母一样,立身自持自强。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懦弱地连睡觉都要人陪。”
其实,他是甘心陪她的,甚至,他也希望有个人可以一直陪伴自己。哪怕宝音怯弱胆小,哪怕宝音自卑敏感,都无妨,他会护好她。就算日后他以身证道,死前他也一定会把宝音妥善安置。
可是,那太不公平了,若她是能飞入苍穹的苍鹰,他凭什么折断她的羽翼?若他那般做了,他又有何脸面去地下见阿兄阿嫂?
宝音的手僵住,她慢慢垂下手,咬唇低眸:“对不住,二叔。”
“你不必道歉!”他语气不耐。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需要提前习惯一件事,那就是,终有一天我会离开。”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宝音要学着离别,好吗?”他尽量温声,“学着离开二叔,学着独立。”
唯有这般,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替兄复仇;唯有这般,宝音才不会卷入他亲手制造的漩涡。
宝音茫然地点点头。
她实在是不明白,明明她才刚回来,为什么二叔急着把她往外推呢?她有许多疑问和委屈,可她不敢说,她知道二叔是为她着想。她只是,有点舍不得他。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于这世间所有联系的纽带。
崔承戟不知道的是,宝音已将他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
*
次日午后,宝音正倚着靠枕喝那黑褐色的苦药。
崔承戟一身官服,阔步而来。见宝音正用药,从荷包中取出一颗桂花糖,递到宝音唇边:“张嘴。”宝音依言,桂花糖便被喂了进去。
“待会儿换套衣服,同我出去。”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内。
整个上午都在验尸,他倦乏得很。崔承戟屈指为枕,却见宝音捧着见了底的药碗,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怎么了?”
小姑娘没说话,而是把桂花糖抵到颊边,鼓了半只腮帮子,扬起大大的笑。
崔承戟忽觉一上午的倦乏顷刻间消散,不由温声道:“甜吗?”
“嗯!”宝音用力点头。
马车内,宝音正仔细系着梅花纹腰带。
贞杏因那日跑出青邙山,两脚磨出血泡,宝音就让她歇在自己屋里养伤了,故而今天这套衣服,全是宝音自己换的,今天的发髻,也是宝音自己梳好的。
见她系了又解、解了又系,崔承戟屈指勾了腰带:“怎么了?”
“总系不好看。”宝音嘟囔着。
崔承戟轻笑,两指缠住腰带,相对一勾,就打出个极漂亮的蝴蝶结。宝音惊喜望他:“好漂亮!怎么我就打不出这样的蝴蝶结?”
崔承戟同她招手:“你过来。”
宝音依言过去。
他坐在她身后,玄色官袍笼住宝音,他自后环握她手,再次解开腰带,引玉指勾缠丝绦,他耐心教她如屈指缠住腰带,如何相对勾出结法,轻声如叹:“这样,关窍在这里,看明白了吗?”
宝音靠在他怀里,眸子亮晶晶地看二叔握自己的手,唔声:“嗯,大概懂了。”
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二叔怀抱,立刻追上话:“二叔,昨天那个……怎么样了?”
怀中人猝然回首,云鬓堪堪擦过他喉。
崔承戟知她是问无头尸的事,轻咳:“他不是救你的那个人。”他不动声色地躲开喉结处的痒意。
宝音悬着的心终是落下。
“那是谁?”
“还在查。”崔承戟渐渐锁了眉心,“不过,前两个死者,确乎是你所说的,绑架你和贞杏的人。”
一想到那两个人,宝音还是有些后怕。
那两条捏死宝音和贞杏如同捏死蚂蚁的结实汉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青邙山下。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什么人杀死的?生命的无序让宝音感到一阵惊怖,她又想起第三位死者,忙问:“那第三个人,是谁?”
“暂不知晓。府衙已贴出告示,目前无人来认领尸身。”
“二叔,”她拽了拽崔承戟的袖口,“你说那人死在你救我之后,死在距离我们只有百余步的地方,他会不会看见了我?会不会一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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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下山?会不会是被山贼杀死的?阿四会不会有危险?”
昨夜睡前,宝音已将在山上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他,包括白骨洞,包括私钱串,当然也包括阿四,和他离别前的嘱托。她求崔承戟不要追问阿四,更不要去寻阿四。崔承戟不解:“找到他,或许能解开许多谜团。”宝音却摇头:“二叔,我答应了他,不把他的事告诉别人。可是我现在已告诉了你,已经违背诺言,实在是对不住他。若再让他知道,我会愧死的。”崔承戟同意了。
崔承戟只挑了最后一个回答:“他若有危险,榕平必定发现他的尸身了。”
他眯了眼睛:“山贼,倒有可能。不过,却不知是真山贼还是假山贼了。”
“假山贼?”宝音不明白。
车帘外传来榕参的声音:“大人,小姐,英道馆到了。”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英道馆前。候在馆门前的小厮忙拥上来,哈腰作揖:“大人里面请。”
崔承戟将宝音抱下踏板,牵住她手,低声:“待会儿,跟紧二叔。”
宝音点点头,转而去看英道馆的匾额,老榆木的木料,质硬纹清,其上三个漆金行草大字“英道馆”。候在匾额下的一对儿小厮皆是高大威武,麻布衣衫被撑起,隐隐露出结实肌肉。宝音不由紧了紧崔承戟的手。
随小厮入内,但见其内陈设质朴,墙壁上有许多匾额,如“经文纬武”“文武之道”。众人走进二门,绕过武松打虎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正圆形的戏台,周遭伫着一圈铁制栏杆。戏台外围,有三层雅座,依级向上。整个屋内光线昏暗,唯戏台正上方堪堪露出几道光影,直直照下。
此刻已零星有看客入座。
崔承戟丢了个大元宝在小厮怀内,那小厮乐呵呵告了个喏,立时将叔侄俩带到最高层设了雅间的座位处。
不一会子,便有人上茶水、端果品。
宝音小声问:“是听戏么?”
“不。”崔承戟抿了口茶,“是斗武。”
“斗武?”
“放心。”茶盖轻碰盏壁,清脆有声,“不会有性命之忧,至多受些皮肉伤。”
宝音心中震颤,只见台上已站着位五旬开外的青衫武师,声若洪钟震荡厅堂:“诸位看官!今日英道馆以武会友,承蒙四海豪杰赏光,某在此抱拳行礼了!”言罢,此人双掌相击发出金铁之音:“鸣钟三响,开兵刃架!请南北八位擂主——亮势!”
“擂主?”宝音皱眉。
崔承戟眯了眼:“不过是他自家养的武师,会些武艺,弄了个打擂台的名头罢了。”
霎时间钟鸣鼓响、金钹震耳,好不热闹。台侧涌上高矮胖瘦八位武师,赤膊上阵,齐齐列了一排,烛龙火把照见肌肤汗光粼粼。
宝音虽看得不甚分明,但见这些人皆精光着上身,忙错开眸子,侧过脸。黑暗中,正巧撞上崔承戟促狭含笑的黑瞳。宝音有些气恼:“二叔,你带我来看的这个,算什么?”
崔承戟伸出左手,覆上宝音眉眼,正好遮住她的视线。
“非礼勿视,小宝音。”
宝音未言,只气鼓鼓地转过去,眼前被二叔的手掌挡着,她什么都看不见。倒是二叔掌心的手纹,和夹在两条深长纹路之间的一颗掌心痣,明明晃晃在她眼前,勾了她的心思。
崔承戟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台下八名武师套上带有各自编号的布衣,掌心酥酥的痒意密密麻麻传来。
宝音浓长的睫毛轻轻刮蹭着他的掌心,此刻正伸出粉圆的食指指腹松松贴上那颗小痣,她含笑转过头:“二叔,你掌心有颗痣呢!”
他忽然有种隐私被小孩子发现的尴尬羞耻,耳廓噌的泛红。
宝音却没注意,低下头看自己干净的两只手掌,喃喃道:“……我手心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