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涟身体算不得好。
他在生母身边没过过好日子,在蔺洋这个便宜后爹手下更不用说。
一个先后娶了三任太太,手里有点闲钱,还爱在外头养女人的老货,家里头孩子遍地跑,自己的种都顾不上,更别提水涟这个外姓人。
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刻刻面对其他孩子最糟烂的恶意。
这场高烧来得凶险,一晚上蔺家老宅的人都没睡个安生觉,净顾着伺候这小混账。
蔺雨洲毕竟是个年仅十七,还常年淋雨参悟人生的半大少年,体格硬朗,挂完水没多久就退烧了,除了身体还有点发软,说话带鼻音外,几乎和健康人无异。
这一晚上他也没怎么睡,靠在床头,见佣人医生上上下下忙活。水涟躺在他身边,一张脸煞白,蜷缩成一团,手里固执抓着被子角。
蔺雨洲瞧着烦。
他抠了抠水涟死攥着不放的手,企图把那点被蹂/躏的被角扯出来,岂料这天赋异禀的小神经病在病中也是力大如牛,根本扯不动,还隐隐有情绪失控的意思。
医生在一旁格外无奈开口:“大少爷,您要是真想养活他,算我求您,别去折腾人家好吗?这小孩摆明着怕您。”
年纪小,却在恶意遍地的环境里长大,对四周强大而危险的气息有本能反应,是无意识训练的结果。
水涟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是该怕蔺雨洲这个疯子一样的家伙。
蔺雨洲嗤笑一声,预备劳动他这尊驾,抬腿慢悠悠晃出房间。
死攥着的手松了松,柔软的布料也从掌心滑落。手指弹动两下,最后勾住了蔺雨洲的睡衣下摆。
蔺雨洲没动,低头看见那只孱弱的手勾住他,单薄的身躯却局促不安地缩成一团,倒像是克服恐慌,鼓足勇气的举措。
水涟还在发高烧,烧糊涂了也没混乱呓语。意识不清晰,没有讨好的意思,而是本能。
嚣张跋扈的蔺大少爷重新坐回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古怪地打量水涟,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辨不出喜怒。
医生没言语,安安静静坐在房间另一角沙发上,身形几乎不可见。
他静静等到点滴快落干净,上前替水涟拔针,然而一靠近床边,便被什么东西戳了戳。
那玩意儿一跳一跳戳他腿,无规律没节奏,简直就是无意识的行为。他当小孩睡觉不老实踢被子,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这一眼叫他神魂俱散,瞪着眼短促叫了声,拼了命往后退,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蔺雨洲困得迷迷糊糊,靠床头有一搭没一搭补眠,被这动静惊醒,低声暴躁道:“闹什么。”
医生指着床边,结结巴巴:“少、少爷,尾巴!!”
“什么尾巴?”蔺雨洲皱眉,顺着他手指方向,探身瞧了眼,这一眼叫他呆愣在原地。
水涟还在攥他衣角,睡得不安稳。
他缓缓掀开被子,一条带鳞片的尾巴不太安分在床铺上乱扫,东戳西戳,和水涟上半身的安分睡姿形成鲜明对比。
蔺雨洲抓抓头发,和医生对视,又低头看这条尾巴。
“我说这小混蛋怎么老踢人,原来不是腿。”他琢磨半天,只憋出来这一句。抬头又见医生惊恐的神情,他半眯着眼,冷声:“嘴巴老实点。”
医生忙不迭拼命点头,就差引天雷起誓。蔺雨洲收回视线,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的尾巴?”
他问话总是别扭,医生竟也习惯了,忍着恐惧,慢腾腾上前,借着灯光观察,最后小心翼翼道:“是不是蛇?”
蔺雨洲捏起那根乱晃的尾巴,自个儿认真观察几番。那尾尖大抵是不耐烦,暴躁地在他手中乱跳抽打。
“还挺有劲儿。”他嘀咕,暗戳戳拿手指勾那尾巴尖,“真是蛇。”
医生从原先的恐慌变成难以言喻,眨眨眼睛,盯蔺雨洲那臭流氓一样的举动。
“有没有毒啊?”蔺雨洲摸着摸着又想到这小子咬了自己一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医生闭上眼片刻,又睁开,干巴巴道:“少爷,您没破皮。”
“也是。”蔺雨洲摸摸下巴,水涟那乳牙瞧着尖,没半点力气,皮都没破还中毒。
“那您,准备怎么办?”医生和老管家一样,也是“御用”家庭医生了,只不过年纪尚轻,还没到颤颤巍巍的年龄。
蔺雨洲觉得他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办,养着呗。”
说完他又乐了乐:“我还能体验一回许仙的故事。黑蛇传吗?”
医生咽了口唾沫:“……少爷,您不觉得,有点危险吗?”
“有什么好危险的。”蔺雨洲根本不觉得这事儿需要多加考虑,水涟到他手里那就归他养。
蔺大少爷从小到大养什么死什么,好不容易来个活命劲儿强的,当然得好好养。
“又是人又是蛇的,瞧着不容易死,挺好。”蔺雨洲满意地看水涟,眼底甚至泛出来些许慈爱。
这神经病时不时抽风,医生已经习惯了,闻言也不多话,又听蔺雨洲絮絮叨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什么好惊奇。”
医生把绝望的惊恐压回去:少爷,那是蛇妖啊!
水涟还在睡,烧退了后,脸上的担忧减淡不少。黑色蛇尾依旧在怒抽蔺雨洲的手,直抽的大少爷虎口红痕交错,足可见对蔺雨洲十分不爽。
“嘿,这么愤怒,还抓我衣角。”蔺雨洲往上看看,往下看看,觉得小孩不好相处这话简直是至理箴言,他都没那么难搞。
医生叹了口气:“少爷,让他好好睡吧。”
这糟心混账。
蔺雨洲躺回水涟身侧,被子盖了没一分钟,又像发现什么惊奇东西,爬起来掀被子,盯着水涟变化的尾巴观察。
一双腿变尾巴,生得倒漂亮,鳞片漆黑闪光,十分有力,只是和水涟豆芽菜似的身形相配,蛇尾并不显粗壮,细伶伶一条。
他又看了两眼才躺回去。没过几分钟继续观察,重复动作起码三次,直到水涟忽冷忽热开始哼哼,才遗憾地躺回去,闭眼睛睡觉。
—
水涟这一觉睡得不算好。
他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玩意儿盯上,有个疯子净掀他被子,忽冷忽热忽冷忽热,一会儿又是直接被人倒提尾巴起来,丢进了铁笼。
天光大亮。他猛地惊醒,拖着发软的身体用力掀开被子,没有尾巴,一双腿。
“哟,睡美人醒了。”蔺雨洲躺他另一边,侧身支着脸瞧水涟,随意丢开手机,没半点高中生样,不太正经开口,“看什么,尾巴吗?”
水涟一惊,砂纸磨过似的嗓音还带着病气,哑声问:“什么尾巴?”
他脸上的迷惑不做假,听见蔺雨洲的话,还以为是这神经病大早上又发癫。
蔺雨洲原本还在盯着他似笑非笑,盯着盯着觉出点不对,缓缓收敛笑容,轻抬眉梢问他:“你不知道?”
水涟更觉莫名其妙,用力咳嗽几声后,微微喘气儿问蔺雨洲:“什么知道?”
他尚且八岁还淋过雨的脑袋实在没法想通这个问题,只是睁双恐怖大眼盯蔺雨洲,大白天直接开了双闪。
蔺雨洲忽地凑到他面前,细细观察一番。
“原来你眼珠子是暗紫色的,怪不得。”
昨天下暴雨,他和水涟在雨中相遇,天色昏暗视野不清,压根没看清水涟瞳色,后面又是人仰马翻格外闹腾,他没机会细看。
现下天光大亮,太阳直挺挺挂在天上,日光挤进窗户,把水涟那双刻意睁大的双眼照得亮堂堂。
一双暗紫色的眼瞳,光线过强时,还缩小成细细一针。
水涟坐在原地没动,死人都没他僵硬。蔺雨洲猝不及防把脸强势挤进他的视野,他又想打喷嚏了。
蔺雨洲猛地缩回去,在水涟那个喷嚏爆发前,抽纸掐住了小孩鼻子。
重重一声闷哼,连带鼻子都空了。
水涟:“……”
他抬手捂住被捏痛的鼻子,疼得差点在床上翻滚。蔺雨洲这混蛋自己都要人伺候,别提照顾小孩。
金贵的大少爷丝毫不觉得自己生疏的举动用了大力气,两根手指捏住脏纸巾,得意洋洋,笑得只想让人拿拖鞋抽他:“我可不是吃一堑不长一智的傻子。”
水涟重重拍了拍床,企图发泄心中不满,可拍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没动。
那他在用身体的什么部位拍床?
“所以,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有尾巴。”蔺雨洲指指他的下半身,顶着头欠揍的炸毛,下巴轻抬。
水涟顺着他的手往下看,他方才还能看见的腿不知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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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了,被一条黑色的尾巴彻底取代,此刻正在床上和雨刮器似的来回乱扫,把床单扫出大片褶皱。
外星人般的大眼睁得更大了,空白和惊慌猝然在脑中炸开。
水涟盯着那条尾巴怔住足足数分钟,才猛地扭头死死瞪蔺雨洲,像头毫无安全感的小兽,龇牙咧嘴凶狠质问:“是不是你做的?”
他知道有些恶心的人会做人体改造实验,蔺雨洲长得就不像好人,说不定他的腿也是因为蔺雨洲才变成这样。
水涟越想越胆战心惊,可他没有表露出半分惧怕。他有自己的处事方法,被欺负羞辱,倘若给予回应,表现一分恐慌,将会迎来更猛烈的折磨。
恶意落在人身上,要听见响才叫有滋有味,什么都听不见,只会叫人意兴阑珊。
水涟不受待见,于是活成安静的幽魂。
“……哈。”蔺雨洲扯扯嘴角,憋了半天,没忍住,冒出一声笑。笑完,他道:“身上就那二两肉,我有病拿你做实验,亏不亏本。”
水涟乱糟过长的头发四处乱翘,他挺直上半身:“你有病。”
蔺雨洲抓抓头发,愣是给他做出放荡不羁的发型。水涟阴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隐隐约约感觉他在忍耐。
“叫声爸爸。”蔺雨洲冷不丁说。
水涟不知道他执着让自己喊爹是什么毛病,挪动尾巴费劲巴拉往床沿边跑,寄希望于西王母从天而降,给他和蔺雨洲之间画条马里亚纳海沟,他在上面,蔺雨洲在底下,相隔千万里。
“不叫算了,那我也没必要散发慈爱。”蔺雨洲嘀嘀咕咕,企图从水涟口中听见一声爹,这样能激发他少得可怜的慈父之情。
既然水涟不领情,他也没必要给。
他在小孩警惕的眼神里,冷笑两声,一字一句道:“你个傻逼孩子。”
水涟词汇库比较匮乏,讲话也不见得多通顺,脏话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受待见,要活成幽魂,别给反馈。
年幼的心灵吸吸鼻子,小声提醒,年幼的身躯怒火中烧,忽视了提醒。
水涟勃然大怒,顶着退烧后的虚弱身体和行动不便的尾巴,硬生生借着床垫往上往前一蹦,给蔺雨洲脖子来了一爪子。
没留指甲,就五道小红痕。
蔺雨洲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抓一甩,枕头飞了出去,命中水涟。
水涟并不知道自己对上蔺雨洲哪来那么大气性,但他就是非常火大,被击趴后,立马抓了另一个枕头,举起细伶伶的胳膊,使劲儿一甩,砸在蔺雨洲脸上。
蔺雨洲猛地往前扑,决定和水涟近身格斗。
水涟一慌,脑袋朝下,从床上团成球滚下去,蔺雨洲别说格斗,生怕他摔死,匆匆伸手捞,没想到捞空了。
那条尾巴生在水涟身上,分明是连水涟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行动起来却毫不生涩,挪动片刻,就支起水涟的身体,供他向前移动。
他回头看了眼,蔺雨洲脸上写满惊讶二字,旋即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来追他。
水涟慌不择路,拼命往前跑,一时间竟和游鱼一样飞腾出去。
房间里一路噼里啪啦,活像在踩地雷,炸个齐天飞。
老管家觉少,一大早就醒了,心里担忧大少爷领回来的孩子会对大少爷不利,听见此等大闹天宫般的动静,担忧占上风,怕大少爷也没法了,当即打开蔺雨洲卧室的门。
他戴好老花眼镜,见到了鸡飞蛋打的卧室。
蔺雨洲伸长手臂,手里拎着水涟的后衣领。他这次学聪明,没离太近,尽力和水涟拉开距离。
水涟豆芽菜一根,短手短尾巴,拼命挠也挠不到腿长手长的蔺雨洲,想咬人,昨晚乳牙掉了的场景历历在目,只好咬牙切齿威胁:“我要杀了你。”
蔺雨洲空着的手朝他勾勾,嚣张跋扈:“你先碰到我再说。”
水涟拼命挠。
蔺雨洲放肆笑。
老管家在门边,叫水涟垂落乱甩的尾巴吓一跳。
他哭天抢地喊了声“少爷啊”,直愣愣往后倒。
水涟和蔺雨洲齐齐回头,见到晕倒的老管家,各自抿抿唇。
蔺雨洲松开水涟,若无其事道:“我去叫医生。”
水涟默默扯过毯子,包住了自己的尾巴,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