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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鹊上心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家族、父母,便一概不管了吗?【一+二更】


    小憩之后,姜云冉终于睡足了觉。


    待她中午简单用了午膳,下午又午憩片刻,年轻的姜采女又生龙活虎。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


    岁至晚秋时节,秋风萧瑟,黄栌和梧桐皆染上火红,被风一吹便零落一地。


    踩上去,吱嘎作响。


    数日之前,开败丹桂飘零坠落,在枯叶上打滚。


    姜云冉便让宫人全部收集,洗净晒干,至今日正得用。


    恰逢秋高气爽,便把晒干的桂花收拢起来,拿百花蜜做桂花甜卤。


    她跟青黛紫叶正忙着,钱小多就匆忙进来了:“小主,望月宫纽姑姑到了,说是慕容娘娘请小主过宫,一起去看望德妃娘娘。”


    姜云冉一边让钱小多去请纽姑姑,一边问莺歌:“徐德妃的病症如何了?”


    莺歌凑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听闻已经大好,只之前亏损太多,这几日一直在调养,王庶人给德妃娘娘解毒,已经幽禁至广寒宫了。”


    之前景华琰下旨之后,姜云冉就让青黛赶紧跑一趟,给素雪留了条子,通知她之后交接的地点更换到了更偏僻的摘星殿。


    如此一来,便不用担心暴露。


    这几日姜云冉一直让莺歌盯着,原以为德妃怎么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康复,没想到三五日便好转。


    如此看来,王庶人医术了得,实乃人才也。


    可惜了。


    姜云冉点头,表示知道了,莺歌就很灵巧地退了下去。


    正巧这时纽姑姑进来了。


    她对姜云冉见礼,规规矩矩道:“姜小主,听雪宫只住了您一位主子,同旁的宫室也少了交情,娘娘担忧你落单,特地邀请您一起去看望德妃娘娘。”


    倒是慕容婕妤深思熟虑了。


    姜云冉显然不同其他宫妃多走动,她自己悠然自得地待在听雪宫,日子美滋滋的,虽然惬意,却也很耽误正事。


    就比如给徐德妃探病这种事情,旁人不叫她,她也不知道。


    若满宫都去了,只她一个没去,就显得太过不懂规矩了。


    姜云冉忙站起身,一脸感激:“还是婕妤娘娘细心,还这样关怀我,实在感谢。”


    说着,她忙让宫人准备,又请了纽姑姑吃茶,一刻之后,就披上斗篷跟着纽姑姑一起走了。


    徐德妃住西六宫,距离东六宫不远不近,今日正好天气晴好,慕容婕妤便提议一起步行过去。


    穿过漫长的宫巷,绕过一个又一个宫门,厚底靴踩在澄浆砖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岁月都被踩在了脚下。


    有了救治卫宝林的交情,又算是邻居,所以慕容婕妤、卫宝林和姜云冉现在关系也还算热络,彼此之间也多有走动。


    不知不觉间,生疏和冷漠就被打破了。


    尤其是卫宝林,若非姜云冉,她怕是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因此她看到姜云冉,便先笑了一下。


    “说起来,德妃娘娘能痊愈,妹妹是立了功的。”


    姜云冉道:“不过是向陛下禀报疑点罢了,可领不得功劳,并未做什么大事。”


    卫宝林淡笑着摇了摇头,她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一声,面色依旧苍白。


    比之前在听雪宫的时候,卫宝林还要消瘦,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


    宫中漫长的岁月,寂寥无言的人生,消磨了她的意志,让她对生少了几分期盼。


    她那双眼,只剩下一潭死水。


    卫宝林因为疾病缠身,已经撤牌子两载,至今却未有好转。


    她自己似乎也一无所求。


    慕容婕妤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担忧,却什么都没说,只挑了个悦耳的话题。


    “听闻令兄令姐今岁要下场秋闱,他们是圣京有名的少年天才,明年你家或许能一门双进士。”


    “到时候家里庆祝,可要请我吃一杯酒。”


    卫宝林出身圣京卫氏,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官宦人家,没出过阁臣,也从未见过封疆大吏,却一路平顺,稳当至今。


    其父为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官职,曾多次入宫经筵讲官,是为学富五车的学者。


    卫宝林上有兄姐,下有弟妹,皆文采出众,敏而好学,广被京中各家赞扬艳羡。


    众多儿女中,唯独卫宝林年少体弱,经年养病,从未有过出色名声。


    却也唯独她入宫为妃,让卫家也成了皇亲。


    虽不受宠,但陛下很给卫翰林面子,也很爱重人才,因此卫宝林入宫没多久就被封为宝林。


    卫宝林听到这话,麻木的眼眸也多了几分神采。


    “阿兄阿姐的确很是刻苦,但京中人才济济,父亲母亲也不求他们能一飞冲天,只要平稳上榜便好。”


    说到这里,卫宝林顿了顿,她咳嗽一声才道:“听闻,阮宝林的阿弟和表兄今岁也都下场了。”


    此事姜云冉是知晓的。


    不过更细节的,就不好打探了。


    阮忠良此人惯会装腔作势,阮含栋的消息一点都未传出,只知他一直在家中读书,几乎不在京中的宴会上露面。


    姜云冉记得,他比阮含珍小两岁,今年才刚十七。


    十七岁,就已经过了童试,成为了秀才,的确是很优秀了。


    但阮含栋的童试排名只在中游,并不算太过惊才绝艳,因此并未引起旁人的揣度。


    倒是卫宝林的长姐卫新雅,考中玉京童试第一名,是为案首。


    长兄卫新英考中第二名。


    因此,卫氏狠狠出头露脸,被旁人一顿赞许。


    今年的秋闱经过钦天监的推算,考试时间比往年晚了一个半月,要到十月初才能开考。


    就在这几日了。


    慕容婕妤便道:“同场竞技,不看身份,端看实力才学,你放心便是。”


    卫宝林苍白着脸浅笑。


    她仰头看了看天,虽只窄窄一条,可苍穹却亘古不变。


    那么高,那么远,永远触不可及。


    “不求阿兄阿姐位极人臣,只求这一路平顺。”


    慕容婕妤也听明白了,她叹了口气。


    姜云冉适时开口:“令兄令姐确实风头正胜,为安全起见,卫姐姐还是叮嘱一下家人,多多注意才好。”


    若今岁卫新雅和卫新英也能拔得头筹,那明年春闱他们就是最被关注的焦点,怕是地下钱庄也忍不住会押宝,想要借机赚的盆满钵满。


    利益、权柄、未来,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即便科举考试全部封卷阅卷,可人生在世,柴米油盐,能下手的地方不知凡几。


    尤其当今这位陛下最是爱重年轻人才,待两位卫秀才两榜登科,那卫氏便彻底翻身,再加上宫中这位卫宝林,谁还敢小瞧卫氏?


    卫宝林见两人关心,心中越发温暖。


    她道:“多谢,我省得,父亲母亲也知晓,近来几乎不参与宴请走动,兄姐也闭门读书。”


    几人说着话,便到了灵心宫。


    同上次来时不同,灵心宫显得热闹许多,整个宫殿仿佛重新活了过来,重新落下了人气。


    为了冲淡徐德妃病重时的暗晦,即便在早冬时节,灵心宫前殿也更换了红罩宫灯,庭院中的花坛也栽种了好几棵硕果累累的金桔。


    刚一进入,喜庆便扑面而来。


    宫女们都戴上了粉色的绒花,满面笑容,多了几分俏丽。


    今日显然不止来了一位娘娘,瞧着整个灵心宫都在忙碌,显得热闹极了。


    梅影姑姑刚送进去一位娘娘,这边厢刚绕过影壁,仰头就瞧见了慕容婕妤一行人。


    她忙上了前来,客气道:“多谢慕容娘娘、卫宝林娘娘、姜小主跑这一趟,德妃娘娘一早就在正殿等着了。”


    慕容婕妤同她寒暄一句,关心了徐德妃一句,几人就要往正殿行去。


    就在这时,一道唱诵声响起。


    “宜妃娘娘驾到。”


    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住了。


    梅影姑姑面上闪过一抹惊讶,却还是抱歉地看了一眼慕容婕妤,快步来到宫门前。


    姜云冉等人也没办法直接离开,只能在宫门处等待。


    很快,众人就瞧见了宜妃的仪仗。


    她穿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袄裙,外面配了一件兔毛滚毛领的并蒂莲金银绣褙子,神情淡漠,整个人看起来清风朗月,犹如君子兰那般清新。


    称病了许久的宜妃娘娘,数日未曾出现在锦绣宫之外了。


    今日她忽然出宫,至灵心宫看望徐德妃,所有人都很惊讶。


    落轿之后,周宜妃扶着百灵姑姑的手下了轿子,等她站稳,便抬眸看向梅影姑姑。


    “德妃姐姐可好些了?”


    她淡淡问了一句,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关怀。


    梅影却不敢怠慢,忙上前道:“见过宜妃娘娘,德妃娘娘已经好转,谢娘娘亲至灵心宫,娘娘快请里面坐。”


    梅影顿了顿,还是道:“若是娘娘知晓您过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呵呵。”


    周宜妃冷笑一声:“她会高兴?”


    “谁信啊。”


    梅影一点都不尴尬,她很自然接话:“肯定是高兴的。”


    周宜妃就懒得理她了。


    她瞧着的确比之前要瘦了一些,气色却不错,至少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人也瞧着精神许多。


    就是那嘴依旧跟快刀子似的,让人无法招架。


    周宜妃走了两步,才瞧见慕容婕妤等人站在回廊处等她。


    见礼之后,周宜妃眼神一扫,先说慕容婕妤。


    “你也是,”周宜妃道,“趁着她们家这大好机会,还不努力上位,整日里窝在望月宫有什么意思?”


    “还有你。”


    周宜妃话音刚落,就看到卫宝林捂着嘴咳嗽起来,不由觉得有些晦气。


    “你说你自己都病成这样,还来看望她做什么?回头她再病了,还要赖你呢,可真笨!”


    卫宝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臣妾就给德妃娘娘见了礼,就立即离开,不会过病气的。”


    周宜妃也不理她,说完就过。


    直到她目光落在姜云冉的面上。


    :=


    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挑,满眼都是凌厉:“你就更厉害了。”


    周宜妃闲庭信步,一步步往姜云冉面前逼近。


    “趁着本宫生病,居然敢同陛下上禀冰窖之事,”周宜妃语气沉沉的,带着不容小觑的威慑,“你这是真的为她徐如烟的身体着想,还是为了搞垮周氏,把本宫拉下水啊?”


    ————


    阳光晴朗,落在周宜妃精致的秀丽面容上,把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照耀得秋水琳琅。


    她样貌出众,尤其那双桃花眼,若是含笑着看人的时候,真是妩媚入骨。


    只她总是满眼戾气,又自带愁苦病容,把那一张漂亮的芙蓉面生生破坏,最后只留给人刻薄的模样。


    周宜妃表情十分严肃,眼眸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审视,同平日里放纵嚣张的模样迥然不同。


    此刻的周宜妃殊为凌厉,她步步前行,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连卫宝林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但姜云冉却没有动。


    她安静站在原地,平静回望周宜妃,目光干净而清澈。


    她没有犹豫、没有胆怯,更没有任何的心慌。


    “回禀宜妃娘娘,妾不过按照宫规行事,”姜云冉认真回答,“并非故意针对谁,也并未心怀不轨,故意要让宜妃娘娘难堪。”


    姜云冉解释道。


    但显然,周宜妃是从来不听旁人解释的。


    她冷哼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同姜云冉面对面。


    姜云冉此刻忽然注意到,周宜妃头上的发髻颜色有些深黑,显然用的是假发髻。


    她落发的病症依旧没有痊愈。


    “你说的好听,其实心底里,还不是想要让陛下爱重,借机上位?”


    她伸出手,忽然抚摸上了姜云冉纤细的下巴。


    周宜妃的手指冰冷,让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


    “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轻笑声骤然响起,周宜妃忽然收拢手指,指甲直奔姜云冉的脸颊而去。


    这场面实在太过惊人,慕容婕妤刚一回神,就要上前阻拦。


    “宜妃娘娘!”


    然而另一道虚弱却熟悉的嗓音响起:“宜妃,你要在灵心宫撒野不成?”


    周宜妃的手微微顿住。


    她眸色一闪,一抹冷光从眼眸中宣泄而出,让姜云冉看了个正着。


    “徐如烟。”


    周宜妃一字一顿,她松开了手,慢慢转过身,遥遥看向站在正殿中的徐德妃。


    此刻姜云冉等人也往灵心殿看去,之间徐德妃被身边的大宫女桂香搀扶着,艰难站在殿中,遥遥向这边望来。


    光阴恰好避开了她苍白的病容,只虚虚落在她衣襟上的水仙花上,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徐德妃已出现,便夺去了周宜妃全部心神,姜云冉便再不重要。


    周宜妃一甩手,百灵姑姑便上前,扶着她直往灵心殿走去。


    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所有人心尖上。


    “德妃娘娘,您还活着呢?”


    周宜妃冷笑着说,丝毫不留情面:“也是,你自然要活着,母族败落,全族下狱怕什么?父亲渎职狂悖,耽误战机,又怕什么?”


    “你徐如烟,不还是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吗?陛下这般珍重,费心为你医治,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她这几句话,就是故意为了刺激徐德妃的。


    因冰窖一事牵扯小周管事贪墨,冰窖黄门协同王庶人谋害宫妃,又因司务局督管不力,官官相护,因而周氏已经被皇帝申饬,命司务局司正周同川,也就是周宜妃的父亲闭门自省一月,若有其他罪过,望其主动上折请罪。


    这其实是景华琰给周氏的最后一个机会。


    然周宜妃从小到大一路顺遂,后来入宫为妃,又第一个诞育皇子,对于她来说,周氏的落难几乎是此生最大的劫数。


    她心里怎能不怨恨呢?


    姜云冉冷眼旁观,已经知道了周氏的做法,也知晓如今徐德妃和周宜妃已经成了无法化解的仇敌。


    两族相争,只能你死我活,没有化解的可能。


    今日周宜妃亲自前来,绝不是为了看望徐德妃,她大抵是过来警告徐德妃,让她不要再招惹自己。


    周氏危难之际,决不能有人再落井下石。


    若是以往,徐德妃定会大声驳斥,可如今她刚大病初愈,气息不稳,说话都十分费力,更别提同周宜妃争执了。


    她努力喘着气,最后也只开口。


    “赵氏……贪墨粮草,罪不可赦,陛下业已定罪,我无可辩驳,”徐德妃身形微顿,“我父,为国尽忠二十载,忠心可鉴,日月可表,不容他人玷污。”


    此时此刻,徐德妃无比清醒。


    朝廷尚未申饬忠义伯,所有的检举皆留中不发,就连忠义伯自己的请罪折子,景华琰也没有立即批复。


    这似乎给了忠义伯府一线生机。


    也给了德妃病中挣扎求生的勇气。


    否则,她不可能好得这样快,把濒死的自己彻底拉回新生。


    周宜妃此时已经行至灵心殿前。


    两人隔着大开的门槛,就那样冰冷注视着彼此。


    而姜云冉等人此刻也来到了门前。


    角度转变,光阴流转,姜云冉看清了徐德妃的面容。


    她苍白,消瘦,眼睛赤红,看起来比久病的卫宝林还要病弱。


    但她看着周宜妃的眼眸,却淬满了阴毒。


    “周馨莲,你以为周家会有什么好下场?”


    徐德妃大笑一声,旋即便气喘吁吁。


    桂香满脸忧色,感受到徐德妃的摇摇欲坠,就要搀扶她回去落座。


    徐德妃却强硬着不肯走。


    她高傲地仰着下巴,冷冷看着周宜妃,语气冰冷:“周馨莲,哪怕我死了,我也要让周家为我陪葬,你以为你生了大皇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周家做了错事,就不用受到惩罚吗?”


    灵心殿一片死寂。


    早先来的梅昭仪和崔宁嫔面色难看至极,两人都没有开口。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两位娘娘就当堂打起来。


    周宜妃还好一些,瞧着比之前康健许多,徐德妃怕不是打不了两下就要倒地不起。


    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别提宣儿,怎么,你想要谋害皇嗣吗?”


    梅昭仪面色骤变,忙站起身,就要上前阻拦周宜妃。


    “馨莲,你胡说什么。”


    徐德妃不给她挽救的机会,她直截了当道:“我谋害皇嗣?哈哈哈周馨莲,你可真蠢啊。”


    “你那病歪歪的孩儿,还用我谋害吗?他能活到周岁吗?”


    就在这时,一道清晰的女声响起。


    “你们都疯了吗?”


    姜云冉循声看去,便见姚贵妃刚下了软轿,正快步而入,她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位姚贵妃,姜云冉经过种种事端,倒是对她改观许多。


    姚贵妃脚步稳健,直奔灵心殿而来,面容严肃,威仪尽显。


    “你们太放肆了!”


    “桂香,扶你们娘娘坐下,”姚贵妃直接吩咐,“梅影,还不快请各位娘娘小主落座?”


    她话音落下,灵心殿中众人皆停驻不前,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愤却也被打破。


    见无人敢动,姚贵妃的脸色也沉寂下来。


    “怎么,本宫这个贵妃,也使唤不动宫人了?”


    桂香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规劝徐德妃:“娘娘,先坐下吧,身体要紧啊。”


    徐德妃目光转落在姚贵妃身上,见她没有任何偏颇,这才回到了主位落座。


    另一边,梅影白着脸上前,一个一个恭敬请娘娘们落座。


    最后只有周宜妃还站在殿外,一动不动。


    姚贵妃直接来到周宜妃身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宜妃,大家同居后宫,皆是姐妹,何必这样相互攻讦?”


    周宜妃不说话。


    姚贵妃叹了口气,她道:“我听闻明宣近来身子大好,这是喜事,你应该高兴。”


    听到她提儿子,周宜妃才偏过头,缓缓看向她。


    “贵妃娘娘,周氏是被人陷害的,我们是无辜的。”


    周宜妃忽然就委屈上了。


    “周氏满门忠心耿耿,为国尽忠,不可能故意谋害宫妃,结党营私,欺压宫人。”


    这话,只有周宜妃自己敢说。


    姚贵妃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缓和语气,道:“陛下也未曾裁夺,只让周氏自省,闭门思过一月,你莫要着急。”


    “陛下英明神武,不会任由冤假错案。”


    “再说,你如今膝下有明宣,为了明宣,陛下也不会让周氏陷入危难。”


    这话是姚贵妃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她近来身体大好,重新掌管六宫事,她说的话是有可信度的。


    周宜妃面容缓和,她一瞬不瞬看着姚贵妃,最终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如此就好了。”


    她说着,重新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徐德妃。


    “徐如烟,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意图谋害周氏,也不要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否则,”周宜妃声音尖锐,“否则,我要你一起陪葬。”


    说罢,周宜妃头也不回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姚贵妃这才叹了口气。


    “这人,还是这般乖戾。”


    梅昭仪忙上前,道:“贵妃姐姐,还得是您,才能劝得动她,方才我都不知要如何办了。”


    徐德妃刚才同周宜妃争执了几句,这会儿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桂香一直用清风油给她按揉额头,让她能快速恢复。


    周宜妃最后那句话,她没有听清,却听到了最后陪葬两个字。


    等姚贵妃来到身边落座,她才冷哼一声:“她要给谁陪葬?年纪轻轻,就奔着死了?”


    姚贵妃难得蹙了蹙眉头。


    最近宫中事情太多,先是徐德妃重病,后来冰窖案事发,周氏、徐氏在前朝皆有龃龉,三局宫事还都要由她一人打理,她自己也心力交瘁。今日本来是过来看望徐德妃,若是徐德妃好转,自己就能多个帮手。


    结果,就遇到了这一场争执。


    她叹了口气,声音疲惫:“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她一贯是得理不饶人的,近来周氏又被申饬,她如何能高兴?”


    徐德妃却冷笑一声。


    “贵妃姐姐,你就是太好心了,她周氏究竟做过什么,宫里谁人不知?这么多年,他们家贪墨了多少银子,她从小绫罗绸缎,锦衣玉食,难道就靠一个正六品的官职?”


    “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我都被他家拖累成这般,冰窖若没有这样的差错,我也不至于险些撒手人寰,我不同她发难已经是良善了。”


    “没想到,她竟还有脸来诅咒我。”


    这说的也在理。


    事情虽是王庶人所做,但归根结底,还是冰窖管理不当,毕竟冰窖是一连送了十数日的有毒冰块来灵心宫,若是一早发现王黄门的异状,也不会如此了。


    姚贵妃看着她的病容,安静片刻,才道:“德妃,你要为自己着想,养好身体为上,其他的,都是后话了。”


    “姐姐的意思是……”


    徐德妃看着这一屋子“姐妹”,面容苍白,那双眼也被迷雾遮挡,看不真切。


    “家族、父母,便一概不管了吗?”


    第72章 不是我的朋友,就只能是我的敌人。【三更】


    这话简直直达心底。


    在座诸妃,谁不是远离家人,孤身入宫,她们在宫里争强斗胜,为的还不是家族和权力。


    只顾着自己,是根本不能成事的。


    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能长久绵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家族败落,她们在宫里的日子就会一落千丈,除非能得陛下加倍的宠爱,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失宠和冷寂。


    然而那个除非,也不过是梦境中的幻影罢了。


    她们年少时都见过先帝,再看当今这位皇帝陛下,谁又敢说自己能独得恩宠呢?


    徐德妃话音落下,殿中只余寂静。


    就连方才摆平了一场事端的姚贵妃,此刻也不再言语。


    冬日风冷,吹拂院中金桔,沙沙作响。


    倒是梅昭仪忽然笑了一下,温柔开口:“说这些做什么?今日咱们是来庆贺德妃姐姐病愈的,如今瞧着姐姐精神比之以前要好了许多?”


    这话题一转,气氛陡然一松,崔宁嫔也忙道:“是呢,德妃娘娘可好些了?”


    徐德妃呼了口气,她抿了口茶,面容稍有些和缓。


    “好了许多,王庶人……”


    徐德妃摇了摇头,言辞之间,对王庶人倒是没有更多怨怼。


    “王庶人的医术的确高明,她治好了我的病症,用过药之后,我一日比一日好转,今日都能下地行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提王庶人。


    毕竟,是她害了徐德妃。


    而一向嚣张跋扈的徐德妃,此刻倒难得替王庶人说了句话:“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知她这些年日子这样难熬,我若是知晓,也不会不管不顾。”


    “无论如何,她毕竟两次救了我。”


    要不是为了救她,或许王庶人现在也成了宝林或美人,不会一直都是下三位小主。


    阴差阳错,王庶人落到这步田地,一贯高傲冷漠的徐德妃,竞也因一场谋害,开始有了反省之心。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姚贵妃看向她,开口:“你能这样想,我也便觉得安慰。”


    “如今事情已了,你好好养病,我还等你尽快好转,好帮我打理宫事。”


    姚贵妃揉了揉额角:“近来实在太忙碌了,我一人实在吃力。”


    这一个月,仁慧太后和皇贵太妃一门心思吃斋念佛,都不爱管宫里事,姚贵妃可谓是孤木难支。


    徐德妃咳嗽一声,有些踟蹰。


    “我……如今虽有所好转,却也没什么精神,怕是帮不了姐姐了。”


    她顿了顿,道:“今年年关之前,肯定是不成的,姐姐不若同太后娘娘请旨,让慕容婕妤和梅昭仪帮姐姐处理后宫事?”


    姚贵妃不由自主看向梅昭仪和慕容婕妤。


    梅昭仪安静坐在副位,本来在认真吃茶,听到徐德妃这话,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怎么成呢?德妃姐姐可莫要取笑我。”


    梅昭仪直接了当拒绝了。


    慕容婕妤不置可否道:“全凭贵妃娘娘做主。”


    几人都没提周宜妃,因为周宜妃根本就不会沾染这些差事。


    姚贵妃倒是说:“梅昭仪可有玉京才女的美名,慕容婕妤也声名在外,你们定能好好处理宫事,待我同太后娘娘请旨,再行定夺。”


    几人说了几句,徐德妃眼看就要坐不住了。


    姚贵妃就直接起身,带着众人离开。


    姜云冉本来也想告退,就听到徐德妃开口:“姜采女,你留下。”


    她有些诧异。


    不过却还是对担忧的卫宝林点点头,自己转身对徐德妃见礼:“是,娘娘。”


    等众人都离开,灵心宫便安静下来。


    徐德妃扶着桂香的手起身,摇摇晃晃往寝殿里行去。


    看这意思,是要进一步说话了。


    姜云冉也很知趣,她上前两步,很伶俐地扶起了徐德妃的另一只手。


    “娘娘,您慢着些。”


    徐德妃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等她在雅室的罗汉床上靠坐好,整个人好似才放松下来。


    桂香上前,给她取下金发簪,让她能舒适一些。


    发丝垂落,遮掩在腮边,更显羸弱。


    姜云冉此时才意识到,徐德妃因这一场中毒,彻底毁了根基。


    此时梅影姑姑端来药盏,徐德妃也一饮而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等她吃完了,桂香忙送上一颗梅子,让她润润口。


    片刻后,徐德妃才道:“姜采女,坐下说话吧。”


    姜云冉在圆桌一侧落座,轻声询问:“娘娘可是想说王庶人之事?”


    徐德妃毫不意外她的聪慧。


    她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一下,态度比方才要缓和许多。


    或许,就是因为姜云冉,她才能有这一次的机缘。


    “姜采女,我还没有当面谢过你,”徐德妃道,“要不是你细心,一早便同陛下禀报,我怕早就已经见了阎王。”


    姜云冉便说:“妾只是做了应做之事。”


    “好一个应做之事。”


    徐德妃道:“宫里你这样的好人,可不多了。”


    “妾是好人啊?”姜云冉也跟着笑了一下,面容干净而清澈,“多谢娘娘夸奖。”


    见她笑了,徐德妃也慢慢笑了一下。


    “你做了好事,救我一命,对我来说就是好人。”


    “我这个人一贯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便要偿还你的恩情。”


    “你说吧,想要什么?”


    姜云冉认真想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犹豫。


    徐德妃见她真的认真思索,不由又笑了一声。


    自从生病以来,她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这样笑过了,此刻的她,看起来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你真想要吗?”


    姜云冉有些奇怪:“德妃娘娘一贯一诺千金,您说要赏赐妾,妾自然是相信的。”


    “好,好。”


    徐德妃笑得流出来眼泪,她用帕子抹了一把眼角,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慢慢又沉默下来。


    “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而为,你说。”


    姜云冉非常实际,她没有同徐德妃虚与委蛇,没有拐弯抹角,甚至不说什么金银珠宝。


    她只说:“我想升位。”


    徐德妃愣住了。


    片刻后,她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明明只有二十三四的年纪,可经过这一场大病,徐德妃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让人总觉得她暮色沉沉。


    “升位啊?要什么位置?”


    徐德妃说:“先说好,我可无法让你当上皇后,我自己还没当上呢。”


    梅影面色苍白:“娘娘!”


    徐德妃不理她,只看着姜云冉。


    姜云冉就说:“娘娘,妾如今是采女,只要往上升一位便好了。”


    往上升一位,便是才人了。


    但如今宫里人人都知,她虽然不是才人,可陛下却金口玉言,她的份例一切都按才人而定。


    若非刚封为妃嫔之后就已经升为采女,若是如此快就升为才人,实在太过惹眼,否则陛下不会这样迂回。


    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就是她了。


    徐德妃却问她:“你怎么不去求陛下?陛下不会不应你的。”


    两个人这一番话实在有些嚣张,听得梅影冷汗直流,但说话的两个人却都很平静,仿佛真是姐妹两个闲话家常。


    “德妃娘娘,可这是您让妾提的啊。”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陛下给的是陛下的,娘娘给的是娘娘的,可不能混为一谈。”


    徐德妃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最后都要喘不过气,梅影和桂香忙上前侍奉她,喂她吃过茶水之后,徐德妃才恢复了精神。


    “病了这一场,不中用了。”


    徐德妃看向窗外,只有刚迁过来的金桔耀眼明亮,橙红的金桔果子缀满枝头,一片繁盛。


    总是硕果累累,生机盎然。


    可这一切,都不是灵心宫的。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让你成为才人,”徐德妃忽然开口,她目光回转,落在了姜云冉身上,“但我也要知道陛下对忠义伯府的态度。”


    徐德妃虽然病了,却并不蠢笨。


    她脑子一直都很清醒。


    最近能去乾元宫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待得时间最久的就是姜云冉。


    她一定知晓景华琰的动向,知晓乾元宫的定夺。


    姜云冉此时却起身,淡淡道:“那妾就还是做妾的采女吧。”


    “娘娘欠妾的恩情,便不用还了,就当妾送给娘娘的礼物。”


    梅影脸色一沉,忠义伯府出事之前,徐德妃健康之时,还没人敢对她这样说话。


    事到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采女都敢落井下石。


    “姜采女,你放肆。”


    徐德妃却摆了摆手,她咳嗽一声,幽幽叹了口气。


    “不成啊,”徐德妃说,“不成就算了。”


    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姜云冉,目光忽然带了几分玩味。


    “姜采女,你以为你会是最后的那个胜利者吗?”


    徐德妃道:“曾经本宫也是宠冠后宫的那个人,得了恩宠,有了份位,可如今,不*也到了这般田地?”


    “你依附陛下,期盼他的爱恋,仰望他的赏赐,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徐德妃道,“你还不如依附于我,最起码,我不会为了其他女子舍弃了你。”


    姜云冉面无表情,安静听她说话。


    原来要报恩是假,煽动她是真。


    姜云冉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前有皇贵太妃,现在有徐德妃,人人都觉得她是可用之人,也真是谢谢她们看得起自己了。


    太可惜了,姜云冉只想为自己谋前程,不想替旁人当牛做马。


    “可是德妃娘娘,”姜云冉忽然开口,打断了徐德妃的煽动,“娘娘能给我的,陛下也能给,而陛下能给我的,娘娘却不一定能给。”


    她声音很轻,却坚定无畏。


    “娘娘,我这个人出身低位,不过只是乡野民女,粗鄙不堪,”姜云冉说,“我只想荣华富贵,吃喝享乐,我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个福气。”


    “如今的日子,在我看来已经很好,起码不用日夜刺绣,点灯熬油。”


    “所以娘娘,恕我难以从命。”


    姜云冉说完,也不去管徐德妃的反应,她直接便行礼准备离开。


    她刚一转身,徐德妃却开了口。


    “不是我的朋友,就只能是我的敌人。”


    “不是我的朋友,就只能是我的敌人。”


    第73章 此等病症,可能会伤及小主的子嗣。【一更】


    之后几日,宫中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波涛暗涌。


    其一便是边关战事。


    因战事吃紧,景华琰并未直接下旨临阵换将,反而把一直驻守西京大营的徐如晦调往乌城,顶替徐丰年成为副将。


    另外下旨命忠义伯自省,边关诸事暂由徐如晦主持。


    徐如晦是徐德妃的长兄,是忠义伯徐闯的嫡长子,自幼能文能武,是朝廷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这是险棋,却是景华琰的远见卓识。


    徐如晦是徐氏嫡系,忠义军自然领命听从,不敢违逆,而戍边军也因之前城破一事心有忧虑,竟是皆听从了徐如晦的指挥。


    无论如何,现在的乌城竟是上下一心。


    徐如晦一到乌城,立即开始调兵遣将,不过三日便出城主动出击,把鞑靼虎头营打了个措手不及。


    战事顺遂,后宫前朝的气氛陡然一松,压抑了两月的徐德妃也因康复而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还是过去那般高高在上。


    相对的,周宜妃的锦绣宫、阮宝林的长春宫皆寂寥无声,宫人们悄无声息,根本不敢惹怒娘娘们。


    毕竟,徐氏有徐如晦力挽狂澜,周家却无得用之人。而阮宝林,则是她自己作孽,怪不得旁人。


    抛开这些不谈,皇帝陛下的脸上也偶有笑容,乾元殿也多了几分欢笑声。


    最近几日,姜云冉挂红,一直未往乾元宫去。


    重新在御前露脸的是姚贵妃、梅昭仪、苏宝林和孟才人,东西六宫一时间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然而整个长信宫的喜气洋洋,却波及不到听雪宫。


    姜云冉年少时受了些罪,以至于后来年长初来月事,总是腹痛头晕,赵庭芳离开清州之前,给她调养过些许时候,后来分开,姜云冉便不愿吃药。


    怠惰之后,慢慢的月事疼痛卷土重来,这一次也不知为何,姜云冉的疼痛剧烈,几乎难以起身。


    青黛看她面色苍白,嘴唇哆嗦,心里有些焦急。


    “小主,可要请赵医正过宫看诊?”


    最近皇贵太妃的腰痛之症犯了,赵庭芳一直在敬安宫侍奉她,无暇旁顾。


    姜云冉想了想,道:“不用,你拿了听雪宫的牌子,去太医院请一名太医回来便是。”


    不多时,一名年轻的女医便快步而来。


    她瞧着比赵庭芳大了几岁,未及而立,应该是太医院治疗妇科极为出色的钱医正。


    钱医正先给她行礼,然后才开始请脉。


    听了大约一刻,钱医正又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最终踟蹰着松开了手,并未立即开口。


    见她如此,姜云冉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钱医正,我这是如何了?”


    青黛请钱医正落座,钱医正才沉吟开口:“姜小主,您之前的平安脉都是赵医正请的,来之前臣已经瞧过,并无异常。”


    “但方才观小主脉相,发现并非如此。”


    姜云冉心中微沉,她见钱医正有些犹豫,便道:“钱医正,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我能担得住。”


    钱医正道:“并非赵医正学艺不精,因她一直都是在小主平日请脉,未曾看过小主月事时的脉相,故而有所疏漏。”


    她倒是很中肯,并未趁机打压同僚。


    “小主年少时可曾遇到过饥荒?”


    饥荒并未遇到,但姜云冉却实实在在被阮家囚禁十数日,险些饿死在阮家的柴房里。


    姜云冉道:“的确曾遇到。”


    钱医正抬眸看了一下青黛,见姜云冉并未让青黛退下去,这才开口:“小主,您遇到饥荒时,不仅伤了脾胃,还可能误食过寒苦草,这种草寒凉,对女子身体尤害。”


    “因此小主年长之后,脉细无力,气血不足,月事腹痛难忍,血流不畅。”


    “此等病症,可能会伤及小主的子嗣。”


    钱医正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姜云冉倒是没什么波动,她仔细回忆当年在阮家柴房的煎熬,那时候阮家什么都不给,只给清水。


    那清水是什么滋味呢?


    后来姜云冉回忆,总觉得满嘴苦涩。


    可当时她同母亲太过饥饿,嘴里一直发苦酸涩,并未察觉出异样。


    或许在那个时候,阮忠良就动了心思,想要把她们母女卖去逸香阁,却又不想让阮氏有血脉流落在外。


    便动了这么狠毒的法子。


    真是榨干了骨头还要吸髓,恶毒至极。


    赵庭芳离开清州时不过才刚习医术数载,看不出这些细节也在常理之中,按照常法医治月事腹痛,只能缓解,却不能除根。


    青黛听到这话,面色一白,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对于一个宫妃而言,子嗣是最要紧的。


    姜云冉若不能有孕,哪怕现在恩宠有佳,未来呢?


    难道陛下还能一辈子宠爱她不成?


    待年老色衰,又如何在宫中生活。


    钱医正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豁出去了,然这位姜小主却面色如常,似乎不以为意。


    姜云冉心中的确有所忧虑,但她这一生过得坎坷,所有的苦难都遇到,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并不怨天尤人,也不哭天抢地,只是平静看向钱医正,问:“可能医治?”


    这才是最关键的。


    钱医正松了口气。


    “倒是能的,”钱医正顿了顿,道:“小主这是顽疾,总也有十几载光景了,寒苦草的药效本来就已经减淡,若非……”


    钱医正迟疑片刻,没有把话说清,她道:“并非不可医治,不过需要时日罢了。”


    说到这里,钱医正抬眸看向姜云冉。


    见姜云冉虽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并非蠢笨偏激之人,她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小主之前可曾服用过避子汤?”


    妃嫔服用避子汤可是大忌。


    一般而言,哪个妃子都想多孕育皇嗣,以后便可高枕无忧。


    倒是没想到,这位姜采女居然要服用避子汤。


    此事太医院根本没有留底,钱医正翻看她的脉案也从无显现,要么是姜云冉自己偷偷服用,要么就是陛下所为。


    这话能不能说,要不要说,钱医正盘桓许久。


    最后还是医者仁心占了上风,她冒着风险,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姜云冉有些意外看向她。


    当看到她小心的眼神,大约也明白了其想法。


    她不由叹了口气:“钱医正,您是医者仁心,您不用怕,此事我是知情的,也是机缘巧合罢了。”


    这一句话,是为了安抚钱医正。


    看来,此事同陛下无关。


    只要不违逆圣意,钱医正瞬间便放松下来,她呼了口气,才道:“姜小主,您的病症这一次会这样痛苦,脉相这样明显,就是因之前服用过避子汤,避子汤性寒,激发了最后那一点寒苦草的药性,两相叠加,才让臣诊出些许端倪。”


    “依臣所见,小主万不能再用避子汤了。”


    姜云冉反而笑了一下:“我孕事艰难,自然不会再用,之前也是意外。”


    钱医正把所有的障碍都说完,才平复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听到这话,青黛脸色也缓和下来,认真听讲。


    钱医正仔细给姜云冉说了她的脉案,然后才道:“待赵医正回来,臣会同她一起给小主出个方子,今日就要把汤药吃上。”


    钱医正非常认真:“小主,想要彻底根除寒苦草的药性,必要用热药,万幸如今已经入冬,时机最好。”


    “之后三个月,臣可能会给小主下重药,小主可能会觉得偶有体热,或者会上火,这都不用在意。”


    “三月之后,等到春暖花开,就要换新药。”


    姜云冉听到这里,心里便把阮忠良骂了八百遍。


    要不是这阴险小人行事歹毒,她何至于吃这么多药。


    把她们母女害到那个地步尤不知足,最后又担心事发,不仅给母亲下了谋害性命的毒药,还不想让姜云冉好过。


    阮忠良这般恶毒的人,姜云冉此生只见过这一人,不得不感叹,难怪他能把平平无奇的阮氏托举至今日。


    人不狠,如何能成就大事?


    不过,这一切苦难,她都要加倍偿还给阮忠良。


    姜云冉唉声叹气:“多久可以治好?”


    钱医正方才还看她沉稳淡定,现在听到要吃药,倒是难得露出些许小孩子脾气来。


    她不由笑了一下:“药都是热性的,不会太苦,加了大枣和生姜,吃起来会有一股甜味,不难吃的。”


    劝了一句,她才道:“春日药不能多用,每隔五日就要停十日,大约到了夏日,彻底就要停了。”


    “到时候看小主脉相,若已经康复,便不用再用药,若不成,秋日再加两副,至少能祛除九成残余,剩下的药量可忽略不计。”


    青黛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


    “也就是说,待小主痊愈,就能有孕了?”


    钱医正不敢下定论,只道:“倒时就有机会了。”


    姜云冉和青黛对视一眼,姜云冉笑了,道:“钱医正,有劳你了。”


    钱医正忙道:“小主客气了,这都是小的应当做的。”


    姜云冉却知晓,这可不是钱医正的本分。


    这宫里的太医,讲究一个四平八稳,平日里最爱开太平方,一般是不敢用重药的。


    若用药过重,导致贵人们出了意外,全家都要掉脑袋。


    虽然先帝曾经下过圣旨,非有必要,绝不为难太医,可千百年来太医们都是这样过来,四平八稳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铁律。


    今日钱医正敢给她用重药,一个是医者仁心,还有一个,也确实是很有胆量。


    姜云冉猜测,她同赵庭芳应该关系很好,所以才敢说这些话。


    她顿了顿,道:“钱医正,只要你能治好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治不好也无妨,这并非你的过错。”


    “不过此事,还请钱医正给我保密,我不想让旁人知晓,尤其是……陛下。”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你应该知道如何出脉案。”


    钱医正后背顿时冷汗岑岑。


    她思索片刻,道:“臣同赵医正会仔细斟酌药方,到时赵医正应该会告诉小主如何熬药。”


    想要隐瞒,必要做万全之策。


    最起码药方上不能显露半分。


    姜云冉见她有办法,面上也慢慢露出笑容。


    她道:“多谢钱医正。”


    说罢,她就让青黛送钱医正回太医院。


    这边钱医正刚走,那边紫叶就沉着脸匆匆而入。


    “小主,乾元宫来人了。”


    姜云冉看都她的面色,心也跟着一沉,她问:“出了什么事?”


    紫叶摇了摇头。


    她凑上前来道:“不知,但小柳公公的面色很严肃,无论如何都不说。”


    姜云冉深吸口气,她道:“那我们就去乾元宫看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74章 陛下晋封小主为从六品才人。【二+三更】


    景华琰倒也还是个讲究人。


    可能知晓她挂了红,身体不适,因此小柳公公是带着软轿一起来接的。


    姜云冉今日实在难受,面色惨白,嘴唇也无血色,甚至都有病入膏肓的模样了。


    小柳公公这么淡定的人,瞧见她都吓了一跳。


    “小主您这是什么病症?”


    小柳公公亲自伺候姜云冉坐上软轿,还是关怀了一句。


    姜云冉裹着妆花缎披风,把手炉贴在小腹上,勉强缓解疼痛。


    她勉强笑了一下:“无碍,谢公公关心了。”


    小柳公公也并非要刨根问底,听了这话就道:“小主坐稳了,起轿!”


    路上,姜云冉也没有询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若是能说,一开始小柳公公就说了。


    紫叶一直担心姜云冉的身体,小碎步跟在轿子边,时不时看她一眼,整个人显得很是紧绷。


    软轿虽然舒适,却怎么也无法同听雪宫的架子床相比,等到了乾元宫,姜云冉的额头都冒了冷汗。


    小柳公公也没想到她病得这样重,直接丢给小李子一个眼神,然后就跟紫叶一起搀扶姜云冉进了乾元宫。


    虽然头晕腹痛,姜云冉还能分辨出他们要去的是浩然轩。


    不过因冬日已至,浩然轩四周都加上了槅门,阻挡了冬日的寒风。


    暖炉冒着热气,温暖了整个宫殿。


    小柳公公通传之后,姜云冉便扶着紫叶的手,勉强撑着往浩然轩里行去。


    刚绕过屏风,便瞧见景华琰坐在主位上,徐德妃坐在边上的副座,两人一起看向唯一留有空门的流光池。


    这幅场景,好似很和谐,但两人表情却都十分严肃,少了几分柔情蜜意。


    姜云冉垂下眼眸,上前福礼。


    “见过陛下,见过德妃娘娘。”


    她的声音很轻,虚弱又缥缈,竟让景华琰有些惊讶。


    他回过头来,便瞧见姜云冉惨白面色,不由蹙了蹙眉头。


    “怎么回事?你不是挂红?怎么这般模样?”


    姜云冉福了福,来到座前,就被赐了座。


    好不容易在椅子上坐下,姜云冉才觉得好了一些。


    “回禀陛下,妾的确是挂红,不过妾的月事一贯折腾,这月尤甚,谢陛下关心。”


    景华琰蹙眉看向她,眸色沉沉的,看不出心思。


    边上的徐德妃面色都比姜云冉的好许多。


    如今徐氏有徐如晦重振门庭,她自己又调养数日,逐渐康复,因此此刻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徐德妃见景华琰的目光一直落在姜云冉身上,手指扣了一下手心,才勉强笑道:“妹妹年纪轻轻,就有这月事腹痛的毛病,可是要好好医治的,否则……怕是会影响子嗣。”


    姜云冉声音柔和,听起来便楚楚可怜。


    “是吗?多谢娘娘关心,妾会注意的,一定好好医治,还望早日诞育皇嗣。”


    景华琰适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徐德妃。


    一侧仙鹤香炉香烟袅袅,犹如仙境。


    徐德妃重新染了丹蔻的手指在椅背轻巧,她看向姜云冉,慢慢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本宫这就放心了,希望妹妹得偿所愿。”


    姜云冉想起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她不由问景华琰:“陛下,因何宣召妾前来?”


    听到这个问题,景华琰淡淡扫她一眼,才对梁三泰扬了下手。


    梁三泰上前一步,脸上日常能见的笑容皆消失无踪。


    他显得有些紧绷。


    “姜小主,今日德妃娘娘前来乾元宫,是特地请陛下给姜小主升位,感谢姜小主对她和徐氏的救命之恩。”


    姜云冉心中一个咯噔,即便头晕脑胀,却还是大概明白了徐德妃的做法。


    她紧紧握着手炉,嘴唇轻抿,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妾会同陛下禀报冰窖一事,并未多想,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当时生病是谁,妾都不会坐视不理,并非特地为德妃娘娘一人。”


    姜云冉的声音失去了平日里的清新悦耳,因着虚弱无力,却更温柔绵软。


    更显得柔弱可怜。


    “妾不敢居功,且陛下和娘娘已多有恩赏,妾不明,娘娘因何还要再来谢过。”


    姜云冉的目光慢慢落在徐德妃的面上。


    “娘娘的好意,妾实在不敢领受。”


    徐德妃却倏然笑了:“你不敢领受,可这个恩,本宫也不能欠着。”


    徐德妃呼了口气,才道:“陛下,臣妾之前就说过,姜妹妹是个识大体的人,若非妹妹提醒,臣妾也不知家中发生了种种事端,若边关真的暴乱,妾可真是罪不可赦,徐氏也枉顾了皇恩。”


    姜云冉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这徐德妃,真是太过恶毒了。


    景华琰最厌恶旁人的背叛,无论乾元宫发生什么事,尤其是政事,皆不允旁人同外人言说。


    在姜云冉挂红之前,经常在乾元宫伴驾的就是她,徐德妃原本拉拢她也因此事。


    徐氏已有罪过在身,不容任何疏漏,一旦再度出错,忠义伯府将会荡然无存。


    为了家族,为了德妃的份位,德妃当日拉拢不成,便只能除掉她。


    她不想留下祸端。


    姜云冉没有去看景华琰,她只定定看向徐德妃:“德妃娘娘,话是不能乱说的,妾没有做过的事,是完全不认的。”


    徐德妃却笑了:“我是感谢你,你怎么还生气了?”


    她慢条斯理道:“那日是你同我说,要想让忠义伯府屹立不倒,必须要有新的领袖,重新掌领忠义军,在边关立功才好。”


    “你不说,我如何能得知呢?”


    当日在乾元殿谈及忠义军事,只有景华琰、郑定国和她,而给出的对策,是当时姜云冉临阵想到的。


    她不可能同徐德妃通风报信,郑定国也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通过景华琰的前朝动作,徐氏猜出了后续的动向,为了弥补过错,保住徐氏,他们顺应景华琰的安排,举族上下齐心协力,为的就是度过难关。


    而此时,一切事成,徐如晦接连大捷,守住了忠义伯府的颜面,徐德妃才亲至乾元宫,对景华琰再度献上徐氏的忠诚。


    她给出的把柄,就是背叛了皇帝的姜云冉。


    真是好计谋。


    不愧是熟读兵法长大的将门虎女,不愧是多年风波不断却屹立不倒的忠义伯府,如今他们果断舍弃了赵氏,把所有错误一力承担,一边自请革职除爵,一边力挽狂澜,英勇奋战,到底没有让忠义伯府落入危难境地。


    而现在,徐德妃踩着姜云冉,想要重新站在景华琰的身边。


    依旧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宠妃娘娘。


    姜云冉不能让她如愿,也不会让她如愿。


    “德妃娘娘,口说无凭,您这是故意栽赃陷害,”姜云冉撑着扶手站起身,虽然面色苍白,但神情是异常的坚定,“妾早就在陛下面前发过誓,若妾胆敢背叛陛下,必将遭受……”


    姜云冉的话还未曾说完,景华琰便淡淡开口:“够了。”


    声音戛然而止。


    姜云冉此刻才慢慢转过头,苍白着面容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并未动怒,他甚至依旧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只放下茶盏的时候,发出了嘭的声响。


    “姜采女,多余话且不要再提,你只用证明自己便是了。”


    听到景华琰还让姜云冉解释,徐德妃脸上的得意也慢慢掉了下去。


    姜云冉心中并未放松,她看向景华琰,一字一顿道:“陛下,未做过的事情,永远也无法证明清白,你不能要求受害之人证明自己的无辜。”


    这话言辞犀利,却让景华琰的目光柔和下来。


    因为姜云冉说的对极。


    “今日德妃娘娘无凭无据,光靠三寸不烂之舌就要污蔑宫妃,若陛下真的信了,日后长信宫怕不是要攻讦成风?再无宁日?”


    她一连攻击了两句,然后画风一转,语气倏然柔和下来。


    “妾能行至今日,名声、份位、荣耀、荣华全赖陛下赏赐,与妾而言,陛下就是妾的天,妾的未来也全靠陛下恩赏。”


    姜云冉情真意切。


    “妾哪怕背叛天下人,哪怕做尽恶事,都只会为了陛下一人,为了陛下在乎的家国。”


    “更何况,妾无论想要什么,只同陛下言语便是,陛下待妾一贯爱重,从不会让妾空手而归。”


    “何苦去求不相干的旁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简直是最完美的辩解之法。


    只看景华琰的表情,便知他听进了心里去。


    可恶。


    太可恶了。


    姜云冉一个乡野村女,怎么会这般精明。


    徐德妃面容沉寂,手指重新刺入手心,发出尖锐的疼痛。


    她没有证据,姜云冉自然也没有,但她的逻辑却是那么清晰。


    清晰到无人可以指摘。


    姜云冉看向徐德妃,眼底泛出一抹红,有些不解,又有些愤懑。


    “德妃娘娘,妾之前不管因何,到底救了娘娘一命,”姜云冉道,“娘娘恩将仇报,是为不义,胡乱编排污蔑宫妃,是为不仁,枉顾忠义伯的谆谆教诲是为不孝,欺上瞒下是为不忠。”


    姜云冉彻底同徐德妃撕破了脸。


    “德妃娘娘,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尽做,如何还能让人信服您的‘检举’呢?”


    徐德妃眼睛赤红。


    “你!”


    她几乎忘了这里是乾元殿,忘了皇帝陛下还在身侧。


    “你这个贱人,你住嘴!”


    徐德妃彻底失去了理智。


    景华琰面色幽深,他低声斥责:“够了,德妃,休要胡闹!”


    徐德妃倏然看向他。


    她撑着扶手,缓缓起身,一步两步上了前来。


    “我胡闹?”


    徐德妃重新看向姜云冉,高高扬起了手。


    然而那染着丹蔻的手还没碰到姜云冉一根发丝,姜云冉便哎呀一声,整个人边往后倒去。


    “云冉!”


    但景华琰却没有让她落地。


    他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直截了当把她打横抱起,牢牢护在怀中。


    他面容冷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梁三泰,宣太医。”


    徐德妃泫然欲泣,她上前一步,就要阻拦。


    “陛下……”


    景华琰冷冷看向她:“徐德妃品行不端,顶撞犯上,着降为昭仪,闭门思过一月不得出。”


    ————


    姜云冉本就已经到了极限。


    刚一摔倒,她就昏了过去,根本不知之后的所有事端。


    景华琰把她抱在怀中,一路健步如飞,很快就行至浩然轩一侧的厢房。


    美人脸颊苍白,眉心微蹙,犹如受惊的小兽,乖巧蜷缩在他怀中,是那么可怜羸弱。


    等把她安顿好,景华琰才目光锐利看向紫叶:“你们小主真只是月事腹痛?”


    紫叶自然知晓姜云冉的病症,此刻面对皇帝冰冷威仪的气势,却还是紧紧攥着拳头,只说:“是。”


    “今日太医已经给小主诊治,小主的确是月事腹痛。”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


    浩然轩的厢房少有人来,平日只简单打扫,此刻扑面而来皆是冷寂,景华琰面色依旧不愉,他吩咐小柳子:“把暖炉送来,烤一烤厢房。”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哭闹声。


    “陛下,陛下,臣妾入宫多年,一心侍奉陛下,忠义伯府上下各个英勇,皆为国尽忠。”


    “陛下如今竟偏听偏信,不顾臣妾多年的侍奉,偏要袒护一个采女。”


    “妾不服。”


    景华琰实在不耐烦。


    手掌一拍,方几上的甜白釉梅瓶颤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满屋宫人大气都不敢喘,小柳子亲自在厢房忙碌。


    景华琰是疑心重,是不喜身边侍奉之人三心二意,但他更不惜有人拿他当傻子戏弄,借着他的手排除异己。


    他微微蹙起眉头,他直接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厢房。


    门外,是徐昭仪哭得红肿的哀怨眼神。


    “陛下……”


    徐昭仪看到景华琰冰冷的眼神,一步上前,直接跪倒在地。


    “陛下,臣妾知错了。”


    方才还叫嚣着不服和愤懑的昭仪娘娘,现在却跪地哀求。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片刻后,目光略有所缓和。


    他弯下腰,彬彬有礼扶起了她,甚至帮她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


    动作温柔至极,说话却是那么冰冷无情。


    不留半分情面。


    “徐昭仪,忠义伯府究竟做了什么,忠义伯是否渎职贪墨,你比任何人都明白。”


    “之前边关战事吃紧,你有重病在床,朕顾念旧情,慈悲为怀,并未为难忠义伯府。”


    徐昭仪面色惨白。


    此刻,她的面色比昏迷不醒的姜采女还要难看。


    心中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碎。


    “徐昭仪,你须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朕退一步,为的是边关百姓,可不是为了你们徐氏。”


    景华琰从来不做那虚与委蛇之事,想来徐氏应该也很清楚,所以徐如晦拼尽全力,上阵杀敌,就是为了保住忠义伯府上下。


    哪怕白骨露于野,也好过斩首示众。


    徐昭仪若老实本分,病愈之后协助姚贵妃打理后宫事,景华琰看在往日情分,自不会动她。


    可她贪心不足,逼着景华琰亲自出手,才最终自食恶果。


    徐昭仪委屈至极,眼泪扑簌而落,看起来十分可怜。


    到底也是相伴数载的枕边人,景华琰还不至于狠心如此。


    他看着她的眼泪,最终道:“徐昭仪,你如今还是昭仪,朕宽宥你继续居灵心宫,望你洗心革面,好好养病,不要再生事端。”


    “否则……”


    景华琰话音落下,太医院钱医正匆匆赶到。


    凑巧的是,今日值守的就是钱医正。


    徐昭仪好面子,见了太医前来,忙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她最后看了一眼景华琰,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说无可说,她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回去再做筹谋。


    梁三泰倒是客客气气,亲自送她:“恭送昭仪娘娘。”


    钱医正心里可是翻江倒海。


    怎么好端端的,徐德妃竟是成了徐昭仪?方才的乾元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到底在宫中侍奉十数年,定力还是有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陛下,您可是身体抱恙?臣斗胆请脉。”


    景华琰道:“随朕来,是姜采女晕倒了。”


    钱医正一愣,随即便低下头,掩盖住眼眸中的忐忑。


    “是。”


    等进了厢房,景华琰便看到一双秋水似的眸子。


    暖炉放在床榻边,热烈散着暖意,火光照亮了姜云冉苍白的脸,染红了她委屈的眼。


    姜采女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她正无声看向景华琰,眼眸中一片雾红。


    “陛下,妾怎么了?”


    景华琰眼眸中的冰冷消退,他一边让钱医正给姜云冉诊脉,一边温言道:“你晕倒了,朕命太医给你医治,莫要忧心。”


    姜云冉似乎这才看到钱医正,四目相对,她对钱医正温柔一笑。


    “钱医正,有劳了。”


    说罢她就安静下来,等待钱医正的诊治。


    钱医正额头都沁出了汗,她不敢去擦,只认真捏着姜云冉的脉,慢慢稳住心神。


    片刻后,钱医正收回了手。


    她的呼吸平稳,神情并不紧张,只是颇有些严肃。


    “陛下,姜采女血瘀不畅,每逢月事就会疼痛难忍,此病症并非重病,只是月事时会非常痛苦。”


    “臣今日已经给姜采女看过诊,姜采女并无大碍。”


    景华琰却问:“她因何昏倒?”


    钱医正道:“陛下,女子月事情绪都有起伏,心绪不畅,姜采女应当是急火攻心,委屈难解,才晕倒不起。”


    “姜采女之前是由谁主治?”


    钱医正顿了顿,道:“是赵医正,不过今日赵医正在敬安宫侍奉皇贵太妃娘娘,臣是临时给姜采女看诊的。”


    临时吗?


    景华琰眯了一下眼睛,他手指在扶手上敲击,发出嘭咚声响。


    他敲一下,钱医正手指就缩一下,显得很是紧张。


    景华琰的目光慢慢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身后脸色苍白的娇弱美人身上。


    “只是月事不畅,可有其他病症?”


    景华琰的声音冷淡,听着便让人心绪难平。


    钱医正面上表情不变,倒是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


    “是,只是月事不畅。”


    顿了顿,钱医正又补充一句:“小主身体一贯康健,除了月事,平日并无大碍。”


    她依旧还是这一套说辞,


    景华琰缓缓点头,道:“你同赵医正好好商议,务必治好姜采女的病症。”


    钱医正狠狠松了口气,她拱手退下,厢房中便安静了下来。


    景华琰一挥手,紫叶看了看姜云冉,也跟着退下了。


    “爱妃,”景华琰一步步来到床榻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你生了病,怎么不早说呢?”


    姜云冉抬起眼眸,蒙着水雾的凤眸楚楚可怜,她眨了一下眼睛,想要看清景华琰的心底。


    眼波流转,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情谊。


    可年轻皇帝的眼眸深邃,他的内心早就是一片深海,只有一片苍茫的黑。


    无法探究,也不能探究。


    若想要深入,早晚会被这一片漆黑吞没,找不到自己。


    “陛下,”姜云冉回望景华琰,目光不躲不闪,“妾并不觉得自己得了病,只是月事罢了。”


    “这点小事,同陛下的大事相比不值一提。”


    景华琰轻声笑了一下。


    他拍了一下姜云冉的手,微微躬下身,目光沉沉看向她。


    “爱妃,你可还有其他想对朕说的?”


    景华琰实在太敏锐了。


    对于姜云冉这一丁点躲闪,他都敏锐捕捉到,并且强势压制,非要知晓事情真相。


    他不喜欢旁人欺瞒。


    他一早就说过。


    然而姜云冉只是平静回望他,表情一如既往平静。


    所有宫妃之中,姜云冉的心性是最坚定的。


    景华琰原以为这是优点,但此时,他却又觉得这是缺点了。


    “陛下,妾有何要隐瞒陛下呢?”


    她暂时不能孕育子嗣,又有寒苦草的事端无法解释,自然只能隐瞒下来。


    本来以为只要月事过去,用药调养,就能慢慢康复,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岂料今日不凑巧,徐德妃偏选了此时发难。


    还好,来的太医还是钱医正。


    命运总是喜欢这样摆弄人。


    姜云冉忽然笑了一下,道:“多谢陛下关怀*,妾心里很是高兴。”


    景华琰凝望她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眸子。


    他握了一下姜云冉的手,手心炙热而温暖,让人沉迷。


    “你是朕的妃嫔,朕自然关心你。”


    “陛下,德妃娘娘……”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淡淡道:“她现在是徐昭仪。”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道:“徐昭仪?”


    “是啊,”景华琰再度看向她,“她用谎言利用朕,诓骗朕,朕自然不会让她留在高位。”


    “德这个封号,与她不相配了。”


    景华琰意有所指,姜云冉心里咯噔一下,道:“那陛下是相信妾了吗?”


    景华琰伸出手,把她纤细的身躯抱在怀中。


    肌肤相亲,恩爱绵长。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朕从来都未曾怀疑过你。”


    两个人这样温柔相拥,看似柔情蜜意,可景华琰此刻眼眸中没有笑意,姜云冉脸上的温柔也都消失不见。


    怀抱温暖,却温暖不达心底。


    景华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爱妃今日也算立功,朕晋封你为才人可好?”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顿了顿,道:“多谢陛下。”


    姜云冉在厢房躺了一会儿,便告退了。


    等回到听雪宫,姜云冉才彻底放松下来,躺倒在床上满脸痛苦。


    青黛已经回来,见她如此,不由十分担忧。


    她跟紫叶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姜云冉,莺歌就传来消息,因陛下降了徐昭仪的份位,徐昭仪急火攻心,回到灵心宫就晕倒了。


    姜云冉手里抱着手炉,脚下塞着汤婆子,她靠在床榻上,问:“因何晕倒?”


    莺歌压低声音:“不知,今日太医院只有钱医正值守,才赶去灵心宫。”


    这钱医正今日可够忙的。


    “你辛苦了,多用心,”姜云冉道,“青黛,给莺歌支取二十两银子,请你的兄弟姐妹们吃点心。”


    莺歌面上一红:“小主,不用的。”


    姜云冉却说:“你是自己人,自然不用,可你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是听雪宫的人,帮了忙,就要还人情。”


    “其余之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莺歌抿了一下嘴唇,眼眶泛红:“小主真好。”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她实在太疼,待太医院送了药来,就睡下了。


    等她醒来,已经华灯初上。


    她刚一睁眼,就看到青黛满脸喜色:“恭喜小主,贺喜小主,陛下晋封小主为从六品才人。”


    第75章 在我心里,你们比陛下重要。【一+二更】


    玉京忽落一场雨。


    薄衣初试,绿蚁新尝。


    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清晨醒来,小窗轻抬,微风和细雨,梦里话冬寒。


    紫叶小心推开一条窗缝,缕缕微风拂面,她回过头来,见姜云冉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闭窗一晚,寝殿气闷,总要透透气的。


    姜云冉大病初愈,却偏巧遇到最后一场秋雨,一夜冷至冬日,让人措手不及。


    她本已痊愈,可因一夜秋雨,姜云冉又觉手脚冰冷。


    万事不顺,大抵就是如此。


    莺歌倒是机灵。


    她一早就收拾好了暖炉送进来,这会儿已经烧好了红螺碳,一点点往暖炉里挪。


    “小主,这红螺碳可好,”莺歌道,“没有烟,没有尘,夜里用也不用特地浇灭,一夜都是暖的。”


    宫中只宝林以上的娘娘可用红螺碳,姜云冉这里的都是陛下额外开恩。


    姜云冉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手里还抱着暖炉。


    她安静笑了一下,道:“你辛苦了。”


    这几日用过药之后,她身体明显好转,人却病恹恹的不想挪动。


    听雪宫的人都心疼她,以为她是因为陛下的冷待而忧心,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其实并非如此,只这几日是母亲的忌日,每逢想起母亲,姜云冉就总是忍不住怀念年少岁月。


    她怕自己浑身的戾气压不住,就要冲去阮家提刀杀人,便只用过去的美好岁月掩盖生离死别的痛。


    借着养病,也借着宫里新一场风波,姜云冉就悄悄在听雪宫躲懒,安静祭奠母亲。


    莺歌同紫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无声叹气。


    倒是青黛知晓她们家小主并非这般悲春伤秋的性子,也不会为了宫里的高低起伏而伤怀,因此每日日常当差,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她正巧端了汤药进来,见莺歌跟紫叶打眼神官司,不由笑了一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紫叶赶紧对她丢了个眼刀。


    怎么这般没眼力见?


    青黛无奈摇了摇头,先伺候姜云冉用了药,等她睡下了,紫叶才拉着她去了对面的北厢房。


    莺歌也跟着。


    “青黛姐姐,小主都那般伤怀了,您怎么不往心里去呢?”


    紫叶眼睛都有些红了。


    “前几日陛下还那般在乎小主,为了小主斥责徐昭仪,又是降了份位,又是抬举小主,宫里热闹了好几日。”


    那几日的风光,现在回想起来还恍然如梦。


    紫叶叹了口气:“不光后宫议论纷纷,前朝都知晓后宫多了一位得宠的姜才人,我以为……”


    她以为,陛下真对小主偏宠有佳,另眼相待。


    然而,男人又怎会从一而终,一往情深呢?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过是普通男人罢了,并不比旁人特殊。


    紫叶咬牙切齿:“怎么才两日,就被那韩选侍勾了去,趁着咱们小主病了,不能侍寝,立即就被封为了才人,转眼间就跟咱们小主平起平坐。”


    这几日宫里可是热闹。


    当日乾元宫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能知,但徐昭仪得罪了陛下,而姜才人又得了陛下的青眼,这是一定的。


    后来两个人都病了,闭门不出,宫里的热闹到底轻了些。


    不过忠义伯再度上表请罪,听闻其言辞恳切,自陈领兵不力,耽误战事,以致乌城百姓罹难,实在惭愧。后又言说未曾做到表率,放纵姻亲贪墨粮草,且为父不慈,教导无方,以致徐昭仪顶撞犯上,桩桩件件都是他忠义伯一人之过错,如今边关战事大定,有徐如晦英勇作战,他肯请陛下褫夺忠义伯爵位,回京领罚。


    忠义伯到底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心机深沉,也识时务,当发现景华琰并非先帝那般心慈手软,毫不顾忌名声之后,立即便转变了策略。


    也是徐如晦战功卓绝,快狠准控制住了乌城战事,否则忠义伯怕也不能在这里装模作样上书请罪。


    还不是为了让与他同气连枝之人一起劝说陛下,请求陛下开恩。


    请罪是假,陈情是真。


    第一次请罪,景华琰留中不发,第二次忠义伯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既然他自己请罪,景华琰便成全他。


    一道圣旨,不仅褫夺忠义伯封号,又夺其乌城刺史一职,命乌城布政使暂代刺史一职,与徐如晦一起定夺边关战事。


    冬日天寒地冻,车行不便,暂留徐闯于乌城戴罪立功,明年春日再归京问责。


    这个责罚,把曾经的忠义伯架在了那里。


    这三个月,徐闯须得加倍努力,戴罪立功,方能挽救徐府的未来。


    现在,只是褫夺封号,若是领兵不力,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这一下,围绕在忠义伯府的文臣武将们一哄而散,曾经的徐氏党羽一夕倾覆,只余残党。


    真是树倒猢狲散,再无人敢替徐闯多说半个字。


    因忠义伯府事,降了份位的徐昭仪日子就难熬许多,虽还有昭仪娘娘的份位,宫里人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她以前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无人怜悯她。


    宫妃的命运变幻无常,无人能花开百年,经久不衰。


    这些事,姜云冉多少知晓些许,却并不过分关心,她安心养病,好好调养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三日前,皇帝陛下难得心情好,去御花园散心。


    秋冬交替,只白日正午时分最为暖和,阳光炽热照在身上,仿佛春日和煦。


    御花园的草木多有凋敝,却有宫人细心呵护,依旧生机勃勃。


    在刚刚盛开的四季桂下,韩选侍衣着淡薄,正在踮脚摘花。


    她身形淡薄,面容清秀,有着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看起来便温柔多情。


    她伸着手,纤细的手腕莹白一片,微微一动,便引得枝头一阵颤动。


    就在这时,无数蝴蝶纷至沓来。


    韩选侍有些迷茫,她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开心地跟蝶儿一起翩翩起舞。


    这一幕,便叫难得过来散心的皇帝陛下瞧见了。


    美人美景,如梦如幻,端是相得益彰。


    当夜,韩选侍便侍寝了。


    她当年能成功被徐昭仪举荐成为宫妃,自有其优点,多年未见,她年岁渐长,多了几分忧愁和成熟。


    风姿独特。


    一连三日,都是韩选侍侍寝。


    宫里人便议论纷纷,都说姜云冉这位姜才人要失宠了,瞧着韩选侍才是陛下真正喜欢的可人儿。


    尤其昨日,景华琰更是封了韩选侍为才人,不过三日功夫,就与姜才人份位一样了。


    这般恩宠,若当初那位阮婕妤尚在,怕也要搅烂帕子。


    韩才人居于锦绣宫,主位娘娘是周宜妃,景华琰不仅给了韩才人丰厚赏赐,还命梁三泰叮嘱周宜妃,要好好善待韩才人,莫要与她为难。


    消息传出,宫中哗然。


    陛下何时这般温柔细心过?


    当莺歌知晓这些事情之后,心里就暗道糟糕,她立即赶回听雪宫,当即就告知了几位哥哥姐姐。


    钱小多只管外宫事,对此不予置评,青黛也似乎并不在意,只有紫叶同莺歌两人很是揪心,生怕小主大病初愈,再度被气得病倒。


    果然,今日姜云冉的气色就不太好看,两人就立即紧张起来。


    青黛见两人满脸焦虑,不由轻声笑了一下。


    “小主今日不适,大概是因忽然降温所致,她本就怕冷,况且月事刚刚结束,还需要再调养几日才能康复,不是因为韩才人。”


    紫叶到底年长一些,见青黛这般笃定,才转过弯来。


    “小主不在意吗?”


    青黛点了一下莺歌的额头,又去看紫叶。


    “你们何时瞧见小主在乎陛下恩宠与谁?”


    “平日若非需要知晓后宫动向,否则小主就连哪位娘娘侍寝都不在乎,更何况陛下的恩宠了。”


    紫叶松了口气。


    莺歌也满脸放松:“这就好。”


    青黛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不担心小主失宠,只担心小主难过?”


    紫叶道:“小主如今已是才人,日子好过许多了,且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熬资历,哪怕没有恩宠,过上几年,小主也能成为宝林或美人。”


    “日子总会好过的。”


    紫叶是个随遇而安,心定淡然的人。


    莺歌也说:“咱们独住在听雪宫,自在得很,日子已经很好了。”


    青黛笑了。


    等姜云冉醒来,就看到青黛的笑容。


    她顿了顿,就问:“把她们都哄好了?”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便道:“什么都瞒不了小主。”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她们那般紧张,我又不是瞎子,如何会看不出来?宫里头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紫叶入宫多年,不会不知,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她睡了一觉,身体好了许多,心情自然也很明朗。


    青黛伺候她起身,给她梳发。


    “小主,奴婢好佩服你,怎么这么有定力。”


    姜云冉想了想,从琉璃镜中回望她。


    她的凤眸漂亮深邃,眼尾上挑,明媚犹如三月春光,永远那样温暖而明亮。


    “无所求,就不怕失去。”


    姜云冉道:“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权利和地位,并不要陛下的真心。”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姜云冉的声音很轻,只说给青黛听,“你看,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有过真心的人呢?”


    青黛认真听讲,颇为受教。


    “小主所言甚是。”


    姜云冉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凤凰单枞温暖宜人,回甘醇厚,一口下去,只觉通体舒畅。


    宫灯摇曳,为这阴沉沉的雨天增加了几分光彩。


    用药数日,姜云冉觉得一日比一日好转,若非今日落雨,她已经康复如初。


    此刻,她感受着涌入四肢百骸的热意,慢慢笑了。


    “我入宫两月便升为才人,在宫中绝无仅有,刚升位,赏赐纷至沓来,我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人人都只看韩才人这几日恩宠,怎么不去看之前三载的苦闷?怎么不说她成为宫妃数年才熬到了才人的位置。”


    “咱们这位陛下,心里是很有成算的。”


    “你且想一想,曾经韩才人是谁的宫人呢?”


    青黛心中一震,她慢慢回过神来,呼了口气。


    “奴婢明白了。”


    姜云冉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明白时,也已经做得很好了,青黛,我很庆幸,身边有你,有你们。”


    “相比陛下的真心,你们的关怀和在意,才是我最珍贵的宝藏。”


    “在我心里,你们比陛下重要。”


    ————


    最后一场秋雨过去,整个玉京就陷入冰冷的冬日。


    今年的冬日格外冷,行走在外,耳朵都觉得痒痛。


    还不到烧火墙的时候,寝殿中就摆上了暖炉,姜云冉担心宫人们夜里寒凉,领使了银子让钱小多买了些灰碳,晚上供她们暖房。


    听雪宫的日子一成不变,如今只是韩才人盛宠,姜才人是因病撤牌,宫中上下不知深浅,她的待遇一如往昔。


    这一日,青黛外出回来,在姜云冉耳边低语几句。


    姜云冉挑了一下眉:“这就有意思了。”


    青黛见紫叶守在门外,才低声道:“不知阮宝林究竟要做什么。”


    方才青黛去摘星殿取素雪留的条子,素雪言说最近阮宝林病愈,重新在宫中走动,却总是悲春伤秋,瞧着就心思不宁。


    后来请了太医院看诊,也看不出所以然,直说自己夜里总梦见长姐,心中颇为思念。


    天长日久的,人也瞧着憔悴许多。


    邢姑姑忧心她的身体,便上请太后,想要请廖夫人入宫陪伴几日,一解忧愁。


    因着素雨的死,阮宝林也谨慎许多,特地提拔了另外一名大宫女,同素雪一起侍奉在身边。


    如此一来,许多事就过不了素雪的手了。


    不过她机敏,人也聪慧,总能得知长春宫的动向,依旧同姜云冉互通往来。


    姜云冉手指在桌上敲击几下,忽然道:“若说聪明,阮家的这些人中,阮忠良最老谋深算,其次则是廖夫人。”


    “最蠢笨的就是阮宝林了。”


    她没见过阮含栋,但能以十七稚龄考中秀才,想来不会太笨。


    “看来,之前那一次检举,对阮宝林来说的确伤筋动骨,时至今日她都未再侍寝。”


    所以她需要母亲入宫,帮她谋划一二。


    姜云冉呼了口气,浅浅勾起唇瓣:“倒是可以会一会这位玉京人人羡慕的廖夫人了。”


    青黛道:“小主,要如何回复她?”


    姜云冉垂下眼眸,思索片刻道:“让她保重自身,静观其变。”


    她顿了顿,道:“另外告诉她,让她在廖夫人面前表现出担忧,说因为我,所以阮宝林失去了恩宠。”


    青黛愣了一下。


    看来小主这是要引蛇出洞了。


    姜云冉另外写了条子,让青黛拿给赵庭芳,他们得查一查这个阮含栋。


    之前让石头等人寻的药,已经寻到了,石头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这两日就能抵达玉京。


    而当年那位清州知县邓恩,却没有特别清晰的眉目,只知道他因阮忠良数次翻案而被吏部申饬,三载考评为平,遂被调离清州,后调去何处便无人得知。


    时隔十五载,踪迹难寻。


    姜云冉思索片刻,还是把纸条子烧了,道:“今日让庭芳来一次。”


    不多时,赵庭芳便到了。


    她很关心姜云冉的身体,一来先是诊脉,片刻之后才呼了口气。


    “你只月事时会虚弱腹痛,平日都不影响,月事过去便不用担心,到底是我当年学艺不精。”


    若是当年就诊治出寒苦草,姜云冉现在早就治好了。


    姜云冉握住她的手:“我们姐妹一家,哪里要说这些,那时你才刚学医,能缓解我的病症都很厉害。”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赵庭芳就说:“皇贵太妃年轻的时候摔伤过腰,多年来每逢秋冬时节就会疼痛难忍,我之前一直在敬安宫侍奉,险些酿成大祸。”


    “还好那日当值的是钱大人。”


    姜云冉道:“还是要多谢她,要不是她,如今可有的麻烦。”


    赵庭芳颔首,道:“我知晓,你不用担心,钱大人从不沾染宫中琐事,清廉独身,她医者仁心,纯善仁厚。”


    “是我的幸运。”


    要换一名医正,如今如何可真不好说。


    姜云冉道:“石头什么时候能到?”


    赵庭芳压低声音:“明日就能到,我已经安排茉莉去接他了,明日我休沐,后日入宫,再给小主请脉。”


    四目相对,姜云冉含笑点头:“有劳赵医正了。”


    说到这里,姜云冉同她说了几句邓恩的去向猜测,然后才道:“最近阮忠良都在做什么?”


    右都御史阮大人两袖清风,从不沾染酒色风月,府中除了夫人,未有侍妾通房,加之他生得清风朗月,在玉京口碑极好,人人皆称赞。


    他下衙之后,多半直接回府,偶尔会去三宝斋买桂花糕,那是廖夫人最爱吃的。


    也会去清风书斋看看新书,同那里的学子书生谈天说地,问一问各地风土人情,学子风采。


    表面上看去,他不跟任何人家结交,除了踏青、赏花、诗词宴会,才会与各家走动,平日里轻易不往来。


    他比郑定国还像是纯臣。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如此,从未有过差池。


    姜云冉有时都很佩服阮忠良,为了位极人臣,为了权倾朝野,他可以逼迫自己舍弃一切玩乐,十数年如一日。


    有这样的心性,做什么都会成功。


    “三宝斋和清风书斋我们都查过,没有异常,背后的老板也只是普通商人,与其他京中人家都无往来。”


    赵庭芳也有些忧愁。


    他们已经查了两个月,阮忠良一点疑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若再跟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到他的把柄。


    姜云冉沉默片刻,忽然道:“廖夫人呢?”


    赵庭芳愣了一下,随即眨了一下眼睛,道:“是了,夫妻一体,阮忠良不走动,廖夫人却不可能不与各家夫人走动。”


    “我让望舒去跟廖夫人,看看她那里可有异常。”


    姜云冉颔首,道:“有劳了。”


    她顿了顿,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赵庭芳。


    “冬日天冷,让他们多穿一些,别冻坏了身体,平日里也别减省,等事成了,我还有银子可使,到时候在溧阳做些小生意,不用发愁。”


    逸香阁出来的孩子,都很能吃苦。


    哪怕现在手里宽裕了,他们依旧不会大手大脚,总是为未来筹谋。


    因为失去过家人,或者被家人舍弃,所以他们一切都只靠自己,从不祈求上天恩赐。


    姜云冉同他们一起长大,最是知道他们的想法。


    赵庭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咱们在溧阳的刺绣铺子如今生意很好,姐姐们能安身立命,靠自己养活自己,年少的孩子们也能有去处,如今芳草他们几个都在读书呢。”


    说了会儿话,赵庭芳又叮嘱她一定要注意保暖,这才离去。


    中午正用午膳,小柳公公就来了。


    他还是那张寡淡的脸,没有任何表情说着吉祥话。


    “姜才人,陛下赏赐才人福禄一品锅一道,羊羔锅子一道。”


    姜云冉起身,平静谢恩:“多谢陛下恩赏。”


    小柳公公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没什么喜色,犹豫片刻问:“小主,看您身体似已大好。”


    “没好呢,”姜云冉淡淡道,“还得养好几日,这可是太医说的。”


    小柳公公:“……”


    病没好,牌子就挂不了,她不去乾元殿,陛下就瞧不见她。


    小柳公公无奈眨了一下眼睛,只能退下了。


    姜云冉不知是景华琰又打什么算盘,她自己跟青黛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热锅子,浑身都暖和了。


    趁着下午阳光好,紫叶领着莺歌等一起晒衣裳。


    冬日的袄裙、褙子和大氅都得晒一晒,被褥都用了新棉花,在院中打一打,晚上盖的时候都还是暄软的。


    他们正忙着,外面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不多时钱小多就进来,对姜云冉请示:“小主,苏宝林并韩才人、赵选侍和李选侍一起过来看望小主。”


    姜云冉仰头看他,问:“已经到了?”


    钱小多上前一步,搀扶她起身:“是,已经到了。”


    姜云冉便拔高声音说:“还不快请进来,不知道尊卑的东西!”


    姜云冉整了整发髻,自己亲自出去迎接。


    绕过影壁,抬眸就看见苏宝林站在宫门之下,正温声细语同身边的韩才人说话。


    数日不见,韩才人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珠绣褙子,里面是水红的大袖袄裙,看起来眉目舒展,整个人都清润许多。


    尤其她头上那一枚红宝石金簪,在鬓边熠熠生辉,一看就不是俗物。


    见姜云冉出来迎接,苏宝林立即上了前来,握住姜云冉的手:“妹妹病着,如何出来相迎?快回屋暖着。”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姐姐亲自前来看望我,哪里敢坐着相迎,快请进,青黛,把六安茶取出来,可要同姐姐妹妹一起说会儿话。”


    等众人在雅室里落座,苏宝林便道:“妹妹病了数日,如今可是好了?”


    她目光一直落在姜云冉身上,并未看出与之前有什么异样。


    还是那张明艳至极的脸,还是那般玉骨仙姿。


    雅室里坐了这么多宫妃,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


    苏宝林这一看就有些呆了,好半天没说话。


    姜云冉面色绯红,有些羞赧:“姐姐这样瞧我作甚?”


    她说着,才叹了口气,眉目间染上一抹忧愁。


    “我这是老毛病,以前家里贫寒,冬日里受了冻,每逢月事就疼痛难忍。”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不是什么大病,却很折磨人,哪里都不愿意去,只得告病了。”


    苏宝林便拍了拍她的手:“大家都是女子,懂你的苦楚。”


    说到这里,她才看向身边的韩才人。


    “今日是韩才人特地来寻我,知晓咱们关系亲近,想让我带着她过来给你告罪。”


    姜云冉凤眸一挑,似笑非笑看向韩才人。


    韩才人低下头,手里丝帕绞着,瞧着好不可怜。


    “韩姐姐因何要同我告罪?我可是当不起的。”


    苏宝林见韩才人不愿意开口,只得无奈地道:“她怕你多想。”


    “怎么会呢?”


    姜云冉温柔一笑。


    她伸出手,忽然握住了韩才人的手腕。


    “姐姐,咱们都是姐妹,你如今过得好,我也很开心,姐姐以后可万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姜云冉顿了顿:“再说,我不过只是个下三位的小主,陛下也并非我一人,即便韩姐姐要请罪,也不是同我请罪啊。”


    “我可担不起,”姜云冉道,“传出去,我可要吓得睡不着觉了。”


    第76章 美人在侧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了。【三更】


    姜云冉口齿十分伶俐,一贯能说会道,中秋那一日就把阮宝林说得下不来台,后来数次意外,哪怕是御前争执,也从不肯吃亏做小。


    她是乡野里长大,看似不通文墨,却说话耿直率真,没有那么多词汇修饰,却每每让人不知如何反击。


    阮宝林在她手上折了两次,如今尚且知道藏锋,这韩才人刚承宠几日就火急火燎跑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为何。


    被姜云冉这样攥着手,韩才人瞬间便红了眼眶。


    只看她美眸含水,委屈怜弱,实在让人心中疼惜。


    但姜云冉却不吃这一套,这装柔弱扮可怜的把戏,她可比韩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云冉的目光一直定定落在她脸上,不等她回答一句,就干脆驳斥,丝毫不让。


    这般强势,让苏宝林不由有些慌张。


    “都是自家姐妹,应相互扶持,莫要剑拔弩张。”


    姜云冉勾起唇瓣,浅浅一笑。


    “苏姐姐知晓这个道理,韩姐姐应当也知晓。”


    被逼到这个份上,韩才人也不得不低头了。


    “我自然是知晓的,不过……”


    韩才人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脱不开,便也放弃再做挣扎。


    她抬起眼眸,委屈巴巴看向她,可怜得很。


    “姜妹妹,原我也没这个福气,若非你因病撤了牌子,也没我的今日,听闻你身体总不见好,我心里越发悔恨……”


    这可真是要把姜云冉往死里踩。


    之前宫宴相见,她怎么没看出韩才人竟这般伶牙俐齿。


    “可不敢当,姐姐这一句话,是真要置我于死地。”


    韩才人愣了一下:“我不是……”


    姜云冉冷冷哼了一声:“宫中上下,所有妃嫔皆是陛下之妻妾,哪怕是皇后娘娘,大抵也不能阻拦陛下宠幸旁人,更何况,我同姐姐一样,都只是才人。”


    “没有我,还有贵妃娘娘、宜妃娘娘、有梅昭仪、徐昭仪和慕容婕妤,甚至还有苏姐姐、李妹妹和赵妹妹,韩姐姐,你若是真觉得要请罪,可是要每一宫都请罪一次?”


    果然,她这样一说,一直不声不响的赵选侍便忙道:“姜姐姐说得对,韩姐姐,你忧思过重了。”


    姜云冉那双漂亮的凤眸一直落在韩才人脸上,把她看得几乎都要抬不起头来。


    她的眼神深邃而明亮,眼眸深处仿佛点着一盏灯,能照亮每个人心底深处的黑暗。


    那黑暗里藏着什么,都能被她一一看清。


    韩才人有些慌了,她不知道为何姜云冉揪着这两个字不放,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直到苏宝林叹了口气,道:“好了,韩才人,你同姜才人道个歉,事情便过去了。”


    有了苏宝林打圆场,雅室中的尴尬便瞬间褪去。


    韩才人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抿了一下嘴唇,委屈地道:“是我错了。”


    这四个字说出口,她仿佛重新找到了勇气。


    清丽的面容微微抬起,郑重看向姜云冉。


    “我不应该同你请罪,是我想岔了,走火入魔,失了分寸,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姜云冉倏然一笑。


    她不笑的时候严肃端方,让人不敢造次,可这一笑却好似冰河初开,绿柳新芽,让人觉得满心都是春意。


    韩才人愣了一下,小声问:“你不生气了呀?”


    “是呀,”姜云冉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姿态亲昵又放松,“把话说开,自然就不用生气了,我这个人秉性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姐姐也莫要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韩才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她浅浅一笑。


    “咱们还是好姐妹。”


    “是呢,好姐妹。”


    她们这边瞬间便从剑拔弩张变成了相亲相爱,把苏宝林都看愣了,片刻后才道:“你们和好,那这一趟就没白走。”


    姜云冉忙道:“今日机会难得,我请姐妹们吃六安茶,咱们说说话,谈谈天,彼此也熟悉熟悉。”


    她同苏宝林和韩才人还好些,毕竟之前也都说过话,只赵选侍和李选侍入宫之后就一直没侍寝,一直无声无息在宫中生活,同姜云冉毫无交集。


    两人都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一个更清秀,一个更甜美,都是美人。


    只是运气不好,与大阮娘娘一起选秀入宫,大阮娘娘鹤立鸡群,他们便泯然众人矣。后来小阮娘娘入宫,又忽然冒出来个姜才人,同这些天姿国色相比,她们就稍逊一筹,自然没有侍奉陛下的机缘了。


    姜云冉瞧着,她们年纪都不大,却不急不躁,偶尔回上一两句话,也还算年轻可爱。


    说不定,以后也能有韩才人这样的机缘。


    这宫里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她这边有些出神,那边苏宝林叹了口气:“徐昭仪原本已经解了毒,养好了身体,这一闹,又不太成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还是太过忧心家里,这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看,这就是会说话的人。


    徐昭仪生病,可与姜云冉半分关系都无,还是因徐闯不争气,闹了那么大的差错,陛下留他一命都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了。


    听到她提起徐昭仪,韩才人也攥了攥手心,她低声道:“昭仪娘娘怕是要难过许久,她最是在乎徐将军,如今不知边关如何,心中只怕难安。”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没有提那些过往,只说:“姐姐也是心善,还关心着昭仪娘娘。”


    之前徐昭仪那样磋磨她,打压她,她竟还为徐昭仪说话。


    韩才人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声音很轻,也很软。


    那是过往岁月里,被人一点点撕碎了的尊严。


    “我原本就只是个普通宫女,不像苏姐姐你们,出身官宦人家,选秀入宫成为宫妃,若非昭仪娘娘抬举我,我也没有如今的日子。”


    她抬眸,回望向姜云冉。


    “姜妹妹应该懂我的心情,无论如何,她到底给了我这个机会。”


    是的,所有的折磨,都能因为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而压下,每逢痛苦的时候就想一想,若不是她,自己依旧还是伺候人的宫女。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若是只纠结坏处,不惦念好处,那日子就完全没办法过下去。”


    姜云冉回望她,眸子却很平静。


    沉水香静静燃着,在她身后如梦如幻,下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窗棱,正巧落在她清秀的眉眼上。


    她这话倒是说的豁达。


    姜云冉拍了拍她的手。


    等那眉眼回望过来,姜云冉才抿唇一笑:“姐姐,你比我豁达,我不如你。”


    韩才人愣了一下,旋即才摇了摇头。


    “我们不用说这些。”


    苏宝林适才开口:“我也听闻阮宝林病了,特地请了太后娘娘的恩赐,允其母入宫陪伴。”


    “我这几日闭门不出,不知外面如何,”姜云冉收回了手,重新看向苏宝林,“阮娘娘究竟是什么病症?”


    苏宝林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我听长春宫的小宫*人们说,阮宝林经常做噩梦。”


    姜云冉心中一动。


    这个细节,莺歌可没打听到。


    苏宝林毕竟跟阮宝林同住一宫,自然知晓她的动向。


    “做噩梦啊,”姜云冉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医治。”


    苏宝林抿了口茶:“可不是,太医院来来去去,也没治好,如今听闻太后娘娘准允,阮宝林倒是好了起来,这几日都没闹腾了。”


    “也不知廖夫人何时入宫?”问话的是一直没吭声的李选侍。


    苏宝林想了想,说:“就这几日吧。”


    “真羡慕啊,”苏宝林道,“咱们一月才能见一次家人,她倒是能在宫里日日相见。”


    说到这里,众人都沉默了。


    姜云冉却笑了一下,用开朗的语气说:“那还是我好,我没有家人了,也从不盼着这些事。”


    众人:“……”


    苏宝林轻咳一声:“姜妹妹可莫要这样说,以后咱们也可以是亲人啊。”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姐姐说得对呢。”


    今日苏宝林几人在听雪宫坐了小半个时辰,几人有说有笑,关系亲近许多。


    等她们离开,已经近黄昏。


    晚霞漫天,火烧云趴在琉璃瓦上,仿佛调皮的狸奴。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长信宫在这漫天的火烧云里,迎来了一日之终。


    宫巷上忙忙碌碌,宫人们拎着食盒,往来御膳房和东西六宫。


    这边厢,紫叶和钱小多才拎着食盒一起回到听雪宫。


    姜云冉忽然想吃酥黄独和盏蒸羊,酥黄独御膳房没备菜,但现做只需要一刻。


    姜才人的要求,御膳房自然却之不恭,御膳房的宋御厨立即就给两人端来一碟子盐烤松子,让他们略等一等。


    所以紫叶两人回来时,比平日要晚了一刻。


    两人刚踏入宫门,身后就传来梁三泰的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紫叶跟钱小多忙往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景华琰从御辇上下来,一眼就扫到钱小多手里拎着的两个食盒。


    梁三泰简直是景华琰肚子里的蛔虫。


    他立即质问:“怎么才送晚膳。”


    钱小多也不慌张,一五一十禀报。


    听到姜云冉还要加菜,景华琰微微挑眉:“姜才人倒是好胃口。”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


    此时姜云冉已经赶到宫门口,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自然是好胃口。”


    她被景华琰扶起,温热的软手就被景华琰握在了手心里。


    姜云冉的声音在景华琰耳边响起。


    “今日苏宝林、韩才人、李选侍和赵选侍一起来看望我,各色美人陪着说笑吃茶,怎么可能心情不好。”


    姜云冉着重念韩才人三个字,眼波流转,挑眉看向景华琰。


    华灯初上,听雪宫游廊初悬挂的八角宫灯明亮,灯火辉煌落在姜云冉白皙的芙蓉面上。


    她满眼春波,冰肌玉骨,犹如仙子一般落入景华琰的怀中。


    “美人在侧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了。”


    “陛下,”姜云冉声音酥软入骨,“你说是不是?”


    第77章 爱妃,数日不见,朕很想念你【一+二更】


    景华琰目光落在姜云冉脸上。


    数日不见,姜云冉面上的病气全都消失不见,在寝殿里躺了几日,她的面容越发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尤其她那双清澈的眼,仍一如往昔。


    景华琰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身体还未好转?怎么就能同旁人谈天了?”


    姜云冉挑了一下眉。


    “怎么,”她踮脚去看他,“陛下生气了?”


    景华琰意味深长地垂眸看她,半响才道:“怎么会?”


    “爱妃身体康复,朕心甚慰。”


    帝妃二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陛下待妾最好了,妾心中自然明了。”


    两人踏入寝殿,姜云冉请了景华琰落座,才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景华琰生活非常规律,他基本不会提前或延迟用膳。


    “自然不曾,”景华琰道,“今日是特地来陪爱妃用膳的。”


    他对梁三泰点点头,梁三泰就领人忙碌起来。


    正巧北厢房一直无人居住,今日倒是可以摆好膳桌,一点都不显得局促。


    待两人落座,姜云冉看着炸得酥脆的酥黄独,眼睛一亮。


    “今日特别想吃这一口,陛下可爱吃这一道?”


    景华琰率先拿起筷子,道:“喜欢就多吃一些,你比之前要瘦了许多。”


    折腾这些许时日,姜云冉的确瘦了一些,人瞧着也没以前精神。


    多了几分温柔怜弱。


    不过方才握着她的手,倒是比之前温暖许多,不再冰冷刺骨,可见用药之后的确好转。


    姜云冉谢恩,咬了一口酥黄独。


    酥黄独是用芋头切片蒸熟,后裹了香榧子、杏仁粉混合在一起的面衣,油炸得金黄酥脆,有的要加咸口的大酱,有的则是甜面酱,味道鲜甜皆有。


    吃的时候,外皮酥脆,内里绵软,有着芋头特有的清香粉糯,加上果仁丰富的香气,非常好吃。


    姜云冉年少时吃过一次,一直回味无穷,今日忽然想起,这才让钱小多特地要了这道菜。


    “唔,”姜云冉感叹,“真好吃,御厨的手艺一绝。”


    她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尤其幸福,眯着眼睛,鼓着脸儿,跟吃独食的兔儿一样,可爱极了。


    景华琰安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自顾自夹了一块酥黄独,也尝了一口。


    不知道怎的,平日里觉得甜腻的菜肴,今日也觉得香甜可口。


    “好吃吧?”


    姜云冉见他吃了,笑眯眯地问。


    两个人相处随意,一如之前。


    “不错。”景华琰见她吃完,又给她夹菜。


    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姜云冉便问:“陛下可要散步?”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吃了几口茶,便顺着游廊,一点点丈量听雪宫的大小。


    冬日晚风凌冽,吹红了姜云冉的脸颊。


    “冷吗?”景华琰回眸看她,“冷就回去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道:“这几日未曾出屋,觉得身上都僵了,不怕冷的。”


    “嗯。”


    两个人并肩前行,宫灯仿照在身影上,在澄浆砖上交叠成了歪斜的人字。


    “陛下,妾有事想问,不知是否可行?”


    景华琰的唇角浅浅勾起,他心情莫名舒畅起来。


    “你说。”


    姜云冉顿了顿,才道:“陛下,徐昭仪中毒一事,真如王庶人所说,皆是她一人所为吗?”


    听到这个问题,景华琰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


    他脚步微顿,回眸凝望姜云冉。


    宫灯摇曳,在风中摇摆,火光犹如星芒,漂浮在景华琰漆黑眸子里。


    那么深,那么亮。


    “你只想问此事?”


    姜云冉仰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不然呢?”


    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甚至带了一丝疑惑。


    “妾还有什么要问陛下的?”


    她不问韩才人,似乎完全不关心他知否真的要另宠旁人。


    景华琰面无表情,片刻后道:“你说得对。”


    他负着手,转身继续前行。


    “王庶人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疑点?”


    姜云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反而勾起了唇角。


    她眯了眯眼睛,压下了笑意,才道:“疑点有三。”


    “第一,若王庶人真的医术高超,她因何不知吴端嫔的孕事?”


    姜云冉微微一顿,补充道:“妾听闻吴端嫔是在宫宴上晕倒之后,查出的身孕。”


    景华琰负手前行,并未开口。


    姜云冉又道:“第二,则是那名王黄门,他说自己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却能说出否极泰来这样的词语,完全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当时那个王黄门虽然在转述王庶人的话,但一个人若从不识字,也不通文墨,是绝对记不住否极泰来这种成语的,对于王黄门来说,他甚至都不可能听懂。


    这种拗口的词语,若是听不懂,一瞬就会遗忘,更不可能数月之后还记得。


    景华琰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方才的不愉都是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第三呢?”


    姜云冉道:“第三,陛下没有降罪王庶人的家人。”


    若王庶人当真谋害宫妃,那真是罪无可恕,即便王庶人家族并无罪过,一般而言也不能这般轻拿轻放。


    但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除了被贬入冷宫的王庶人,还有涉事的王黄门和大王绣娘,其余人等皆未被定责。


    这事有古怪。


    然而当时姜云冉并未着急询问,等到了今日,她才挑了这样的时刻问出口。


    景华琰等她全部说完,才道:“爱妃,你觉得因何会有这些疑点?”


    他直接抛回来一个反问。


    “因何?”姜云冉愣了一下,才沉吟着道,“妾不知。”


    景华琰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带着一股子放松和肆意,仿佛之前在浩然轩厢房产生的隔阂一瞬消弭,再也寻遍不着。


    好似那些猜忌和疏离都不曾存在。


    “你知晓的。”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看着景华琰淡然的笑意,倏然开口:“因为陛下怀疑,幕后还有另一个身影,所以你暂时按下,不做动作。”


    景华琰忽然伸出手,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你知晓就好。”


    姜云冉心里安稳许多。


    既然景华琰有疑心,此事就不会草草放过,肯定有无数人在看不见的背后努力侦查。


    景华琰牵着她,跨过月亮门,来到了有些荒芜的听雪宫后殿。


    数月无人居住,虽不说杂草丛生,却到底少了人气。


    房子和宫殿都一样,需要人气蕴养,没了人气,就会慢慢凋零破败。


    虽然宫人隔三差五都会打扫,可庭院中依旧不显别致。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此时他才开口:“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对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陛下英明。”


    “是,妾是怀疑,幕后之人最初要杀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徐昭仪,而是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因为与秋风缠相冲,使其成为毒药血玲珑的夏枯草,在姜云冉的暑热方子里也有。


    景华琰的手心温热,牢牢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他说:“然后呢?”


    姜云冉思索片刻,才道:“冰块本来是要送到我手中的,只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徐昭仪的灵心宫。”


    “第一块冰是偶然,但第二块,第三块还持续送往,也就说明幕后之人即便杀不了我,杀了徐昭仪也无不可。”


    “毕竟,若发现送错,之后不会让王黄门继续送冰。”


    既然徐昭仪最终中毒吐血,就说明药量下得很足,足已让徐昭仪重病不起。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问:“陛下,妾说的可对?”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


    他看向前方,游廊拐弯处的宫灯点亮了边上的廊柱,幽弱恍然,仿佛有人执灯等候。


    眨一下眼,熟悉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景华琰舒了口气。


    “王黄门身上疑点重重,即便入了慎刑司,也一口咬定就是王庶人指使,供词从未改过一个字,爱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姜云冉道:“意味着他被人拿住把柄,即便是死也不敢说出真相。”


    景华琰颔首,才道:“还有。”


    “还有,他也可能是从小被特地驯养长大的死士。”


    姜云冉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哆嗦了一下,往景华琰身边靠了靠。


    男人身形高大,犹如牢固的墙,能挡住所有的寒冰风雪。


    景华琰注意到了她的靠近,脚步微顿,耐心等待她来到自己身边。


    “如果是死士,围绕王黄门的所有疑点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里有了定论,但姜云冉却更迷茫了。


    此事绝非阮忠良或阮含珍所为,阮家若真有这么大的阵仗,根本不必做偷龙转凤的戏码。


    南安伯府也不能。


    到底会是谁呢?


    姜云冉不自觉问出口:“妾不过只是个小主,出身民家,根本不足为奇。”


    “谁会这般怨恨我,又是毒药,又是死士,就为了让我死?我不明白。”


    “我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以我的出身,根本不值得对方大动干戈,冒风险非要毒杀。”


    姜云冉继续道:“更何况,后来即便发现毒错了人,对方也没有收回命令,又是什么人不仅恨我,还恨徐昭仪呢?”


    究竟是什么人,姜云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无论从出生还是份位,无论从感情纠葛还是家族仇恨,她跟徐昭仪都天差地别,不会有人同时怨恨她们两人。


    这简直让人费解。


    她一直没有询问景华琰,就是因为没有想通这一点。


    景华琰却在宫灯处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光晕自他身后散开,点不亮他眼中的星芒。


    景华琰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云冉。”景华琰微微俯下身,犹如情人间呢喃那般,在她耳边低语。


    “若他们恨的不是你,不是徐昭仪,而是……”


    “而是朕呢?”


    ————


    姜云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寂静的夜里,在幽深的回廊中,它突兀而清晰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仿佛烟花在耳边炸裂。


    这一刻,她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


    景华琰身上的龙涎香萦绕在她鼻尖,随着呼吸,才慢慢平复了她心底的惊骇。


    方才那一句,激起了她背后的冷汗,此刻她才觉得有些冷了。


    姜云冉打了个哆嗦。


    景华琰伸出双手,把她牢牢拥在怀中,用自己宽厚且温热的胸膛,抚平她心中的激荡。


    “怕什么?”


    两人脖颈纠缠,仿佛最亲密的鸳鸯。


    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有人要杀你,你不怕,要杀朕却忽然害怕了?”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努力咽下唇边的颤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妾是担心陛下。”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你是担心,知道了这个秘密吧?”


    所以才思索那么久,久到时隔月余,才敢问一句。


    毕竟,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景华琰的手轻轻在姜云冉后背拍着,好似在关心和安抚。


    他慢慢直起身,同姜云冉面对面。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姜云冉想要看清景华琰的眼眸。


    但景华琰却忽然伸出手,直接覆在她眼睛上,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乖一点,不要看。”


    景华琰的声音低沉:“朕的样子是很吓人的。”


    为何吓人?因为他绝不容许有人意图霍乱后宫,扰乱前朝。


    恨他,却不杀他,因为这个人太理解他了。


    对方知晓,景华琰对自己的性命并没有那么在乎,他在乎的是大楚。


    是已经积弊数年的朝政。


    是可能濒临崩塌的盛世。


    这其中,唯独没有他自己。


    要乱,就要乱的彻底,牵一发而动全身,前朝后宫同气连枝,攻讦、毒害、生死,都会引起前朝的动荡。


    徐昭仪就是个例子。


    在一片漆黑之中,听感尤其敏锐。


    “他们动手一次不成,下一次,或许会换个法子。”


    景华琰的声音难得温和,他一只手捂着她的眼,一只手下滑,牢牢把控在她的纤细的腰肢后。


    姜云冉就这样落在他怀中,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却无处可逃。


    “他们大抵会避开你,”景华琰难得笑了一声,“因为你运气太好,也太机敏,很容易折戟沉沙。”


    姜云冉能听到景华琰平静的呼吸声,他嘴里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一颗心却沉稳如深水。


    景华琰从不胆怯任何事,普天之下,合该旁人畏惧他,害怕他,见了他就心生敬畏。


    姜云冉慢慢呼了口气。


    女子身上的茉莉清甜让人着迷。


    她方才有些害怕,现在却忽然不怕了。


    她甚至用很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俏皮话:“若真如陛下所言,妾是否要感谢他们,这样看得起妾?”


    “呵。”男人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景华琰垂下眼眸,在自己的手掌之下,准确无误找到了她冰凉的唇。


    “唔。”


    忽然被吻住,姜云冉又打了个寒颤。


    “陛……”


    对方的攻势却势如破竹,让她全然无法招架,所有的呼吸都被夺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男人的掠夺。


    嘴唇的温软是那么清晰,还有男人不容忽视的强势。


    她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只能徒劳被他禁锢在怀中,任由他为所欲为。


    直到感受到她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男人才终于遗憾地放开她。


    “教过你的,用鼻子吸气,”景华琰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怎么就学不会呢?”


    “怎么能学会?”姜云冉嗔怪道,听到对方又笑了一声。


    这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姜云冉倏然意识到,之前在浩然轩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景华琰不知想通了什么,不再纠结这些琐事。


    亦或者说,姜云冉对于他的隐瞒,在其他事情面前无足轻重。


    景华琰是个非常果决的人,当他决定放下一件事后,就再也不会反复纠缠。


    一如此刻。


    一个吻,果断放下隔阂。


    他终于得偿所愿,才微微松开手,让姜云冉重获天光。


    姜云冉眨了眨眼睛,眼眸前依旧只有男人模糊的轮廓。


    “陛下,怎么能白日宣淫呢?”


    景华琰哼笑一声:“才人小主,戌时都过了,怎能是白日?”


    姜云冉面上一阵潮热,她抿了抿嘴唇,觉得嘴唇都有些烫了。


    “那也是在殿外。”


    景华琰笑了一声,他问:“还冷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她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冷了。


    这人……


    景华琰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行去。


    宫灯的光影重新落在他脸上,姜云冉匆匆一瞥,看到他眼眸中的餍足。


    仿佛那些勾心斗角都不存在,只一个亲吻,男人就能满足。


    怎么可能呢?


    “陛下……方才的……”


    姜云冉没有明确问出口。


    有些话,她知道是不能说的。


    “莫慌,朕也只是猜测,不过已经命人暗中侦查了。”


    说到这里,他道:“你宫中那两名黄门,都是彭逾亲自教导的,身手也好,他们会保护好你。”


    姜云冉顿了顿,心中稍安:“多谢陛下。”


    “你无辜被牵连,因何要说谢?”景华琰却说。


    倒是个豁达的帝王。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陛下关心妾,妾自然要说一声谢。”


    “好,既然你要谢,就好好谢朕。”


    话虽如此,因着姜云冉大病初愈,景华琰到底没有留宿在听雪宫。


    之后几日,他忙于政事,也未再招寝。


    一晃神就到了十一月初,筹谋数月的药也终于送到了姜云冉手中。


    赵庭芳这一日来给姜云冉请脉,确认她已经恢复如初,才低声道:“波若很难寻,打听了一年,才寻到这一两,一定要精心使用。”


    波若是一种药引。


    这也是赵庭芳从孤本中寻到的。


    传说波若生在深山中,结于菩提树下,若当药引混合在香中,会让人心平气和,失去常人欲念。


    贪嗔痴皆无,可谓是四大皆空。


    可若与汤药一起送服,被人吃下肚去,却会让人情绪激烈,对人事异常执着。


    尤其是对自己真正憎恶的、爱慕的人,会失去理智,成为被感情支配的囚徒。


    这种药引生长极为苛刻,数年也不曾见到,也是赵庭芳幸运,机缘巧合得知北方密林中曾有过此物,这才让石头不远千里前去寻找。


    结果很是喜人。


    姜云冉都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运气的确好。


    机缘巧合躲过的谋杀,珍稀难寻的药引,还是这些同她肩并肩,手牵手,忠诚不散的朋友,都是她生命里的幸运。


    虽然廖夫人此刻入宫,却并不耽误姜云冉的动作,只要做得天衣无缝,就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阮含珍恨她入骨,到时候怕是要犯下当众谋害宫妃的罪责。


    姜云冉颔首,道:“解药你先配好,以备不时之需。”


    波若只针对阮含珍,不能波及无辜的宫人,否则若整个长春宫都乱了,事情就闹大了。


    “我知晓的。”


    等赵庭芳走了,姜云冉让青黛把波若收好,自己则起身准备尝尝刚酿好的桂花卤子。


    坛子刚打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便甜到了心底。


    “哇。”


    莺歌感叹:“真香。”


    紫叶就道:“这个夏天吃时,配上牛乳酥山,鲜得很。”


    莺歌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叹了口气:“还有半年才能吃上呢。”


    “馋丫头,急什么。”


    姜云冉笑着点她的头:“一年四季,都有时令,风味皆不同。”


    几人说笑着,外面就传来彭逾的嗓音。


    “给姜小主请安了。”


    姜云冉回过头,看到儒雅的彭逾公公出现在了殿前。


    “彭公公许久不见。”


    彭逾安静一笑,道:“恭喜小主,陛下宣小主乾元宫伴驾。”


    姜云冉昨日就重新挂上了牌子,不过景华琰忙碌,夜里一直在同凌烟阁朝臣议事,便没有招寝。


    到了今日兴许知晓了此事,就让姜云冉过去伺候了。


    姜云冉满脸欢喜:“好,公公稍等。”


    紫叶机灵地给彭逾端了一杯桂花卤子,让他润润口,另一边青黛和莺歌给姜云冉梳妆。


    姜云冉特地选了一身浅紫色的大袖袄裙,衣袖上皆是交织缠绕的朝颜,配上赤霞锦兔毛滚边褙子,衬得她身材修长,面色红润。


    等到了乾元宫,姜云冉就直接被请去了天音阁。


    这会儿已经过了酉时,想必皇帝陛下刚刚忙完,想要在天音阁散心。


    梁三泰请姜云冉进去,便直接关上了房门,没有跟着进去。


    姜云冉不以为意。


    景华琰这人臭毛病多,也不知今日是为何,不喜身边有人侍奉。


    她穿过一架架书柜,往前行去,嘴里问:“陛下,妾来了,您在哪里?”


    天音阁安静无声,数千册藏书在书架上静立,透过无数岁月,凝望今朝。


    一步,两步,天音阁依旧寂寥,只余墨香萦绕。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陛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有力的大手自身后忽然搂住她,阻拦了她的脚步。


    男人身形高大,胸膛宽厚,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两人亲密毫无缝隙。


    “陛下?”


    姜云冉的脸蓦然一红。


    “你怎么……?”


    她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热度。


    还有……?


    姜云冉的声音都要变调了:“陛下!”


    男人的呼吸炙热,一下又一下打在姜云冉的后脖颈处。


    “听见了。”


    他的嗓音低沉,喉咙深处好似压抑着一头野兽,随时都要爆发而出。


    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忽然慢慢上移。


    一寸,又一寸。


    “不……”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因为男人捂住了她的嘴。


    “不什么?”


    男人左手微微一用力,把她整个人一拥而起,直接扣在了自己身上。


    温热的唇贴在后脖颈,激起所有的战栗。


    “爱妃,数日不见,朕很想念你,”他的声音低沉,“你呢?”


    第78章 我要生气了。【三更】


    全身上下都只有一个支撑的时候,姜云冉只觉得颤栗从未停止过。


    冲击一波又一波,让人头晕目眩。


    她高高昂着头,露出光洁的脖颈,汗水顺着脖颈滑落,隐没在领口上绣着的朝颜花上。


    朝露欲滴,盈盈皎皎。


    她脸上一片薄红,贝齿轻咬,压抑了所有的声音。


    在她身前,那男人却是那么悠闲肆意,完全不知他为何忽然热气上头,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天音阁行此荒唐事。


    而且还如此放肆。


    姜云冉脚尖轻点,完全触碰不到地面,也正因此,她不得不全身心依靠作恶的男人,不让自己跌落在地。


    感觉便更清晰了。


    “陛下……”


    姜云冉的声音都变调了:“圣贤书前,怎可如此肆意妄为?简直有辱斯文。”


    她话音刚落,力道陡然加重,她的声音来不及收回来,忽然就顺着唇齿流淌而出。


    “别……”


    男人比她高大半个头,这个姿势,她完全没法动作,只能被动跟着男人沉沦。


    一刻之后,火烧云照耀到了书架上。


    留下斑驳的卷云纹纹路。


    姜云冉实在没力气了。


    她的手下意识撑住男人的肩膀,整个人都倒在他怀中。


    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入。


    这样的姿势,让交流更纯粹了。


    “陛下……”


    姜云冉忽然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她的声音婉转,仿佛靡靡之音,惹得人越发精神。


    不重,不疼,却是湿润的,有一点麻痒。


    仿佛有把小刷子,在心尖上顽皮逗弄。


    “陛下,”姜云冉喘着气说,“您这是怎么了?”


    这样放肆,这样强力,这样热力迫人。


    这都不太像是景华琰了。


    回答她的,只有低沉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迎合着节奏,交织成让人面红耳赤的乐曲。


    姜云冉想要再劝一劝,可忽如其来的力量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跟着他在漩涡里徜徉。


    过了许久,久到姜云冉都恍惚了,一切才终于结束。


    她已经软在他怀中,双腿都失去了力量,根本维持不住。


    老要往下掉。


    可每一次……都会加剧彼此之间的了解。


    姜云冉觉得难受极了。


    明明冬日已至,她却觉得浑身燥热,黏腻无比。


    她这一次终于忍不了了,狠狠打了一下景华琰的肩膀。


    景华琰喘匀了气,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怎么了,云冉?”


    听到他唤自己名字,姜云冉耳朵一红,抱着他的脖颈,一语不发。


    景华琰放纵一回,通体舒畅。


    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漂亮,鼓起的位置恰到好处,牢牢把她抱在怀中。


    另一只手慢慢上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好了,没事了。”


    姜云冉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心跳,最终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放我下来。”


    景华琰垂眸扫了一眼,手臂一用力,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姜云冉的脸红得不成样子,她感受到狼藉,不高兴了。


    “怎么办,让人瞧见可如何是好?怪脏的。”


    她很少有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模样,却让景华琰有些新鲜,方才好不容易缓解的念想再度浮现上来。


    两人贴得很近,他这一动,姜云冉立即便发现了。


    “陛下!”姜才人面色绯红:“我要生气了。”


    景华琰低笑了一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好,现在放过你,夜里再说。”


    姜云冉沉默了。


    她感受到景华琰抱着她往前走去,几步之后,把她放到了椅子上。


    姜云冉动了动,忙低下头去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陛下,再也不能这般了。”


    “若传出去,旁人怎么看妾。”


    景华琰从袖中取出帕子,淡定自若掀开衣摆,这就要帮她擦拭起来。


    姜云冉脸上跟火烧了似的。


    “别动!”


    她难得这样命令皇帝陛下:“你转过去,转过去!”


    景华琰低笑一声,见她真要生气了,这才转过身。


    “不会有人知晓。”他告诉姜云冉。


    说罢,景华琰一边整理自己的常服,一边听后面的动静。


    衣袂翻动,不时有女子的碎碎念。


    “真是的!”


    “我就是心软。”


    “我要生气了。”


    景华琰心情格外得好。


    他会这样放肆,是因满宫之中,只有姜云冉能配合他。


    两人之间相处,仿佛寻常夫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


    他畅快,她亦喜悦,无论他如何“过分”,她都不会害怕。


    景华琰克制了许多年,时至今日,才有一种终于能被人接纳的满足。


    他听着姜云冉的念叨,心情愉悦,这才解释:“秋闱已经结束了,卫宝林的兄姐拔得头筹,成为玉京今岁的魁首。”


    姜云冉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了他。


    大楚得到新的人才,所以皇帝陛下十分高兴,特地喊她一起同喜。


    这个福气可真是要不起。


    不过姜云冉还是恭喜一句:“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景华琰听到她声音逐渐没有那么低哑了,才回过神,就看到她已经穿戴整齐,正摸着发髻想要摆正鎏金珍珠步摇。


    “朕帮你。”


    景华琰弯下腰,他伸出手,同姜云冉纤细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姜云冉的长发乌黑明亮,摸起来又软又滑,景华琰很认真帮她整理好了发髻,才在她耳边道:“你猜,阮含栋位列第几?”


    男人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周身,姜云冉觉得自己的衣衫上也染上了龙涎香的味道。


    温暖又清冽,让人不知觉便沉醉其中。


    他一贯敏锐,准确猜到姜云冉在意阮家的事,倒也毫不隐瞒。


    姜云冉也落落大方。


    她问:“第几?”


    景华琰笑了一下,他摸了一下姜云冉依旧汗湿的后颈,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第三,”景华琰修长的手指碰到桌上青瓷茶壶,发现茶水冷了,才微微扬起声音,“梁三泰。”


    很快,长信宫中最与皇帝陛下心有灵犀的梁大伴就端着热茶快步而入。


    他圆面含笑,眉眼弯弯,眼睛只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敢乱看。


    等茶水点心摆好,梁三泰给帝妃二人都倒好茶,便麻利退了下去。


    姜云冉若有所思:“如此看来,阮含栋之前是藏拙。”


    她的确有些渴了,抿了口茶,才觉得力气缓和了许多。


    “解元是谁?”


    景华琰道:“解元氏卫新雅,亚元是卫新英,两人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更重要的是风骨卓绝,一看就是卫翰林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年轻优秀,不惧磨难。”


    对于现在的景华琰来说,前朝官场,最需要的就是心正目清的年轻朝臣。


    不蝇营狗苟,不结党营私,不因一己私欲而中饱私囊,一心只为满国百姓。


    由上自下,逐一而改,方能气象一新。


    姜云冉想起之前卫宝林称赞自家兄弟姐妹,面上满是骄傲,不由笑了一下。


    “如此,卫宝林应是很高兴的。”


    景华琰应了一声,才道:“阮含栋高中第三名,你不意外?”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方才经历过一场疾风骤雨,此刻姜云冉媚眼含春,眼尾一抹言红蔓延到耳后,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娇怜的慵懒气质。


    今日景华琰的确很过分,姜云冉这会儿*腰上还没力气,只能用手撑着圈椅的扶手,斜靠在椅背上。


    那姿态颇有一种绮丽春情。


    “不意外。”


    姜云冉道:“听闻阮婕妤年少时便是清州书院的才女,三岁启蒙,五岁成诗,在清州,人人都知道阮才女的大名。”


    她犹如闲话家常一般,提起了旁人不敢提起的阮婕妤。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就那样满含笑意望着她,眼眸里好似氤氲着无限爱意。


    “长姐如此,幺弟总不会差,”姜云冉道,“毕竟,当年阮大人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高中二甲传胪,甚至因此被南安伯看中,留下一段榜下捉婿的佳话。”


    “家族如此,小阮大人怕是差不了的。”


    既然阮含栋已经考中举人,那以后便也算是官身,寻常学子若是不再科举,也能凭借举人的身份谋求一官半职。


    虽然晋升有限,大约只能在县镇做县丞,却也是许多耕读之家出身的读书人最好的选择。


    姜云冉用小阮大人称呼阮含栋,用词并无不妥。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似乎对此事并不过分关心,不由又笑了一下。


    他今日心情看来是真的很好。


    笑了许多次。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陛下这么高兴?”


    景华琰抿了口茶,却告诉她:“自然高兴。”


    “之前爱妃生病,数日不曾得见,今日好不容易请爱妃来乾元宫伴驾,朕真是欢喜非常。”


    他这明明是故意逗弄,若是平日,姜云冉定反唇相讥,不过想起方才的胡闹,许多话就说不出口了。


    倒也还是挺畅快的。


    虽然累,这几日因生病而带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她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许多。


    “休息好了吗?”


    景华琰问。


    姜云冉动了动腰身,道:“好些了。”


    景华琰才道:“如此甚好,朕有些饿了,咱们先去用晚膳吧。”


    晚膳还是在金馔堂。


    大抵知晓姜云冉大病初愈,御茶膳坊的御厨特地准备了山参鸽子汤,给姜云冉补气血。


    另外又准备了一品肉、酥骨鱼、还有这时节并不常见的蜜煎樱桃。


    姜云冉下午很是出了力气,见到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顿时觉得腹中空空。


    景华琰先给她夹了一块酥骨鱼,道:“多吃一些,身体就健康。”


    姜云冉乖乖点头,开始专心用饭。


    景华琰看她脑袋都不带抬一下,吃得格外认真,不由也觉得有些饿了。


    两个人这一顿饭一句废话都没说,吃得轻松又欢快。


    等用完了晚膳,姜云冉说自己累了,不愿意跟景华琰散步消食。


    还是被皇帝陛下硬拉着,非要领着她去了流光池前,站在一起喂锦鲤。


    姜云冉很喜欢这一池锦鲤,每次来都会过来喂一会儿,顺便在心里许愿。


    希望锦鲤大神赐福,让她心想事成!


    景华琰看姜云冉嘴里无声念叨,满脸虔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等姜云冉许愿结束了,他才问:“你许什么愿?”


    姜云冉眸光微闪:“愿望都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是吗?”


    景华琰用帕子擦干净手,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走。


    宫灯在两人身侧摇曳,照亮来时路。


    “锦鲤大神灵不灵,朕不知道,但你若跟朕许愿,大约是会灵验的。”


    景华琰带着笑的低沉嗓音就在耳边萦绕。


    “姜才人,不试一试吗?”


    第79章 陛下,你帮帮我?【一+二更】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夜里在拔步床上,姜云冉很诚心同皇帝陛下许愿。


    她的愿望那么简单,只要早些入睡,结束折磨人的事情便好。


    男人却没答应。


    “陛下,陛下,”姜云冉喘着气问,“陛下下午的时候,不是都……”


    不是都来了一回了?怎么还来?


    景华琰直接封住了她的唇齿,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下午是下午,晚上是晚上,”景华琰在她唇上说,“爱妃如何能混为一谈?”


    姜云冉:“……”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如今就连白日里都不装得冠冕堂皇了,白日宣淫这种事,皇帝陛下都做得出来。


    也不怕史书上狠狠记他一笔。


    思及此,姜云冉哼了一声:“陛下,下午的事……”


    她问得委婉,景华琰却心有灵犀。


    他俯下身,在她眼皮上轻柔一吻。


    “你放心,史书上记录的这个下午,朕只在天音阁读书而已。”


    “这就好。”


    姜云冉呼了口气。


    然而她这边一放松,那边厢男人便越发努力,沉稳厚重的拔步床都差点跟着晃了。


    姜云冉真是又累又热,寝殿里还摆了暖炉,惹得姜云冉不停出汗。


    她好不容易推开景华琰宽厚的胸膛,这才喘着气说:“陛下,适可而止。”


    景华琰动作停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汗水顺着眼角滑落,仿佛流出的泪水。


    景华琰忽然勾起唇瓣,对姜云冉露出一个俊朗至极的微笑。


    “既然爱妃不喜欢朕这般,那不如由爱妃来?”


    姜云冉脑子一团浆糊,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等她被景华琰扶着坐起身,才居高临下地茫然看向他。


    男人好整以暇躺在床榻上,姿态很悠闲。


    他宽厚的大手牢牢把控在她腰间,让她无处闪躲。


    “爱妃,”景华琰对她保证,“你好好表现,今日就能早些入睡。”


    姜云冉不怎么信。


    可两人这个姿势,她即便一动不动,也是难熬。


    姜云冉面红耳赤:“陛下,您现在怎么这样了?”


    景华琰坏心动了动腰。


    “怎么样?”


    姜云冉咬了一下嘴唇,她眸色微闪,忽然俯下身,整个人偎依在景华琰的胸膛上。


    肌肤相亲,带来战栗热度。


    “我没力气。”


    她仰着头,在景华琰脸上亲了一下。


    声音又软又甜,比晚上吃的蜜煎樱桃还宜人。


    “陛下,你帮帮我?”


    她伸出手,环着景华琰的脖颈,难得娇嗔起来。


    景华琰眸色幽深,他呼吸有一瞬的迟滞,片刻后,他又笑了一声。


    可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无比低沉。


    “爱妃,真要朕帮你吗?”


    景华琰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要是朕帮了,今夜就早睡不了了。”


    他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帮忙是要工钱的。”


    姜云冉:“……”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她脸皮实在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只能在景华琰的胸膛上点头。


    头发毛茸茸的,蹭得景华琰一阵麻痒。


    “别乱动。”


    景华琰眸色比方才还要幽深。


    “除非你想一夜不睡了。”


    不至于吧……?


    姜云冉心里这么想,等到最后她满脸是泪的时候,才意识到,真的很至于。


    这男人居然一次比一次精力旺盛,一次比一次不依不饶,也一次比一次放纵过分。


    她现在就连求饶都懒得求饶了,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躺在那胡思乱想。


    岂料,她的分神被景华琰抓了个正着。


    “爱妃,你不专心啊。”


    姜云冉叹了口气。


    “陛下,”她的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低哑,“我困得都要升……”


    忽然,景华琰捂住了她的嘴。


    姜云冉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前方,之间景华琰眸中一片压抑的沉沉暮色。


    “不许胡说。”


    景华琰的动作忽然温柔了起来。


    战栗还未散去,姜云冉只能跟着他起起伏伏,最后这一次,倒是温柔至极。


    等沐浴更衣回来,姜云冉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景华琰给两人摆好了姿势,盖好锦被,然后就抱着她平稳了呼吸。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景华琰在姜云冉的耳后这样说。


    夜明珠被收进了暗格里,此刻,姜云冉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景华琰是否知晓了真相,也不去在乎这些,她只是听着景华琰的心跳声,忽然有些茫然。


    “我能成为好母亲吗?”


    姜云冉不确定。


    她性格乖戾,睚眦必报,对于阮忠良的仇恨,十几年都未曾散去,她不知自己是否能教养好一个纯真的孩童。


    若做不好,还不如不做。


    景华琰似乎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茫然,他笑了一下,说:“怕什么,不是还有朕?”


    他的大手温热有力,就安安稳稳贴在姜云冉的小腹上,让她周身都洋溢着温暖。


    “也是,还有陛下呢。”


    姜云冉声音平缓。


    “孩子生下来便是天潢贵胄,自然无比幸福。”


    说到这里,姜云冉就沉入梦乡之中。


    在她身后,景华琰却慢慢睁开眼睛。


    无比幸福吗?


    不,宫里的孩子,似乎没有一个幸福的。


    但景华琰却很想拥有跟姜云冉的孩子,那孩子一定很聪慧,很漂亮,或许也会古灵精怪,弄得姜云冉头疼。


    无论如何,那是属于他们的孩子。


    心血来潮的忽然一问,并不让景华琰惊讶,或许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如同姜云冉所言那般,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甚至就连皇位,也似乎很顺利就握在手中。


    后宫佳丽三千,皆是他的解语花,可唯独姜云冉不同。


    他分辨不清这不同在何处,可在内心深处,即便知晓姜云冉有事情隐瞒他,他也似乎没那么在意。


    此刻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情无比放松,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沉沦。


    他知晓自己在她身上太过放纵,可他即便多年压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念想。


    放纵一回,不是坏事。


    毕竟,无论他或是她,似乎都乐在其中。


    景华琰动了动手臂,把她搂得更紧,很快就沉入梦乡之中。


    此刻,长春宫中,东配殿的寝殿里只有母女两人。


    阮含珍终于等到了母亲入宫,非常高兴,这会儿正依偎在母亲身边,说着闺阁时的悄悄话。


    廖夫人满脸慈爱,她平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葡萄缠枝帐子。


    寝殿里只点了一盏留灯,灯光微弱,阮含珍看不真切母亲的面容。


    “母亲,我最近都睡不好。”


    阮含珍絮絮叨叨:“我总梦见许多人,许多事,半夜总是惊醒。”


    廖夫人面带微笑,可却已神游天外,阮含珍说了好些话,廖夫人都没回应。


    阮含珍有些不满。


    自幼在家中,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母亲更爱重她,生病了悉心守护,去了清州养病,母亲也一直跟随身边照料。


    家里有什么,都先送到她手中,就连阿弟都没有。


    对于阿弟,家中人只会要求他好好读书,不允许他有半分玩乐时候。


    在阮家,阮含珍是最肆意的人。


    她心里明白,母亲爱重她,父亲看中她,她也必要争口气,让阮氏靠她攀上巅峰。


    往日里,只要她说话,母亲一定认真聆听,绝不会分心。


    阮含珍摇晃了一下母亲的臂膀,道:“母亲?”


    廖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温言道:“囡囡,怎么了?”


    阮含珍噘了噘嘴,道:“我同你说了好些话,母亲一句都没听见?”


    廖夫人这才迟迟开口:“你是说做噩梦?”


    “是啊,我梦到……好些人。”


    阮含珍眸子闪烁,眼底深处有些恐惧。


    “都有谁?”


    阮含珍沉默片刻:“有……有那个人,还有佩兰姑姑。”


    顿了顿,阮含珍继续道:“还有之前长春宫的小宫女。”


    更多的,还有之前被她差遣,去谋害姜云冉的宫女和黄门,林林总总,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都是因为她,或者她亲自动手而死去的人。


    阮含珍靠在母亲身边,觉得有了依靠,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还有……还有之前家里的小草和春桃。”


    廖夫人叹了口气。


    她这女儿,从小被宠得有些骄纵,心性不太沉稳,这点事就经不住了。


    “好孩子,怕什么?”廖夫人说,“他们是能复活重生,还是能让你偿命?都不能。”


    “若他们真有本事,就会是邢姑姑,而非命丧黄泉,早早离世。”


    这话极冷酷,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漠然,也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狠辣。


    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对于廖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能理解女儿的害怕。


    怕什么?


    那些蠢货早就死了。


    “你就说佩兰,本来家里都给她准备好了出路,结果她自己愚蠢,根本没能逃脱,与咱们有何干系?”


    似乎是这个道理。


    阮含珍听着母亲的宽慰,一颗心慢慢落回腹中,这几日的担惊受怕也似乎已经远去。


    “母亲说得对,是我太胆小了。”


    廖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却并不放松。


    “你怎么不问问栋儿?”


    阮含珍愣了一下:“含栋?他不是考中举人,位列第三,这是喜事啊。”


    “这哪里是喜事,他只排到了第三,”廖夫人的眸子在黑暗中沉沦,“本来,他应该是解元的。”


    听到这里,阮含珍也不由为阿弟说话。


    “他勤勉刻苦,多年来从不曾懈怠,母亲就莫要怪罪他了。”


    廖夫人偏过头,神情忽然温柔下来。


    她伸手抚摸女儿的脸,闻言细语:“母亲还不都为了你,若他能步步高升,金榜题名,以后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那你在宫里便可高枕无忧。”


    “乖孩子,你要记住,”廖夫人说着重复了上百遍的话语,“他好,你才好。”


    “只有把他推举上去,你才能凤袍加身。”


    “你明白吗?”


    阮含珍听着母亲慈爱的话,心里一片温暖,她点点头,道:“我明白,母亲最爱我了。”


    廖夫人垂下眼眸,笑意莹莹看向她。


    “是啊,母亲最爱你了。”


    ————


    冬日的长信宫冷寂萧瑟。


    高大的宫墙遮挡了最后的阳光,乌云遮盖之下,更显得冰冷森寒。


    一阵风吹来,落叶打着旋,发出沙沙声响。


    就连琉璃瓦都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块经历千百年岁月的枯石。


    过了大雪,宫中便开始烧火龙,宫室一下子便温暖起来,抵御了呼啸而来的风。


    一入冬,仁慧太后的身体便有些迟滞,十一月的第一次请安便停了,直到十一月中才开了宫门。


    太后娘娘生病,不允许宫妃侍疾,诸位妃嫔皆未能面见太后,心中颇为惦念。


    因此姚贵妃便特地请示太后,于十一月十五日安排了一次请安。


    姜云冉升为才人,按照宫规,已经可以给太后请安。


    这是对她的恩赐。


    因此这一日天光熹微时,姜云冉便醒了。


    青黛、紫叶和莺歌忙忙碌碌,围着她团团转。


    就连钱小多也带着小黄门在外面守着,一早就选好了两个红灯笼,预备着路上用。


    今日阴天,天色沉甸甸的,不知是否要落雨。


    冬雨寒冷,能冷的人骨头疼。


    姜云冉这边简单上了珍珠粉,又在唇上上了一抹水红颜色,才道:“眉毛画得浅一些,不要太出挑。”


    紫叶的手很稳,她道:“小主放心。”


    姜云冉今日衣着很素净,只穿了一身月白的海澜纹袄裙,外面配的褙子通体素白,上面浅浅绣了百福纹,看起来清新雅致。


    梳好牡丹髻,戴上白玉发簪,姜云冉端详片刻,道:“甚好。”


    时辰尚早,她却没有用早膳,只用了两块定胜糕,又抿了两口水,便就罢了。


    此时节,刻香倏然掉落,才过去一刻而已。


    姜云冉一贯谨慎,她道:“走吧。”


    给太后请安,一般都在辰时正,时间不早,却也不晚。


    夏日时还好一些,待到辰时,整个玉京便已天光大亮,可到了冬日,恰逢阴天,宫巷里也是阴沉沉的,瞧不清路。


    姜云冉怕迟到,因此未及辰时便已出门,紫叶陪在她身边,手里打着灯笼。


    天光昏暗,只能依稀看到头顶一片灰蒙蒙的天,姜云冉呼了口气,眼前都是白雾。


    “你们最近可冷?”


    姜云冉问紫叶。


    紫叶笑道:“小主这样好,我们如何会冷。”


    紫叶在宫里多年,虽然以前是在御花园侍奉,可认识的同乡也不少。


    别人不知,最起码徐昭仪的灵心宫,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不是徐昭仪苛刻,是因她根本就不关心身边侍奉的宫人,他们的生活是好是坏,对于徐昭仪来说无关紧要。


    她的眼中,是看不到芸芸众生的。


    不像他们小主,总是关怀他们衣食住行,今年虽说是冷冬,却也是紫叶入宫之后,过得最温暖的一个冬日了。


    姜云冉知晓宫人们用的灰碳不足,日常舍不得用,都是自己拿钱填补,从来不叫他们受罪。


    见紫叶眉目舒展,姜云冉也跟着笑了。


    “这就好,你们若是有事,一定要同我说,我能帮的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说着话,就瞧见前面的望月宫开了宫门。


    姜云冉忙快走两步,抬头就瞧见慕容婕妤和卫宝林。


    宫灯明亮,清楚照亮了两人的眉眼,姜云冉同两人请安,扫眼望去,就看到卫宝林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是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无论是谁都要高兴的。


    姜云冉恭喜她:“姐姐还不请吃酒?”


    卫宝林一扫往日的病容颓丧,此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


    她其实生得极好,闭月羞花,清秀可人,通身都是书卷气,待人接物极为优雅。


    只是身体底子单薄,总是病恹恹的,身上晦涩深重,掩盖了美丽的光华。


    如今也算是明珠重光,风采依旧。


    “自要请的,待家中安定,我就请妹妹来吃酒。”


    卫宝林笑意莹莹。


    姜云冉又仔细瞧了她,问:“姐姐身体也是好了许多?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病气也能冲散。”


    卫宝林身边的银坠搀扶着她,脸上也都是笑容。


    “最近太医院给小主改了药方,小主的病情好了许多,夜里都能安寝,身体自然比以前好。”


    姜云冉心里欢喜,道:“是好事。”


    慕容婕妤方才一直走在前面,此刻就道:“没有什么比身体重要,我们草原儿女,生下来便在草原上莫摸爬滚打,骑马放养不在话下,每日能吃能睡,身体都是健健康康的。”


    她语重心长:“卫妹妹,等你再好些,我就教你打拳,保准让你恢复如初。”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异常和谐。


    待行至寿康宫之前,三人才发现宫门已经大开,四周的宫灯辉煌如炬,点亮了幽深的宫巷。


    仁慧太后身边的彭尚宫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接宫妃娘娘们的到来。


    她先见礼,才道:“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心疼娘娘们,怕你们来得早,在外面受冻,便叫开了东配殿,让娘娘们歇歇脚。”


    慕容婕妤恭维一句,三人就进了东配殿。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居然有人比她们三人来的都早。


    刚一踏入殿门,就看到里面坐着的韩才人局促起身,对着几人见礼。


    慕容婕妤意味深长:“韩才人孝心可嘉。”


    原本韩才人势头正盛,宫里人人都猜想她能盛宠多久,结果这边厢姜才人刚一病愈,立即就被招去乾元宫,陪伴陛下晚膳。


    宫里人人都是人精子,瞧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论如何,姜才人的盛宠是不断的。


    韩才人或许就是昙花一现。


    若她真能被皇帝陛下另眼相待,因何还会数年无宠?如今起复,不过是陛下贪鲜罢了。


    韩才人的日子刚好了没几日,因着恩宠断了,那些奴才们踩地捧高,又在她面前阳奉阴违。


    可以说,这几日来,韩才人的日子肯定比之前还要难熬。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老话在理。


    此刻面对姜云冉,韩才人的表情可谓是尴尬至极,虽说上次在听雪宫几人把话说开,到底没能闹僵,可这个结毕竟已经结下,不可能三言两语便消弭。


    慕容婕妤不知这些关节,见韩才人面色不好,便关心问:“韩才人是怎么了?”


    韩才人看了一眼巧笑倩兮的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道:“今日起得早,有些困顿,多谢婕妤娘娘关怀。”


    不多时,娘娘们便都到场了。


    今日除了依旧称病的徐昭仪,其余众人皆到场,就连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吴端嫔也到了。


    仁慧太后一贯慈爱,从不会故意磋磨宫妃,因此虽然现在还不及请安时辰,但彭尚宫还是里里外外忙碌,很快就出来请众人移步百花厅。


    “太后娘娘忧心娘娘们久等,早请娘娘们过去叙话。”


    姚贵妃便笑着说:“还是娘娘体恤。”


    待在花厅落座,仁慧太后便衣着华丽登场。


    她一贯体面,即便现在寡居,也从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苍老,无论鬓发还是常服皆是一丝不苟,妆容也一如既往精致。


    每看到她,姜云冉都不觉她如今已经成了祖母,仿佛才刚过不惑之年。


    仁慧太后在凤椅上落座,唇边含笑,眉目慈悲。


    等众人请安,她便道:“好孩子们,坐下说话吧。”


    等众人落座,仁慧太后便看向周宜妃。


    “明宣近来如何?太医院上禀,说明宣已经大好,如今已不需要日日汤药了。”


    周宜妃便起身道:“谢太后娘娘关心,明宣身体康健,全赖太后娘娘的仁慈关怀。”


    仁慧太后满意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欢喜。


    “明宣身体大好,是国朝之幸,待冬至日宫宴,可要好好带他出来,也好让满朝文武瞧瞧咱们聪慧俊俏的大皇子。”


    景华琰子嗣单薄,一共只得两个孩儿。


    大公主聪明可爱,很得长辈们喜欢,唯独大皇子身体单薄,至今已经快周岁,依旧无法出宫见人。


    如今可算大好,也解了仁慧太后的心病。


    这边说着动听的话语,其他妃嫔皆面上带笑,姜云冉余光瞥见,在众人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冬日天气寒冷,玉京位于大楚北方,花卉树木皆难以成活。


    即便是耐寒的植物,到了冬日,大抵也落叶干枯,满城凋敝。


    倒是这寿康宫中,有御花园精心蕴养的花卉,数盆火鹤放在凤椅之后,衬得满室鲜亮。


    宫妃们风姿各异,美丽非常,端坐在一起,仿佛天仙下凡图,靓丽了整个百花厅。


    一边的仙鹤炉幽幽燃着香,姜云冉嗅了嗅,猜测应是檀香。


    就在她仔细观察时,仁慧太后已经关心过吴端嫔了。


    自从王庶人被贬入广寒宫,吴端嫔就少出外走动,时隔一月,这还是姜云冉第一次见她。


    因着七个月的月份,她人瞧着比之前还要丰腴一些,不过面容上少了几分天真和喜悦,多了几分愁苦。


    这些年来,她几乎跟王庶人相依为命,两个人一路携手,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年光景。


    如今王庶人忽然出事,她身边少了好友,心情自然颇受影响。


    尤其她有孕在身,本就容易忧思过重,因此显得就格外惆怅。


    仁慧太后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细心叮嘱:“汤姑姑,吴端嫔年轻,不经事,这一胎又是头胎,你一定要精心一些,哀家希望吴端嫔和小皇嗣都平平安安。”


    汤姑姑面色一凛,道:“是。”


    说着,仁慧太后又看向吴端嫔:“王庶人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宫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如今尚且好好活着,便已经是皇帝开恩。”


    “你得多顾念你自己。”


    吴端嫔被仁慧太后这样一说,当即便泪盈于睫,她抿了一下嘴唇,最终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明白。”


    说了这几句,太后见众人面色平静,便道:“今日天冷,见你们各自安好,哀家心中甚慰。”


    “若无其他事由,今日请安便就散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臣妾有事奏报。”


    第80章 还有大皇子在。【三更】


    开口的是梅昭仪。


    她生得文雅别致,今日恰好穿了一身素紫大袖衫,更衬得她儒雅端方。


    梅昭仪同样出身书香门第,梅氏一族虽不及姚氏显赫,却依旧官及朝野,是文官中的中流砥柱。


    无论何时见梅昭仪,她都是这一派温文模样,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


    如今的梅氏,是被景华琰慢慢一手托举而出,同样是为了拆分党争团伙。


    既然各自为营,相互攻讦,那就让前朝越乱越好。


    徐氏、慕容氏、司徒氏、阮氏、梅氏乃至吴氏,都在这几载中被委以重任。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景华琰通过几次三番的提拔恩赏,已经逐渐打破了文武党争,也慢慢挖空了姚氏的权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用表态,几有人为了权利打得头破血流。


    如今宫中事务繁杂,姚贵妃分身乏术,便请仁慧太后下懿旨,命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一起协理后宫事。


    宫中三局两监,姚贵妃管尚宫局,梅昭仪管典物局,慕容婕妤管织造局,一月下来,宫事井井有条,仁慧太后颇为满意,已经夸奖过三人数次。


    一般而言,宫务事宜,三位娘娘皆是单独同太后禀报,今日梅昭仪会在此刻提起宫事,大抵涉及到了其他宫妃。


    她此时一开口,仁慧太后的表情就凝重几分。


    “你说。”


    梅昭仪重新落座,她的目光低垂,不随意张望,身姿依旧端庄秀丽。


    “太后娘娘开恩,命臣妾掌管典物局事宜,臣妾愧不敢受,唯恐有负皇恩,让太后娘娘失望。”


    梅昭仪先铺垫一句,然后才开口:“自掌管典物局之后,臣妾发现典物局的账簿因数年未曾清理,已经脏污不堪,十分陈旧,字迹也斑驳缺损,许多都分辨不清。因此便特地命典物局宫人重新盘查典物局的库房,一一针对账簿核对。”


    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梅昭仪言辞清晰,有条有理,让人听了非常舒适。


    “经由十日盘查,重新把各库房盘查清晰,其中木物库中丢失了古董家具三十八件。”


    这话一出口,满堂哗然。


    宫中的东西都有造册,哪怕是宫妃们平日里用的银汤勺,每一把都有定数。


    过手的宫人都会登记在册,谁赏赐给了谁,谁又送给了谁,一般都有记录。


    更何况是典物局。


    典物局专管宫中应用之物,跟尚宫局一起设立数间库房,为的就是分管监督。


    每年,三局两监都要一起盘账,也就是所谓的年底清查,若是那一司局有差错,肯定不会被放过。


    仁慧太后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因年纪而有些下垂的眼皮一挑,锋芒毕露。


    “你仔细说来。”


    梅昭仪呼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道:“经过臣妾仔细核查,缺少的家具都为黄花梨和紫檀木,一共有三十八件,根据账簿,这一批家具应该在元徽五年元月十六入宫,是专为替换宫中旧物,特地命司务局采买。”


    说到了司务局,周宜妃倏然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


    但她近来稳重许多,此时并未立即开口,只是用那双桃花眼盯着梅昭仪,看她究竟要说出什么话来。


    梅昭仪显然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并未私下处置,而是选了今日上报给仁慧太后。


    当着满宫妃嫔的面,既然已经事发,就不可能掩盖隐瞒。


    梅昭仪不去看周宜妃,她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白玉戒子,慢慢呼了口气。


    “太后娘娘,臣妾自幼读书,三书五经皆熟读于心,心中只家国天下,只陛下一人,当查到此事的异常时,臣妾便知此事不能善了。”


    “家具不比金银珠宝,更不比茶酒盐糖,想要让那么大件的家具不翼而飞,非细心筹谋绝不可能,宫中的宫人们,尤其是典物局的尚宫姑姑,更不可能做到。”


    “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言及此,梅昭仪慢慢抬起头,她平静回望周宜妃,声音干净清澈。


    “臣妾依照太后娘娘旨意处理宫事,秉公执法,并非故意针对,若此番禀明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姐妹勿要太往心里去。”


    这话真漂亮。


    她就是按照懿旨办事,查出蹊跷,直接上报,同私情无关。


    周宜妃紧紧攥着帕子,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姜云冉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意识到周宜妃其实也是可怜人。


    她入宫至今,虽然数次同周宜妃有言辞龃龉,可周宜妃从未真正为难过她,甚至她也不曾听说周宜妃为难过旁的宫妃。


    她的确脾气不好,飞扬跋扈,总是尖酸刻薄,仿佛天下人都对不起她。


    但后来姜云冉推测出她因大皇子生来孱弱以致产后心症,便不再与她计较。


    为母不易,姜云冉更愿意同情一名可怜的母亲。


    时至今日,她才慢慢看清,周宜妃遭受的苦难,皆因周家,但她能有今天的风光,也因周家。


    福祸相依,命运无常。


    看梅昭仪的态度,今日的落点肯定又是司务局。


    有点意思,那边厢徐昭仪称病不出,暂时退出了这一场风波,梅昭仪却又忽然出手。


    不知是景华琰的意思,还是梅昭仪洞悉上意,自作主张下场参与。


    但无论如何,今日定不能善了。


    仁慧太后自然听懂了梅昭仪的话,她看向周宜妃,见她面色阴沉,双手紧握,便叹了口气。


    “贵妃、宜妃、梅昭仪、慕容婕妤,你们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这是要私下审理了,也是维护了周宜妃的脸面。


    梅昭仪愣了一下。


    但仁慧太后不给她任何机会,直接道:“都回去歇着吧。”


    嫔妃们谁都不敢久留。


    所有人立即起身,异口同声告退。


    等众人从寿康宫出来,外面才隐约有了亮色。


    乌云遮日,冷风森寒,就连高大的朱红宫墙也被暗色渲染,成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宫妃们寂静无声前行,很快就在西一长街各自散去,吴端嫔坐上软轿先走一步,姜云冉、韩才人和卫宝林一起,往东六宫行去。


    韩才人如今住在宜妃的锦绣宫,这会儿也顾不上同姜云冉的尴尬,有些焦虑。


    “不知出了什么事,方才昭仪娘娘的话有些复杂,我根本就没有听懂。”


    她小心看向卫宝林,问:“卫姐姐,此事可是同宜妃娘娘有关?”


    卫宝林叹了口气:“应该是同周家有关。”*


    她顿了顿,看向姜云冉,问:“姜妹妹,你一贯聪慧,应该明白梅昭仪所言是何意,可否讲解一番?”


    看韩才人的模样,的确很是关心周宜妃,姜云冉便道:“昭仪娘娘说得太过含糊,但我猜测,因该是挂空。”


    卫宝林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对了,应该就是挂空。”


    韩才人一脸茫然,她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有些焦急地询问:“姜妹妹,什么是挂空?”


    姜云冉看了她一眼,倒是很有耐心。


    “昭仪娘娘先说,这一批家具是司务局采买入宫的,那么也就说明,第一经手人是司务局。”


    “但账簿上显示有这一批家具,库房中却没有,昭仪娘娘还强调,家具都是大件,对于宫中来说,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姜云冉抬眸看向韩才人:“从一开始,这批家具就未曾送入宫中,账簿上只有条目,没有实际入库,也就是挂空账。”


    韩才人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是了!”她呼了口气,有些羞涩看向姜云冉,“姜妹妹,之前多有得罪,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细心为我讲解。”


    卫宝林略微有些惊讶,却没有追问,只听到姜云冉淡淡道:“韩姐姐,当日话既然已经说开,便不用再纠缠,好不好?”


    韩才人抿了一下嘴唇,道:“还是多谢。”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着问:“可司务局为何要挂空账?”


    语毕,韩才人倏然瞪大眼神。


    为了什么,这不是里显而易见的?


    这一批采买的银钱宫里可是实打实的批出了,可货未到库,也就是说,司务局暗中贪墨了皇帝的私库。


    所以仁慧太后才那样谨慎,让她们立即退下,单独留下几位娘娘询问。


    韩才人想明白这一切,面色越发难看。


    姜云冉有些意外。


    以周宜妃的性子,她以为锦绣宫的宫妃们应该不会喜欢她,怎料韩才人还这样为周宜妃担忧。


    韩才人不等她询问,便直接说:“其实宜妃娘娘人挺好的。”


    她顿了顿,才小声说:“我原来在灵心宫的日子不好过,两相对比,自然能分出好坏。”


    这样说来,周宜妃其实比徐昭仪更宽仁。


    “宜妃娘娘没有那么多事,也不需要我同冯采女在跟前侍奉,我们有什么困难,只要求她,她也愿意搭把手。”


    “之前我冬日不耐灰碳,夜里总是咳嗽,被宜妃娘娘知晓,还自己使了银子给我换了红螺碳,”说到这里,韩才人眼眶有些发红,“我很感激的,我也希望宜妃娘娘一直好好的。”


    宫中规矩便就如此。


    低位宫妃其实是跟着高位宫妃生活的,若能得宠,自然可以自己主位一宫,舒心生活,若是不能,就只能仰人鼻息。


    韩才人还不比其他宫妃,皆有家人帮衬,她本就只是孤女,又是宫女出身,之前的日子想来不好过。


    所以才这样惦念周宜妃的好。


    姜云冉顿了顿,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说:“你莫要太过忧心,回去后提前告知冯采女,两人要有个准备。”


    她思索着说:“此事,大抵不会牵连宜妃娘娘。”


    韩才人狠狠松了口气,她不知为何,就觉得姜才人聪慧,她说话莫名让人信服。


    “好,多谢你。”


    姜云冉摇摇头,道:“毕竟,宜妃娘娘一点错处都无,事情又不是她做的,因何要连累她?”


    “即便没有这些因果,还有大皇子在。”


    姜云冉对韩才人微微一笑:“那就是宜妃娘娘安身立命的本钱。”【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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