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下一刻,他就咬了上去。【一+二更】
贪墨皇帝私库的罪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皇帝自己如何评判。
他愿意放过,便就能轻易放过,他若不愿,那就是伤筋动骨的大罪了。
如今周延已经被停职,周家上下皆闭门不出,虽然命其自省上表,可周延究竟上表了什么,满朝文武皆不知情。
唯陛下一人方知。
一月倏然而过,周延的停职没有撤销,司务局依旧由监副主持公务,周氏全族噤若寒蝉,甚至连出门采买都低调行事,再也不见曾经的门庭若市。
见此,群臣之中不由议论纷纷。
陛下待此事态度不冷不热,因着大皇子和周宜妃,前朝众人心里算盘叮当响,竟都没有一起发难。
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好。
当今登基五载,膝下只得这一个皇子,虽说大皇子病歪歪的,朝臣们从未见过,可他还在不是?
若以后大皇子能健康长大,继承大统,会不会清算如今攻讦过母族周氏的朝臣?
人人都自私,虽想把周氏彻底拉下马,却也不敢明目张胆。
于是,就这样悄无声息过了数十日。
此事仿佛不存在一般,除了周氏,似乎根本无人在乎。
面上平静无痕,实际却波涛汹涌。
否则也不会有检举之事。
这不啻于落井下石,在已经陷入泥沼中的周氏头上再踩一脚。
而今日诸妃给仁慧太后请安,由梅昭仪上表,司务局和周延又添一项贪墨皇帝私库的罪名,即便仁慧太后遣散宫妃,只留高位妃嫔在前,可此事还是迅速传扬开来。
本来,就没有隐瞒之意。
两刻之后,景华琰下朝,直往寿康宫。
半个时辰之后,寿康宫重开宫门,周宜妃坐着软轿,回锦绣宫闭门不出。
当日下午,景华琰宣召周延入宫,翁婿两人详谈将近一个时辰,最终于落日之前,周延平静出宫。
次日清晨,皇帝下旨,因司务局司正周延结党营私,贪墨巨甚,着夺去官身,贬为庶人,抄家收公,念及周宜妃及大皇子,不发配边疆,举族迁回原籍,两代不许科举。
与此同时,升监副黄炳为司正,主持司务局一应事宜。
一夕之间,盘踞京中数十载的周氏轰然倒塌。
其多年来贪墨巨甚,膏粱锦绣,皆化为泡影,如今因周宜妃,全族能留一线生机,已是格外开恩。
而与周氏同样出身开国亲卫军的其他官员,督管司务局的旁支宗亲们,似乎也都被这一抄没惊吓,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一场风波骤然而起,又倏然而灭,眨眼便无声无息。
夜里,姜云冉被迎喜轿接去了乾元宫。
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坐在寝殿读书,刚翻过两页,就听到外面传来梁三泰的声音:“小主,陛下请您叙话。”
姜云冉挑了一下眉,道知晓了,便让雪燕给她挽起长发,披上一件织金大袖衫,便出了寝殿。
外面一片暖意融融。
穿过厅堂,一路往对面的暖阁行去,刚及门前,便被眼前的灯火辉煌晃了眼。
景华琰晚上处理政事,总是把书房点得明亮,从不让自己头脑混乱。
“给陛下请安,”姜云冉福了福,迈入书房中,转身关上房门,“陛下唤妾前来可有事?”
景华琰放下御笔,起身拿起桌上放着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指。
姜云冉同他已经颇为相熟,她注意到,每当景华琰结束处理政事时,都会这样不厌其烦反复擦拭手指。
这仿佛是一种讯号,也可能是特殊的习惯,很让人在意。
景华琰来到罗汉床边,同她一起对坐在方桌两侧。
姜云冉的手指莹白修长,在宫灯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她端起天青色方茶壶,给景华琰倒茶。
茉莉香片的味道芬芳别致,让人一瞬便松开眉头,慢慢放松下来。
“陛下吃口茶,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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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华琰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热茶。
暖流滑至腹中,让人身心舒畅。
“没有什么想问朕的?”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问什么?”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浅浅勾了勾薄唇。
“问问今日事。”
姜云冉轻笑一声,手指灵动,给他续了茶水。
“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妾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景华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道:“说实话。”
“哎呀,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有些羞涩,“陛下因何没有处置司务局?”
“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这一切姜云冉都已经琢磨过,此刻也不用犹豫,直接便道:“陛下想要裁撤司务局的权柄,分摊到宫中各司局上,顺便让之前贪墨的宗亲官员吐出脏银,收归国库,却不想掀起亲兵卫和宗亲的不满,只能徐徐图之。”
“先拿下周氏,让周延供出司务局中的其他蠹虫,然后再逐一击破,毕竟春茶一案还未揭发,”姜云冉顿了顿,挑眉看向景华琰,“妾猜想,即便这个月余周氏闭门思过,玉京城中的御茶依旧在销售,并未停歇。”
也就是说,周氏只是其中一环,周延恰好是此刻的司正。
想要挖去趴在私库和国库吸血的水蛭,又不能伤筋动骨,引起宗亲喧沸,自不能心急。
听到她的猜想,景华琰不由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他此刻心情倏然好了起来,眉宇之间的郁色散去,看起来年轻许多。
本来就只二十几许的青年人,这般放松肆意,才让人记起他的年纪。
“我说错了?”姜云冉问。
景华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忽然捏了一下姜云冉柔软的耳垂。
“你说的很对,一字不差。”
景华琰的手在她耳垂上反复揉捏,动作轻佻,犹如京中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
“陛下,这是做什么?”
景华琰的手不松开,他眸色沉沉的,凝望着姜云冉。
暖阁里宫灯明亮,姜云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爱妃是个有福气的。”
景华琰又揉了一下她的耳朵:“母后曾说过,耳垂厚的人有福气,爱妃便是如此。”
姜云冉刚沐浴,耳铛都取下,倒是方便了景华琰把玩。
“是吗?”
姜云冉羞涩一笑:“既然是恭肃皇后所言,那妾就信以为真了。”
“自然是真的。”
景华琰玩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松开手,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依爱妃所见,朕应该如何行事?”
姜云冉思忖道:“妾原以为陛下是要借由贡茶之事,掀起波浪,如今突发家具挂空,陛下直接行事,妾有些迟疑,尚且看不清前路。”
“不过,梅昭仪应当把所有证据都收集齐全,做了万全准备,才在昨日揭发。否则此案不会快速结案,周家也不会这般束手就擒。”
说到这里,姜云冉那抬眸反问:“妾可否询问,此事是陛下安排,还是意外突发?”
“哦?可有区别?”
“自然是有的。”
姜云冉纤细的手指往前一伸,在景华琰胸膛上慢慢下滑。
“若是陛下事先安排,妾就要好好考量,毕竟陛下如此信任梅昭仪,想必也很爱重她,为了以后着想,妾可不敢得罪她呢。”
这一句的娇嗔,几乎能让人骨头酥麻。
景华琰一把握住了她肆意妄为的手,在手里细细抚摸。
“爱妃怎么如此说?”他俯下身,含住了她有福气的耳珠,“在朕心中,最爱重的可是你。”
姜云冉脸颊绯红,轻轻推了他一下,简直欲拒还迎。
“陛下还没回答我。”
景华琰一把拉起了她,带着她直接坐在了自己怀中。
美人在怀,馨香扑鼻。
姜云冉的身材极好,骨肉匀停,贴在身上柔软至极。
景华琰的大手整个笼在姜云冉细腰上,一手就能掌握。
“自然是意外了。”
景华琰用牙齿摩挲她的耳珠,态度轻慢。
“毕竟,梅氏同姚氏,也无不同。”
这一句话干脆利落,却让姜云冉心中震颤。
这男人真是无情冷漠得可怕,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只要有利用价值,才能安然处在棋盘上。
若是没有……
姜云冉垂下眼眸,素手抚在景华琰的手背上。
她找到男人的指缝,慢慢穿插,最终十指相扣。
“陛下,那妾同梅昭仪呢?”
她在乎的,似乎只有他的心思。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景华琰龙心甚悦。
“你自然是不同的。”
景华琰的手带着她的,从腰带里钻入,犹如灵巧的蛇,盘旋在石柱上。
不停挪移,上升,在最喜欢的位置流连忘返。
姜云冉扬起脖颈,脑后恰好枕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被他收拢在怀中。
她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想要抓开男人作恶的手。
“不行啊?”
景华琰在她耳边说:“那朕就换个地方。”
灵蛇攀至顶端,随后,慢慢往下游移。
姜云冉的声音都要溢出唇齿。
恰好在此时,景华琰的手抚摸在了她的脸颊上,堵住了她所有的声响。
一时间,暖阁里寂寥无声,只有灯花的噼啪作响。
过了许久,姜云冉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景华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片潮湿的热气,钻入姜云冉的耳中。
“乖孩子,你做的很好。”
他明明只比她大四岁,却总是用这种词汇,让人从心底深处,想要对他臣服。
但这不可能。
姜云冉从不会对任何人臣服。
她微微动了一下腰,声音湿润,春雨欲来。
“这就够了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气息拂过景华琰的手指,其中的温热烫了一下男人的手心。
“我的陛下?”
景华琰低笑出声。
他的目光下移,在她光洁的脖颈出流连。
女子的脖颈纤细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光芒照耀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景华琰磨了一下牙齿,下一刻,他就咬了上去。
“唔。”
姜云冉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还是宣泄而出。
景华琰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就是你的不同。”
“云冉,”景华琰告诉她,“你会反击。”
“朕总是很期待,你要如何动作。”
————
姜云冉总能包容景华琰的过分之举。
她不会害怕,不会哭着求饶,也不会说他是无药可救的暴君。
人与人之间的欢乐,似乎本来就该如此。
规矩和体统尽数淹没,只留下酣畅淋漓,喜悦快速上涌,打散了理智。
她的眼泪只因为累极,也因为克制不住的战栗。
所有压抑的戾气,所有看到她就克制不住的念想,都在夜明珠光华昏暗的拔步床中肆意挥霍。
似乎要把平日积攒的力量都耗尽殆尽。
就比如此刻。
姜云冉周身颤抖不止。
她感觉自己仿佛熟了的虾子,浑身上下都是红的,她想要卷曲身体,却被人控制住了手脚。
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随波逐流,徜徉在波涛之中。
除了无声流泪,她甚至已经累到发不出咒骂声了。
身体都有些麻木了。
她头脑昏暗,神游天外,又被拉回人间,几次三番反复,整个人的意念就朦胧起来。
只能跟着最纯粹的反应而行事。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对方环抱温暖,抵御了所有的风雨。
细密的吻落在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珍视。
姜云冉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此刻才慢慢回过神,下意识动了一下腰。
“嘶。”
男人的声音染着热意,汗水在肌肤之间流淌。
“本来想放过你的。”
他说:“可你乱动了。”
他甚至还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这真的不怪朕。”
姜云冉:“……”
可这也不能怪她啊!
无论是谁在这个姿势,都不会麻木不动。
毕竟,有些存在感也太强了。
“陛下,”姜云冉搂着他的脖颈,脸儿贴在他的肩膀上,“您真的不累吗?”
她这个姿势非常乖顺,让景华琰满心洋溢出喜悦。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战栗。
“还好,”景华琰说,“毕竟,朕已经数日未曾见你了。”
这个姿势,景华琰看不到姜云冉的表情。
她脸上依旧潮红一片,眼眸中却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是吗?”
姜云冉的声音娇嗔:“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我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好似吃醋了。
景华琰的动作慢慢温柔下来。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仿佛最亲密的佳偶,只有彼此。
“你是你。”
景华琰只这样淡淡回答了一句。
下一刻,姜云冉重新被他按回床榻上,脸颊被大手抬起,被迫同男人四目相对。
景华琰俯下身,强势迫人。
“云冉,你不用老怀疑朕,”景华琰再一次唤她闺名,“朕既然给你权柄,给你恩宠,便不会弃你不顾。”
姜云冉眼睫轻颤,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那是因为身体战栗而流出的眼泪,与感情无关。
可那眼泪却流淌进了景华琰的心中。
“真的吗?”
姜云冉说:“可是陛下,妾还是害怕。”
“那朕明日便封你为美人,可好?”景华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如此,你就不怕了。”
“不。”
姜云冉却摇了摇头。
“害怕的。”
“份位对于妾,对于陛下,都不值钱,”姜云冉认真说道,“那是陛下随手就能给出的东西。”
她的眸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出琉璃光彩,有些浅、有些淡、嘴里说着最缠绵的情话,可那情意不达眼底。
她可以演出千娇百媚,演出留恋依赖,却演不出恩爱迷恋。
她从不知何为爱人。
演不出,就不要强迫自己,姜云冉认真回望景华琰,眼眸中的认真是做不了假的。
“那你想要什么?”
姜云冉动了动手腕,她伸手抚摸上景华琰的脸颊,然后慢慢下滑,来到他宽厚的胸膛上。
男人的肌肤紧绷,抚摸上去手感极好。
姜云冉的手一路下滑,来到他左胸处。
那里,心脏正剧烈跳动着。
姜云冉忽然摊开手,把手心完整贴在景华琰的胸膛上,霎时间,感受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
噗通、噗通。
“能给吗?”
姜云冉忽然问。
景华琰任由她动作,眼眸深邃凝望着她,脸上表情甚至还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意。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从锋利的下颌线上滴落。
他忽然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就这这样的姿势,直接把姜云冉翻转过去。
“呀。”
姜云冉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下一刻,疾风骤雨宣泄而下。
景华琰自她身后,牢牢把她锁在床榻上,让她无处可逃。
姜云冉神思又要被晃散。
此时此刻,她甚至还分神想,得亏这拔步床结实厚重,这要换成寻常的架子床,得吵成什么样子?
景华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在姜云冉即将要濒临绝境之时,一切倏然而止。
“呼,呼。”
姜云冉只觉得通身都舒畅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依旧没有分开,却难得平和下来。
景华琰的手在前面摩挲,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和汗。
“你想要的,朕自己都不知在何处。”
景华琰的声音沙哑,有着酣畅淋漓之后的畅快,又带着几分笑意。
他甚至并不觉得姜云冉冒犯。
只是逗弄狸奴那般,哄着她,宠着她,让她陪着自己继续沉沦深海。
“若是哪一日寻到了,就给你。”
“好不好?”
姜云冉慢慢睁开眼睛,她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口,狠狠咬了一下景华琰的手指。
“今日可不能成了。”
姜云冉说:“早些安置吧,明日陛下还有大朝。”
“自登基以来,朕日日勤勉,说是宵衣旰食也不为过,”景华琰慵懒地道,“若明日忽然迟到,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口舌。”
“想一想,竟还很有趣,不知那些老大人是不是要哭天抢地。”
这男人真是坏透了。
姜云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放开妾,可好?”
景华琰今日其实觉得满足了,尤其是她哭着求他的时候,让他觉得脊背都酥麻了。
那种酣畅淋漓的快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朕多宠你,”景华琰最终还是放开了她,“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姜云冉:“……”
姜云冉觉得浑身都黏黏腻腻的。
太难受了。
她微微翻了个身,把锦被拉过来盖住身体,躺平着恢复体力。
然后才在幽暗的光影里去看他。
“陛下,您再如此,要被起居官记上一笔。”
“说你贪恋美色,荒废朝政。”
景华琰侧躺在她身边,撑着头,等她跟个小松鼠似得忙完了,才说:“你是美色啊?”
姜云冉气笑了。
她腰酸背痛,双腿更是使不上力气,这会儿刚动一下,就觉得……
姜云冉面色一红,她不由捶了一下景华琰。
“弄得脏兮兮的,还不好洗。”
景华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爱妃太难伺候了。”
怎么反而是他伺候她了?
姜云冉默默从边上摸到自己的里衣,拽回了锦被中。
她简单擦了擦,越擦脸越红,最后都要把头埋进被子里。
景华琰这才低声笑了笑,他翻身下床,连人带被褥一起把她抱了起来。
“陛下!”姜云冉被他吓了一跳。
“朕给你道歉,”景华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朕来给你洗。”
说着,就带着她直接去了暖房。
今日折腾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景华琰终于放过了她,在暖房没有继续折腾。
姜云冉好不容易洗干净身体,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中,慢慢放松下来。
她昏昏欲睡。
“方才的话题还没说完,”景华琰无耻打断了姜云冉的浅眠,“爱妃可有何对策?”
姜云冉:“……”
周扒皮也比他像个人。
姜云冉无奈地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陛下,您知道周扒皮吗?”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
他的笑声在暖房回荡,里里外外都能听清。
外面忙碌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加快了动作。
心里想:还得是姜才人。
“朕是为你好,”景华琰道,“聊一聊正事,就不会再熬夜了,毕竟,爱妃说自己累了,我也是体恤你。”
还不是因为他不知节制?怎么又怪起她来?
真是无耻之徒。
“妾以为,冬日时节北方常有雪灾,若想提前防灾,便要加固百姓屋舍,提前囤粮食棉花,好让百姓度过危难。”
虽然声音嘶哑,但姜云冉还是认真说着。
“因为乌城还在打仗,国库显见不丰,不如给宗亲朝臣一个机会,愿意做善事的,就直接上宗人府捐助。”
景华琰眼眸里闪过一抹笑意。
“他们会愿意吗?”
姜云冉想了想:“我以为,会的。”
“陛下亲自拿下周氏,其实就是以儆效尤,一罚一赏,就是告诉其他众人,对于过往之事,陛下并不介怀,只要曾经有功,就不至于砍头流放。”
“甚至,周氏是因为事发后未曾主动上禀罪责,这才抄家罚没,他们若是主动上交贪墨财产,又如何会落到这个下场?”
“勋爵,血脉,早年开国时的功劳和情分,依旧有用。”
“陛下只要下旨,他们不会不从,甚至会感谢陛下给他们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此一来,一场风波在无形中消弭。
看似共赢,其实最大的赢家还是景华琰。
“之后陛下再拿贡茶一事裁撤司务局,就不会有那么多反对之声,因为陛下已经接纳了他们的‘上贡’,看似宽宥了他们的罪责。”
“明哲保身这个道理,没有人不懂。”
这才是景华琰要先动周氏的原因。
或许,在最开始,他把周宜妃推到高位,也是如此计谋。
说到这里,姜云冉顿了顿,她偏过头,在氤氲的水汽里回望。
“陛下,妾说得可对?”
景华琰低笑一声,随即,却长舒口气。
“对极了。”
“为了奖励你,朕过两日带你出去玩,可好?”
姜云冉眼睛一亮:“去哪里?”
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景华琰唇角笑意更浓。
“就去宫外品贡茶,毕竟,外面的茶都比宫里的新鲜。”
皇帝陛下阴阳怪气:“朕还没尝过呢。”
第82章 早晨刚折腾过,现在还来问她?【三更】
十一月末,边关大捷。
徐如晦不愧是青年帅才,他无畏惧边关风雪,率军直出汉阳关,一路直达鞑靼王庭。
这一手突袭迅如闪电,打得鞑靼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防御便兵败如山倒。
围困三日后,鞑靼鹰汗被亲信所杀,斩首示众,次日,鞑靼投降,宣称效忠大楚。
军报传来,满朝皆沸。
元徽五年这个年关,整个玉京都洋溢着喜悦,战事大捷,天朝神威,中兴盛世尤可望也。
是日大朝,就有朝臣上书,不如一鼓作气,命徐如晦直奔九黎,趁机除去大楚的心腹大患——西狄。
帝留中不发。
下朝之后,景华琰大步流星,一路直奔金馔堂。
梁三泰苦着脸,小碎步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福禄寿槅门推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轻轻嗅着,能嗅到其中的饭食香味。
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陛下近来有些上火,记得让御茶膳坊备了小吊梨汤,下午让陛下解渴败火。”
不知为何,景华琰原本怒火中烧的心情被平复下来。
就连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意,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平和。
梁三泰狠狠松了口气,心中又想给姜菩萨烧香。
景华琰不知梁三泰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大踏步进入金馔堂,珠帘摇曳,一道清丽身影端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
她身上还是昨日那身妆花大袖衫,衣袖层层叠叠,在她膝上犹如盛开的牡丹,绮丽别致。
头上的一支喜鹊登枝步摇轻轻摇曳,珠光流转,同她墨色的眼眸相得益彰。
妆容与往日有所不同,更显得庄重浓艳,应是雪燕所画,倒是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
今晨景华琰有大朝,临行前吩咐雪燕,待姜云冉醒来,让她留待金馔堂用早膳。
果然,早朝回来看到她,一肚子的火气都消弭了。
景华琰想夸一句自己英明神武。
“今日醒得倒是早。”
景华琰声音低沉,却有清晰笑意。
姜云冉忙转过头来,站起身上前来到景华琰身前:“陛下万安。”
她还没俯下身,一双大手就扶起了她。
“饿了吧,梁三泰,启膳。”
两人在膳桌边落座,景华琰见姜云冉坐下时蹙了蹙眉,不由关心:“怎么?”
早晨刚折腾过,现在还来问她?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浅浅瞥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万种风情。
那一眼真是千言万语。
景华琰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他伸出手,当着宫人们的面,在她腰上轻轻按了一下。
“是朕不好。”
姜云冉的脸颊迅速被火烧云覆盖,她动了一下,拍掉了景华琰的手。
“陛下,用早膳吧。”
早膳丰盛。
景华琰原本以为自己会没胃口,孰料有她陪伴在身边,竟也觉得面前早膳色香味俱全,一时间胃口大开。
等两人用膳过半,姜云冉才看向景华琰:“近来边关大捷,陛下不应高兴才是?”
景华琰慢条斯理吃蟹粉小笼包,他细嚼慢咽,等一个小笼包都吃下肚去,才道:“有朝臣上书,建议徐如晦乘胜直奔西狄。”
姜云冉一愣,旋即却蹙起眉头。
“这是不成的。”
不过一句话,姜云冉已经迅速分析利弊。
景华琰抬眸看向她,深邃的星眸眼尾上挑,好似桃花盛开。
但他眼中却无半分春日盎然。
“你只听一句,便知这不成,却有朝臣胆敢在大朝上奏。”
说句其心可诛也不为过。
姜云冉最知道景华琰的性格,他必谋而后动,尤其打仗实乃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若非鞑靼这一年数次进犯,乌城百姓民不聊生,景华琰绝对不会调集军队,大战不怠。
如今,鞑靼刚攻下,正是边关休养生息,重建城池之时,如何能再起战事?
景华琰眸色沉沉:“这是把朕当成好大喜功之辈,想要奸佞上位,以权谋私。”
姜云冉叹了口气。
她拍了一下景华琰的手背,轻声细语:“陛下,事无完美,满朝文武几有千人众,姻亲、旁支、皇商、军户牵连甚广,不可能上下一心,皆是为官清廉,忠善仁义的忠臣。”
“有那么一两个蠢货,不足为奇。”
听到姜云冉公然说那朝臣是蠢货,景华琰心中的戾气不由消散些许,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爱妃所言甚是。”
帝妃二人说着话,外面就传来通传声:“陛下,阮宝林求见。”
景华琰正要拒绝,姜云冉却握住她的手:“这一大早,阮宝林就赶来乾元宫,定是有要事,不如见上一见?”
她轻声细语劝慰,景华琰睨她一眼,顿觉有些好笑。
姜云冉的小心思从不隐藏,她同阮氏针锋相对,阮氏与她多有龃龉,满宫都知晓。
如今会让阮宝林入宫,又能有什么好心?
景华琰却并不觉得她这样恶毒,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逗趣。
“好,就依爱妃所言,宣。”
姜云冉心情大好,她给景华琰盛了一碗荸荠肉饼汤,放在景华琰手边。
“陛下多吃一些。”
景华琰也礼尚往来。
待阮宝林满脸高兴被请进金馔堂时,见到的就是皇帝陛下给姜云冉夹菜的场景。
金馔堂阳光明媚,帝妃二人并肩而坐,犹如寻常夫妻那般琴瑟和鸣。
这画面简直刺眼。
阮宝林手指陷入手心里,疼痛非常,逼得她压下心中的暴怒,脸上维持住了温柔的笑容。
“见过陛下。”
此时姜云冉忙起身:“见过宝林娘娘。”
景华琰赐座,继续用早膳。
阮宝林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上,对面两人还在安安稳稳用早膳,这场面实在尴尬,仿佛她是多余的那个。
她倒也知道分寸,在景华琰面前,从不做那骄纵顽劣的模样。
“陛下,”阮宝林轻声细语,“臣妾感念陛下和太后娘娘的仁慈,允母亲入宫陪伴,这几日臣妾心情好转,夜里也能安寝。”
阮宝林声音温柔得很,几乎要化成蜜。
“你病愈,这是好事,无需谢恩。”
景华琰也很温和,并不冷漠。
阮宝林面上笑意更浓,在这份笑意中,又多了些许羞涩。
不得不说,她生得极好,继承了阮忠良和廖淑妍的优点,的确是个娇俏可人的美人。
“臣妾心中颇*为感激,不知要如何报答太后娘娘和陛下,同母亲商议之后,便想着在长春宫开宴席,请陛下莅临。”
她倒还没那么蠢,连要请太后娘娘宴席的话都说出口。
虽然陛下是九五之尊,却也是个各宫嫔妃的夫君,因此宴请陛下,尚且不算僭越。
景华琰似乎有些惊讶,他适才也已经用了六分饱,便放下筷子,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手。
“你有心了,”景华琰道,“除了朕,你还要请谁?”
阮宝林愣了一下。
她顿了顿,才道:“臣妾还想请各宫姐妹一起宴席,也好说说话,亲近一二。”
“不错。”
景华琰又夸赞。
“阮宝林有这份心,实属难得,朕心甚慰。”
他正待说话,姜云冉端起一碟切好的苹果,放到了景华琰的手边。
“陛下吃些水果,压压口。”
景华琰偏过头去看他,眼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还是云冉体贴。”
他用银签子吃苹果,才看向阮宝林:“朕国事繁忙,并无闲暇,你们姐妹好好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既然姜才人在场,就让姜才人替朕去吧,如何?”
他绝对是故意的。
姜云冉不用看,都能知道此刻阮含珍肯定已经气了个半死。
虽然人是她非要叫进来的,可这火是他自己拱的。
真是恶毒。
不过,这恶毒得姜云冉喜欢。
阮含珍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她眨了眨眼睛,忙羞涩抬起头,看向阮宝林:“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宝林娘娘宴请。”
阮含珍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她脸上笑容一成不变,没有任何勉强意味。
她站起身,对景华琰福了福,才道:“既如此,臣妾便告退了。”
待她从乾元宫出来,刚一拐出长丰巷,脸色就立即沉了下去。
邢姑姑很担心,连忙劝她:“娘娘,原本咱们就要请她,无非是多了一番口舌罢了,不碍事的。”
阮含珍脚步一顿,她猛地回过头,目光凌厉看向邢姑姑。
“我何时说要请她?”
邢姑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却还是笑了一下,哄她:“夫人之前说,既然要请,就都请来。”
“之前娘娘同那姜才人有龃龉,几次三番出差错,到时候把她请来,也好让外人知晓你们两人冰释前嫌。”
邢姑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面上过得去便成,并非让娘娘真心原谅她,以后无论她出了何事,都与咱们无关。”
这话十分在理,也是廖夫人深思熟虑,做法是一点错误都无的。
然而听在阮含珍耳中,却是她做错了事情,母亲为她找补。
阮含珍的面色难看至极。
她本就性格乖张,从不能容忍旁人的忤逆,之前会那样凌虐素雨,就是因为那小贱人看到她就发抖。
她什么都没做,对方怕什么呢?
所以她就如了她的愿,让她生不如死。
后来,素雨死后,那几日素雪总是沉着脸,又让阮含珍心里不痛快了。
不过死了个废物,何必为她难过?加之当时邢姑姑劝说,她便另外提拔了凡霜,让她慢慢顶替了素雪的位置。
无论在阮家,还是在长春宫,阮含珍都要过得随心所欲,痛快肆意。
尤其入宫之后,没有母亲日常耳提面命,没有父亲提点教诲,阮含珍犹如小兽出笼,比之以前更要乖张。
若非这几日梦魇折磨,她依旧还是嚣张肆意的她。
邢姑姑从小陪伴她长大,最是忠心,阮含珍平日里也多信赖她。
但是此刻,素雪的话在耳边萦绕。
挥之不去。
“娘娘,奴婢冒死谏言,这几日瞧着,邢姑姑效忠的根本就不是娘娘,而是夫人。”
“奴婢是宫里的宫人,分来娘娘身边,就是娘娘的人,只听命娘娘一人。”
素雪说着就哭了起来。
“之前素雨那贱人不顶事,枉顾娘娘对她的看中,奴婢忧思许久,生怕娘娘因此而不重用奴婢,如今看来,那贱人死得好。”
“她死了,才能证明奴婢的忠心。”
“奴婢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跟着娘娘,奴婢就能飞黄腾达,可邢姑姑不是啊娘娘,”素雪哭着说,“她娘家那么多人,夫婿儿子都在阮家,这几日瞧着,她竟是对夫人言听计从。”
“娘娘,奴婢不是挑拨离间,可娘娘要为自己考虑。”
第83章 而她,值得他努力吗?【一+二更】
姜云冉自然不知素雪不用她指点,已经开始挑拨离间,并且已经重新上位。
她这边用完了早膳,得了一堆赏赐,便晃晃悠悠回了听雪宫。
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可怕的。
起初几次,姜云冉回来都要躺上大半天,后来只要歇一上午,便能恢复如初。
现在,若非清晨景华琰非要闹一场,她今日都不用歇了。
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体力都比以前好了。
果然赵庭芳说的都是真的,多运动,身体总不会差。
难怪景华琰成日里精力那么旺盛,这一日都不停歇的,如何会不行?
“怎么竟然夸起他来了?”姜云冉自言自语,哼了一声。
阮含珍到底不敢忤逆皇帝,姜云冉回宫歇了半个时辰,等她起来时,阮含珍的请帖就送到了各宫。
借着父亲立功、兄弟高中、母亲入宫陪伴的由头,阮含珍宴请各宫姐妹,于三日后至长春宫宴席。
姜云冉自然也接到了请帖。
她看着那封字迹娟秀的帖子,淡淡笑了一声:“她敢请,咱们到时候就好好去吃席。”
青黛问:“可要准备什么贺礼?之前陛下赏赐的绸缎贡茶刚清点完,小主挑挑哪个不喜欢?奴婢包好了做贺礼。”
听到这里,姜云冉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小主!”青黛有些扭捏,却还是说,“才不要给她自家得用的,可不是肉包子打狗。”
姜云冉笑着点头:“你说得对,就是这个理,我们青黛真聪明!”
她想了想,道:“那两匹妆花缎颜色太老成了,不适合我,包好了后日一早送过去,就当是给廖夫人的礼物。”
姜云冉勾起唇角,意味深长:“毕竟,廖夫人才是阮家做主的那个。”
次日,景华琰下旨,徐如晦英勇无畏,年少英才,此战大捷是为首功,着封为正二品振国将军,命其率领忠义军回京封赏。
另此次边关战事,徐闯虽有渎职误判,已褫夺爵位,贬为庶人,然其后英勇杀敌,战场立功,依情复为中郎将,暂留乌城,协助乌城布政使安置鞑靼流民事宜。
忠义伯府的爵位没有了,但人都还在,因着徐如晦的英勇无畏,挽救了徐氏一族的威名,到底稳住了风雨飘摇的徐氏。
景华琰并非全然不顾念旧情,若非徐闯太过桀骜,枉顾百姓性命,他也不会直接削官除爵。
如今这个结果,算是皆大欢喜。
大军凯旋,玉京百姓也翘首以盼。
借着这大喜的日子,景华琰下旨大赦天下,对此有功之臣皆封赏。
后宫之中,徐昭仪复德妃之位。
梅昭仪检举司务局有功,着封为正二品贤妃,赐住绯烟宫。
慕容婕妤管宫有功,着册封为从二品昭仪,赐住望月宫。
阮宝林因父亲有功,着封为正五品惠嫔,赐住长春宫后殿。
除此之外,卫宝林和姜才人一起晋封为从五品美人,不挪宫。
这几封圣旨一下,宫中立时便热闹起来。
徐德妃重复妃位,早在徐如晦大胜之时宫中人皆有猜测,因此并不意外。
梅贤妃和慕容昭仪在原份位上盘桓多年,恩宠家世一样不少,如今屡立功劳,自然要论功行赏。
之下便是阮惠嫔。
她虽初入宫闱,封为妃嫔尚不及半年,却已升至嫔位,位列一宫主位。
她的晋位有天时地利人和,运气超然,旁人自然比不得。
最后就是卫美人和姜美人了。
卫美人无宠,身体沉疴数年,一直未见好转,如今获封,应是陛下要重用卫氏,提前开恩。
而姜云冉,成为宫妃三月便直升为中三位美人娘娘,她靠的唯有陛下恩宠。
宫中人议论纷纷,心中却都有定论,皆认为此番姜云冉能晋封,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一个爱重。
宫人们聪明的很,自然知道要如何侍奉这位盛宠不衰的姜美人。
晋封宫妃没有任何风声,如今忽然下旨,宫中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
尤其晋封为嫔位以上的主位娘娘们,晋封大典隆重繁复,需得好生准备,万不能懈怠。
因此,原定于两日后的长春宫宴请也推迟,暂定在了十二月初。
阮惠嫔那边春风得意,准备封嫔大典,这边姜云冉又叫来了赵庭芳,两人在寝殿中闲谈。
冬日里水果不多,冰窟存了几筐苹果,刚随着其他赏赐一起送来。
紫叶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水晶盘里,让姜云冉和赵庭芳清口。
赵庭芳吃了两口,便放下银叉,道:“你如今要用药,水果能吃,却不能贪凉,放暖再用。”
姜云冉笑了一下,道:“知道了。”
“方才给你请脉,药方的确有效,这样用到二月,大抵就能大好,最起码可让你月事不痛,会舒适许多。”
姜云冉呼了口气,心中很是高兴。
“这便好,否则每月都要疼上几日,真是难熬得很,其他事便再说吧。”
姜云冉本不着急子嗣事。
阮氏如今好好活着,阮忠良步步高升,她虽然不会鲁莽急切,却也无法安下心来。
阮忠良太过谨慎,想要彻底把阮氏拉下马,需得万全筹谋。
姜云冉自然希望孩子晚一些来才好。
如今这般,也算是天助她也。
“波若可用了?”
姜云冉颔首,低声道:“她很聪明,知道如何用药,恰逢廖淑妍入宫,她侍奉这几日,瞧了不少新鲜事。”
因着阮含珍的嫌恶,素雪之前并不被重用,可素雪自己目的明确,就要让阮含珍为妹妹偿命,因此即便被人羞辱,即便抛弃所有的尊严,她也要成为阮含珍身边最得用的那个人。
近来已有成效。
“我让她离间阮含珍和廖淑妍,极尽所能挑拨,最好让她们自相残杀,省去我们脏手。”
“她办得很好,不过她也察觉,廖淑妍并非传闻那般最心疼女儿。”
赵庭芳冷笑一声:“阮家人惯会装腔作势,这样说也不意外。”
姜云冉颔首,道:“之前我们只关注阮忠良、廖淑妍,却忽略了一个人。”
四目相对,赵庭芳若有所思:“你是说,阮含栋?”
“正是,阮氏一直吹捧的都是阮含璋,说她是清州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把她塑造成了完美无缺的官家小姐。”
“于此同时,阮含栋默默无闻,一心只读圣贤书,甚至连书院和学堂都未去过,只在阮氏族学读书。”
所有人,包括姜云冉自己都当局者迷。
现在,当自己深处于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里,姜云冉才意识到,阮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阮含栋。
亦或者说,为了阮氏的未来。
女儿总要外嫁,再优秀,都是别人家的儿媳妇,除非阮氏立阮含璋为继承者,让其读书科举,招赘为官,那才是真正疼惜女儿。
这些,阮家都没有。
他们不停烘托阮含璋的价值,塑造她的美名,就是为了让她能入宫为妃,成为阮家的助力。
而隐藏在之后,默默无闻的阮含栋,只需要靠一次秋闱,就能声名鹊起。
虽然姜云冉做了谋划,顶替了阮含璋的身份入宫,但若当时阮忠良和廖淑妍真心心疼女儿,便不会宁愿冒大不韪,也要狸猫换太子,非要做这一手手段。
之后宫中假的阮含璋“薨逝”,改名为阮含珍的真阮含璋,依旧被父母送入宫中。
看似为她着想,多方谋划,实际上,他们无法舍弃的,是作为皇室姻亲而来的利益。
阮含珍入宫,阮忠良顺理成章调入都察院,着手调查赵氏,给年轻的皇帝投投名状。
与此同时,阮含栋努力读书,在这一年秋闱一跃而起,成为不可多得的年少俊才。
每一步,都那么缜密。
把这些重新条分缕析,赵庭芳都不得不感叹:“阮忠良能从小门小户搏至今日,的确很有本事。”
姜云冉颔首,道:“廖淑妍待字闺中时并不出色,即便她是南安伯嫡女,出身高门,但南安伯当时一直在桂南道剿匪,根本不在京中。”
“她母亲早亡,南安伯府由继室夫人主持,她想要博得好前程,自然要费一番功夫。”
赵庭芳呼了口气,道:“所以说,当时阮忠良是她最好的选择。”
“是的,”姜云冉敲了一下方桌,“榜下捉婿这一美谈,不仅让这门亲事蒙上一层浪漫,还让阮忠良的名声被传扬出去。”
“若非他足够优秀,又足够俊逸,像南安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仓促选婿。”
赵庭芳闭了闭眼睛,仔细回忆:“如今的南安伯,是老伯爷的幼子,是廖淑妍继母的儿子,廖淑妍的亲弟弟,曾经的南安伯世子,在十二岁时骑马摔断脊背,不治身亡。”
“所以说来,她现在的目的跟阮忠良是一致的。”
姜云冉淡淡笑了一下,道:“是的。”
“她要让阮氏辉煌超过南安伯,要让自己的儿子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所以,对于廖淑妍来说,最重要的只有阮含栋。
姜云冉抬眸,看向赵庭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阮忠良自私薄情,狠辣残忍,难道廖淑妍就不是这样的人吗?”
“这么多年来,她助纣为虐,可全然看不出半分勉强,甚至,我都怀疑她乐在其中。”
“对于她来说,儿子比女儿有价值,所以她更在意儿子的前程,而女儿则是提高儿子价值的手段。”
这也是姜云冉觉得阮含珍性格奇怪的地方。
若真的在乎女儿,重用女儿,不会把阮含珍养成这样极端的性格。
他们要的,是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敏锐,却又心狠手辣,可以在宫中博得一线生机的工具。
两人分析到这里,都觉得眼前的路清晰起来。
“既然邓恩不好寻,那就先盯着阮含栋,看看他那边有什么线索。少年天才,可不是勤勉就能做到,否则我都要嫉妒阮忠良,祖坟冒青烟。”
姜云冉说着,压低声音:“今日我就让人告诉素雪,可以利用阮含栋挑拨母女感情。”
顿了顿,姜云冉勾起唇角。
“他们故意把阮含珍养成这般自私乖张,偏激狠毒,倒是天赐良机,”她笑了,“正好让她为我们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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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皇帝陛下心情极好。
这一日夜里两人折腾完,景华琰摸着她汗湿的长发,道:“出宫的日子定好了,在你晋封典礼之后三日。”
姜云冉整个人还在战栗,她呼吸都是急促的,声音好似还染着春雨,湿漉漉的。
过了好久,她才抿了一下嘴唇:“渴了。”
她发现,景华琰喜欢她撒娇。
每当她故意使性子的时候,他总是会勾起唇角,要笑不笑的模样。
那她就如了他的意,可劲儿使唤他。
景华琰也不气恼。
此时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刻。
喂姜美人喝了口水,景华琰才道:“沐浴吗?”
姜云冉点点头,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软软的不肯起来。
她的肌肤柔软滑腻,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人爱不释手。
景华琰帮她揉捏后腰,一边吩咐宫人备水。
“陛下,只带臣妾一人出宫?”
姜云冉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不然呢?”
“若陛下要带旁人一起去,那臣妾就不去了。”
姜云冉眼波流转,语气很是娇嗔:“陛下只能带臣妾一人。”
她难得这样撒娇,景华琰倒是觉得挺有趣。
他的手越来越往下,倏然就被姜美人打了一巴掌。
“陛下!”姜云冉瞪了他一眼,“咱们说好的,要不然我怎么可能……”
做出那等让人羞赧的姿势。
景华琰的唇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脖颈上留下一个清晰牙印。
“朕自然金口玉言,”年轻的皇帝陛下笑着说,“既然如此,明日还宣你来丹若殿,把今日缺的补上。”
姜云冉:“……”
她发现了,在这件事上,景华琰固执得很。
不达目的不罢休。
居然还要改日找补。
姜云冉的手也有些不老实。
“暖房里暖和,被褥都脏了。”
她倒是应承了下来。
于是乎,等到两人在暖房里折腾,景华琰的劲头比方才还要足。
姜云冉从来不觉得水流这样温热,她觉得身上几乎红透了。
一会儿面对面,一会儿背对背,最后姜云冉只能依靠男人。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都是那么迅速,让人沉静其中,无法回神。
可越是这样依靠,彼此之间感受越深。
姜云冉恍惚之间,都觉得自己在云朵上飘着。
“陛下,”她喘着气问,“您没吃禁药吧?”
这么能折腾,让姜云冉都有些担忧皇帝陛下的身体了。
万一因为她再弄个英年早逝,史书上她得落得什么名声?
虽说姜美人不太在乎身后事,当到底还是要点面子的。
景华琰几乎都气笑了。
他忽然掐住那一抹纤细,她如风筝一般飘在空中。
暴风吹拂,风筝被线绳牵引,然后,倏然一下,迅速下坠。
“唔。”
风筝线四处摇摆,姜云冉的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你方才说了什么?”
男人甚至能一边呼吸,一边努力。
姜云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浴桶中的水犹如风暴中的大海,几乎要把小舟掀翻。
“没,没什么。”
一贯嘴硬的姜美人屈服了。
这不屈服也不行了。
她最后只能撒娇:“陛下好厉害,陛下盖世神功,陛下是顶天立地大男儿。”
“不用吃药!”
景华琰眸色幽深,眯了眯眼,犹如毒蛇那般盯着姜云冉满是汗珠的后背。
“你还敢说。”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本来朕都心软了,想要怜惜爱妃。”
他挪动向前,把她逼在浴桶一角,完全无法逃避。
啪的一声,浴桶中的水泼洒而出。
“呀。”
姜云冉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景华琰俯下身,热气喷在她耳边:“爱妃这样夸朕,朕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姜云冉:“……”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逗弄皇帝了。
这人,真是一点玩笑都不能开。
三更天,蜡烛都换过一根,姜云冉终于躺在了新换的锦被上。
她身上干干净净,都是男人侍奉的。
这一点上,倒是还算体贴。
里衣也是崭新的,似乎是雪燕一早就准备好的,同她身形正合适。
姜云冉懒懒躺在软枕上,听着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炙热的身体贴在身后,如同往日那般,把她牢牢抱在怀中。
温热的吻落在耳边,男人说:“睡吧。”
姜云冉应了一声,她有些困顿,却还记着正经事。
“陛下,妃嫔可以去广寒宫吗?”
景华琰原本阖着眼,听到这话,慢慢睁开眼眸。
黑暗中,他只寻到了姜云冉莹润的洁白耳垂。
“你想去看望王庶人?”
姜云冉顿了顿,道:“我有些问题想问她,我不认为她会嫉妒我。”
身后男人的呼吸平稳,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过了许久,景华琰才道:“这宫里,暂时除了早朝时的太极殿,还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姜云冉心中一动。
她在他怀中艰难翻身,仰头看向他。
拔步床中太过昏暗,帐幔遮挡了所有的光阴,她看不清景华琰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安静回望她。
姜云冉心里有些酸涩,她伸出手,慢慢摸索到了景华琰的脸颊。
先是眼,后是鼻,最后落在了嘴唇上。
景华琰天生薄唇,人虽俊美无双,可总给人薄情之感,然而此刻,姜云冉却忽然觉得他倒是正人君子。
起码,他能给的承诺,从未失言过。
比那些一脸忠厚的小人要诚恳得多。
姜云冉努力仰起头,在自己的手边,寻到了男人薄情寡义的唇。
她亲了一下,正要撤退,就被男人一把扣在了怀中。
气息深入,唇齿纠缠,逃离不开了。
黑暗中的这个吻漫长而缠绵,等到姜云冉嘴唇发麻,男人才慢慢放开她。
她觉得唇角一片湿润,有些羞赧。
“陛下。”
景华琰应了一声,大手覆上,轻轻拍在她后背,好像在安抚她一般。
“乖,睡吧。”
姜云冉缓缓合上眼眸,沉沉陷入梦乡之中。
待她沉睡之后,景华琰才慢慢睁开眼,垂眸看向她。
他自幼锻炼过暗中视物,此刻虽然无法全然看清,却能好好描绘出她的眉眼红唇。
方才姜云冉眼眸中的感动一闪而过,在这样的深夜里,不可能是故意表演。
那就只能是她真心所想。
他对她很好吗?
好到姜云冉这样冷心冷清的人也能感动?
当时会选中她,一是因为他的确喜欢她的样貌,再一个,姜云冉意志坚定,似乎跟他是同样的人。
都没有心。
没有心,就不会乱事,就能一辈子理智淡然。
可方才那一眼,景华琰不确定了。
景华琰不知,但他很明白,作为皇帝,他待她不够好。
她尚且只是个美人。
历朝历代,能做宠妃的,高低得是贵妃。
但凡皇帝不是废物,最后都能把真正的心爱之人推到皇后位上,份位不高,必定不是真爱。
思及此,景华琰呼吸一滞。
他何时这般儿女情长了?
竟在这里思索什么真爱恩宠,简直是笑话。
母亲过世时的忠告言犹在耳,即便那时他只有四岁,可满眼的猩红让他此生难忘。
闭上眼,就是晃眼的宫灯和哭泣。
坤和宫熟悉的拔步床里,只剩下一个颜色。
母亲倒在血泊中,面白如纸,鲜血犹如泉水,流淌不息。
四岁的他吓坏了,只跪在边上哭。
宫人们来来回回,太医们面色难看,寝殿之外,是父皇的怒吼。
“治不好她,你们都要陪葬。”
可怒吼有什么用呢?
母亲的生命还是随着鲜血流逝。
她已经陷入昏迷,呼吸都已经微弱,景华琰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小小一个人,就这样从无数宫人和太医之间穿梭,最终来到了母亲的床榻边。
他费力爬上矮榻,站在上面去摸母亲的脸。
冰冷的。
仿佛寒冰一般。
景华琰哇的一声哭了。
“母后,母后。”
幼儿的哭声在金碧辉煌的寝殿里回荡。
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无比爱重,宫里摆着澳海深处的红珊瑚,博古架上官窑独一件的青瓷花瓶安静而立。
墙上挂着得耕织图穿越百年,老黄牛依旧栩栩如生。
紫檀拔步床边,妆镜前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那是百年大楚积累起来的荣华。
可这一切,都留不下一缕幽魂。
唯有血脉相连孩儿的哭声,唤醒了即将撒手人寰的皇后娘娘。
女子费力睁开眼,她已经神志模糊,看不清眼前景物。
可孩儿的哭声是那样熟悉,从他降生伊始,千百个日夜,都是她哄没了他的哭泣。
“阿琰。”
女子的声音是那么轻,忙碌的宫人太医都没能听清,只有她的孩子,听清了她的呼唤。
“娘!”
景华琰费力摸着她的脸颊,哭声震天。
“阿琰在你身边。”
女子的眼睛慢慢凝聚神采,她目光游移,慢慢寻到了孩子满是泪痕的小脸。
她竟抬起手,摸了一下儿子脸上的泪。
“阿琰,不要哭,不要哭。”
她的声音轻得犹如春日里的柳絮,一转眼就要飞到天上去。
“娘,娘,你别走。”
天潢贵胄,金尊玉贵,景华琰生来便拥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荣华,然而与之相伴的,是千百倍的付出和危险。
四岁的他,已经明白何为死亡了。
他不想失去母亲,不想让母亲死去。
可他太小了,命运太强大,他无论如何也违抗不了命运。
女子轻笑了一声。
她脸颊苍白如纸,身上的血几乎都要流尽,手指冰冷如同寒冰,却是景华琰最后能依恋的温度。
“阿琰,妹妹不在了,母亲也要离你而去,”她的声音只有床榻前的孩儿能听见,“你答应母亲,靠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景华琰使劲摇头:“娘,娘,你别离开阿琰。”
女子不想离开,她想守护儿子长大,想要为他遮风挡雨,他还这么小,怎么面对这吃人的皇宫?
可她没有办法了。
他们不想让她活下去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殷红如血。
“阿琰,你记得,记得。”
女子反复说着那句话。
“靠你自己,靠你自己!”
景华琰呼吸一滞,他倏然闭上眼眸,不想再回忆下去了。
那是他此生最痛苦的记忆。
之后多年,他的确靠自己活下来,这似乎是好事,可相对的,他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二十几载,他不想信任何人,不敢依靠任何人。
而今……
景华琰垂眸看下怀中酣睡的佳人。
他还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吗?
而她,值得他努力吗?
第84章 他们同样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三更】
姜云冉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只带着青黛和钱小多出了听雪宫。
冬日里天寒地冻,若非穿着厚底皮靴,澄浆砖上的寒意都能透过鞋底,从脚心钻入四肢百骸。
姜云冉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头上戴着风帽,遮挡了席卷在宫道中的寒风。
钱小多手里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得鼓鼓囊囊,不知都放了什么。
三人快步前行,很快就拐入偏僻的梧桐巷。
再往前,便是广寒宫。
很快,姜云冉便来到广寒宫之前。
此时刚过巳时,无人进出广寒宫,宫门外铜锁紧闭,显然不允许常人进出。
姜云冉没有吩咐两人,直接上前,从袖中取出钥匙。
这是早晨回宫时,小柳公公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嘎达一声,门锁掉落在地,青黛接过钱小多手中的包袱,跟着姜云冉一起进入广寒宫。
里面一片肃杀。
荒草从地砖中钻出来,肆无忌惮生长。
即便这里住了新的罪人,也无人打理庭院花草,与上次来时并无不同。
青黛攥紧手中的包袱:“娘娘,王庶人住在西配殿。”
姜云冉颔首,她目光扫过去,顺着影壁和梧桐的缝隙,看到了西配殿破旧的窗户。
窗纱已经数年未曾换过,一个个窟窿黝黑纵深,里面仿佛隐藏了深海巨兽。
推开门,似乎就要把人吞没。
青黛有点害怕,声音都发抖了:“娘娘,要不让奴婢先进去?”
“不用,”姜云冉道,“我们两个人,难道打不过王栩诺?”
这倒是,王庶人那样娇小的江南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两人上前,姜云冉站在门外扣了扣门扉。
咚、咚、咚。
声音在广寒宫中回荡,惊起几只梧桐枝头的喜鹊。
殿阁中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居住。
姜云冉没有继续敲门,她垂眸看了一眼门栓,直接了当推门而入。
吱嘎一声,阳光倏然倾泻而入。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西配殿里很干净,桌椅板凳虽然都已陈旧破败,却擦得干干净净。
地砖上看不到任何脏污,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
姜云冉迈步而入,在屋中寻找,很快,就在寝殿中找到了王庶人。
她侧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屋里只有一张破旧的罗汉床,窗棱上的破损还四处漏风,她却怡然自得,回笼觉睡得很踏实。
姜云冉呼了口气,才开口:“王栩诺?”
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姜云冉也不着急,她美目一扫,就领着青黛在一侧的圈椅上落座,又让青黛放下包袱,省得累手。
“王栩诺,我给你送东西过来,你不看一看都有什么?”
王栩诺没有任何动静。
就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与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她的定力倒是出人意表。
姜云冉睨了她一眼,手指一敲,边上的青黛便道:“娘娘,咱们走吧,瞧着王庶人也不缺这些东西。”
床榻上的人倏然睁开眼睛。
她翻身而起,眼神清明,哪里有困顿之意。
“才醒,才醒,”她对姜云冉笑了一下,面容看不出任何颓丧,“多谢……多谢姜娘娘关照。”
显然,王栩诺不知她现在是什么份位。
姜云冉看着她轻声笑了一下。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她方才一扫而过,明间的桌上摆放有蜡烛、水壶、火折子,这屋里虽然冷,但王栩诺身上盖着的被褥还算厚实,到底能抵御寒冬。
寝殿里除了宫灯,还有针线笸箩、食盒茶壶,角落里甚至还有个小茶炉,可以用来取暖热水。
虽身在冷宫之中,但王栩诺的日子并未饥寒交迫,苦难无依,想必有人暗中伸出援手。
听了这话,王栩诺不由低笑一声。
“娘娘这话,可是何不食肉糜了。”
“我这里若是还算不错,那娘娘过得可就是神仙日子了。”
姜云冉神情平静,并不为她的挑衅而生气,她反而看着她淡淡一笑。
“王栩诺,之前我们未曾说过话,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如今看来,若早结识,大抵也能成为朋友。”
朋友?
王栩诺脸上的嘲讽越发明显:“这宫里可没有朋友。”
说到这里,她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一会儿还要做针线,衣裳也得洗了,没那么多闲工夫,娘娘过来作甚,明说便是。”
姜云冉颔首,也很痛快。
“我只想问你,此事真是你所为?”
她的问题显然在王栩诺意料之中,所以她毫不惊讶,直接道:“陛下已经裁夺,如今再来问我,又有什么意义?”
姜云冉方才只是试探,她接下来的话却让王栩诺一惊。
“端午时,吴端嫔已有一月身孕,她自己不知,然你出身医药世家,与她情同姐妹,如何会不知?”
王栩诺目光一闪,她闭了闭眼,没有开口。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更没有必要把我拖下水,栽赃嫁祸的手段看似细心,实际上却漏洞百出,只要用心一定能查出真相。”
姜云冉继续*道:“你不过只是个采女,出身普通,只是寻常医户,入宫多年无宠,眼看未来无望。”
“那王黄门如此势利眼,又因何为你所用?为你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非要帮你毒害徐德妃?”
姜云冉一口气说完,才看向王栩诺。
王栩诺听到后面,面色微沉,她低垂着眼皮,不与姜云冉对视。
姜云冉心思缜密,眼神更是犀利,她怕姜云冉看出端倪。
“有人威胁你,对吗?”
王栩诺眼皮一跳。
姜云冉舒了口气,她浅浅笑了一声,道:“你莫要害怕,今日我能进入广寒宫,是从陛下手中拿到的钥匙,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王栩诺慢慢抬起头,此刻却已恢复平静。
“你现在已经升位,还是如今宫里最盛宠的妃嫔,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王栩诺慢慢道,“你真要知晓真相吗?”
“这个真相,可能让你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姜云冉却笑了:“我之前什么都没做,不还是有人要杀我,后来杀害不成,改成了栽赃陷害。”
“我知晓与不知晓,都是一个死,”姜云冉语气笃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把所有的敌人全部歼灭。”
“到时候,才能高枕无忧。”
姜云冉语气淡然:“否则,我也要如同姐姐一样,在这广寒宫里虚度光阴。”
王栩诺倏然笑了一声。
她一边笑,眼泪一边流淌出来。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宫妃,又有什么用处呢?要不是同端嫔娘娘同住一宫,又是医药世家出身,怕也无人在乎我。”
她说着,咳嗽了一声。
显然,广寒宫冬夜的冷寂还侵入骨髓。
姜云冉让青黛去煮茶,才道:“你可否回答我的问题?”
王栩诺叹了口气。
“我之前过堂时说过,我的医术不精,当时吴端嫔只是美人,并不得宠,我与她在长春宫相依为命,其实日子还算过得去。”
“直到有一日,我发现她经常嗜睡,白日也难醒,但岑太医请脉之后,又说只是春困,让我们不必担心。”
“我说过,我医术并不算精通,只是更喜读药典,当时我给她诊脉,也没有看出端倪。”
“过了几日,她症状好转,安慰我并无大碍,我就再未关注此事。”
这不对。
姜云冉清晰记得,当时在宫宴上,她刚一碰触吴端嫔的手腕,就察觉出脉相有异。
从小习医的王栩诺,怎么可能比她的三脚猫的医术差?
绝无可能。
姜云冉没有开口打断,只听她继续说:“后来端午宫宴,那时你尚未入宫,大抵都是道听途说,那时吴端嫔恰好到了月余,滑脉清晰,这才显现出来。“
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栩诺叹了口气:“娘娘,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因为这个孩子,她升为了端嫔,我也跟着晋升为采女,我们一起搬去了永福宫,一起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那时候,每一天都是带着期待醒来的。”
姜云冉没有继续追问。
王栩诺显然也不想把吴端嫔牵扯其中,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永福宫久无人住,我们搬进去之后,经常有虫鼠作祟,尚宫局的药完全没有用处,吴端嫔害怕,夜里总难安寝,我就只好求了娘家人,想要拿一些秋风煞入宫,以防虫鼠伤害孩子。”
说到这里,王栩诺抬眸看向姜云冉:“此事,我不可能告知旁人,秋风煞到底是毒物,若旁人知晓,肯定要费一番口舌,还会惹来祸端,可那王黄门偏就是知道了。”
王栩诺的眸子沉沉的:“他说秋风煞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躲不开了,他们一早就盯上了我的家人,这个消息,肯定是从我家中知晓的。”
这话一说,姜云冉顿时觉得脊背发寒。
她终于明白,为何王栩诺全程都不怎么反驳王黄门,因为她心里清楚明白,王黄门所依附的势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不是她一个小小的采女能抗衡的。
这个结论,跟慎刑司的不谋而合。
王黄门是某一方豢养的死士,蛰伏在宫中,伺机而动。
难怪,当时王栩诺一认,景华琰直接定案,没有反复纠缠。
越挖越深,容易打草惊蛇。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道:“你也是为了吴端嫔?”
毕竟,吴端嫔还怀着孩子。
王栩诺抬眸看向她,眼眸中有着惊惧。
她是真的害怕。
如今到了这广寒宫,似乎才能觉得安心。
“我猜测,幕后之人,亦或者其中之一,当时就在堂上。”
姜云冉心中一惊。
瞬间便觉得毛骨悚然。
看到她难得变了脸色,王栩诺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
“否则因何在陛下面前,无论王黄门还是王绣娘,没有一人招认?”
“他们同样被那双眼睛注视着。”
第85章 还有我,一颗心都为了你。【一+二更】
回来的路上,姜云冉一言不发。
青黛到底经历过风浪,没显得太过惊骇,一路陪着她回了听雪宫,才关上房门开口。
“娘娘,当日在灵心宫,除了陛下还有五人。”
姜云冉解开披风,在罗汉床上落座,她沉吟片刻,道:“不,有六人。”
青黛那日是跟她一起过堂的,因此很是清楚。
她道:“当日有太后娘娘、皇贵太妃、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还有……惠嫔娘娘。”
姜云冉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后来,吴端嫔也跟着王栩诺一起去了灵心宫。”
青黛瞪大眼睛:“吴端嫔一直为王庶人说话,怎么会?”
姜云冉舒了口气。
这宫中的事,谁也说不准。
青黛感觉自己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低声道:“总不会是德妃娘娘自己,把自己险些毒死。”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了。”
姜云冉眸色沉沉,道:“此事,陛下应该已经知情,他会下旨幽禁王栩诺,显然也看出了端倪,然王黄门和王绣娘口风太紧,至今无人招供,只能暗中继续查访。”
青黛有些忧虑。
但她却并未显得过分慌张,与她而言,他们娘娘死里逃生,重新入宫,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自身胆识过人,沉稳聪慧,更重要的是运气超然,遇事总能逢凶化吉。
这一次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阴差阳错,最后中毒的居然是徐德妃。
青黛仔细回忆,也想不出当时的情景,她低声问:“娘娘可有怀疑的人选?”
姜云冉摇了摇头。
对于她忽如其来的杀意,是姜云冉想不到,也想不透的。
因为不知杀意从何而来,以至于姜云冉无法正确分析。
但她知晓,方才列出的几人,肯定有一名或者数名嫌疑人。
姜云冉舒了口气,她道:“谁都有可能,我们只要记住这几个名字,谨慎行事,静观其变便好。”
青黛也知此事急不得,便颔首:“是。”
岁月如梭,一晃神,就到了册封大典。
这一日的长信宫热闹非常。
数位娘娘身着大礼服,头戴团花冠,一起前往奉先殿,跪拜在列祖列宗灵位之前。
姜云冉同卫美人一起跪在众人之后,随着唱和声行跪拜之礼。
今日有六位娘娘晋封,因此不光宗令孝亲王亲自主持,孝亲王妃也作为五福礼宾,率领众内命妇一起观礼。
礼部尚书作为正宾,陪同册封。
仪式隆重,场面恢弘,因人数众多,册封礼一直延续一个时辰,至日上中天时方才结束。
徐德妃本就重病,此刻勉强陪伴在侧,待册封礼毕,她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
多亏梅贤妃和慕容昭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徐德妃都要跪坐在地。
“娘娘。”
“德妃娘娘。”
众人乱成一团,一拥而上,都要去搀扶徐德妃。
倒是孝亲王妃果断,直接道:“来人,软轿抬来,请徐德妃上轿。”
等徐德妃被搀扶上软轿,人都已经陷入昏迷了。
梅影姑姑急得眼睛都红了,此时也没办法同众人寒暄,匆匆告退了。
待众人离去,姜云冉同卫美人才慢悠悠走在了最后。
宫巷安静,热闹散尽,只剩一片肃杀。
姜云冉同卫美人对视一眼,卫美人才舒了口气:“未曾想德妃娘娘病得这样重。”
她刚感叹一句,倏然停住了话语。
徐德妃因何生病,宫人都猜测是同姜云冉生了龃龉,而陛下偏袒姜美人,驳了徐德妃的面子,以致徐德妃大病初愈之后又急火攻心,身体彻底垮了。
她养病将近一月,如今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形容枯槁。
再无当时的意气风发,高傲跋扈。
即便重见姜云冉,她也无波无澜,平静从姜云冉面前走过。
姜云冉与她行礼,她甚至还说了一句:“免礼。”
奉先殿里里外外都是人,场面异常热闹,谁都不敢触徐德妃的霉头,所有人都维持着得体笑容,不表现出分毫诧异。
不过心里还是想,这徐德妃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倒是没有以前嚣张跋扈了。
徐氏在今夕沉沉浮浮,如今好不容易稳住,徐德妃也再度升为德妃,好似一切都没变。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徐府再也成不了忠义伯府了。
徐德妃一直能稳居德妃之位,亦或者徐如晦能一往无前,奋勇杀敌,那么荣华富贵,权利地位,陛下绝不会吝啬。
可百年传承下来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再无可能了。
毕竟,此时大楚已一百载过去,再也不可能有开国之初的荣耀加身。
姜云冉叹了口气,道:“她太在乎徐氏了。”
卫美人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姜云冉,见她面色沉寂,并无其他情绪,才道:“谁不在乎呢?”
“若不在乎,当年我也不会入宫,”卫美人淡淡笑了,“我身体一贯不好,学业不精,于家族并无用处,唯有入宫这一条路,才能让我这破败的身子有点价值。”
她这样自嘲的时候,平日里银坠总会阻拦,但今日银坠一直在出神,似乎都没听见卫美人的话。
姜云冉看了她一眼,才重新看向卫美人。
“卫姐姐,我多听闻你家中之事,令尊令堂必很关心你,绝无轻慢之意。”
之前在听雪宫时,卫新竹还是宝林,那时候她重病闭宫,根本就没有任何宠爱,但卫家人隔三差五就要往宫里送体己,送药材,一旦有机会,就要入宫探望。
与阮家相比,这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表现。
卫美人淡淡笑了一下,她面容有些怀念。
“是,当时父亲母亲都不同意的,是我……是我自己非要入宫。”
“我知妹妹为人中正,绝不会故意陷害,所以才把此事说与你听。”
卫美人道:“我生来便有咳疾,身子骨实在孱弱,年少时父亲母亲耗费大量心力银钱,就为了给我续命。”
“说句不好听的,我这条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卫家书香门第,多为研究学问的读书人,根本没有那么丰厚的家底,兄姐弟妹都要读书,一家人都要吃饭,总不能为了我一人日子就不过了。”
“所以当时宫中选秀,我执意入宫,”卫美人说,“你应该知道,重病之人是不能选秀的,但陛下看中父亲和兄姐的才华,也看中卫氏几代人的忠心,特地开恩,宣召我入宫。”
“其实是宫里出钱养着我,给我治病,也算是对家族的恩赏。”
姜云冉终于明白,因何卫美人重病之下还能入宫。
原来是特别开恩。
姜云冉握住她的手,道:“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跟着笑:“你的病有所好转,卫氏也一日比一日兴旺,待明年春闱,令兄令姐金榜题名,卫氏就彻底在玉京站稳脚跟。”
卫美人浅浅笑了。
她沉疴二十载,早就形容枯槁,也就这些时日病体稍安,才养回了些精神。
这样一笑,犹如寒冰绽开,春水流淌。
依旧美丽动人。
“是,”卫美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妹妹也是如此,你多在乎自己,便就是最好的。”
姜云冉没有亲人,父母俱亡,她孤身在宫中,犹如没有根的浮萍。
“你若得空,就来望月宫,我们一起说话,”卫美人笑着说,“可好?”
姜云冉点点头,笑容灿烂:“好。”
晋封大典第二日,长春宫宴请。
一早,姜云冉就让紫叶过去送贺礼了,待中午时分,她才领着紫叶出了听雪宫。
长春宫位于东六宫,姜云冉需要穿过长鸣巷,约两刻之后,方能到达。
她早早便出门,等到长春宫时,只有韩才人到了。
苏宝林陪坐在长春宫后殿厅堂内,穿了一身水红的新衣,瞧着青葱可爱。
她明明早入宫,现在却被阮惠嫔压了一头,面上却瞧不出任何嫉妒,只有即将宴席的欢喜。
“恭喜姜美人,你晋封之后,妹妹还未曾给你道喜。”
姜云冉同两人寒暄几句,不多时,众人就陆续前来。
姚贵妃和梅贤妃今日都有事,不便前来,徐德妃和周宜妃都称病,自然也无法前来。
最后来的只有慕容昭仪、司徒美人、崔宁嫔、卫美人、苏宝林、韩才人,以及姜云冉。
才人之下的小主,阮含珍都未宴请。
加上阮惠嫔,正好八人,坐一桌刚刚好。
阮惠嫔今日很是高兴,她也是一身崭新的蜀绣大袖衫,头上戴着八宝石榴步摇,面带笑意,活泼又喜庆。
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廖夫人此刻都是满面春风,陪着诸位娘娘说话。
待膳食摆好,众人上桌,廖夫人站在一侧,举杯道:“惠嫔娘娘年轻气盛,之前若有得罪,臣妇在此给诸位娘娘赔礼道歉,还请娘娘们勿要往心里去。”
她说着,一杯青梅酿一饮而尽。
众人皆说无事。
廖夫人又端一杯酒,看向姜云冉:“姜美人,之前惠嫔娘娘同你多有龃龉,她自己回来也自省,总觉自己性子太过直率,总怕你误会。”
这话真是好听极了。
姜云冉也端起酒盏,含笑道:“夫人客气了,娘娘也太过小心,都是过去事,如今便不用再介怀。”
无论阮惠嫔此刻是什么心思,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
一杯酒下肚,姜云冉刚放下茶盏,她身边站着的银坠手上一抖,甜白釉茶盏倏然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银坠面色一白,她直接跪下,眼中惶恐。
“奴婢知错。”
————
明堂中一瞬安静下来。
唯有银坠惊慌的喘息声,刺耳又清晰。
她惊慌失措,伸手就要去捡碎裂的茶盏,结果被锋锐的豁口刺伤手指,鲜血直流。
此刻卫美人也回过神来,她满脸担忧,撑着圆桌起身,这就要去搀扶银坠。
然而此时,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阮惠嫔:“素雪。”
廖夫人:“邢姑姑。”
母女两人四目相对,廖夫人眸色沉沉的,口吻不容质疑:“邢姑姑,扶银坠姑娘起身,下去包扎伤口,素雪收拾一下。”
廖夫人一边按住女儿的手,一边吩咐,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
素雪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阮惠嫔,见她面无表情,便小碎步上前来扶住卫美人:“卫娘娘,邢姑姑能照顾好银坠,您放心便是。”
不等卫美人开口,邢姑姑已经上前,不容置疑地把失神的银坠带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旁人都还没回过神来,事情就结束了。
姜云冉注意到,邢姑姑带走银坠的时候,同廖夫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都是小事,给臣妇一个面子,各位娘娘还请勿要责怪银坠姑娘,”说着,廖夫人拍了一下手,“这是家中存了十几载的竹叶青,此番特地带入宫中,就为请主位娘娘宴席。”
“今日,让我们不醉不归。”
廖夫人到底年长,处理事情干脆利落,三两句就把气氛扭转回来,明堂内重新热闹起来。
姜云冉跟着众人一起端起酒盏,一边握了一下卫美人的手,无声安慰她。
卫美人身体不好,不能吃酒,只跟着勉强吃了一杯茶。
所幸,不过一刻邢姑姑就送银坠回来了。
银坠面色仍然苍白,神情却沉稳许多,她回来福了福,依旧站在卫美人身边侍奉。
见她回来,卫美人也松了口气。
其余宫妃也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小宫女,因此推杯换盏,只享宴谈天。
就在这时,苏宝林忽然道:“今岁喜事连连,且不提几位姐姐晋位这等大喜事,便就阮姐姐和卫姐姐家中兄弟姐妹金榜题名,都足够让人欢喜艳羡了。”
说起儿子,廖淑妍的神情也松弛些许,眉眼中露出几许微不可查的喜色。
“苏娘娘谬赞了,要说欢喜,应是卫娘娘家中,一门双杰,真是无人能及。”
“就连陛下也是赞誉有加。”
苏宝林也很会说话:“夫人膝下儿女成双,皆是人中龙凤,同卫姐姐一样,都是常人所不能及。”
待及此,司徒美人也忽然开口:“听闻惠嫔娘娘的幺弟今岁刚满十七,可是已经婚配?若无婚配,我娘家的堂妹倒是秀外慧中,不知是否能有这个缘分。”
司徒美人好端端提起婚事,廖夫人脸上笑容不变,却含蓄拒绝了。
“孩子还小,如今一心读书,婚事便不急。”
阮惠嫔不知为何,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道:“是了,先立业后成家,总要有一番作为才订婚约。”
她端起酒盏,向司徒美人敬酒:“多谢妹妹看中,若到了那时妹妹不嫌,再议论婚事也不迟。”
她这一番话可比廖夫人的直接拒绝要柔和许多。
一顿宴席,宾主尽欢。
那竹叶青毕竟是十几载的陈酿,劲头很大,吃到最后都有些上头。
姜云冉佯装醉了,坐在边上打盹。
廖夫人看她一眼,不由关心道:“姜娘娘可是累了?”
姜云冉忙睁开眼睛,一脸困顿:“我不胜酒意,吃多了就容易打瞌睡,夫人见笑了。”
“怎会呢?”廖夫人一脸慈爱,“有句话,臣妇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云冉微微坐直身体,满脸认真:“夫人请讲。”
廖夫人看其他诸位娘娘还在说话谈天,似乎都没注意这边的闲谈,便道:“我是过来人,膝下育有两个孩儿,早年怀惠嫔娘娘的时候,也是总是困顿。”
她说着,刻意压低声音:“若娘娘总是如此,还是让太医好好诊治,万一同臣妇一样,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这话一出,明堂内就连呼吸声都轻了三分,姜云冉心中觉得好笑。
她注意到其他几人也都竖起耳朵听讲,便也客气道:“夫人多虑了,我只是不胜酒力,平日从不会这样困顿。”
廖夫人却不依不饶。
“娘娘颇得圣宠,满宫皆知,早有皇嗣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非要让旁人都盯着她。
姜云冉也不怕她,直接便道:“论说盛宠,我自然比不得娘娘们,这样一想,怕是惠嫔娘娘早得喜事,我还得先恭喜夫人。”
阮含珍已经月余未曾侍寝了,她是高升九嫔,家中也是喜事连连,但在景华琰处,到底少了几分恩宠。
如今宫中,只姜云冉能经常得见陛下。
想要喜事,如今是没这个机缘的。
姜云冉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一边的阮惠嫔听得清清楚楚。
阮惠嫔捏紧手心,一阵急火攻心,自己险些控制不住脾气。
还好素雪在边上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把一碗杏仁酪放到她手边:“娘娘,吃些杏仁酪。”
阮惠嫔深吸口气,对着姜云冉冷冷一笑,未曾开口反驳。
这边气氛剑拔弩张,另一边也不遑多让。
崔宁嫔盯着司徒美人,眼里的火气藏也藏不住。
“妹妹如今已经身高体壮,可要少些口腹之欲,你这个身形,吃多了怕要丰腴,”崔宁嫔道,“前日我好不容易想起要吃披霞供,提前一日就让御膳房准备起来,结果妹妹倒好,一声不吭就给本宫劫走了。”
劫这个字用得很妙。
崔宁嫔也就在阮惠嫔入宫之前,难得有了几分恩宠,后来阮惠嫔和姜美人接连受宠,她的日子就又恢复到了从前。
即便有了九嫔之位,到底是商户女出身,日子也过得并不痛快,很是尴尬。
相比娘家得力,自己又很得宠的司徒美人,她即便份位更高,宫中那些眼皮子浅的夯货,却也从不会更巴结她。
所以她要的披霞供,就这样随意被司徒美人劫走了。
司徒美人慢条斯理吃着甜醋鱼,那张英气的面容上只有得意的笑。
“姐姐何必计较这些?”
司徒美人懒洋洋地说:“我也不知那是姐姐提前点的,若是知晓,我肯定不能让姐姐空手而归。”
“哎呀,都怪御膳房那些奴才,也不跟飞鸿提一句,真是偷奸耍滑,”司徒美人道,“姐姐放心,我回去就让人教训他们,保住不让姐姐吃亏。”
这鲁莽武夫做派,可把崔宁嫔气了个倒仰。
“你的宫人怎么可能不知?提前点的菜品,上菜的时候都有签子,我看你就是故意欺辱我。”
这话就有些过激了。
尤其这还不是在两人各自宫中,而是在长春宫阮惠嫔的宴席上,若是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慕容昭仪微微蹙起眉头:“好了。”
她一边按住一只手,干脆地说:“有什么仇怨,回去自己宫里解决,莫要在宴席上闹事。”
慕容昭仪也是武将出身,她一贯雷厉风行,处事干脆利落,崔宁嫔看了看她微蹙的眉心,到底不敢再说了。
姜云冉遥遥瞧着,见她满脸委屈,心里大抵在想:你们不过是沆瀣一气。
她目光一扫,又看到边上依旧慢条斯理吃菜的司徒美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只有平静之下的意兴阑珊。
有点意思。
她忽然想起,当时冰窖案事发,无论阮惠嫔还是徐德妃,无论太后娘娘还是皇帝陛下,无人宣召那一案最重要的人物。
也就是司徒美人。
是,当时司徒美人不在场,可这件事完全绕不开她。
她其实才是倒手转冰的关键。
那件事,到底同司徒美人是否有关?
姜云冉不得而知,却在心里又添上了司徒美人的名字。
倏然,司徒美人的目光向她脸上扫来。
她自幼习武,感官敏锐,一下就注意到了姜云冉的好奇目光。
姜云冉不躲不闪,大大方方让她看,甚至还回了一个客气的浅笑。
司徒美人挑眉,也跟着笑了一下。
闹了一个多时辰,这顿“精彩纷呈”的宴席才终于结束了。
廖夫人和阮惠嫔亲自把诸位娘娘送到宫门前,等她们各自上了软轿,离开长巷才回去。
关上宫门,扫清残羹,阮惠嫔一路快步前行,廖夫人紧随其后。
“囡囡,你怎么能应下司徒美人的婚事?栋儿若能春闱高中,那便是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何会娶武夫之女?”
听得她第一句便是关心阮含栋,阮惠嫔紧紧攥着手心,一语不发。
廖夫人面色微沉,却还是扬起一抹笑容:“囡囡,你这是怎么了?母亲同你说话呢。”
阮惠嫔的脚步倏然停下。
此刻宫人们都在明堂收拾席面,前殿自无宫人侍奉。
只有邢姑姑跟在廖夫人身后,臊眉耷眼,乖顺稳重。
阮惠嫔冷冷扫了她一眼,才看向廖夫人。
“这里是长春宫,我才是长春宫的主人,”阮惠嫔的声音很冷,“母亲,当着这么多宫妃的面,你如何要替我拿主意?”
波若的药效和素雪的谗言起了作用。
阮惠嫔的心中愤怒交织,已经让她失去理智。
依恋母亲的是她,求母亲入宫的也是她,现在,她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又恨不得她从未入宫。
“还有你。”
阮惠嫔冷冷看向邢姑姑。
“你是伺候我的姑姑,最近我可发现,你整日里都围着母亲转。”
“你说,你到底应该听谁的?”
廖夫人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微微有些狰狞的表情,心中微沉。
她上前一步,就要去握住阮惠嫔的手。
“好孩子,自然都是为了你啊,”廖夫人语重心长,“邢姑姑伺候你多年,对你最是忠心,你应该知晓。”
“还有我,一颗心都为了你。”
阮惠嫔倏然笑了一声。
“为了我?”
阮惠嫔想到之前素雪说过的话,忽然意识到,她得到的远不及阮含栋。
锦衣华服、炊金馔玉,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此生都要困在长信宫这一方囹圄中,而阮含栋却能借着她的东风,一路青云直上。
以后,说不定可以青史留名,著书立传。
她或许,只能在《楚史稿》中,留下简单一行字。
如果素雪不说,她怕是永远不知自己从来不是家中最珍贵的那个人。
阮惠嫔的眼泪汹涌而出:“你走吧。”
“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86章 欢迎来到玉京。【三更】
外人自不知长春宫闹的这一出,私下谈的,都是诸位娘娘宾主尽欢。
这长信宫中,永远都是桃红柳绿,鸟语花香。
转天过来,姜云冉一早便醒来。
天气越发寒冷,她洗漱更衣之后,站在院中赏景。
天光熹微,金乌还未醒来,整片天都是灰蒙蒙的,仿佛被乌云遮蔽,看不见任何天明。
殿阁顶上的琉璃瓦也不再耀眼,犹如濒死游鱼的鱼鳞,彻底失去色泽。
各宫还未起,只听雪宫点了宫灯,一早便开始忙碌。
宫人们穿梭忙碌,姜云冉看紫叶有条不紊吩咐两名新来的扫洗宫人,让她们一早查看宫殿瓦片,看是否有破损。
年纪轻轻,但处事老练沉稳,让人不敢小觑。
随着姜云冉高升,听雪宫的宫人都水涨船高。
青黛升为正七品司职宫女,钱小多升为司职内侍,掌管听雪宫内外事宜。
紫叶升为大宫女,贴身伺候。
莺歌与蓝韵直接从扫洗宫人升为二等宫女,进了寝殿伺候,不用再做扫洗活计。
黄门处,除了钱小多高升,彭逾的两个徒弟,刘晓瑞和万晓吉都升为听雪宫内行走,并不挂于姜云冉名下,不占内监名额。
另外一名扫洗黄门小六子升为二等黄门,跟着钱小多忙里忙外。
尚宫局另外选了两名三等宫女并四名扫洗宫人送来听雪宫,方便姜美人差遣。
至此,整个听雪宫井然有序。
当了大宫女,紫叶依旧温和,她同青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下面的小宫女管的服服帖帖。
见姜云冉在看自己,紫叶忙快步过来,取了斗篷给她披上。
“娘娘怎么不多穿一件,”紫叶道,“外面这样冷,再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姜云冉摇摇头,她仰头看向天,说:“昨夜里烟云胧月,瞧着今日就不似晴日。”
“是呢,”紫叶仔细给她系好衣领带子,道,“今日应有风起,听尚宫局的姑姑们说,钦天监卜算,这几日恐有大雪。”
姜云冉伸出手,呼了口气,白烟在眼前弥漫,朦胧了眼眸。
“瑞雪兆丰年。”
“百姓们也都盼着这一场雪呢。”
一早起,听雪宫就忙碌不停。
等姜云冉准备好出门时,金乌已经醒来,细碎的霞光穿越云层,照耀苍茫大地。
上了马车,紫叶和青黛便开始收拾包袱,钱小多在外面,跟赶车黄门并肩而坐。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便出了鱼跃门,在外五所停驻。
钱小多的嗓音响起:“娘娘,上书房到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未曾想到景华琰直接把她接到了上书房。
她被青黛扶着下了马车,抬头就瞧见外五所宽敞整洁的宫殿。
当今陛下膝下皇子不满周岁,依旧住在后宫之中,如今住在外五所的,只有十五岁的靖亲王一人,三公主和四公主住内五所,每日都会来上书房跟靖亲王一起上课。
姜云冉下了马车,就听到上书房内老先生的教导声。
她站在对门外的小柳公公摆了一下手,自己过去站在窗外,往书房内探看。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景华琰今日也陪在上书房内,正安静听卫翰林讲课。
靖亲王今年十五,一脸青葱,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似乎感受到了窗外视线,小心翼翼看过来。
四目相对,靖亲王脸上难掩惊讶。
边上的四公主永昌瞥了他一眼,在卫翰林看过来之前,狠狠踩了他一脚。
所幸,姜云冉来的时间正正好。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节课就结束了。
卫翰林同景华琰见礼,景华琰才起身笑道:“许久不曾听卫翰林的礼课,如今再听,收获颇丰。”
这位卫翰林显然便是卫美人的父亲,他面容清俊,身形消瘦,一看便是风骨文人,身上未曾有一丝市侩官气。
他道:“陛下一心为民,灵台纯粹,因此还能听进臣的课业,这是国朝之幸。”
别看是个老学究,倒也很会说话。
小柳公公时机寻得刚好,等君臣二人寒暄完,小柳公公才唱诵:“姜美人求见。”
上书房中众人皆是一静。
姜云冉上前一步,站在门口对着景华琰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今日要出宫,姜云冉便未着宫装,她选了一身最素雅的蝴蝶袖袄裙,外面只配了一件素面拼花褙子。
她头上梳着寻常的妇人盘发,在发髻上戴了一支小巧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只有耳上戴了一对珍珠耳铛,显得别致又优雅。
景华琰笑了。
“你来了。”
卫翰林和靖亲王等人上前见礼,相互寒暄之后,卫翰林就退下了。
靖亲王和四公主自然见过姜云冉,只是有些意外她今日的衣着打扮,永昌公主便问:“皇兄,您和姜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景华琰站起身,简单抚平衣摆的褶皱。
“姜美人最近读书认真,伴驾有功,朕带她出宫去玩。”
姜云冉:“……”
靖亲王噗地笑了起来,对永昌公主说:“皇兄唬你呢。”
永昌公主如何不知?她蹙了蹙小鼻子,娇嗔地道:“皇兄,你可真够坏*的。”
“我同四哥哥已经够努力了,三更半夜都在读书。”
靖亲王乃德太妃所出,不过德太妃懒得管他,如今都在永寿公主府游居,对儿子的课业毫不关心。
永昌公主的母妃是贤太妃,在先帝龙驭宾天那一年也薨逝了,景华琰便让贵太妃一并抚养永昌公主。
贵太妃膝下无子,对永昌公主宠爱有加,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因此这位十三岁的小公主养得十分骄纵可爱,单纯率直。
近来永宁公主都在荣亲王府游居,不在宫中,自然也就免了上书房的课业。
永宁公主虽然也很活泼,到底还算懂事,她在时还能管一管弟妹,可此时上书房只剩这两个活宝,越发无法无天。
翰林院和太傅们都很头疼,仁慧太后想管,又总是舍不得责罚,永昌公主一撒娇,太后就要跟着笑,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只有铁面无私的皇兄在场,两人才会老实。
这会儿听说要出去玩,永昌公主一颗心都活络了。
她眼睛一转,忙依偎在姜云冉身边,嘴里可甜:“小嫂嫂,你帮我跟皇兄说一句,我好久都没出宫玩了。”
姜云冉忙说:“公主,可莫要胡乱称呼,我可是不敢当的。”
能被公主称为小嫂嫂的,最少得是四妃,这还是宫中无后的情况下。
否则,宫里就只有一位皇嫂。
永昌公主圆眼睛转阿转,她看皇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心里越发明悟。
这装腔作势的冷面鬼王,原来就喜欢这样的明艳大美人。
她目光回转,仰头看着姜云冉的仙姿迭貌,不由又有些失神。
谁会不喜欢?
她都很喜欢的!
小嫂嫂又香又软的,可比兄长们可爱多了。
永昌公主顿时贴得姜云冉更紧,都不肯松手了。
景华琰的目光慢慢落在她脸上。
一言不发,表情都没变。
永昌公主却慢慢松开手,站在边上撇嘴。
好小气。
搂一下都不行。
景华琰说了几句靖亲王分心的毛病,又去说永昌公主。
“你若是不好好听课,再戏弄哪位先生,明日朕就让李母妃断了你的月俸。”
永昌公主叹了口气,委屈巴巴:“是是是。”
景华琰见姜云冉一直含笑看着永昌公主,思索片刻,道:“若你这个月好好读书,下月元月,朕带你出宫去玩。”
永昌公主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靖亲王赶紧上前,非常机灵:“皇兄,听者有份。”
景华琰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才道:“好好读书。”
说着,他就带着姜云冉一起离开了上书房。
两个小的站在门口,依依不舍恭送帝妃。
等人都走远了,靖亲王才叹了口气:“这个月,又出不去了。”
永昌公主嫌弃看他一眼,这蠢货,竟然在乎这事?
皇兄登基五年,可从未带过任何一名宫妃出宫,这位姜美人是第一位。
这可是大事啊!
以后若是犯了错,除了母妃和母后,还能多求一人。
这才是要紧的。
这样想着,永昌公主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另一边,姜云冉同景华琰重新上了马车,宫人们都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各自分开。
今日景华琰特地换了一身儒衫,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颀长,儒雅英俊,头上的发带飘在脑后,飘逸非常。
打眼一看,都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端是清秀俊美。
景华琰感受到她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喜悦,他也不去看姜云冉,只轻咳一声,道:“怎么?”
姜云冉眉眼弯弯,浅笑道:“陛下今日真是英俊。”
景华琰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不为所动。
姜云冉注意到,他慢慢抚摸衣袖的边缘,把最后的褶皱抚平。
她正要开口再夸奖一句,马车忽然晃动,她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往前栽倒。
“哎呀。”
她的惊呼声还没彻底传出来,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抱住了手臂,整个人埋入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景华琰扶着她重新坐稳,声音里都有笑意。
“坐稳了,”他道,“出宫这一条路有些颠簸。”
姜云冉颔首,面上微红,却满是好奇。
“陛下以前经常出宫吗?”她顿了顿,又问,“陛下对京中可是熟悉?”
景华琰手里的折扇一挑,马车上挂着的车帘就被掀开。
车外,是幽深的宫门洞。
马车疾驰,踢踏作响。
一瞬间,万丈光芒迎面而来,刺痛了姜云冉的眉眼。
广阔天地就在眼前。
人声、鸟声、水声、车马声。
姜云冉仿佛瞬间进入人世间,热闹在耳边炸开。
眼前,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而宫中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沾染不到半分烟火气。
景华琰告诉她:“欢迎来到玉京。”
第87章 他是认认真真的,逗她高兴。【一+二更】
玉京已经盘桓在京畿要地四百余年。
从前朝至今,玉京都是王都。
前朝开国后定都玉京,当年便开始修建宫殿皇城,历经三百年历史,最终成为如今的繁荣。
后大楚开国高祖皇帝登基为帝,建立新朝,不愿劳民伤财,皇宫依旧沿用前朝旧宫殿,只多做修整,又重修了京北的玉泉行宫。
先世宗皇帝新修水路,引长河与荣江,从桂南道伊始,一路流经豫荣道、岭安道、榕江道最后直达京畿道。
为了连接运河水路,玉京以南扩修运河原,百年来休养生息,最终形成了新玉京。
因此现在的玉京城比之前朝大约有两倍不止,因水路通达,贸易恒通,因此繁荣昌盛无有可比。
从长信宫出来,一旦穿过达官显贵居住的状元巷和梧桐巷,热闹便扑面而来。
主要巷道都用青石板路铺就,马车行使虽然颠簸,但雨雪天气地面却能干干净净,畅通无阻。
景华琰并不介意姜云冉探看,他甚至帮姜云冉扶着腰肢,怕她坐不稳摔倒。
男人的手掌结实有力,让人安全倍增。
“玉京的主要巷道是这一百多年来陆续修建的,如今已四通八达,因为道路修建整齐,因此百姓出入也方便,城中的商铺林立,虽不及麒麟巷繁荣,却能让百姓方便生活。”
临街多是小商铺。
姜云冉打眼望去,发现都没有高大的旌旗欢门,家家户户都是八扇门的宽窄,就能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
若是餐食铺子,一边是灶台,另一边摆两三张桌,便就可以开门营生。
九城兵马司也掌管城中布局,每逢巡逻都会督促清扫,所以家家户户都不在外摆摊子,街道依旧显得整洁。
姜云冉一路看过来,发现这个时辰早餐摊子都歇了,有的人家闭门闭户,回去歇着,有的则继续忙碌,为中午的生意准备食材。
小杂货铺、酒铺、布料铺,裁缝店,甚至还有专卖牙粉的铺子,端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说起来,姜云冉真没好好逛过玉京。
这个繁华的都城,她总是行色匆匆,未曾驻足欣赏。
“真繁荣啊。”
景华琰扶着她的腰,听到她这样感叹,也不由笑了一下。
“这是主要街巷,其他小巷几乎没有店铺,所以街巷迎脸的店铺生意最好。”
姜云冉点点头,她微微直起身,忽然问:“焦圈好吃吗?”
她还没吃过玉京当地的小吃。
刚才一闪而过,看到一家铺子有人排队,不由有些好奇。
景华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就知道吃。”
虽然这样说,他却还是吩咐了一声,马车不停,不多时,梁三泰就送了一个油纸包进来。
姜云冉打开纸包,里面的焦圈还很烫手,炸得金黄酥脆,上面有一层赤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景华琰瞥了一眼,说:“是红糖的,咸甜口,你尝尝。”
姜云冉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咬了一口。
红糖经过油炸,甜味减淡,油香却越发醇厚,有点甜,又有点咸,酥酥脆脆的,内里还很韧,很有嚼劲。
说好吃也好吃,可又没有那么好吃。
让人忍不住赞叹的程度。
“唔,不错,”姜云冉脸颊有些鼓,犹如豆蔻少女那般可爱,“没有名气来的让人惊艳。”
景华琰眸子一直落在她脸上,挪不动分毫。
出了宫的姜云冉,多了几分鲜活气。
让人流连忘返。
姜云冉从不浪费食物,一口气吃了半个,到底吃不下去了。
“放着等回家再吃吧。”
姜云冉说着,就要把红糖焦圈收起来。
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接过了那半个焦圈。
“回去就不好吃了。”
景华琰很自然咬了一口,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她。
姜云冉很有些惊讶:“陛下!”
她伸手要抢,却被男人按在了身侧,一动都不能动。
“无妨,我不嫌弃你。”
姜云冉的脸倏然有些红。
景华琰慢条斯理吃着,另一只手慢慢上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夫人,出门在外,可不能乱叫。”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一下被转移了思绪,片刻后,她脸颊绯红,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唤您……老爷?”
景华琰微微叹了口气。
他把焦圈吃完,取了帕子仔细擦手。
“怎么不叫夫君?”景华琰无奈道,“我还挺期待的。”
姜云冉脸上更红。
她把袋子收拾好,一边取了茶壶给两人倒茶。
马车里晃荡不停,姜云冉不敢倒满,只倒了小半杯。
“哪家夫人也不能在外面张口闭口叫夫君,”姜云冉嗔怪道,“怪羞人的。”
景华琰垂下眉眼,端起茶盏润了润口。
他说:“那回家就能叫了?”
姜云冉终于明白,他在逗她玩。
于是她果断问:“还有多久到麒麟巷?”
景华琰瞥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快了,大约还有一刻。”
“如此看来,老爷对京中很是熟悉。”
景华琰点点头,他把车帘挂起,跟姜云冉一起看外面风景。
“十五岁时,家里事情稳定,我才得以出宫,从那以后,隔三差五都会出来一趟。”
景华琰十五岁被封为太子,当时朝中大臣对他很是支持,他的太子之位还算稳固。
他是皇后嫡长子,生来便是常人所不能及,从小到大优秀聪慧,沉稳持重,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都唯有他一人。
无论当时先帝是什么心思,其他的宗亲朝臣又是什么心思,只要景华琰还活着,就没有其他人机会。
而景华琰,也的确活到了登基日。
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在成为太子的前十五载岁月里,也只能困在长信宫一方囹圄。
姜云冉有些好奇:“老爷,当时就连年节祭祀,您都未曾出宫吗?”
这问题有些僭越。
但不知为何,姜云冉就是想知道这一段过去。
景华琰收拾好茶壶茶盏,才笑着说:“未曾。”
“父亲虽久病,不过在天启十四年之前,都还未卧病在床,依旧能出入家宅,”景华琰道,“父亲在,儿子们便无用武之地,况且,当时我也不想外出。”
外出,就意味着风险。
虽同样年少失恃,但母亲过世时,姜云冉已经十一岁了,她已经算是少年,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可景华琰那时才四岁。
她无法想象,一个四岁的孩童,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长信宫中生存下来的。
她想起之前梁三泰说过,陛下年少时饿伤过胃,以至于现在只要错过饭时,就会胃疼。
或许,那时候他就连入口食物,都是小心谨慎的。
姜云冉对于景华琰只有敬佩。
他的确能常人所不能,才能屹立在万万人之上,成为九五至尊。
姜云冉忽然感叹:“老爷真的很厉害,让人十分敬仰。”
她这个感叹没头没尾,景华琰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说:“不是我厉害,也不是我多聪明,只是因为我意志坚定,就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就努力做到了。
没有其他原因。
姜云冉却笑了一下。
她眉眼浅淡,今日的妆容温柔婉约,这样一笑,犹如芙蓉花开,让人觉得馨香扑鼻。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多少人想要好好活下去,最后都不能做到,所以老爷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就像她母亲,像庭芳的家人,像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素雨。
谁会不想活着呢?
可没有办法了。
想到这里,姜云冉忽然呼了口气:“说这些做什么?出来玩,就要高兴才是。”
她旋即就凑到景华琰身边,跟他一起看外面的风景。
临近午时,街上人头攒动。
上工的百姓们下工归家,小食铺里炊烟袅袅,还有人在街上行色匆匆,显然奔波在生计之路上。
“还是玉京热闹,”姜云冉说,“溧阳就没那么多人。”
景华琰说:“因为这里有广阔天地,有数不清的机会,所以人们趋之若鹜,不约而同汇聚于此。”
玉京就是整个大楚的心脏,只要它强有力跳动着,大楚的新鲜血液就会汩汩流淌。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感觉时光如水流失。
一晃神,马车便在麒麟巷前停下了。
梁三泰的嗓音响起:“老爷,到了。”
景华琰整了整衣衫,帮姜云冉系好斗篷,道:“外面冷,你把手炉带上。”
姜云冉颔首,等他下了马车,自己才跟着下来。
景华琰扶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
方才在马车上,虽然身处闹世,却偏安一隅。
现在走出马车,才发现热闹是这样近,来去匆匆的行人、商贾和游客交织在这一方市坊中,川流不息,繁荣不止。
姜云冉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宫中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人对人间有错觉。
她甚至都要记不清,上一次在市坊中行走,是什么感受了。
但她可以肯定,那时候,她从不觉得外面热闹嘈杂。
景华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踏入整个大楚的繁荣地。
这里的商铺都是两层,转角处的几家大店甚至还有三层,从大开的门口看进去,各色物品摆放整齐,客人们闲逛挑选,络绎不绝。
两人走了几步,姜云冉的心神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甚至都挪不动了。
景华琰见她停下,转头看去,就看到她在仔细看一匹布。
“怎么?喜欢就买下。”
姜云冉却没有开口。
她看得很认真,认真到小二娘快步而出,问她:“客人可喜欢?这是咱们新进的织染缎子,颜色比以前要鲜艳,整个麒麟巷,只咱们如意坊才有。”
姜云冉听到这话,拽了一下景华琰的手。
她指着上面色彩鲜艳的花朵,道:“老爷,这缎子应该用了新的织染技法,以前是不会有这么鲜明的鹅黄的。”
“好厉害啊,不过三五月,就又有新花样了。”
对于自己的老本行,姜云冉倒是很上心。
景华琰见她满眼惊喜,不由也笑了:“你倒是真喜欢针线。”
姜云冉回望他,认真说:“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熟悉布匹,是当不好绣娘的。”
————
今日天阴。
乌云遮蔽,冷风呼啸,更显冬日寒冷。
姜云冉身上的披风里面有一层貂绒,外面则是厚实遮风的妆花绒缎,风帽在头上那么一遮,衬得她脸儿只有巴掌大。
远山眉,飞凤眸,花瓣唇。
她身量高挑,腰背笔直,仪态优雅万方,无论如何看,都是精致秀丽的大家夫人。
可她那双眸子里,却只有璀璨的星光和坚定的意念。
她这样说着话的时候,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灿烂光芒,景华琰忽然意识到,那是热爱和专注。
因为热爱,所以才格外认真。
所以看到新鲜的布料会那样高兴和欢喜。
这种眼神,景华琰从未在她望向自己时见过。
年轻的皇帝陛下呼吸一滞,不过悬停片刻,便重新展露笑颜。
“夫人真是厉害,”他重新牵起她的手,让小柳子去买布,两人继续前行,“你喜欢,就买回去研究,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就谢恩:“谢老爷。”
麒麟巷的人很多,不仅有商人和游客,经常还会有加载货物的马车和独轮车在街巷里穿行,越往里去,行走越要小心。
景华琰把姜云冉护在一侧,好让她专心赏景。
“看好脚下。”
景华琰细心提醒。
姜云冉被他握着手,并不觉得前路难走。
“老爷之前喜欢去哪家逛?咱们也去看看可好?老爷定知道哪里好玩。”
景华琰回忆了一番,说:“今岁繁忙,只出来过两次,之前倒是很喜欢逛书社和米铺。”
正巧手边有一家米铺,姜云冉便捏了一下景华琰的手,拉着他走进去探看。
店小二忙上前:“两位客官要瞧什么?今岁的占城稻已经送到了,都是新米,吃起来很香。”
占城稻如今已经在长河流域大规模耕种,一年两熟,收成颇丰,在丰收的年景,一亩地可产三百斤,是非常喜人的数量。
景华琰对这些非常了解,不用店小二介绍,就领着姜云冉去看占城稻。
“这个就是,你看,占城稻的米粒偏小,长得很像灿米,不过味道比灿米略好一些,没有那么粗糙。要说香,自然是比不上一年一熟的碧梗米,可产量实在是大。”
“这个是鹅脂米,产量极少,只在桂南道一带少数种植,颗粒圆润饱满,煮熟后油光剔透,家里应该是有的,你可以让厨房做了尝一尝。”
说起稻米,就是景华琰热爱的话题了。
他滔滔不绝把这店铺里的所有稻米都介绍了一遍,说得比那店小二还仔细,最后店小二都闭嘴了,跟在边上偷偷听。
名贵的米他会介绍,却从未尝过,自然不知味道如何。
看着两位穿着打扮,定是达官显贵,他们评价的米粮味道肯定准确。
姜云冉也觉得新奇。
她听到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景华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家国稳定,百姓幸福,皆要靠衣食住行。
只有吃饱肚子,才能有力气种田养家,才能嫁娶繁衍,代代传承。
姜云冉也知景华琰登基之后大力推广占城稻,为了让长河流域的百姓愿意改种,第一年的田税是免收的。
百姓看天吃饭,生怕颗粒无收,有了免税的保证,占城稻才能推广开来。
有了耕种经验,亩产一年比一年多,这让大楚的普通百姓都慢慢能填饱肚子。
只可惜粮贱伤民,也因为丰收,稻米卖不出高价,百姓的日子依旧在贫困上挣扎。
也因此,景华琰要改岁银收法,这一两年慢慢摸索,已经有了大致的方案。
今年已经开始试行。
就如同方才那样,姜云冉眼中的景华琰也是熠熠生辉的。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大概是个好皇帝。
景华琰说着说着,发现身侧没了声音,这才停下话头,抬眸看过去。
就看姜云冉正笑意莹莹看向他,眼中甚是还带了些鼓励。
景华琰:“……”
怎么有一种慈祥呢?
跟太后看他的目光很相似。
“怎么?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姜云冉摇摇头,她重新牵起景华琰的手,语气很是崇拜。
“我没想到老爷这样厉害,这么多米粮的特点都记得这样清楚,老爷好聪明。”
这夸奖得真是很浮夸,但景华琰却就觉得身心舒畅。
边上的店小二也赶紧上前,语气更浮夸了。
“老爷真是农神下凡啊!小的在这店里做工八年,有时候都要认错,真是佩服。”
景华琰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他轻咳一声,道:“只听不尝,怕是也不知道区别为何,小二,每样米都买五十斤,夫人回去可以熬粥喝。”
真是实在又贴心。
姜云冉:“……”
她眨了一下眼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多谢老爷。”
刚出来逛了两个铺子,就差点买了半马车的东西,梁三泰苦哈哈让小柳公公再去调一辆马车过来,好给陛下和娘娘拉货玩。
从米铺出来,两人就去了书社。
麒麟巷的书社林林总总有十来家,除了朝廷南书局开办的林有书局,其余皆是书商开设。
里面所售卖的书籍种类琳琅满目,自然,价格也是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麒麟巷繁华热闹,若舍得买上一壶五文的茶水,也能在书社静坐,读上一整日的书。
许多家境贫寒的穷学生就靠着在书社读书抄书,慢慢走上了仕途。
景华琰领着姜云冉往边上另一条巷子行去,刚一拐进去,就能感受到里面的比外面安静许多。
游客不往这边来,人少,自然就多了几分清幽。
这里的书社皆是三层楼,景华琰低声同姜云冉说:“开办书社,房租有玉京府补贴,只要一半房租便可,因此书社可以搭盖第三层,也可以降低每日的茶水费。”
姜云冉一想就明白了。
“这个主意真好,是谁想的?”
景华琰顿了顿,才道:“是母亲的老师。”
母亲的老师?
也就是说,想出这个主意的,应该是曾经的太子太傅。
“倒是位有远见卓识的大家。”
景华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你看第一家,挂着春字招牌的,叫探春书社,里面有后厢,每逢旬日都有诗词政经辩论,很是热闹。”
姜云冉算了一下日子,有些惊喜:“今日恰好是旬日。”
“嗯,”景华琰帮她拢好风帽,道,“是,特地选了今日而来,就为了让你看一看热闹的辩论。”
进了书社,小书童们便上前问安。
姜云冉注意到这里的书童有男有女,皆是灰衣素服的学生打扮。
毕竟大楚女子可读书,百多年传承下来,女先生越来越多,书社的书童也渐渐男女混杂。
他们自己,本来也是读书人。
只是尚且年幼,家境贫寒,便在这里做书童赚取微薄工钱,书社给他们的另外一项福利,就是可以在下工之后读书两个时辰。
姜云冉听到这里,不由感叹:“许多时候,就差这一线生机。”
两个人先上了二楼,在书架中穿梭。
其实宫中懋勤殿藏书颇丰,只要市面上的书社推出新书,必要往南书局送上十本作为库藏,懋勤殿自然都有。
不过在书社里选书,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宁静之感。
这里的书生很多,大多衣着简朴,他们头上戴着学生巾,身上挎着打着补丁的褡裢,里面放着的除了笔墨书本,偶尔还有干馍馍。
这书社进来就不能走,五个铜板对于许多学生来说,需要拼命努力才能付出。
一刻光阴都不舍得浪费。
看着他们,姜云冉忽然生出一丝感同身受。
为了目的,他们都是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姜云冉虽然长于市井,但十二岁之前,她几乎都在逸香阁中求学,后来母亲猝然而亡,她肩负起所有孩童的生计,一边又要与鸨母周旋,求得一线生机。
二十载似乎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她从未关心过鸟儿高飞,关心过百花盛开,未曾驻足凝望苍穹,也从不关心芸芸众生。
她拼尽全力活着,一路前行,耗尽所有的心力。拉扯着她的兄弟姐妹们,挣脱出逸香阁这个巨大的牢笼。
她之前骗景华琰,说她来过麒麟巷,当时她表现的很自然,仿佛真的来过一般。
但其实,来过麒麟巷的是顶替她身份行事的茉莉。
姜云冉心里装着太多事,她要为兄弟姐妹的未来谋划,要重新谋算入宫,还要把阮氏一族彻底拖入深渊之中,让他们再无起复的可能。
她脑中有一张网,编织着所有的计划,却唯独没有享受生活。
今日在麒麟巷走上这一遭,看到了人间烟火,也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微微松动了。
景华琰似乎感受到了她心绪转变。
他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她。
目光中只有纯粹的关怀:“怎么了?”
姜云冉回过神来,她呼了口气,抬眸对景华琰粲然一笑:“有点喜欢这里。”
是的,谁会不喜欢呢?
景华琰每逢出宫,最后来的,都是这一条安静的书香巷子。
他牵起姜云冉的手,带着她下了前楼,往后面的厢房行去。
越靠近,越能听到欢呼和雀跃。
年轻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站,他们手里拿着书本,心中装着天下。
每个人斗志昂扬,慷慨激昂,对于当今的政治针砭时弊,偶尔也歌功颂德。
看着他们,能清晰感受到家国的未来。
两人只站在门外,未曾踏入这一方净土。
姜云冉问:“他们骂的,贬的,老爷可都听了?”
景华琰挑眉一笑:“听了。”
“如何?”
姜云冉满心好奇。
景华琰淡淡道:“等他们能当着我的面骂了,我就骂回去。”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她的笑声轻灵悦耳,方才的沉重一扫而空。
她发现,景华琰的玩笑,总是很好笑。
他是认认真真的,逗她高兴。
第88章 就算朕想要白日宣淫,又有何人能知?【三更】
一晃神,便至正午时分。
乌云散尽,天光复现,金乌高悬于苍穹之上,平等照耀大地。
终于,阴冷的天气转暖,高悬的旌旗都更漂亮耀眼,在碧蓝的苍穹下随风摇荡。
一眼看去,旌旗五花八门,所售之物琳琅满目。
没有什么,是麒麟巷买不到的。
主巷中,路上行人比之方才少了三成,各大酒楼食肆却炊烟袅袅,人满为患。
出宫时虽然吃了小半个焦圈,但走了这么久的路,姜云冉又觉有些饿了。
她抬眸看向景华琰:“老爷,该用饭了。”
便是他们不急用饭,跟着他们伺候了一路的宫人们,也得歇一歇了。
景华琰颔首,又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
手心柔软相贴,两人俱是一愣。
不知何时,亲密陡然而生。
这样温存的小动作,也渐渐成为了习惯。
仔细想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姜云冉见景华琰无言,便勾唇浅笑:“老爷可有喜欢的食肆?可否带我去尝一尝?”
“自然是有的,”景华琰回眸看向她,目光流转,唇角含笑,“还请夫人赏光。”
顺着麒麟巷主街一路前行,不过一刻,就来到一家足有三层楼高的食肆。
食肆外面高高挂着旌旗,上书正店二字,前面的彩楼欢门高大繁复,绸缎扎成的绢花花红柳绿,五彩缤纷。
食肆足有三栋,之间以云桥相连,远远看去仿佛仙宫。
姜云冉都被眼前之景所震惊,更何况这食肆中人声鼎沸,盘碟碰撞,烟火十足。
“这是樊楼?”
整个玉京最大的食肆,就是麒麟巷樊楼。
从有玉京伊始,世间便有樊楼。
百多年来虽然几经易主,但樊楼却延续不灭,时至今日,已买下四周三栋商铺,成为麒麟巷一景。
景华琰淡笑道:“这就是樊楼。”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问:“夫人不是来过麒麟巷?竟未曾见过樊楼吗?”
姜云冉呼吸一窒。
景华琰此人,真是敏锐。
樊楼已经成为玉京一景,但凡来麒麟巷游玩的游人,几乎人人都要看一眼樊楼。
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转瞬间,姜云冉便勾了勾唇角,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
“自然是来过的,不过我上回来的时候,只专注自己手头事,未曾往这边行来,”说到这里,姜云冉的笑容又淡了几分,“毕竟当时,我只求生计,从无心关注这些吃喝享乐之事。”
景华琰说:“那正好。”
他牵着她的手,抬步往前走:“今日凑巧,为夫陪夫人好好逛一逛这樊楼。”
一行人刚一踏入樊楼,就有一男一女两名跑堂上前,一个送热气腾腾的棉帕子,一个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两盏热茶。
在这里混迹的跑堂眼力极好,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自然毕恭毕敬。
景华琰瞥了一眼帕子茶盏,并不去接,姜云冉便含笑道:“不用麻烦。”
那两名跑堂也机灵,立即就把东西往后一收,年长一些的跑堂娘子就上前,笑道:“两位可是要用午膳?不凑巧,今日前面的凡阁和玉阁都已满座,只天阁还有雅间。”
此时梁三泰就上前,道:“已经订过了,在天字一号。”
跑堂两人俱是一愣,随即,两人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
“原来是贵客,这边请。”
景华琰牵着姜云冉的手,领着她在人流中穿梭。
正待饭时,前面的凡阁早就人满为患,小二们奔跑上菜,手上十数个盘碗交叠高耸,却屹立不倒。
姜云冉抬眸望去,见整个三层楼的凡阁都是客人。
景华琰告诉她:“凡阁的餐食同外面的食肆价格一般无二,但菜品物美价廉,更得游客喜爱。”
凡阁接待普通百姓,玉阁自然就是商贾富户,等到了天阁,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达官显贵的富贵窝。
众人在两栋楼阁之间的云桥穿梭,姜云冉往外面看去,能看到鲜红欲滴的火鹤。
不远处,丝竹声悦耳动听,伴随着盘碗叮当,交汇出一派国泰民安。
即便冬日时节,樊楼也努力造出繁盛景象。
“真厉害,”姜云冉感叹,“这里的老板,一定是商贾奇才。”
景华琰勾唇浅笑。
他手中拿来装相的折扇啪地打开,喜鹊登枝图在织锦扇面上若隐若现。
折扇遮挡,景华琰微微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夫人,谬赞了。”
姜云冉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了。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没有立即解释。
他不说,姜云冉便也不追问。
从云桥一路行来,一步跨入天阁,里面的气氛陡然一变。
四周装饰比之凡阁还要朴素清雅,并无奢华装点,却让人觉得精心凝神。
与另两阁不同,天阁全部都为雅间,从一楼到三楼,除了行走侍奉的跑堂小二,不见任何客人。
一扇扇紫竹门扉阻挡了视线,只隐约能听到交谈议论声,根本看不清雅间内的情景。
在寸土寸金的玉京,这样的雅间怕是价值不菲。
饭香味混着酒香,让人有一种饥肠辘辘之感。
上了三楼,踏入最宽敞的天字一号房*,姜云冉才感叹:“光这一间,就占了半层楼。”
的确,天字一号房有内外两室,外面是一张能坐二十人的巨大圆桌,里室则单独摆了一张八仙桌,只能供四人使用。
珠帘摇曳,青纱垂落,窗边一支红梅,在正午的暖阳之下亭亭玉立。
这里的布景,比之京中权贵客房也不遑多让。
景华琰带着姜云冉在里室落座,梁三泰这就开始忙活起来。
擦手,净面,漱口。
待一切忙完,青黛、紫叶和小柳公公就开始陆续上菜,待菜品上完,所有宫人就都退了下去,雅间中只余帝妃两人。
看来,这一切都是早有准备,根本不需要另行吩咐,就连菜品,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景华琰见姜云冉难得露出好奇神色,一改往日的明艳笃定,反而有一派懵懂少女的天真。
难以得见的景色。
景华琰好整以暇端坐在她身边,就那样闲适地望着她,眼眸中清晰写着秀色可餐四字。
等菜上齐,宫人们退下,姜云冉收回好奇目光,这才注意到景华琰正玩味瞧着她。
“怎么了?”
姜云冉把景华琰平日爱吃的清蒸鲈鱼放在他面前,道:“陛下,用膳吧。”
景华琰便拿起筷子,给她夹了鲈鱼上最嫩的一块肉。
“用膳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今日的菜品都是樊楼的特色菜,除了清蒸鲈鱼,还有果木烤鸭和福禄寿喜,更有甚者,还有玉京并不常见的菜色。
比如腐乳烧肉和八宝豆腐,就是淮阴的名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山家三脆,味素清淡,更有冬日里难寻的春笋。
一共六道菜,各个都是樊楼的招牌。
姜云冉尝了一块鲈鱼,肉质极为鲜嫩,没有任何鱼腥味,加之酿造恰好的酱油调味,鲜香四溢。
她感叹:“这手艺,比宫中的御厨也不差。”
“自然是不差的,”景华琰道,“宫中的御厨都是千挑万选,有的是世家传承,有的则是半路收徒,收的徒弟多,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御厨。”
这一说,姜云冉便懂了。
她一边品着菜色,一边抬眸看向景华琰。
不说话,眼眸中的询问却清晰可见。
“怎么?”
景华琰挑眉笑了一下,瞧着很是放松。
姜云冉知晓,他开心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好似万事不过心。
“陛下方才的话,是何意?”
他不开口,就只能她来问。
景华琰便道:“朕以为你不在意的。”
怎么可能?
这人真是坏心眼,丢下一句话就不再开口,非要她来求他。
“陛下,您就告诉臣妾吧。”
姜云冉自也知晓如何对付他。
她这样委屈巴巴看着他,满眼都是哀求,那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再铁石心肠的人,怕是都要心软。
但景华琰是皇帝,不是个人。
他挑了挑眉,眼眸中流淌出笑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旋即,他对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冉:“……”
总觉得景华琰没安好心。
但她还是被迫上钩,往前倾身。
景华琰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热气吹拂在脖颈上,染红了修长洁白的脖颈。
“陛下!”
姜云冉恼羞成怒:“这成何体统?”
景华琰按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手指交叠,在指缝处迂回,犹如蛇蟒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这个抚摸暧昧至极。
把姜云冉弄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陛下。”
姜云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声音有多软,多动听。
“不行。”
她坚定地回绝。
景华琰低笑一声,他手上动作加重,慢慢寻到姜云冉的手腕,在她手腕处盘旋打转。
“不行吗?”
景华琰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委屈:“唉,朕好失望啊。”
姜云冉想骂他臭不要脸。
她的脸儿比桌上用来摆盘的火鹤还要红,无论景华琰怎么劝说,都不肯松口。
“不行就是不行。”
姜云冉说到后面,都要咬牙切齿了。
“陛下,您是皇帝,怎么能做这样无耻之事?”
景华琰惊讶道:“就因为是皇帝,才可以无耻。”
“什么……”姜云冉能被景华琰的理直气壮震惊了,一时间不知要回答什么。
景华琰终于放过她的手,他手臂舒展,直接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姜云冉全身上下,他最爱不释手的就是这小蛮腰。
“作为皇帝,才能随心所欲,朕要无耻,谁人能知?又谁人敢说?”
景华琰在她耳边低声诉说,随着他的话语,牙齿一张,就那么明目张胆咬在了姜云冉的耳垂上。
姜云冉倏然闭上了嘴。
景华琰低笑着,越发放肆。
“就算朕想要白日宣淫,又有何人能知?”
第89章 夫人,做戏要做全套。【一+二更】
姜美人脸皮太薄。
万不可能配合皇帝陛下的白日宣淫。
等到她的手扭在男人精壮的腰上,男人终于低笑着放开了她。
“生气了?”景华琰偏过头,要去看她的眼。
方才扭那一下,力气可不小。
可真是带着气的。
“陛下!”姜云冉抿着嘴,垂着眼眸,声音都带着哽咽,“臣妾就是这样卑贱,陛下可以随意戏弄?”
景华琰愣了一下。
他刚要去哄她,低下头时,就看到她忍不住勾起的唇角,不由啧了一声。
“爱妃,”景华琰道,“你演技没有以前好了。”
“以前还能骗一骗朕。”
现在,都不怎么用心装样了。
姜云冉唇角轻轻一抽,她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他,自顾自用起了午膳。
这男人敏锐得很,即便用心演绎,他怕是也能看出来。
敷衍一下就得了。
逛了一上午,她饥肠辘辘,没心思同他玩闹。
景华琰见她不理自己,便怡然自得,跟她一起享受这一顿美食佳肴。
她怎么会觉得他轻慢呢?
她可从来不自轻自贱,无论她现在是什么出身,无论她面对的人是谁,她总是理直气壮的,不因外物而动摇。
心智何其坚定。
对于床笫之欢,她向来随心而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去在意什么规矩体统,高兴畅快就足够。
这也是为何景华琰与她越发亲近的原因。
在床榻上,他们就是最契合的两个人。
有时候她的快乐,她的眼泪,她的害羞,她的大胆,都让他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景华琰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女子未曾见过,唯独姜云冉,是他真正爱不释手的那一个。
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放纵。
现在,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
她一哭,他就要偃旗息鼓。
这可不像他。
可听到她猫儿似的哭泣声,看到她绯红的眼尾和晶莹剔透的眼泪,他就总是会产生怜悯之心。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情情爱爱,但他很清楚,两人之间有着最纯粹的身体吸引。
并非单纯他一人,而是两人相互吸引,乐此不疲。
这样也挺好,人活一世,快乐就足够。
景华琰想到这里,自顾自笑了起来。
姜云冉警惕瞥他一眼,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不过樊楼的厨师真的用心侍弄美食,这一顿饭用得姜云冉很开心,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碗米。
比在宫中时用得还要多一些。
这会儿宫人们都在休息用膳,天字一号房里只他们两人。
两人都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这样独处时候,自己就能打理好自己。
姜云冉倒了两杯茶,景华琰则取了帕子给两人擦手,配合得亲密无间。
有些时候,景华琰会非常固执。
就比如他那双手,必须干干净净,不沾染半点脏污。
想到这里,姜云冉的目光不由落在景华琰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蓦地,脸上一红。
景华琰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红云,他只道:“十五岁那年,朕才第一次出宫。”
姜云冉看向他,收起所有旖旎思绪,认真聆听。
男人的目光穿透青纱帐,一路来到阳光明媚的窗棱之前。
只要竹纹窗一开,就能看到外面的锦绣山河。
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古王都,经历了数次劫难,始终繁荣不改。
这是年少的景华琰,即将要大权在握的家国。
“那时我刚被封为太子,前十五年中,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只能读圣贤书,朝政国事全未沾染过半分。”
“其实那时候,朕是有些迷茫的。”
姜云冉安静听着,倒是能感同身受。
母亲刚病逝的时候,她很痛苦,却又无法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
因为她跟庭芳等人逐渐长大,若不尽快摆脱伎籍,以后的未来只能是一片泥沼。
所幸母亲重病之时,许多生意都是她来打理,母亲也一直悉心教导她们,不至于手忙脚乱。可即便如此,那一年里,她还是觉得局促不安。
她有时候甚至夜不能寐。
年少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每日茫然无措,因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靠山彻底不在了。
只能靠自己。
那种彷徨,姜云冉可以感同身受。
这样想着,她也不由伸出手,握住了他炙热有力的手。
景华琰呼了口气,这些心里话,即便是梁三泰,他也未曾经过。
现在两人身处宫外,离开繁华,却能心平气和,说一说曾经的故事。
有个人能聆听自己的过去,这种感觉也是很好。
景华琰偏过头看她,语气平和,并没有任何抱怨和怨恨。
“不怕你笑话,第一次上朝,面对满朝文武,我甚至不知道要听什么,说什么,又如何做决定。”
“当时父皇虽然偶有病痛,却能照常处理政事,我却不能把这些彷徨付诸于口。”
“我需要表现出足够的强大,足够的稳定,足够让人信服,以司之后继承大统。”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要出宫看一看。”
景华琰顿了顿:“其实也并非突然,大抵是太后看出了我的彷徨,提点了梁三泰几句,梁三泰就劝说我出宫游玩。”
姜云冉有些惊讶:“太后娘娘?”
景华琰颔首:“是,母后早亡,我是太后教养长大的,她同我不甚亲近,但衣食住行也多有关照,有时候,她还是很敏锐的,也还算用心。”
他们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仁慧太后膝下又有亲生的儿女,两方天然就有权力之争,母子两个的确无法亲近。
景华琰不可能在此事欺瞒姜云冉。
也就是说,当年仁慧太后的确发现景华琰因忽然临朝听政而茫然无措,所以特地点拨梁三泰,让他安排了一次宫外之行。
“那是朕第一次离开长信宫,也是第一次看到烟火人间,”景华琰看向姜云冉,眉宇间满是怀念,“朕当时就明白,无论如何,朕也要维持住这满眼繁华。”
大楚不能在他手中凋敝。
即便如今内忧外患,党争不断,战事也从不停歇,但景华琰却意志坚定。
他想做的事情,似乎总能做到。
这一点,两人十分相似。
景华琰继续道:“当时我没有来麒麟巷,就在城中闲逛,一条条街看过去,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巷人家,一个都不错过。”
“我从白日一直走到了黑夜。”
姜云冉好奇:“陛下觉得宫外有趣,还是宫内舒适?”
这个问题,景华琰竟没能立即回答。
他思忖片刻,才道:“都有。”
“这是两个一起随着刻香燃烧的世界。”
景华琰说着,自顾自笑了一下:“那一次,让朕的心绪平复下来,开始放下所有的彷徨,认真开始跟着父皇处理朝政。”
“时隔一月,朕再度出宫。”
“那一次,朕来到了麒麟巷。”
姜云冉问:“当时的麒麟巷也是这般热闹吗?”
景华琰笑了:“热闹的。”
“不过当时樊楼还没有如今规模,只有前面的主楼,而且因为当家厨师忽然重病,徒弟们学艺不精,以致生意逐渐衰落。”
樊楼屹立玉京四百年,历经了几十位东家,改换了无数次门庭和菜系,可无论谁成为新东家,都不改樊楼之名。
时间风雨,岁月如梭,樊楼的名声传扬至整个大楚,总有人愿意不远万里,来观一观这人间仙境。
名声显赫,所以更无人愿意更名。
樊楼这两个字,就是招牌。
“我当时就被樊楼的奢华和繁忙所震惊,即便当时樊楼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回宫之后,我日思夜想,总觉得若樊楼就此淹没,实在可惜。”
姜云冉道:“所以陛下就成为樊楼的新东家?”
景华琰摇了摇头。
“不,我当时去问了太后。”
还是仁慧太后,虽然景华琰嘴里说母子感情寡淡,但姜云冉听来,他对仁慧太后还是多了几分信任的。
或许,在他艰难孤寂的童年时光中,仁慧太后也曾给他关怀和照料。
甚至还有庇护。
“我同太后说自己在宫外的见闻,感谢太后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景华琰道,“当时太后认真听完,就问我,是否真的舍不得樊楼,也是否还有额外的精力。”
姜云冉听得很认真。
景华琰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得当年的事情虽然困难重重,却也有温馨时刻。
“我自然是肯定答案,然后太后就建议我,去盘下樊楼,当成自己的产业来经营。”
景华琰之所以会成为樊楼的新东家,居然是因为仁慧太后的建议。
这一点,姜云冉实在没想到。
她若有所思:“治大国如烹小鲜,即便是一家普通食肆,也不是人人都能经营得当,太后娘娘的这个建议,确实妙极。”
当年的景华琰恰好年青彷徨,于政事有些束手束脚,他上有皇帝,不能真的主持政事,即便细心学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倒是樊楼恰好可以让他拿来练手。
靠着经营樊楼,慢慢平复心情,也学习如何平稳过渡,起死回生。
如今看来,景华琰真是天纵奇才。
不仅皇帝当得好,老板也同样做得妙。
看樊楼如今的规模,比之以前哪一代都要鼎盛,不得不感叹景华琰的确精力旺盛。
景华琰说到这里,就看姜云冉在身边眨眼睛,不由笑了一下:“怎么?觉得很惊讶?”
姜云冉自然是很会吹捧他的。
“不,臣妾只是感叹,陛下真乃人中龙凤,天资卓绝,普天之下真是无人能及。”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便大笑出声。
他心情极好,低下头,就在她脸上响亮亲了一口。
“爱妃,你真可爱。”
姜云冉:“……”
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了?
景华琰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意气风发。
“以后出宫游玩,爱妃可随意在樊楼用膳,这天字一号房,永远为爱妃留着。”
“可好?”
姜云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那臣妾就提前谢主隆恩了。”
————
麒麟巷纵横交错,说是巷,其实四周的市坊都要囊括其中。
这一片,几乎占了古玉京的十之有一。
商铺、仓储、货运、客栈皆汇聚于此,商贾们白日在此营生,夜里回后厢安置,麒麟巷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在。
市坊之间的街巷四通八达,每一条临街铺面都是商铺。
若真要好好逛一逛麒麟巷,没有一两日是逛不完的。
今日出宫时间紧迫,自然不可能把麒麟巷都逛一遍,因此等用完午膳,又略歇了片刻,一行人便离开樊楼,继续在麒麟巷逛起来。
又从一家金银铺出来,姜云冉看着景华琰大手一挥,土财主的架势,不由叹了口气。
“老爷,那些金银首饰回家大抵也用不得,如何还要铺张浪费。”
景华琰推了一下她的腰,带着她往下一家果脯铺子行去。
“你用不了,不是还有伺候的下人,她们又不是用不得。”
景华琰眉目清俊,对身边夫人说话时含情脉脉,两人一看便是新成婚的年轻夫妻,正是恩爱甜蜜时。
而且景华琰一看便是外地有钱商贾,那种没见过世面又挥金如土的感觉,拿捏得刚刚好。
“那就多谢老爷,还替我考虑这些。”
她话音落下,就被景华琰拉入了果脯铺子。
“不用谢,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等从这里出来,几人又是大包小包,大冬天,把梁三泰累得满头是汗。
姜云冉都有些于心不忍。
“梁管家,你歇一歇吧。”
梁三泰一遍擦汗一遍讪笑:“不用,不用,谢夫人关怀,是小的体力不好。”
说这话,景华琰眼睛一亮,又瞧见了前方的香料铺子。
姜云冉:“……”
说是陪她出来玩,怎么瞧着景华琰自己更兴奋,跟个孩子似的。
姜云冉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景华琰踏入前面的香料铺子。
这一家铺子就看在转角,位置不算太好,门庭也有些冷落,不过踏入其中,姜云冉发现其中的游客倒是不少,来来往往,进出里外,也同样生意繁忙。
显然,这家店铺的生意极好。
小径通幽,也是别有洞天。
在麒麟巷,一切皆有可能。
姜云冉正待同景华琰感叹,便瞧见身后又进来一行人,衣着瞧着都很干练利落,面容有些沧桑,应该是走南闯北的镖客。
他们一进来,就有一名管事快步而出,两边一语不发,只眼神交流。
“贵客,里面请,货物已经备好。”
管事笑吟吟请了那一伙人进了后厢。
姜云冉蹙了蹙眉,又想同景华琰说话,就看到他对自己挑了一下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拽了一下景华琰的衣袖,拉着他低下头,踮脚在他耳边问:“这里不对?”
女子身上的沉水香优雅宜人,配着她温柔的呼吸,让人不由沉醉其中。
姜云冉问了一句,见他不回答,便又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动作不轻不重,仿佛狸奴在心尖漫步,优雅又可爱。
“是。”
景华琰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帮她取下风帽,拢了拢鬓边碎发。
“娘子,你不是最喜香料,来选一选,喜欢的一并买走。”
还不等姜云冉回答,景华琰又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咱们家有的是钱,你尽管花。”
这土财主做派,学得可真像啊。
姜云冉心中腹诽,却还是配合他表演。
“真的呀?”
年轻娘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夫君的模样是那么欢喜,爱意弥漫。
“夫君真好。”
景华琰心里有点痒痒的,喉结上下滚动。
这一声夫君叫得可真甜。
第一次听她这样唤自己,还想多听几声。
不过,正事要紧,景华琰最后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意动,只倨傲道:“自然是真的,为夫何时骗过你?”
姜云冉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过身,开始认真挑选香料。
这时从后厢出来一名三十几许的跑堂娘子,她一看便是熟手,来到姜云冉身边,直接开始给她介绍。
“客人一看便是富户人家出身,不过这般气派,若是见过定能记住,原怎么没见过客人来麒麟巷?”
跑堂娘子喊笑着问。
姜云冉很自然就道:“我们不是玉京人士,只夫君恰好来玉京做生意,过来麒麟巷见见世面。”
她温柔谦逊,自不是小门小户。
跑堂娘子顿了顿,试探地问:“听客人的口音,是岭安道出身吧,巧了,奴家也是。”
姜云冉满面欢喜:“这倒是缘分,那今日必要给同乡开开张,好叫你多赚些银钱。”
富贵人家的天真娘子,被姜云冉演得十成十。
跑堂娘子忙感谢,说:“那不能让客人破费,不过咱们店里好东西可不少,奴家给客人好好介绍一番。”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选起了香料。
等姜云冉大肆采购一番,那跑堂娘子才笑吟吟问:“这么多东西,怕是不好带的,不知客人今日住在哪家客栈,咱们可以给送到客栈里去。”
说到这里,姜云冉倒未曾立即反驳。
她回过头,挑眉看向景华琰。
全程一言不发的好好夫君此刻开口:“送到琼林居便好。”
那跑堂娘子眼睛一亮,说道:“琼林居可是咱们麒麟巷最好的客栈,客官有眼光。”
在这名为浣花阁的香料铺子耽搁的时间并不多,即便多了几句寒暄,也不过只耗费了一刻。
待从浣花阁出来,姜云冉回首凝望,但见店铺二楼挂着的旌旗一角,绣着一枚小小的绿叶。
姜云冉心中一紧,再回头时,就对着景华琰含笑道:“老爷早就发现了?”
景华琰颔首,他唰的一声展开折扇,遮挡住两人的面容,在她耳边道:“多亏了夫人给的提点,不过两月,仪鸾卫就摸到了线索。”
“那叶子就是标志?”
景华琰笑着看她。
他又收回折扇,同姜云冉继续前行:“是,不过咱们是生人,所以他们不会立即兜售,须多加观察。”
回忆起这一日的土财主做派,姜云冉恍然大悟。
“老爷是故意的?”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孺子可教,夫人真乃仙人也。”
知晓景华琰已经有了章程,现在怕是早就把证据掌握在手中,一时不发,不过伺机而动,姜云冉心中安稳,倒也不在着急。
一路游玩,自是开心写意。
金乌随着天边的乌云游移,时而探出头来,时而藏在云被里,天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却挡不住游客们的好心情。
从清晨至下午,姜云冉一路行来,好似又重新回到了人间烟火。
所有的嘈杂声都从耳边消失,剩下的,只有欢声笑语。
孩童跑着寻爹娘,老人的拐杖咚咚响,一架独轮车路过,上面的风车嗡嗡飞舞。
姜云冉今日是带了银子的,又走过一条街巷,便瞧见路边有一名卖糖葫芦的老妪。
财大气粗的财主媳妇大手一挥,请所有侍从吃糖葫芦。
景华琰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似笑非笑看着姜云冉。
她倒是从来不拿腔作势。
即便在他面前,也只有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努力表演出三分娇嗔。
这会儿见她一口一个糖葫芦,咬得嘎嘣作响,景华琰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
姜云冉腮帮子鼓起来,跟个小松鼠似的。
“老爷不吃?很好吃的。”
景华琰轻咳一声,也跟着咬了一口。
糖葫芦千篇一律,无论哪一家,无论谁来做,都是酸甜滋味。
千百年来,从未曾改变。
可这一口的味道却有些不同。
景华琰分辨不出不同在何处,却还是细嚼慢咽吃下肚去。
“挺好吃的。”
姜云冉眯着眼睛笑。
此时金乌又从云层钻出,得意洋洋俯瞰大地。
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那张绝美的芙蓉面上,点亮了她漆黑凤眸中的星芒。
“我年少时就爱吃这一口,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念念不忘。”
酸甜滋味,总是让人喜悦。
年少的时候,每逢好事发生,母亲就会买几根糖葫芦,让孩子们一起吃。
所以只要吃了糖葫芦,就一定有喜事。
景华琰看她吃的高兴,整张脸都跟着发光,也不由笑着又吃了一口。
确实。
会让人心情愉悦。
美食美景美人,相得益彰。
又逛了两家铺子,姜云冉仰头看了看天色。
他们出来将近一整日,此刻金乌西去,黄昏将近。
天边厚重的云层遮挡了金乌,紫红的霞光弥漫,落日之前最后的阳光如同折扇的紫竹骨,穿越云层,一丝一缕散尽最后的光芒。
暮色四合,余霞成绮。
在这一片广阔天地中,就连晚霞都是那么壮丽。
姜云冉已经许久未曾欣赏过这样烧过半边天的晚霞了,此时不由驻足凝望,忘了到嘴边的话语。
景华琰也挺住脚步,同她一起仰望。
“自然之景,盛大壮丽。”
景华琰听着她的感叹:“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大好河山。”
这绝无可能。
不说她,即便是他,也都要终生困于长信宫那一方囹圄中,怎可能畅游大好河山?
姜云冉没往心里去,却依旧点头称是:“好,那我就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赏了一会儿景色,姜云冉便收起最后的留恋,笑着说:“多谢老爷,今日游玩十分尽兴,不过天色将晚,是时候回家了。”
景华琰捏着扇子的手一摇,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谁说要回家了?”
姜云冉愣住了。
不回宫去,要去何处?
难道还要去荣亲王府借住一晚不成?
景华琰高深莫测,并未回答。
他牵起她的手,让小柳公公带路,一路大步流星往前走。
绕过几处巷子,两人在一栋三层楼高的客栈前驻足。
落日的余晖正巧洒在客栈高高飘扬的旌旗上,照亮了上面稚嫩的绿芽。
姜云冉愣愣道:“琼林居?”
景华琰低笑一声,用扇子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没有用力,跟挠痒痒也差不多。
“自然是琼林居,”景华琰在她耳边道,“方才我不是说过,咱们今日在琼林居暂住。”
“夫人,做戏要做全套。”
第90章 随着她的惊呼,好戏才刚刚开始。【三更】
景华琰今日要出宫,且要在外留宿,仪鸾卫自然一早就开始布置。
虽然此刻一人都瞧不见,但姜云冉可以肯定,至少在琼林居四周,已经驻守超过两队禁卫。
不光仪鸾卫,怕是金吾卫也有护卫随行。
不过她倒不是担心安全,只有些呆愣地被景华琰带进琼林居,等在大堂站定,她都有些回不过神。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实在有些特立独行。
即便明日没有早朝,也还有起居官盯着,他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居于宫外,甚至一脸的理所应当。
姜云冉想,若起居官真一丝不苟,一字不错,后世人看到元徽帝这随心所欲的一生,怕是都要骂他昏君。
这都是后话,若是言官知晓,怕是要在太极门前哭天抢地,跪到晕厥。
不过,反正挨骂的是他,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姜云冉顿时心情舒畅,她眯了眯眼睛,甚至主动挽起了景华琰的手。
“走吧,老爷可订好了厢房?”
景华琰好笑地看她迅速变脸,没有责怪,只给她讲解:“琼林居后院宽阔,有不少独立的阁楼,咱们今日就住阁楼。”
等穿过干净整洁的后院,一路来到最靠边的阁楼前,姜云冉才感叹道:“这里的老板真会做生意。”
“这是自然,”景华琰踏入阁楼,也仔细打量,“琼林居是整个麒麟巷最大的客栈,除了旅居客房,还能提供饮马存货,甚至可以帮忙传递信件,许多来麒麟巷进货的商贾,但凡身价颇丰,都会选择住在这里。”
“十几载之间,琼林居从未发生失窃和偷盗等事,其安全和口碑自不必说。”
姜云冉跟在他身后,仰头看这精致干净的小阁楼。
一楼有一间厢房,一间雅室,外面的雅室摆放有圆桌圆凳,供客人用膳或者洽谈生意。
从狭窄的楼梯上去,二楼有两间厢房和一间窄小的水房。
里面并不宽敞,却分外干净整洁,姜云冉仔细看过,瞧见被褥水盆等都被换过,应该是宫中带出,方便陛下娘娘使用。
就景华琰这样的洁癖,倒在情理之中。
两间厢房,有一间略微大一些,边上摆了妆台和铜镜,还有一扇宽大透亮的隔窗。
若是夏日打开,一定景色宜人,微风和煦。
另一间只能摆放一张床榻,不过从边上的小门出去,有一个小巧的露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姜云冉好奇:“这一栋阁楼,一晚价值几何?”
景华琰告诉她:“十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格,姜云冉不由咋舌。
“许多百姓一年营生也不过如此。”
景华琰在太师椅上落座,他淡淡道:“能在琼林居暂住的非富即贵,这样的阁楼能保证安全,也能让随行的侍从一起住下,甚至一楼的雅室还能存放货物,对于许多商贾来说,十两银子虽贵,却也还算物美价廉。”
姜云冉颔首,她两边瞧看,最后道:“陛下,我想住这一间。”
她喜欢有大窗户的房间。
景华琰通情达理:“好,咱们就住这一间。”
咱们?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姜云冉没多想。
等洗漱更衣,回到厢房时,姜云冉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因为皇帝陛下只披着一件素白中衣,腰带松散,正坐在床榻边,好整以暇看着她。
姜云冉脸上一红,她有些迟疑:“陛下?”
景华琰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伸出手,修长结实的手臂一拽,就把她拉进了怀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姜云冉结结实实跌坐在他腿上。
“唔。”
景华琰挑眉捏了一下。
“还好你纤瘦,”景华琰给她调整一下姿势,低下头,慢慢寻到她隐藏在衣襟下的锁骨,“否则朕就要受伤了。”
姜云冉:“……”
姜云冉刚要拒绝,就被男人咬了一口。
她的声音顿时被噎了回去。
男人都是属狗的,只要一撒开项圈,立即就横冲直闯。
等到姜云冉实在受不了,才压抑着喉咙,小声说:“陛下,别,别,这是外面。”
衣衫一层一层褪去。
莹白的肌肤在朦胧的月色下展露光华。
没有拔步床厚重的帐幔遮挡,此刻姜云冉整个人都呈现在月色里。
美人如玉,肌肤赛雪。
她乌黑长发披散在洁白的肩头,犹如瀑布一般流淌进景华琰的心尖。
美得犹如一幅画卷。
景华琰的呼吸慢慢厚重起来,不老实的手上下游移,带起阵阵颤栗。
在一片意乱情迷中,他甚至还想:“洛神赋诚不欺我。”
仙人下凡,无人能敌。
等姜云冉被放到床榻上,周身上下殷红一片。
身上一块又一块的红痕昭示着男人的欺凌。
姜云冉紧紧攥着腰间单薄的腰带,不让男人得逞。
“陛下,不行。”
若是在宫中,其实还好些。
拔步床私密狭窄,让人心中安稳,即便男人有时候过分了些,也无伤大雅。
然而此刻,床榻就空荡荡摆放在厢房中,四周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余。
月色透过窗棱,皎洁洒在两人身上,即便屋中没有点亮烛火*,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了。
可即便姜云冉比寻常女子都要有力,依旧抵挡不住男人的强取豪夺。
红梅在前绽放,就连颜色都是那么鲜亮。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景华琰眸色幽深,他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忽然,男人俯下身,张了口。
姜云冉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音。
这人。
白日里询问她,被他拒绝了,可现在不还是一意孤行?
既如此,因何要问。
一肚子坏水。
似乎发现她的走神,男人的力道加重,很快,姜云冉就只能专注在这一场炙热中。
一路向下。
腰带松开,衣襟凌乱。
倏然,姜云冉喉咙里发出声音。
“呀,不行,不行。”
声音逸散,拦都拦不住了。
汗水从额间滴落,身上泛起粉红,手上不只要捂嘴,还是推开作恶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不行?”
景华琰百忙之中抬起头,舌尖微勾,添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为夫看娘子也是乐在其中。”
这人,今天的称呼换了千百回,哪一种都不想放过。
“中午,不是说,”姜云冉喘了口气,“不行。”
景华琰的手指骨节分明,强劲有力。
他很认真。
片刻后,他问:“真不行?”
姜云冉的脸比樱桃还要红。
她实在忍不了了。
还没开始,怎么就能这么恶劣?
她都不敢往下看。
“不,不行。”
景华琰叹了口气。
他收回手,低下了头。
“为夫可没答应。”
“都是娘子一厢情愿呢。”
姜云冉这一次只能捂住嘴了。
因为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应是其他租住阁楼的租客用了晚膳回来,在院子里谈天。
声音断断续续,却让姜云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一紧张,男人就低笑一声。
“这不是很喜欢?”
姜云冉紧紧咬着下唇,把头偏在一边,只能任由男人动作。
皎月高悬,海面看似一片平静,细碎的波光之下,却又滚滚惊涛。
潮水一波又一波冲刷,带走了沙滩上的砂砾,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偶然驻足,能瞧见海湾处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摇曳漂泊,永不停歇。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扁舟在惊涛中起伏,水滴滑落乌篷,晶莹剔透。
惊涛之后,风停雨歇。
然扁舟还在摇曳,战栗不止。
片刻后,乌云散尽。
一切归于平静。
姜云冉喘着气,唇瓣上是紧咬出的红痕,她慢慢睁开眼,水珠儿顺着眼尾滑落。
男人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扫去那一抹潮湿。
“好不好?”
他低下头,欲在她脸颊上亲吻。
然姜云冉忽然躲开,脸上红得仿佛牡丹滴露:“脏……”
说完这话,姜云冉一下子翻过身去,捂着滚烫的脸蛋不敢开口。
景华琰低低笑了起来。
“脏?”
“可那是云冉你自己的。”
“朕可是喜欢……”
姜云冉忍不住,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陛下,您怎么这般不矜持。”
见她用过就丢,翻脸无情,景华琰也不气恼,他盯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叹了口气。
“好吧,朕先去矜持一下。”
脚步声由近及远,身边的热度慢慢消散,外间的水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明明是这么日常的动作,却让姜云冉脸上的热度持续不散。
不多时,男人回到她身边。
一股清爽的薄荷香袭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何,娘娘可满意?”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她微转脖颈,想要偷偷打量。
然而她刚要动作,一双大手就牢牢把控住她的细腰。
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修长笔直,甚至不用如何用力,就能全然环握那窈窕的小蛮腰。
“娘娘是高兴了,可小的还没开始呢,”景华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娘娘可否施恩,陪一陪小的?”
这又是什么戏本子?
姜云冉感受到一片火热,她刚想回答,一股巨大的力道就制止了她的拒绝。
男人怎么可能给她反悔的机会呢?
姜云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挟制住,男人的力气惊人,她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
海浪掀起,这一次再没有平息时候。
方才的温柔爱怜,尽心尽力的侍奉,看来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愉悦。
先给一颗甜枣,再来夺取美食。
不愧是景华琰,算盘打得叮当响。
姜云冉很快就被拽入漩涡之中,因为前一次的欢愉,这一次她的激动和愉悦越发清晰。
清晰到她自己都忍不住发出恼人的声音。
“陛下,陛下。”
姜云冉唤他,想让他怜悯,慢一些,不要这样急促。
可她的声音却仿佛勾魂索,引得男人彻底失去理智。
霎时间,厢房中只有一种声音。
姜云冉趴在床榻上,汗水滴落在娇颜的牡丹图上,浸湿一片。
她的手腕被男人死死扣着,在牡丹花上蜿蜒挣扎。
“唔。”
随着她的惊呼,好戏才刚刚开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