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帝妃》
1. 第 1 章
“阿冉,不要相信任何人,只依靠你自己!”
声嘶力竭的呐喊在耳边震彻,挥之不去的是母亲死不瞑目的通红双眼。
阮含璋倏然睁开眼睛。
额上薄汗冰寒,明明是早春三月天,却依旧让人手脚森冷。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每次梦忆,总叫她心跳难抑。
阮含璋紧紧闭上眼眸,努力调整呼吸,不让外面守着的佩兰姑姑发现端倪。
就在这时,一道喜悦的嗓音响起。
“姑姑,大喜事!”
佩兰厉声呵斥:“噤声,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宫女青黛被吓了一跳,她忙停住身形,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一扇牡丹花开屏风遮挡了视线,珠帘摇动,她只能看到珠帘后身穿藏青褙子的清瘦身影。
那是阮才人陪嫁入宫的佩兰姑姑。
青黛没有犹豫,她靠近佩兰姑姑,还是压抑不住欢喜:“姑姑,陛下翻了小主的牌子!”
佩兰不悲不喜,她平淡地应了一声,思忖片刻,吩咐道:“让宫人们立即准备衫裙珠钗,才人小主最喜蔷薇花露,提前预备好。”
“诺!”
应了一声,青黛还是忍不住欢喜道:“今岁秀女入宫,咱们小主是第一个被翻了牌子的,陛下果然喜欢小主。”
这的确是喜事。
不仅是对阮含璋的看中,也是对阮家的荣恩,因此佩兰姑姑脸上也略微有些笑模样。
“知道就好,好好准备,莫要让小主到时露怯。”
等青黛退下,寝殿瞬间便又安静下来。
佩兰直接起身,来到架子床前,伸手直接掀开了厚重的葡萄缠枝帐幔。
刺目的阳光倾斜而入,她根本没顾及帐中“小姐”的身体,冷冷开口:“可都听见了?”
阮含璋慢慢起身,透过帐幔的缝隙,看到了外面春日午后的灿烂春光。
阳光明媚,树影婆娑,微风擦过窗外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寝殿中沉水香浓,是最甜暖宜人的味道,这香远道而来,是这几年才出现在市井坊间的名贵香料。
床边的贵妃榻是整块的黄花梨,上雕刻有四季花卉,看起来端方雅致,一盏珐琅掐丝博山炉幽幽燃着香,仙气袅袅,景色宜人。
整个寝殿上下都是佩兰一手布置,充斥着世家小姐的尊贵和体统。
都与原本的她格格不入。
阮含璋好似刚睡醒,整个人懵懵懂懂,哑着嗓子问:“什么?”
那声音娇软柔美,酥魅入骨,是不可多得的黄鹂嗓。
佩兰垂下眼眸,目光冰冷,带着显而易见的嫌恶。
“别忘了你的身份,规规矩矩侍奉陛下,好好做你的阮才人。”
阮含璋此刻似乎才回过神,她面上一红,羞怯地低下头:“姑姑放心,我省得。”
乌黑秀发坠落,遮挡住了她满含嘲弄的双眸。
对于她这幅模样,佩兰心里厌恶至极,似乎多看一眼都嫌脏。
“下贱胚子。”
她低声咒骂一句,满意地看到那窈窕玲珑的女子颤抖一下。
佩兰松开手,任由帐幔垂落:“才人,起来吧,今日要早些用晚膳,用过后便要去丹若殿伴驾了。”
阮含璋垂眸看着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指,倏然,她十指合拢,把手心紧紧攥成拳头。
便从今日开始吧。
所有欠了她的,负了她的,害了她的人,她要靠自己,一一讨回公道。
阮才人起身了。
整个暖玉阁也热闹起来。
青黛和红袖伺候她洗漱更衣,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便奉上来一碗银耳莲子羹,让她润嗓子。
阮含璋在贵妃榻上落座,先吃了银耳莲子羹,便开始安安静静做针线。
她的绣工不好不坏,只会做最普通的样式,同阮家以才学闻名清州的大小姐是不能比的。
佩兰姑姑忙里忙外,等回到寝殿,看到她手里的帕子,淡淡道:“绣好了就收起来,莫要让人瞧见,侮了小姐的名声。”
阮含璋手中一顿,有些胆怯低下了头。
“是。”
她这畏畏缩缩,可怜胆小的模样,让佩兰一眼都看不下去。
若非机缘巧合,这贱人同小姐有六七分像,如何会用她冒充小姐,入宫邀宠。
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大小姐。
佩兰想起夫人的嘱托,想起老爷的叮咛,最终深吸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要侍寝,才人便少做这些活计,热水已经备好,才人去沐浴吧。”
说到这里,她道:“奴婢亲自侍奉才人。”
阮含璋未着寸缕,乌发披散在白皙的脖颈间,顺着锁骨滑落,跌入一片柔软云朵中。
再往下,是不盈一握的细腰。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阮含璋的细腰犹如白瓷梅瓶的细颈,双手便可掌握。
佩兰看着她的目光,同逸香阁那些妈妈们一模一样。
嫌恶又满意。
“才人,今日是你的福气。”
她语气难得和缓,带着长辈的慈悲:“若是还留在过去,才人如何能有今日这般荣华富贵的日子?”
这话说得含蓄,只有两人能听懂。
是啊,若是留在逸香阁,阮含璋一个扬州瘦马,早晚一双玉臂千人枕,如何能入宫为妃,专侍奉一人。
更何况还是皇帝。
对于阮家来说,选了她作为替代,是给她的恩赐,也是她的福气。
阮含璋低下头,有些羞怯,又很感激。
“多谢老爷和夫人,也多谢姑姑这些时日的关照,”她顿了顿,语气非常诚恳,“我会好好侍奉陛下,为阮家更添荣光。”
佩兰轻蔑地看她一眼,语气依旧和善:“你知道就好,日后二小姐入宫,你们姐妹联手,等着的就都是好日子。”
这个二小姐,其实才是阮含璋。
阮含璋心中冷笑,道:“还望小姐早日康复。”
沐浴结束,这一场谈话随着水流被冲散。
晒了一整日的金乌往西爬去,渐渐隐没在波诡云谲的云层中。
阮含璋很紧张,她没有多少胃口,侍寝也不能多用晚膳,便简单吃了一小碗红枣小米粥,又吃了一个水晶虾饺,便作罢了。
一晃神,便迎来了晚霞。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整个玉京被暖红的晚霞笼罩,巍峨高大的长信宫矗立在天地分界中,静默回望一整个春日。
今日是第一次侍寝,佩兰也很用心,同稳重的红袖一起忙碌,最终选了一身水红香云纱衫裙给阮含璋换上。
阮含璋皮肤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配上水红衣衫,更添三分妩媚颜色。
青黛手巧,给她梳了一个牡丹髻,一支喜鹊登枝发簪别在发间,珍珠流苏在她圆润的耳畔边轻摇。
端是国色天香。
她站在那,就是一幅仙女图。
佩兰也很满意,她上下看了看,最后在她唇上轻点胭脂,道:“才人这般美丽,谁人看了能不动心?”
整个棠梨阁气氛都很欢快,阮含璋这般美丽无双,必能博得盛宠,一路高升,享尽荣华富贵。
阮含璋笑容清浅,带着三分羞怯,两分期盼,道:“走吧,姑姑。”
佩兰便上前来,扶着她往阁外行去。
阮含璋为大理寺卿嫡长女,于元徽五年二月入宫选秀,一月教导修习,最终于三日前被封为从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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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人,安排住于东六宫听雪宫后的棠梨阁。
今上景华琰龙章凤姿,鲜衣怒马,年岁刚及二十有三,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十岁便封为太子,一路顺风顺水位及九五,上至皇叔姑母,下至皇弟公主,皆对其俯首称臣。
登基五载,这是宫中第二次选秀,原本安排给阮含璋的是听雪宫后殿东配殿,然听雪宫的主位慕容婕妤忽染病重,需要静养,阮含璋才被挪去了东北角的棠梨阁。
虽也在听雪宫宫中,棠梨阁却比西配殿要更敞亮,窗明几净,宽敞雅致,其实比西配殿更好,往年能住在此处的,多是中位妃嫔。
这已是恩赏,阮家自无二话。
阮含璋带着佩兰一起穿过侧门,顺着游廊往垂花门行去,准备穿过前殿出听雪宫。
来接才人的迎喜轿就在宫门外,就等她到场。
阮含璋面上含笑,仪态优雅,行走之间脊背挺直,落落大方。
忽然,阮含璋鼻头微动,她侧过头对佩兰道:“姑姑,蔷薇花露可带了?”
佩兰便分神回想,道:“带了的,才人放心。”
这一说话,佩兰的心思就被带去了别处,没有注意脚下的路。
刚一跨过垂花门,佩兰一脚踏出,忽然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往前栽倒而去。
“姑姑!”
阮含璋下意识伸手扶她,刚抓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就一起不受控制往边上倒去。
也是凑巧。
恰好有个小宫女路过,见了这般情景,两步上前,努力扶住了要跌倒的两人。
只可惜,她手中端着的白玉瓶被打落在地,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一股浓郁的玫瑰香飘散出来,钻入阮含璋的鼻尖。
她眉心微皱。
然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她忙去看佩兰姑姑:“姑姑,你可有事?”
佩兰崴了脚,脸色有些青白,她扶着阮含璋狼狈站起身,凌厉地看向那个宫女。
在她脚下,有两块石头散落在地上,被高大的门槛遮挡,不仔细看是瞧不见的。
这个时辰,谁从此处走过,都有可能摔倒。
小宫女吓得不轻,已经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佩兰厉声斥责:“此处的扫洗宫人是谁?路上怎可能有石头?若是今日摔伤的是才人可如何是好?”
小宫女已经吓哭了。
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沉默地流着眼泪。
她一个三等宫女,如何能知晓这些事?
阮含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从宫门缝隙里看到外面等候的迎喜轿,轻声细语安慰佩兰:“若非姑姑机敏,摔倒的就是我了,如今倒也没有大碍,迎喜轿还等着,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慕容婕妤病了一个多月,这三日阮含璋过来请安她都闭门不见,此刻前殿门窗紧闭,两名守门宫女安静站在门口,都不敢往这边看。
佩兰恨恨看了一眼前殿,丢给阮含璋一个眼神,低声道:“怕不是故意而为,毕竟宫里人人都知晓,陛下不喜玫瑰花露。”
“此事万不能罢休,打量我们阮家是好欺负的?”
怎么就这么凑巧,打翻的这一瓶就是玫瑰花露?
阮含璋面露忧虑:“可是姑姑,侍寝的时辰不能等。”
佩兰一咬牙,道:“让红袖陪你去。”
阮含璋有些慌了:“姑姑。”
“才人,你莫要怕,做好自己便是,”佩兰紧紧握住阮含璋的手,难得安慰她,“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
等阮含璋坐上迎喜轿,轿帘轻轻垂落,她唇角的羞怯倏然转变为冷笑。
“做好我自己?”
阮含璋黄鹂嗓音只自己能听见。
“佩兰姑姑,那我可就好好做了。”
2. 第 2 章
一路穿越狭长宫巷,迎喜轿从乾元宫北门进入,顺着花园回廊,绕过流光池,最后停在了丹若殿前。
一道不高不低的嗓音响起:“阮才人,丹若殿到。”
阮含璋深吸口气,她弯下腰,下了迎喜轿。
迎面而来的是景华琰身边的红人,乾元宫上监彭逾彭公公。
他约莫三十几许的年纪,面白无须,容貌儒雅,好似平凡书生,笑容恰到好处。
阮含璋的行走坐卧,被阮家掌家夫人和佩兰姑姑严厉教导过,待人接物早就如阮家大小姐一般,轻易叫人看不出端倪。
此刻她也不露怯,对彭逾笑道:“有劳彭公公。”
进了丹若殿,另有一名姑姑和两名宫女等候。
阮含璋在厅中落座,管事姑姑让宫女上茶。
“奴婢姓周,名夏晴,陛下国事繁忙,须得阮才人多等片刻,”夏晴姑姑淡淡道,“若才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奴婢。”
阮含璋含笑道:“有劳姑姑了。”
一时间,丹若殿中十分安静。
阮含璋静坐不动,仿佛刚一回神,便已是暮色深沉。
她微微动了一下,因学过心算时辰,知道此刻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转眼已是戌时。
红袖见她动了,轻声问:“才人可是累了?”
阮含璋面上微红,低头不语。
红袖立即便明白,对夏晴姑姑道:“姑姑,才人想要更衣。”
“是奴婢疏忽了。”
夏晴姑姑态度倒是很平和,她道:“雪燕,你侍奉才人去更衣,然后便去寝殿安置吧。”
阮含璋淡然应了一声,被搀扶起身,来到了暖房。
侍寝前,照例要搜身。
雪燕告罪,然后便开始动作。
阮含璋温婉有礼,十分温柔可亲,她笑道:“我初来乍到,对宫中一知半解,以后若是有幸能来丹若殿,劳烦雪燕姐姐多多指点。”
说着,她从荷包取出一个小红封,直接塞进了雪燕的腰带里。
宫里不过这点事。
雪燕也是乾元殿的老人,对此毫不意外,她平静接了这个赏赐,低声道:“才人往后少用玫瑰香露。”
这意思是,陛下的确不喜这个味道,却也还不到厌恶地步。
阮含璋就轻声笑了,那笑声,有一种少女般的轻灵。
“多谢。”
她目光在暖房上下打量,把这里面的细枝末节都记在心中,便跟着雪燕去了寝殿。
在寝殿又枯坐了半个多时辰,外面才传来通传声。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
阮含璋的心跳倏然加快。
皇帝驾到。
烛光摇曳,宫灯暖红,有些陌生的龙涎香忽然侵袭而来,钻入阮含璋鼻尖。
阮含璋黑睫轻颤,她抿了抿朱红唇瓣,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一双深邃的黑眸瞬间映入眼帘。
年轻的皇帝陛下身姿颀长,猿背蜂腰,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容让人挪不开目光,尤其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越发惹人春心。
阮含璋一个慌神,才发现他眼尾有一抹泪痣,把他清俊的面容平添三分魅惑。
这位皇帝陛下的气质很独特。
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眉宇之间有着桀骜不逊的气质,可脸上的笑容却又平易近人。
阮含璋说不上来,心里却倏然敲醒警钟。
景华琰一生看似平顺,从未有过波折,但他三岁丧母,能以元后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本身就有许多故事。
不容小觑,也并非随意就能糊弄。
就在阮含璋失神片刻,男人已近在咫尺。
景华琰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此刻正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似乎在评估她的价值。
清州第一才女,元徽五年选秀名头最盛的绝代佳人,这位大理寺卿府上的嫡长女,的确姝妍丽色,仙姿迭貌。
中衣因为她仰头的动作,露出下面细腻白皙的皮肤,纤细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微颤,惹人心神。
一举一动,恰到好处。
景华琰垂着眼眸,看着女子眼眸中的懵懂和羞怯,倏然笑了一声:“阮才人?”
阮含璋朱唇轻抿,她微微张开唇,露出洁白的贝齿。
“陛下,妾是含璋。”
景华琰挑了挑眉,他衣袍一掀,转身便坐在阮含璋身侧,长臂一挥,就把她纤细的腰肢扣在身侧。
顷刻间,阮含璋软弱无骨的身子便落入他宽厚怀中。
女子身上的香气略有些混杂,除了蔷薇香露,还有隐约的玫瑰花露,随着她的呼吸,慢慢随着她莹白的肌肤挥散开来。
感受到手里的纤细,景华琰微微挑了一下眉,他手臂宽长,能直接把女子的细腰尽数收于怀中。
真瘦。
可她不应如此瘦弱。
景华琰垂下眼眸,认真看着她脖颈上颤动的绒毛,声音忽然有些温柔。
“安置吧。”
阮含璋睫毛轻颤,她微微侧过脸,似乎是不经意间,柔软的脸颊恰好蹭过景华琰的唇瓣。
呼吸一瞬便纠缠在了一起。
景华琰眸色微深,他倾身上前,两个人径直落入柔软的锦被中。
“莫怕。”他倏然道。
阮含璋微微睁大眼眸,她抬眸看向眼前男人,眼尾染上一抹红晕。
她眼眸中似乎只有倾慕和爱怜,犹如柔弱无辜的柔弱兔儿,就这样把自己呈现在了男人面前。
“陛下,”阮含璋声音细软,酥媚入骨,“陛下,还请怜惜妾。”
气氛一瞬旖旎。
景华琰一把扯下帐幔,随着百子千孙帐幔徐徐而落,灯影被拦在帐幔之外,最后展露出的,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唇。
过了许久,直至灯花噼啪作响,帐幔中才微微透出些许哭腔。
“陛下,时辰到了。”
那声音颤抖着,似乎早晨被风捶打的花露,随着风儿从花瓣间坠落。
“不急,”男人声音低沉,有些沙哑,“时辰还早。”
“唔。”
紧接着,就再无其他声音了。
直到最后啼哭声传来,帐幔才渐渐停了摇动。
拔步床中,女子眼含热泪,正委屈地靠在男人身上,哽咽地说不出话。
景华琰揽着她,难得有些餍足。
他心情好,便也能多说几句话:“入宫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阮含璋努力咽下泪水,缓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慢慢开口:“宫中很好。”
“很好?”
景华琰笑了一声,没有再问这个话题,他安静了片刻,忽然道:“再过一月整,就是阮爱卿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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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了吧?”
阮含璋心中一紧,她迅速把阮家的情况都回忆起来,便道:“陛下记错了。”
她撒娇般地道:“父亲的生辰还有三十二日。”
景华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在哄她:“是吗?今年可惜,你不能归家合家团聚了。”
阮含璋自幼便没了母亲,她孤零零在逸香阁长大,不懂什么骨肉亲情,与她而言,只有无利不起早。
但学习和模仿,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恕妾僭越,如今妾入了宫,陛下、太后也是妾的亲人。”阮含璋声音中有些遗憾,却也有释怀。
“虽然父亲生辰我不能归家,但眼看就要到端午,到时候父亲母亲也能入宫相见,只要盼着,日子就好过。”
这一句话,若是旁人来听,定是可怜又感动的。
但听话之人是景华琰。
相处时间太短,阮含璋尚且拿捏不住他的脾气,如今只能顺着他说话。
景华琰拍着她后背的手没有停下。
每一下的力度,两次之间的间隔,都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变化。
“端午有些晚了,”景华琰很温柔,如同其他寻常夫婿那般,为自家夫人考量,“待阮爱卿生辰那一日,朕便让你家人入宫,阖家团聚。”
阮含璋心中一紧,心跳却丝毫不乱:“谢陛下。”
她甚至还有些兴奋,念叨了一句:“其实妾也想家了,不敢同人说的。”
“陛下真好。”
景华琰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忽然翻过身,眸子一瞬不瞬看进她眼眸深处。
“那阮才人可要给朕谢礼?”
阮含璋身上只来得及穿上水红牡丹肚兜,此刻被他这样一动,便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陛下。”
女子眼尾含情,满脸羞怯,声音颤抖着诉说着娇羞与不易觉察的期待。
谁能不喜?
景华琰倾身而下,忽然咬了一口。
“时辰还早。”
清晨的长信宫忙碌得很。
天色熹微时,宫人们就已经开始忙碌,乾元宫更是灯火通明,要侍奉陛下早朝。
虽然忙碌的宫人众多,但整个乾元宫却很安静,没有吵醒沉睡中的睡美人。
“小主。”
熟悉的嗓音响起,阮含璋睫毛微颤,蓦然睁开眼睛。
天地一片昏暗,她躺了一会儿,才回忆起今夕何夕。
阮含璋手撑着锦被,想要起身,刚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双腿止不住打颤。
这男人可真能折腾。
第一次侍寝,有必要这般卖力?
阮含璋心中咒骂一句,面上却满是羞怯,她哑着嗓子道:“红袖,叫起吧。”
帐幔掀开,光阴倾斜而下。
阮含璋眯着眼,听到红袖难得的欢喜嗓音:“陛下特地吩咐,不叫宫人吵醒小主,陛下待小主真好。”
阮含璋面上绯红,低下头,只露出乌黑的秀发。
“陛下自然很好。”她声音都是甜蜜。
朝阳灿灿,万里晴空。
景华琰回到乾元宫,彭逾便上前:“陛下,早膳已经备好,请陛下移驾。”
景华琰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把阮才人的录档取来。”
他漫不经心道:“朕要再看一看。”
3. 第 3 章
迎喜轿回到听雪宫,阮含璋在宫门口下轿,红袖还挺机敏,忙上前用红封感谢小柳公公。
小柳公公打了个千,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迎喜轿离开了。
守门的小黄门瞧见她回来,立即上前道喜:“恭喜才人,才人步步高升,吉祥如意。”
阮含璋又给了一个眼神,红袖再度上前打赏。
一时间,气氛很是欢闹。
不过刚一跨进听雪宫,所有人立即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了。
慕容婕妤是四载前入宫的,她出身漠北定羌部,是大族长的女儿,一入宫便被封为从六品才人,短短四年,便从小主成为中位娘娘,后来一路高升,成为正三品婕妤。
这般荣宠,不仅因漠北定羌部归顺大楚,一直努力维护边疆和平,也因慕容婕妤明艳高挑,是个活泼开朗的直爽美人。
之前宫中,最得宠的便是徐德妃、周宜妃、慕容婕妤和司徒才人。
不过今年新岁之后,慕容婕妤染了风寒,断断续续没有康复,她生病后脾气暴躁,不喜有多余吵闹声音,整个听雪宫都不敢造次。
便是前头入宫的卫宝林都安安静静,几乎不在外走动。
想要回棠梨阁,必须要从前殿的游廊路过,穿过垂花门才能到达后殿。
两人轻手轻脚,迅速从游廊一侧前行。
阮含璋本就劳累一夜,此刻不仅腰疼,腿也一直打颤,她强撑着精神,一直努力挺直腰背,不让旁人看出丝毫端倪。
就在两人即将抵达垂花门前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阮才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不去同婕妤娘娘谢恩?”
慕容婕妤是听雪宫的主位,也是阮含璋的主位,她昨日头一次侍寝,按照惯例,今日要同慕容婕妤请安,感谢慕容婕妤往日的关照。
说话之人,便是慕容婕妤身边的纽姑姑。
阮含璋抬起眼眸,往前殿瞧去,一片疏影摇曳,丹桂丛中,站着一个高挑身影。
纽姑姑也是定羌族人,她眉目深扩,鼻梁高挺,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同中原人有些迥异,一眼就能看出是漠北族裔。
阮含璋心中微叹,知道一时半刻不能回去休息,只得咬牙撑住,对纽姑姑笑道:“昨日来给娘娘请安,娘娘正病着,妾意外打扰娘娘安寝,心中十分愧疚,今日便不敢叨唠。”
她声音轻灵,不徐不疾,不因侍寝而得意洋洋,反而沉稳大方。
“倒是没想到,不过一夜功夫,娘娘的病就好转了。”
阮含璋乃是大家闺秀,毓质名门,即便如今份位比慕容婕妤低得多,但骨子里的傲气是不能丢的。
纽姑姑深深看她一眼,中原官话说的极好。
她倒也很会找补:“婕妤娘娘一贯温柔和煦,知道才人小主今日定是累极,不想让小主来回走动,便强打精神起身,让小主请安过后便不用再来。”
听听,真是个极温柔的好人。
阮含璋挑了挑眉,面上有些无奈,她看了一眼红袖,红袖便忙扶着她往前殿行来。
“既然如此,妾便叨唠娘娘了。”
等她跨入前殿大门,一股苦涩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殿中宫灯昏暗,隔窗低低垂着,遮挡了一整日的暖阳。
宫中景物沉寂在昏暗的寂静中,犹如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似乎只等一个时机。
阮含璋下意识用帕子掩住口鼻,瞥见纽姑姑沉了脸,才道:“哎呀,屋里这般昏暗,娘娘如何能养好病?你们可别趁着娘娘生病不用心伺候。”
进了寝殿,纽姑姑也不再端着笑脸,听到这一句,不阴不阳道:“听雪宫的差事,就不劳烦才人小主费心了。”
才人小主四个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她的身份。
阮含璋的眼力极好,在这昏暗的寝殿中,她其实也能行走如常,不过此刻她佯装不适,走起来便磕磕绊绊,好半天才踏入寝殿中。
青纱帐摇曳,寝殿中灯火明明灭灭,昼夜不分。
只有墙角点燃一盏微弱的宫灯,微微照耀出黑雾中的静谧景色。
阮含璋跟着纽姑姑来到拔步床前,抬眸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慕容婕妤半靠在床榻边,她身上盖着锦被,一头深棕色的长发披散,垂落在脸颊边。
即便身处病中,也依旧是明眸皓齿的异域美人。
纽姑姑眉眼下垂,一抹凌厉闪过:“还不给婕妤娘娘请安?”
阮含璋面上闪过一抹愤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抬头对上慕容婕妤那双深蓝的眼眸,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跪倒在地。
按照宫规,下位小主面见主位娘娘时,应行大礼。
“见过婕妤娘娘,娘娘福寿康健,万福金安。”
慕容婕妤借着病弱,佯装没听见她的请安声音,她安静靠在床边,没有言语。
她明显是要故意磋磨人,地上连蒲团都没放,也一直不叫起,阮含璋跪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
昨夜里景华琰那般折腾,即便是阮含璋也实在有些疲累,又跪了这一时片刻,就更觉得浑身都疼了。
红袖平日沉稳,却并不蠢笨,她见阮含璋纤细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忙膝行上前,伸手扶住她。
“小主,您没事吧?若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这话是说给慕容婕妤说的。
纽姑姑拉着脸,并不去看主仆二人,只盯着慕容婕妤瞧。
慕容婕妤似乎在浅眠,听到红袖的话才微微抬起眼眸,看向阮含璋。
“妹妹怎么还跪着?”
她的声音异常沙哑,不过短短几个字,却似越过千重石山,粗粝嘶哑。
“瞧我,都病糊涂了,起来吧。”
“谢娘娘。”
阮含璋扶着红袖的手艰难起身,努力维持住身形。
慕容婕妤此刻才抬起眼眸,认真看向阮含璋。
“可真是个美人。”
她一字一顿道:“你们这一批新人入宫,各个年轻灵动,比我们这些旧人可强得多。”
“不敢当。”
阮含璋扶着红袖的手,站得很端正。
“娘娘位及婕妤,早就简在帝心,听闻娘娘病这几月陛下时常探看,妾等自比不上娘娘同陛下的经年情分。”
说到这里,阮含璋话锋一转:“入宫多日还未曾同娘娘请安,是妾的罪过,还请娘娘责罚。”
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早些回去躺着。
然阮含璋并无错处,慕容婕妤也不过只能磋磨她跪上一时半刻,多余就再不能有了。
她便幽幽叹了口气:“是我不中用,哪里是妹妹的错?”
这样说着,她又咳嗽起来。
慕容婕妤仿佛还有话要说,但她嗓子不适,又实在病弱,靠坐在床榻上缓了好久。
寝殿中实在太过昏暗,阮含璋本就觉得疲累,站了这一时片刻,不由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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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冷。
无人在乎她是否难受,纽姑姑一直忙前忙后,照料不适的慕容婕妤。
片刻后,慕容婕妤似乎才好转。
“阮才人,”她一字一顿道,“你初来乍到,不知听雪宫的规矩,今日……”
她咳嗽一声,道:“纽姑姑,告诉她。”
纽姑姑便上前来,道:“阮才人,咱们娘娘最不喜宫中热闹,往后才人小主要同卫宝林好好相处,安静生活,不要惹是生非。”
阮含璋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恭敬,淡淡道:“是,妾知晓,娘娘放心便是。”
慕容婕妤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定定落在她身上,过了许久,才道:“你是中原的大家闺秀,不用本宫多说,今日你能来请安,本宫很是高兴,纽姑姑,把我之前准备的赏赐取来,算是本宫的贺礼。”
纽姑姑转身,直接把赏赐端上前来。
阮含璋垂眸一扫,就看到上面摆了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方盒,此刻盒盖打开,里面放了满满一盒金花生。
这宫里面打赏宫女黄门,才会用金银花生等小物件,不过是讨个好彩头。
打赏给妃嫔,简直是羞辱。
阮含璋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纽姑姑脸上重新浮现笑容,她高声道:“咱们远道而来,不懂中原规矩,只知道金银值钱,这都是娘娘的真心,不知小主可喜欢?”
若是旁的宫妃如此赏赐,阮含璋完全可以拒收,但慕容婕妤的确是异族,她这样真诚赏赐,若阮含璋不收就是不尊主位。
这位慕容婕妤生了一张明眸善睐的大方模样,却一点都不蠢笨,心思之深,全不像饮马牧牛的草原异族。
这个礼,阮含璋是不能收的。
若今日若收了,就是她性子软,能被慕容婕妤这般羞辱。
那么明日呢?
她安静站在暗影中,耳朵微动,倏然粲然一笑。
阮含璋竟然直接开口:“多谢娘娘赏赐。”
她拦住满脸愤懑的红袖,直接上前一步,亲手把那沉甸甸的紫檀方盒捧在手中。
不光慕容婕妤,就连纽姑姑都愣在那,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
小宫女快步而入,对着众人屈膝行礼:“婕妤娘娘,才人小主,李公公来了。”
李公公大名梁三泰,是司礼监掌事太监,也是景华琰身边的第一红人。
他此刻来听雪宫,自然只能为一件事。
那就是阮含璋侍寝有功,陛下给了赏赐。
李公公每日忙得要踩风火轮,今日能亲自跑这一趟,说明是陛下亲自提点,给足了阮含璋脸面。
若谈及用心,那必然是用心的。
李公公三个字一出口,宫里内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听雪宫正殿的都面色沉寂,棠梨阁的都满脸喜悦,简直泾渭分明。
阮含璋眉眼一抬,满眼都是喜意,她对慕容婕妤扬了扬手中的木盒,笑道:“娘娘的赏赐真及时,可能让妾做个顺水人情,直接赏赐给李公公?”
她眉眼含笑,语气倒是很笃定:“毕竟,李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可是辛苦,也是陛下对听雪宫的看中。”
慕容婕妤胸中起伏,险些喘不上气,她蹙眉看向阮含璋,似乎第一次认真端详她的面容。
阮含璋那双美丽凤眸直勾勾看向慕容婕妤,不等她开口,直截了当问:“娘娘不会生我气吧?”
4. 第 4 章
慕容婕妤紧紧捏着被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日里送赏赐的大多是彭逾,若彭逾忙碌,也偶尔会见夏晴姑姑,能让梁三泰亲自跑这一趟的极少。
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才有这等体面。
梁三泰就等在殿外,慕容婕妤即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满心的怒火要发,也没得办法了。
“你去吧。”
她咬牙道:“可不能让李公公久等。”
阮含璋开心一笑,道:“是,娘娘好好养病,待娘娘好转,妾再来叨唠。”
如此说着,阮含璋扶着红袖的手,脚步飞快离开了前殿。
在她身后,慕容婕妤的眼神冷了下来。
景华琰对待嫔妃多很温柔,从未有这般折腾,今日只看一眼阮含璋那妩媚样子,她就知道昨日的丹若殿是什么光景。
慕容婕妤紧紧捏着手指,刺得手心生疼。
“你给我等着。”
另一边,阮含璋一步踏出前殿,抬眸就看到站在阳光里的第一红人。
梁三泰生得白白胖胖,满脸喜庆,他未及而立,因是白面无须的太监,显得十分年轻。
见阮含璋从正殿出来,他也一点都不惊讶,只道:“恭喜才人小主,陛下有赏。”
梁三泰那嗓子,听着就讨喜。
阮含璋比了个请的手势,亲自领着她回到棠梨阁,此刻棠梨阁已经得到了消息,佩兰和青黛都等在殿外。
蒲团已经备好了。
阮含璋在蒲团上跪下,冲着乾元殿的方向行礼:“妾谢陛下恩赏。”
梁三泰朗声道:“听雪宫才人阮氏,温柔恭谨,秀外慧中,今侍奉陛下有功,特赏赐白银百两,官窑五彩花瓶一对,黄花梨座屏一个,文房四宝一套,软烟罗四匹,蜀锦四匹,等等。”
这个赏赐,可是十分丰厚。
阮含璋面露喜色,满眼都是对景华琰的恋慕,她道:“陛下隆恩,妾感激不尽。”
行过礼,梁三泰忙上前,道:“才人快快请起。”
他笑眯眯告诉她:“那对官窑五彩花瓶,可足有半人高,西寺库里就只这一对,陛下说小主喜花,定要给小主养花玩,今晨老臣可费了好大劲儿找出来的。”
梁三泰可是司礼监太监,宫里的太监头子,正五品的内官,他伺候景华琰十六年,自可自称一句老臣。
这个赏赐,可谓是用心至极。
佩兰虽然日常待阮含璋刻薄恶毒,满眼厌恶,可行走坐卧都很得体,此刻也是满心欢喜,便要上前给梁三泰红封。
却被阮含璋拦了一下。
阮含璋直接把手中的紫檀盒子递过去,亲手放在了梁三泰手上。
她眉目含笑,看起来亲切有礼。
“李公公,这是方才婕妤娘娘的赏赐,我借花献佛,给李公公和其他几位公公买点心吃,倒春寒且冷着,公公们辛苦了。”
这一盒子金花生,足足有二十两,这个赏赐对于梁三泰其实并不算丰厚,但却很长脸。
阮含璋利用梁三泰,却也把礼给了他,里子面子都做足,大大方方,毫无遮掩。
让人挑不出错来。
梁三泰心里觉得这阮才人十分聪慧,思及景华琰对阮含璋的态度,便也客客气气笑了起来,把那木盒子牢牢抱在怀中。
“既是才人小主的打赏,那小的可舍不得给旁人,定当成传家宝留着。”
阮含璋觉得他很有意思。
四目相对,一起笑了。
“李公公,我来送你。”
佩兰脚崴了,不便行走,此刻没能跟上,只得眼睁睁看着阮含璋把梁三泰送到垂花门。
梁三泰掂了掂沉甸甸的木盒,看着阮含璋那张美丽至极的面容,难得说了一句:“以后恐怕还要小主多照顾咱家。”
阮含璋心中一动:“借公公吉言。”
梁三泰又笑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只两人能听见:“阮才人,晚上丹若殿见。”
难得的,梁三泰给妃嫔卖了个好。
待送走梁三泰,阮含璋转身回到棠梨阁,不等佩兰询问,整个人就栽倒在了床榻上。
佩兰都有些惊讶:“才人,您这是……”
阮含璋面色微红,她侧靠在床榻上,细腰柔软,弱柳扶风。
她低声道:“无妨,我且歇歇便好。”
听到这话,佩兰眼中再度拂过一抹嫌恶。
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做这浪荡媚态真叫人作恶。
阮含璋倒是关心她:“佩兰姑姑,你的脚可好些了?”
佩兰挥挥手,她让宫人都退下,自己径直坐在床榻边,一瞬不瞬盯着阮含璋。
“昨夜如何?你没有闹妖,让陛下疑心吧?”
“怎会?”
阮含璋面上微红,眼眸下垂,一副羞怯模样。
怎会不让陛下起疑呢?
她的命还悬在这里,一旦真正的阮含璋病愈,到时就她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什么姐妹携手,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糊弄人的把戏。
阮家怎么会让她这个活靶子继续活着?
她不知阮含璋何时会康复,不知阮家能等到几时,她只知道,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这皇宫之中,最好利用,也最有利用价值的,只有景华琰。
阮含璋知晓,利用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皇帝陛下,不啻于与虎谋皮,然她若不闯这一次,又如何逆天改命?
若无论如何都是死局,还不如在荆棘上踩过,哪怕脚上鲜血淋漓也不在乎。
早在阮家找上她之前,她便已经下定决心。
如今身在长信宫,顶替阮含璋成为阮才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筹谋而来。
如今得见景华琰,见他这般机敏,心中更是坚定。
她的选择没有错。
她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只有权利可以助她大仇得报。
此刻阮含璋垂下眼眸,秀发在鬓边丝丝落下,衬得美人肤白凝脂,春意盎然。
“陛下丰神俊秀,光明磊落,自不会动不动便起疑。”
不,那斯疑心重得很。
佩兰姑姑听到她这般说,心中略有些放松,却还是阴鸷地盯着阮含璋。
“你可别闹妖,小心你的那些下贱朋友,可都还在阮家手里。”
阮含璋脸上的笑容微顿,她垂下眼眸,慢慢叹了口气。
“姑姑,我如今成了大小姐的替身,自然知道如何行事,”她抬起眼眸,满眼都是真诚,叫人动容,“姑姑,我不过只是下九流出身,若没有阮家机缘,以后怕是只能病死在那腌臜地,我心里是很感谢老爷和夫人的。”
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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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依旧冷冷看着她,没有被她说动心。
阮含璋继续道:“姑姑,如今我入了宫,不仅要为阮家谋划,自己其实也是如履薄冰,我自然比不上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总怕露出破绽,心里担忧得紧。”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佩兰的手。
“姑姑,在宫里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这话倒是在理,佩兰冷哼一声:“你知晓就好。”
阮含璋话锋一转,道:“姑姑,如今你扭伤了脚,以后实在不便,若你不能陪着我出门,我真的害怕。”
“我想让姑姑赶紧好起来。”
佩兰也想好好医治,她早上扭伤了脚,只简单上了红花油,现在还隐隐作痛。
但她还是很冷静:“你刚一侍寝便叫太医,怕是不妥。”
阮含璋叹了口气。
“我原本不想让姑姑操心,如今看来,还是得告诉姑姑实情。”
她愁眉苦脸把慕容婕妤磋磨她的事情说了,又讲了那一盒子金花生的事情,说到最后,佩兰的脸都要黑成锅底。
“她算什么东西?”
佩兰满脸愤怒:“不过是一个异族臣女,胆敢这样对待玉京阮氏,打量阮氏书香门第,不会与她计较不成?”
“还有你。”
佩兰嫌恶地看向阮含璋:“以后可莫要做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传出去像什么话?大小姐从来大方优雅,绝不会怕异族。”
阮含璋低眉顺眼:“是。”
佩兰倒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她思索片刻,道:“是得传太医。”
说着她冷笑道:“好歹得让人知道,那慕容婕妤是什么德行。”
阮含璋抬眸看她,欢喜道:“好!”
佩兰便立即安排青黛去太医院请女医,然后又仔细问了阮含璋慕容婕妤说过的话,这才被阮含璋劝着回了自己的厢房。
不多时,女医到。
阮含璋从殿中缓步而出,同迎面而来的女医四目相对。
此刻春风和煦,鸟语花香。
在郎朗晴空,杏花梨雨之间,两人重逢。
女医瞧着二十上下的年景,容貌寡淡冷清,长眉细眼,看起来便不苟言笑。
她对着阮含璋躬身行礼:“臣赵庭芳,乃太医院医正,见过才人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阮含璋含笑道:“有劳赵医正。”
她伸出手,指了一下边上的厢房:“今日有事相托,还请赵医正海涵。”
这位赵医正瞧着倒是好脾气,亦或者对宫里这些事见怪不怪,很平静跟着她进入厢房,给佩兰看诊。
“佩兰姑姑虽脚踝受伤,却没有伤筋动骨,这几日切忌走动,用上生骨膏之后将养三日便好。”
阮含璋松了口气,对佩兰欢喜一笑:“姑姑,真好。”
当着外人的面,佩兰一贯慈爱:“小主今日也累了,让赵大人给您请脉,奴婢才放心。”
阮含璋便起身,领着赵庭芳回到寝殿。
一时间,寝殿只剩下两人。
四目相对,阮含璋倏然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芳姐姐,近来可好?”
赵庭芳倾身上前,在床边的绣凳上落座,她细细打量阮含璋,神情十分严肃,声音清冷。
“陛下起疑了。”
5. 第 5 章
阮含璋眉目含笑,不急不恼,她轻轻拍了一下赵庭芳,轻声细语:“莫急。”
赵庭芳莫名就放松下来。
两人从小相识。
甚至她这一条命都是阮含璋救下,能有如今机缘,也有阮含璋的手笔,因此她说不急,赵庭芳当真便安了心。
她轻轻呼了口气,面容也跟着柔软下来,瞧着不再如方才那般冷清。
阮含璋见她放松了些,又忍不住去握她的手:“芳姐姐,两载未见,你如今一切可好?”
“我很好,”赵庭芳脸上难得有了些笑意,“师父待我不薄,费尽心力把我推入宫中成为女医,因皇贵太妃的缘故,我如今在太医院也安稳,甚至还升为从六品女医正,太妃们都很和气。”
大楚官职多数都分男女,尤其太医等官职,比如太医院院正皆有男女各一,以便更好医治贵人。
当年赵庭芳要跟随师父上玉京,入宫为太医,当时阮含璋就叮嘱她务必要把握好太妃们,伺候她们,比伺候新贵妃嫔们要强得多。
果然没错。
这两年两人虽偶有书信,却只写大事,至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从不赘述,如今见面,方才有倾诉机会。
赵庭芳简单说了几句这几年的过往,这才看向她。
唯独此刻,阮含璋才能从旁人身上看到心疼。
赵庭芳一贯冷清,此刻却红了眼眶,似是要落了泪。
她心疼她,为她心酸和不值。
“阿冉,”赵庭芳几乎是呢喃,“你怎么还是入了宫?”
阮含璋眉眼间满是冷冽:“我不入宫,茉姐和石头就活不成了,我不入宫,他们的仇谁来给报?”
说到这里,阮含璋紧紧握住赵庭芳的手,眼眸中有着清晰可见的坚定。
“不怕,”阮含璋勾了勾唇角,声音如寒泉冰冷,“贵人们总觉蚍蜉撼树,嘲笑我们的卑微,然禽困覆车,穷鼠啮狸,早晚有一天,我们能厮杀胜利。”
赵庭芳看着她略有些陌生的面容,心中疼惜又多了三分。
“阿冉,别为了仇恨蒙蔽了眼。”
她声音温柔,一如年少模样。
阮含璋拍了一下她的手,直接转变话题:“陛下做了什么?”
赵庭芳回过头去,打量寝殿外无人偷听,这才低声道:“这两年,我在宫中也结交了些人脉,同尚宫局的穆尚宫关系还算融洽,今日她恰好腰疼,我去帮她行针,才知陛下要了你的录档。”
宫妃的录档就是她的身份。
上面详细记录了宫妃的出身和大事,比如阮家的大小姐阮含璋,是元徽五年二月入宫,于昨日侍寝,她生于天佑三十年冬,年少时曾高烧过一次,险些送命。
后来她回到清州祖宅养病,十二岁时入白鹤书院读书,是清州远近闻名的才女。
这些比较重要的大事,录档上是都有的。
不能事无巨细,却大抵能知道一个人的出身轨迹。
通过录档,亦能简单揣测一个人的品行。
阮含璋听到这里,眉头微松,眉眼间流淌出笑意来。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当真是敏锐得很。”
赵庭芳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小声询问:“你是故意的?”
“是。”
阮含璋见赵庭芳有些不解,这才低声道:“我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阮家这般待我,我要让他们全家万劫不复。”
赵庭芳没有说话,只安静听她说。
眼眸中却满是赞同。
不因阮含璋的狠毒,只因她也同样仇恨阮家。
阮含璋看向赵庭芳,道:“阮家那高高在上的夫人第一次逼迫逸香阁让我挂牌时,我便彻底明白,只有掌握权力,才能把他们拉下仙阁。”
她一字一顿,娓娓道来。
“从商,仕途,都是最慢也最折磨人的路,且我身份特殊,阮家不会眼看我做大。”
“那么入宫就是唯一的一条路了,我现在是阮含璋,但我不会永远都是阮含璋,早晚有一天,我还是我。”
“我要以姜云冉的身份,让阮家为母亲陪葬,甚至……”
赵庭芳豁然开朗。
“只有站得比阮家还高,才能报仇雪恨。”
她忽然明白,姜云冉顶替阮含璋的身份入宫,为的就不是冒名顶替,彻底成为阮含璋,她要的是以这个身份接近皇帝,无论是爱情也好,利用也罢,她要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留下痕迹。
她要借着九五之尊的权利,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思及此,赵庭芳眼眸中的怜惜慢慢散去,光华重新聚集。
对于她们而言,情爱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唯有大仇得报,至高权柄,唯有随心所欲的往后余生,才最重要。
只要阮含璋一早就定了计划,那她就会坚定跟随,陪着她走完这漫长一生。
“好。”
赵庭芳回握住她的手:“我在宫中,就是你的臂膀,你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我定尽力而为。”
阮含璋倏然一笑,她伸手抱了一下赵庭芳,心中难得柔软。
“芳姐姐,还是你最好。”
赵庭芳问:“你有什么计划?”
阮含璋垂下眼眸,道:“昨日我第一次侍寝,才发现陛下太过机敏,想要借刀杀人是不可能的。”
“如今之计,我需要慢慢暴露自己的破绽,让陛下起疑,同时,也要让陛下知道,我与别人不同。”
“我有我的价值。”
景华琰登基已经五载,后宫中有姚贵妃、徐德妃、周宜妃和梅昭仪,除此之外,上亦有太后及皇贵太妃。
太后不是亲妈,膝下有亲生的二皇子荣亲王,皇贵太妃是堂亲姨母,膝下也有亲生的三皇子礼亲王。
朝中看似风平浪静,权柄握在景华琰一人手中,但前朝积累的矛盾愈演愈烈,党争不断。
太后、皇贵太妃、贵妃、德妃、宜妃、荣亲王、礼亲王,错综复杂的关系,盘踞在繁荣的玉京。
在入宫之前,阮含璋已经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印刻在心里。
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赵庭芳看着阮含璋明媚的凤眸,蓦然笑了。
“你会得偿所愿的。”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呢?
“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阮含璋倾身,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说了几句,然后才道:“我这张脸,得需要雪融草保养,此事还要劳烦芳姐姐了。”
方才赵庭芳觉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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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容陌生,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姜云冉的真实容貌。
此刻的姜云冉眉目清浅,鼻梁不够挺拔,唇角的弧度也不够完美。
她是同阮家大小姐有六七分相似的阮含璋,面容更肖似阮家夫人廖氏,而非姜云冉本人。
改过样貌,却依旧美丽动人。
原来的姜云冉,才是真正的国色芳华。
赵庭芳明白她为何要换脸,既然以后要重新成为姜云冉,还在后宫行走,就不能与阮含璋顶着同一张脸。
似是而非,才是最好的保护。
雪融草能保养面皮不起皱纹,不算很名贵的药草,不过寻常疾病无用,会进货的药局不多。
“你放心,十日内我定能寻来。”
两人看似说了许多话,不过才过去一刻,佩兰日夜盯着阮含璋,实在疲累,她又完全不认识赵庭芳,以为她不过是宫中普通女医,便放松了警惕。
倒是给了阮含璋机会。
她思忖片刻,又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你这般安排。”
待两人说完话,赵庭芳也给她按摩好腰肢,低声问:“避子汤你是要吃还是不吃。”
阮含璋思忖片刻,道:“佩兰会盯着我吃,到时候你帮我看住药材便好。”
这意思就是要吃的,但不能让佩兰给她下毒。
赵庭芳应了一声知道了,这便离去了。
等她走了,阮含璋才唤人:“谁在外面?”
很快,青黛便快步而入:“小主,奴婢在,小主可要吃茶?”
青黛活泼勤快,红袖老实本分,都是宫中分给她的宫女,阮含璋觉得两人很不错。
她看着青黛,慢条斯理地问:“青黛,你以后可还想出宫?”
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可以自行回家嫁人,诸如妃嫔们身边的宫女,还能得一笔赏赐,出宫时很是风光。
有些妃嫔家中也会宽待,给与照顾,因此宫女们都很忠心。
青黛很果断地道:“小主,奴婢是孤儿,父母俱亡,无亲无故,以后不出宫了,一辈子侍奉小主。”
倒是很会表忠心。
阮含璋认真看了看她,笑道:“好。”
“红袖呢?”
青黛想了想,道:“红袖还有两个妹妹,不知要不要出宫,奴婢没问过她。”
阮含璋颔首,没有再说话。
时间还算充裕,阮含璋没有那么心急,她坐在妆镜前,仔细看着自己这张面皮。
阮含璋同她的确有五六分相似,不过是从阮忠良身上的延续,阮忠良此人无情无义,不忠不孝,却天生一副好面孔,当年即便未曾高中一甲,只考中二甲第三十八名,却依旧在玉京名声显赫。
只因他天生俊逸非凡,加之身姿颀长,颇有些翩跹风骨,让人一见倾心。
与他相比,名门出身的廖夫人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这张面皮的改动,就是向着阮含璋肖似廖夫人那一半,自然比真正的她暗淡许多。
姜云冉从小在逸香阁长大,对于这些奇技淫巧十分精通,不过换一张同廖夫人相似的脸,并不算困难。
她安静看了一会儿,对镜中人道:“父亲,母亲,我等你们入宫。”
“让我们好好一家团聚。”
6. 第 6 章
佩兰不在身边,阮含璋过得十分自在。
她选秀入宫,初封便是从六品才人,身边可有三名宫女并一名黄门侍奉。
不过因佩兰姑姑陪伴她入宫,本就是格外开恩,因此她身边的侍奉之人便只剩下两名三等宫女。
另有一名小黄门叫钱小多,不怎么往她跟前凑合。
阮含璋同青黛和红袖都谈了会儿天,大概问了问两人家中情形,佩兰便醒了。
她这一醒,整个棠梨阁的气氛就倏然严肃起来。
在这棠梨阁中,宫人们不怕阮含璋,反而更怕满脸严肃的佩兰姑姑。
佩兰慢吞吞进了寝殿,见阮含璋同红袖一起做针线,便冷冷扫了红袖一眼:“下去吧。”
红袖就赶紧退了下去。
阮含璋把针线放回笸箩里,抬眸看向佩兰:“姑姑可好些了?”
“不用同我打岔,”佩兰眉眼冷淡,道,“原入宫之前,夫人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好好教导才人,莫要让才人辱没了阮家的名声。”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满心都是畅快和恶意。
她早就看这小贱人不喜了。
“你昨日侍寝,不知道劝阻陛下,一味放纵肆意,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阮含璋低垂眉眼,她抿了抿嘴唇,显得很是委屈。
心里却暗骂这老货,仗着阮家拿捏茉姐等人,故意欺凌于她,翻来覆去想法子折腾人。
果然,佩兰下一句就道:“你原没读过几日书,不懂礼义廉耻,实在让人忧心,还是要好好学习一番。”
“去,把女戒抄写十遍,务必要把清规戒律记在心中。”
她如今是宫中的妃嫔,还可能经常面见陛下,侍寝于前,若是身上有什么伤痕,总归不妥。
佩兰就想了这么个恶毒法子。
前日让她学跪,昨日端茶倒水,今日就要抄写女戒了。
并不算太难熬,却很让人厌烦。
阮含璋抬了抬眼眸,眼尾一抹绯红:“姑姑,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去。”
佩兰心中畅快至极,看着那妖娆的小贱人被她逼迫一刻都不得停歇,心里愈发畅快。
阮含璋只得起身,道:“是。”
她在桌案前落座,拿起笔墨,慢慢抄写起来。
不过她没读过几年书,字写得并不利落,写了好一会儿才写了一页。
又因昨日一夜操劳,她此刻坐得很是艰难,瞧着面色越来越苍白。
佩兰倒是老神在在在边上落座,手里捧着热茶,舒服地抿着。
“这白露倒是不错,味道清润,还有回甘。”
阮含璋没有说话,她一笔一划写着,神情很是专注。
佩兰又絮叨:“我也是为你好。”
“你瞧这宫中的娘娘们,哪一个不是才女?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好歹诗词都通,你若是什么都不成,拿什么同旁人比?”
阮含璋安静听她说,手里笔墨不停。
“你就看贵妃娘娘,可是如今宫里最尊贵的人了,陛下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公主就出自贵妃娘娘,她可是玉京的才女。”
贵妃姚听月是如今仁慧太后的堂侄女,温柔和善,优雅贵重,如今以贵妃之位,辅佐太后及皇贵太妃协理六宫,隐有后宫之主的意思。
佩兰继续道:“再说德妃娘娘,虽出身勋贵武将世家,却也自由饱读诗书,不仅能策马骑射,亦能吟诗作对,谁会不喜欢这样的解语花呢?”
显然,佩兰对宫中的诸位娘娘很是熟悉,简直如数家珍。
这些消息,在阮含璋入宫之前虽有打探,毕竟资源不足,显然不如佩兰这等官宦人家要来的细致。
因此,她倒是一点都不厌烦,听得格外认真。
佩兰抿了口茶,瞥了她一眼,见她字写得认真,心里越发畅快,话就有些多了。
“宜妃娘娘虽不是高门大户,家中却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刚生下大皇子,在宫里很是有体面。”
说到这里,佩兰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阮含璋的肚子,说:“你若是能有机会怀上一儿半女,也是好事。”
她这样说,可等到午膳之前,一碗避子汤还是送到了阮含璋唇边。
阮含璋没有反抗,很乖顺把避子汤吃下去,就听佩兰说:“如今二小姐何时入宫还未定,怕你这边生变,万一有了身孕又留不住反而伤身,也是为你好。”
佩兰心中总觉她软弱无能,不过只是没见识的扬州瘦马,因此时常就是随意糊弄。
听听她说的话,前后逻辑不通,谁会信呢?
用过午膳,阮含璋就去午歇了。
佩兰不知是吃多了茶还是受了风寒,一下午腹中疼痛难忍,也就没精神去盯着阮含璋抄写女戒了。
她一走,阮含璋手腕一转,直接把笔扔在桌上,慢条斯理吃水晶葡萄。
上午赵庭芳过来时,偷偷给她拿了不少药,今日倒是直接用上了。
佩兰身体不适,下午就一直没有过来,待晚膳之前,之前送她回来的那位小柳公公就笑呵呵出现在了棠梨阁。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陛下翻了小主牌子,请小主至乾元宫用晚膳。”
这一次竟是直接让她去用晚膳。
阮含璋满脸欣喜,眉宇皆是笑意:“谢主隆恩。”
红袖上前给了红封,小柳公公就道:“小主,时辰不早了,这就走吧?”
阮含璋身上是家常打扮,只穿了一身鹅黄的蝴蝶袖衫裙,头上也只戴了一对腊梅簪,显得清雅别致。
小柳公公就等在这,阮含璋也不好再去打扮,便吩咐了青黛一句,带着红袖直接离开棠梨阁。
待佩兰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只能攥着帕子干着急。
另一边,迎喜轿进了乾元宫,直接送阮含璋去了春风亭。
阮含璋从轿子上下来,抬眸就看到景华琰颀长身影。
他肩宽腰细,身姿挺拔,只看背影就叫人心动。
一头乌发高高束在白玉冠中,留给阮含璋一侧结实流畅的脖颈。
当真是鹤骨松姿,朗月清风,谁看了不称赞一句仙人之貌。
翠竹摇曳,伴随着春风沙沙作响,亭边水缸上荷叶碧绿,生机勃勃。
阮含璋在亭外福了福:“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女子清润的嗓音响起,景华琰回过头来,那双深邃的星眸一瞬不瞬落在阮含璋面上。
她身上的蝴蝶袖短衫放量很足,恰到好处遮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只有亲自揽在怀中,才知什么叫不盈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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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妃,亭中坐。”
景华琰声音很温和,他对阮含璋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了她的。
阮含璋的手上其实有薄茧。
常年书写留下的笔茧位置不偏不歪,恰到好处。
景华琰摸索着她的手指,道:“爱妃平日读书想必很是用功。”
阮含璋面上微红,难得有些小女儿娇羞情态。
“妾自由便得父母教导,三岁上便启蒙,若非身体一直不够康健,十岁上就能去白鹿书院读书了。”
阮含璋一步步来到景华琰身边,仰着头看他。
她的那双凤眸清澈干净,犹如她的心。
景华琰垂眸看她,忽然伸出手,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她的腰太细了,绝不是寻常闺阁千金应该有的纤细,即便有些人家会对女儿样貌有所关注,也不会故意把孩子饿成这样。
传出去,家族名声还要不要?
再有,阮含璋的行走坐卧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美得仿佛为做宫妃而生,全然不像是第一次侍寝面君。
她脸上挂着娇羞情态,可景华琰一眼便能看穿,她一点都不害羞。
对于她的身份,对于她这个人,景华琰的确起了疑心。
不过,现在看她这般羞怯作态的模样,景华琰倒是觉得有些意趣。
这宫里人人都讲规矩,人人都看中身份,每个人你挣我夺,为的只有权利和地位。
无趣极了。
景华琰低下头,忽然伸手捏了一下阮含璋的脸颊。
难得得了个新玩具,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看她能撑到几时。
“哎呀,”阮含璋捂着脸,脸颊泛红,“陛下!”
她这娇嗔真是装得入木三分。
景华琰淡淡一笑,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问:“听说你叫了太医,身体可还好?”
阮含璋抬眸瞥了他一眼,含羞带怯地转过身,只留给他精致的侧颜。
“陛下也知晓,还那般……”
说到最后,阮含璋也说不下去,直接扭身坐在了石凳上。
石凳铺了软垫,坐上去很柔软,一点都不硌得慌。
景华琰也跟着落座,也学那温柔相公的模样:“是朕不好,今日不会了。”
阮含璋:“……”
今日还要侍寝吗?
她以为景华琰心中起疑,这是叫她过来用晚膳试探,怎么晚上还要卖力?
这男人体力这么好?
他不累,她是真的累了。
一时间,阮含璋表情差点没崩住,几乎都要脱口而出拒绝。
景华琰的那双深邃眸子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终于露出破绽,不知道为何,竟觉得有些隐秘的快意。
真有意思。
景华琰又忍不住逗她:“阮才人可是不愿?”
阮含璋:“……”
阮含璋低下头,紧紧捏着手心,道:“怎会呢?”
她娇声道:“光天化日,陛下如何能议论此事?”
堂堂一国之君,可真不要脸。
景华琰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是朕的错,”他道,“等夜里在丹若殿,咱们再议论此事。”
“绝不让阮才人为难。”
7. 第 7 章
不多时,晚膳便布好。
这是阮含璋第一次侍奉景华琰用膳,她本想起身布菜,却被景华琰按住了手。
“一起用膳。”
阮含璋便柔声道:“谢陛下。”
两人对面而坐,凉风习习,竹林婆娑,很是雅致。
春风亭中郎才女貌,自成一幅美丽景致。
景华琰一挥手,宫人们就都退下,只留下梁三泰远远站在一角,无声无息。
他先夹了一块辣味仔鸡,对阮含璋道:“爱妃,用膳吧。”
他先用筷,阮含璋才道谢后拿起筷子。
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布置得很是用心,阮含璋简单看过,便看见三道清州的名吃。
其中一道就是辣味仔鸡,味道鲜辣爽口,鸡肉弹软滑嫩,配上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非常下饭。
但若不能吃辣的人,是完全没办法下咽的。
景华琰亲自给她夹了一块鸡翅,道:“爱妃不用拘束,喜欢吃什么便夹什么。”
阮含璋眉眼含情,含羞带怯看向景华琰,才夹起鸡翅慢条斯理吃着。
一边吃,阮含璋还含笑点评:“御茶膳坊的御厨手艺就是了得,就连清州当地的状元楼都无法媲美。”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筷子,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取了银勺给景华琰盛了一碗蟹粉豆腐。
“陛下,这一道也是清州的名菜,妾在家中时很是喜欢,陛下尝尝。”
说到这里,阮含璋才似回过神来,脸颊立即攀上绯红。
“这些菜肴,是陛下特地为妾安排的?”
景华琰慢条斯理用膳,听着她轻声细语说话,很是惬意。
“爱妃入京不久,又在清州长大,自然会怀念家乡味道。”
阮含璋恋慕地看向景华琰,颇有些新婚小娘子的意味:“陛下真好。”
景华琰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夸赞。
两人安静用了一会儿膳,景华琰才又开口。
“朕记得,爱妃在白鹿书院读书时,比你年长两年的师兄师姐中,有两名非常出众的。”
大楚许女子读书科举,从开国伊始亦有一百八十年光景。
不过女子读书不易,世人偏见尚存,百多年来,能稳坐朝堂,青史留名的女性能臣不足十人。
当朝景华琰登基后,于元徽元年行科举,当年的二甲传胪便是一名女书生。
还是一名很年轻的女书生,她金榜题名时不过二十有二。
此事在朝野上下都掀起一波风浪,坊间百姓也口口相传,自此之后,各大书院求学的女子人数翻倍。
阮含璋自然知道此事。
但她一日未曾在白鹿书院读书,她所知晓的事情,皆是阮含璋本人口述后由廖夫人告知,她根本就没见过这位文采出众的师姐。
阮含璋垂下眼眸,脸上笑意浅淡些许,有些话,说多了是错,说少了也是错。
她轻轻叹了口气:“妾年少时自然也向往匡扶国祚,为国尽忠。”
“奈何……”
奈何入宫为妃,无法报效家国。
这般意犹未尽,引人遐想。
景华琰深深睨了她一眼,片刻后却笑着轻轻摇头。
入宫一月有余,阮含璋见了太多宫里人,上至太妃、妃嫔、王爷、公主,下至姑姑、太监、宫女、黄门,人人都在这一方宫墙里生活,抬头是一样的窄天,脚下是巴掌大的青石板路。
他们都活在身份、地位和规矩里。
唯独景华琰不一样。
他放松肆意,他轻松写意,他似乎活得随心所欲。
尤其他那双眼,每每看向人时,总让人被其眼眸深处的无边苍穹所吸引。
在他眼中,存于心中,另有一片广阔天地。
阮含璋见过太多人,学过许多事,在逸香阁里,他们所学所见可比闺阁千金要多数倍。
年及二九年华,景华琰是她唯一看不懂的人。
并不因为他是皇帝,只因他这个人,规矩体统在他身上全数不见。
昨日侍寝时,阮含璋便隐约有所察觉,今日再见他便彻底定了心神。
冥冥之中,她看着景华琰满含笑意的那双眼,莫名笃定他不会揭发她。
当玩物也好,做小宠也罢,最好的就是成为景华琰手里的一把刀,怎不是为国尽忠呢?
只要能达到目的,阮含璋全不在乎。
想要收获,就必行要付出代价。
如今看来,景华琰想要她付出的,她轻松就能出得起。
景华琰低笑两声,不过转瞬便停歇,他慢慢抬起那双漂亮的星眸,眼尾微微上挑,深深凝望着她。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在她下颌分明的瓜子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顽皮。”
景华琰眸子里闪过一抹清晰的兴味。
“阮……含璋,”他念她名讳,忽然俯过身来,在她耳边低语,“爱妃,你且记得,既然入宫,便做好宫妃。”
他用宠溺的语气,说着最严厉的告诫。
“入朝为官是为国尽忠,入后宫为妃亦然,”景华琰倏然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回望自己的眼眸,“你只要安心待在长信宫中即可。”
景华琰依旧怀疑她,但于他而言,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阮含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能背叛自己。
阮含璋睫毛轻颤,她抿着微红的花瓣唇,缓缓抬起眼眸。
女子眼眸一如既往干净清澈,犹如午夜深潭,只剩下万籁俱寂。
从她身上,景华琰看不到对自己的敌意。
一丝一毫都没有。
所以他才愿意把她留下来,养在身边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陛下,”阮含璋学着他方才的模样,也一字一顿道,“妾既入宫来,便是陛下的妃嫔,一切以陛下为先。”
她言辞恳切,身上馥郁的蔷薇花香萦绕在景华琰鼻尖,让他身心皆放松。
这片刻纠缠间,他不由思及昨夜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当真一双手就能掌握。
“含璋所能得,皆陛下恩赐,陛下无论恩赐什么,含璋皆欣喜。”
这话其实说的很隐晦,但聪明人说话,从不需要明白。
景华琰告诫她不能动歪心思,若她有二心,自然即刻殒命。
而阮含璋的回答也很诚恳。
她无论要做什么,都会忠心于景华琰,一心一意都是这位皇帝陛下。
话说完,两人瞬间陷入安静中。
此刻春风亭只剩簌簌风声。
不远处,金乌西去,盘桓在长信宫赤金的琉璃瓦上不肯离去。
余霞成绮,桑榆暮影,漫天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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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云。
良辰美景,家好月圆。
景华琰松开手,两人坐正,继续用晚膳。
仿佛方才的话都未说过,任何事都未曾发生。
阮含璋一直忙忙碌碌给景华琰布菜,自己倒是没有动几口,她自然能吃辣,亦或者说,对于她来讲用膳根本没有喜好。
曾经饿得狠,每日晚上饿得胃痛难忍,腹中一片火烧,后来她就再也不挑食了。
酸甜苦辣,都能面不改色享用。
用过晚膳,景华琰还要去处理政事,便对小柳公公道:“小柳,送阮才人去丹若殿。”
阮含璋目送他高大的身影离开,才跟随小柳公公去了丹若殿。
她这个人心态一贯沉稳,无论是等待还是期盼,无论是磨难还是痛苦,她都不会急切。
此刻她沐浴更衣之后安静坐在拔步床上,甚至还让雪燕给她拿来一本书,一字一句读起来。
宫灯摇曳,点亮了她漂亮的侧颜。
雪燕倒是会说话,端上茶点之后,笑道:“才人真是美。”
她整日在丹若殿伺候,宫中的娘娘们自然都见过,能夸赞一句阮含璋,的确是因她美得太出众。
阮含璋含笑道:“那就多谢雪燕姑娘夸奖。”
她倒是很平易近人。
雪燕被美人这样含笑感谢,脸上蓦地一红,她小声说:“小主喜欢什么书?奴婢可以提前预备,下次小主就可读了。”
阮含璋想了想,说:“我喜欢读游记,若是能寻到,就劳烦雪燕姑娘了。”
雪燕便福了福,安静退了下去。
阮含璋手里这本拿着的是农耕书,讲如何种占城稻的,她在清州和扬州都吃过占城稻,因此对这种稻米很感兴趣。
一时间,竟看得很是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双大手拦腰一托,把她牢牢控制在了温热的胸膛里。
阮含璋吓了一跳,刚要惊呼出声,抬眸就看到了景华琰轻抿的薄唇。
他身上的龙涎香因沐浴而清浅许多,却又沾染了蔷薇香露的味道。
热气逼人,熏染一片醉意。
阮含璋轻轻呼了口气:“陛下,可吓着妾了。”
景华琰就那么拦着她,闲适地靠在床榻上,一手取过她手中农耕书。
“怎么还读这个?”
他说着,动了一下腿,才发现她轻得很。
犹如纤细的燕子,在天际翩然飞翔,最后轻巧落在枝头。
阮含璋微微向前倾身,在他唇边吐气如兰。
“陛下不来,只能打发时间。”
她的声音比晚膳时分要低一些,带着不浓不淡的哑意,清亮不再,妩媚天成。
是与昨日的清纯全然不同的风景。
阮含璋慢慢伸出手,用那莹白的藕臂勾住景华琰的脖颈,把自己整个人都送到他面前。
“不能读吗?”
阮含璋眨了眨眼睛,饱满湿润的唇几乎都要碰到景华琰的。
景华琰垂眸看着她,半响后,低低笑了一声。
他往后一仰,整个人直接样躺在床榻上,仿佛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自然是能读的。”
他宽厚的大掌慢慢爬上阮含璋的细腰,拉着她坐在了该坐的位置。
“朕有些累了,”他解开她的腰带,“这样可好?”
8. 第 8 章
灯花跳了三下,拔步床里的热闹都没停歇。
阮含璋真是累极了。
她眼角沁出泪水,想要动手擦一擦,可胳膊都要抬不起来,只能软绵绵落在锦被里。
原是她在上的位置,可后来她实在没力气,就又换成了这样。
“陛下。”阮含璋才听到自己嗓子都哑了。
景华琰捏着她的腰,低声问:“怎么?”
阮含璋:“……”
你说怎么?
阮含璋倏然咬了一下嘴唇,片刻后才断断续续道:“陛下不能放纵情事……昨日之事,姑姑,姑姑已经教导过了。”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相当费力。
景华琰百忙之中抬起眼眸,认真看了看她绯红的脸颊,倾身上前,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吻。
浓郁而热烈。
犹如陈年烈酒,一口下去直达四肢百骸,让人头晕目眩。
之后,阮含璋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直到最后她终于哭出来,景华琰方才停歇。
阮含璋半躺在景华琰的胸膛上,浅浅喘着气,她整个人还在哆嗦。
景华琰倒是心情极好,虽然很累,却很畅快。
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阮含璋的后背,声音比白日要低沉许多。
仿佛在粗石路上滚过,低低哑哑,有一种别样的魅惑。
“朕说过,晚上再来讨论此事。”
“现下讨论完,阮才人以为如何?”
阮含璋面上红成一片,就连耳根之后也是红的,她鬓发凌乱,在雪白的肌肤上蜿蜒而下。
美丽不可方物。
“陛下,怎么能这般?”
景华琰听着她的控诉,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朕瞧着,你也并不害怕。”
什么宫规戒律,什么礼数体统,在这个“阮含璋”身上全数不见。
她会控诉他,只是因为太过累极,沉湎于欢乐的海洋中,会让她短暂失去理智。
景华琰自己不喜失去理智,所以莫名的,他竟完全听懂了阮含璋的意思。
“阮才人,是你体力不盛。”
阮含璋抿了抿嘴唇,都想要骂他。
景华琰自幼习武,听闻骑马狩猎皆是好手,他这强健体魄,阮含璋如何能比得上?
不过,方才卖力的明明是他,怎么他还没自己累?
阮含璋心里骂他无数句,嘴上依旧温温柔柔的:“是,是妾的不是。”
“呵呵。”景华琰低低笑了起来。
“阮才人真是温柔贤惠,是朕的解语花啊。”
阮含璋的手顺着他宽厚的胸膛下移,最后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不重,不轻,犹如逗弄,却又好似在撒娇。
尺度把握得刚刚好。
她已经发现,景华琰并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这般肆意妄为一下,他不会生气。
果然,她这样撒娇,只换来景华琰更放肆的笑声。
等笑声停歇,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景华琰揽着她的肩膀,感受她细腻光滑的皮肤,也感受到她的瘦弱。
“你说的姑姑,可是叫佩兰?”
宫里这些人事,他大凡看过,大抵都能记得。
尤其是这一批入宫的秀女,大多家世出众,即便初封不能给高位,朝廷也格外开恩,允许带姑姑或贴身侍女入宫陪伴。
阮含璋身边的姑姑是她的奶嬷嬷,从小照料她长大,情分自不一般。
按理说,这样的奶嬷嬷大多数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主家手中,又因为跟主家情分不一般,一贯都很忠心。
奶嬷嬷这种陪伴小姐一生的角色尤甚。
比如阮含璋昨日侍寝,奶嬷嬷大抵会高兴她得圣宠,亦或者心疼她昨日疲累。
绝对不会训斥她不知节制。
这本身就带有一定的贬低和鄙薄。
阮含璋说得含糊,但景华琰却能听懂,两个人之间打机锋,话不说满,意思却到位。
她能完完全全成为阮含璋,却也会暗示他自己身份的异样,明知景华琰怀疑她,却丝毫不害怕。
就如同站在高枝的鸟儿,瞧见人要逗弄,甚至都会得意地抖抖翅膀,之后却兀自飞去,不让人沾染分毫。
但这高枝鸟儿,如今就在枕边。
景华琰把话题转回了佩兰身上。
阮含璋便答:“是,姑姑名叫佩兰,是母亲的陪嫁,从小照料妾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阮含璋说着,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便动了动腰,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靠在景华琰身上。
“有她陪你入宫,倒是好事。”景华琰道。
阮含璋轻轻应了一声,她唇角上扬,满意景华琰的聪明。
“陛下,可要叫水?”
景华琰低头看她乌黑的发顶,心情倒是极好:“叫水吧。”
等沐浴更衣完,两人重新躺回拔步床中,阮含璋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景华琰同她并肩而卧,半阖着眼眸,脑中都是家国大事。
阮家,南安伯廖氏,玉京,清州。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宗人府。
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背后是一张看不见的网。
景华琰一贯有耐心,他想要做到的事情,从未有失手的经历。
这一次也不例外。
忽然,身边的女子轻哼一声,转身换了个姿势。
景华琰睁开眼,在黑暗中看向她模糊的背影。
拔步床中光阴不明,只能看到女子大概的纤细轮廓。
此时的她不是阮含璋,只是她而已。
景华琰挑了一下眉,他重新闭上眼,伴随着身边清浅的呼吸声,这一次意识沉入深海,浅浅入眠。
次日清晨,阮含璋醒来时,丹若殿依旧静悄悄的。
景华琰早就离开,只有红袖和雪燕等着侍奉起床。
今日与昨日不同,雪燕道陛下特地吩咐过御茶膳坊,给她备好了早膳。
因此阮含璋在丹若殿用过早膳才回听雪宫。
慕容婕妤昨日在阮含璋这里折了面子,今日便不愿意见她,阮含璋很痛快就回到了棠梨阁。
即便用过了早膳,又踏踏实实睡了一夜,但阮含璋还是觉得腰酸背痛,一进寝殿便歪在贵妃榻上,浅浅缓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她忍不住念叨一句。
青黛刚要问她吃什么茶,佩兰姑姑就沉着脸,磕磕绊绊进了寝殿。
她的脚伤显然还没好,昨日赵庭芳只给她用了缓解疼痛的药膏,根本就没什么医治效果,想要完全好转,怎么也得十天半月才行。
这期间,佩兰都无法跟着她出门了。
阮含璋见了佩兰,立即坐正身体,眼含关切:“姑姑可好些了?”
每次都是这句话,佩兰都不耐烦听。
她对青黛挥了挥手,青黛退下之后,她便直接坐在了贵妃榻另一侧。
“方才得到消息,陛下已经下旨,宣老爷夫人一月后入宫面圣,赐宴荣华斋,以解小姐相思之苦。”
阮含璋愣了一下,瞧着很是惊讶。
佩兰单薄的眼尾一挑,眼眸中满是质疑:“不年不节,陛下为何特地下旨?你在丹若殿究竟做了什么?”
阮含璋知道,佩兰一贯厌恶她,完全瞧不上她。
她认为她下贱,不知廉耻,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扬州瘦马。
此刻她的质疑并非认定阮含璋聪慧,她只是对她的下作手段不信任。
阮含璋轻叹口气。
佩兰姑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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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法子,她在逸香阁见得多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每日重复这样来回拉扯,最后逸香阁的那些小宠们,就会乖乖听话,完全成了没有思想的玩物。
但佩兰把这法子用在她身上,却是大错特错。
“姑姑,我当真什么都未做,是前夜的时候,陛下忽然询问老爷的寿辰,想来是对阮家的看中。”
她轻轻拍了一下佩兰的手,语气温柔而诚恳。
“人人都知老爷十分宠爱大小姐,若我不表现出想念家人的模样,可不是同身份相悖?”
佩兰神色缓和下来。
“如今你可看见了,陛下对你的好,都是因你是阮氏出身,若没了这层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佩兰习惯性地又来诱导她。
阮含璋乖顺点头:“我都明白的。”
“这样也好,”佩兰思忖片刻道,“老爷夫人入宫,能看看咱们过得是否安稳,心里也踏实,家里的事也需得知晓。”
阮含璋垂下眼眸,唇角微微扬起。
可不是,阮家究竟什么情景,她的确需要知晓。
嫔妃入宫,并不限制面见娘家亲朋,日常也有书信往来,但毕竟是走的官路,书信上什么多余的都不能写。
想要筹谋,必须要面见。
阮含璋趁机道:“我也是想着姑姑会担心大小姐,才特地说了一嘴,没成想陛下这般恩宠阮家。”
佩兰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这是自然。”
“老爷一贯忠君爱民,夙兴夜寐,出身玉京书香门第,而夫人廖氏又出身世袭罔替南安伯府,当年榜下捉婿,结果却是门当户对,成就了这一段佳话。”
“那时又忽然有大事……”
佩兰说着,忽然一顿,冷睨阮含璋:“我说的太多了,你可莫要说出去。”
阮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日日都能听闻,圣京和清州都有传颂,谁会不知?
不过佩兰之后要说的是什么?
阮含璋点点头,道:“姑姑,三日后就是二十六,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姑姑可能陪我去?”
佩兰面色一沉。
她的脚还没好,一走就疼一下,即便在棠梨阁也不能时辰盯在阮含璋身边,更别提陪她出宫了。
不过这两日,阮含璋自己去侍寝也没有闹妖,方才陛下又送来了丰厚的赏赐,这让佩兰心中稍安,又有些愤懑。
狐媚样子,也就男人会喜欢。
待以后大小姐入宫,定会比她受宠千百倍,将来问鼎后位,享尽荣华富贵。
思及此,佩兰姑姑脸上多了几分温柔。
“你聪慧机敏,这几日做的极好,我也很放心。”
她先是夸了一句,然后道:“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安,是你的福气,你老老实实听着跟着便好。”
“懂了吗?”
阮含璋低眉顺眼:“懂了。”
佩兰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浑身都疼,便叮嘱她抄写女戒,摆手自去歇着了。
等她走了,阮含璋才冷下脸来,阮家费尽心思,所图不过是后位。
这话不曾讲,但阮含璋早就心中有数。
阮家之中,真正心思阴沉的并不是那位看起来面冷的廖夫人,而是阮家的家主,阮忠良才是。
所图不大,又怎会冒大不韪的风险送她入宫?又怎么敢为了攀附南安伯,直接杀害早有身孕的妾室?
阮忠良之心狠手辣,阮含璋早就见过,也心知肚明。
她捏着银勺,慢条斯理吃蜜桃。
鲜甜的汁水涌入喉中,是熟悉的甜美滋味。
母亲临终愿望,是让她一生幸福顺遂,衣食无忧,如今,她也即将做到。
阮含璋眯了眯眼睛。
那她就好好看看,阮含璋究竟如何当上皇后。
9. 第 9 章
天光熹微,阮含璋舒舒服服从自己的架子床上醒来。
此刻天色未明,整个长信宫都沉寂在暮色里,分不清昼夜。
偌大的宫殿还在沉睡,然宫殿中的众人却已尽数苏醒。
清晨春风薄,略过琉璃金瓦,飞跃朱红宫墙,一头扎入听雪宫。
棠梨阁此刻已是灯火通明,阮含璋掀开帐幔,就看到红袖和青黛在外面忙碌。
这么早,佩兰是不会起床侍奉的。
两人忙忙碌碌,手脚利落却又安静无声。
见阮含璋醒了,青黛忙过来道:“小主,该起了。”
今日是入宫之后头一回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大日子,可不能迟到。
阮含璋昨夜睡得早,这会儿也不困了,她起身洗漱,然后便被红袖伺候着穿衣。
这身衣裳昨日是佩兰特地选的,素青的云锦配上袖缘的竹林蜀绣,穿在身上衬得她清新脱俗。
她现在的这一副假眉眼,有些过分娇丽妩媚,这身衣裳恰到好处地压制了妩媚,多了几分优雅。
佩兰的眼光阮含璋还是认同的,她换好衣裳,便坐下来梳妆。
青黛给她上妆,红袖梳头,两个人都忙碌不停。
阮含璋自己捏了一块桃花酥,慢条斯理吃着,他们今日需得请安后方能用早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请安:“小主,小的给您请安了。”
是黄门钱小多。
自从阮含璋搬入棠梨阁,钱小多就一直在忙外面的事,整理库房,送水取膳,都是他的差事。
他面容普通,但胜在眉眼干净,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来宫妃身边伺候。
阮含璋正巧吃完桃花酥,浅浅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不再吃了。
“说。”
钱小多也不含糊,直接道:“小主,这三日陛下一直在忙政事,未招幸妃嫔。”
这钱小多瞧着老实本分,沉默寡言,没成想倒是个机灵的。
主子不问,他自己倒是把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阮含璋勾了勾唇角,她在镜中同红袖对视一眼,对红袖颔首。
“你做得很好,”阮含璋道,“有赏。”
红袖最后勾勒一笔眉尾,放下眉黛,快步出去。
外面是钱小多的谢恩声:“谢小主。”
他没说邀功的话,也没有表忠心,就这样迅速退了下去。
等红袖回来,阮含璋才道:“我自己上唇脂吧。”
红袖便退开半步,开始收拾荷包。
“你们之前可认识钱小多?”
青黛道:“小主,奴婢原是御膳房的宫女,新秀女入宫,人手不足,掌膳姑姑心善,奴婢才有伺候小主的机缘。”
红袖道:“小主,奴婢原是织造局的宫人,虽不曾见过钱黄门,却知道他原是西寺库的宫人。”
西寺库就是皇帝的私库,能看守西寺库的都是千挑万选,无一人敢不忠心。
阮含璋挑了一下眉,从镜中看向面色平静的红袖,没有多言。
不多时,发髻梳好。
阮含璋最后披上披帛,被红袖扶着出了棠梨阁。
慕容婕妤在病中,是不能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因此此刻前殿静悄悄,只有守门的宫女靠在廊柱上打瞌睡。
阮含璋在垂花门处等了一会儿,便看到卫宝林快步从西配殿出来。
她刚搬入棠梨阁那日,已经去给卫宝林请过安了,两人早就见过面。
卫宝林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眉眼只能称得上清秀,她穿了一件宝蓝的衫裙,有些宽大,勉强把身上的形销骨立压下去。
她这身衣裳款式和料子都很老气,显得她暮色沉沉。
卫宝林入宫便不得盛宠,一直病恹恹的,靠着年月熬成了正六品的宝林,在宫里好歹有些体面。
虽份位比阮含璋高,却不摆中位娘娘的架子,很是平易近人。
阮含璋同她见礼:“见过卫姐姐。”
卫宝林含笑道:“走吧。”
两个人从听雪宫出来,一路往西边行去。
听雪宫位于东六宫,要去位于西六宫之后的寿康宫被太后请安,几乎要穿过大半个长信宫。
按照宫规,只五品以上份位的嫔娘娘在宫中可乘步辇,阮含璋和卫宝林只能步行。
两人起得早,倒是不嫌路途遥远,一路快步往寿康宫行去。
卫宝林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早晨的春风又刮人,阮含璋便没有没话找话,两人安静前行。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响:“宜妃娘娘驾到,见礼恭安。”
阮含璋脚步微顿,她同卫宝林一起后退两步,从正中间的青石板路退到宫墙边,躬身福礼,恭谨自持。
浩荡的仪仗由远及近。
周宜妃高高坐在步辇上,手里捏着一把苏绣团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她身侧跟随的是管事姑姑百灵,一行人都安静前行。
百灵姑姑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阮含璋两人,便对周宜妃说了几句。
待仪仗行至阮含璋两人面前时,周宜妃忽然开口:“停。”
仪驾立即便停了下来。
阮含璋不知这位刚诞育大皇子的周宜妃要做何事,却还是按照规矩,同卫宝林一起对周宜妃福礼。
“见过宜妃娘娘,娘娘吉祥如意。”
周宜妃摇着扇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眯着,声音轻灵如黄鹂。
“你就是阮才人?”
她声音还带了几分慵懒:“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阮含璋捏了一下手心,她微微抬起下颌,眉眼依旧低垂,看向周宜妃那双精致的绣鞋。
鞋面上,翟鸟迎风飞翔,羽毛流光溢彩。
阮含璋的姿态和礼仪都恰到好处。
周宜妃似乎在打量她,阮含璋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从脸到腰,最后又回到脸颊上。
“阮才人,”周宜妃声音倏然冷了下来,“你可知前日御花园竹语里刚出了事,你今日就穿竹林绣纹的衣裳,怕不是故意让太后娘娘难过?”
阮含璋微愣。
周宜妃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道:“本宫好心提醒你,你即刻便回去更衣,换一身衣裳再去面见太后。”
她话音落下,百灵姑姑立即道:“还不给宜妃娘娘谢恩?”
阮含璋心中几乎都要冷笑。
她刚入宫几日,宫中的大事小情还未摸清,这两日又忙着揣摩景华琰的心思,晚上又要侍寝,就忽略了宫中情景。
再说,这宫中的许多事情,平日都不随意外传,除非有心人特地打探,才能一知半解。
她一个刚入宫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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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妃嫔如何能知?
周宜妃这句话说的,简直是故意找茬。
她就是打量着阮含璋万事不知,才故意找了个由头,为的就是让她回去更换一身衣裳,在请安时迟到。
本就接连侍奉陛下两日,若今日给太后请安都迟到,旁人会如何想她?
周宜妃这手段简单直白,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却偏偏拿她没辙。
她是高位宫妃,又育有大皇子,加之她硬生生找了个借口,又把太后牵扯出来,让阮含璋实在没法反驳。
但阮含璋却不怕她。
她依旧维持着请安的姿势,声音清澈悦耳:“回禀宜妃娘娘,妾刚入宫几日,并不知御花园的事由,所谓不知者无罪,这本也不是妾的错,太后娘娘一贯仁慈大度,定不会同妾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况且,若真如娘娘所言,太后娘娘会为这身衣裳动怒,那妾回去更衣迟到,太后娘娘一样要生气。”
“既然里外都有错,那妾不如直接去寿康宫,当面给太后娘娘请罪,是打是罚,妾甘之如饴。”
说到这里,阮含璋才慢慢抬起眼眸,看向高高在上的宜妃娘娘。
“娘娘的恩情,妾铭记于心,不会忘记。”
“你!”
周宜妃面色冷寂下来,原本的和颜悦色不翼而飞,只剩下冰冷寒芒。
“阮才人,别以为你出身高,又得宠,就比旁人要厉害,”周宜妃淡淡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今日顶撞本宫,本宫便是罚你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旁人也不会挑本宫的错处。”
她这话一说,卫宝林都有些担心了,她轻轻扯了一下阮含璋的袖子,提醒她莫要同宜妃娘娘顶撞。
周宜妃的脾气原就不太好,如今又得了大皇子,在宫里更是耀武扬威,除了太后娘娘和皇贵太妃娘娘,她就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不给了。
阮含璋很清楚,今日周宜妃就是要落她的势头。
宫里头的你争我夺,不过就是那点事,说起来是为了陛下的恩宠,实际上还是权利和份位。
周宜妃今日所为,就是要借着踩她一脚,试探太后和陛下的态度。
如今后宫后位空悬,陛下膝下子嗣不丰,她好不容易得了大皇子,自然想要更上一层楼。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清晰明了,根本就不需要揣摩。
甚至周宜妃自己也不掩藏。
阮含璋却不愿意做她的垫脚石,亦或者说,阮家大小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气。
她身为阮含璋,就得按照阮含璋的出身性格办事。
“宜妃娘娘,”阮含璋直起身来,不再维持行礼姿势,“你我两家都是玉京书香门第,早年也有故交,如今皆入宫,原以为可以成为朋友。”
“您虽是妃位,可阮家也不是吃素的。”
这话就很是挑衅了。
周宜妃面色一寒,她斥道:“跪下!”
就在此刻,一道温柔的女音响起:“这是在作甚?”
众人回过头去,就看到一道清丽身影由远及近。
她面容清冷,气质出身,犹如仙女下凡,浑身上下都不染半分尘埃。
她也坐在步辇上,此刻正揉着额角,似乎昨夜没有睡好。
周宜妃挑眉冷笑:“梅昭仪,你也要来管本宫的事?”
10. 第 10 章
长信宫以太极殿、乾元宫、坤和宫及御花园为中轴,左右分别是东西六宫。
西六宫后是太后所住的寿康宫,再往后有公主们的内五所及专司藏书的懋勤殿,从大楚开国之初,西六宫的妃嫔份位就普遍高于东六宫。
如今宫中高位妃嫔,姚贵妃和徐德妃都居住于西六宫,而周宜妃、梅昭仪和慕容婕妤则居于东六宫,两边泾渭分明。
梅昭仪同周宜妃同居于东六宫,走动还算频繁,因此才有梅昭仪出声打断这一事。
但周宜妃从来不给旁人好脸色,即便是份位只比她低一级的梅昭仪,她也不假辞色,语气冷冽得很。
梅昭仪却不恼。
她那双淡褐色的眸子从阮含璋身上扫过,方才看向周宜妃,笑容浅淡缥缈:“宜妃姐姐,今日是新晋宫妃头一次给太后娘娘请安,若是少一个人,娘娘必定会关怀,到时候总要解释几句。”
梅昭仪温言劝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日太后娘娘还因大皇子的病症责问过姐姐,若是今日再有不妥,怕会让娘娘不喜。”
她每说一句,周宜妃的面色就沉了几分。
太后一贯不喜她,不因别的,只因她生了大皇子。
阻拦了姚贵妃一步登天的美梦。
周宜妃冷笑道:“即便本宫不惹恼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不见得更关照本宫几分。”
这是实话,可如此正大光明说出来,足见周宜妃嚣张跋扈。
阮含璋心中有些疑惑,即便周宜妃诞育大皇子,可大皇子尚且还在襁褓之中,什么都瞧不出来,她难道就能笃定,自己以后一定能荣登后位,就连太后都拿她没办法?
再一个,她记得之前佩兰说过,周宜妃出身并不算高,家里只是普通的书香门第,父亲甚至只是个六品官,家中并不显赫。
不过她父亲的官职很值得在意,为司务局司正,掌管整个长信宫进出采买。
不依靠娘娘,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阮含璋眸色微闪,此刻却跟卫宝林吓得一起躬身见礼:“还请宜妃娘娘慎言。”
周宜妃这样当众议论太后,低位妃嫔自要劝阻。
梅昭仪也叹了口气:“姐姐,你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性子这般乖戾,你以前不是这般模样的。”
咦?
阮含璋心中微动。
周宜妃被梅昭仪这样说,也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开口。
此刻倒是梅昭仪替她开了口。
“今日事,小心你们的嘴,本宫不希望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都明白吗?”
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等众人称“诺”后,梅昭仪才笑着看向周宜妃:“姐姐,这几日你忙,我都没过去寻你说话,咱们一起走吧。”
周宜妃面色还是不太好,却勉强点点头,丢给阮含璋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自顾自让仪仗启程了。
等两位娘娘的仪仗前行,阮含璋同卫宝林才慢慢起身,轻轻捏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
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还是很累人的。
卫宝林不由用帕子捂住嘴,小声咳嗽起来。
“卫姐姐,你没事吧?”阮含璋看向卫宝林的宫女银坠,“姐姐可有药?”
银坠有些愁苦,道:“我们娘娘这是老毛病,吹风就容易咳嗽,没有得用的方子。”
阮含璋便想陪着卫宝林等一会儿,但卫宝林却很努力止住了咳嗽,一张苍白的脸都憋出红来。
“走吧,”她哑着嗓子道,“我们要迟了。”
阮含璋便同她快步前行。
她们的脚程同前面的轿夫几乎一致,相隔数丈,不远不近跟在前面两位娘娘的仪仗之后。
穿过平安巷,一行人直接拐入西一长街,这条宫巷是宫里最狭长的巷子,两侧都是高大的朱红宫墙,仰头看去,只能看到狭长的天。
好似天空本就那么大。
阮含璋见前面左侧又出现其他仪仗,下意识拦了一下卫宝林。
卫宝林也抬头看去,见到那些娘娘们依次出现,便沉默地站在原地,立在阮含璋身侧。
每一位娘娘都高高坐在步辇上,下有八人抬轿,后跟随两名黄门打彩仗花盖,两名宫女打彩仗提炉,队形工整,安静无声。
阮含璋轻声安慰:“卫姐姐,你快到那一日了。”
宫中等级森严,自皇后之下,便是高位妃嫔,依次有皇贵妃、贵妃、德妃、淑妃、宜妃、贤妃,再往下是昭仪和婕妤。
之后便是中位妃嫔,可同样尊称娘娘,为贵嫔和九嫔。
以上皆能成一宫主位,出行可坐步辇轿子,仪仗齐备。
再往下,从五品的美人和正六品的宝林虽也是中位,却不能成为主位,出行也无步辇仪仗,只可被尊称娘娘这个称呼。
这两个份位有些尴尬,可却是实打实的中位妃嫔,衣食住行都比下位小主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也算是苦尽甘来。
卫宝林就处在这个尴尬境地,所以阮含璋特地安慰她一句。
不料卫宝林却淡淡笑了一声,苍白的唇瓣微动,只有阮含璋能听见:“我是不成了,期望妹妹以后能有荣光,让我也沾沾喜气。”
阮含璋不知她病体沉疴,以为她因为不得宠而丧气,正想继续宽慰,就听到卫宝林说:“走吧。”
两人依旧沉默前行。
不多时,就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十分宽敞,几乎有两处宫室大小,前有正殿,偏殿,花厅,后有后殿,厢房及花园,整个寿康宫鸟语花香,端是春日晴好。
此刻的寿康宫一片祥和,宫装丽人们悉数到场,站在门口迎客的两位姑姑笑脸迎人,一一寒暄请安。
那场面,真是感人肺腑。
阮含璋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阮姐姐。”
阮含璋回过头,就看到一双剪水眸子。
来人比她矮了半个头,身量娇小纤弱,看起来弱柳扶风,羸弱可爱。
她穿了一身鲜亮的水粉衣裙,站在那乖巧动人,乖巧如兔。
这是同她一起入宫的苏采女。
她是刑部员外郎家中的嫡女,性格活泼,见人三分笑,在储秀宫时两人就时常来往,也算是点头之交。
阮含璋见了她,便笑道:“苏妹妹,近来可好?”
她给两人介绍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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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采女便同卫宝林见礼,笑眯眯说:“我很好,宫里衣食住行都极好,比在家里还舒坦。”
阮含璋笑了笑,没有多言。
正巧这时高位宫妃都进去殿中,轮到她们,阮含璋便扶了一下卫宝林,三人一起往宫门前行去。
寿康宫门口守着的两名姑姑,阮含璋只见过一位,当初初选时,这位姑姑就跟在仁慧太后身边,满脸严肃。
不过此刻她脸上挂着三分笑,之前的严肃古板早就不见踪影。
“见过卫宝林,阮才人,苏采女。”
卫宝林份位最高,便开口:“有劳彭姑姑。”
彭姑姑笑容不变,她丢给身边姑姑一个眼色,亲自领着她们三人进入寿康宫。
一路无话,待进入花厅时,里面也是安静的。
宫妃们各自坐在位置上,有的吃茶,有的摆弄手上的玉镯,还有的垂眸深思,似乎有些困顿。
宫人们全部安静站在宫妃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凝神静立。
凝水香在仙鹤炉中袅袅升起,同它身后的满枝金桔缠绕在一起,如仙境一般。
阮含璋等人也不敢开口,跟着彭姑姑指的位置落座,卫宝林比她们靠前,坐在前面的椅子上,阮含璋与苏采女就坐在了后面的绣凳上,倒是能把花厅之景一览无余。
这花厅前后通透,所有隔窗都被取下,只垂落缥缈的青纱帐。
后面的寿康花园百花竞相开放,带来一片春日繁荣。
前头的小水池荷花挺立,正含苞待放。
好一派悠然景致。
长信宫因以旧重修,占地一早就被限制,开国之后要休养生息,便没有大肆修葺宫殿。
中间虽偶有重修,却一直限定在这一块皇城里,因此多数宫殿都显得有些逼仄。
寿康宫却宽敞明亮,让人心情舒畅。
不愧是太后居所,就是不同凡响。
阮含璋正在看花,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来,就对上一双温柔多情眼。
那是坐在最前面的一位宫装丽人。
她生的有些丰腴,圆脸柳叶眉,眉目清丽,瞧着便平易近人。
按照她所坐的位置,加上佩兰之前的讲述,阮含璋一下便明白,这位便是如今仁慧太后的堂侄女,宫中的贵妃娘娘姚听月。
阮含璋愣了一下,羞涩地对贵妃娘娘颔首,姚贵妃倒是冲她浅浅一笑。
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蔼。
阮含璋心想,难怪佩兰都挑不出贵妃娘娘的错,瞧着当真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唱和声响起,阮含璋忽然感受到身下的绣凳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绣凳控制不住往一侧栽倒,几乎要把阮含璋连带摔落于地。
阮含璋心中一凛,面上却丝毫不变,她双脚发力,腰背挺得笔直,硬生生把即将要栽倒的绣凳控回原地。
别看她瘦弱,她多年勤于锻炼,身体力量可不是寻常闺秀能比的。
在她几乎要坐稳时,前方忽然一亮,一道朱紫的华丽身影映入众人眼眸中。
那已有皱纹的美目往下扫过,直奔阮含璋面门而来。
11. 第 11 章
阮含璋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她腰腹发力,双腿牢牢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硬生生把即将歪斜的绣凳钉在了原地。
她自然不比寻常大家闺秀,从小就习文武艺,尤其是仙宫舞跳得尤其出众,腰腹双腿都极有力气。
背后使坏的人,自然不知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阮含璋。
阮含璋面带微笑,身姿微晃之后,又迅速归于平稳。
无事发生。
中年美妇淡淡收回视线,身形一转,衣袂翩跹,优雅地坐在了凤椅上。
阮含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须臾,她后背都是冷汗。
待她落座,姚贵妃便站起身,领着众妃嫔一起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福年大吉。”
仁慧太后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她温言道:“好,都好,赐座。”
待诸位嫔妃落座,仁慧太后的目光才又重新落回到阮含璋身上。
“新宫妃入宫,宫中一片喜气祥和,都再报一报自己的名讳,”太后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目光也一直都很凌厉,“哀家老了,记性不好,怕记错了人。”
阮含璋是这一次入宫秀女中份位最高的,又已经承宠,便直接起身,规矩行福礼。
“见过太后娘娘,妾是阮才人,娘娘大吉。”
仁慧太后一摆手,就有宫人端上来贺礼,直接放到红袖手上。
“谢太后娘娘隆恩。”
仁慧太后眯了眯眼,仔细看看她面容,才道:“还是钟鸣鼎食之家会教养女儿,选秀时哀家就很中意你,你要好好侍奉陛下,早日为景氏开枝散叶。”
阮含璋面上绯红,道:“诺,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她说完就轮到了苏采女,之后一位采女和两位选侍都给太后请安也得了赏赐之后,太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此番选秀,姚贵妃、徐德妃功不可没,梅昭仪也很是辛苦,你们差事办得极好,哀家都记在心里。”
说罢,她大手一挥,继续赏赐。
夸奖完这些人,她又看向周宜妃:“宜妃诞育皇嗣有功,赏。”
总之,就是把所有宫妃都赏赐了一遍。
到了此时,请安的气氛依旧热烈而融洽。
就连一贯严肃的仁慧太后脸上也难得有些笑意,看起来心情极好。
待赏赐结束,姚贵妃简单说了最近的宫事,大抵是发放春装,皇庄耕种新菜,收获水果等事宜,又说要开始准备夏日的防火防盗,总归宫中事务很是忙碌。
贵妃娘娘开口的时候,仁慧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三分,显然对自己这位堂侄女很满意。
“贵妃辛苦了,”她和蔼地夸奖,“自贵妃入宫以来,一直帮着哀家和皇贵太妃打理宫中宫务,十分辛苦,如今后宫一片祥和,宗人府的差事也有条不紊,哀家很是欣慰。”
姚贵妃低下头,很是谦逊:“太后娘娘谬赞了。”
仁慧太后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挪开,慢慢落在所有人的发顶上。
“你们所有人,都要以贵妃为表率,上侍奉陛下,下抚育皇嗣,内理宫事,外协宗亲,做好内外命妇的榜样。”
众人齐齐起身,道:“诺,谨遵太后娘娘慈谕。”
这番客套话说完,太后就道:“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事就散了吧。”
花厅中安静了片刻,太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嗓音响起。
“太后娘娘,臣妾有事要报。”
说话之人是姚贵妃对面坐着的徐德妃。
阮含璋目光投射过去,就看到一个眉目深邃的高挑丽人。
她记得佩兰说过,徐德妃是勋贵武将出身,她自幼能文能武,如今看她小麦色的皮肤,矫健修长的身形,一眼便能知其是谁。
太后身影微顿,她重新坐下,面无表情问:“何事?”
德妃娘家姓徐,在圣京声名显赫,如今其父及几位兄长都在边关驻守,百多年来对大楚忠心耿耿。
是当之无愧的忠臣良将。
当年景华琰初登基,要选秀广纳后宫,仁慧太后本就不想让徐德妃入宫,无奈有皇贵太妃和武将勋贵的支持,最后徐德妃还是成功入宫。
因此,仁慧太后对她的态度就要冷淡许多。
徐德妃挑眉,声音铿锵有力,气息充足。
阮含璋一听,就知道她是个练家子,绝对有十年以上的习武经历。
徐德妃开口道:“太后娘娘,昨日织造局来报,说近日以锦绣宫,荷风宫和……寿康宫为首,所需绣锦成倍增长,织造局人手一直是定数,为此,织绣宫女日夜辛劳,才勉为其难完成差事的八成,剩余两成未能完成,宫女们还被责罚,扣了月钱。”
“有一名织绣宫女熬不住辛劳,已经离世了。”
这话一开口,花厅里众人心中都是一沉。
锦绣宫的主位娘娘是周宜妃,荷风宫则是崔宁嫔,徐德妃这一口气,指名道姓上报了三个人。
若是锦绣宫和荷风宫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寿康宫的事?
这不是当面对仁慧太后说,你奢靡浪费,枉顾人命?
然而仁慧太后脸上却反而扬起一抹微笑。
她挑了一下眉,道:“哀家做事,不需要同宫妃解释,不过……宜妃、宁嫔,你们二人如何解释?”
仁慧太后是先帝的继后,先帝登基之初,立太子妃沈氏为皇后,侧妃姚氏为贵妃,后来沈皇后久病沉疴,年轻崩逝,当时大皇子景华琰只有四岁。
宫中事务繁多,必须要有人主持宫务,无论资历还是德行,姚贵妃都当仁不让,在太后及宗亲的举荐之下,三载后先帝立姚贵妃为继后。
仁慧太后教养当今圣上长大,又是先帝的皇后,在坐妃嫔即便是皇后,也要孝顺仁慧太后,更何况只是徐德妃了。
她说不解释,就不解释,态度理直气壮,转头就责问周宜妃和崔宁嫔。
阮含璋看徐德妃神情并未变化,便知仁慧太后是她所不能动的人物。
周宜妃今日气性不顺,面色沉寂,此刻忽然被诘问,就连端庄得体的仪态都维持不住,仰头就看向仁慧太后。
“娘娘,臣妾……”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头:“这般惊慌失措像什么样子,你且先缓一缓精神,宁嫔,你来说。”
宁嫔也是元徽元年入宫的妃嫔,姓崔,她同阮含璋一样,都是玉京百年氏族的女儿,入宫就被封为才人,不说多受宠,却也没有失宠,比卫宝林等人要强得多。
至少她是嫔位,已经成为一宫主位了。
崔宁嫔瞧着面容只是清秀,不算多出众,不过她一头长发乌黑亮丽,算是她身上的特色。
“回禀太后娘娘,”崔宁嫔不如周宜妃那样慌乱,她还算沉稳,“是臣妾的不是,之前冬日时臣妾没有添置新衣,便想着春日换几身新衣来穿,未曾想到给织造局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是臣妾之过。”
她抬起眼眸,又看向徐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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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平静温和:“德妃姐姐,我的绣单若是做不出来,便不用再做了,被罚的织绣宫女月俸由我来填补,可好?”
周宜妃却不同意:“你这般行事,置本宫于何地?偏就你要做好人不成?”
姚贵妃难得收起了笑容,低声道:“宜妃,稍安勿躁。”
但周宜妃同她关系最为生疏,可以说两人甚至有些敌对意味,因此她的劝阻非但没有安抚周宜妃,甚至还让她火冒三丈,一下从椅子上起身。
“本宫位及四妃之一,又刚诞育大皇子,不过做几身衣裳,于情于理都不过分,如何要被德妃在所有姐妹面前驳斥?”
周宜妃声音明亮,眼眸都有些泛红,瞧着委屈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都算是急火攻心了。
阮含璋心中一沉。
她终于意识到,周宜妃有哪里不对。
之前在逸香阁,妈妈们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茶余饭后,经常说些琐事。
她记得有位吴妈妈很懂得妇科之道,她讲过,若妇人生产前后情绪骤变,时而高亢,时而沮丧,是一种因有孕而带来的心因症。
这种病症的妇人必要旁人关怀备至,亦或者让她远离会让她痛苦崩溃的人事,才能慢慢缓解。
眼前的周宜妃,似乎就得了这种产妇心因症。
宫里的御医们都有传承,诸如赵庭芳虽是半路出道,但天分极高,他们经年涉猎病例,不可能不知这种病症。
太医院肯定给周宜妃下了药单,已经着手治疗她的心因症。
周宜妃并未痊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周宜妃的病灶就在身边,无法祛除。
果然,对于她的怒火,徐德妃并未生气,她只是轻轻拉了拉袖子,遮挡了方才漏出来的手腕。
众人的目光都在周宜妃身上,只有阮含璋余光一直注意徐德妃,看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
太后似乎知晓周宜妃的病症,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看向周宜妃的面容甚至都有一丝怜悯。
“宜妃,德妃并非是要驳斥谁,只是提醒在场所有人,宫人不易,宫中所费皆是民脂民膏,还望在坐妃嫔能警醒自身,口谕既出,再无回寰。”
众人立即起身,口中称“诺”。
太后似乎已经有些乏了,她又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才又看向徐德妃:“哀家会晓谕后宫,以后各宫每月裁制新衣,都不可超过两身,如此一来,织造局便能迎刃有余。”
徐德妃起身颔首,道:“诺,不过太后娘娘,臣妾还有一事。”
看来,徐德妃今日是不肯罢休了。
阮含璋略一思索,便明白为何。
因今日新晋嫔妃入宫,第一次给太后娘娘请安,上至贵妃,下至选侍,人人皆到场。
在这种场合办事,是最简单明了的。
仁慧太后终于坐正身体,意味深长地看向徐德妃:“说。”
徐德妃躬身行礼,然后才开口道:“臣妾知晓慕容婕妤已经病逾两月,从元月下旬至三月末,时至今日都未曾康复,按照宫规,应该挪宫养病。”
大楚早年宫规的确有这一条,但后来百多年几乎没有严格实行过,一是太过不近人情,二则是许多妃嫔都是非瘟疫病症,其实是不需要挪宫的。
因此时至今日,只有早年时曾有妃嫔挪宫养病。
那些妃嫔几乎未曾再回到宫闱,全部病死在了行宫。
徐德妃这一手,当真是要置慕容婕妤于死地!
12. 第 12 章
而此时,阮含璋心中一凛。
她原以为此次请安与她并无干系,她刚入宫几日,尚且未曾显山露水,不知哪里惹了徐德妃的眼。
阮含璋思维敏捷,聪慧过人,她能在逸香阁那样的地方迎刃有余长到这么大,后来更是让鸨母唯她事从,自然不会懵懂被人下手。
然徐德妃此举看似针对慕容婕妤,实际上针对的则是她!
一般而言,宫中的妃嫔即便不挪宫,宫中的其他妃嫔都会挪走,让其封宫静养。
这一批秀女入宫选秀时,慕容婕妤刚病数日,当时已经有好转迹象,可等选秀结束时,慕容婕妤的病症还未治愈,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如今后宫妃嫔并不算太多。
高位妃嫔有姚贵妃、徐德妃、周宜妃、梅昭仪、慕容婕妤和崔宁嫔。再往下便是吴美人、卫宝林、司徒才人、韩选侍和王选侍。
按照宫规,一般低位妃嫔都要随主位居住一宫,减省扫洗宫人的差事和负担。
虽说入宫要选秀,但当秀女名单出来之后,能入宫的人选几乎都已经定下,留给阮含璋的,就是听雪宫东配殿。
先帝末年,因常年重病,几乎不再招幸妃嫔,因此宫室大多空置,未曾修葺,如今自也不可能为了阮含璋这样一个小小的才人另外再重修一处配殿。
因此就简单把她挪到东北角棠梨阁,算是给她和阮家的恩宠。
阮含璋很喜欢棠梨阁,虽还在听雪宫中,却同前殿后殿都隔着一层宫墙,方便她行事。
若要把她挪走,又会去哪里?
姚贵妃宫中只她一人,除非贵妃娘娘自己要求,一般是不会随意挪进妃嫔的,这也是贵妃和皇贵妃的特权之一。
往下看,周宜妃、梅昭仪、崔宁嫔宫中几乎都已住满,早年后宫中还有一位惠嫔娘娘,不过已经殁了,吴美人和王选侍暂时还住在长春宫后殿,没有挪动。
这样一算,阮含璋和卫宝林唯一能去的就是徐德妃的灵心宫。
阮含璋微微挑了一下眉,心中有些诧异。
徐德妃要把自己挪入自己宫中究竟是为何?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阮含璋这个刚入宫的宫妃都很清楚,其他人更不可能不知情了。
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卫宝林多年不得宠,一直还病歪歪的,徐德妃即便想要人,也是要阮含璋。
当即,一直和颜悦色的姚贵妃都抬眸看向徐德妃,淡淡道:“且不提慕容婕妤只是小感风寒,不日就能痊愈,即便她当真常年不愈,陛下仁善,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自不可能让远道而来的异族妃嫔一人孤身在外,传出去还如何彰显我大楚风仪?”
徐德妃回过头来,直勾勾看向姚贵妃,唇角倏然扬起一抹笑意。
“是臣妾思忖不周了,不过竟然如此,还是让慕容妹妹好好养病才是,卫宝林一贯安分守己,倒是不会影响慕容妹妹。”
“不过,”徐德妃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阮含璋身上,“阮才人又初入宫闱,如今正得盛宠,接连出入听雪宫,陛下亦有赏赐,如此繁忙,岂不是打扰慕容婕妤的修养?”
阮含璋垂下眼眸,心里安稳下来。
果然,徐德妃就是冲着她这份恩宠来的。
她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就两日的圣宠,至于吗?
徐德妃已经是四妃之首,稳坐妃位,他日诞育一儿半女,在宫里就无人能企及,何苦同她一个小才人如此针锋相对?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阮含璋眼观鼻,鼻观心,学着卫宝林的模样安安静静等人安排。
周宜妃等徐德妃说完,适时冷笑:“原来你打的这主意。”
她直截了当把事情挑破:“早就听闻你年少时落过冷泉,伤了身,不易有孕。”
周宜妃意味深长:“原来是想着借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徐德妃冷声打断:“太后娘娘,依臣妾看,不如让阮才人自己选择?”
仁慧太后瞥了一眼徐德妃,脸上笑容很浅,她垂眸看向阮含璋,问:“阮才人,你意下如何?”
看来,徐德妃已经知晓她跟慕容婕妤的龃龉了。
一时间,花厅倏然安静下来,只微风拂过青纱帐,吹动下面挂着的铜铃铛。
叮叮,叮叮。
清脆悦耳。
阮含璋并不怕徐德妃,亦或者说,反正她现在是阮含璋,并不怕得罪这满宫妃嫔,得罪人,总是要阮家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
又不要她出力,何苦为难自己?
她端庄起身,对仁慧太后福了福:“太后娘娘,慕容婕妤温柔和善,妾同婕妤娘娘相处融洽,并不想搬宫,也不欲给宫中各位娘娘添麻烦。”
这是直截了当不给徐德妃面子了。
在场众人神情各异,一时间眼神官司在花厅乱飞。
徐德妃的脸色微沉,她正要开口,就被仁慧太后打断了。
她抬眸看向徐德妃,眸色幽深,语气难得有些严厉:“德妃,如今你手中只有织造局的差事,若是觉得清闲,就再加其他宫事,省得贵妃忙不过来。”
徐德妃咬牙,最后只得偃旗息鼓:“诺。”
说罢,太后又看向同周宜妃同住一宫的冯采女和韩选侍,和蔼地叮嘱道:“你们二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儿,如今宜妃刚得大皇子,锦绣宫中事情繁杂,你们要多为宜妃娘娘分忧解难,可明白?”
冯采女和韩选侍都很紧张,忙起身道:“诺,妾明白。”
说到这里,太后就叹了口气。
“好了,今日请安消磨太久,你们也都乏了,散了吧。”
说罢,她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直接扶着彭姑姑的手臂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花厅。
等她走了,花厅瞬间便安静下来。
姚贵妃没有动,其他人都都没动静。
就在这时,周宜妃干脆起身,看着徐德妃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比旁人厉害?”
徐德妃坐在椅子上,端庄地抿了口茶水,才嘭的一声把茶盏放到桌上。
她也起身,冷冷看了一眼周宜妃,一步步来到阮含璋面前。
“你好样的。”说罢,徐德妃转身离去。
等娘娘们都走了,小主们才跟着起身,慢慢往外行去。
娘娘们都先走了,阮含璋寻到卫宝林,跟着她一起往听雪宫走。
路上,遇到了苏采女和孟选侍。
苏采女还是那般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孟选侍很拘谨,规规矩矩同卫宝林和阮含璋见礼。
阮含璋记得她是这一批秀女中年岁最小的,听闻只有十七,选秀时就沉默寡言,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孟选侍家中并不宽裕,她父亲只是宫廷造办处的司监,不过只是个正七品的京官。
这种京官在玉京一抓一大把,老话说,天上掉下来块石头,都能砸到两个堂官,说得就是玉京。
堂官是有衙门坐堂的官员,在玉京都得是五品朝上,七品官真是毫不起眼。
加之她父亲不是正经文武官员,掌管的是造办处,就更显得人微言轻了。
阮含璋见她身上的衣袖有些短了,心中一动,笑着问她:“孟选侍,我记得你闺名是静语,可以叫你静语吗?”
孟选侍面上一红,嗫嚅半天还是没说一个字。
苏采女笑着挽住阮含璋的手,道:“阮姐姐,孟选侍一直都是这个害羞模样,你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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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含璋这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采女总是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天真活泼,阮含璋便浅浅一笑:“也是。”
“虽说我们都不在一宫,可若是有事,也可相互帮忙,静语,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开口。”
入宫之后,苏采女被分到梅昭仪的碧雀宫,孟选侍则去了徐德妃的灵心宫,分隔东西六宫,关系似乎淡了。
不过如今看这模样,苏采女倒是很照顾孟选侍,今日请安结束,孟选侍跟着苏采女往东六宫而来,应该是受了苏采女的邀请。
也好。
宫里这些妃嫔,各有各的特色。
姚贵妃温柔贤惠,徐德妃心直口快,周宜妃泼辣小意,梅昭仪仙姿玉骨,慕容婕妤异域风情。
这样粗粗一看,阮含璋不由心里腹诽,景华琰真是好福气啊。
每日便是看着这么多赏心悦目的美人,都不知多快活。
不过这些妃嫔也入宫四年了,因何只诞育了两位皇嗣,倒是让人很是不解。
莫非,景华琰不行?
可前两日所见,景华琰分明非常行,阮含璋没得比较,她只知道自己被折腾了两日非常疲惫,景华琰真是肆无忌惮。
这样一想,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阮含璋思索着说:“昭仪娘娘瞧着就极为和蔼,待你可好?”
苏采女红着脸笑,满脸仰慕:“昭仪娘娘自然是极好的,我同李选侍刚搬入碧雀宫,昭仪娘娘就赏赐了不少珍物,还一人给了一盆红珊瑚,漂亮极了。”
阮含璋同卫宝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昭仪娘娘真是大方。”
这宫里的红珊瑚可不多见。
苏采女笑道:“是啊,以后若是娘娘赏赐了什么好玩意,我也拿去送给姐姐,还有卫姐姐,我们一起玩。”
“好,等你。”
几人说说笑笑,便回到了东六宫。
似乎都没有把徐德妃对阮含璋的针对放在心中。
四人在巷口分别,阮含璋同卫宝林一起往听雪宫走去。
此刻宫人已经打扫干净了宫巷,狭长的宫道里行人不多,只有她们主仆四人。
走着走着,卫宝林忽然咳嗽了起来。
阮含璋停下脚步,陪在卫宝林身边,等她咳嗽好了,还是道:“要不再传太医瞧瞧?前日给我医治的赵医正很是厉害,佩兰姑姑的脚踝已经慢慢康复。”
卫宝林喘不上气,站在那摆了摆手。
片刻后,她才道:“无碍的。”
见她眼眸之间只有关心,卫宝林淡淡笑了一下,她柔声问:“你可知道方才德妃娘娘是何意?”
阮含璋眨了眨眼睛,没有伪装自己不知情,只是道:“隐约猜到一些。”
卫宝林却摇了摇头,说:“德妃娘娘并非宜妃娘娘所言之意。”
她领着阮含璋慢慢往前走,身影纤细,单薄柔弱。
她是病了,但一个人真心假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阮含璋对她的关心不似作伪,再说,她如今得圣宠,日子风光,她拉拢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苏采女,少相交为妙。”
阮含璋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知道了,多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真诚得多。
卫宝林叹了口气,声音平静,随风而逝。
“这宫里的日子太长了,有个人能说话,我还是很开心的。”
话音就在这里停下了。
两人踏入听雪宫,就听到后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见过卫娘娘,阮才人,”来人是小柳公公,他难得有笑脸说,“阮才人,陛下口谕,宣您乾元宫伴驾。”
13.第 13 章
时隔数日,难得景华琰还能想起阮含璋。
这几日没有伴驾,阮含璋仔细回忆景华琰的一言一行,她隐约有了清晰的认知。
景华琰此人肆意妄为,行事毫无根据,无法按常理判断。
因前朝姚相的鞠躬尽瘁,如今朝政一片清明,即便他已经亲政,整个朝野上下也没出乱子。
姚相便是仁慧太后的亲弟弟,也是姚贵妃的亲伯父,从先帝后期开始,姚相成为宰相,姚氏一门就名声显赫。
思及此,阮含璋忽然心思一动。
她抬眸看向小柳公公,浅浅一笑:“公公略等片刻,待我更衣便可离开。”
小柳公公颔首:“才人请略快一些,陛下还等着。”
阮含璋也不废话,直接回身踏入寝殿。
寝殿中,佩兰正坐着等她回来。
见了阮含璋她蹙了蹙眉,正待开口,阮含璋就紧张地丢给她一个眼色。
佩兰很识时务,她一瘸一拐跟着阮含璋进了暖房,站在屏风后面等她。
这个行为很是冒犯,但阮含璋却行色自如。
她如厕之后,收拾妥当身上的衣衫,站在水盆前净手:“阮家同徐家可有龃龉?”
佩兰面色微沉:“今日德妃可是说了什么?”
阮含璋简单说了今日事,然后才道:“你若是能同家里说一声,也好让老爷夫人心里有准备。”
她言辞恳切,显然已经把阮家当成了自己的靠山。
这般行事,佩兰很是满意,她挑眉看了一眼阮含璋,难得夸奖一句:“你还算识时务。”
说罢,佩兰思忖片刻,才慢条斯理说:“再过些时日老爷夫人就入宫了,此事不算紧急,到时再议。”
阮含璋颔首,她想了想,道:“今日我瞧着,这宫里能拉拢的宫妃不在少数,若是姑姑信我,我一定能助老爷夫人一臂之力,也能为大小姐铺平道路。”
佩兰有些犹豫。
她自然知道阮含璋早就是案上鱼肉,只能任由阮家宰割,但阮含璋这般出身,除了那些淫词小曲,她都没正经读过书,实在低贱得很,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阮含璋叹了口气:“姑姑,逸香阁虽然不是高雅之地,却也鱼龙混杂,我同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等攀不上关系,但那些小门小户的千金,我还是知道如何相处的。”
她说罢,真诚看向佩兰。
“姑姑,你想,今日德妃会如此行事,他日贵妃、宜妃等若是发难该如何,我同阮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心里是很清楚的。如今宫里以太后和贵妃势大,日后大小姐入宫,还要仰人鼻息,如何是好?”
她特地提太后和姚贵妃,其实提的是姚家。
果然,佩兰眼眸微闪,却并未表露出不屑和敬畏。
阮含璋垂下眼眸,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看来阮家同姚家不是表面上的生疏,但似乎也并非亲密盟友。
也是,阮忠良在玉京筹谋二十载,舍弃了一切上位,他如何甘心成为别人附庸?
短暂的低头,只为以后把旁人踩在脚底。
“姑姑,我也想让朋友好过,他们能被赎身,离开逸香阁这等腌臜地,我是很高兴的,也很感谢老爷夫人。”
她说的是茉莉和石头,两人跟她一样,从小被卖入逸香阁,他们三个跟赵庭芳一起相互扶持,陪伴长大。
佩兰终于动容:“你要做什么,要提前告知我。”
阮含璋这才开心一笑:“知道了。”
说罢,她立即道陛下等她伴驾,佩兰面色稍霁,却说:“红袖跟着你忙了一早上,你带青黛去吧。”
阮含璋不甚在意:“好。”
她给自己重新上了妆,添了些许颊红和唇脂,这才离去。
佩兰微笑送她离开,转过身,立即沉下脸:“红袖,你过来。”
另一边,阮含璋抵达乾元宫。
这会儿时辰尚早,景华琰似乎刚下早朝,正在正殿更衣,阮含璋被守在殿门口的彭逾引着进了寝殿,见了此景,忙上前给他更衣。
“见过陛下。”
姝丽美人温柔小意,让人心情愉悦。
景华琰眉宇间有些疲惫,见了她似乎面色稍霁,他道:“今日给母后请过安了?”
阮含璋心中一动。
她帮景华琰褪去玄色礼服,给他换上日常穿的青色长衫,道:“是,妾方才回到宫中。”
景华琰颔首:“还未用早膳吧,一会儿陪朕用早膳。”
“是。”
阮含璋似乎很高兴,抬眸瞧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全是欲语还说的风情。
景华琰挑了一下眉,伸手在她细腰上掐了一下,才道:“喜欢吃什么便告诉彭逾,让他去准备。”
“妾不挑食。”
更衣结束,景华琰在青花瓷盆里慢条斯理洗手。
他洗手很认真,不需要宫人服侍,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清洗,才接过帕子擦手。
“走吧。”
说罢,他直接揽上阮含璋的细腰,带着她一路往金馔堂行去。
刚一踏入堂中,阮含璋美目一扫,忽然发现堂中垂着金纱帐,金纱一侧珠帘静落,挡住了另一半厅堂的景致。
在一片影影绰绰的光影里,她能看到金纱帐另一侧也摆放有两张膳桌,膳桌另一侧坐着两名朝臣。
阮含璋心中一惊,不知景华琰是何意,却还是低眉顺眼跟着他在主桌一侧落座。
“见过陛下。”两名朝臣立即起身行礼。
景华琰彬彬有礼:“舅父,忠义伯,这位是阮爱卿家的千金,阮才人。”
他甚至还介绍了一番阮含璋。
通过这两句称呼,阮含璋已经知晓帘子另一头的两位朝臣是谁了。
一位是仁慧太后的亲弟姚文周姚相,一位则是徐德妃的父亲,威武大将军忠义伯。
阮含璋虽然是宫妃,不过份位低,又是晚辈,闻言便起身道:“见过两位大人。”
姚相便笑道:“之前就听闻阮卿家中的嫡长女聪慧灵秀,秀外慧中,如今入宫伴驾,当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这话说的,仿佛阮含璋已经被封为皇后了。
倒是另一边的忠义伯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古板地道:“陛下,今日臣等要同陛下议论国事,如何要让后宫妃嫔旁听,于理不合。”
如今女子都能读书科举,后宫妃嫔因何不能听得政事?宫里早就没了这般规矩了。
阮含璋美目一挑,看向景华琰,四目相对,她竟读懂了景华琰眸子中的深意。
也隐约明白,为何今日要带她前来了。
阮含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才幽幽开口:“陛下,妾斗胆,可否一言。”
景华琰声音十分温柔:“爱妃请讲。”
阮含璋叹了口气,道:“听闻先帝时因身体缘故,不能时常处理朝政,天下大事,多由太后娘娘、陛下及近臣殚精竭虑,才有国泰民安的今日。”
“若无太后娘娘的贡献,何来今日富饶?”
“忠义伯此言,可是在诋毁太后娘娘。”
忠义伯:“你!”
姚相笑呵呵打圆场:“阮才人倒是十分有见地。”
景华琰适才开口:“好了,开席吧。”
几人便开始用早膳。
宫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尤其是景华琰作为皇帝,每日十分忙碌,就连早膳时候也都在议论政事,若是不开口,这早膳对奏就进行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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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含璋不再言语,认认真真用早膳。
她不挑食,先吃了一小碗阳春面,然后便又开始吃牛肉萝卜馅的煎饺。
饺子小巧一个,上面的面皮如纸一般薄,晶莹剔透,下面的底壳煎得焦脆,雪花纹非常漂亮,一口下去又酥又香,好吃极了。
阮含璋用膳的时候非常认真,表情之诚恳,让原本认真听政事的景华琰都不由看向了她。
上次景华琰就发现,别看阮含璋很消瘦纤细,但她胃口却不小,而且用膳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愉悦,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越看越饿。
还有点下饭。
景华琰放下筷子,侍膳的彭逾颔首,彭逾便端上来两只白瓷莲花碗。
碗里是金灿灿的笋片和白粥。
阮含璋没有询问,彭逾便小声道:“才人,这道粥名叫煿金煮玉,您尝尝。”
名字是真的很好听。
阮含璋尝了一口,入口是鲜嫩爽脆的春笋,配上香浓的米粥,分外香甜。
是春日里特有的味道。
简单却不单薄。
她一连吃了三口,猜对景华琰点了点头:“好吃!”
景华琰便低低笑了:“你喜欢,以后便让御膳房给你做。”
堂上的帝妃二人浓情惬意,堂下是脸色越来越黑的忠义伯和老神在在的姚相。
两人此刻也不再开口,认真用早膳。
等堂上安静下来,姚相才继续说:“陛下,如今春汛未至,但钦天监昨日上奏,言说两江等地可能有汛情,就在一月之内,朝廷还要提早做打算。”
忠义伯紧接着开口:“陛下,昨日乌城来报,说鞑靼数次骚扰城防,去年冬日兰特草原遭受百年一遇的雪灾,族人和牲畜死伤无数,如今开春,他们粮食欠丰,逼不得已只能攻城。”
防汛要银子,守城亦然。
哪里都要岁银支撑。
景华琰放下筷子,道:“爱卿们以为呢?”
姚相起身,躬身行礼:“陛下,鞑靼虽有进犯之举,然如忠义伯所言,鞑靼去年冬日元气大伤,根据探子来报,其族人少了两成,他们原本人数就不足,在这种形势之下是不可能攻破乌城戍边卫的。”
“毕竟,乌城戍边卫都是精兵良将,若打不过精兵锐减的草原游族,实在说不过去。”
他说话时,忠义伯没有开口。
姚相继续说:“陛下,依臣所见,乌城尚能抵御半年,不用增加士兵粮草,待秋日丰收,鞑靼缓解粮灾后大抵不会再来犯。”
“两江防汛才是最重要的,沿途的占城稻已经开始耕种,若是影响今岁丰收,就麻烦了。”
忠义伯适才开口:“姚相,乌城的百姓性命就不重要吗?”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景华琰声音冷淡:“两位爱卿辛苦了,回去拟好奏疏,再来回禀。”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位陛下同先帝的性格迥然不同,并不是好拿捏的性子,姚相慢慢躬身,拱手行礼:“是,臣告退。”
“彭逾,替朕送一送两位爱卿。”
片刻间,金馔堂便只剩下帝妃两人。
景华琰看向阮含璋:“你可看明白了?”
阮含璋其实还没吃饱,但景华琰不再动筷子,她也便停住了。
闻言只是笑道:“臣妾不懂。”
景华琰也不怀疑,他站起身,对阮含璋伸出手。
两手相握,阮含璋被景华琰牵着起身,顺着阳光明媚的游廊,一步步往知不足斋行去。
早晨的长信宫阳光晴好,鸟语花香,一只喜鹊站在蔷薇花丛上,正在欢快鸣叫。
景华琰的声音在一片春风和煦里响起。
“党争不断,弊政难消。”
14.第 14 章
大楚延续至今日,已过一百八十个年景。
除去开国时候的百废待兴,曾经有过繁荣盛世,也有过低迷乱世,后来在景华琰的祖父时力挽狂澜,把风雨飘摇的国朝重新扶正。
但大楚的年景太久了。
世家盘根错节,文臣武将相互倾轧,朝中党争不断,政令实行困难。
外面看似繁花似锦,可景华琰清晰明了的知道,那不过都是空中楼阁。
一旦暴风骤雨来临,立即犹如雨打风吹去,盛世之象瞬间坍塌。
另一个,皇室和宗亲人数庞大,掌管宫中往来的宫廷司务局为宗亲把持,采买和出息数额巨大,已成国库蠹虫。
要想把这两个顽疾挖去,必须要破釜沉舟,顶住风雨,才能抵达最终的胜利。
新政迫在眉睫。
这些,景华琰自然不可能同阮含璋明说,但如今宫中妃嫔,几乎全为世家闺秀,只阮含璋好似是个意外。
今日在寿康宫的事情,景华琰自然清楚,她今日敢不给周宜妃和徐德妃面子,就说明她不想同任何一方牵连。
是个极好的人选。
不过,是否能得用,是否知道要如何行事,还得看阮含璋自己的选择。
她如果愿意成为这把刀,自然危机和荣华并存。
端看她敢不敢了。
此刻阮含璋安静陪着他向前走,她垂眸看着前方被廊柱分割开来的菱状光影,声音温柔而笃定。
“陛下,妾多年读书,得名师教导,自然知道陛下所言。”
“不过妾也的确人微言轻,想要行事自然极为不易,不过,”阮含璋挺住脚步,抬起眼眸看向回望过来的景华琰,“不过,妾可以保证,只要陛下需要妾,妾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她需要让自己变得重要,重要到即便改头换面,景华琰也愿意重新牵起她的手。
如今的局面,仿佛上苍把多年的幸运全还给了她,让她握住了唯一的机会。
时也命也。
年少时她跟母亲被关在地窖里,她怨怼仇恨,饥饿痛苦,曾经哭着问母亲:“娘,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当时母亲抱着她,把手腕上的鲜血喂给她,声音虚弱却温柔。
“阿冉,命运都是公平的。”
“今日它亏欠我们的,改日一定会还回来。”
那时候阮含璋不懂,却把那句话奉为圭臬,靠着以后的归还挣扎求生。后来长大,她才明白,那不过是母亲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她之前筹谋入宫,不求能全身而退,只求在她死之前能大仇得报,然而命运似乎终于听到了她们的冤屈,给了她又一条生路。
仇要报,福也要享。
她凭什么就一定要过苦日子?
阮含璋的眸子一如既往清亮。
似乎能一眼看到她清澈的心灵。
景华琰转过身来,垂眸认真凝望她,片刻后,景华琰浅浅笑了。
“你不怕?”
阮含璋仰着头,满眼都是倾慕。
“陛下会保护我的,对吗?”
景华琰忽然抬起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
“你得学会保护你自己,”景华琰的话语残酷,声音却温和,“才能一直跟在朕的身边。”
“朕不留无用之人。”
说罢,景华琰转身离去:“回去吧。”
阮含璋停留在原地,阳光暖融融落在她身上,良久之后,她屈膝福礼:“妾告退。”
朝中事多,一直到三日后,阮含璋才又被翻了牌子。
佩兰的脚已经好了许多,这几日都在折腾阮含璋学端茶倒水、抄写女戒,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因着阮含璋的恭敬而越发嚣张。
不过仅仅嚣张了一日,就被红袖的一杯茶水,再次送回了床上去。
因此,这一次是青黛陪她去的丹若殿。
丹若殿一如往常,不过雪燕已经寻了新的游记,笑着呈到阮含璋手中。
“这几日才人都未曾到来,这本游记寻了许久,终于能呈给才人了。”
阮含璋笑道:“你有心了。”
她说着,目光下落,漫不经心地道:“雪燕,你这身宫装上的绣活真好,这是滇南的滇绣吧?图案怪别致的。”
雪燕便抿嘴一笑:“小主眼力真好。”
“奴婢原是织造局伺候的宫女,手艺不精,却会挑拣布匹,因此认识了不少织造局的宫女,这是奴婢的朋友帮奴婢做的。”
说到这里,雪燕顿了顿,解释了一句:“她不是织绣姑姑和织绣宫女,只是普通的二等宫女,往常都做些铺盖桌布等,不碍事的。”
景华琰虽隔三差五就招宫妃侍寝,但那些宫妃们要么紧张,要么娇羞,要么就高高在上,一句话都不说。
还有的一看就心思缜密,一来就殷勤备至,话里话外都是别的妃嫔如何如何,雪燕是丹若殿的老人了,可知道这里的门道。
唯独这位阮才人,言笑晏晏,和气有礼,端看她对自己宫人的关照,就知道她不是个心思歹毒的人。
她也从不问别人的事,诸如织造局的事情,宫里人人都知道,说一说无伤大雅。
丹若殿白日都没有宫妃,怪无聊的,雪燕难得能同阮含璋说话,就有些啰嗦了。
阮含璋了然地点头:“你莫怕,我就是问问,这花样我也很喜欢。”
“我在家中时,听闻织造局的绣娘们都很厉害,可是真的?”
宫中机构庞杂,除去掌管宫人的尚宫局,还有专司一切织绣布匹等事宜的织造局,及专司宫中器具应用之物的司典局。
这都是女官内宫衙门。
从选秀入宫至今,也差不多将近两月,阮含璋已经摸清了宫中各衙门及事务,不过其中的管理人员等却并不熟悉。
她刻意回避这些姑姑和太监们,就是为了以后筹谋。
不过雪燕这样的多年宫人,对宫中的事务肯定十分熟悉。
此刻寝殿中只她们两人,倒是方便说话。
雪燕便笑道:“娘娘所言甚是。”
“如今咱们织造局的尚服姓白,二十年前就入宫了,她以民间织绣能人的身份入宫,一路高升,成为尚服,”雪燕道,“白尚服是个很慈祥的人,对绣娘们都很好,平日里也不会故意压榨宫人,但凡主子们给了赏赐,都会分给绣娘和宫人们,很是和蔼。”
阮含璋点头:“如此听来,倒是个很好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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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雪燕显然很喜欢她,道:“宫中绣活很多,织造局一般会有四位司职姑姑,分别是司宝,司衣,司饰,司仗。下面分绣娘、织绣宫女和普通宫女,织绣宫女和绣娘是一样的,不过绣娘不是宫女,她们当差三年后可领俸禄离宫,或者转为织绣宫女,正式成为内女官。”
阮含璋知晓,许多绣娘入宫后若手艺出众又不愿出宫,查验身份清白之后就可转为织绣宫女。
织绣宫女都是真正的手艺人,靠本事吃饭,她们的等级比普通宫女高,等同与正八品司职宫女,已经迈入女官行列。
所以之前因宫事繁忙,织造局病死一名织绣宫女,才会惹得尚服上报徐德妃,禀明此事。
阮含璋听到这里,赞扬道:“真厉害。”
“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饭,都是能工巧匠,理应受到尊敬。”
雪燕听罢,脸上笑意更浓:“才人小主真是体恤。”
“这是自然,人生在世,人人都不容易,因何要鄙薄她人?”
阮含璋喟叹一声,有些愁容:“之前给太后娘娘请安,听闻德妃娘娘说,织造局有一名织绣宫女过世,我心里很是不忍。”
雪燕便说:“太后娘娘和陛下仁善,如今德妃娘娘协理织造局,也体恤女官,奴婢听闻已经好生安葬,并给了其家族抚恤。”
阮含璋颔首:“这样就好。”
两个人又说了些琐事,阮含璋才道:“如此说来,织造局的宫人年纪都比普通宫女大一些,人也稳重。”
雪燕颔首道:“正是如此,像宫女们,都是小选入宫,每隔三年虽选秀一起遴选,奴婢入宫的时候十四,已经不算小了。”
“不过绣娘们只要手艺出众,多少年岁的都有,奴婢听闻还有年过三十的绣娘入宫当差,都是民间声名鹊起的名人。”
听到这里,阮含璋笑容灿烂。
“真好。”
此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其实比真正的阮含璋要年长数月,今年应已经年过十九,不过因所差不多,面容无法看出端倪,便冒名顶替了。
但小选宫女不仅有时间限制,还有年龄限制,一般只选十二至十六岁的少女入宫,不会选年纪太大的。
她的身量很高,身形修长纤细,冒充十几岁的少女实在不适合。
绣娘是最好的人选。
思及此,阮含璋心情甚佳。
正待此时,景华琰踏入寝殿中。
烛光晃动,珠帘摇曳,他刚一侧目,就看到阮含璋那张明丽笑脸。
她生得十分艳丽,即便素面朝天,也依旧不能夺去三分颜色。
听到脚步声,雪燕机敏起身,干脆利落福了福,直接退了下去。
景华琰一身酒气来到阮含璋身边,大马金刀坐下,懒洋洋靠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爱妃这样开心?”
阮含璋动了动鼻尖,轻声细语:“陛下吃酒了?可吃了醒酒汤?”
景华琰只吃了一杯桃花酒,身上的酒气并不刺鼻,加之沐浴过后的清爽味道,有一种引人沉醉的香甜。
“吃了。”
景华琰偏过头,直接了当夺取了她朱红的唇瓣。
“你尝尝味道?”
15.第 15 章
“陛下,”阮含璋那双小手一摸,就摸到了他的腰带,轻轻往前一勾,“臣妾不擅饮酒。”
她声音娇嗔,语带不满,却又引着人想要探寻。
景华琰抬起眼眸,深深看了一眼她上挑的眉尾,低笑一声:“当真?”
下一刻,他再度夺取了她的嘴唇,让她无处遁形。
阮含璋嘤咛一声,腰身一软,两个人直接便滚进拔步床里,在柔软的锦被上砸出一片凌乱痕迹。
景华琰身上很热,烫得阮含璋雪白肌肤泛红。
中衣松散,露出精致的锁骨。
“爱妃可休息好了?今日……”
景华琰眼神如狼。
阮含璋只觉得一阵酥麻爬上脸颊,她眼神闪躲,不去看景华琰。
“爱妃怎么害羞了?前两次也没见你羞赧过。”
“陛下!”
阮含璋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陛下怎么话多了?”
之前两回侍寝,景华琰真是闷头苦干,勤勤恳恳,没有那么多话。
景华琰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一路向下。
“可能因为吃酒了。”
景华琰声音低哑,在碰触的一瞬间,低低喘了口气。
“也可能因为想你了。”
这一夜折腾的时间比之前还要长。
一直到了后半夜,阮含璋累得抬不起胳膊,景华琰才终于尽兴。
他仰躺在床榻上,一手揽过阮含璋的细腰,一边轻轻摩挲她腰侧流畅的线条。
“爱妃有长进,比之前多支撑了一刻。”
阮含璋半阖着眼睛,不想理他。
这厮居然还在心里数时间。
这不是夸她,是在自己炫耀吧?
呵,男人。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景华琰才道:“叫水吧。”
等再度躺在床榻上,阮含璋都已经昏昏入睡。
景华琰偏过头看了看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
之前那一日,两人说话都很含糊,但当时景华琰只问了阮含璋本人,没有牵扯阮氏。
若阮含璋当真想要成为景华琰在宫中的那把刀,她必须要舍弃阮家,亦或者不听从阮忠良的规训。
如果当真如此,她必定有其他意图。
一直等了三日,此刻景华琰才随意问出口。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忠心,也不会有人全心都是旁人,景华琰即便位及九五,也从来清醒。
这宫中的妃嫔可能有人真心待他,但肯定是少之又少,最多的还是为了自己和家族。
或者说,家族兴盛,份位升高,她们即便以后失宠,日子也不会难过,说来说去,人人都想过好日子。
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说不了几句,他身为皇帝,身边妃嫔众多,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都不傻。
她们从生下来开始,就要跟族中其他人争夺资源,即便是亲生兄弟姐妹,也不会有半分心软。
更何况是他的。
他自己都是踩着兄弟亲人的血肉上位的,心里最明白不过。
他也不觉得同妃嫔交易有何不对,对方无所图,他才需要谨慎。
阮含璋一早就想到了对策。
她安静了片刻,才说:“陛下,妾不求其他,只求他日陛下发现臣妾诓骗过陛下,陛下能留妾一命。”
先留命,再要权,最后才是地位和尊荣。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阮含璋蛰伏十几年,有的是耐心。
她有所求,才会更听话。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好。”
他对她的命毫无兴趣,只会夺取他人性命的帝王,永远都是落于下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阮含璋强调了一句。
景华琰偏过头看她,见她闭着眼表情平静,心情都是十分舒畅。
“朕还能言而无信?”
阮含璋立刻拍马屁:“陛下龙章凤姿,玉树临风,自然言而有信!”
“好了,睡吧。”
景华琰道。
阮含璋应了一声,她侧过身来,很自然靠在景华琰肩膀上沉沉睡去。
看起来心机深沉,但此刻却又没心没肺。
也就因如此,旁人才会对她失去戒心。
景华琰回过头,缓缓合上眼眸,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次日回到宫里,佩兰的面色依旧很差。
她的脚反反复复,如今走路都费劲,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平日里佩兰总是拉着个脸,棠梨阁早就习惯,阮含璋倒是对她一直都很体贴,笑容如常。
“姑姑可是好些了?”
佩兰摇了摇头,沉着脸问:“昨日如何?”
阮含璋面上拂过一抹绯红:“甚好。”
“哼,”佩兰冷哼一声,说,“你好好侍奉陛下,为阮家谋好前程,老爷和夫人不会亏待你的。”
阮含璋便道:“是。”
之后几日,阮含璋都待在棠梨阁。
佩兰脚上的伤越来越重,这几天都没工夫给阮含璋找茬,这让阮含璋有大把时间做自己的事。
她先让钱小多跑了一趟,去织造局唤了一名管事姑姑过来。
那名管事姑姑见面很客气,询问阮含璋是否要添置新衣。
阮含璋却说:“我如今衣裳足够,刚册封时织造局送来的衣裳都极好,不过我前日瞧见孟选侍的衣裳袖子略有些短了,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落人口实。”
孟选侍家里并不富裕,封的又是最低的选侍,再往下便是正八品家人子,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庶妃。
家人子只是侍寝过的宫女,没有身份,没有份位,这个份位只是为了做区别。
既然如此,那织造局自然不会多上心,可能送去的衣物并不合身,以至于孟选侍的衣裳都有些短了。
那名姑姑愣了一下,眼眸微闪,倒是真心实意对阮含璋道谢:“多谢才人小主的提点,奴婢会禀报白尚服,亲自登门给孟选侍改尺寸。”
阮含璋便笑了,她挥了一下手,青黛便上前:“姑姑受累了。”
那姑姑忙道:“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可不敢收娘娘恩赏。”
阮含璋温柔大方,笑容明媚。
“姑姑,大家都是当差吃饭,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的,我知道织造局最近很是繁忙,可那日瞧着孟选侍那般局促,我又于心不忍。”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别告诉孟选侍,如果有额外花销,都算我的。”
她这样讲,姑姑还是把赏赐收下了,她真诚道:“阮才人真是心善,才人放心,奴婢知道如何做。”
做了好事,自然要留名。
这几日苏采女已经侍寝过了,剩下冯采女、赵选侍、孟选侍和李选侍未曾面圣,孟选侍的日子想是难过。
但之前景华琰的话阮含璋还记得,她观察而来,总觉得景华琰对宫廷司务局也很是不满,想要打压宫廷司务局,最好的办法便是抬举另一方。
另一方很好选择,那就是造办处。
衣食住行中,造办处能制作的事物极多,抬举造办处非常简单,那就直接降低司务局的采买数额,让造办处代为供应宫中所需。
比如家具,器具,香料,材料等所有事物,都可以专项专办。
当然,阮含璋此举也有其他深意。
不过成与不成,有用无用,她也并不特别在意,只看之后旁人如何行事了。
佩兰恰好从房门出来,也听到了她方才处事,阴晴不定地看向阮含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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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那个孟选侍生得普通又不得趣,因何能受宠?”
毕竟阮含璋身无长物,如今棠梨阁在宫中安身立命,花的可都是阮家的银子。
阮含璋目光一扫,见她脚踝还是不灵光,不由叹了口气:“姑姑,我也是为了阮家。”
“您瞧着孟选侍如今不声不响,谁能知晓以后如何?你可知道如今的德太妃?早年只是个普通的侍寝宫女,从家人子一路升至淑妃,膝下也孕育了靖亲王和明欣公主,如今可是成了德太妃,舒舒服服暗度晚年。”
“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是如何的?”
说罢,她不再说这个话题,只道:“姑姑,你的脚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等赵庭芳给佩兰重新上药,又很认真叮嘱几句,才陪着阮含璋去了寝殿。
等外面声音渐消,赵庭芳才压低声音道:“已经安排好了。”
阮含璋才真正松了口气。
“近期茉莉就会从阮家脱身,回到溧阳淮水县,以姜云冉的身份行走办事。”
想要重新入宫,就必须有正当身份。
阮含璋不希望自己的第二段宫妃生涯依旧不明不白,姜云冉是母亲给她起的名字,据母亲所言,姜是她外祖家的姓氏。
阮含璋拍了一下她的手:“多谢,你们辛苦了。”
“另外,你让茉莉易容成我的模样,去淮水县锦绣织坊做绣娘,她的绣活与我不相上下,不用一月就能声名鹊起。”
赵庭芳非常聪明,一下便听懂:“你要以绣娘身份入宫?”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赵庭芳颔首,到:“好,知道了,你放心,茉莉早就想在外行走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赵庭芳把一包药塞入阮含璋手里。
“进出宫闱检查非常严格,我不好夹带,只弄到这么一点,你斟酌着用。”
阮含璋颔首,又道:“救火队驻扎在何处,你查到了吗?”
赵庭芳道:“查到了,在东平门南侧排房,每日菜蔬等物皆从东平门进出。”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下定了决心。
阮含璋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就等那日了。”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中,距离阮含璋封位才人已经过去二十几日了。
这一段时间,宫里一直风平浪静。
除去大皇子生了几次病,周宜妃一直在怒斥太医院,其余也没什么大事。
妃嫔们除了侍寝,大多都在自己宫里独处,因大皇子的体弱,这段时间宫中的走动也少。
谁都不敢沾染此事,一个弄不好,一条命可能都要搭进去。
四月初六和十六两日宫中妃嫔们都给太后娘娘请过安,除了一直没有痊愈的慕容婕妤,这两次周宜妃都没有到场。
少了她,就连请安也都中规中矩,毫无意趣。
这一日阮含璋刚侍寝归来,刚一踏入听雪宫,就看到卫宝林跪在庭院中,只留给旁人一个单薄的背影。
阮含璋眉心紧蹙,抬眸一扫,前殿中门大开,里面竟难得点了灯。
纽姑姑站在前殿抱厦里,冷冷看着整跪地哭泣的卫宝林,场面很是渗人。
阮含璋未曾开口,就被纽姑姑注意到,她抬起头,眉眼如刀。
“阮才人,你可回来了,”纽姑姑声音冰冷,“方才太医院岑医正给娘娘请平安脉,言说娘娘多日未曾康复,实则是被人下了软骨散。”
这话一出口,阮含璋的脚步就彻底停下了。
“纽姑姑,你这是何意?莫非是要栽赃陷害我同宝林娘娘?”
纽姑姑冷斥道:“阮才人,谋害高位娘娘可是重罪,还不过来跪下!”
然而阮含璋还未挪动,外面就传来彭逾的嗓音。
“给阮娘娘贺喜了。”
16.第 16 章
彭逾小碎步踏入听雪宫,一进来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情景,倒是不慌不忙。
宫里这些事,他什么没见过?
见得多,听得也多,自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彭逾似乎都没瞧见纽姑姑难看的脸色和卫宝林摇摇欲坠的背影,他只对阮含璋道:“恭贺阮娘娘,陛下有旨,晋封阮娘娘为宝林。”
晋封宫妃,自然要宣读圣旨,洗手焚香,行礼谢恩。
纽姑姑听了这话,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表情愈发难看。
这阮家嫡长女入宫才不到一月,不仅接连侍寝,甚至还被召至乾元宫伴驾用膳,无数珍稀流水一样送入棠梨阁,不可谓不荣宠。
原慕容婕妤也有过风光时候,却也比不得如今的阮才人,尤其是侍膳这样的差事,陛下登基至今,除了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也就这阮才人这般幸运了。
更有甚者,她入宫不及一月,就直接升为中位娘娘,成为了正六品宝林。
听雪宫这位跪着的卫宝林,可是入宫三年才跟着众人一起晋升的。
人与人的差别,就是大到这个地步。
纽姑姑心里警钟一直猛响,当着彭逾的面却不能忤逆圣意,只能勉强道:“恭喜阮才人,还是先去接旨吧。”
瞧这意思,即便阮含璋升位,慕容婕妤还是不肯罢休。
阮含璋却不怕她。
慕容婕妤想要发难,总要有证据,再说她是从下药这方面发难的,阮含璋有赵庭芳,心里多少有底气。
当着彭逾的面,该说的话阮含璋自然要说。
“纽姑姑,我知道你是担心婕妤娘娘的安危,”阮含璋声音也同样冰冷,“但卫姐姐是上了玉牒的宫妃,是正六品的宝林娘娘,光天化日就罚宝林娘娘跪在宫外,到底于婕妤娘娘名声有碍。”
“即便要罚,也必须要证据确凿。”
纽姑姑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就听阮含璋继续开口:“咱们宫里人都知道,娘娘一贯温柔慈爱,只是因为身为定羌族人而不懂宫规,自然不会怪罪娘娘,外人可不知道啊!”
阮含璋客气一笑:“若这事传出去,可不是要落个刁难一宫嫔妃的坏名声?娘娘的清白可不就毁了?”
“你!”
纽姑姑气得不轻。
这是仗着彭逾在,故意拿乔,打量她不知她跟卫宝林私下时常走动,两人早就结成了同盟。
彭逾老神在在站在一边,脸上笑容一成不变,似乎都没听到听雪宫这一场争斗。
纽姑姑入宫多年,自然知道彭逾是什么人,他是不会主动替人出头,平日里也从来不会偏帮哪位妃嫔,但他是景华琰的眼睛耳朵,外面所听所闻,都会告知景华琰。
思及此,她深吸口气,只剩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卫宝林。
“宝林娘娘,咱们话说得好好的,您怎么就忽然跪下来,”纽姑姑的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吓奴婢一跳,方才都没回过神来。”
卫宝林身影微晃,她低着头,没有搭茬。
纽姑姑便看向阮含璋:“阮宝林,婕妤娘娘和卫宝林便在前殿等您,等人到齐了,再议论此事。”
阮含璋见好就收,她对彭逾一摆手:“彭公公,这边请。”
等彭逾宣读圣旨,阮含璋恭敬行礼,彭逾这才笑着说:“恭喜阮宝林,陛下的赏赐稍后就会送到。”
阮含璋给了个大红封,同样笑容满面:“有劳彭公公跑这一趟了,陛下隆恩,臣妾莫不敢忘。”
彭逾笑呵呵走了。
等她走了,阮含璋才看向佩兰:“怎么回事?”
佩兰方才还沉浸在阮含璋升位的喜悦里,转头听到这话,也不由蹙起眉头。
“我也不知,”佩兰揉着额角,“我方才在房中歇息,外面忽然热闹起来,那姓纽的亲自登门,把卫宝林请到了前殿,我怕牵扯到咱们这里,便没有让红袖过去探听。”
阮含璋瞥了她一眼。
这阮家真是不成样子,佩兰这等侍奉多年,又成为心腹的管事妈妈,居然如此不成体统,即便事情看似只牵扯了卫宝林,但这听雪宫一共只有三位妃嫔,她若是聪慧,应该仔细探听,早做准备。
但她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卫宝林被慕容婕妤坑害没了份位,她们就能得到好处。
自私自利冷漠短视,跟阮家那一对蠢猪夫妻一般无二。
阮含璋叹了口气,没有埋怨她,只说:“方才我刚回到宫中,就被纽姑姑拦下了,她说慕容婕妤被人下药,所以才久病不愈。”
“姑姑,你应该早做打算的。”
佩兰面色一沉。
她最近身体非常不适,运气也极差,好端端就崴了脚,本来都快好了,结果又滑了一跤,从此之后,她就一直病恹恹的,不光脚疼,也经常头晕目眩。
也正因此,她方才才一时失察,对此事失去了警觉。
佩兰深吸口气,到:“奴婢陪您过去,看她敢不敢欺压到阮家头上。”
卫宝林家中平平,父亲只是个普通官员,家里从上到下只她父亲一人为官,并不显赫。
慕容婕妤要欺辱也就罢了,但阮家如今也算是京中显赫门楣,不光阮含璋的父亲任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她的叔父也是宣城布政使,阮家早就今时不同往日。
更不提她母族南安伯廖氏了。
阮含璋低头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我就靠佩兰姑姑了,方才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佩兰亲自扶着她回到了前殿。
此刻前殿大门敞开,所有的隔窗全部打开,同往日阴暗逼仄的模样迥然不同。
纽姑姑不在前庭,慕容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簌簌守在前门,见阮含璋领着佩兰到来,就上前恭敬行礼。
“见过阮娘娘,给娘娘贺喜了。”
阮含璋浅笑道:“我来给婕妤娘娘请安。”
簌簌福了福,领着她踏入前殿明间。
此时的听雪宫前殿光明敞亮,苦涩的药味被春风吹散,不留半分痕迹。
只是明间里空荡荡的,珍稀古玩静静矗立,没有人烟。
簌簌轻声细语:“阮宝林,这边请。”
她比了个手势,三人就绕过屏风,进入东暖阁。
东暖阁的稍间是茶室,上首一张罗汉床,前面摆放有八角圆桌和桌椅,乌城绣方桌布搭在桌上,给素净的殿阁增添几分明媚。
此刻卫宝林坐在圆桌边,面色苍白,低头不语。
而另一边,一名宫装丽人桌在罗汉床上,正慢条斯理吃茶。
纽姑姑站在她身边,正在给她捏肩膀。
那便是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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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
同上次见时那病恹恹的样子不同,此刻的慕容婕妤健康精神,面色红晕。
她是定羌人特有的长相,剑眉深目,挺鼻白肤,一头深棕长发束成高发髻,长发垂落在脑后,看起来异域风情十足。
她身上穿着定羌族人特有的坦领半臂,衬得她凹凸有致,丰腴矫健。
一看便是异域美人。
看她这般模样,应该早就康复,不是今日才恢复健康的模样。
可为何不上报痊愈,重新恢复侍寝呢?
阮含璋垂下眼眸,对慕容婕妤行礼:“见过婕妤娘娘,娘娘康复如初,臣妾十分欢喜。”
慕容婕妤抬起眼眸,那双深蓝色的眸子看向阮含璋,淡淡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淡,只是礼貌微笑,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温柔。
“阮宝林,恭喜你。”
“坐下说话吧。”
等阮含璋在卫宝林身边落座,慕容婕妤才叹了口气。
“我们都是一宫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们比我明白。”
“我入宫多年,承蒙陛下不弃,才有如今的荣宠。我身为异族人,自幼未曾受过中原文化教导,不懂那许多道理规矩,但我知晓害人之心不可有。”
说到这里,慕容婕妤眉峰一挑,眼神凌厉如同冬月夜,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谁要害我,我必定要让对方生不如死。”
定羌族人皆骁勇善战,无论男女皆是骑射勇士,慕容婕妤作为定羌族长的女儿,入宫之前也是草原上的苍鹰。
她说到做到。
阮含璋抬起眼眸,定定回望慕容婕妤,神情很是平静。
她不心虚,便丝毫不怕。
“娘娘,方才纽姑姑只是简单一言,咱们这听雪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臣妾全然不知。”
她浅浅一笑,态度诚恳,仿佛已经把慕容婕妤当成自家姐妹。
“娘娘可否详细一说,臣妾跟卫姐姐听过,好一起给娘娘参详。”
“毕竟若当真有人坑害娘娘,昨日是娘娘,明日可能就是我们了。”
这话倒是有道理。
慕容婕妤沉默片刻,才看了一眼纽姑姑。
纽姑姑的态度比慕容婕妤要强硬得多,她目光阴沉,声音冰冷。
“阮宝林,卫宝林,前日岑医正照常给娘娘请平安脉,发现娘娘的脉相起伏不定,而且其余症状皆无,只头晕目眩,不能起身行走,他仔细看过娘娘过去五日的药渣,发现娘娘的药中被人下了少量的软骨散。”
软骨散顾名思义,不用纽姑姑解释,阮含璋都能猜出究竟有何作用。
她沉吟片刻,问:“为何是五日?之前呢?”
纽姑姑道:“太医院存的药材药渣太多,一般只留存五日,最多只能查到五日之前。”
阮含璋再度颔首:“之前给娘娘看诊的是哪位太医?”
纽姑姑愣了一下。
慕容婕妤面色稍霁,已经明白了阮含璋的意思。
“就是这位岑医正。”慕容婕妤亲自回答。
她难得正眼看向阮含璋,眼眸里敌意稍减。
阮含璋不过只问了两个问题,就把祸水东引,把自己跟卫宝林摘了出去。
当真厉害。
17.第 17 章
阮含璋笑了,不再言语。
纽姑姑不甚明了,倒是一边的卫宝林咳嗽一声,低声道:“若这位岑医正当真厉害,因何在娘娘初患病时未曾察觉有异?若这位岑医正医术平平,滥竽充数,他又为何忽然察觉异常?”
卫宝林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讲,若这软骨散当真只用了几日,他也应该在最初那两日有所察觉,娘娘病体沉疴,太医院日日都要过来侍疾,他当真医术高明,早就能发现端倪。”
从相识伊始,这位卫宝林便一直不声不响。
除了第一次请安回来她同阮含璋说过几句真心话,平日里几乎不出门。
她是这金碧辉煌的长信宫里最常见的萱草,普通,脆弱,狂风暴雨就能把她折断,更无法抵御天灾。
或许,在阮含璋入宫之前,她便是如此模样了。
因为阮含璋清晰看到纽姑姑满脸错愕,似乎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卫宝林一般。
倒是慕容婕妤神情平静。
她认真聆听卫宝林的话语,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原我在族里时,父亲经常说,我们定羌族人虽然擅长游猎,却于文墨不通,中原文明能延绵数千年之久,足见其优秀。”
慕容婕妤淡淡道:“而朔北荒漠、兰特草原上的部族,几经更迭,甚至血脉都没有留存。”
“他叮嘱我,来到中原之后,要好好学习,让知识和文明成为自己的盔甲。”
难怪,如今鞑靼、墨夜等部族一直骚扰边境,同大楚抗衡,只有定羌族一早就归顺大楚,现在已经在乌城、甘邑、礼泉等地繁衍生息,不再受风沙侵扰。
慕容婕妤的父亲眼光高远,清晰明了看清了事情的根本。
上一次慕容婕妤故意折辱她,大抵是为了试探她,发现她沉稳豁达,行事稳妥,后来就再也不召见她。
这位慕容婕妤,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这长信宫里,唯有聪明人才能走的长远。
方才那几句话,她没有明说,却也夸奖了卫宝林。
卫宝林有些羞赧,她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倒是那位纽姑姑还一脸茫然。
慕容婕妤丢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看向两人。
“姑姑年纪大了,我们定羌族人一直都是有话直说,她若有得罪之处,本宫替她先同两位妹妹道歉。”
纽姑姑有些慌了:“王姬!”
王姬是慕容婕妤曾经的封号,但随着定羌族归顺大楚,她父亲不再是草原上的狼王,而她自然也不是王姬了。
慕容婕妤淡淡道:“纽姑姑,我念你多年侍奉,尽心尽力,不欲与你多言,但过往数年你依旧没有长进,恐会让听雪宫陷入危机。”
“被下了软骨散的药虽然是太医院送来,却是咱们自己宫里熬制,姑姑你侍奉我用心,这药一直都是你亲自熬煮,你原来可是族中的制香师,如今药味发生变化,你都没有察觉。”
纽姑姑面色难看至极。
她眼睛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娘娘,我错了,还请您饶恕我。”
说罢,她又看向阮含璋和卫宝林,再度磕头:“还请两位娘娘饶恕我之前的怠慢。”
卫宝林不知要如何处置,看向阮含璋,阮含璋只定定看向慕容婕妤。
“娘娘可是已经想好的对策?”
慕容婕妤今日这一手真是厉害。
先让纽姑姑仗势欺人,打压他们两人,再严厉训斥纽姑姑,自己做好人。
这样一来,整个听雪宫就会团结在她身边,以她马首是瞻。
阮含璋没有去管纽姑姑,她要知道慕容婕妤要做什么。
慕容婕妤对纽姑姑一摆手,纽姑姑就含着泪起身,看向佩兰和银坠。
佩兰面色沉沉,但她倒是比纽姑姑规矩的多,此刻并未开口,只是看向阮含璋。
阮含璋对她颔首:“姑姑先回去休息吧,你身子不好,我会听从娘娘的安排。”
佩兰思索片刻,叫了银坠,还是跟着纽姑姑一起退下了。
等宫人们退下,殿中只剩下三位娘娘。
慕容婕妤做了个请的手势:“阮妹妹入宫时我正病着,没能好好说话,今日凑巧得空,咱们一起说说心里话。”
阮含璋跟卫宝林一起端起茶杯,三人相互敬茶,一饮而尽。
杯茶泯恩仇。
过往一切都不赘述,如今只往前看。
“我入宫已经四年,同宫中的各位娘娘也算熟悉,之前数年,我一直守着听雪宫生活,从不曾与人起龃龉。”
慕容婕妤道:“但去岁时节,墨夜骚扰甘邑城,陛下没有命令驻守甘邑城的戍边军进攻,反而命我阿兄为戍边将军,领兵平乱。”
简单一句话,阮含璋就明白慕容婕妤很清楚自己为何为人所害。
“之后过完新旦,我便病倒了,”慕容婕妤道,“我身体一贯强健,卫宝林最是知道,入宫四年我从未生过病,可这一次却来势汹汹。”
“可见对方是想置我于死地。”
阮含璋心中一动,她抬眸看向慕容婕妤,见她眸色沉沉,显然已经动怒。
若不知有软骨散之事还好,一旦得知自己数月的卧病在床是被人所害,慕容婕妤必定不能放过。
“娘娘,您可有了人选?”
慕容婕妤淡淡笑了一下:“阮妹妹,你可知软骨散是什么?”
阮含璋摇头:“听这毒药名字都让人害怕,必定不是好东西。”
“是的,”慕容婕妤道,“软骨散少用可让人身体孱弱,无力起身,若是常年服用,会让人骨头溃烂,在痛苦中死去。”
阮含璋一惊。
“娘娘!”
她跟卫宝林一起惊呼。
这是要慕容婕妤的命,还想让她生不如死。
三人不说什么情同姐妹,但若一宫主位被人这样害死,阮含璋和卫宝林不说被责罚,也一定会被牵连其中。
所以一开始慕容婕妤就说,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
慕容婕妤摆摆手,自己又抿了一口茶。
“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久病不愈我心烦,其实已经数日未曾服药了,可我不服药身体反而好转起来,想必岑医正是发现我好转,才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
难怪如今慕容婕妤看起来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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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恢复如初。
阮含璋松了口气。
她不是担心慕容婕妤的身体,而是短时间内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能出现重大变动。
否则她的计划可能会出纰漏。
慕容婕妤的手指在方几上敲了一下,斟酌片刻,开口:“卫妹妹多年不出宫,家中父母也少入宫看望,可能对宫外事不甚了解,如今朝中边疆不太平,武将势起,在朝中多有威望,陛下……”
慕容婕妤顿了顿,才倏然冷声开口:“但在这些武将之中,唯有我慕容氏只忠心于陛下,不为旁人所撼动。”
阮含璋声名在外,清州第一才女的名头落在身上,她想装疯卖傻都不可能。
因此慕容婕妤话音落下,阮含璋道:“娘娘是怀疑,是德妃娘娘动的手?”
慕容婕妤淡淡笑了:“是她又不是她,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必须要针对她。”
阮含璋立即便明白了。
“德妃身后的忠义伯,是旧勋贵武将的代表,而慕容婕妤身后的慕容氏,是新贵武将的领袖。”
无论动手的人是故意挑拨,还是就是徐德妃,最终的结果就是两方势力倾轧。
宫中的动荡一触即发。
“娘娘想如何做?”阮含璋问。
慕容婕妤平静看向她,并没有被仇恨吞没理智。
“我要知道真相,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因为权力斗争而选择妥协,”慕容婕妤道,“所以,之后我行事可能会牵连听雪宫,你们若害怕,我可以提前禀明陛下,让你们离开。”
阮含璋同卫宝林对视一眼,阮含璋开口:“我觉得听雪宫很好。”
卫宝林也跟着说:“娘娘,我住惯了听雪宫,我也不走。”
慕容婕妤适才笑道:“很好。”
“我会努力不牵连你们,”慕容婕妤道,“以后你们若有难处,都可同我明言。”
这一席话说了许久,等阮含璋回到棠梨阁时,佩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来的路上,阮含璋已经想好了对策。
借着慕容婕妤的手段,她的改头换面大计会更顺利。
在佩兰质问之后,阮含璋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她意有所指:“依我看,慕容氏这一次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对德妃娘娘动手,此事还是要告知父亲,让父亲早做打算。”
“婕妤娘娘还说,第一日侍寝时小宫女不是她派来的,也就是说,德妃一早就对我们不满了。”
佩兰终于是坐不住了。
她在屋里磕磕绊绊踱步,最后说:“我得出宫一趟。”
距离阮忠良夫妻入宫还有数日,这几日宫里怕是会生事端,若不提早准备,一定会出事。
阮含璋满脸诚恳:“姑姑,你辛苦了。”
佩兰虽然心里依旧厌烦她,但阮含璋最近表现实在出色,又非常乖顺,她面色略好了一些。
“我回去也帮你看看你的朋友,让府中人多多关照,你放心便是。”
阮含璋满脸感激:“多谢姑姑。”
次日,佩兰一早就离宫了。
她刚一出宫,阮含璋直接便对红袖道:“去请赵医正。”
18.第 18 章
赵庭芳今日还有点忙。
过了巳时正,她才姗姗来迟。
刚一到就对阮含璋低声说:“大皇子又病了。”
阮含璋蹙了蹙眉头,打发红袖和青黛出去忙,才同赵庭芳说:“大皇子可是不足月?”
赵庭芳放下医箱,道:“正是如此,按照宜妃娘娘的脉案,应是元月生产,即便会早几日,怎么也要过了上元节。”
但实际上,周宜妃在去岁年关底下忽然胎动,早产超过一月,也正因此大皇子一直缠绵病榻,听闻到现在四个月了,还是病歪歪的,几乎不能见外人。
“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赵庭芳顿了顿,低声说:“宜妃这一胎是白院正和麦院正亲自问诊,多余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能偷偷看一看脉案。”
“根据我的判断,大皇子缠绵病榻,一是因为早产体弱,二是因为天生心脏不胜,血脉不通。”
阮含璋呼了口气。
“依你看……”
她想问大皇子是否能顺利长大。
赵庭芳却是摇了摇头:“此事就未可知了,我尚未见过大皇子,无从判断。”
说到这里,寝殿中一时无言。
阮含璋倒了一碗茉莉香片给赵庭芳,才说:“茉莉和石头如何了?”
说到这事,赵庭芳便笑了起来。
“阮家一贯看不起咱们,觉得咱们都是下贱人,蠢笨呆傻,一开始的确是关着他们的,后来阮家那老管家觉得他们听话,竟是让两人在厨房做扫洗。”
“说到底,还是贪。”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丫鬟,即便去外面请,一个月也要给上一二百钱,茉莉和石头加起来,两个人最少能省三百钱,这不就都是那老管家的了?
阮含璋一想就明白了。
闻言便笑:“定是茉莉会说话,忽悠那老货答应了。”
赵庭芳点点头,说:“两个人一开始不能出厨房,后来就能在府里走动,前日子他们家那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忽然咳血,府里乱起来,他们两个就趁机跑了。”
阮家知道如何拿捏他们,还是以为户籍都在自己手上,所以有恃无恐。
可她们不知,早在阮含璋入宫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的户籍,并且逸香阁也已经有了出路,所有被家人卖去的孩子们,阮含璋早就给找了新去处。
等到真正的阮含璋入宫,逸香阁立即就会人去楼空。
说到这件好事,阮含璋眉目弯弯,轻轻笑了起来。
“真好。”
赵庭芳颔首:“是,真好。”
到了那一日,世间就再无逸香阁了。
阮含璋算了算时间,说:“按照书信往来时间,茉莉和石头应该已经到达淮水县,以他们的本事,不过半月就能声名鹊起。”
“咱们之前的胭脂铺子,我也叫从清州撤了,一并挪去淮水县。”
赵庭芳说着,道:“你放心,孩子们都还好,如今都在义学里读书,姐妹们也都勤勉,生意很快就能重新做起来。”
阮含璋点点头,心中一片安然。
她拿着剪子,修剪桌上的那一小盆珍珠蕊,声音很轻:“就看阮家何时要对我下死手了。”
咔嚓一声,枝叶应声而落。
今日佩兰不在,两个人原本想多说几句,谁知刚说到此处,外面红袖就禀报道:“娘娘,孟选侍求见。”
阮含璋同赵庭芳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起身。
“改日再唤你来。”
阮含璋让青黛送赵庭芳先去厢房取赏银,与刚刚踏入后殿的孟选侍正巧错开。
“妹妹怎么来了?”
阮含璋特地等在院子里,见了孟选侍,她立即伸手去拉她:“还没恭喜妹妹侍寝呢。”
此时阳光正好,灿烂的阳光穿过庭院中的四季桂,落在孟选侍苍白的小脸上。
发髻上的白玉桂花簪并不名贵,却恰到好处,展露出几分温柔。
与上次见面相比,孟选侍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水袖新衣,倒是衬得她沉静清新,瞧着真是小家碧玉,温婉可人。
“阮姐姐,莫要打趣我。”
孟选侍的声音很轻,软软的,好似清甜桂花香,抚慰心灵。
佩兰说的不对,孟选侍这样的可人儿,阮含璋都喜欢,更何况是景华琰了。
谁说男人一定要喜欢丰腴妖娆的美人?这般温柔可人的也让人喜欢呢。
“妹妹,快进来坐。”
等在雅室落座,阮含璋忙道:“青黛,快去把今岁的明前龙井煮一壶,我要同妹妹好生说说话。”
明前龙井是刚送来的御贡,宫中有名头的妃嫔都有,阮含璋一贯大方,好吃好玩都直接享用。
孟选侍那应也有,不过她份位低,不过只得了一两,倒是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喝。
闻言忙说:“不用了姐姐,我就说几句话。”
阮含璋拍了一下她的手,又叫把岭南橘送来,这才对孟选侍笑着说:“妹妹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可是有什么事?”
孟选侍抿了抿嘴唇,她手里绞着帕子,瞧着还是有些忐忑。
“多谢姐姐关照我,”孟选侍低下头,“姐姐出身高门,金枝玉叶,能这般关照旁人,我实在感谢。”
这宫里都是人精子。
阮含璋特地跟织造局的姑姑说,不叫告诉孟选侍真相,但姑姑们如何会不说?
这个人情,必然要告诉孟选侍的。
阮含璋一听就叹了口气:“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告诉你,就怕你多心,姑姑们也是真是。”
孟选侍忙说:“是我非要问的,不关姑姑们的事。”
说着,她又绞起了帕子。
“姐姐,你也知道我家中情形,实在没什么可报答姐姐的,只能干巴巴过来说一句谢。”
“若非姐姐命织造局给我赶制新衣,我都不知要如何面圣。”
说着,孟选侍忽然起身,红着眼睛就要给阮含璋跪下。
“姐姐大恩大德,我……”
她还没来得及弯下腰,就被阮含璋一把握住了手,跟红袖一起把她扶了起来。
“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阮含璋笑着说:“咱们是一起入宫的,情分不一般,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你若是真想要谢我,就好好侍奉陛下,以后步步高升,别忘记提拔我就是了。”
“怎么会呢……”
孟选侍涨红了脸:“姐姐这般恩宠,哪里还要妹妹提携。”
阮含璋轻声笑了,没有多言。
她三言两语劝好了孟选侍,慢慢同她说起闲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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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在灵心宫可好?之前给太后娘娘请安,瞧着德妃娘娘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应该不会为难人。”
说着,阮含璋叹了口气:“咱们不在一宫,我也是鞭长莫及。”
孟选侍摇了摇头:“哪里好要姐姐处处操心我。”
她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再说,德妃娘娘其实还是很和气的,我搬去灵心宫,德妃娘娘也不叫我日日请安,让我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阮含璋眨了一下眼睛:“倒是没成想,德妃娘娘这般体贴。”
孟选侍颔首,道:“德妃娘娘还很减省,平日里从不叫御膳房准备山珍海味,诸如燕窝海参之类的珍味,特地交代御膳房不要做,说是要为边关将士们祈福。”
“哦?”
阮含璋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德妃娘娘的确很好。”
孟选侍抿了抿唇,难得笑了一下:“德妃娘娘还不喜花树,我听扫洗宫女说,原来灵心宫前后殿都种有玉兰,德妃娘娘搬入灵心宫之后,就叫挪走了,庭院中一盖不留花木。”
“倒是个干脆人。”
阮含璋简单回复了一句,心中微动,大抵有了猜测。
她抬眸看向孟选侍,很真诚地道:“妹妹,我想说几句心里话。”
孟选侍不由坐直身体。
“姐姐您请说。”
阮含璋拍了一下她的手:“我帮你,不是为了同你拉帮结派,也并非要你回报,只咱们孤身入宫,远离家人,都很不易。”
“你如今已经侍寝,说不得以后能得盛宠,可背后家族无法依靠,能靠的只有自己。”
孟选侍认真看着阮含璋,一时间都没有回答。
阳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阮含璋精致明媚的眉眼上。
她衣着简单,发髻上也只戴了一支海棠流苏步摇,随着她言语慢慢摇晃。
她那双凤眸深邃明亮,眼尾一抹飞云,好似要飞到天上去。
美丽无双。
孟选侍心里偷偷想过,这满宫妃嫔,最美的不是姚贵妃,也不是徐德妃,是如今只是宝林的阮含璋。
她坚信,假以时日,阮含璋也能跻身妃位,荣宠一生。
她莫名就很信任阮含璋。
阮含璋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认真告诉她:“有些事,你要坚定自己的心,不要随波逐流,也不要太过冒进。”
她顿了顿,最后告诉她:“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就连我这里,也少来往为好。”
孟选侍想不明白。
但她却下意识说:“好。”
这个字说出口,孟选侍就顿了顿,说:“姐姐,你是清州才女,声名显赫,我都听你的。”
阮含璋看着她,慢慢笑了。
能说的她都说了,端看以后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红袖的嗓音:“娘娘,小柳公公到。”
阮含璋愣了一下,她对孟选侍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只没看到,身后孟选侍看着她的眼神。
小柳公公是梁三泰的大徒弟,平日里总是寡言少语,不过到底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公公,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可是门清。
就此刻,他瞧见阮含璋出来,立即便上前请安。
“阮娘娘,今日阳光晴好,陛下邀您共游御花园。”
19.第 19 章
景华琰从来不按理出牌。
随着深春已至,宫墙高深的长信宫慢慢炎热起来,景华琰不在流光池纳凉,反而要去御花园晒太阳。
不过皇帝要去,阮含璋只能奉陪。
她回来对孟选侍抱歉一笑:“今日不巧,咱们不能多说几句话,改日得空再聊。”
孟选侍倒是很高兴:“这是好事情,姐姐快梳妆打扮,我就先回宫了。”
阮含璋让青黛亲自送她离开,才让红袖伺候自己梳妆。
重新梳了飞云髻,戴上一对赤金琉璃簪,换上水红缠枝纹霞光衫裙,才开始坐下来简单上胭脂。
小柳公公还在外面等着,阮含璋也不叫隆重梳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忙完。
等她扶着红袖的手重新踏出棠梨阁,已经是光彩照人。
小柳公公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那是经年锻炼出来的:“陛下特地让小的来接娘娘,就怕娘娘路上劳累。”
这是特地赐了轿子。
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御花园,轿子不停,从御花园南门直入,一路往梅林深处的揽月阁行去。
阮含璋这些时日被佩兰看得很紧,入宫将近一个月都未曾来过御花园,此刻掀开轿帘,瞬间就看到了外面的鸟语花香。
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整个御花园宛若仙境。
路过曲水流觞亭,穿过芳菲竹林,顺着引胜溪一路前行,最终才在揽月阁前停下。
揽月阁位于假山之上,仿佛是从假山中忽然生长出来的楼阁,与假山非常自然融为一体,阮含璋下了轿子,还有些茫然。
“这如何上去?”
小柳公公难得笑了一下:“娘娘,这边请。”
从假山巷道里穿行来到揽月阁下,阮含璋不由惊叹:“真是神乎其神。”
上了二楼,绕过屏风,抬眸就看到景华琰坐在窗口前,正在品茗。
殿阁中布置文雅精巧,没有摆放过多古董造景,反而能让人静心观赏窗外风景,体会和风细雨。
阮含璋在屏风一侧福了福:“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景华琰适才回过头,对阮含璋浅浅一笑:“爱妃,来,这边坐。”
阮含璋便上前几步,坐在了他对面。
这一坐下,才发现窗外景色宜人,刚绽放的腊梅挂在枝头,嫩黄轻盈,好似随时都要振翅而非的蝴蝶。
清新的幽香随着风吹送入揽月阁,沁人心脾。
“这里景色真好。”
阮含璋笑着说:“这还是妾的第一次来御花园,多谢陛下给妾这个机会。”
边上梁三泰上来奉茶,又给端上来两碟阮含璋爱吃的豌豆糕和芸豆卷,才退了下去。
一时间,揽月阁只帝妃两人。
“为什么不来?”
景华琰问她。
阮含璋眨眨眼睛:“舍不得自己先来,自然要等陛下召唤,妾再陪陛下而来。”
这话说得轻巧又动听,可谓是卖力拍马屁,景华琰却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因为阮含璋态度轻松,似乎只是开玩笑而已。
“撒谎。”
景华琰挑眉浅笑,嘴里说着撒谎,却没有训斥的意思。
阮含璋端起茶盏,对着景华琰一敬:“谢陛下赐妾这美景。”
“每年春日,都是腊梅盛开时,不过日子很短暂,”景华琰也端起茶盏,同她碰杯,“往往一场风雨,就能雨打花落,再也不见满枝嫩黄。”
阮含璋一直看着窗外美景,忽然说:“无妨,只要树干还在,来年依旧能花开满枝,有耐心就一定能等到春日再来。”
一阵风忽然送入窗棱,幽香阵阵。
景华琰深深看她一眼,道:“阮宝林好耐心。”
阮含璋正待说话,就听到很轻的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梁三泰重新来到景华琰身边:“陛下,宝林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梅昭仪娘娘和慕容婕妤娘娘结伴游园,这会正在引胜溪左近。”
景华琰点头,看向阮含璋:“爱妃,可要一起游玩?”
这话要是别的妃嫔,还真不好回答。
但阮含璋却直接起身,行过福礼才道:“春光正好,自要游园赏景。”
她说着,得意笑了起来。
“再说,妾是被陛下亲自请来,自不同寻常。”
做宠妃,就是要有宠妃的骄傲。
景华琰也直接起身,大笑一声道:“你不怕她们背后针对你?”
这话说的,梁三泰都冒冷汗了。
阮含璋上前半步,很亲昵挽住景华琰的胳膊,娇嗔地道:“那又如何?”
“只要陛下心里有我,我就什么都不怕,”阮含璋说,“陛下,我会一直在陛下心中的,可对?”
景华琰垂眸看她,见她脸颊绯红,眼尾飞扬,娇俏又得意。
犹如傲慢的狸奴,用那软绵绵的小爪子踩在胸膛上,轻轻地“喵”一声。
谁会不心软呢?
景华琰笑着叹气:“你啊。”
他没有回答阮含璋的问题。
阮含璋心中骂他是半句承诺都不肯给的老狐狸,面上却笑颜如花,一直陪着景华琰踏出假山巷道,才松开了手。
“不是不怕吗?”景华琰佯装惊讶。
他今日似乎很悠闲,还有闲心逗弄阮含璋开心。
阮含璋仰起脸对他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道理妾还是懂的。”
帝妃二人一路穿过梅林,往引胜溪行去。
景华琰今日穿竹青圆领大袖衫,配白玉腰带和白玉冠,整个人看上去去清俊潇洒,端是翩翩佳公子。
而阮含璋则明媚动人,两人并肩前行,当真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梁三泰在后面跟着,看这里两人的背影,竟是想到了姚相之前夸赞的那一句。
还真是有点那个意思。
“过几日阮爱卿及夫人就要入宫了,你若有什么打算,只管让宫人去知会御膳房便是。”
阮含璋刚升为宝林,又逢阮忠良四十整寿,陛下口谕恩赐入宫合家团聚,当真是荣宠之极。
不过她毕竟还不是主位娘娘,御膳房的人可不会主动逢迎,毕竟上面还有几位娘娘坐镇,主动巴结阮含璋反而落了花柄。
想要置办席面,阮含璋必要命人亲自去知会一声,份例之外的菜品还是要自己掏钱。
阮含璋有些惊讶:“陛下也知道宫中这些小事?”
景华琰轻笑一声,手里捏着的折扇一搭,在手下拍出清脆的声响。
“这可不是小事。”
“后宫和前朝,皇宫和坊间,其实都是一样的。”
景华琰声音并不高,好似夫妻间的低语,只阮含璋能听清。
“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拜高踩低,都是旧例,”景华琰告诉她,“不过这些,后宫之中尤甚。”
阮含璋听得很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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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有母亲和李妈妈教导,自己也勤奋好学,学识见地都不差,甚至琴棋书画,人情往来,医药香料种种皆有涉猎,可官场和皇权,是阮含璋不曾接触,也没有机会能摸得到的。
景华琰于长信宫长大,天潢贵胄,九五之尊,他的眼界自不是母亲和李妈妈能比。
此刻景华琰似乎是在抱怨,也是在点拨她一二。
“为何宫中尤甚?”
阮含璋很明白男人的骄傲心里,非常上道不耻下问。
景华琰说:“外面天地广阔,亲朋古旧关系庞杂,一村、一县、一族、一城,天地太大,矛盾便不那么尖锐。”
“但长信宫太小了。”
这一方天地,这千数人众,都在这一方天地里蝇营狗苟,攀附向上。
“地方越小,矛盾越大。”
阮含璋点了点头,心中了悟,却反问:“陛下不觉得此事不妥?”
景华琰刷地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妥,却无法更改。
这话题一下有些深了,阮含璋眸子一亮,转头就往景华琰身边凑了凑,仰头笑着说:“陛下真好。”
景华琰不止她为何忽然说这一句,正想询问,就听到溪边传来数道熟悉的嗓音。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景华琰笑着点了一下阮含璋,转身往溪边而去:“爱妃们平身。”
此刻姚贵妃、徐德妃、梅昭仪和慕容婕妤都坐在引胜溪边的八角凉亭里,一边吃茶,一边剥橘子,瞧着其乐融融。
看着这美人美景,阮含璋心里不由感叹,景华琰真是好大的福气。
不过,诸位嫔妃忽然见景华琰单独同阮含璋游园,除了姚贵妃,其余三人面色都略有些沉寂,想必不是十分欢喜。
众人相互见礼,等景华琰落座,姚贵妃才温柔笑道:“阮妹妹也坐。”
“阮妹妹荣升宝林,本宫还没来得及当面道喜,今日倒是巧了,给了本宫这个机会。”
她一贯温柔有礼,对待宫中众人皆很客气,是宫中人人称赞的贤良娘娘。
阮含璋忙道:“贵妃娘娘给了重礼,妾十分感念,本想着过几日当面谢恩,今日倒是巧遇娘娘。”
说着,阮含璋顶着徐德妃不善的眼神,直接起身对众人见礼:“多谢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梅昭仪娘娘和慕容婕妤娘娘给的赏赐,妾定恭谨自持,好好侍奉陛下左右。”
徐德妃冷笑一声:“偏就你能侍奉陛下左右了?”
阮含璋也是知晓,她一贯心直口快,有武家女儿的爽利。
便是当着景华琰的面,这话也敢说出口。
阮含璋眼睛一红,忙委屈站起身,嗫嚅道:“妾不是那个意思,德妃娘娘怎能这般编排妾呢?陛下可不要误会妾。”
这委屈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你!”
景华琰端起茶杯吃了口茶,睨了阮含璋一眼,才对徐德妃道:“德妃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德妃垂下眼眸,下意识捏了一下衣袖,往下拽了半寸。
“无碍,”徐德妃勉强对景华琰笑了一下,“是妾太过羡慕阮妹妹,说话有些急了。”
大病初愈的慕容婕妤却适时开口:“德妃姐姐已经是妃位,如何要去羡慕一个宝林?”
她倏然一笑:“咱们满宫姐妹才要羡慕德妃姐姐呢。”
说着,慕容婕妤看向阮含璋:“是吧,阮妹妹?”
20.第 20 章
自从上次“相谈甚欢”,整个听雪宫的变仿佛活了过来。
尤其慕容婕妤病愈,满宫宫人都松了口气,行走往来也多了几分笑容。
气氛感染,听雪宫上下都十分欢快,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息。
不过慕容婕妤同徐德妃一样性子,都不耐烦繁缛规矩,并不叫她跟卫宝林日日请安,只说有事再请安禀报便是。
这样一来,之前有过的龃龉便烟消云散。
阮含璋入宫以来接触最多的就是慕容婕妤,如今瞧着,她好似万事不知的异族宫妃,实际心机深沉,论说聪慧心机一点都不比中原闺秀少。
她这几句话一说,阮含璋便抬眸向她看去。
四目相对,阮含璋眨了一下眼眸。
她直接起身,道:“婕妤娘娘所言甚是。”
说着,阮含璋端起青瓷茶盏,对景华琰娇俏一笑:“陛下,今日机会难得,妾一早便很仰慕几位娘娘,想同几位娘娘都敬一杯茶,以表感谢。”
景华琰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摸索着另一只青瓷茶杯。
“含璋有心了。”
景华琰说:“既然你心诚,便按你心意而为。”
阮含璋眉开眼笑:“谢陛下恩赏。”
含璋两个字一出口,徐德妃先沉了脸色。
不过有景华琰口谕,她不好当面拒绝,姚贵妃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冷哼一声:“宝翠,上茶。”
话音刚落,阮含璋就给了红袖一个眼神。
红袖十分聪慧,她手里捧着青瓷茶壶,上前一步就要给徐德妃倒茶:“娘娘,请……”
“不用你侍奉德妃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徐德妃身边的宝翠姑姑便轻轻一推,红袖一个没站稳,手里茶壶直接飞扬出去。
啪嗒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宝翠本是故意刁难红袖,谁知那茶壶甩出去的时候不偏不倚,一壶茶水都淋在了徐德妃的衣袖上。
“哎呀!”
徐德妃惊叫起身,下意识掀开衣袖,就要查看是否烫伤。
“娘娘,您没事吧。”
宝翠立即上前,用帕子遮住了徐德妃的手臂。
红袖吓得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不停哆嗦。
就在此时,慕容婕妤感受到阮含璋忽然碰了一下她的手。
动作很轻,好似不经意间,一触即离。
慕容婕妤恰好就坐在徐德妃身侧,此刻她立即蹙起眉头,上前就要去看徐德妃的手:“德妃姐姐可好?这茶烫不烫?还是立即叫太医吧。”
徐德妃到底是宫中多年的主位娘娘,不过电光石火间便已回过神来,她直接收回手,冷冷道:“不用了。”
说罢,徐德妃看向景华琰:“陛下,是臣妾之过,不应如此大惊小怪。”
说着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袖。
方才的事情发生极快,但众人又不是傻子,红袖这一次完全是无妄之灾。
凭着阮含璋那矫揉造作的样子,若是真要去训斥红袖,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到时候若是景华琰再偏心,徐德妃便更是落了面子。
以后还如何在宫中自处?
思及此,徐德妃深吸口气,脸上竟浮现出温和笑容:“你起来吧,本也是意外,本宫不怪你。”
说罢,徐德妃抬眸看向阮含璋。
好似在安慰,实际却是警告。
“阮宝林,你这宫女年纪轻,胆子小,”徐德妃一字一顿道,“你回去可要好好安慰一番,晚上可别吓得做噩梦。”
阮含璋立即就说:“谢娘娘仁慈。”
红袖早就满脸是泪,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人犯了错,最忌讳又哭又闹,更惹人厌烦。
因此此刻她就跪地无声流泪,头都不敢抬,也还算懂事。
听了阮含璋的话,她飞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嘭嘭嘭给徐德妃磕了三个头:“谢德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姚贵妃适才轻声开口:“好了,都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景华琰倒茶:“陛下,今日上午可是有件喜事呢。”
三言两语,就把方才尴尬气氛化解。
姚贵妃是仁慧太后的堂侄女,少时便经常出入宫闱,同景华琰也算是青梅竹马,自由便相识。
她一贯温柔贤惠,景华琰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
“有什么喜事?”
看向姚贵妃的眼神,也带了少见的温柔。
姚贵妃并不以此而骄傲,反而依旧面色如常,温柔地说:“今日上午,臣妾本来在同明瑜玩耍,熟料明瑜指着虎头布偶,叫父皇。”
大公主景明舒已经一岁了,她生得玉雪可爱,灵动聪慧,很得景华琰的喜爱。
不过她开口说话晚,刚刚才会叫母妃,父皇更是一直没能学会。
景华琰喜欢女儿,时常过去看望,经常拿那个虎头布偶陪她玩,倒是让大公主记住了。
果然,姚贵妃一提及女儿,景华琰的心神就被吸引,脸上效益更浓。
“明瑜真是好孩子,朕很是期待听她喊父皇。”
“明瑜也很想念父皇呢。”
说到最后,帝妃二人仿佛寻常夫妻那般,语气里都是孩子初长成的骄傲。
徐德妃今日心气本来就不顺,看到这场景,更是要把手里湿漉漉的衣袖绞碎。
一直没有开口的梅昭仪看到她惨白的面容,垂下眼眸,忽然道:“陛下,说起来,臣妾也好久没去看望过大公主,同样有些想念。”
“借着今日这机会,不知可否去看望一二?”
景华琰也想去看望女儿,闻言便说:“如此甚好,走吧。”
他根本就没问旁人意见。
姚贵妃看了一眼梅昭仪,微笑着起身,站在一边等候景华琰。
而此刻,徐德妃、慕容婕妤和阮含璋还没有动作。
徐德妃自然不想去。
她左手边湿漉漉的,衣袖都湿透了,这样去临芳宫,哪怕坐在步辇上也很是丢人。
但她不想去,自己又不可能说,只坐在那一动不动。
倒是慕容婕妤此刻起身,对景华琰等人福了福:“陛下,贵妃娘娘,臣妾大病初愈,怕身上仍有病气,过给大公主实在不妥,此番便不去临芳宫打搅了。”
她这理由倒是给的很好,也给了徐德妃台阶。
阮含璋忙起身,说要侍奉慕容婕妤回宫。
而徐德妃也说要回宫更衣。
因此,三人便留在原地,目送帝妃三人和乐融融离去。
等人都走了,徐德妃才冷着脸看向阮含璋。
她忽然又不着急了。
“阮宝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今盛宠,就可以任意而为?不把我们这些主位娘娘放在眼里?”
阮含璋低下头,依旧是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妾不敢,娘娘误会妾了。”
徐德妃冷笑一声:“你这把戏,本宫见多了,陛下也见多了。”
她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蒙骗陛下,也别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得宠。”
“日子还早着呢。”
阮含璋垂下眼眸,依旧委屈:“是,妾都明白,人无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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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好,花无百日红,老话是有道理的。”
这话可是明晃晃讽刺徐德妃。
徐德妃当年可是景华琰和皇贵太妃力排众议非要迎入宫中的,这四载以来一直盛宠不衰,即便周宜妃也受宠并诞育大皇子,却也依旧比不过徐德妃。
否则为何周宜妃怀孕有功才被封为宜妃,而徐德妃膝下空空却是四妃之首?
一是她出身,二也是景华琰对她的偏心。
可这样的盛宠,到了今岁便忽然消散了。
也并非景华琰就弃她于不顾,只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新进宫的宫妃身上。
这里面,尤其以阮含璋和苏采女为先。
前几日阮含璋挂红,不能侍寝,那名不见经传的孟选侍又入了陛下的眼。
这一来二去的,徐德妃已经二十几日未曾侍奉在御前了。
她岂能不着急?
加上慕容婕妤忽然病愈,今日又看到陛下只单独召阮含璋来御花园游玩,心中的愤懑便全部发了出来。
她其实是故意做给景华琰看的。
男人,可不都喜欢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没看方才景华琰一直坐在边上吃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如今皇帝走了,徐德妃倒是一改方才的怒发冲冠,只语气越发冰冷。
阮含璋看着她苍白的眉眼,心里不由感叹,这宫中的娘娘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徐德妃是一,姚贵妃也是一,就连仙女一般的梅昭仪,更是不敢让人小觑。
真有意思。
徐德妃听明白了她的嘲讽,却只是冷脸,只她身后的宝翠厉声道:“大胆!”
这一闹,场面就不是很好看了。
此刻慕容婕妤才淡淡开口:“德妃姐姐,阮宝林可是我宫中的人。”
她说着,瞥了一眼宝翠,说:“还轮不到一个姑姑来训斥。”
这就有袒护之意了。
徐德妃反而挑了一下眉。
她扶着宝翠的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慕容婕妤,片刻后倏然一笑。
“慕容缨,你小心引狼入室。”
说罢,徐德妃领着宝翠直接离去。
等人都走了,慕容婕妤看着前面流水潺潺,端起茶杯道:“你早发现了?”
红袖的那一壶茶太刻意了。
旁人不知,慕容婕妤是听雪宫的主位,她如何能不知?
论说棠梨阁,最严厉的是佩兰,最稳重的就是红袖。
若今日是青黛动的手,慕容婕妤还不会怀疑,但红袖就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了。
阮含璋抿了抿嘴唇,端起茶杯碰了一下慕容婕妤的杯子。
“娘娘方才说过了,我是娘娘宫里的人。”
阮含璋笑颜如花:“自然要为娘娘出力。”
微风吹拂,溪水潺潺。
不远处,二乔玉兰热闹绽放,粉白颜色开满枝头。
八角凉亭中的两位宫装丽人,此刻安静对视,唇角含笑,端是一幅美丽画卷。
慕容婕妤深深睨了一眼阮含璋,片刻后才端起茶杯,把新进贡的雀舌一饮而尽。
“几如此,就记住你说的话。”
说罢,慕容婕妤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这八角凉亭就只剩下阮含璋。
“起来吧。”她对红袖淡淡道。
红袖这才爬起来,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一桌子点心都没人动过,样样精致,都是年少时阮含璋从未吃用过的。
此刻见了,不由抿了一下嘴唇。
“红袖,方才害怕吗?”
21.第 21 章
这个问题直达红袖内心深处。
红袖此刻还有些无措,但她依旧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对阮含璋行福礼。
她取了一块栗子糕放到阮含璋面前,轻声细语说:“怕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说:“也没那么害怕。”
说到这里,红袖已经安定了下来。
她不似青黛那般没心没肺,看不出形势,从阮含璋入宫以来,她就在细心观察。
不过两日,她就发现阮含璋跟佩兰之间十分别扭。
两个人之间根本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仇人。
并非阮含璋厌恶佩兰,而是佩兰厌恶阮含璋,她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神都是藏不住的。
红袖能清晰感受到,佩兰不喜欢阮含璋,甚至看不起阮含璋。
这非常奇怪。
红袖心中警铃大响。
阮含璋第一次侍寝时,原本是佩兰陪着她去丹若殿的,可不过一刻,佩兰就一瘸一拐回来,让她去伺候阮含璋了。
从那之后,红袖就更谨慎了。
最让红袖怀疑的,是第一次她陪阮含璋给太后娘娘请安,刚从寿康宫回棠梨阁,阮含璋就被陛下召去乾元宫伴驾。
佩兰姑姑脚上的伤一直没有好转,却没有让红袖继续侍奉小主,反而让她留在宫中,派青黛跟随小主去了乾元宫。
她的安排,小主从不反驳。
红袖被佩兰留下来,被她严厉训斥,并且事无巨细描述了寿康宫请安的过程。
佩兰更关心的并非其他宫妃,反而是阮含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至此,红袖已经可以肯定,佩兰跟阮含璋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佩兰根本就不像是从小教养阮含璋长大的奶嬷嬷。
她更像是监视者。
监视着阮含璋的一举一动,监视着她如何成为宠妃。
越是明白,红袖越害怕,也越小心谨慎。
直到今日。
因为她沉稳老成,乖巧听话,所以佩兰更喜欢让她陪伴阮含璋出宫行走。
今日也是如此。
红袖心里一直揣着事,可谓是如履薄冰,因此只要离开棠梨阁,她都十分注意阮含璋。
从揽月阁下来后,她就发现阮含璋一直在看德妃娘娘的衣袖。
当小主说要给徐德妃敬茶,并且丢给她一个眼神之后,红袖几乎是瞬间便心领神会。
甚至不需要一句言语。
也不过只相处一月,两人就能做到这般心有灵犀,实在让人感叹。
最感叹的是阮含璋。
她甚至没想到红袖这般聪慧,也这般配合。
毕竟,她一早就发现,红袖已经觉察出棠梨阁的异常了。
说到底,后宫不过那一方天地。
不说棠梨阁,就连娘娘们主位的宫事前后也只有两进,主子和宫人都住在一起,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凡用心一些,脑子机灵的,都能看出不对来。
尤其佩兰还那般有恃无恐,就是打量着这两个小宫女无依无靠,打量着旁人命贱,所以都蠢笨。
可红袖还是看出了端倪。
阮含璋很欣慰,也很开心。
她没看错人。
阮含璋慢条斯理吃着栗子糕,红袖声音很低,慢慢说:“奴婢认了娘娘为主,自然要为娘娘做事。”
说到这里,红袖又顿了顿。
“奴婢也不是一味愚忠,奴婢有自己的私心,”她抬眸看向阮含璋,很诚恳,“奴婢能看出来,娘娘聪慧机敏,见多识广,娘娘入宫以来,去乾元宫伴驾时也大多是奴婢陪伴在身边,陛下对娘娘是什么态度,奴婢都看得清楚。”
“而她,”红袖想了个词,“有点笨。”
阮含璋:“……”
阮含璋噗地笑出声来。
她把栗子糕一口吃下,然后就拍了一下手,四处打量了一番:“你带了帕子吗?”
红袖愣了一下:“带了。”
“这碟子里的糕点,一样挑一两块,带回去给青黛和小多吃。”
阮含璋说着,站起身来:“不吃白不吃。”
红袖抿了抿嘴唇,慢慢笑了一下:“是,谢娘娘。”
从御花园离开之后,阮含璋带着红袖在宫巷里慢慢前行。
临近午时,太阳炙热,宫道里没有遮阴地,路上几乎没有宫人。
待及此刻,阮含璋才开口:“你发现了,还敢为我做事,聪慧又有胆量。”
“佩兰并非笨,她只是太傲慢了。”
“傲慢得看不起旁人,尤其是他们眼里的下等人,觉得下等人没读过书,也没受过教导,就一定比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低贱蠢笨,一辈子不能出头。”
阮含璋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可说话的语气却很有深意。
“你为何不去告发?”
红袖摇了摇头:“娘娘,奴婢又不傻。”
“告发了娘娘,奴婢有什么好处?且不提奴婢没有任何证据,红口白牙就想污蔑宠妃?真是疯了不成,再说……”
红袖道:“奴婢懦弱。”
“告发失败的后果,不是奴婢一个三等宫女能承担的,万一成功了,满宫娘娘谁敢用我?即便我去尚宫局,也再无高升的机会,万一不成,阮家和娘娘都不会饶过我,成与不成,奴婢都没有好下场。”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做。”
阮含璋轻声笑了起来。
她睨了一眼红袖,逐渐放松下来。
“红袖,你放心,无论我跟佩兰是什么事情,都不会牵连你们。”
她的凤眸深邃清澈,眼神里有着让人信服的笃定。
这一个月以来,红袖虽然依旧看不透她是什么人,但她很清楚,阮含璋待她,待他们都很好。
她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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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定能做到。
此刻在宫道上,红袖不能给她下跪行礼,只福了福,说:“娘娘,以后您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
阮含璋勾唇浅笑:“真巧,我这里就有一件事。”
回宫之后,红袖去了一趟太医院,等她回来时,午膳也已经到了。
下午无事,阮含璋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等道申时正,佩兰匆匆回来。
她一踏入棠梨阁,就使唤青黛给她倒茶,又叫红袖帮她擦脸净手。
阮含璋正坐在窗边做针线,闻言便抬起头:“姑姑辛苦了。”
因这一个月的表现,原本佩兰待她态度缓和些许,这一趟重回阮家,她眼睛里的傲慢和鄙薄又重新浮了上来。
“肯定辛苦。”
她阴阳怪气地道:“我天不亮就出宫,一路紧赶慢赶,才在午时回到家中,面见老爷和夫人,匆匆用了一顿午膳便赶了回来。”
“入宫又要排队盘查,这样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能见到娘娘您呢。”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为了阮含璋折腾这一趟。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为的只有阮家。
青黛没听出佩兰的阴阳怪气,倒是红袖几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阮含璋,却没有说话。
阮含璋对她摆了一下手,依旧笑眯眯的:“姑姑辛苦了,晚上我让御膳房多做一道姑姑喜欢吃的葱烧鹿筋,慰劳一下姑姑。”
佩兰哼了一声,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等两个宫女伺候完了,佩兰一挥手,就让两个人都退了下去。
“方才我回宫时,瞧见那岑医正又去了前殿,也不知道慕容婕妤是否又有了病症。”
阮含璋眼眸微闪,轻轻叹了口气:“娘娘也是身体孱弱,好叫人担心。”
佩兰瞥了一眼阮含璋,不知道为何,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再过三日,老爷和夫人就要入宫了。”
她难得对阮含璋落个好脸色:“娘娘可欢喜?”
阮含中眨了一下眼睛,也跟着温柔一笑:“欢喜的。”
她问:“姑姑,不知道他们可好?”
她没有仔细明说,但佩兰却听懂了。
就看她不自在地捏了一下衣角,轻咳一声,含糊不清地说:“一直很好。”
“大管家很是照顾他们,预备着过些时日给他们在府里安排差事,也算从了良,往后日子就安稳了。”
阮含璋心里都要嗤笑。
要不是知道茉莉和石头已经逃出了阮家,她都要被佩兰这夯货骗了去。
这是打量她万事不知,无法同宫外传递消息,便随意糊弄她,以此拿捏她听话。
可见,阮家也只有这一个把柄,能把控她了。
思及此,阮含璋舒心一笑,眉眼皆是欢喜。
“如此,那就多谢老爷和夫人,多谢佩兰姑姑多关照。”
“我期待那一天呢。”
22.第 22 章
之后平安过了两日。
宫里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这两日承宠的一直都是孟选侍,景华琰也给了不少赏赐,一时间,安静的孟选侍也成了耀眼烈阳。
阮含璋自己不甚在意,倒是佩兰看起来不是很欢喜。
“陛下如何会喜欢那样的锯嘴葫芦?连个讨巧话都不会说。”
阮含璋依旧在做她那没有正形的绣花帕子,闻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答话。
佩兰瞥了她一眼,又说:“也是运道不好,怎么偏偏这几日你挂红。”
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阮含璋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听进心里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青黛的问好声。
片刻后,纽姑姑快步而入,对阮含璋福了福,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见过宝林娘娘,婕妤娘娘请您到前殿吃茶。”
阮含璋同佩兰对视一眼,佩兰就道:“红袖,伺候娘娘。”
等来到前殿,阮含璋才发现这里变化极大。
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屋中摆放鲜花果篮,光彩明亮,清新雅致,一派落落大方。
慕容婕妤就坐在茶室,一袭碧青春衫,衬得她英气十足。
见她到了,便笑着说:“坐下说话吧。”
阮含璋福了福,坐下来才问:“娘娘怎么想起唤我过来?”
“唉。”
慕容婕妤叹了口气,指了一下边上的笸箩:“你瞧瞧。”
阮含璋垂眸一看,发现是几方做了一半的帕子,那上面的绣工,比“阮含璋”的还差许多,就连花瓣都绣不出形状。
“娘娘,这是何意?”
慕容婕妤意味深长看向她,道:“再过一月,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了。”
“德妃娘娘的生辰?”
阮含璋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娘娘是想给德妃娘娘做寿礼?”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
慕容婕妤非常满意,她颔首道:“我知晓德妃娘娘最喜欢蜀绣流光缎的衣裳,又从古书上瞧来,有一种花丝绣可以把花香融入衣裳中,行走间沁人心脾,香气宜人,便想亲手做一套衫裙作为寿礼,也算是我的诚心。”
亲手所做,自然很有诚意。
想法虽好,然慕容婕妤那一手绣活等同于没有,显见是试过两日,最终还是做罢。
“可惜,我是做不成了。”
阮含璋同她四目相对,片刻后浅笑道:“娘娘,妾也不擅长刺绣,不过妾以为,可以安排给卫宝林。”
慕容婕妤挑了挑眉。
抛去其他内情,慕容婕妤会找阮含璋做这刺绣,分明是为了提拔她。
本来她命织造局的织绣宫人做一身寿礼便好,非要让自己宫中的宫妃一起做,便是要一起在寿宴上露脸。
这是慕容婕妤投桃报李,得了阮含璋的暗示,就还她一个人情。
有来有往,谁也不亏欠谁。
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定羌王姬。
不过,阮含璋说自己不擅长刺绣,非要让给卫宝林,慕容婕妤也不犹豫,直接便说:“好,那就唤了卫宝林来。”
阮含璋又陪着慕容婕妤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棠梨阁。
下午她在院中纳凉时,就看到了从前殿回来的卫宝林。
一改往日的丧气病弱,此刻的卫宝林竟然满脸欢喜,瞧着甚至是神采飞扬的。
阮含璋还未来得及开口,卫宝林就快步来到她面前,难得笑容灿烂。
“多谢阮妹妹,让我得了这个机会。”
她说着,眉眼飞扬,声音都比往日昂扬。
仿佛吃了仙丹妙药,浑身上下都多了劲头。
阮含璋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起身握住了卫宝林的手,认真说:“我知道姐姐喜欢针线,如今正巧有这个机会,自然要推荐姐姐。”
卫宝林的欢喜,不是因为得了露脸的机会。
而是可以施展所长,兴趣使然。
她是宫里最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得宠,不出色,不亮眼。
可她也有自己的喜欢和坚持。
阮含璋定定看向卫宝林:“姐姐虽然欢喜,却也不要劳累自身,还是劳逸结合为好。”
她关心这一句,卫宝林便道:“我知道的,再次谢过妹妹。”
两人说了几句,佩兰就一瘸一拐过来了。
她的脚本来有所好转,可前几日折腾出宫,以致伤情加重,这几日走路又不是很利落。
瞧见阮含璋和卫宝林相谈甚欢,她心底满是不屑,脸上却挂着慈祥笑容。
“娘娘,御膳房送来了膳食单子,还请娘娘过目。”
阮含璋便送走了卫宝林,回棠梨阁看单子去了。
佩兰事多,一会儿说老爷喜欢吃星斑鱼,一会儿又说夫人不能吃姜蒜,膳食单子改了又改,阮含璋都要不耐烦了。
最后好不容易定下单子,阮含璋才松了口气。
佩兰转头又道:“老爷夫人入宫,娘娘得准备赏赐,我已经拟好了单子,还请娘娘过目。”
连吃带拿,真是贪心。
阮含璋扫了一眼那单子,瞧见佩兰把值钱的古董都列上了,才叹了口气:“姑姑,不是我小气,只这些都是御赐之物,我是不能随意赏赐旁人的,哪怕是父母,也要过乾元宫和司礼监,总好要陛下知晓才是。”
宫中的御赐样样都有徽记,诸如金银布匹之类的倒无伤大雅,但经年古董字画可不能随意处置了。
佩兰眼中闪过一抹惋惜,倒也没如何坚持,只说:“是我想多了。”
阮含璋眯了眯眼。
这几日,佩兰很不对劲。
她似乎是有些心急了,想要把这棠梨阁的好东西都巴拉给阮家,好似不贪这一点,以后就落不到手里去。
阮含璋心有所感,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只是道:“无妨,明日陛下肯定会有赏赐,父亲是肱股之臣,很得陛下赏识。”
这话一说,佩兰的面色就好了起来。
“自然如此,这几年的玉京大案,都是老爷经办,多得陛下夸赞。”
在阮忠良和廖淑妍入宫前的这一夜,佩兰欢心喜悦,不能安寝。
只有阮含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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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入睡,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棠梨阁就忙碌起来。
佩兰瘸着腿,也到处张罗,恨不得把阮家的荣宠昭告天下。
青黛、红袖和钱小多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就连两个扫洗宫女都一起过来扫院子,几乎把棠梨阁上下重新扫了一遍。
陛下特别恩赐家人入宫是大喜事,就连慕容婕妤都派了两个宫女过来,帮阮含璋布置厅堂。
忙碌的人多,活计自然也做得快。
约莫巳时正,整个棠梨阁便已经焕然一新。
阮含璋坐在明间主位上,特地穿了一身新做的竹青蝴蝶袖衫裙,就连佩兰也换了新衣,坐在绣凳上不停往外看去。
刻香掉了两节,外面忽然传来喧闹声。
佩兰猛地站起身来,道:“来了!”
她是真的欢喜。
阮含璋扶着红袖的手起身,柔声道:“姑姑,去接父亲母亲吧。”
等棠梨阁的人穿过垂花门,就看到一对身着绛紫公服的中年男女站在前殿庭院中,对慕容婕妤的正殿行礼。
纽姑姑站在门外,难得和气:“恭喜阮大人,廖夫人,今日阖家欢乐,一家团聚,婕妤娘娘有赏。”
阮含璋站在游廊,也对正殿行礼:“谢娘娘恩赏。”
该有的礼数行完,阮含璋才把“父母”迎入棠梨阁。
殿门一关,便只剩一家三口并佩兰。
阮忠良面白短须,容貌清俊,身穿绛紫公服,头戴官帽,端是仙风道骨,很是儒雅飘逸。
难怪当年能被榜下捉婿,的确样貌不俗。
而坐在一边,公服精致华贵,头戴团花冠的廖夫人,就着实逊色许多。
廖夫人眯了眯眼睛,此刻才好好打量阮含璋。
的确同在家中时不同了。
廖夫人可不是佩兰这样的人能比的,她语气满是亲昵,仿佛是亲生母女:“娘娘如今盛宠不衰,荣华富贵,臣妇心中甚安。”
说着,竟然红了眼眶。
“这些时日你离开家中,臣妇很是想念,总怕娘娘在宫中不甚习惯,心里担忧得很。”
阮忠良适才宽慰:“宫中自然万般皆好,你瞧女儿不是很好。”
阮含璋也忙上前道:“母亲,女儿很好。”
一时间,真是父慈子孝,母女情深,感人肺腑啊。
简单说了几句话,阮含璋才低声对佩兰说了几句话。
佩兰眼中一喜,唤来红袖:“侍奉娘娘去更衣。”
她眼中有着告诫,红袖愣了愣,忙福了福:“是。”
等红袖扶着阮含璋从正殿出来,两人一路往偏殿行去。
待路过正殿窗棱时,阮含璋脚步微顿,红袖也一言不发。
只听殿阁之中,有模糊声音传来了。
“珍珍已经大好,一月方可入宫。”
说话之人,阮含璋万不会认错。
是阮忠良。
“待下月德妃生辰,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他的声音非常冷酷,“佩兰,到时候你亲自动手。”
“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