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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鹊上心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这男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过分?【一+二更】


    乖一点是不可能的。


    到了最后,姜云冉还是哭了起来,狠狠咬了一下景华琰的肩膀。


    兔子急了也咬人。


    景华琰闷笑一声,声音低哑,热气逼人。


    “怎么了?”


    他玩味的动了一下腰,能听到女子闷闷的声音。


    娇娇的,带着醉人的甜腻。


    “陛下!”


    姜云冉真是急了。


    这男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过分?


    他忙了一整天,怎么现在还这么有力气?


    不知道什么叫早睡早起身体好吗?


    姜云冉心里不停念叨,嘴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能喘气就不错了。


    景华琰笑着,动作不停,声音却平稳。


    “爱妃是怎么了?”


    “有什么事?”景华琰亲了亲她的眼皮,“你说,朕都听你的。”


    姜云冉:“……”


    姜云冉努力喘了口气。


    “我,我……”


    她声音忽然变调了。


    姜云冉倏然抿了嘴唇,不让声音倾泻而出。


    她感觉浑身都是烫的,夜里的澡白洗了,身上一层汗,一层水,还有些可疑的痕迹。


    “说呀?”


    景华琰真的恶劣到了极点。


    好像她不说,他就永远都不停。


    姜云冉狠狠闭上眼睛,准备凭借自己的毅力熬过这漫长的热度。


    但男人却偏不叫她如愿。


    他动了动手指,姜云冉迫不得已张开口,破碎的声音蔓延而出。


    男人满意了。


    他就喜欢她的声音。


    于是……


    姜云冉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被迫卷入漩涡之中。


    两刻之后,拔步床终于安静了。


    姜云冉重重地喘着气,动了一下,去推景华琰的胸膛。


    “陛下,适可而止。”


    今日姜云冉的声音比上一次还要低哑。


    她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景华琰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仍旧稳稳撑在她脸颊边。


    汗珠滴落,在锦被上蔓延出瑰丽的花。


    “这就不行了?”


    景华琰逗她:“爱妃,还是要好好锻炼身体啊。”


    姜云冉:“……”


    景华琰看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心情极好,不由大笑一声。


    “逗你的。”


    他低下头,轻柔地给了她一个吻。


    “是朕不好,朕跟你道歉,”景华琰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温柔哄劝,“爱妃大人大量,不生气吧?”


    姜云冉慢慢睁开眼眸,回望景华琰:“陛下,你如此放纵,到时候起居注上可要添上一笔。”


    她声音低哑,吐字却清晰。


    “到了那时可如何是好?”


    史官才不会删改历史,景华琰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暴君。


    “想那么多作什么?”


    景华琰慢条斯理动了一下,翻身躺在了姜云冉身侧,也不管身上的汗湿,非要把她搂在臂弯里。


    早秋时节,这男人身上炙热得很,真是火力旺盛。


    “朕都当了皇帝,还不能高兴过活?”


    “那别当了,”景华琰说,“丢不丢人啊。”


    姜云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推了一下景华琰,表示自己很热。


    “陛下,这话可不能同旁人说。”


    要是让那几位皇叔听见,怕是要气哭了。


    景华琰帮她顺了一下长发,在她耳边呢喃:“你又不是旁人。”


    缠绵过后,姜云冉整个人都是潮热的,这一句话似乎是男人漫不经心,却让姜云冉心弦微动。


    说不出的麻痒窜上心房,那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流转,品味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甜。


    姜云*冉敢爱敢恨。


    在之前的人生里,母亲对她谆谆教诲,都是要为自己而活。


    相信自己,珍重自己,把自己置于最高之位。


    哪怕此刻拥着她说情话的是皇帝,她也不认为是男人施恩,而是因为她足够好,才让人心甘情愿珍重她。


    不过,这些许时日来,男人表现的确不错。


    两个人无论白日相处还是夜里缠绵都分外和谐,就如同姜云冉同赵庭芳说的那样,她一点都不亏。


    除了夜里有些累,其他都是完美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姜云冉来说,复仇是最重要的事情,复仇之余的所有事情都是正事之外的调剂罢了。


    景华琰话音落下,没有听到姜云冉的回答,对方就连呼吸都没乱,依旧安稳靠在他怀中。


    定力不错。


    景华琰笑了一下,抱着她翻了个身:“走,去沐浴。”


    姜云冉今天还是累,双腿打颤,根本走不动路。


    景华琰打横抱起她,微微停顿片刻。


    姜云冉笑话:“哎呀,陛下也累了?”


    景华琰低头看了她一眼。


    啧啧,男人都好面子。


    姜云冉把脸埋进他胸膛里,不说话了,生怕他一个发怒再来两个回合,那明天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虽然景华琰没有小心眼到那个地步,却还是厚颜无耻在暖房又来了一回。


    时间不是很长,却特别激烈,弄得水花撒了一地。


    姜云冉还是屈服在男人的体力之下。


    “我错了。”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陛下特别行!”


    景华琰手臂肌肉线条漂亮极了,他稳稳托着姜云冉的腰身,让她可以在水中起伏。


    “嗯?”


    景华琰脸上汗水流落,在他坚毅的下颌上悬着。


    他看着姜云冉,笑容亲和而温柔。


    “爱妃说过什么吗?”


    姜云冉:“……”


    狗男人,小心眼。


    待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寝殿,姜云冉强迫自己不去想,宫人们收拾暖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她不由捶了一下景华琰的胸膛。


    “丢死人了。”


    景华琰闷笑一声,搂着她找了个舒服姿势:“怕什么。”


    “以后次数多了,你就习惯了,”景华琰真心安慰,“不要大惊小怪。”


    还要次数多吗?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姜云冉被他按住了手,没办法捶他胸口,只能拿脑袋去撞他。


    “哼。”


    景华琰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淡淡笑了。


    他说:“睡吧。”


    这两个字飘入耳中,上一刻姜云冉还在心里骂他,下一刻就沉入香甜的梦乡之中。


    那刚才还在撞他的小脑袋很自然找了个舒服位置,靠着他不动了。


    景华琰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唇边笑容浅淡,也跟着迅速沉入梦境之中。


    一夜好眠。


    次日,姜云冉还是日上三竿才醒来。


    不过等她回到听雪宫,看着浩浩荡荡登门的梁三泰,还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梁三泰读那赏赐诏书都读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都要口干舌燥了。


    等他读完了,姜云冉跪下谢恩,梁三泰才笑眯眯都说:“昨日里陛下就拟定好了要给小主赏赐,今晨又加了两块皮子,让给小主做大氅,另外,陛下知道小主喜欢做针线,又额外加了十匹各色锦缎。”


    梁三泰客客气气的:“几件家具颇占地方,小主看是要改布局,还是直接放入库房中?”


    姜云冉心情极好。


    对于景华琰的大方,她非常高兴,此刻终于觉得忙碌一晚没有白费了。


    不仅自己通体舒畅,还得了这一院子东西,是真的一点都不亏。


    等送走了梁三泰,看过所有赏赐之物,重新布置好了小书房,姜云冉终于坐下来喘口气。


    青黛看她有些瞌睡,就道:“小主先去歇一歇吧。”


    姜云冉就吩咐:“有事唤我。”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姜云冉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她早膳用得少,那会儿没什么胃口,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


    等在膳厅落座,小柳公公便匆匆登门。


    “陛下赏赐听雪宫姜采女一品锅一道、四季芙蓉糕一道、银耳莲子羹一道、山药鸽子汤一道。”


    小柳公公公事公办,赏菜送到了,行了礼直接离开。


    姜云冉看着满满当当一大桌,笑容灿烂:“来,都一起吃。”


    她大手一挥,大方得很。


    “今天是大喜日子,多谢陛下赏赐,咱们正好庆祝一番。”


    随着这一日过去,姜云冉的日子眼见好过起来。


    每日衣食住行不仅无人敢为难,甚至身边的宫人都有人巴结,在这长信宫里,得宠和失宠有时候也不怎么看份位。


    最要紧的是能不能让陛下挂心。


    姜云冉虽然只是采女,可她刚被封妃不足两月,能有如今的荣光,那就说明陛下心里有她。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子,知道如何巴结她。


    姜云冉对谁都客气,她看似来者不拒,却大多四两拨千斤,一圈看下来,竟是不同任何人过多牵扯。


    主打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


    直到数日后赵庭芳再度登门,姜采女的风头才微微平息了几分。


    赵庭芳先给她诊脉。


    她今日是过来请平安脉的。


    “小主近来身体十分康健,若是能丰腴几分,就更好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姜云冉年少时饿伤了,再难胖起来。


    但身体太过瘦弱,气血就不丰足,总归要仔细调理。


    姜云冉叹了口气:“我不想吃药。”


    赵庭芳想了想,道:“食补吧。”


    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然无法食补,如今到底不同了。


    不过,姜云冉如今倒也无法随心所欲吩咐御膳房。


    “我回头同陛下提一提,看陛下是何意。”


    景华琰开口,那事情就好办的多。


    赵庭芳没有再纠结此事,她压低声音道:“这几日,长春宫的人经常来太医院打听消息。”


    姜云冉挑眉,问:“是哪个?”


    “应该是阮含珍。”


    姜云冉的手指在方几上扣动,片刻后,她倏然一笑。


    “我有个主意。”


    她凑到赵庭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末了道:“其他不用透露,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赵庭芳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她好笑地道:“不知道她会不会上钩。”


    “一定会的。”


    姜云冉笑得嚣张肆意:“我上次那样挤兑她,若她还能沉得住气,她就不是阮含珍了。”


    “再说,这么好的机会,放到谁手中都不会放过。”


    姜云冉说道:“就看她有多少能耐了。”


    “顺便,也帮咱们查一查真相。”


    ————


    岁月闲适,一晃数日匆匆而过。


    一场场冷风刮过,深秋时节的长信宫越发冷寂,透着一股子森寒。


    金乌也对这岁月怠惰,少了几分温暖。


    宫中似乎风平浪静,姜云冉安心窝在听雪宫学习品茶。


    景华琰这几日不得空闲,便遣人提前来教她,这位孙茶官是宫中的老资历,煮茶点茶的功夫一骑绝尘,姜云冉简单学过,便开始认真品茶。


    她要做的,就是把所有没尝过的名贵贡茶都尝个遍,区分出其中的优劣。


    一共只学了三日,就有所小成。


    孙茶官不由感叹:“小主天赋超然,聪慧认真,短短两日便有大师风范。”


    这种恭维话,姜云冉才不会信以为真。


    都学过之后,姜云冉给了她赏赐,让她回御茶膳坊侍奉。


    这一日,姜云冉准备去懋勤殿选几本书来读。


    早年母亲教导她的时候,提过许多孤本藏书,坊间难寻。


    当时年少,青葱单纯,从未探寻过母亲因何知道这些孤本,却也把那些书录铭刻心中。


    如今入了宫来,姜云冉依旧记得母亲当时的怅然,这几日闲了列了个单子,想要去懋勤殿寻一寻。


    她想要知道,年少时的母亲究竟是多么风采卓绝。


    姜云冉领着紫叶刚出宫门,才走到西一长街,迎面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名宫人神情有些苍白,脚步飞快,她低头往前疾步,双手攥得很紧。


    那是卫宝林身边的银坠。


    想到之前在听雪宫时卫宝林的关照,姜云冉上前两步,问:“你是……卫姐姐身边的宫女?”


    银坠猛地停下脚步。


    姜云冉之前没注意过,此刻才发现银坠个头很高,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她高瘦单薄,四肢修长,倒没有病弱模样。


    银坠仔细看了姜云冉一眼,才隐约认出了她。


    “见过姜采女。”


    她说着,行礼之后就要退下。


    姜云冉叫住了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急事?”


    此刻银坠也是急病乱投医。


    她听到姜云冉的关心,不由眼眶一红:“我们娘娘病倒了。”


    姜云冉一愣,旋即便蹙起眉头:“你去了太医院,没有请来太医?”


    不过一瞬,姜云冉就分析出了形势。


    看银坠来的方向,分明就是太医院,若是能请动太医,她就不会面色这样难看。


    银坠咬了一下嘴唇。


    他们娘娘同这位姜小主毫无瓜葛。


    对这位忽然出现的受宠小主,也完全不知根底,只知其是绣娘出身。


    唯一接触,便是之前永宁长公主生辰宴上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仅此而已。


    若是以往,她肯定就会避开这位新晋宠妃,自己寻找对策。


    可想起昏迷不醒的卫宝林,她还是乱了心神。


    下意识同不相熟的小主求救。


    银坠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今日不凑巧。”


    银坠哽咽了,她膝盖一软,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姜采女,您救救我们小主吧。”


    姜云冉面色一沉,她道:“莫慌,你起来,带我去望月宫。”


    三人快步前行,路上,银坠说了今日的事情。


    昨日夜里卫宝林就开始发热了,当时太医院来了一名女医,给用了药,夜里倒是还算安稳。


    谁知早晨醒来再度发热,人身上滚烫滚烫的,脸颊一片嫣红,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用了安心丸也不见好。


    麻绳专挑细处断。


    本来,有过之前那一造,慕容婕妤待卫宝林也还算和善,一般这种情况下,慕容婕妤会直接命人来太医院请太医,自己亲自关照卫宝林的病情。


    可是今日,慕容婕妤出宫省亲,刚好不在望月宫。


    没有慕容婕妤,便只能自己想办法,银坠安顿好卫宝林,自己立即往太医院去。


    更不凑巧的是,今日太后娘娘身体乏力,太医院两位院正都在寿康宫侍奉太后娘娘,剩下三位当值的太医,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宫中各侍奉了一名。


    于是乎,整个太医院就没有太医可用了。


    寻常时候,倒是能请药童往这三宫走一趟,把太医临时请来,但那些药童也都是人精子,一听说是不受宠的卫宝林,就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了。


    谁都不敢得罪娘娘们。


    银坠白走这一趟,还被太医院的势利眼数落,一颗心犹如在火上烤,难受得很。


    她跟姜云冉从来没说过话,只不过因为这位姜采女和善可亲,便不自觉把那些事情都倾诉了出来。


    银坠最后抹了一把眼睛:“姜采女,奴婢啰嗦了。”


    姜云冉摇头。


    “我知你担心卫宝林,不妨事的。”


    “走吧,我们先看看她。”


    今日赵庭芳不当值,根本没进宫,要不然姜云冉还能让赵庭芳帮忙。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望月宫。


    进了望月宫,来到后殿东配殿前,守着门的小宫女就快步上前:“银坠姐姐,太医……”


    她说着,就看到了姜云冉。


    她不认得姜云冉,可看姜云冉的衣着打扮,也能猜到她是宫妃。


    “见过小主。”


    银坠没有迟疑,直接领着姜云冉踏入寝殿。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寝殿中没有特殊的苦涩药味,只有淡淡的檀香燃着,让人心情平和。


    姜云冉直接道:“把香灭了。”


    卫宝林有咳疾,之前就跟姜云冉说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从小到大都没医治好。


    成年之后略有所好转,这才选秀入宫,但入宫之后不知是心因还是太医院薄待,她的病症再度加重。


    有咳疾,就最好不要点香。


    那小宫女有些惊慌,说:“没有点香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忙行礼道:“小主,咱们真的没有点香,最近送来的帐子都是这个味道,奴婢们都是尽量散了味再挂上,已经不浓郁了。”


    姜云冉又蹙了一下眉头眉头。


    她对香味味道十分敏感,能清晰感受到寝殿里弥漫的檀香味。


    她直接吩咐银坠:“让人把所有帐子都撤下去。”


    银坠神情一凛,立即就吩咐人去做了。


    姜云冉脚步不停,直接踏入寝殿,转过陈旧的屏风,一眼就看到躺在架子床上的卫宝林。


    数日不见,卫宝林瘦了许多。


    她面色苍白,眼窝凹陷,脸颊都瘪了下去,看起来形销骨立。


    昏睡中的病弱女子神情有些焦虑,并不安稳。


    她好似沉浸在无变动的梦魇里,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出来。


    姜云冉心中一紧,忙上前两步,坐在了床榻边。


    她没有先去看卫宝林,只回头看银坠:“去把寝殿门关上。”


    银坠和紫叶立即关上了房门。


    姜云冉一边从锦被里寻卫宝林的手,一边低声道:“我会一些粗浅医术,只能简单看一看,至于能不能看好,那就是卫宝林的造化了。”


    说着,姜云冉又道:“银坠,你若信我,我就帮这一回,只不愿看到宝林姐姐香消玉殒。”


    言下之意,她不希望旁人知晓此事,出手相帮,自己也承担了风险。


    银坠心中一凛,她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小主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奴婢相信小主。”


    不知为何,她就觉得姜采女异常可靠。


    姜云冉跟卫宝林不熟,说起来,半分情分都无,她能为她承担这份风险,已是仁善。


    银坠如何还敢出去胡言乱语?


    她感谢姜云冉都来不及。


    退一万步说,若姜采女真要害她们小主,此刻根本不用动手,只要冷眼旁观便可,何苦过来趟这浑水?


    银坠并不蠢笨,越是危急时刻,她越是清明。


    然姜云冉的医术只能称得上粗浅,她只会背医书,熟读药典,知道什么病对症什么药。


    但她却不知脉相表现出来的是什么病症,也听不出来脉相几何,只懂最粗浅,最好辨认的几种脉相。


    之前吴端嫔的滑脉,她就是这样摸出来的。


    但看卫宝林这般模样,望闻问切,就一定不是普通病症。


    姜云冉把心沉下来,她合上双眸,认真聆听卫宝林的脉相。


    然卫宝林的脉相太空虚了。


    她的脉位非常浅,几乎摸不到,按之无力,重新反复尝试许多次,依旧觉得空虚。


    姜云冉不好判断,但可以有一个粗浅的结果。


    “卫宝林的脉相,符合肺久病不愈之症,最粗浅的脉相便是如此,她可是经常乏力、食欲不振,无论吃什么都消瘦虚弱,从不见丰腴之兆?”


    银坠使劲点头:“之前的钱医正也是这般说的,给娘娘开了百合固金汤,初时有所成效,但近一月来娘娘病情急转直下,迅速消瘦下去。”


    姜云冉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架子床,帐幔已经被撤下去了。


    她低声道:“你们娘娘会忽然起热,怕是有外因。”


    这个外因,姜云冉怀疑是被人下了毒。


    其实以卫宝林的身体,根本不用下毒,只要在帐幔上染了她不能接触的东西,被卫宝林吸入身体,藏进肺腑,那她就会逐渐衰弱,直至病逝。


    银坠听到这里,面色难看至极。


    “小主,求您救救宝林娘娘,您可有法子?”


    姜云冉有法子,但她不确定是否真正有效。


    她如今非常谨慎,随身会带多种保命药丸,都是赵庭芳精心调制的。


    姜云冉思忖片刻,道:“我这里有一丸党参生脉丸,可益气复脉,保养心脑,不对症,却能让宝林娘娘暂时恢复心力,等待救治。”


    银坠正要点头,就听姜云冉开口:“是否有用,是否能等到救治,我不知,也不能保证。”


    “你拿主意。”


    银坠躬下身,给姜云冉磕了三个头。


    “小主大恩,奴婢谨记,待娘娘醒来,也会如实禀报娘娘。”


    这就是要用药了。


    姜云冉从荷包中取出药丸,递给银坠:“化水送服。”


    等卫宝林吃下汤药,姜云冉顿了顿,看向银坠。


    “为了你家娘娘,你能做什么?”


    银坠表情坚定,毫不迟疑:“奴婢可赴死。”


    姜云冉道:“好,你直接去临芳宫,求贵妃娘娘。”


    “她会让太医来给卫宝林医治的。”


    至于会不会责罚银坠打扰贵妃养病,那就未可知了。


    银坠眼睛一红,跪下给姜云冉磕头,见卫宝林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转身快步离去。


    姜云冉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还是那样。”


    这主仆两人在宫中相互扶持多年,感情甚笃。


    紫叶扶着姜云冉起身,低声问:“娘娘因何要出手?”


    姜云冉神情宁静,扶着她慢慢离开望月宫。


    冬日已经悄无声息来临。


    一踏出宫门,冷风便朝着面上吹来,让人忍不住哆嗦一下。


    一转眼,新岁在望。


    岁月无情,转瞬便是元徽六年的新春。


    姜云冉看着阴沉天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当我给自己攒福运吧。”


    第62章 我一心为了娘娘,怎敢诓骗娘娘呢?【三更】


    贵妃娘娘到底没有责难银坠,还表扬了她的忠心,她亲自安排身边的秋意姑姑走了一趟,至望月宫看望重病的卫宝林。


    值守在临芳宫的太医是李太医,也是她医治好了卫宝林的急症。


    等卫宝林病情平稳,已经是十月初了。


    最近,边关战事紧张,忠义伯屡次率军出征皆铩羽而归,一场骚扰反击的小仗足足打了两个月,粮草军备皆有损耗。


    尤其士兵的伤亡,更令景华琰忧心。


    临近年关,鞑靼的勇士们忧心家中老幼无法度过寒冷冬日,在战场上越发拼命。


    战事焦灼,久攻不下,另又牵扯贪墨大案,整个徐氏都陷在漩涡之中。


    月前,徐德妃的母族,赵氏贪墨案已经有了结果,数年来借调动粮草,来往运输之事,赵氏贪墨巨甚,光粗算便有数万两之多,抄家灭族已板上钉钉。


    为了不影响边关士气,一直留中不发。


    而徐德妃本人也尚不知情。


    她依旧缠绵病榻,已经一月未曾离开过灵心宫了。


    景华琰已经十数日未曾招幸宫妃,娘娘们都称病,只梅昭仪和慕容婕妤去过乾元宫,大抵就是坐下来说说话,关心两句,就要离开。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唯有胆大包天的姜采女,敢逗留在乾元宫,陛下也从不嫌她呱噪。


    这一日,姜云冉刚从乾元宫侍膳回来,就瞧见在门房等候的纽姑姑。


    姜云冉愣了一下,客气问:“纽姑姑,可是婕妤娘娘有什么吩咐?”


    同之前相比,纽姑姑收敛了许多,人也变得沉稳干练了。


    曾经鲜活的沙漠玫瑰,逐渐变成了花房里的柔嫩月季。


    她规规矩矩同姜云冉见礼,脸上努力做出微笑表情。


    “见过姜小主。”


    纽姑姑上前一步,满脸真诚:“娘娘感谢小主帮助宝林娘娘,特地命奴婢过来送请帖,想请小主明日过宫享宴。”


    这是要摆席答谢了。


    姜云冉很大方,也很懂规矩,她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娘娘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我也想聆听娘娘教诲,既然都已安排好,便厚颜赴宴。”


    纽姑姑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位姜采女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明日午时,婕妤娘娘和宝林娘娘在望月宫等候小主驾临。”


    然而姜云冉还没来得及去赴宴,这日午歇刚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钱小多凌厉的嗓音。


    “放肆!魏速,你敢!”


    钱小多平日里笑呵呵的,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可若板起脸来,倒是有几分小柳公公的风采。


    姜云冉坐起身,就感受到帐幔被掀开,青黛神情严肃:“小主,灵心宫的魏上监带着两名黄门,闯入听雪宫,说要拿小主至灵心宫认罪。”


    “认罪?”


    姜云冉扶着她的手站起身,自己穿好紫罗兰广绣袄裙,又让青黛给她取来朝颜绣纹褙子。


    “什么罪?”


    她说着,在妆镜前落座,紫叶过来麻利给她梳妆。


    “魏上监不肯讲,态度强硬,非要让小主亲至灵心宫,”紫叶快速道,“小多子同他说小主在午歇,他居然要闯宫。”


    长信宫中,黄门一般不贴身伺候,每日宫中落锁之后,除了守门的两名黄门,便只有司礼监的巡逻队在宫中值守。


    小多子是个爱操心的,也不怎么回他倒座房的班房歇着,晚上都是在听雪宫安置。


    之前日子里,他跟另外一名扫洗黄门一起住在门房,其实有些委屈,却实打实的忠心。


    后来景华琰派来两名高大健壮的小黄门,小多子才放心。


    今日姜云冉还在午歇,那魏上监就敢闯进来,实在嚣张跋扈。


    简单梳好发髻,姜云冉只配了两只金钗,就快步出了寝殿。


    “怎么回事。”


    人未至,声先行。


    此时姜云冉的嗓音幽冷低沉,气势十足,让人脊背一寒。


    就连常年得得见贵人们的魏上监也不例外。


    他能在小多子面前作威作福,却不能当真在姜采女面前放肆。


    不过,德妃娘娘的威名可不能丢。


    魏上监手中拂尘一甩,挺直腰背,丢给身后两个小黄门一个眼神。


    那两个小黄门这才松开手,放了钱小多一马。


    钱小多脸颊肿胀,唇角都染了血,本来还算清秀的脸变得脏污不堪,扭曲又狰狞。


    即便如此,他仍旧稳稳守在姜云冉身边,一句委屈都不讲。


    这显然是魏上监打的。


    姜云冉面色沉寂,不怒不惊,她端庄站在月台之上,垂眸看着下面的魏上监。


    她不问何事,只问:“谁打的?”


    魏上监似乎也听说过她曾经掌掴邢姑姑,于是二话不说,转身甩了身后小黄门一巴掌。


    又快又狠,声音脆响。


    再转过头,魏上监皮笑肉不笑。


    “见过姜小主,咱家是灵心宫上监,姓魏,德妃娘娘请您过宫叙话。”


    姜云冉没有再追究钱小多挨打的事情,她甚至心平气和:“哦?我听闻德妃娘娘病了,一直想要去灵心宫看望娘娘,无奈人微言轻,又不敢耽误娘娘静心养病,便未能亲往。”


    “今日,娘娘可是有所好转?怎么想起我来了?”


    魏上监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眼尾吊梢,看人的时候有一股阴冷的狠辣。


    “娘娘的病情,小主到了灵心宫,自然就知晓了。”


    魏上监上前半步,慢慢逼近姜云冉:“小主,请吧,可不能让娘娘久等。”


    姜云冉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她这个位置,看到刘晓瑞对她行礼,飞快离开听雪宫。


    他是梁三泰亲自选出来保护她的,这会儿倒是机灵,应是去乾元宫通传了。


    姜云冉脸上浮现起笑容来:“若是娘娘身体大好,那真是万幸。”


    “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十分冷淡。


    “我怎么听着,方才你的用词是请罪呢?”


    “我何罪之有?”


    魏上监道:“小主听错了。”


    姜云冉冷哼一声,态度异常坚决:“身为采女,我自然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娘娘不嫌,我若是能为娘娘侍疾,那就是我的荣耀了。”


    好听的话顺嘴就能说出来。


    可她就如同院中那棵四季桂,根系牢牢扎在土壤里,绝不挪动半分。


    “可若是要问罪,那我就不能随随便便跟你走了,”姜云冉冷冷道,“这宫里,也只有太后娘娘和陛下能治罪宫妃,要审问,也要由贵人们来审问。”


    魏上监面色一变。


    少卿片刻后,魏上监却又笑了一声。


    吊梢眼更显凌厉。


    他道:“小主怎知德妃娘娘没有请贵人们为她做主呢?”


    他气定神闲,态度一下子冷然起来。


    “小主,可别等贵人们到了,你还没到。”


    “到时候若是慎刑司的人来请,脸面上就过不去了。”


    姜云冉同魏上监拉扯这一时片刻,那边刘晓瑞大抵已经抵达了乾元宫。


    无论景华琰是否会亲至灵心宫,最少也会派梁三泰走这一趟,姜云冉心里计算时间,面上气定神闲。


    她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看来,阮含珍还是急迫了些,也不知她找到了什么“证据”,居然兴师动众,直接就上灵心宫告密。


    显然,她想借着徐德妃的手,直截了当除去姜云冉这个眼中钉。


    还是单纯了。


    姜云冉看着魏上监森冷的面容,淡淡笑了。


    太单纯了。


    若是阮含珍一早同阮忠良谋划,肯定不是如此行事,阮忠良多老谋深算?不会让阮含珍落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检举旁人,必要有万全之策,否则万不能出手。


    一旦出手,就要承担被反噬的后果。


    显然,对于阮含珍来说,她认为自己的证据是真的,而姜云冉也会直接败落。


    于此同时,她能成为徐德妃的党羽,顶替司徒美人,成为新的心腹。


    宫外阮忠良暗中查访赵氏贪墨案,宫中阮含珍依附徐德妃成为其心腹,将功抵过,阮氏依旧不会被徐氏针对,报赵氏被参议之仇。


    这样一想,阮含珍也不傻。


    姜云冉低下头,再抬头时,倏然对着魏上监欣慰一笑。


    “魏公公真是忠心,”姜云冉感叹,“为了德妃娘娘,愿做这得罪人的差事。”


    不知道为何,一直十分笃定的魏上监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难道,此事真有差错?


    姜云冉不过一个绣娘,民女出身,面对徐德妃的垂询,竟然这般气定神闲。


    匪夷所思。


    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还是笃定陛下会为了几日恩宠袒护她?魏上监不得而知。


    然此刻,灵心宫要审问姜云冉迫在眉睫,魏上监也管不了这许多。


    他又上前一步,几乎要同守护在姜云冉身前的钱小多面对面。


    “小主,小的也是职责所在,”魏上监怀柔一句,“小主别让小的为难。”


    “若是被人架着前去灵心宫,面子上就难看了。”


    他又重复了一边,反复提醒姜云冉采女的身份。


    看来,是必要让姜云冉前往灵心宫一趟了。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姜云冉仰头看了一眼挂在蔚蓝苍穹上的暖阳,深吸口气,沉声说道:“那就走吧。”


    魏上监正要继续威胁,就听到了这四个字,差点没呛的咳嗽起来。


    “走。”


    魏上监终于往后退了半步:“小主,您这边请,小的陪着你,可别迷了路。”


    姜云冉对钱小多道:“你守好听雪宫,莺歌,听你们小多哥的话。”


    “青黛,紫叶,跟我走。”


    说罢,姜云冉迈开步子,干脆利落跟着魏上监离开了听雪宫。


    此时的灵心宫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在这浓重的药味里,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血腥气。


    混杂在一起,让人呼吸都困难。


    阮含珍几欲作恶,却努力把那股恶心咽了回去,对躺靠在拔步床上的徐德妃忧虑道:“娘娘,您还好吗?”


    徐德妃咳嗽了一声,捂着嘴的帕子渗出一点血腥来。


    她面如金纸,眼底一片青灰,眼眸中血丝遍布,看起来狰狞可怖。


    比之月前,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若阮含珍见过卫宝林重病模样,她一定能看出此刻的徐德妃比卫宝林还要形销骨立。


    这病来势汹汹,一瞬间就击倒了徐德妃。


    阮含珍不敢大口喘气,只能稳住心神,有些无措地看向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姑姑。


    “姑姑,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这般说得时候,她眼眶泛红,好似真心为徐德妃忧虑。


    梅影姑姑整个人疲惫不堪,她此刻无心同阮含珍表演主仆情深,只哑着嗓子道:“若宝林娘娘所言为真,那德妃娘娘便有救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唱诵声。


    “太后娘娘驾到、皇贵太妃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听到这一连三句唱诵,阮含珍面色一白,手指紧紧攥着裙摆,紧紧抿起了嘴唇。


    被两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阮含珍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自然是真的。”


    “我一心为了娘娘,怎敢诓骗娘娘呢?”


    第63章 姜采女,你有什么要说的?【一+二更】


    姜云冉同魏上监一路往前行。


    朱红宫墙在身侧略过,仿佛一抹夕阳余晖之下的残影,一瞬便堕入深夜。


    魏上监脚步很快,根本没有考虑姜云冉的脚程,等他拐过螽斯门时,才发现身后没了声响。


    魏上监面上不快,他脚步停顿,回眸瞥了一眼。


    就见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慢条斯理往前走。


    两侧的宫人见了她,皆躬身行礼,有那年轻不懂事的,脸上都露出艳羡之色。


    这位最近风头正胜的姜采女,的确容貌出众。


    今日即便只穿着家常袄裙,也是国色天香,风姿卓绝,那张明丽的容颜在宫巷里熠熠生辉。


    无论谁此刻路过此处,都会忍不住去看她。


    美丽是天生的,但气质却不是。


    那需要经年蕴养,才能如同羊脂白玉那般绽放光华,可这位民女出身的采女身上,魏上监看不出一点胆怯猥琐。


    她同其他的娘娘们一般,也是落落大方,优雅体面的。


    魏上监眸色幽暗,心里越发觉得她是个棘手的麻烦。


    深吸口气,魏上监淡淡道:“小主,烦请快一些,娘娘身体不适,等不了您太久。”


    用词极为客气,态度却全然不同,路过的宫人见到这场面,都纷纷加快了脚步,避开了这场纠纷。


    心里也都暗中害怕起来。


    这是德妃娘娘要教训姜采女了?


    宫里人人都不敢得罪徐德妃,她任性肆意,嚣张妄为,更重要的是,人家投胎好,生下来便在忠义伯府。


    姜云冉心中微叹,看来磨洋工都不行了。


    她道:“我知道了。”


    等两人紧赶慢赶来到灵心宫,外面已经多了许多生面孔。


    姜云冉粗粗看去,发现那些姑姑宫女们皆不认识,心里猜测仁慧太后已经到了。


    果然,魏上监先同两位姑姑客气问好,便领着姜云冉直奔*正殿。


    这是姜云冉头回来灵心宫。


    此刻她无暇旁顾,只能跟着魏上监快步进入灵心殿。


    刚一进去,一股浓重的混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姜云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她匆匆扫过一眼,便直接在堂下的蒲团上跪下。


    “见过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娘娘们万福金安。”


    她行过礼,才直起身,态度恭谦有礼,却又不过分谦卑胆怯。


    仁慧太后垂眸,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真的很相似。


    之前永宁生辰那一日,因其他事由,她根本就没正眼瞧过这新晋的宠妃。


    如今才正经瞧见她的真容。


    仁慧太后面上依旧端着平静的笑容,她顿了顿,才道:“姜采女,起来说话吧。”


    等姜云冉站起身,她才看向身边的皇贵太妃。


    主位上坐着的是两位长辈,下首陪座只坐了姚贵妃,姚贵妃身后的碧纱橱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徐德妃病得极重,应该不是虚假,她已经不能端坐在座椅上,只能在碧纱橱后躺着,也见不了人。


    她身边的梅影姑姑倒是站在仁慧太后身侧,人瞧着消瘦疲惫,看来这一个月十分难熬。


    仁慧太后见姜云冉还算沉得住气,满意点点头,她对皇贵太妃道:“沈妹妹,是直接审问,还是等皇帝?”


    皇贵太妃的目光压根就没落到姜云冉身上。


    她淡淡开口:“直接审问吧,陛下国事繁忙,不一定得空前来。”


    她似乎还记得当时姜云冉的拒绝,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


    仁慧太后有些意外她的冷漠。


    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来,直接道:“阮宝林,你来说。”


    碧纱橱打开一扇门,浓重的药味逸散而出。


    比之前慕容婕妤生病时,味道要更浓重许多,苦涩混杂着血腥,让人脊背发寒。


    想起徐德妃之前吐血,姜云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阮含珍从碧纱橱快步而出,她面色有些苍白,却还维持住了宝林娘娘的体统。


    先行礼,被赐座之后,她在另一侧陪座坐下,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之前身体不适,便命身边的邢姑姑去太医院请太医,邢姑姑一连去了太医院三次,都发现姜采女身边的宫女在太医院,总觉事有蹊跷。”


    姜云冉站在堂下,素手静立,表情平静。


    阮含珍并不看她,只看向仁慧太后,认真说道:“臣妾之前看望过德妃娘娘,总觉得德妃娘娘的病症不像是生病,反而像是……中毒。”


    中毒两个字一出口,姚贵妃都抬眸看向了她。


    姜云冉此刻不由把余光分给姚贵妃。


    她之前称病,只说身体不丰,这两个月也少在宫中走动,就连侍寝的牌子都撤了。


    但如今瞧着,她面色如常,只是神情越发寂寥,身上少了几分平静温婉,多了些许沉郁。


    倒像是心病。


    阮含珍继续道:“臣妾心中疑惑,也想让德妃娘娘赶紧康复,便暗中留意太医院,发现姜采女身边的宫女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太医院,她自己又并未生病,瞧着健康得很。”


    “由此,臣妾可以断定,姜采女同太医院肯定有所牵连。”


    姜云冉依旧神色如常。


    阮含珍还要再细细分说,皇贵太妃倒是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你直接说便是,前因后果并不重要。”


    阮含珍被噎了一下。


    她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都是不经意而为,没有故意去探查徐德妃的病情,也并非特地针对姜云冉。


    显然,皇贵太妃不吃她这一套。


    阮含珍顿了顿,才继续道:“太医院一名姓郭的药童同邢姑姑说,姜小主之所以日日都让宫人去太医院,是因为之前天气炎热,她暑热难消,近来也时常头疼盗汗,需要太医院开服藿香正气水祛除暑热。”


    这就不对了。


    果然,已经有数月管宫经验的姚贵妃轻声开口:“姜采女,你之前是选侍,份例里面是有冰的,每隔一日都可以取用一块方冰。”


    姜云冉没来得及开口,阮含珍就急急道:“贵妃娘娘当真厉害,这就是症结所在!”


    她这急切的模样,就连仁慧太后都看了她一眼。


    阮含珍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仁慧太后的注视。


    “臣妾又命人调查冰窖,询问了数日,才有一名小黄门开口,说姜小主之前取过两三次冰,后来从八月下旬起,她就不再取冰,她的冰改由司徒美人来取,不过每次姜采女的宫人都在场。”


    “臣妾知晓司徒美人同德妃娘娘感情甚笃,她取用姜采女的冰,很有可能是供给德妃娘娘的,便先去询问了司徒美人。”


    姜云冉不由心里称赞她。


    虽然有些急躁,做事倒也算周全,今日她若是把司徒美人牵扯进来,若万一不成,那就要多得罪一人。


    难怪,此刻司徒美人并不在灵心宫,原是已经被阮含珍洗清了“嫌疑”。


    梅影姑姑此刻才行礼开口:“阮宝林娘娘所言甚是,德妃娘娘之前体虚怕热,继续用冰,但宫中的藏冰数量有限,娘娘也不能逼迫旁人,便只得想办法。”


    “司徒美人娘娘关心德妃娘娘,特地询问了姜小主的宫人,用银子从姜小主手中买走了冰。”


    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徐德妃和司徒美人并没有仗势欺人,姜云冉自己也得了实惠,一举两得。


    不过,显得姜云冉有些眼皮子浅了。


    姜云冉此刻才回答:“回禀太后娘娘,妾出身微寒,并不怕暑热冬寒,之前已经临近仲秋,妾并不觉得宫中炎热,既然司徒美人娘娘冰不足用,那就送给娘娘便是,娘娘体恤妾,给了妾的宫人赏赐,是娘娘恩泽。”


    这话真好听。


    几乎算是滴水不漏。


    拉扯到现在,这么多人出来供认,依旧没有说到德妃病症由来。


    就连仁慧太后都换了个姿势:“阮宝林,你直接说重点吧。”


    阮含珍勉强笑了一下,才道:“是,臣妾知晓了。”


    她说着,抬眸看向姜云冉,一字一顿道:“姜采女,你得知德妃娘娘要用冰之后,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每日取用冰后你都要让你的宫人先在冰上动手脚,等冰送入灵心宫,一直在德妃娘娘身侧氤氲,天长日久,下毒成功,娘娘便一病不起。”


    下毒这两个字,在灵心宫炸开。


    姜云冉微微抬起眼眸,看向阮含珍:“宝林娘娘,口说无凭,您简单说上几句,便要定妾毒害德妃娘娘之罪,妾是不认的。”


    阮含珍冷冷看向她,道:“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悔改。”


    “来人,给她看证据。”


    片刻后,一名小黄门推着一架板车进来。


    姜云冉认得,这就是送冰用的板车,然那小黄门是从未见过的。


    那小黄门一进来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阮含珍道:“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黄门小心翼翼看向姜云冉,才低声道:“小的是冰窖侍奉的宫人,姓王,之前也是小的给姜采女送冰。”


    他顿了顿,低下头,不敢再看姜云冉。


    装得倒是很像。


    “送了几次之后,姜采女便亲自同小的说话,给了小的赏赐,她告诉小的,以后不用再给听雪宫送冰了,之后的冰应该都会送往灵心宫。”


    “只要小的,每次都用这辆板车。”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他给仁慧太后磕头:“太后娘娘,小的真不知这板车被人下了毒,若是知晓,小的决计不敢用。”


    真精彩啊。


    最后的落点居然不是冰,而是这同方冰接触过的板车。


    仁慧太后和皇贵太妃的面色都变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沉看向姜云冉。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姜云冉还要怎么翻身?


    阮含珍心中畅快至极,她得意洋洋看向姜云冉,眼眸中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要死了,求饶吧?


    仁慧太后的面色凝重起来,她看向姜云冉,淡淡开口:“姜采女,你有什么要说的?”


    ————


    姜云冉上前一步,重新在铺团上跪下,神情平静,那双漂亮的凤眸定定遥望前方,没有半分焦急和怯弱。


    从她身上,无人能看到心慌害怕。


    似乎事情真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仁慧太后都不由在心里赞许一句,无论结果如何,倒是能担得住事的,还算有些优点。


    “回禀太后娘娘,此事与妾无关,妾不认识这名黄门,不知他为何要污蔑于妾,”姜云冉顿了顿,道,“妾能自证清白,还请太后娘娘给妾一个机会。”


    她这话不啻于当面质疑阮含珍构陷宫妃。


    阮含珍的面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原本精致清澈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意。


    “姜采女,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构陷你?”


    她冷笑一声:“你何德何能,让我费尽心思,冒欺君罔上之罪来构陷呢?”


    虽然气急攻心,却也理智尚存。


    一个正七品采女,的确不值得正六品的宝林来陷害,因为完全没有意义。


    看来之前乾元宫那一回针锋相对之后,邢姑姑回去后悉心劝说过她,让阮含珍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她必须要收敛起自己的脾气,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清醒。


    否则很容易被人利用。


    乾元宫那一日就是惨痛教训。


    今日,阮含珍的辩驳就强有力得多。


    字字句句直击核心。


    灵心殿闭宫许久,殿中一直弥漫苦涩药味,从几位贵人到来之后,灵心殿门窗大开,凉风席卷,药味慢慢散去。


    但萦绕在碧纱橱之后的血腥,依旧没有停歇。


    翻滚着,洋溢着,似乎随时都能绞杀久病缠身的徐德妃。


    姜云冉忽然意识到,太医院对于徐德妃的病情束手无策,只能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无法彻底痊愈。


    也就是说,太医院没有找到解药,无法对徐德妃所中之毒对症。


    而徐德妃自己,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更有可能知晓宫外战事,知晓母族下狱,知晓赵氏一族的罪孽无法洗清,最终只能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赵氏一族的罪责,会不会牵连忠义伯府?又是否会牵连她?


    今日借着阮宝林之口,徐德妃直接把事情闹大,为的不过是柔弱示人,表示自己的无辜。


    也拿自己的残躯,为母族至亲多挽回一线生机。


    无论是徐氏还是赵氏,都是托举她不断往上攀爬的梯子,少了一条,就少了一条助力。


    从亲情,也从理智,拉扯住赵氏,都是最正确的做法。


    够狠,也够果断。


    这长信宫,这玉京城,这权力巅峰,这荣华富贵,脚下踩着的,是无数愚蠢者的尸体。


    姜云冉庆幸,自幼有母亲悉心教导,又有那么多值得信赖的伙伴。


    让她一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改名换姓,挣扎求生,重新站在这金碧辉煌中。


    不过喘息功夫,阮含珍便准确敏锐地找到了姜云冉的话语漏洞。


    她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淡又轻蔑。


    仿佛在看渺小的蝼蚁,对于它们的挣扎不屑于顾。


    “姜采女,你说你要自证清白,却也不过是口说无凭,不如现看看我的证据吧。”


    “邢姑姑,呈给娘娘们过目。”


    阮含珍转头,表情恭敬道:“太后娘娘,这是这位小黄门呈交的证物,其中那枚荷包,正是出自听雪宫。”


    “臣妾不才,女红并不算出众,却也能看出这荷包同姜采女之前的绣工如出一辙。”


    “若非以物为信,重金收买,这小黄门因何能信?又怎会为她得罪司徒美人?”


    姜云冉远远一瞥,能看到邢姑姑呈上去的两枚荷包惊人相似。


    其中一枚是她在织造局所做,如今落到了阮含珍手中,拿来当对比证物。


    仁慧太后同身边的皇贵太妃道:“沈妹妹,你擅长做刺绣,你来瞧瞧?”


    皇贵太妃仔细看了看,又眯起眼睛,显得很是仔细。


    可看到最后,她也有些犹豫:“我也瞧不出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皇贵太妃道:“老了,眼睛都花了,瞧不清针脚,况且……”


    她顿了顿,没有因为之前同姜云冉的龃龉而直接盖棺定论,非常客观又中肯。


    “况且,刺绣技艺很容易模仿,因为针脚全隐藏在针线之下,但凡织造局选出来一名绣娘,就能模仿旁人的技术,可以做到八成相似。”


    “这不太能作为证据依托。”


    阮含珍神情微变。


    姜云冉脸上很明显露出感谢的神情,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然阮含珍如何会放过她?


    百尺竿头,就差一步,无路如何都不能放弃。


    此刻的灵心宫气氛紧绷至极,仿佛上了弦的弓箭,就差最后松开手指的那一刻。


    只看那漂亮的羽箭,最后刺入谁人胸口中。


    阮含珍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同邢姑姑四目对望,定了定心神。


    她即将开口,想要再接再厉时,前方的姚贵妃忽然开口。


    “刺绣不能,那布料呢?”


    姚贵妃身后的秋意姑姑上前,从皇贵太妃手中接过两个荷包,呈给姚贵妃。


    殿中光影有些昏暗,西去的金轮被重重宫殿遮挡,光阴如丝缕照入殿中,把每个人分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头顶横梁上,十二枝睡莲宫灯火光莹莹,点亮了沉寂数十日的精致宫殿。


    此刻,姜云冉才发现灵心宫布置十分精巧,里里外外都透着优雅和别致。


    家具古典,摆设素净,就连墙上的挂画,都是《雁字回时》。


    跟徐德妃在外人面前的嚣张跋扈模样全然相反。


    姚贵妃仔细端详手中荷包,微微伸出手臂,在阳光丝线里展现荷包的漂亮色彩。


    “这一个是姜采女所做,用了上好的藕荷色云锦和苏绣技艺,针脚细密,上面的狸奴栩栩如生,臣妾自幼所见,这是最精美的一个荷包。”


    她先夸奖了姜云冉一句。


    然后才道:“这一个,据说是姜采女拿来给这位王黄门做信物的。”


    她把那个荷包托举在手中:“只看苏绣技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绣的狸奴神态不同,猫爪中多了一个绣球,仅此而已。”


    “但这荷包的用料,却有些讲究了。”


    姚贵妃声音轻柔,一如既往温柔和善,她把自己的分析说得非常清楚。


    “我记得,当时姜采女被封为选侍时,陛下口谕,赏赐了姜采女八匹贡缎,”姚贵妃道,“当时尚宫局送来呈报单子,我瞧了一眼,看到上面有一匹水红色的流光缎。”


    “这颜色鲜亮,有些太过娇颜,今岁进贡入宫只得两匹,其中一匹就落在了姜采女手中。”


    姜云冉福至心灵。


    她不由感叹,背后布局之人,这么早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那一匹被赏赐进入听雪宫的流光缎,在最初,就被选定成了“证物”。


    时至今日,两月匆匆而逝。


    真是沉得住气,也真是心思缜密。


    姜云冉抬眸看向姚贵妃,姚贵妃的目光平静,目光一直流连在荷包上,没有分她半个眼神。


    专注,认真,聪慧又清醒。


    这才是能掌管六宫的贵妃娘娘。


    姚贵妃说到这里,才看向皇贵太妃,有些歉疚:“太妃娘娘,是臣妾僭越了。”


    皇贵太妃对她很是赞赏:“不愧是姚姐姐的堂侄女,这般聪慧,很有姐姐当年风采。”


    “怎是僭越?宫中事务繁杂,需要有你这般聪明端方之人,才能好好处置六宫事。”


    皇贵太妃重新看向仁慧太后,有些羡慕:“恭喜姐姐,后继有人了。”


    这话说得就很好听了。


    那话中的深意,却让阮含珍捏了一下手指。


    怎么,太后的继任者,可不就是皇后了?


    仁慧太后淡淡一笑:“妹妹谬赞了,当时看中这孩子,就是因她细心。”


    说着,仁慧太后眼皮一挑,直直看向姜云冉。


    “姜采女,现在,你又要如何说?”


    姜云冉发现,仁慧太后似乎不是很喜欢她,却又没有过分厌恶,那眼神有些复杂,现在的她无法分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垂下眼眸,躬身行礼,复又直起身躯。


    她依旧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腰背挺直。


    “回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所言甚是,更不凑巧的是这一匹流光缎妾已经裁制了衣裳,剩余碎布都堆在库房中,无法作证是否就少了一块。”


    听到这里,阮含珍面上一喜,她适才开口:“太后娘娘,既然姜采女都认罪了,不如……”


    仁慧太后淡淡道:“阮宝林,你太心急了。”


    阮含珍抿了一下嘴唇,她眼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


    “臣妾也是担心德妃娘娘,若此事真是姜采女所为,她一定知晓毒药是何物,也肯定能拿出解药。”


    “方才臣妾见过德妃娘娘的病容,心里实在不忍,才这般着急,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她重新看向姜云冉,道:“姜采女,哀家允你再辩驳两句。”


    姜云冉颔首,垂眸道:“一,这布料织造局也存留一匹,可以拿来对比,二,这位王黄门妾确实不认识,烦请太后娘娘命慎刑司严加审问,为了德妃娘娘的病情,这个污蔑妾为真凶的人,肯定同真凶有所牵连。”


    她抬眸,定定看向太后娘娘,眼眸中也漫上水雾。


    扮可怜,谁不会呢?


    “还请娘娘为妾做主,还妾一个清白。”


    仁慧太后看着她,问:“你还没有给哀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最终才开口:“其实,一早发现冰窖有问题,并直接上禀的人是妾。”


    “什么!”


    阮含珍脸上满是惊讶,她差点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要凑到姜云冉面前质问她。


    还好姚贵妃的声音安抚了她的惊愕。


    “本宫怎么不知你上禀了?临芳宫并未接到听雪宫的彤折。”


    宫中后悔议事奏对,若是后宫事,所用一律为彤折。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殿外响起。


    “因为她上禀的是朕。”


    第64章 也不看看你们要陷害的是谁?【三更】


    随着声音响起,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光影。


    姜云冉跪在堂下,她垂眸凝神,看到阴影慢慢笼罩在己身,随着笃定的脚步声,一瞬便遮蔽了眼前光阴。


    蔚蓝色的锦缎丝绸从身边翻飞,低沉悦耳的嗓音随之响起。


    “起来说话,赐座。”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发现景华琰是在对自己说话。


    青黛膝行上前,扶着她一起起身。


    见到景华琰猝然驾临,在场众人皆起身,一起行礼:“陛下万安。”


    待众人都落座,景华琰的目光才落在仁慧太后身上。


    “母后,此事朕一早就知晓,为了德妃病情,一直没有声张,就为寻到真凶。”


    仁慧太后丝毫不惊讶,从景华琰那句“因为她上禀的是朕”说出口后,仁慧太后已经迅速地明白了始末。


    难怪从头到尾姜云冉都不害怕,也一直淡定自若,为的就是把这些所谓的“证据”全部引出,好配合景华琰探寻真相。


    如此看来,这位姜采女倒是很得景华琰信任。


    她十八岁入宫,之后二十余年光阴,就陪伴着长信宫的日升月落,最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待在帝王身边。


    仁慧太后若有所思瞥了一眼乖巧坐着的姜云冉,才看向景华琰,笑道:“如此甚好,倒是委屈了姜采女,平白要受一场栽赃陷害。”


    姜云冉起身,颇为端方:“娘娘谬赞了,妾一点都不委屈,若能扫清宫中蠹虫,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分忧解难,为德妃娘娘寻到解药,无论什么苦楚妾都甘之如饴。”


    这话说得,真是动听至极。


    就连仁慧太后也对她赞赏一笑,方才的冷淡疏离似乎从未存在。


    从景华琰出现开始,跪着的王黄门就颤抖起来,他整个人跪趴在地,这会儿是吓得面无人色。


    没人看他,也无人问他。


    阮宝林坐在那,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她勉强勾了勾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陛下,是臣妾被这夯货欺骗,才误会了姜采女,是妾太过单纯愚笨。”


    把一切都归在蠢笨上,倒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然景华琰却不准备放过她。


    他此刻才抬眸看向她,眼眸中好似有怀念,又有着无言的惋惜和追忆。


    这个眼神,让阮含珍如芒在背。


    陛下是何意?


    为何要惋惜,为何要追忆?


    她真的就不如那贱人吗?


    死都死了,烧成灰了,还要如何怀念?


    心中愤怒翻涌,酸涩和怨恨如海浪滔天,几乎就要淹没她荒芜贫瘠的心房。


    凭什么?凭什么?


    都是旁人骗她,害她,她一点错都没有,凭什么要责罚她?


    想到这里,阮含珍眼泪奔涌而出,委屈地落在粉腮上。


    皇贵太妃似乎有些不忍心,这才劝了一句:“阮宝林也是好心,不过人太年轻,被这些腌臜东西骗了去。”


    景华琰收回视线,直接对仁慧太后道:“母后,本来此事这几日就能查清,现在提前揭露出来,倒也不算打乱阵脚,阮宝林……”


    景华琰声音也温和许多。


    “看在阮婕妤的面子上,此番你偏听偏信,冲动行事,几次三番要置姜采女于不义,朕便不重罚。”


    这话说得,阮宝林眼泪流得更凶了。


    姜云冉发现景华琰是真的很会阴阳怪气。


    他还不如直接重罚阮含珍,也省得看在“阮婕妤”的面子上,轻拿轻放。


    阮含珍心里只怕要气疯了。


    “此事稍后再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桩谋害案,”景华琰道,“梁三泰。”


    梁三泰上前,对仁慧太后行礼,然后便开口:“回禀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一月前,姜采女听闻德妃娘娘吐血重病,总觉不妥,便同陛下禀报了借冰之事。”


    “冰窖虽偶有跟红顶白之事,却不敢肆意谋害宫妃,陛下便命下臣和彭逾一起,借由冰窖失窃,调查此案。”


    其实是彭逾来调查。


    彭逾督管慎刑司,对宫中大小事务烂熟于心。


    “熟料冰窖管理颇为严格,以小周管事为首,所有人皆三缄其口,无论如何都不吐露半分。”


    “最后,在数日刑讯之下,才有人松口。”


    “不过给出的线索十分零碎,无人承认自己就是参与谋害德妃娘娘的罪人,本来,这几日彭逾都顺着这些零碎线索侦查,今日这一桩案子,倒是把一切都呈现清晰起来。”


    梁三泰声音干净,吐字清晰,听他阐述案情舒服太多。


    说罢,他一挥手,两名高壮的黄门便架着一名矮矮胖胖的宫人进来。


    姜云冉回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


    梁三泰毫不意外她的惊讶,他叹了口气,道:“姜采女一定认识她。”


    姜云冉自然认识。


    她同这位同住一室月余。


    “王绣娘?”


    被押送进来的人,正是之前在织西三所跟姜云冉同住一室的大王绣娘。


    姜云冉完全没想到,今日事同大王绣娘有关。


    电光石火,灵感闪现。


    姜云冉下意识道:“那个仿制的荷包是大王绣娘做的?”


    梁三泰颔首,景华琰端起茶盏,遮挡住了唇边的笑容。


    “姜采女所言甚是,之前调查出这位王黄门同大王绣娘是同乡,两人私下曾经偷偷走动过,被冰窖其他黄门瞧见,记在了心里。”


    “今日若非这王黄门忽然供出荷包,下臣也不知两人牵连的竟是这件事。”


    说到这里,梁三泰上前对仁慧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可否容下臣审问两人?”


    这一番转变发展太快,转瞬功夫,案情已经翻转。


    仁慧太后叹息一声,说:“问吧,若是今日能有结果,也是好事。”


    她说着,看了一眼紧闭的碧纱橱,眼眸中都是担忧。


    梁三泰便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跪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黄门。


    “你是个聪明的,本身无依无靠,是个孤儿,入宫之后不同任何人牵连,今日却落入这样一桩案子里。”


    梁三泰叹息一声:“可惜了。”


    说罢,他不管王黄门,转头去看面色苍白,强自镇定的大王绣娘。


    “王红杏,尧城人士,三年前入宫,一直在织造局侍奉。”


    梁三泰也不审问她,只慢条斯理说已经掌握的线索。


    “仿造荷包所用的流光缎,为水红色,十年之内,岭南进贡所有流光缎,水红成色的一共只有八匹。”


    梁三泰眼睛紧紧盯着王红杏,一字一顿地说着。


    “元徽元年,宫中选秀,当时赏赐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宜妃娘娘、梅昭仪娘娘各一匹,元徽三年,又赏赐给崔宁嫔和王采女各一匹。”


    梁三泰用的是现在的份位,让人一听就能明了。


    “元徽五年,赏赐给姜采女一匹,织造局剩余一匹,这一匹流光缎,下臣也已经命人送来。”


    “经查,完好无损。”


    梁三泰每说一个字,王红杏面色就苍白一分,听到最后,圆胖的面容上更毫无血色。


    他蹲下身来,身上所有的温和喜气都散去,只剩下紧迫逼人的冰冷。


    梁三泰这个气场,才是司礼监太监、陛下身边第一红人该有的模样。


    他那双冰冷的圆眼,阴沉沉看着王红杏,似乎已经把她的内心看穿。


    “我来说名字,你不用回应我。”


    “姚贵妃。”


    梁三泰率先开口。


    王红杏眼皮一跳,差点便要跪不住。


    梁三泰又说:“梅昭仪。”


    “王采女。”


    “周宜妃。”


    他语速陡然加快,那几个名字仿佛晴天霹雳,朝着王红杏刺来。


    “徐德妃。”


    “王采女。”


    “崔宁嫔。”


    “王采女。”


    “王采女!”


    梁三泰声音陡然拔高,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好孩子,是王采女,对不对?”


    王红杏这一刻终于崩溃了。


    她涕泪横流,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是民女的错,陛下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梁三泰叹了口气,死到临头,才终于幡然悔悟,太蠢了。


    没有用了。


    也不看看你们要陷害的是谁?


    梁三泰站起身,转身对景华琰和仁慧太后躬身行礼:“陛下,太后娘娘,可要接着审问?”


    景华琰直接吩咐:“把王采女带来,审。”


    这事的真相,让人措手不及。


    仁慧太后有些不解:“王采女同德妃可有龃龉?哀家怎么不记得?”


    众人都很费解。


    此时,碧纱橱后,徐德妃忽然咳嗽一声。


    她声音微弱,却还是开了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元徽三年,有一日臣妾逛御花园,咳咳咳。”


    徐德妃说着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忽然偶遇一只狸奴,臣妾很害怕,就往后躲,恰好王采女在场……”


    说到这里,徐德妃就说不下去了。


    她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听起来就满含血泪,身体枯败而凋敝。


    梅影姑姑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才道:“当时王采女在场,救了德妃娘娘,不过她自己没有站稳,落入引胜溪中。”


    梅影越说,脸上越多疑惑。


    “当时娘娘很感谢王采女,特地请了恩典,赏赐给王采女许多珍稀,这匹流光缎就是那时候赏赐给王采女的。”


    “之后……王采女不得宠,德妃娘娘也时常关照,待她极好。”


    梅影说到这里,抬头看向王红杏。


    她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怨恨。


    “她为何要恩将仇报?想要德妃娘娘的命?”


    这个问题,王红杏回答不出来,只能等王采女给出一个答案了。


    倒是景华琰垂眸扫了一眼王红杏,淡淡开口:“你因何要参与此事,栽赃陷害姜采女?”


    王红杏早就瘫软在地上,她此刻已经稍微缓了缓心神,满脸如丧考妣。


    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民女不知道王采女要陷害姜采女,”王红杏声音嘶哑,“她说……喜欢姜采女的绣活,我们又是同乡,就想请民女仿制一个荷包出来,流光缎是她给民女的。”


    说到这里,王红杏转向姜云冉,嘭嘭磕头。


    “姜采女,求您帮我求个情吧,看在我们同居一室的份上,留我一命。”


    姜云冉垂眸看向她,不悲不喜,不怒不哀。


    对于王红杏的哀求,姜云冉不为所动。


    她不过拿着曾经的“情分”,要挟姜云冉放过她一命,若姜云冉不答应,会不会被人说自私冷漠?


    她这算盘打得好,人也的确还算聪明,但她唯独没有算好姜云冉的性子。


    她可从来不吃亏。


    姜云冉平静看向她,片刻后倏然一笑。


    “好啊。”


    她说着,抬眸看向景华琰,声音清亮:“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妾从不求特殊恩泽,只求陛下秉公执法,按照宫规处置。”


    “莫要因为妾,而加重责罚。”


    求情了吗?


    倒是求情了,然而一点用处都没用。


    按照宫规,王红杏就是一个死。


    自缢和斩首,有什么区别呢?


    景华琰看向她熟悉的凤眸,倏然笑了一声:“好,朕应允。”


    第65章 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一+二更】


    “姜云冉,你!”


    反正都是死了,此刻王红杏也丢下了求饶的可怜,满脸狰狞怨怼。


    “你这个贱人!”她嘶吼着,“凭什么你享受荣华富贵?而我还要在织造局日夜侍奉。”


    “你踩着其他人得到的荣华富贵,早晚要用自己的命来偿还,我就算死了也不瞑目,我要看着你落败那一日。”


    梁三泰有些厌烦。


    他一挥手,黄门就上前捂住了王红杏的嘴。


    她被丢在地上,只能悲惨地蠕动,好像濒死的虫豸。


    姜云冉轻声开口:“你在宫中侍奉三年,不会想不透王采女让你做荷包是存了真心还是歹念,可你还是做了。”


    姜云冉叹了口气,眸中有些悲悯。


    阳光洒落下来,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


    姜云冉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弧度上挑,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未说显笑的轻松。


    她垂下眼眸,满脸悲悯时,又仿佛悲天悯人的仙人,庄严又肃穆。


    “你存了害人之心,就不要拿腔作势,逼着受害之人谅解你*的卑劣,”姜云冉道,“你自己不觉得可悲吗?”


    王红杏停止了挣扎。


    她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梁三泰起身对姜云冉见礼,然后才看向王黄门。


    他还没说话,王黄门就满脸是泪,不停磕头。


    “公公,公公,小的知错了,就是贪心。”


    梁三泰得了景华琰的口谕,自然便开始询问:“你自己说吧,如实交代,还能有个体面死法。”


    王黄门慢慢起身,哽咽地道:“小的……小的……”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凑巧。


    王黄门一句话还没能说利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悲怆的哭声。


    “陛下,妾是冤枉的!”


    姜云冉余光扫过,就见一道娇小身影快步踏入殿中,她身形一晃,直接在蒲团上跪下。


    在她身后,略有些丰腴的女子满脸焦急,也跟着向前疾步而来。


    她身后的汤姑姑满脸焦急,紧张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劝:“娘娘,您小心些。”


    不光王采女到场,甚至就连吴端嫔也跟着一起踏足灵心宫。


    两人一出场,瞬间就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景华琰眉心微蹙,声音倒还算温和,他道:“端嫔,小心你的身体,莫要焦急。”


    吴端嫔四月初有孕,至今已足六月。


    她早先身形消瘦,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然则数月未见,此刻姜云冉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如同鼓胀的花苞,显得丰腴又富态。


    她已经显怀,姜云冉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心里算着日子。


    这几个月,她心宽体胖,只在永福宫安静养胎,倒是养得面色红润,比之以前消瘦窈窕时,少了许多苦相。


    整个人犹如莹润的珍珠,光芒绽放。


    人瞧着也明朗许多。


    “陛下,”吴端嫔虽没有哭泣,却依旧眼底泛红,她沉声道,“王采女自入宫起便同臣妾同居一宫,四年情分非比寻常,她是什么样的人,臣妾最是清楚,她绝不可能,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吴端嫔扶着肚子,慢慢起身,恭敬给主位上的贵人们行礼。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


    她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动人。


    尤其她如今有孕在身,却为了一个采女这样奔波,两人情分不似作伪,也的确犹如她自己所言,确实是感情甚笃的。


    见她这样恳切,景华琰的面容都少了几分肃穆,声音也比往常要温和。


    “案子查到这里,的确牵连到了王采女身上,端嫔,你莫要惊慌,朕绝不会冤枉无辜。”


    吴端嫔微微松了口气。


    她重新坐下,扭头去看王采女。


    王采女还跪在地上,无声哭泣。


    梁三泰可能没想到吴端嫔一起前来,便退回到景华琰身边,低声请示。


    景华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顷刻间,整个明间便安静下来。


    他不用开口,梁三泰便知晓如何行事。


    梁三泰重新回到王黄门面前,蹲下身来,定定看向他。


    “你可认识王采女?”


    王黄门眼神躲闪,沉默点头。


    梁三泰又看向王采女:“王采女,你可认识这奴才?”


    王采女神情依旧有些恍惚,她下意识看向王黄门,点了一下头。


    随即,王采女使劲摇头。


    “我……妾……”


    王采女紧紧攥了一下手心,轻轻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她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


    “回禀陛下,妾的确认识这名黄门,他曾替冰窖给永福宫送冰,永福宫用冰之事是由妾打理的,因此同他相识。”


    “他好像是妾的同乡,都是尧城人。”


    她头脑异常清明,知道此刻隐瞒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唯有坦白才有一线生机。


    梁三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又去询问王黄门:“你从头说起,究竟是如何谋害的德妃娘娘?”


    听到这话,王采女不由抖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急忙跳出来阻止王黄门,而是颤抖地跪在地上,努力去听王黄门所说的每一个字。


    王黄门早就吓破了胆子。


    他眼睛赤红,面色苍白,犹如地狱来的恶鬼,面目可憎。


    “小的……小的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入宫之后也经常受人责难,后来好不容易去了冰窖,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今岁小的得了小周管事的赏识,被安排给东六宫送冰,永福宫吴端嫔娘娘的冰就由小的来送。”


    “一来二去,就同王小主熟悉起来。”


    “约莫八月末的时候,王采女忽然给了小的一大笔银钱,想让小的替她办一件事。”


    王采女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胡说!”


    王黄门往边上躲了躲,不敢去看王采女,他痛哭流涕:“小主,您给的赏银都是莲子银,因着端嫔娘娘有孕,特地用了这种赏银,图一个好兆头,这宫里都知道。”


    “小主给小的一共二十两莲子银,小的一直没舍得用,一个子不少,都藏在小的枕头底下。”


    莲子银个头比花生银要大一些,一个一两,二十两足有二十个,这是很大一笔银钱了。


    梁三泰眼神一飘,就有一名黄门往门前凑近,准备跑一趟冰窖倒座房取脏物。


    “我没给过你,”王采女惊慌地看向景华琰,“陛下,妾真的是清白的,是这狗奴才栽赃陷害,要置我于死地。”


    她这话刺激了王黄门,王黄门也直了直身体,失去了理智。


    “陛下,小的以性命发誓,决计不敢隐瞒!”


    王采女几乎目眦欲裂,她头发散乱,眼底赤红,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掐死恶意栽赃的小黄门。


    “你!”


    就在这时,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明堂陡然一静。


    “哀家记得,当年你跟吴端嫔和刘惠嫔一起住在长春宫,惠嫔性子柔和,待你们极好,只后来疾病缠身,撒手人寰。”


    “如今,吴端嫔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升为九嫔,用不了多久就要诞下皇嗣,你们一起搬去了永福宫,日子好过许多。”


    “王采女,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仁慧太后这话推心置腹,让王采女一下子就呆住了。


    皇贵太妃也开口:“王采女,你说是实话实说,看在你侍奉过陛下的份上,宫里不会不给你体面。”


    这倒是实情。


    除非宫妃参与谋逆,看在其内命妇的身份,为了皇室脸面,一般不会被判死罪。


    只是往后余生,日子就难过了。


    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王采女愣愣的,她跪在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离,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


    这时,那王黄门倒是忽然跳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王采女先开口,他只会死的更惨。


    “陛下,太后,小的都招,都招!”


    他瞪着眼睛:“若无人指使,小的如何敢谋害徐德妃娘娘,小的不要命了吗?王采女家中是医药世家,家中开有尧城闻名的福林堂,八月十五时,她娘家人入宫,给她带的有各种药材,这个东平门肯定有记档。”


    王黄门直截了当掀了王采女的底。


    “其中就有用来谋害德妃娘娘的秋风煞。”


    这名字听起来就吓人。


    王采女难以置信,她道:“你如何得知?”


    这五个字说出口,她自己面色刷得一白到底。


    整个灵心宫明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堂下两人身上,不用去看,也知道众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思。


    果然是你。


    王采女眼泪再度滑落:“陛下,太后娘娘,近来永福宫闹狸奴,我忧心狸奴伤害端嫔娘娘,会惊扰小皇嗣,才让娘家人送了一点秋风煞入宫,只有一钱重,分量极少。这种药,在坊间多用来药杀牲畜,从来不是针对人的啊。”


    姜云冉看着王采女满眼血丝,总觉得她此刻的表现最突出的是委屈二字。


    她没有被人戳中恶行的心虚。


    要么就是演技太好,要么……


    姜云冉垂下眼眸,把王黄门的话反复在脑海里思量。


    这个案子,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王小主,你可不是这么跟小的说的!”


    王黄门急了:“你跟小的说,因为救了德妃娘娘,你身体受了寒……”


    “闭嘴。”


    王采女忽然停止了流泪。


    她说:“闭嘴。”


    王黄门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言辞急切:“本来那段时候你得了陛下恩宠,受寒之后便只能撤了牌子,之后痊愈,德妃娘娘又推举了韩选侍,陛下便再也不记得您了。”


    “小主,您说过,因为德妃娘娘,你再无恩宠,从此你就记恨上她了,她给你的那些赏赐,都是她不要的垃圾,都是她的小恩小惠,你觉得那是在羞辱你。”


    “所以你记恨她,怨怼她,今年又看到同住一宫的端嫔娘娘有孕,由此否极泰来,你心里越发不忿。”


    “所以,你想了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


    王采女此刻才回过神来,她仓惶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此刻,碧纱橱之后,徐德妃的嗓音嘶哑响起。


    “你为何不跟我说?你救过我,我不会弃你于不顾,若你真的觉得委屈,你应该跟我讲。”


    徐德妃叹了口气:“韩选侍的事,是阴差阳错,我不是有意为之。”


    王采女看着所有人冰冷的目光,感受到膝盖上刺痛,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惨笑着委顿在地。


    “我去求你?高贵的德妃娘娘,你去看看满宫上下,谁敢求你?谁敢惹你?”


    “我若无宠,还能苟延残喘,若我去求你施舍,怕是连命都没了。”


    王采女声音嘶哑,同久病呕血的徐德妃如出一辙。


    仿佛她喉咙深处,也满是鲜血。


    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把鬓边的碎发抚平,一点点塞回耳后。


    此刻的王采女,依旧还是那个乖巧羞涩的江南美人。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在吴端嫔身上停留了一瞬。


    喘息之间,她倏然开口:“德妃娘娘所中的并非秋风煞,若是秋风煞,娘娘不可能活到今日。”


    她说:“她所中之毒,应该是秋风缠,它还有一个名字,名为血玲珑。”


    ————


    姜云冉心中叹息。


    她明白,徐德妃毒害案,最后的真凶只能是王采女了。


    她目光闪烁,抬眸向前看去,就见景华琰漆黑的眼眸望过来。


    在她脸上盘桓。


    四目相对,景华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目光挪开,重新落在王采女的身上。


    王采女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所有的癫狂怯弱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豁出一切的平静。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吴端嫔哑着嗓子说:“栩诺,不是你做的,不要认。”


    姜云冉看向她,就见吴端嫔目光定定落在王采女身上,泪水早就顺着脸颊滑落。


    “不要认,不要屈服,我们不是说好的?”


    她这样告诉王采女。


    但王采女没有回望她的眼眸。


    她那双丹凤眼只是平静看向景华琰,似乎在祈求这个冷漠帝王的垂怜。


    明间安静一瞬,景华琰淡淡开口:“你若是能拿出医治德妃的解药,朕留你一命,也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一向嚣张跋扈的徐德妃,此刻也没有言语,默认了景华琰的定夺。


    王采女忽然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底奔涌而出的眼泪,这才开口:“德妃娘娘一开始忽然吐血,我就察觉不对了。”


    果然,王采女出身医药世家,她怎么可能不懂医术?


    “德妃娘娘虽然有寒症与敏症,然多年以来太医院细心调养,虽不说痊愈,却已经与常人无异,不会让德妃娘娘身体孱弱、无力,只能与汤药为伍。”


    “另外……”


    “德妃娘娘性格虽然耿直了一些,却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因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急火攻心,甚至吐血垂危。”


    到了此刻,王采女又开始说起德妃的好话来。


    王采女说:“德妃娘娘会突然吐血,我当时心中总觉不对,便偷偷寻了太医院的药童,寻来了德妃娘娘的脉案和药方。”


    景华琰忽然开口:“这名药童姓什么?”


    王采女愣了一下。


    “好像是……姓郭。”


    阮含珍瞪大了眼睛。


    景华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他道:“继续说。”


    王采女深吸口气,慢慢开口。


    “根据脉案和药方,我断定德妃娘娘中了毒,这种毒十分霸道,让娘娘肺腑淤堵,身体虚弱至极,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会气虚骨痛,吐血不止,便是服用麻沸散也无用。”


    “天长日久,病人消瘦疲惫,无法进食,用不过三月,人就会耗尽精气,体弱而亡。”


    距离徐德妃吐血重病,已经过去一月了。


    景华琰看向姚贵妃,姚贵妃难得有些诧异:“王采女所言,同两位院正所言一致,当时德妃刚刚吐血昏迷,白院正和麦院正便一起给了结论。”


    说到这里,情况一目了然。


    这位王采女的确精通医术,光凭药方和脉案就断定了徐德妃的病情。


    姜云冉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她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王采女神情很平静,此刻却又有一些怅然。


    “我年少学医,数十年风霜雪雨,从不曾懒惰,然则天资不足,等到了二八年华,依旧无法企及先祖荣光。”


    “家族之中,兄长阿姐都比我有天分,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了少年名医,不管在尧城,甚至整个榕江道都闻名遐迩,只有我,无人得知,平平无奇。”


    “我心灰意冷,恰逢宫中选秀,我便上禀父母,入宫参选。”


    “因治病救人上并无天份,入宫之后,我仔细钻研的是药理。”


    “懋勤殿藏书颇丰,经史子集,农垦医术皆有涉猎,这几载年华,我都沉浸在药典中,这其中就有毒药医典。”


    难怪,太医院都没能查出徐德妃所中的毒药,但王采女却自己分析出来了。


    “当时我翻看了德妃娘娘近一月的脉案,依次推断除了娘娘中的毒,就是秋风缠,或者说,是由秋风缠转化的血玲珑。”


    说到这里,明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采女身上,她此生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注视,这样热切的眼神,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些许自己医术卓绝的错觉来。


    说到医术上的事情,王采女异常冷静,表现出了极强的医者素养。


    此刻的她,就是一名医者。


    “看来,我的医术比太医院的院正们都要厉害,时至今日,他们都不知德妃娘娘所中何毒。”


    她忽然停止了诉说,让专心听讲的梅影姑姑有些焦急,要知道这几日德妃已经非常虚弱,此刻都是强撑着在碧纱橱后听讲。


    这一个月,她痛苦地煎熬着,简直生不如死。


    “你快说,如何给德妃娘娘解毒?”


    关心则乱。


    梅影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就开始催促。


    倒是仁慧太后心慈,没有怪罪她的鲁莽,只安慰道:“让王采女慢慢说吧,不差这一时片刻。”


    王采女仰起头,看向仁慧太后那双慈爱的眼眸,淡淡笑了一下。


    “秋风缠其实并不算名贵,也并不少见,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宫中也并不难寻,唯一有两种相冲药理,相冲之后会转化为毒药,皆命名为血玲珑。”


    “其一是同三种药相冲,分别为黄芪、白术、防风。”


    “这三种药都是敏症必备之药,自从生辰那日敏症发作,德妃娘娘就日日都要服用包含着三种药物的汤药,而每一味药要精准把控药量,同秋风缠一起连续使用一月,至立秋日过,就会彻底发作。”


    “病人会骨痛难忍,绵延一整个秋日,直到暮秋时节,彻底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王采女喘了口气。


    景华琰忽然开口:“麦院正,她说的可对?”


    碧纱橱后,一直守着徐德妃的麦院正开口:“回禀陛下,臣的确知晓秋风缠这种药,但药典记载,只知其能治疗秋燥,日常并不多用,并不知同黄芪、白术和防风的药相冲,会转化成剧毒。”


    说到这里,麦院正顿了顿,忽然茅塞顿开。


    “你把所有药典孤本都看过?也读过《复方病考》?但那一本是孤本,残缺不全,你如何读下来的?”


    王采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因为岁月漫长,所以我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复方病考的部分内容。”


    “这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了,夜里总是很漫长,我睡不着觉,就一页页翻看那残缺的孤本。”


    这话说的,皇贵太妃都叹了口气。


    都是宫妃,谁会不动容呢?


    王采女神情却很平静,她没有任何委屈,只是在平静阐述之前的岁月过往。


    “根据《复方病考》记载,秋风缠的另一种相冲之药的夏枯草。”


    夏枯草?


    姜云冉轻轻攥了攥手心,此刻茅塞顿开。


    她都知晓,夏枯草是用来医治暑热的。


    在桂南道等地,百姓经常用夏枯草炖煮凉茶,以用来对抗暑热和疫病。


    麦院正惊愕地道:“德妃娘娘也服用过夏枯草复方。”


    “如此说来,难怪德妃娘娘会吐血骨痛不止,秋风缠与黄芪等相冲,会骨痛虚弱,无法进食。同夏枯草相冲,则会吐血不止,卧床不起,这就对上了。”


    也就是说,德妃运气太差了,她所有相冲的药都曾服用过,导致秋风缠这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在她身上双倍发作,让她迅速重病。


    王采女笑了一声,说:“麦院正不愧为太医院正,当真厉害,光凭我三言两语,便推测出血玲珑药效。”


    “我确实技不如人。”


    “娘娘运气不好,”王采女又叹了口气,“因为两种相冲,导致病症在娘娘身上叠加,本来都是三月的药效,现在缩短到了两月,这还是太医院拼尽全力医治的结果之下。”


    “若是寻常人,怕一月就会病逝。”


    所以,即便现在徐德妃还有一口气,也是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了。


    说到这里,案情清晰明了。


    就连太医院都不知的毒药复方,王采女知晓,究竟谁是本案的真凶,一目了然。


    景华琰同仁慧太后对视一眼,见太后对他颔首,才道:“下在冰块里的毒就是秋风缠,下毒之人提前知晓德妃的脉案和药方,才能针对行事。”


    这个毒用得非常巧妙。


    整个灵心宫,只有德妃会中毒。


    其他人甚至因为秋风缠的复方,会心虚平和,秋燥缓解。


    姜云冉注意到,景华琰的用词是下毒之人。


    王采女没有看景华琰,她低垂着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姚贵妃见景华琰迟迟不下定论,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如今宫中只王采女知道此种投毒之法,又知如何解毒,不如等王采女给德妃解毒之后,再另行对其惩罚。”


    倒是好心。


    这样一来,王采女又能将功补过,徐德妃为了活命,不会过分为难她。


    但景华琰的眸色幽冷,浑身上下气势瘆人。


    “德妃的毒,王采女会尽心尽力的,对否?”


    毕竟,景华琰之前答应过王采女,不会牵连她的家人。


    王采女浑身一颤,她紧紧攥着双手,最终躬下身,对景华琰磕了个头。


    声音很响,在整个灵心宫回荡。


    仿佛从皇觉寺传来的钟声,回荡不止。


    “谢陛下开恩,给妾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妾会拼尽全力,医治好德妃娘娘的病情,还请陛下宽宥妾的家人。”


    景华琰目光幽深,穿过敞开的宫门,看向门外明亮的灿阳。


    暮秋将尽,冬日已至。


    院中的黄栌叶片渐红,秋色甚浓。


    元徽五年,即将匆匆而逝。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候景华琰最后的发落。


    只有吴端嫔红着眼,一瞬不瞬看着王采女。


    那一眼,用尽了心力。


    “永福宫王采女,谋害宫妃,其心可诛,念其数年侍奉,将功补过,死罪可免,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


    第66章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三更】


    “陛下!”


    吴端嫔眼泪奔涌,最终也只能哀叹一声。


    反而被贬为庶人的王栩诺,自己异常平静,没有哭闹,没有咒怨,甚至没有委屈求情。


    她正愣在那,就连“谢恩”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云冉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姚贵妃忽然开口:“陛下,太后娘娘,臣妾觉此案还有疑点,想要再行询问。”


    景华琰道:“今日案情务必审查分明,贵妃且问。”


    姚贵妃此刻站起身,她两三步来到堂前,居高临下俯视王黄门。


    这是姜云冉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凌厉颜色。


    此刻的姚贵妃,才有几分仁慧太后的风骨。


    “王黄门,你说错了秋风缠的名字,”姚贵妃淡淡开口,“你言之凿凿,说王采女给德妃下的是秋风煞,可那不过是王采女为了祛除蚊虫鼠疫所为,事关重大,以防万一,本宫还要再审问你。”


    “你真的没有听错,真的是王采女指使你在冰块上下毒的,她当时说的药名,究竟是什么?”


    姚贵妃咄咄逼人。


    这个王黄门行为前后不一,就连毒药名字都说错了,的确惹人怀疑。


    不过这个案子,因为王采女对药理太清晰透彻,以至于人人心中都有定夺,总觉得此案就是王采女所为。


    姜云冉是因为知晓更多内情,为人谨慎,更重要的是,她就此分析出了更多隐情。


    姚贵妃却不然。


    她却非常锐利地找到了王黄门证词中的差错。


    的确,虽然王采女这条线索是王红杏供述出来的,但王黄门也从旁作证。


    不能因王采女熟悉药理,就断定她是真凶。


    这个思路是非常清晰明了的。


    姜云冉不由佩服地看向姚贵妃,方才太后和太妃对她的夸奖并非只是客气,她的确有真才实学。


    姚贵妃定定站在王黄门面前,犹如逃不开的巨石,让王黄门面上冷汗岑岑。


    “娘娘……娘娘,小的害怕啊。”


    王黄门眼泪哗啦啦地流:“都到了这个时候,小的怎么敢诓骗陛下?怎敢栽赃宫妃?如今小的已经没了活路,何必欺上瞒下呢?”


    他低下头,给姚贵妃磕头。


    “小的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也记不住那复杂的药名,王采女随口一说,小的即便想要好好记下来,可心里实在害怕,还是记错了,这两种药现在小的都没听懂,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情。”


    王黄门涕泪横流。


    “这真是王采女亲口告诉小的的,小的对天发誓,若有一句……”


    姚贵妃淡淡开口:“噤声。”


    她说完,才去看王采女。


    姚贵妃捏起衣摆,优雅地蹲下,平静看向王采女。


    “王采女,真的是你做的吗?”


    王采女没有看她,她眼眸里已经失去了神采,只剩下麻木和漠然。


    这个角度,姚贵妃恰好同姜云冉四目相对。


    姜云冉对她颔首。


    姚贵妃忽然问她:“姜采女,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思忖起来,片刻后,她她道:“多谢贵妃娘娘给妾这个机会,王采女,不知你是否可以回答我,为何要嫁祸于我?”


    为何呢?


    王采女这一次有了反应,她给了姜云冉一个最合理不过的答案。


    “因为嫉妒你。”


    “你的出身还不如我?凭什么比我得宠呢?”


    王采女声音低哑,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低低笑了一声。


    “仅此而已?”


    王采女说:“仅此而已。”


    姜云冉呼了口气,回望姚贵妃:“贵妃娘娘,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因为王采女已经不可能再给出更多的答案了。


    姚贵妃忽然伸出手,在王美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她站起身,道:“陛下,臣妾问完了。”


    就在这时,阮含珍却开了口。


    “陛下,臣妾自知今日鲁莽,错怪姜采女,想同姜采女道歉,还请姜采女原谅则个。”


    经过审问王采女,阮含珍终于回过神来。


    她知晓今日的确犯了大错,这般莽撞行事打乱了陛下的谋划,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也算是歪打正着,但这只是德妃的幸运,并非她的。


    景华琰一贯赏罚分明,他不会因为情分和脸面,不会因为过往的恩宠便放任后宫妃嫔胡乱行事。


    今日他说不会重罚,就是不会重罚,但阮含珍却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她心里不情愿,也幽怨得很,却还是要同姜云冉道歉。


    不过,她到底小肚鸡肠。


    一边道歉,一边又逼迫姜云冉大度,非要恶心她这一遭。


    姜云冉却浅浅笑了一下。


    “阮宝林娘娘是被人蒙蔽,本来不是娘娘的错,因何要娘娘同妾道歉?再说……”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再说,臣妾的名声事小,德妃娘娘的身体事大,陛下的政事则是重中之重,宝林娘娘应当同陛下认错,同德妃娘娘道歉。”


    姜云冉字字珠玑。


    这贱人!


    阮含珍手指都要掐断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她站起身,乖巧跪在了蒲团上,仰头看向景华琰。


    “陛下,臣妾知错,也请德妃娘娘宽宥。”


    碧纱橱之后,徐德妃咳嗽了一声,气息越发微弱了。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臣妾全凭陛下做主。”


    说完这句,她又道:“今日事,虽是王采女所为,但冰窖上下也逃不了干系。”


    “还请陛下详查。”


    姜云冉心中一动。


    看来,今日事关王采女的所有事,徐德妃都轻拿轻放,并不打算严惩王采女,祸及其家。


    毕竟,她的命还捏在王采女手里,逼急了,王采女若是不肯医治她,她也没有活路了。


    还不如哄着,捧着,反正景华琰已经给王采女定了罪,她往后余生只能在广寒宫度过。


    进了那里,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徐德妃也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她受着一场大罪,总要有人接受惩罚。


    而冰窖,就是最好的选择。


    姜云冉低垂这头,勾了勾嘴唇。


    这些娘娘们,个顶个的聪慧,真是让人不佩服不行。


    景华琰温言道:“德妃好好养病,其余事有太后和贵妃等操持。”


    此刻他才正眼看向阮含珍。


    阮含珍心中一紧,面上也带了几分哀求。


    最终,景华琰淡淡道:“阮宝林偏听偏信,以假证检举姜采女,险些酿成大错,念阮氏忠心不二,便只罚你俸禄三月,罚没的俸禄补给姜采女,另闭门思过十日,以儆效尤。”


    这个责罚很轻了,却还是让阮宝林闹了个没脸。


    她面色煞白,最终只跪地磕头:“是,谢陛下宽宥。”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真相大白。


    景华琰便同仁慧太后道:“母后,前朝事忙,今日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儿子便不耽搁在此了。”


    仁慧太后便慈爱地道:“皇帝,母后知晓你国事繁忙,也要顾着身体,你近来瞧着都有些疲乏了,也不多往后宫走动,这可如何是好?”


    景华琰但笑不语。


    仁慧太后便叹了口气。


    “你如今大了,不似年少时,母后也不好多管你,只你自己要经心,多为自己身体着想。”


    说罢,仁慧太后目光一扫,道:“你们往后好好侍奉陛下,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少做这蝇营狗苟的腌臜事,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做了错事,就无法逃出生天。”


    “都记得了?”


    妃嫔们起身,口中称是。


    就在这时,徐德妃道:“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这就是要说私房话了。


    仁慧太后就笑道:“德妃也是可怜,这些时日病得太重,哀家看着都心疼,皇帝,你就陪她说几句话吧。”


    说着,仁慧太后直接吩咐:“梁三泰,把这些罪人都带下去,麦院正,你跟王庶人一起,给德妃研制解药。其余人,各回各宫,便都散了吧。”


    “妹妹,咱们去逛一逛园子,”仁慧太后对皇贵太妃笑道,“今日天气甚好啊。”


    皇贵太妃连忙起身,过来笑道:“今日天气的确不错,姐姐,咱们走。”


    不过几句话,整个灵心宫就空了大半。


    众人告退,姜云冉最先退了下去。


    等出了灵心宫,走出去两刻,她才听到身后两人大口喘气。


    姜云冉不由笑了一下:“吓着了?”


    青黛说还好,紫叶便拍了拍胸口。


    “真是吓坏奴婢了,”紫叶低声道,“虽然知晓小主一早就同陛下检举了,但奴婢心里还是害怕。”


    “奴婢胆子太小了。”


    姜云冉摇头:“杀头的大罪,谁会不害怕呢?”


    是,今日王采女不用死,为的是皇家的脸面,也因她侍奉陛下有功。


    总要给个体面的。


    所以她活了下来,虽然落入冷宫,未来也是生不如死。


    可她的宫人,大抵全部都要下慎刑司,最终落得个乱葬岗的归宿。


    不管哪位娘娘,哪位贵人,在自己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是无法保下宫人的。


    就连姜云冉这样护着他们,若真有那一日,也不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这不是紫叶杞人忧天,这是百年长信宫循环往复的历史。


    “是啊,我方才也害怕,”姜云冉轻声道,“不过,还好一早就有所准备,最后全身而退。”


    她笑了一下,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直接同景华琰询问冰窖之事,虽是她自己怀疑,为了查出真相,却也存了救人一命的心。


    德妃是嚣张跋扈,是得理不饶人,可她没有真正害死过谁。


    也没有真正害到姜云冉头上。


    姜云冉这个人恩怨分明,也从不会吝啬帮人一把。


    事情轮转,最后帮的是她自己。


    紫叶同青黛又呼了口气,两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放松表情。


    姜云冉笑了,道:“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无法保证肯定保你们一命,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拼尽全力,最后哪怕失败了,我们也一起走。”


    “好不好?”


    紫叶抿了抿嘴唇,同青黛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好!”


    第67章 小主,只有您能安抚陛下了。【一更】


    回到听雪宫,得知此事与自家小主无关,听雪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说句欢声笑语,喜笑颜开都不为过。


    就连不经意*飞落屋檐上的喜鹊,都跟着啾啾叫了两声,为这份喜悦增添了几分灵动。


    姜云冉给众人都发了赏钱,特地表扬了青黛、紫叶、钱小多和刘晓瑞,晚上叫膳的时候,又让紫叶多置办了一桌席面,一起庆祝听雪宫的劫后余生。


    这边厢,听雪宫欢声笑语,那边厢,长春宫沉寂如夜。


    暂且不说西配殿的苏宝林如何,只看东配殿,都让人手脚冰凉,不敢大声造次。


    黄昏一过,华灯初上,整个东配殿便彻底沉寂下来,无人敢大声言语。


    由外到里,所有宫人皆低眉顺眼,素手静立。


    素雪一身浅蓝色的崭新宫装,垂眸静吸,谨慎守在寝殿门前,安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邢姑姑的声音很轻,很浅,但素雪听得认真,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娘娘,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只听啪的一声,阮含珍又摔了茶盏。


    她总是这般,脾气上来,手里无论捏着什么东西,都能直接掼在地上。


    若身边有宫人,那就更是找到了借口。


    比如茶盏若是碎了,她就会责罚宫人跪在地上捡,割破了手,擦破了皮,她反而更畅快。


    她最爱看无辜的宫人为难,爱看他们痛哭流涕,跪地祈求。


    似乎只有那样,她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曾经……她就这样欺辱过素雨。


    素雪呼吸清浅,努力把自己融入幽暗的阴影中。


    “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阮含珍听着已经愤怒至极。


    “本来咱们筹谋多日,就为了今日检举立功,说不定能借此机会顺利登位。”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还要被陛下怪罪!反而让那贱人捡了大便宜!”


    毕竟,上面的高位妃嫔位置所余不多,如今只余淑妃、贤妃、贵嫔及昭仪、婕妤各一,若她不早早登上九嫔份位,怕是名额越来越少,即便那时候她再得宠,没有位置便于事无补。


    毕竟,前朝皆有旧例,阮含珍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未雨绸缪。


    她自幼便是阮府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她曾重病不起,父母也没有放弃她。


    遍寻名医,悉心医治,才让她恢复如初。


    除了两次生病,她一身都顺遂如愿,如今入宫,却要低人一头。


    这让阮含珍时时刻刻都忍着,愤怒着,总想着赶紧摆脱这个什么宝林的份位,最好一步登天。


    邢姑姑从小侍奉她长大,最是知道她的脾气,便温言哄劝:“陛下最终不还是没有重罚,不过闭门思过十日,简直不痛不痒,娘娘何必太过吃心?”


    “别提这事,提起来我就恶心!”


    “那贱人早就死了!死了啊!!”


    邢姑姑心中叹息,所幸此刻就在长春宫,她便也任由阮含珍发泄。


    今日发泄出来,明日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死了,死了,早死了,”邢姑姑劝道,“娘娘可知,陛下反复提起,怕也不是心中对那贱人有什么留恋,只是想要重用老爷,抬举阮氏,找一个借口罢了。”


    “这是好事啊!”


    阮含珍面色稍霁。


    她怎会不知呢?


    如今父亲可是陛下重用的近臣,再立功几件,怕是就能登阁拜相,入主凌烟阁了。


    之前让阮含璋先入宫,也是这样打算,毕竟若是阮家妃嫔死在了宫里,宫中总要宽宥几分。


    捏着人命,一切都更好谈。


    可是,那贱人死了,又来了一个更贱的。


    阮含珍攥紧手心,她咬牙切齿:“今日,倒是让那低贱的婢子抢了先机,她那种榆木脑袋,如何能想到那些事端?我怎么就不信呢?”


    本来阮含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才能在这些微末细节里发现端倪,她今日这般利落便上报给徐德妃,就是为了抢先一步。


    熟料姜云冉居然比她还要早发现蹊跷,直接上禀到了陛下面前。


    这一下,无论她发现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不是第一个检举的人。


    邢姑姑也明白阮含珍为何那样针对姜云冉,毕竟,姜云冉是踩着她上位的。


    每逢瞧见姜云冉,阮含珍就如同吃了苍蝇那般,心绪总是被她勾着走。


    这不是好现象。


    尤其那姜云冉对他们家小姐也有敌意,总是故意引诱小姐生气发狂,这是她日日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若是她哪一日不在了呢?


    邢姑姑根本不敢想。


    她忙道:“娘娘,您太关注她了,她不过就是个采女,出身又低,以后成不了气候。”


    “再说,她就是这桩案子的涉案人之一,若是这都想不明白,那如何能在中秋宫宴上全身而退呢?”


    邢姑姑轻轻揉捏阮含珍的风池穴,让她放松下来。


    “娘娘,以后您不要理她,你越给她好脸,她越要得寸进尺。”


    “便就冷着,淡着,等她再无恩宠,咱们再动手,岂不是轻而易举?”


    阮含珍紧紧扣着手指,咬牙切齿:“我忍不了她!”


    邢姑姑在心里叹气。


    小姐从小被娇宠,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不过两月,已经两次折在那贱人手里,每次都要被陛下训斥,她想起来都心疼。


    思及此,邢姑姑凑到阮含珍身边,低声道:“娘娘,事到如今,只有让夫人入宫了。”


    这一夜,宫中还算风平浪静。


    次日清晨,尚宫局的刘姑姑就颠颠来了听雪宫。


    她不仅送来了阮宝林娘娘的“俸禄”,还另有皇帝陛下的赏赐,夸奖她心思细腻,协助破案有功,另又给德妃寻到了救治机会,可谓是功劳无双。


    不仅皇帝,包括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姚贵妃和徐德妃,都命人送来了赏赐。


    这其中,徐德妃给的赏赐最多最重。


    姜云冉看着堆满了院子的赏赐,笑颜如花,心情舒畅至极。


    她大手一挥,大方给了刘姑姑重赐,并道:“姑姑,我之前在织绣局当差的时候,得了甄姑姑和红袖姑娘的关照,如今日子好过,也很惦念她们,你帮我把赏赐一起送到,多谢了。”


    一晃神,五日匆匆而逝。


    院中四季桂叶子由绿转黄,逐渐被冬日的寒冷渲染。


    东风扫落叶,星霜尤再来。


    花坛里的花木都换成了冬青,四季常绿,点亮了萧瑟的风景。


    姜云冉一早就叫人煮了银耳雪梨羹,自己则慢条斯理做着荷包。


    她之前答应过要给景华琰再送两个荷包,前些时候送了一个,准备今日再送一个。


    早冬时节,只白日阳光炽烈时才有暖意。


    姜云冉躺在摇椅上,阳光如金子洒落于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她一边被青黛喂着吃葡萄,一边做针线。


    秋日的葡萄最是好吃,刚成熟,汁水丰沛,甜蜜宜人。


    几颗葡萄下肚,莺歌快步回了听雪宫。


    她凑到姜云冉身边,笑眯眯道:“小主,奴婢远远瞧着,乾元宫里的大人们已经离开了六成,是个好机会。”


    这丫头可是个能人。


    旁人都不敢去乾元宫窥探帝踪,她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姜云冉从不问她用了什么法子,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消息是次要的,安全为先。


    莺歌人小,瞧着一团稚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成熟。


    “小主放心,奴婢可惜命了,还想一直陪着小主荣华富贵呢。”


    姜云冉笑笑,对她道:“荣华富贵暂时没有,葡萄倒是有一碟,你爱吃这个,自己端下去吃吧。”


    莺歌兴高采烈谢恩,然后就道:“对了小主,方才奴婢去织造局,也瞧见了红袖姐姐,她让我同小主谢恩。”


    是谢之前给的赏赐。


    姜云冉点头,道:“知道了。”


    莺歌有些好奇,她看了看青黛,才问:“小主,您若是喜欢红袖姐姐,怎么不叫她来身边伺候?”


    这是个好问题。


    姜云冉看向莺歌,把小姑娘都看脸红了,姜云冉才对青黛说:“你告诉她。”


    不愧是姜采女的心腹大宫女,青黛此刻眉眼弯弯,笑容温柔。


    她对莺歌说:“小主如今身边最高的宫人只是三等宫女,得再升一升,咱们才能跟着升职。”


    莺歌眨了一下眼睛,没听懂。


    青黛伸手,在她额心点了一下。


    “你不是挺机灵的?”


    “你说,若是小主升为才人,那咱们听雪宫要有多少人侍奉?”


    青黛掰着手指头数:“可以有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两名,二等黄门一名,三等黄门一名,其余扫洗宫人不定数。”


    数到这里,莺歌眼睛一亮:“小主的意思,等小主升为才人,那青黛姐姐和紫叶姐姐就升为二等宫女,没有红袖姐姐的位置了。”


    青黛就笑了:“对。”


    “你看,小主如今还算得宠,她这样关照甄姑姑和红袖,等小主升位,甄姑姑和红袖也能跟着沾一沾光。”


    “到时,咱们都能水涨船高,比非要在身边相守来的重要。”


    青黛说得就是姜云冉心中所想。


    她是个很实际的人,总要让利益为先,然后才是其她。


    红袖毕竟伺候过她一场,又那般稳重忠心,姜云冉自然想让她日子越来越好。


    这宫里,只有职位是最重要的。


    每升一级,衣食住行都有优待,旁人见了你,都要敬重两分。


    每个人在宫里努力求生,为的不就是好好生活?


    姜云冉对莺歌说:“为我好的,我就为他们好,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莺歌似懂非懂,却还是抿嘴笑了一下。


    “那我运气真好,毕竟三等宫女的位置没人跟我抢呢!”


    姜云冉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想做三等宫女啊?怎么就这点出息?”


    莺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子:“那奴婢能做司职宫女吗?”


    姜云冉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那你好好努力,以后也当咱们听雪宫的管事姑姑。”


    说了几句闲话,姜云冉就领着青黛去了乾元宫。


    几日不见景华琰,必然要去陛下那里露露脸,让他知道她心里可是日日“惦念”。


    乾元宫的小李子跟她已经很熟悉了,见她来,甚至不用小黄门通传,直接陪着她往宫内行去。


    等来到乾元宫前,姜云冉刚要同梁三泰打招呼,就见梁三泰一个劲儿擦额头的汗。


    “谢天谢地,小主您可来了。”


    姜云冉满脸迷茫,就被梁三泰赶鸭子上架似得请进了乾元殿。


    “陛下方才动怒,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发火呢,大人们战战兢兢的,小主……”


    梁三泰满含期待:“小主,只有您能安抚陛下了。”


    姜云冉:“……”


    三泰公公,您发癔症了吧?


    怎么就只有我了?


    第68章 她居然姓姜!【二+三更】


    姜云冉不想惹一身腥。


    景华琰那厮,板着脸的时候都很吓人了,再动怒,那得什么模样?


    但看梁三泰这着急样子,姜云冉若是一走了之,再把这大红人得罪了,怕也是不好。


    她思忖片刻,才低声问:“公公,总要让我知晓出了什么事,才能得体应对不是?”


    梁三泰脚步微顿。


    青黛无法跟着姜云冉进来,此刻乾元殿光明堂只他们两人。


    一侧龙椅被殿外的阳光透过地板折射,散发出幽冷的光。


    龙椅之后的座屏鸟语花香,螺钿盈盈,绘画出一派秀丽江山。


    “小主,这几日边关战事本来有所好转,熟料前日深夜却出了事。边关更深露重,夜间十分寒凉,夜晚看守城门的士兵为了抵御寒冷,就多吃了几口酒……”梁三泰叹了口气,“伺机而动的鞑靼蛮子偷袭,攻破城门,数十名鞑靼蛮子闯入乌城,大开杀戒……”


    说到这里,梁三泰都有些哽咽了。


    他虽是个阉人,年少时却跟随景华琰一起读书习字,依旧怀有一颗忠君爱民的真心。


    如今即便只看到冷冰冰的八百里加急,也为边关无辜的百姓伤怀。


    姜云冉垂下了眼眸,叹了口气。


    这个忙,不能不帮了。


    她轻声问:“可还有其他事?”


    梁三泰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事发当时已过了黄昏,城门还没落锁,按理说,城中的戍边卫应该能迅速反应,不过几十名蛮子,若是处理得当,不会造成重大伤亡。”


    “坏就坏在,前日是忠义伯的生辰。”


    完了。


    姜云冉只想到了这两个字。


    “当晚,戍边卫都督府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等事情禀报到已经酒醉的忠义伯面前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姜云冉不由捏了一下手心。


    半个时辰,会是多少无辜百姓最漫长的一生?


    她不敢想。


    “我知道了。”


    姜云冉问:“陛下中午可用膳了?”


    以景华琰的脾气,怕是要气得吃不下饭。


    梁三泰满脸无奈:“只用了半碗米,这会怕是已经饿了,陛下年幼时伤过胃,若是饿过了头,怕是要犯胃痛。”


    他是真的担心景华琰。


    有时候,姜云冉也会羡慕景华琰。


    不因他是皇帝,只因他年少失恃,后又成了坐拥天下的孤家寡人,身边依旧有梁三泰这样的臣子,对他忠心不二。


    他可真幸运啊。


    姜云冉想,自己或许也能从他身上,蹭到几分幸运。


    梁三泰正说着话,就看到姜云冉有些出神,不由担心地道:“是不是下臣惊扰小主了?”


    这么大的政事,怕是姜小主也会害怕。


    可之前相见时,他看得分明,这位姜小主连陛下都不怕,因何会因政事而裹足不前?


    姜云冉回过神,她轻声道:“御茶膳坊可备了红枣小米粥?”


    她顿了顿,又吩咐:“再取几样咸口的点心,我一并送进去给陛下。”


    “呼。”


    梁三泰狠狠松了口气。


    看看姜采女,这般大气端方,沉稳持重,此刻即便是贵妃娘娘站在这里,怕也不会这般淡然处之。


    也难怪,陛下这般看中她。


    这宫里头,能跻身上位的,都有过人之处,无人例外。


    “有的,小主您且稍等片刻。”


    此刻的御书房里,几位大臣跪在地上,脸上都是冷汗。


    他们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探寻,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就连呼吸都压得很轻,恨不得自己从地缝里钻出去。


    再前方,隔着一道栏杆罩,景华琰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正在面无表情批写奏折。


    写完一份,景华琰手腕一转,嘭的一声扔在一边。


    扔一次,下面跪着的大臣们就哆嗦一下。


    两三封奏折之后,年纪略大的兵部尚书有些吃不消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吴广人小心看了他一眼,心里盘算,怎么梁大伴这会儿不在御书房里伺候,一会儿陛下再发怒,谁能拦得住?


    这可怎么办?


    他心里正着急,忽然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绝对不是梁三泰。


    梁三泰那可是练了二十年的功夫,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一阵糕饼的鲜香传入御书房,几位大人都动了动鼻子。


    是宫人来送点心?


    吴广人跪在最外侧,余光瞥见,一道倩碧身影在自己身边擦过。


    来人下裳穿着流光锦月华裙,脚上踩登云履,绝不是普通宫人。


    她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端坐在桌前的景华琰,都抬头向这边传来。


    一阵珠帘摇曳,清脆作响。


    吴广人听到方才那位差点没把御笔捏碎的皇帝陛下,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


    “你怎么过来了?梁三泰去请你的?”


    女子声音很轻,几位大臣也能听清。


    “妾若不来,如何得知陛下还饿着肚子忙政事?”她声音温柔至极,温言软语的,只两句话就把暴跳如雷的皇帝哄好了,“正巧,妾今日特地炖煮了银耳雪梨羹,只放了一小块冰糖,不太甜腻,陛下先尝尝?”


    景华琰声音虽然软了下来,但气性还在,他道:“没有胃口。”


    “陛下,妾可炖煮了一早上呢。”


    “您看,手指都烫红了。”


    景华琰没忍住,一下子笑了一声。


    “哪里红了?茶炉砂锅你碰都不会碰一下,如何会烫着?你又欺君。”


    嘴里说着欺君,但皇帝还是拿起了银勺,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听到他开始用羹汤,下面跪着的几位大人不由都松了口气。


    心里差点都要把这位娘娘供起来。


    真是救命的菩萨。


    等景华琰用完了汤羹,姜云冉便又道:“梁大伴可担心陛下,说您中午都没好好用膳,御茶膳坊一直备着小米粥,陛下再吃一碗,暖暖胃吧。”


    一碗雪梨羹下肚,景华琰确实觉得胃里好受许多,他呼了口气,暴躁的情绪也被姜云冉安抚了下来。


    况且,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要给姜云冉体面。


    “好。”


    景华琰很痛快就答应下来,然后才道:“不用你伺候,坐下说话吧。”


    等姜云冉落座,看着景华琰慢条斯理吃小米粥,便把酱菜往前面推了推。


    “这八宝酱瓜是妾在家中时学的,之前尝试了几次,这一坛最好吃,陛下尝尝?”


    “好。”


    听起来,皇帝陛下多么和善。


    辅国将军司徒竟偷偷扫了一眼身边跪着的九城兵马司都督冯季,用眼神询问他可知晓这位娘娘是谁。


    冯季回瞪了他一眼,叫他老实点。


    就在这时,这位活菩萨又开口了:“陛下,大人们年岁渐长,经不起久跪,妾瞧着这位老大人面色发红,若是闹了病怕是不妥。”


    景华琰放下筷子,冷哼一声。


    姜云冉挑得时机挺好,景华琰这下午时分的点心刚刚用完,她就开始哄劝了。


    “妾说的不对?”


    姜云冉可不怕他摆脸子。


    “对,你说的都对。”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把整个御书房的紧绷气氛慢慢化解了。


    片刻之后,茶盏声音轻响。


    景华琰才道:“没听见?”


    几位大人忙磕头谢恩,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兵部尚书郑定国今年都五十有五了,鬓边都是白发,跪了这会儿面色煞白,瞧着都要喘不过气来。


    姜云冉于心不忍:“陛下……”


    景华琰这才叫人:“梁三泰。”


    于是乎,不过眨眼功夫,御案上的膳食撤下去了,老大人的椅子也送上来了。


    里外两间之间的栏杆罩上青纱垂落,遮挡御案之后的光影。


    几位大人心里都好奇,却不敢抬眸看去,只隐约用余光瞥见一道青碧的身影端坐在景华琰身侧。


    等重新落座,兵部尚书才开口:“陛下,此番是老臣之过,兵部给事中临行之前,老臣并未仔细叮嘱,一来忠义伯乃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臣,几十载忠心耿耿,自不需多言,二来……”


    老大人咳嗽一声,用帕子擦了擦汗:“二来,忠义伯乃德妃娘娘的父亲,人人皆知,忠义伯一贯疼爱子女,便是都为了德妃娘娘的体面,都不能耽搁战事。”


    吴广人也忙道:“陛下,也是督察御史督办不力,才至灾厄突发,祸及百姓,若一早督察御史就如实上报,挑明戍边军的散漫,前日事端也不会发生。”


    他们说的都对。


    可这都是马后炮了。


    姜云冉端坐在景华琰身边,慢慢品茶。


    今日景华琰吃的是普洱,气味香醇,咽下回甘,是岭南一代的极品贡茶。


    大人们各抒己见,拼命承认错误,却只有一人,目光试探地落在了姜云冉身上。


    姜云冉端着茶盏,遮挡了唇边的冷笑。


    那人自然是阮忠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人人皆言说新晋的宠妃姜采女同早逝的阮婕妤有七八分相似,因此才得了盛宠,阮忠良自然十分上心。


    不过隔着青纱帐,影影绰绰瞧见一眼,阮忠良就已然断定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姜采女。


    越是确定,他心里越是疑虑。


    思绪蔓延开来,让她想到那个已经烧死在火场里的“女儿”,也让他穿透时间和岁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夏日。


    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努力地瞪大眼睛,倔强与他对望。


    而她那位闻名天下的才女母亲,也如同仇人那般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还好,她们都死了。


    死了好。


    除去一同死在火场里的佩兰有些可惜,这一番筹谋可谓是天衣无缝,功德圆满。


    然而今日,又冒出来了一名同那女子相仿佛的人。


    她还姓姜。


    她居然姓姜!


    想到这里,阮忠良的思绪就飘得更远了。


    “阮宪台。”


    阮忠良没有回神。


    边上的兵部尚书忙推了他一下,阮忠良这才回神,只听到了景华琰冰冷的话语。


    “阮宪台,边关城门被破,军纪散漫,以致无辜百姓死伤足四十。”


    随着冰冷冷的话语,景华琰淬着寒冰的眼神也刺在了他面上。


    “让你觉得很无趣吗?”


    ————


    阮忠良一瞬间就出了汗。


    他忙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在思索边关之事,太过专注,还请陛下宽恕。”


    说到这里,阮忠良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


    “乌城所属的北陌道为臣下辖,臣督管不力,心中甚是惭愧。”


    战事起,除领兵的将军帅才,另有兵部给事中在军中监督行军,各道督察御史一路随行,记录行军典录。


    忠义伯徐闯明知战事紧迫,冬日寒冷,百姓日子难捱。且鞑靼各部族的蛮子为了家人能熬过冬日,必然要拼尽全力,决不懈怠。


    这也是战事一直未能平息的原因之一。


    在如此焦灼情况之下,忠义伯还要庆祝生辰,整个军营上下,戍边军内外,无人质疑吗?


    兵部给事中干什么去了?督察御史难道死了不成?


    当年战时的一主两督的政令,就是为了避开主帅独断专行的危机,可如今这个政令简直形同虚设。


    庆祝生辰可并非一日就能完成,必要提前准备宴席,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吗?


    难怪景华琰怒火中烧,姜云冉听着也觉得愤怒。


    若非乌城天寒地冻,月上中天前,百姓多半已经回家闭户,这才没有造成更大伤亡。


    可那四十名无辜百姓,就这样惨死在了年关之前。


    还有两月就要新年了。


    陛下震怒,各省部如履薄冰,也不怪今日兵部尚书、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都跪在这里。


    作为上峰,他们都有用人不力之嫌。


    而九城兵马司都督和辅国将军是过来准备善后事宜的。


    若忠义伯要被临阵换帅,必要商议出适合的新人选。


    忠义伯此行径,实在胆大包天,太过嚣张悖逆了。


    景华琰没有同阮忠良纠缠此事,他只问兵部尚书:“老大人,您在兵部十年光景,乌城战事,您是最了解的。”


    这位老大人是先帝末年启用的重臣,一生为官清廉,忠君爱民,他虽并未上过战场,却熟读兵法,擅长调兵遣将,筹集粮草。


    如今玉京火器营,就是他主张设立,十载过后,已小有成效。


    景华琰登基至今,一直对他恭敬有加,礼让三分。


    他如此一问,是笃定郑定国眼光独到,他不可能看不出戍边军这一仗打得蹊跷。


    郑定国沉默了。


    景华琰思忖片刻,道:“诸位爱卿先退下暂候,老大人先讲。”


    另外几位大人对视一眼,一起躬身行礼,飞快退下了。


    姜云冉也准备起身。


    景华琰却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留下。”


    几位大人还没退出御书房,听到这话心中都有些惊诧。


    等从东侧殿出来,几人看到端着茶盏而来的梁三泰,纷纷停下脚步。


    梁三泰忙道:“几位大人同小柳子去清风阁暂等,小柳子好好侍奉几位大人。”


    司徒竟上前一步,低声问:“梁大伴,今日伴驾的娘娘是谁呀?瞧着陛下很是爱重。”


    郑定国不敢随意开口,陛下便叫他们退下,却唯独留下了那位娘娘。


    他们能混迹官场数十年,成为进出凌烟阁,日日御前奏对的重臣,如何看不出端倪?


    不可能因那位娘娘听不懂政事,陛下才无所顾忌,能被陛下赏识的,从来没见过酒囊饭袋,只靠曲意逢迎根本就入不了陛下的眼。


    能留在御书房,一是因为陛下信任她的为人,二,也意味着陛下信任她的能力。


    梁三泰眯着眼睛笑了。


    他的目光在诸位大人身上一扫而过。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位,或多或少都是外戚。


    左都御史吴广人是吴端嫔的父亲,司徒将军是司徒美人的叔父,而右都御史阮忠良则是阮宝林的父亲。


    也就只有冯都督跟后宫的几位主子不沾边。


    梁三泰那双圆眼最后在阮忠良身上停顿一瞬,才笑呵呵道:“里面这位就是姜采女。”


    姜采女?


    众人心里不管什么心思,嘴里都要夸上一句。


    “看来这宫里面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等人都走了,梁三泰才端着茶盏进入御书房。


    郑定国刚刚开了个头。


    “陛下明鉴。”


    “今岁实不凑巧,原本乌城戍边将军刘明益重病不治,忽然撒手人寰,时任副将的徐丰年脾气太柔和,以致边关士兵散漫怠惰。”


    徐丰年是徐德妃的堂兄,今年二十有八,本来是被忠义伯硬放去边关历练的,他没真正领兵打仗过,那些见惯了厮杀和血泪的戍边军根本不听他的。


    徐丰年相当于被架在那里,管又管不了,回又无法回,非常尴尬。


    “臣之前上过奏折,也同陛下议论过此事,本来准备待慕容少将军平息甘邑战事,转调乌城暂代乌城刺史一职,熟料武将群情激奋,不满慕容家掌管边关两镇军务,最后只能就此做罢。”


    当时调令还未下达,武将却已悉知,定有人走漏了风声。景华琰非常不满,却没有当即发作。


    他一贯谋而后定,为国为民为长久之计,若只看一日一月得失,非智者也。


    因此此事当时没有发作。


    景华琰只让郑定国从兵部调任一名职方清吏司郎中,至乌城协助徐丰年一起督管戍边卫事。


    这位郎中名叫陈渊,他是从军队中历练上来的,身上军功累累,因伤病才转入兵部任郎中。他手腕狠辣,雷厉风行,有他在,乌城的戍边军军纪有所好转。


    直到八月。


    边关战事再起,鞑靼数次进犯,一次比一次凶猛,几次三番险些攻破城门,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景华琰便直接命忠义伯徐闯带兵戍边,暂管乌城戍边军调遣。


    当时下达的圣旨,是彻底把鞑靼打回兰特草原,让他们再也不能进犯乌城。


    景华琰登基之初,徐闯已经声名在外。


    他少时便从军,屡立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因此在景华琰初登基,需要选用自己势力,用以对抗文官党阀时,第一个便选中了他。


    文武对抗古而有之。


    景华琰对其家族的恩赏,便是德妃的份位,还有不断降下的赏赐。


    然则五年过去,徐闯也不再是当初满腔热血的忠心将军了。


    权柄在握,数万兵马随意调遣,粮草军费千万两过手,他还是被这荣华富贵蛰了眼。


    郑定国都看在眼里。


    他心知这位陛下的心性和手段,每逢有暗折递上,他就会直接呈报到陛下面前,绝不私藏袒护。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几十年为官之道,他只参透了一个道理。


    做纯臣,孤臣,才能长长久久。


    先帝时暂且不论,如今这位陛下,是绝不容忍旁人背叛的。


    每个人可以有私心,可以有更多筹谋,但不能包藏祸心,枉顾人命,不能放任百姓颠沛,自己饮酒作乐。


    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来说,国朝为先,百姓为先,责任为先。


    一个朝臣若是这三点做不到,那就干脆直接杀了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若是事事都要在乎,那就一事无成了。


    郑定国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才安安稳稳做他的纯臣。


    他两鬓斑白,面有沟壑,可那双眼却清晰而锐利。


    目光所及,是景华琰身边淡定吃茶的身影。


    看来,这位娘娘同他一样。


    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姜云冉感受到了老大人的目光,她放下茶盏,对郑定国浅浅一笑。


    老大人捋了捋白胡子,这才继续开口。


    “去岁大寒,兰特草原罕见暴雪,鞑靼死伤惨重,其战力最强的几个部族都有减员,本来开春是最好的时机,当时乌城已经土地化冻,百姓可以开始春耕,而鞑靼还天寒地冻。若是此时雷霆出击,必能拿下鞑靼,耗费最少人力物力,一战功成,最少能保乌城平安五年。”


    “可惜了。”


    可惜刘明谦重病不治,忽然病亡了。


    要不然,就没有下半年这一场糟心战事了。


    郑定国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华琰道:“老大人请讲。”


    他知道郑定国要说什么,却也还是让他坦然说出口。


    “战争对百姓来说是苦难,对朝廷来说是磋磨,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生意。”


    “如今甘邑有慕容氏父子守护,墨夜族在开春大败,两年内基本不会再有战事。”


    “桂南道有南安伯镇守,海贼已经三年没有进犯了。”


    “礼泉则有沈将军驻守,虽然同西域各部族时有摩擦,但礼泉商路通达,只要能吃饱饭,西域各部还不至于太过愚蠢。”


    看来看去,也就乌城有机会。


    郑定国顿了顿,才道:“若放弃乌城,或者彻底打败鞑靼,那这生意就不好再寻了。”


    御书房一片死寂。


    郑定国预想中的震怒并未发生,景华琰的呼吸甚至都是平顺的。


    而他身边那位年轻的宫妃,也依旧泰然自若。


    倒是好定力。


    郑定国想了想,终于有所回味,他端起茶盏,自己抿了一口。


    陛下一早就有成算,也看透了忠义伯的打算,就是不知要如何安排边关战事了。


    想到这里,郑定国心中坚定起来。


    “陛下,老臣年迈,虽已至致仕之年,但陛下挽留,老臣便厚颜继续为国朝尽忠。”


    “陛下有何断决,皆可言之,若有用得到老臣的地方,不用为老臣着想,为国为家为百姓,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老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老大人站起身,颤颤巍巍就要跪下。


    景华琰立即开口:“老大人,免礼,坐下说话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老大人一生忠君爱民,*是国朝珍贵的重臣,朕珍惜得很,自不会让老大人肝脑涂地。”


    说到这里,景华琰目光一转,直直落在姜云冉身上。


    “爱妃听到这里,可有什么想说的?”


    第69章 答对了,想要什么奖赏?【一更】


    御书房中阳光明媚。


    午后的明亮光影穿透隔窗,顺着厚重的金砖一寸寸爬过。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


    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中静静燃着,平静所有的纷繁思绪。


    御书房中,三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的,是那张矗立百年的宽大御案。


    传国玉玺就端正摆放在桌案上,藏在紫檀定春盒中。


    这御书房里的一景一物,皆怡然自得,若等着考教妃嫔的皇帝不在,就更完美了。


    普洱茶香在鼻尖萦绕,姜云冉浅浅呼了口气,并未因景华琰的询问而胆怯。


    她迎着年轻皇帝探究的目光,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妾想先问一个问题,可好?”


    景华琰说:“你问。”


    姜云冉余光瞥见郑定国也一脸认真,并未因她的身份而鄙薄,心中对这位老大人多了几分尊敬。


    “陛下,去岁刘将军的死,可有人详查?结论是什么?”


    景华琰那双深邃的星眸光芒闪烁,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姜云冉却偏偏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好似是有些赞许,也染了几分笑意。


    总归,这位方才还满面寒霜,把朝臣们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皇帝,此刻又高兴了起来。


    真是帝王心,似海深。


    倒是郑定国下意识叹了口气:“娘娘真是敏锐。”


    姜云冉忙道:“尚书大人谬赞了,我是听雪宫姜采女。”


    采女是下三位的小主,可不敢当一声娘娘的。


    听到她的话,郑定国第一次认真端详她一眼。


    隔着青纱帐,面容皆是影影绰绰,分辨不清,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从她进入御书房至今,她从未露出过胆怯。


    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


    今日御前奏对详谈的内容,许多朝臣听了都会胆寒,唯独这位姜采女没有。


    她很年轻,也并非出身官宦人家,却能定心凝神,准确分析出事情的关键,的确不同寻常。


    郑定国见景华琰没有制止,便笑了一声,道:“小主所言便是此事的关键。”


    “去岁秋日,戍边军同鞑靼的虎头营输死一战,刘将军受伤,伤及左小腿及手臂,在当时看来并非致命伤。”


    “后来经过军医悉心医治,本来刘将军已经好转,伤口慢慢愈合,熟料忽然一日刘将军高烧不退,伤口开始溃烂。”


    “当时刘将军的脉案送到御前,陛下本来想让刘将军回京,让太医院医治,然太医院几位大人看过脉案之后,都不建议挪动刘将军,于是陛下便命擅长骨科的岑医正带领两名医者前往乌城,尽力医治刘将军。”


    老大人讲得很详细。


    “岑医正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抵达戍边军前一日,刘将军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后陛下便命岑医正协同乌城仵作,一起给刘将军验尸,最后的结果还是重病不治。”


    郑定国非常肯定:“没有下毒,没有迫害,刘将军只因重伤才为国捐躯。”


    听到这里,姜云冉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之前给慕容婕妤医治的也是岑医正,当时姜云冉便怀疑他协同旁人给慕容婕妤下毒,但慕容婕妤详查多日,所有药渣和脉案药方都查过,岑医正没有任何嫌疑,他甚至因禀报慕容婕妤病症的疑点,反而立功。


    姜云冉没有直接说岑医正的疑点,她只道:“如此说来,便先认定刘将军为病逝。”


    “刘将军病逝之后,得利者是徐丰年徐将军,后来徐将军不得力,鞑靼进犯,才有忠义伯挂帅上阵。”


    龙涎香就在鼻尖缠绕,姜云冉心绪平和,思维是少有的清明。


    难怪,所有香料中,唯龙涎香最为名贵。


    能定心凝神,清心明智。


    “听陛下与尚书大人之言,妾大约明白,陛下一早就察觉忠义伯有误战之嫌,但临阵换将是为大忌,而忠义伯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疏漏,陛下才隐忍不发。”


    “前日之事,是拿下忠义伯最好的机会。”


    “只不知陛下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忠义伯为国尽忠二十五载,他十五岁便初登战场,二十五年来用血肉之躯,无数次守护家国,论前尘,论祖辈,忠义伯府也都算是忠君爱民。


    否则,在忠义伯一家独大,有独断专行之嫌的情况下,景华琰不会再度启用他登上战场。


    也不会把德妃捧得这样高。


    这是为国尽忠的荣光,是忠义伯的脸面。


    时到今日,忠义伯自己没有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恩荣。


    辉煌毕竟已经过去,他所付出的一切,景华琰都已经给出了赏赐,现在,他再也无法凭借过去以期未来。


    错就要罚。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忽然轻叹一声。


    “爱妃,你可知之前那么多凌烟阁阁臣,都无人敢问朕这个问题。”


    郑定国也是凌烟阁阁臣之一,他同样没有询问。


    此刻坐在这里,他只等陛下的口谕,自己是无法断绝忠义伯府的命运。


    姜云冉回望他,眸色沉沉,只有气定神闲。


    “陛下之所以留下妾来询问,为的不就是考教妾吗?”姜云冉声音轻柔,好似含着笑意,“既然是考教,那便做不得真,妾是在回答陛下给出的考题,自然畅所欲言,无论对否,总不能辜负陛下一片心。”


    这话回答得太巧妙了,郑定国都不由在心里称赞一句。


    景华琰闷声笑了起来。


    什么雷霆震怒,什么天子之怒,怕只是做给那些朝臣看的,实际上的景华琰心定如山。


    他的确不满忠义伯的怠惰懒战,也怜悯因此而丧命的百姓,却会失去理智。


    愤怒的同时,他已经想到了如何行事。


    “若朕告诉你,朕可以动忠义伯呢?”景华琰忽然道。


    姜云冉迟疑片刻,才道:“那妾可回答了。”


    “你说,朕听,”景华琰道,“老大人也听一听。”


    郑定国松了口气,道:“请采女小主说来一听。”


    姜云冉的口齿异常清晰。


    显然,所有的后路她都已经推演完毕,现在所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一,要釜底抽薪,撤换边关所有除涉事官员,最重要的兵部给事中及督察御史,要率先更换。”


    “第二,要更换粮草官和副将,粮草官最为重要,只要粮草稳定,无论战事或动乱,都不会造成乌城饥荒,不会逼士兵落草为寇,劫掠百姓。”


    忠义伯手下五万人,戍边军五万,这十万人若是暴动,即便是朝廷镇压也会死伤惨重。


    而且根本没有这个必要,除非忠义伯胆大包天,以为自己可以改天换地,占山为王。


    “这一次城门攻破,忠义伯理亏,暴露出诸如督察御史等的渎职懈怠,阵前换人都在情理之中。”


    “而粮草官,则可以借赵氏的案子,攻破忠义伯府的姻亲相护。”


    景华琰安静吃茶,漆黑的眸子落在琥珀色的茶汤里,好似在湖泊上摇曳的银盘。


    郑定国有些忍不住了:“若赵氏案起,怕京中忠义伯府,边关忠义军会有动乱。”


    姜云冉却摇头。


    “不会。”


    “尚书大人,赵氏毕竟只是忠义伯的夫人,且早就病故,忠义伯虽没有续弦,可整个忠义伯府同赵氏的姻亲关系也有所疏离,更何况忠义伯府嫡系旁□□么多人,姻亲关系不知凡几,赵氏只是其中一支。”


    “这个时候,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攻讦,不会铁板一块。”


    “赵氏贪墨案这个时机拿得刚刚好。”


    说到这里,姜云冉顿住了,她抬眸看向景华琰,非常自然地感叹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难怪在大军开拔之时,阮忠良就开始对赵氏着手侦查,看来景华琰一早就有所谋划。


    忠义伯忠心也好,悖逆也罢,赵氏都可以用来针对忠义伯。


    他若是奋力杀敌,获胜凯旋,那赵氏的罪责会因为他的胜利而减轻,这个时候,宽容也是奖赏。


    忠义伯气焰嚣张,怕有一日容不下他的野心。


    现在的情况,是另一种结果。


    赵氏的罪责会连带到忠义伯身上,借由此,让忠义伯府内部分崩离析。


    只要忠义军的其他将领不再坚定支持忠义伯,忠义伯府就可以轻松瓦解。


    景华琰没有说话,姜云冉便继续道:“赵氏案发,加之城门失守两项罪责,忠义伯自己需要回京领罪,到时候只需要从忠义伯府选出一位将领顶替忠义伯,忠义军就不会乱。因为忠义军的首领,依旧还是徐家人,忠义伯便无关紧要了。”


    “加之得力大将改领戍边军,此番风波就能平息。”


    姜云冉仰起头,看了一眼青纱帐外明媚的秋色,忽然笑了一下:“怕是年关之前,战事就会平息,百姓也能过个好年了。”


    她把一切都讲述得清清楚楚。


    郑定国悉知景华琰的谋略,却还是为姜云冉的聪慧而震撼。


    他在朝为官三十载,从先帝时便是肱股之臣,先帝重病,他先后辅佐过仁慧太后及现在的景华琰,宫中的娘娘们见过无数。


    他私心把这位姜采女同仁慧太后做比较,竟分不出伯仲。


    甚至,姜采女的冷静和敏锐,更像是前头的那位娘娘。


    这话郑定国不敢说,他只安静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抿了口茶,眉目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答对了,想要什么奖赏?”


    “妾不要奖赏,妾只要陛下不为这些事烦忧,能好好用膳,心平气和,健康长寿。”


    景华琰放下茶盏,御案遮挡,他垂下手,握住了她的。


    微风吹拂,从大开的窗棱钻入,把栏杆罩上垂落的青纱帐掀起一角。


    郑定国恰好抬头,看到了景华琰温和的眉眼。


    那是从未见过的,有别于完美无缺笑容的温柔。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春日,那一年小皇子刚满三岁,他跟在母亲的身边,在御花园中奔跑玩闹。


    春风吹拂,染红了他圆滚滚的侧脸,笑容单纯而干净。


    满园的春花在风中摇曳,粉白的花瓣犹如春雨淅沥而下,给这幅母子欢乐的图景增添几分暖色。


    当时年轻的他入宫奏对,陪伴陛下游园,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一晃神,二十载过去了。


    当年那幅图景里的母亲,站在桥上安静凝望的父亲,都已经一起埋骨皇陵,撒手人寰。


    而那个会大声欢笑的孩童,也变成了冷漠无情的帝王。


    可是现在眼前的帝王,却好似重新寻到了人气。


    或者说,终于又出现了一个人,可以让他闹,让他笑,让他卸下心防,如同年少时那般,也放肆地高兴一回。


    那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郑定国可以确定。


    第70章 怎么这么爱咬人?【二+三更】


    景华琰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先生。


    他等姜云冉说完,才问:“你怎知,忠义伯府一定会分崩离析呢?”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是按照常理所想,也一早就探查过忠义伯府的内情。


    毕竟忠义伯夫人早年便过世,忠义伯府同赵氏虽一直维系姻亲关系,可少了最重要的伯夫人,的确少了些许亲近。


    就连徐德妃也很少同赵氏走动,看起来同母家姻亲并不熟稔。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


    “忠义伯这样的身份,夫人又年轻便病故,按理说,他能很顺利迎娶续弦,且续弦的身份也同样不会低。”


    忠义伯府只是在忠义伯父亲那一代开始落寞,但忠义伯自己撑起来之后,便有所好转。


    即便官职不高,未曾跻身凌烟阁,头顶上却有世袭罔替的勋爵。


    只要嫁入忠义伯府,立即便是三等伯夫人,谁会不眼红呢?


    “忠义伯当年可没续弦,这么多年过去,府中也并无其他妾室,就连一双儿女都是由老夫人来教养的。”


    “而忠义伯重新掌领忠义军后,所有粮草输送皆由赵氏安排,换做是你,会让不信任的人掌管此事吗?”


    姜云冉略有所感:“陛下的意思是,忠义伯同赵氏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要亲密,两家同气连枝,关系也不好割舍。”


    “正是如此。”


    所以,在预判到忠义伯府不会内讧的情况下,景华琰才有了今天的雷霆震怒。


    忠义伯府不会为了姻亲利益而内讧,那么为了皇恩呢?忠义伯犯错,致使百姓死难,即便为了百姓,为了名声,陛下都不会不管。


    定要责难忠义伯。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道:“妾受教了。”


    景华琰拍了一下她的手,才慢慢松开,继续同郑定国议论国事。


    又议论了一盏茶的功夫,景华琰才对姜云冉道:“你也累了,去天音阁歇息吧,另外让梁三泰把爱卿们都请回来,是该有个断决了。”


    姜云冉便起身,对景华琰行礼,便就要退下。


    这时郑定国居然也起身了。


    他眯着眼睛笑,满脸都是慈祥:“恭送姜采女。”


    姜云冉忙同他见礼:“尚书大人这可不敢当,折煞我也。”


    老大人的年纪,都能做她祖父了,让祖父辈的给她行礼,她可担不起。


    衣袂纷飞,殿中一时寂静。


    片刻后,郑定国捋着胡须笑了一声:“恭喜陛下了。”


    景华琰端起茶盏,遥遥同他碰杯:“同喜,同喜。”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抿了口茶,郑定国才道:“老臣斗胆,劝陛下一句。”


    他曾做过景华琰的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大人虽不敢做皇帝的父亲,却也能规劝几句。


    景华琰温言道:“大人请讲。”


    郑定国思维有些迟滞,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陛下,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不易,若陛下当真认定,便悉心守护,莫要旧情重演。”


    他说的是当年的恭肃皇后。


    恭肃皇后出身儒将之家,她十六岁被选为太子妃,十八岁入宫成婚,二十便诞育了皇长子。


    她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在肚子尚未显怀时,她甚至能骑马出行,是个开朗活泼,健康矫健的女子。


    天启三年春,她再度有孕,于国朝都是大喜事。


    然而,这一场欢喜,却最终葬送了她的性命。


    接连不断的意外、打击,让恭肃皇后心力交瘁,最终一病不起,小产血崩,彻底撒手人寰。


    郑定国至今都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先帝哭泣。


    郑定国是科举出身,年轻时便惊才绝艳,二十五岁便夺得一甲探花,名满玉京。


    那时先帝都不是太子。


    郑定国在县衙州府历练数年,待他回京时,先帝已被封为太子,而郑定国因耿直纯善,被仁宗皇帝看中,改任太子府詹士。


    可以说,他是仁宗皇帝选出来的太子近臣。


    因此,郑定国同先帝关系甚笃,二十几载辅佐陪伴,从来都只做纯臣。


    对于先帝的“家事”,他多少知晓一些。


    对于发妻的薨逝,先帝悲痛欲绝,甚至罢朝数日,以表哀伤。


    郑定国隐约觉察出当今这位陛下对姜采女有所不同,因着这一层关系,到底劝了一句。


    景华琰心知他是关心自己,便也不觉他僭越,只是道:“老大人所言,朕皆知晓,朕自然知道如何做。”


    不过……


    景华琰眸色渐冷:“不过当年老大人看到的,大抵也只是冰山一角。”


    郑定国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景华琰是什么意思。


    景华琰看到他的惊讶,垂下眼眸,看向桌案上摆着的玉玺。


    足有一斤重的玉玺上有阳刻龙钮,五爪金龙身姿桀骜,威风凛凛。


    “老大人,皇帝乃是九五之尊,若真心想要保下一个人,除非命运无常,不可能出现意外。”


    郑定国心头巨震。


    他一生为官,所思所想皆为臣下,君心难测,他只忠心做自己的差事,从来不去揣度皇帝真心。


    可景华琰却已经坐在了龙椅上。


    成为了皇帝,坐在了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景华琰才慢慢明悟。


    非因天命而亡,其他皆是人为。


    若是真心所爱,若倾尽全力都要保护一个人,即便是最无能的皇帝,怕也能做到。


    可偏偏,母后还是盛年早亡了。


    那些眼泪,那些悼亡诗,每逢忌日就要罢朝的追忆,其实都是惺惺作态。


    也正是此时,景华琰才开始彻底怀疑母亲的死,也因为慢慢掌握权柄,他才能调兵遣将,一点点查出当年的真相。


    即便先帝已经龙驭宾天,可当年动手的肯定另有其人。


    景华琰要真相大白,要把所有牵连进这桩案子的人全部绳之以法,然后去母后陵前告慰。


    他要告诉她真相。


    让母亲可以瞑目。


    现在,正好借由郑定国自己提起,景华琰可以顺理成章议论先帝。


    “陛下。”


    郑定国比方才面色还难看。


    他脸色煞白,下意识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景华琰呼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下来。


    “老大人,您是父皇的肱股之臣,陪伴父皇二十载光阴,朕知晓您对父皇忠心不二,从未有过半分悖逆。”


    “可是老大人,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是朕了。”


    “朕想要给母后一个真相,老大人以为呢?”


    郑定国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


    他低下头颤抖着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陛下,臣自然听从陛下圣谕,”郑定国顿了顿,才低声道,“陛下,可这些,老臣全不知情。”


    他自认是先帝身边最重要的心腹。


    多年以来,他被先帝的“一往情深”蒙蔽,从不知在恭肃皇后这件事上,自己全然不知任何真相。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瞎耳聋,枉做三十载朝臣,却看不透这件事的真相。


    景华琰看着郑定国,看到他的信念轰然崩塌。


    “老大人,你是个耿直的人。”


    太耿直,太敏锐,所以完全不能知晓任何脏污。


    郑定国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苦笑一声:“老臣应该感谢先帝,这样看中老臣的人品。”


    景华琰声音依旧温和:“这可能是朕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但总要查出真相的。”


    “今日朕告知老大人,就怕到时候您受不住,”景华琰笑了一下,神情很放松,没有一点苦大仇深,“毕竟,您虽然已经老迈,朕还是得依靠您。”


    这般信赖,让郑定国心情放松许多,也慢慢平复下来。


    “惭愧,老臣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郑定国思索片刻,才道:“陛下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景华琰笑了一声,气氛一下便放松下来:“老大人,你怎么这么喜欢肝脑涂地?朕可不喜欢啊。”


    另一边,姜云冉去了天音阁。


    天音阁就是乾元殿的书库,里面藏书颇丰,姜云冉上回来挑了几本孤本,看得津津有味,今日继续挑出来读。


    这一看就很专注,待她再回神时,外面已经暮色四合。


    今日的火烧云并不刺目,反而是温柔的橘色,看得人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她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雪燕便快步而入:“小主,陛下宣您至金馔堂用晚膳。”


    “陛下忙完了?”姜云冉用帕子擦干净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这才跟着一起往金馔堂行去。


    “一早就忙完了,陛下问过小主,听闻小主一直在读书,便不叫打扰。”


    姜云冉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很快,一行人便踏入金馔堂。


    青黛经过梁三泰的考核,已经可以胜任御前布菜的差事,因此今日姜云冉身边站着的就是青黛了。


    “陛下,胃还痛吗?”


    景华琰见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然想起郑定国的话。


    他应了一声,道:“不痛,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也就这夯货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梁三泰咧嘴一笑,看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用膳吧。”


    姜云冉谢恩,便跟着拿起了筷子。


    今日菜色可真是丰富。


    有莲花仙境、四季如意、红烧狮子头、八宝烧鸭、千丝煨火腿,松鼠桂鱼。


    另外还有一道汤羹,三道点心,琳琅满目凑了十道菜。


    姜云冉爱吃酸甜口的菜色,看来御茶膳坊一早就记住了,今日的松鼠桂鱼就是特地为她做的。


    景华琰显然也记得。


    他亲自给姜云冉夹了一块鱼肉:“你尝尝,这可是汤州的御厨所做,手艺正宗得很。”


    姜云冉一口下去,酸甜可口,酥脆滑嫩,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只有甘甜和鲜爽。


    她眯了眯眼睛,满脸都是幸福:“好吃。”


    看着她吃饭这样香甜,景华琰也有些饿了。


    他端起饭碗,也认真用起膳来。


    姜云冉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胃,小声劝:“陛下,晚食还是少用一些,万一犯了胃疼也恼人。”


    景华琰心中一暖。


    他抬眸看向姜云冉,意味深长:“不多吃,怎么有力气?”


    ————


    起初,姜云冉以为景华琰要熬夜批改奏折。


    后来,姜云冉才明白,景华琰熬夜要批改的是她。


    此刻她被景华琰扶着腰,面对他而坐。


    她整个人都要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仿佛漂浮在江海至上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暴摇曳。


    只余一根船锚,支撑着扁舟的位置。


    一个浪头袭来,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她脸上的汗几乎要迷眼睛,手臂努力抬起来,扶住了景华琰的肩膀。


    男人常年习武,肩膀宽厚有力,姜云冉竟握不住他。


    “陛下……”


    姜云冉说话断断续续,气息也无法连绵。


    “陛下,换个……换个好不好?”


    这个样子,实在太累人了。


    她自己还得使劲儿,要不腰就软了,整个人要往后倒下去。


    “不好。”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上,随即便张开了口。


    “专心一点。”


    真是专心不了一点。


    姜云冉瞻前顾后,总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伤害皇室的千秋万代,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景华琰眸色幽深。


    他牙齿摩挲,在她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姜云冉不由惊叫一声。


    “呀。”


    紧绷的那根舷忽然就断了,自上而下坠落。


    这声音让对面男人更高兴了。


    他眯起眼睛,任由汗水在脸颊一侧滑落。


    更卖力了。


    姜云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最后的思绪是,希望今天不会熬得太晚。


    一回合结束。


    姜云冉终于回过神,感受到自己和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她觉得胸膛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顿时嘶了一声。


    “陛下,您怎么咬人呢?”


    景华琰懒懒靠在床栏上,把她放在胸口,肌肤相亲,亲密无间。


    姜云冉觉得不舒服。


    她想离开他。


    景华琰垂下眼眸,扫了一眼,说:“朕知晓爱妃累了,也很是心疼,那依你吧。”


    于是,他就这样带着她翻了个身。


    姜云冉:“呀。”


    声音都变调了。


    她忙捂住嘴,不敢让外面的宫人听到声音。


    怪丢人的。


    景华琰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窘迫,心里有一道声音不停低语。


    弄乱她。


    弄脏她。


    声音一声叠一声,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忽然伸出手,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强迫着从她嘴唇边拿开,直接压在锦被上。


    “怕什么?”


    男人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外面没人。”


    “怎么……”


    姜云冉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声音就被吞没了。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犹如三月的春雨,细细浇灌田地。


    “她们都在对面的暖阁,”景华琰告诉她,“周夏晴有分寸。”


    姜云冉:“……”


    姜云冉觉得更丢人了。


    “好了陛下!”姜云冉要动手腕,挣脱他的挟制。


    “我真的累了。”


    女子的额发覆在额头上,眼尾微红,水润娇嫩。


    她无辜地看着他,好像在哀求他的放过。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景华琰心想。


    我可真过分啊。


    姜云冉那双漂亮的凤眸越整越大,不可置信。


    她不受控制往下看去,最终泄气地道:“陛下!最后一次了!”


    帐幔摇曳起来。


    景华琰喘着气,说:“这朕如何能得知?”


    “爱妃太难为人了。”


    谁难为谁啊!


    好不容易从寝殿折腾到暖房,又从暖房折腾回寝殿,姜云冉终于放弃劝说了。


    她只能舍命陪君子。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等次日清晨醒来,并非因为一夜好眠,而是因为觉得热。


    热烘烘的暖炉笼罩着她,让她无法挣脱开来,早冬时节除了一头的汗。


    姜云冉挣扎地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皮,眼前只有一片朦胧。


    她刚要动作,就感觉到腰身上有一道铁钳,紧紧箍着她。


    男人还在背后搂着她,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姜云冉:“……”


    他居然还没走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姜云冉又困又累,脑子里一团浆糊,平日里的精明能干都被困顿压了下去,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她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叫醒景华琰。


    张开口,声音是嘶哑的。


    “陛,陛下……”


    “嗯?”


    景华琰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方才姜云冉动的时候,他就立即醒了过来,不过想知道她醒来要做什么,就假装沉睡。


    倒是没想到她醒来就唤他。


    景华琰唇边勾起一抹笑,虽然昨夜没睡够,但心情是极好的。


    浑身畅快。


    “陛下……”姜云冉脑子懵懵的,“陛下,太热了,您松开我。”


    景华琰唇边的笑容顿住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勒痕。


    “是吗?”


    景华琰低下头,在她肩膀上咬了一下。


    昨日的咬痕还没褪去,新的痕迹重新覆盖。


    他动了一下身体,找到了最喜欢的姿势。


    手臂微微下滑,帮她接纳。


    “唔。”


    姜云冉瞪大眼睛。


    简直是瞬间清醒。


    她难以置信。


    “陛下……”


    “别……陛下,陛下您不累吗?”


    姜采女说话都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景华琰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隐藏在漆黑帐幔里,犹如狼犬一般的锐利眼眸。


    “嘘。”


    “乖一点。”


    “你乖一点,我就快一些。


    早起的时光太漫长了。


    漫长到姜云冉都有些恍惚。


    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姜云冉早就重新睡了过去。


    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景华琰伸手抹去,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早安,爱妃。”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姜云冉总觉得自己在马车里颠簸。


    这马车也不知是哪里造的,减震做的极差,只要碰到小石子,就会猛地颠一下,折腾得她心惊胆战,腰酸背痛。


    等姜云冉好不容易再度清醒过来,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撑着手挣扎着坐起来。


    刚一起身,她就面色一僵。


    “这狗男人。”


    姜云冉咬牙切齿。


    怎么这么爱咬人?


    她从枕头下摸出帕子,胡乱擦了一下,不用水洗,是完全洗不干净的。


    太多了。


    好一通忙活,才哑着嗓子说:“谁在外面?”


    青黛轻声细语:“小主,奴婢在。”


    姜云冉道:“吩咐准备热水,早膳也简单一些,我没什么胃口。”


    昨夜到今早,景华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似得,折腾个没完。


    一会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姜云冉胳膊腿和腰,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累的。


    她总觉得景华琰昨日很不对劲儿,具体又说不上来。


    总归,短时间她是再也不想来丹若殿了。


    等青黛看到姜云冉脖颈上的咬痕,不由红了眼眶。


    当着雪燕的面,她不敢开口,只扶着姜云冉进了暖房,才问:“小主,您没事吧?”


    姜云冉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你哭什么。”


    青黛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讲。


    姜云冉依旧是自己沐浴更衣,费劲洗干净身上的痕迹,她才拿起衣裳开始穿。


    这一穿却发现了不对。


    今日的衣衫是新的。


    里衣和中衣都是轻烟锦的,又软又滑,穿在身上十分舒适。


    外面的袄裙瞧着也是织造局新做的样子,袖缘上绣了一圈蝴蝶蝴蝶纹样,紫霞锦缎流光溢彩。


    沐浴之后,姜云冉总算恢复过来。


    她出了暖阁,让雪燕给她梳发,青黛用珍珠粉给她遮脖颈上的痕迹。


    “衣裳是你准备的?”


    雪燕便笑道:“是陛下一早吩咐过得,夏晴姑姑亲自去织造局挑了几身冬衣,放在丹若殿备着,让小主好有衣裳更换。”


    这话说着好听,姜云冉却也不往心里去。


    怕也不是专为她一人准备的。


    她道:“有劳了。”


    梳妆打扮完毕,姜云冉便开始用早膳。


    她劳累了一夜,此刻饿得很了,一口气吃下了一屉小笼包子,才觉得胃里暖和起来。


    周夏晴恰好从外面进来,道:“小主,御茶膳坊特地给小主备了燕窝,小主尝尝是否合口。”


    姜云冉尝了尝,燕窝没什么味道,有些寡淡。


    “有些淡了,加点冰糖更好。”


    周夏晴就说:“是,奴婢知晓了。”


    等姜云冉坐上迎喜轿回到听雪宫,就再也维持不住体面,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躺下了。


    青黛坐在床边给她拆发髻,眼眸扫到她的脖颈,眼睛又红了。


    姜云冉叹了口气。


    心里却觉得温暖。


    要不是心疼她,青黛也不至于这般失了分寸。


    她轻轻拍了一下青黛的后背,温言细语:“陛下真不是轻慢我,你莫要太过忧心。”


    若景华琰真把她当成是随意折辱的奴婢,姜云冉也不会选择同他合作,再度入宫。


    青黛的眼泪掉下来了。


    “可是雪燕姐姐说,旁的宫妃都不会如此。”


    还不是看他们小主出身低,身后没有母族,便这样轻慢。


    青黛以前觉得陛下是正人君子,如今心里也是鄙薄上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她忽然意识到,景华琰是个精力很旺盛的年轻男人。


    可其他的宫妃牵扯太多,他无法真正信任,根本不会在她们面前露出真面目。


    最后,也就只有自己能配合他这些“过分”的要求了。


    思及此,姜云冉呼了口气,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青*黛,你记住,这不是坏事。”


    “陛下也绝非轻慢我,若当真如此,今日就不会让我进御书房了。”


    青黛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转过弯来。


    她抿了抿嘴唇,却还是不太高兴。


    “那小主也太辛苦了。”


    姜云冉不由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青黛最好了,你给我捏捏后腰,我就不辛苦了。”


    青黛放了心,面色也好了起来:“是!”


    另一边,周夏晴同景华琰禀报姜小主回宫了。


    景华琰思索片刻,道:“赐给听雪宫燕窝两盒,老山参两枝,她身子有些虚。”


    体力有点差,是得好好补补。【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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