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
方瞻微怔。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世说的居然是这个。
很明显盛先生是在帮扶他。
方瞻动容的同时, 心中也十分汗颜。
方家已欠盛先生良多,他如何再好意思接下自己完全不懂的差事。
方瞻拱手致歉,神情尴尬。“在下于漕运一事一窍不通, 此事万不敢接。”
一旁的方夫人,闻言有些焦急。
老爷因为之前的事, 一直郁结于胸,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因此才提议回江南换个环境。
她觉得盛先生说的漕运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可以转移老爷的注意力, 让他不再颓丧着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若是方夫人自己,她肯定觉得不懂有什么关系, 学就是了, 但她也了解自家老爷的为人。
不是他熟悉的事,他是不会接受的。
因此方夫人只是着急,但也没出声劝说。
盛世笑着抬起方瞻的行礼的手臂。
“将军过谦了。漕运这事, 还非你不可。就看将军愿不愿意帮在下这个忙了。”
方瞻闻言更觉奇怪了。
原来盛世之前已经令人在千江上下游几座城池建了数家镖局分局,说是护镖,其实做的就是水上货物运输的生意。
这个时代主要运输方式还是陆运,水运上除了要考虑水流船只的问题外,最怕的就是遇到盘踞在某处连朝廷都不爱出手惩治的水匪了。
“此次收到顺通管事发来的消息,说船队在途径幽罗的时候遇到了水匪。”
方瞻立即会意,“先生是让在下去剿匪?”
说完后,方瞻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现在可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根本没有剿匪的资格和兵力。
盛世笑着摇头。
“将军能帮着训练一下镖局里的镖师,让他们不至于被水匪劫道,就够了。”
方瞻脸色微红,但他低头一想, 如今漕运遇到水匪确实是个大麻烦,虽然大凉没有水军,但他带过兵打过仗,训练一下能对抗水匪的水路镖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立即拱手。
“承蒙先生不弃,瞻自当尽力,三月后必还先生一支骁勇的水军,”意识到这个称谓不对,方瞻立即改口道:“水师。”
陡然听到水师这个称谓,盛世还微微愣了一下,但转念想到水路镖师勉强也能算个水师,便也就没当回事。
此事说完后,第二天一早方瞻就过来向盛世辞行。
见方瞻面色红润斗志昂扬,不止盛世高兴,方夫人和方言也如释重负,他们也不埋怨一直赶路劳累,当即起身与方瞻一同离开。
盛世本打算与他们一道去江南,但想到祖安还有些事没安排妥当,便只让方瞻先行,并让石莽挑了个靠谱的镖局管事领着一些人,随方瞻一同出发。
十日后,果然如盛世所料,京中的调令下来了。
宋宣之前受方瞻连累被连降两级,如今直接连升四级,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镇守西陉关。
而与建元帝旨意一道来的,还有并州州牧林明辅手下的兵曹从事张茂。
建元帝颁旨的时候,好似终于想起来灵武军军粮的事了,但让他从国库里直接出粮食他又肉疼,于是二皇子便提议并州北面门户一直是灵武军守护,并州理应出些力。
这个提议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反正又不用他们出钱。更何况并州算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二皇子自己愿意出粮,关他们什么事。
因此并州州牧林明辅便接了旨,让张茂筹了一笔粮草运往西陉关。
圣旨虽然还没到,但风声早就传出去了。宋宣乍一听到朝廷要给他拨粮,很是惊讶。
被放生惯了,突然被示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陈将军惨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趁去祖安取兵甲的机会,他问盛世:“不会是藏着坏吧?”
看着宋宣想要全军戒备的模样,盛世有些无奈,“左右粮食来了,收了便是。至于其他的,二皇子还能怂恿你一起造反不成?”
宋宣骤然听到盛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呼吸都要停了。
他紧张地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最后凑近盛世虽小声却坚定道:“即便真的要……,那也不能跟着二皇子。”
目前的形势,宋宣还是能看清的。
建元帝已经老迈,疑心颇重,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如今抱着金库死活不松手,根本不顾下面百姓和将士的死活。
而几位皇子早已成人,正是野心大涨的时候,朝中拉帮结派暗潮涌动,即便是他们边关也受到了波及,忠平侯就是前车之鉴。
忠平侯一生忠勇,为了将士们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却惨遭猜忌,差点家破人亡。他草莽出生,若是军中再缺银缺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忍饥挨饿。
如今,是时候考虑以后了。
盛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侧头看向宋宣,“将军何意?”
宋宣诚恳道:“先生,宋某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兜弯子,如今的局势你我都看在眼里。侯爷之前给宋某留下一句话,说日后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可以来问您。”
盛世一惊,没想到忠平侯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
“军中事务自是不用烦扰先生,宋某想问的是,”宋宣目光灼灼看着盛世,继续道:“龙生九子,先生可有心仪的?
盛世明白了,宋宣此次来问的,不是此次朝廷和二皇子想干什么。
毕竟二皇子的意图很明显,他让并州提供粮草,一个是在建元帝面前卖乖,弥补之前的过错,另一个目的便是趁机向新任灵武军统帅宋宣示好。
之前二皇子塞了个人来摘灵武军的桃子,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宋宣当了主将,二皇子不便自己出面,便让自己一派的林明辅出钱出力拉拢宋宣,修复一下差点碎了的情谊。
此次直接收下建元帝的封赏,以及林明辅送来的粮草就行,毕竟粮草可是过了明面的。
宋宣想问的是,他们要如何站队。
此事干系重大。
邬淳此前也曾问过盛世相同的问题,当时盛世只是回答“走一步看一步,从长计议”,如今这个话题被宋宣提起,盛世不得不慎重。
胜者为王败者寇。
押对了,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押错了,身首异处。
宋宣来之前也与军中心腹商议过,在他看来盛世与十一皇子有师徒之谊,理应会支持十一皇子。
虽然十一皇子在朝中没有根基,但正因为没有根基,他们若是投靠,才更会被器重。
况且有景家在,再加上盛先生的财力武器支持,十一皇子并不是毫无胜算。
宋宣此次最大的目的,便是想知道盛世是否有助十一皇子的打算。
盛世沉吟片刻道:“还不是时候。”
“二皇子那边的人必定要趁此机会拉拢将军,将军只管放心收下粮草。至于其他,一概不应,甚至态度倨傲也没有关系,得让陛下知道你是忠君的,这样灵武军暂时就是最安全的。”
宋宣这下也反应过来了。
建元帝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下面人的动静。如今各方拉帮结派,灵武军最好的身份便是保皇党。
建元帝动忠平侯,不仅仅是听信下面人的挑拨,更重要的是他忌惮忠平侯功高震主。
而宋宣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扎心一点的说,他还没达到功高震主的声望。
不管其他人如何动作,只要建元帝不对他们动手,他们就是安全的。左右军粮军饷的事,再差还能差过之前。
“先生的意思,陛下此番还想着试探二皇子?”
盛世点头。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别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行。
二皇子卖乖的方式,其实不太对。对于皇帝来说,不论是国库,还是并州,乃至整个大凉,所有的土地粮食都应当是他这个天子的。
宋宣抱拳,“在下知道要怎么做了。”
侯爷刚被押入京,二皇子就迫不及待想要安插人进灵武军。要说侯爷的事,二皇子没有动手脚,他一百个不信。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绝对推波助澜了。
而宋宣他,刚好是个记仇的。
宋宣那里可以对运送粮草的张茂冷脸以对,但盛世这里就不行了。
再怎么说也是州牧大人的属官,接到张茂送完粮草要来视察的消息后,广武县县衙当即就忙了起来。
当然忙的人不是盛世,而是陈县令。
陈县令自接到信后,便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准备喝口茶时,便看到盛世气定神闲地跟邬淳在下棋,气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他气呼呼跑过去,看到棋盘上下得奇臭无比的棋局,怒气简直升到了极点。
陈县令抖着手指着棋盘,满眼不敢置信,“你就这点棋艺,还好意思跟人下棋?”
邬淳笑着捋胡须,“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半柱香。”
眼见回天乏术,盛世索性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里认输。“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
陈县令闻言更气了,合着他在这忙得脚不沾地,而最该干活的人,却闲得长毛?
盛世起身拍了拍手,“你要是嫌我碍事,那我回去好了。”
陈县令哪能放人,当即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又拉了回来,“你走了,我怎么办?”
要在张大人面前露脸,陈县令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也知道张茂来广武县,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八成是为了见这个无事一身轻的里正大人。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凑近盛世小声道:“你说张大人这次来广武,是想干什么?”
盛世无所谓地怂了下肩,“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么点东西。”
邬淳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进棋盒,闻言接口道:“应当是为火雷石而来。”
陈县令明白了,林明辅是派人来问询了。
“可我们不是将东西都给出去了吗?”
“是啊,”盛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照实说就行。”
陈县令见他不为难,当即就放了心,至于盛世怎么处理,他并不过问,他只对政务感兴趣。
当然官场应酬,他也可以。
很快张茂便到了广武。
张茂虽然诧异广武县的城池如此之大,但也仅仅是惊讶,他主管兵曹,对于城池建设并不感兴趣。
“听说你这里发现了火雷石?”
对于张茂的开门见山,盛世搬出了之前对刘仁的说辞。
“糊涂!”张茂闻言立即厉声斥责。
“术士之言如何能信,那般重要的东西,怎可交给刘仁。”
林明辅接到盛世的消息后,便派了人去劫刘仁,没想到一番纠缠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刘仁的手里,林明辅如何能不生气。
他气刘仁的同时,也气盛世的不懂事。
那般重要的东西,如何能让刘仁看见,看见也就罢了,居然还全数给了刘仁,搞得他现在在二皇子那里那般被动。
盛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大人,下官位卑言轻,只是小小一个里正,刘大人是郡守,他来要东西,下官和陈大人如何敢不给。”
张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副鹌鹑样的陈县令和盛世,“东西还有没有了?”
盛世低头拱手,“不敢留下。”
张茂气愤不已,还没等他发作,门外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盛世的爹盛昌则。
盛昌则一进门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张茂,吓得他赶紧行礼,“草民盛昌则拜见张大人。”
张茂本就怒气未消,现下又被人打断,心中更是不快,“滚出去!”
盛昌则当即躬身退下,靠近盛世身边时,小声道:“婉儿那丫头居然偷藏了一块火雷石,你一会儿赶紧去看看。”
盛昌则的小声并不小,被耳力不错的张茂听了个正着,他眼前一亮。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
盛昌则身体又是一抖,战战兢兢答道:“启禀大人,盛里正之前将所有火雷石都上交了,没曾想小女顽劣,偷偷藏了一只。今日与伙伴玩耍时,被草民发现,特过来寻里正过去。”
说着他又赶紧赔罪,“大人,小女年幼,绝不是……”
盛昌则的话还未说完,张茂就挥手打断了,“东西在哪?”
见张茂抬步出去,盛昌则赶紧跟上引路,盛世也紧随其后,陈县令一头雾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
盛家的某处小宅子里,盛婉儿手足无措地站着,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石头,足有碗口大。
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漆黑一片。
石头旁边放了一把小刀,以及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不少黑色的灰。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石碾,以及一小节装了黑灰的竹筒,留了半截引线在外面。
很明显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从石头上刮下来,然后用石碾细心碾成粉末的。
张茂虽然不懂这些是什么,但一进门就被那块奇怪的黑石头吸引住了。
盛婉儿见到紧随其后的盛世,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大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到东西盛世也吓得不轻,当即斥责道:
“这东西如何能拿来玩?你是没看到他炸起来的威力吗?墙都能炸个窟窿,你这小身板如何能经得住!你要有个好歹,你要爹和娘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紧张心慌的样子吓到,哭得梨花带雨,只说下次再也不淘气了。
张茂一点没看盛家几口,他围着桌上的黑石头转了转,稀奇道:“这就是火雷石?”
盛世仍旧衣服胆战心惊的模样,拱手回答:“回大人,这就是火雷石。这东西邪性得很,稍有不慎便能将人伤着。”
“看着确实与普通石头不同。”张茂没去摸石头,而是沾了点黑色的粉末在手上捻了捻,“这是石头上刮下来的?”
盛世点头,“这些粉末晒过之后可以点燃,若是装在竹筒里……”
盛世说话的时候,张茂的注意力到了那只小竹筒上。听盛世说石头粉末能点着,他内心里其实是不信的。
他拿起桌上的竹筒看了看,随后掏出身上的火折子,不顾盛世的阻拦,点燃了竹筒。
盛世只得后退数步,将人都拦在身后。
随着一阵火光和炸响,不信邪的张茂满脸黑灰,眉毛头发都被烧掉了大半,整只左手加上小臂更是鲜血淋漓。
惊得他的侍从赶紧跑出去喊大夫。
张茂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盛世也没想到张茂这么勇,居然徒手捏着爆竹点燃,也幸好里面的火药不多,且药性受到了影响,不然张茂的手怕是得留在这。
猜到林明辅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所以他提前安排了这出戏。
刘仁抢走了火雷石,太子那边肯定会发现石头是假的,所以他们有两个猜测,要么东西本来就是假的,要么东西被林明辅在中途调包了。
但林明辅肯定知道自己没有调包,如果刘仁手里的东西是假的,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盛世将真的火雷石扣下了,用假的忽悠他们。
所以为了让自己脱身,盛世一定得让林明辅觉得刘仁手里的东西是真的。
于是在张茂包扎好伤口之后,盛世将这块本来应该是粉末被他故意弄潮结成块状的火药石,交给了张茂。
盛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大人,火雷石威力巨大,胜过兵甲,稍有不慎便能伤人,下官万不敢留。这一块就交给大人了。”
盛世之前就说这火雷石带诅咒,如今又惜命怕伤到自己,张茂很是看不起他。虽然盛世将所有火雷石都交给了刘仁,但有这一块,也足够他回去向林大人交差了。
只是盛世那句“威力巨大胜过兵甲”却在张茂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等他回晋阳,将东西交给林明辅时,不由得道:“大人,这火雷石可比刀剑厉害得多,您说太子那边会交上去,博陛下欢心吗?”
林明辅沉吟片刻。
“怪不得这些日子,太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是想独吞了,此事我得快些传信给二皇子,让他们早做打算。”
于是朝堂上二皇子一党状告太子得了厉害武器而不上报朝廷,其心可诛。太子则拼命喊冤,说自己没有。
二皇子那边当即拿出那块火雷石,说这样的东西太子有一大车。
太子拿出那车假石头,说自己被骗了,东西被林明辅在半路给换了,不然林明辅手里怎么会有厉害的火雷石,还妄想倒打一耙。
二皇子党则坚称太子定是将真的藏起来了,拿假石头出来糊弄人。
两方争执不下,谁都一口咬定对方手里有,却隐瞒不报,是乱臣贼子。
朝堂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盛世已经安排好广武县的事情,一路南下。
第62章 第 62 章 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
盛世这次去江陵, 并没有带多少人。
随行的不过他爹、邬先生,还有石莽非塞过来的丁来。用石莽的话说“这孩子看着木讷,却是个练武的料, 最重要是死心眼,有他护着您, 我们也放心”。
如今这世道,盛世也不敢托大,便挑了些拳脚不错的随从一起跟着。
江陵距广武县约两千里,盛世本不愿邬先生跟着舟车劳顿, 但邬淳执意前往,盛世便也只能随他。
这一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走走停停半月有余才堪堪到了江陵。
江陵位于千江中游, 南临千江,北依汉水,风土人情自是与北方不一样。盛世来这里几年, 还是第一次到南方城市,一时间倒有些新奇。
江陵城作为某代都城,城池自是建得颇为壮观。
城门处不少车辆排队入城,盛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有人匆匆往他这边来。
来人到了跟前,忙行了个礼,“少爷,小人自接了信,便日日人在城门口候着,今日总算将您给盼来了。”
来人年约四十,是镖局在江陵城的管事,名叫伍正。
他见到车内的盛昌则, 又连忙行礼,喊了声“老爷”,虽然不认识邬淳,但也一并行了礼。
盛世对他招了招手。
伍正立马跳上车,坐到了驾车的丁来旁边,半掀车帘向里面坐着的盛世回话。
盛世轻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伍正闻言颇为气愤。
“自上次我们接了大单以来,那些人频繁过来闹事,官府也不管。
前些日子他们甚至带人去码头烧我们的船,还是镖局里的兄弟拼死才将船保下来。
不少兄弟因此受了伤,还有两个兄弟……”
伍正说到这,眼圈有些发红了。
“……被他们的砍到要害,没能撑过去。”
盛世闻言神情也冷了几分。
盛昌则更是气得拍了下案几。
“这帮人也忒欺人太甚了!做生意各凭本事,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伍正又说道:
“最近我们已经闭了门,但那些人仍不肯罢休。前两日又来闹事,限我们五日内彻底离开江陵,不然后果自负。
这两日有不少兄弟找上我,希望可以辞工结账。”
说着,方正紧张地看向盛世,“少爷,咱们是去,还是留?”
盛世沉吟片刻,吩咐伍正:“此前受了伤的兄弟,都按工伤标准双倍发放补助,那两名身亡兄弟的抚恤金也给得更丰厚些,让他们家里人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提。”
伍正立即点头应下。
“此外不开工的这些日子,工钱照常发放。不愿意留下的,给他们发遣散费。愿意留下的,工钱双倍,先安排到到鹿城去。”
鹿城城小人少,往来客商也不多。那里便是方瞻挑选的训练场,千江上下各分镖局的人手已经去了大半。江陵这边也是因为出了事,盛世想着过来瞧瞧再说。
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伍正一听就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不打算撤,于是再次点头,“好嘞。”
等安排完员工的事,盛世又问起闹事的人来。
“是崔氏哪一支?”
伍正给盛世的信里只说了崔家人找茬,并没有说得太细。
做货运生意自然是会动到一些人的利益,在其他城虽然也会遭人排挤,但也没闹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盛昌则奇道:“崔润的那个崔氏?他们不是在怀涧吗?”
盛世点头,“除了那个崔氏,也没人敢张狂成这样了,即便咱们报了官,官府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伍正并不是江陵本地来,来此处也没有多少根基,于是道:
“说是崔氏嫡系,好像是什么六爷那一支,早些年奉家主令从怀涧迁到此处。崔氏是世家大族,到了这里后便与当地官府和乡绅士族关系颇为不错。”
邬淳闻言也说道:“这么一说,倒是却有此事,应当是崔六郎崔巍那一支。当初的崔六郎,如今只怕是崔老太爷了。”
盛世:“邬先生知道他们?”
“年轻时有过数面之缘。”
邬淳捋了捋胡须,“奉家主令从怀涧迁至此处,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些脸面罢了。
当初他们这一支,是被驱赶出去的。
只不过他也确实是崔氏嫡支,当初的崔老家主也没有将他从族谱除籍。
说起来,如今的崔氏家主还是这个崔巍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
盛世颔首。
怪不得如此嚣张,
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各大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常常互相结姻亲。即便是皇家也不会轻易动这些人,更别说底下那些官员了。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员。
对于官员来说,不过是崔家霸凌一个小小的镖局罢了。
生意上的往来嘛,摩擦总是难免的。
只要没闹出人命来,官府才懒得管呢。即便真的闹出人命来,也不过崔家说几句话的事。
“此次雇兄闹事的,是崔家的六公子,也是崔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
盛昌则看了一眼盛世,神情有些凝重,“世儿,这事不好办啊。”
即便原来的盛家在晋阳也能算得上人物,但跟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却根本上不得台面。
这里面不仅是底蕴的天壤之别,更重要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得罪这一个崔家,从而得罪了崔氏本家,甚至引得其他世家的打压,那他们这两年铺出来的“市场”怕是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即便让出江陵,也不过就是一城的生意……”
盛昌则刚说出自己的打算,就见盛世抬眸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里的冷峻令他吓了一跳,让他忘了后面想说什么。
“世儿,你……”
盛世重新垂眸,看了一眼未完的棋盘,问邬淳:“先生,您怎么看?”
邬淳捻起棋子落下一枚,“一步退,则步步退。”
“但也不可直撄其锋。”
盛世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也正有此意。”
盛昌则与棋艺并不精通,如今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棋盘了,同时也觉得盛世这两年成长得让他有些陌生,好像他已经跟不上儿子的脚步。
但他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很快收拾起失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他从前可也不是贪生怕死不敢拼的人,怎么如今家大业大之后,还龟缩害怕起来了呢。
盛昌则做完心理建设,马车也缓缓驶过中央大街,来到了闭门的镖局前。
伍正跳下车,刚掀开车帘,准备迎盛世下车,就听到有人突然出声讥讽。
“哟,这不是顺通货运的伍管事嘛,怎么还没夹着尾巴逃啊,难道是在等着小爷亲自送你走?”
“丑话可说在前头,想要小爷送,那就得抄家伙了啊。到时候伤了死了,别怪小爷我手重。”
说完,那人就大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几个随从打手更是附和着笑得东倒西歪,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
说话的便是崔家雇的地痞流氓陈不三,那日烧船伤人便是这人领的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伍正气得转身破口大骂,“你不过就是崔家雇的一条狗,跑到我们这里撒野……”
伍正刚骂到一半,对方就二话不说甩过来一根鞭子。伍正立即抽刀格挡,却没想到这鞭子竟不是冲着他去的。
“哈哈,我倒要看看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能被伍正恭恭敬敬迎下车的,一定是顺通货运的重要人物。
他要是拿下这人,定能够得崔公子嘉奖,那可就不是那一点打手工钱了。
眼见鞭子要落在车上,本是年轻马夫打扮的丁来突然徒手接住鞭子。不待对方愣神,丁来一个用力,将来人从马上扯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反手就是一鞭子,直接将来人的脸打得开了花。
周遭围了不少百姓,见此齐齐惊叫出声。
摔了个狗啃泥还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陈不三觉得面上挂不住,爬起来冲着百姓呼呵两声,然后恶狠狠冲着伍正放狠话。
“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说着就要带人先跑。
“慢着。”
盛世掀开车帘。
陈不三转头看到车帘后的盛世,先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凶狠骂起来。
“你让小爷等着,小爷就等着啊。”
话是这么说,但见识到丁来的身手后,他也没敢跑。
陈不三的身手确实一般。镖局之前有人伤亡,也是因为陈不三突然带了很多人,打了镖局一个措手不及。毕竟镖局还是做正经生意的,突然在码头遇到见人就砍,堪比凶匪的陈不三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也因为下手不如对方重而吃了大亏。
毕竟陈不三得到的崔公子命令是“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的”。
陈不三挺了挺胸,但又有点害怕,说话颇没有底气,心里想着: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告诉了崔公子,定要你们加倍奉还。
盛世淡淡开口:“你去帮我给崔六公子带句话,就说顺通货运的老板来了。六公子想要的东西,盛某愿意双手奉上。而且盛某手里还有个更好的东西,不知道刘公子感不感兴趣。”
陈不三很不想答应,但他看了看盛世,又看了看陈不三,最后还是灰溜溜跑了。
陈不三跑走后,伍正有些着急,“少爷,我们真的要什么都让出去?”
马车缓缓驶进顺通货运的门,盛世喝了口茶,淡淡道:“避其锋芒,示之以弱,然后……”
“……徐徐图之。”
没有人可以在伤了他的人后,还能全身而退。
第63章 第 63 章 公子高明!
百花阁内, 崔家六公子崔琅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侧衣衫单薄的侍女一个打着扇,一个捧着盘, 还有一个则以口渡酒。
室内衣袖翩飞,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崔琅刚咽下一口酒, 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屁股尿路滚到他脚下,边滚边哭嚎:
“崔公子,那顺通货运简直欺人太甚, 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哭嚎的正是陈不三,他仰着头一道鲜红的鞭印横跨他半张脸, 然而他的卖惨并没有效, 崔琅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崔琅踹完还不解气,侍从从旁边出来, 又给了陈不三两个巴掌。
“你几个胆子,敢扫公子的兴。”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让公子为你做主?”
眼见自己告状不成反被打,还要被崔家侍从拖出去,陈不三不敢再有小心思,连忙将来的目的喊出来。
“公子恕罪,顺通货运的少东家到了江陵,他说想见您。”
崔琅挥了挥手,侍从们将摁住陈不三的手放开。他不必开口,自有人帮他问。
“顺通货运的少东家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公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陈不三虽然莽撞,但脑子不算太笨。他刚刚告状, 崔公子二话不说就将他拖出去,而他一喊出顺通货运,崔公子就让他留了下来,说明崔公子还是在意那个顺通货运少东家。于是赶紧将之前让他报信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崔琅。
崔琅这才斜眼打量了一番陈不三。
“他说他愿意让出所有船只?”
陈不三赶紧点头。
“他手里还有更好的东西?”
“对对对,”陈不三点头如捣蒜,“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诓骗公子您。”
崔琅重新靠回美人榻上,没要美人渡酒,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苍白消瘦的脸上红晕明显。
“那就让他来吧。”-
盛世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室奢靡。
崔琅依旧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只挥了挥衣袖,让跳舞奏乐的人暂且退下。
“你就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
盛世拱手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顺通货运盛世,见过崔六公子。”
虽崔家是世家,但崔琅不过是白身,盛世礼数周全的情况下,凡识礼数的人,自是同样执拱手礼。但崔琅不仅没行礼,甚至连身都没起,依旧斜靠着,拿眼睨盛世,眼中的打量和轻蔑显而易见。
“说说吧,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
甚至都没请盛世坐下。
虽然崔琅没有请他坐下,但盛世也不可能就那么站着回话,于是自来熟地找了个地,一掀衣袍坐了下来。面前的案桌上摆着尚没有动的酒盏及瓜果。
见盛世自己坐下,崔琅苍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盛世今日身边只带了伍正和丁来。见盛世坐下,丁来自是跟到他身后站立着。
伍正看了看有些紧张的气氛,握了握拳也跟了过去。
少爷这般硬气,今日怕是要打硬仗了。
盛世:“崔六公子,盛某是个生意人,好东西自然也跟生意有关。不知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与盛某做个生意?”
崔琅沉默两息,最终还是耐住性子没法火。
“说来听听。”他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
“崔六公子有所不知,我此前名声不好,家父一直不放心将生意交到我手上。说起来我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但实际上顺通货运还是在家父手里。族中兄弟众多,能人也不少,家父如今正在族中找其他继承人……”
崔琅一开始并不想听盛世说这些,他刚要打断,却听到盛世后半段内容,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起。
他猛地起身,一挥手将案几上的东西全数摔倒在地,眉眼狠厉而暴虐。
“全都是看不起人的狗东西!”
盛世偷偷观察了下崔琅的神色,跟着叹了口气,“是啊。”
“只是我若再不做出点成绩来,怕是其他堂兄弟就得取代我,到时候这硕大的家业落到了旁人手中,哪还有我说话的份。只怕日后还要被人赶出家门,下场凄惨。”
盛世说的是自己,但暗指的却是崔琅。
而崔琅怒气冲冲,显然也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最近对付顺通货运,就是因为被崔家同辈讥讽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是崔氏蛀虫,有辱崔氏家风。
他急切地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但他文不通武不就,就连做生意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更何况江陵城内能挣钱的买卖都有人做了,他根本插不上手。
他急需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顺通货运,就是他看中的猎物。
能挣钱,还外来的,没有人撑腰。只要抢了顺通货运的买卖,那他就算在崔家人面前争了口气。
崔琅怒火中烧,显然被气狠了。
盛世接着道:“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事我一个人很难成,所以想问问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合作?”
崔琅闻言勉强压下怒火。他挥了挥手,让人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盛公子请说。”
盛世轻轻勾了下唇角,他抬头看了眼崔琅左右。崔琅也是识趣,立即挥手让人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盛世这才开口,“三皇子南下去了封地,想必崔六公子也有所耳闻。”
崔琅整日花天酒地,怎会关心朝堂上的动静,但他这会儿哪里会承认自己并不知晓,那不就说明自己还不如眼前这人?
于是端起酒盏低头喝了口,轻轻“嗯”了声。
盛世并不拆穿,继续道:“我与三皇子是旧识,关系自是不比寻常。”
说到这,崔琅抬头看了眼盛世,嘴角有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三皇子南下的事,他不知道,但有个姓盛的恋慕三皇子的事,他还真听人当笑料讲过。
原来就是这人啊。
盛世只当没看到崔琅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自是支持三皇子的,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三皇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能坐以待毙。前些时日,他传了书信于我,让我准备些东西。”
说着,盛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崔琅。
崔琅虽没看过三皇子的字迹,但小印什么的还是知道的。等他看完信里的内容,整个人一激灵,连酒都醒了。
他激动又亢奋,连手都在发抖,不敢置信问盛世:“这,真是三皇子的信?”
盛世:“这东西,我如何敢作假?”
“我是诚心想要与崔六公子合作,才将这拿出来的,崔六公子可莫要与旁人说。至于真伪,崔六公子想鉴,也得找心腹之人偷偷鉴。此事甚大,若是消息走漏,我倒是不要紧,最怕牵连了三皇子。”
崔琅刚打算要将此信带回去给崔三叔看,崔三叔曾去过京都,应当能鉴出真伪,但这会儿一听盛世的话,顿时又打消了念头。
此事重大,可不敢随便找人看。
崔琅再次看了眼信,背上的汗冷了下来,这会儿后背一阵发凉。即便身后发凉,依旧难掩他心中火热。
“兵甲”几字,简直晃花了他的眼。
各地驻军可以自行锻打兵甲,封地王爷也有自己的属军,只是数目上有所规定罢了。但大多数时候,这项规定也只是一纸空文。有钱的王爷多养些私军,没钱的少养一些,基本都是约定俗成的。
至于兵甲,自然也是跟属军人数对上的。然而三皇子偷偷摸摸让人准备兵甲,说明他的属军肯定超额了。
这种东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摆到明面上。一旦被人拿到把柄告上去,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崔琅虽然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但脑子也不是真的傻,在盛世的点播下,想通其中关节后,自然也谨慎起来。
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
盛世见他意动,小声道:“崔六公子,咱们既然想做,那就得做得惊天动地,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以后都被我们踩在脚下。”
这话真是说到了崔琅的心坎里。
追随三皇子,这事若成了,那他可就一步登天了!
别说崔家那些平日里讥讽他的兄弟,就连爷爷也得仰仗于他。河间那边的崔家,也得高看他几分。
眼见崔琅牙关咬紧目露凶光,盛世又赶紧跟他分析弊端。“不过这事的风险,我得先跟崔六公子说了,免得崔六公子到时候埋怨于我。”
崔琅闻言更觉盛世是个实诚人,没有一味拖他下水。
他笑着一摆手,“盛贤弟说的哪里话,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崔某如何不懂?咱们既然要做,那就做最大最好。风险越大,日后的地位可就越高。我害怕贤弟打退堂鼓呢。”
盛世连忙摆手,“我今日来,自然是诚心找崔六公子合作的。”
崔琅一板脸,“我都叫你贤弟了,你再喊我崔六公子可就生分了。”
盛世一愣,随后又受宠若惊,连忙举杯重新唤崔琅,“崔兄,我敬你一杯。”
崔琅笑得爽朗,同样朝盛世举杯,“盛贤弟。”
三皇子的信,自然是真的。
三皇子几次三番暗示,让盛世出银子出力,都被盛世就那么不软不硬拖过去了。现在三皇子去了南边,手头越来越紧,于是便亲自来信硬要。
当然他说的是兵甲不够,希望盛世这边想想法子,说起来其实是要盛世给银子,但被盛世扭曲了一下意思,到了崔琅这里,就变成了三皇子那里造兵甲的矿产不够,需要从其他地方弄。
从要银子,变成了要买货。
要怪也怪三皇子放不下面子,即便是真开口要银子,也说得含糊,给了盛世可乘之机。
盛世自然不怕崔琅去验信的真伪,他只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人阻止崔琅上贼船。
“崔兄,顺通货运主要是搞运输的,我可以将船只都让出来,但兵甲这事还得靠崔兄您。至于最后的分账,自然是崔兄你拿大头,小弟拿点运费就够了。”
崔琅哈哈一笑,将信塞回怀里。“那哪成。若不是你,为兄如何能搭上三皇子的大船。于情于理,你的好处也少不了。”
两人又推辞一番,最后定下船只都是顺通货运出,至于买兵甲的银钱,崔琅出八成,盛世出两成,最后分账的话,两人五五分成。
简而言之,运费占了三成。这分账,明显是盛世占了大便宜。
两人把酒言欢,直至深夜。
等到盛世离开,崔琅将怀里的信,递给身边的人。
那人躬身接过,“小人这就去找人看看信是不是真的。”
崔琅仰躺在舞姬怀里,“晾他也不敢弄个假的诓骗于我。”
“只是公子,这分账咱们是不是太吃亏了。”
崔琅闻言轻哼一声,“等他钱弄来了,船也给我们了,就把他船工全开了,另找人手。到时候还有他盛世什么事?”
“公子高明!”
第64章 第 64 章 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
盛世回来的时候, 盛昌则正在和邬淳剥着瓜子闲聊。盛昌则瞧见他,忙将瓜子扔到桌上拍了拍手,亲自给盛世倒了杯茶。
“如何了?”
盛世也没客气, 直接接过喝了一口,“他同意了。”
伍正虽跟着盛世去谈生意, 但直到这会儿也没搞明白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爷,我们为什么要跟崔琅合作?此人贪得无厌,若是半路反悔,将我们的船只和银两全都据为己有, 可怎么办?”
盛世从干净的帕子上抓起一把瓜子肉丢进嘴里,答得有些含糊。
“不怕他反悔, 就怕他不反悔。”
伍正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盛昌则刚刚也问过邬淳同样的问题, 如今见伍正问出来,他开心地显摆起来,“这是世儿计划的一部分。”
伍正更懵了。
吃亏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三皇子的信, 盛昌则和邬淳都看过,盛世本想跟之前一样当做根本没收到,但最后与邬淳一商议,决定不如来设个套。
崔琅令人悄悄去验了信的真伪,发现果然是真的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兵甲的事。只是这事虽然他答应了下来,但单靠他一个纨绔子弟也没办法办好,于是他找到了平素与自己交好的几个玩伴。
几人见到三皇子的信后,自是激动不已。几方一合计,便决定大干一场。
崔琅的好友自然也同他差不多德性,能力没有多少,但胆子却都不小。
兵甲之事, 自然不能自己锻造。既然锻造来不及,那就只能购置。而购置首先需要钱。
崔琅颇为大方地表示自己出两成银两,另外船只人手路线全由他来负责。其他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这次是真靠谱,于是一商议,便决定各自先回家想办法,将钱凑齐。
崔琅本就没有多少银两在手里,同时觉得这是他大展身手一举在崔家扬眉立威的好时机,自然不希望崔家人插手自己的事。
因此这件事他连亲生父亲也没说。
至于他答应的那两成银子,自然不是他自己出。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将盛世踢出局,因此根本就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与盛世的合作来。而盛世出的那些银子,自然全算在他的头上。
如此他便不费一文一毫,便将三皇子的事给办妥了。
等凑到银子后,便是想办法弄到足够多的兵甲。
购置兵甲这事,本是最难的,但没想到还真让那帮纨绔找到了法子。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的是不怕死,他们将脑筋动到了江陵城的守军身上。
江陵作为具有战略意义的城池,驻军并不算少。而这些驻军每隔几年便要更换一部分老旧兵甲。
最新的兵甲刚刚运到,还没分发下去。
大凉早就已经烂透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甚至是军中也有一群蛀虫,普通克扣军粮军饷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有些人动起了兵甲的脑筋。
而这些人刚好和这群纨绔一拍即合。
纨绔们将这批兵甲买下来,而军中人则将以前破旧的兵甲补一补抛抛光便当做新的发下去。
崔琅等人忙着偷换兵甲的时候,盛世并没有闲着,他去了一趟鹿城。
在方瞻手底下训练几个月,这群镖师已然脱胎换骨,看着更像是一支精锐的部队。
“我已经派人去侦查过,那群水匪足有千人,主要盘踞在这里。”方瞻说着指了地图中的一处,“这里水系四通八达,若是不能一网打尽,他们便能逃之夭夭,待日后东山再起。”
盛世点了点头。“我带了些东西过来,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方瞻闻言立即惊喜不已,他早就听说盛世手里的好东西不少。
“何物?”
盛世在江陵城里买了不少制炸药的原料,在鹿城这里直接造了不少黑武器。不说打击准度如何,至少在打击水匪的时候,这东西能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见过盛世演示后,即便方瞻已经年过四十,依旧热血沸腾,仿若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即就能杀进匪窝。
“有这东西助阵,咱们明日便可出发,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急。”盛世摇了摇头。
方瞻不解,“为何?”
盛世没有解释太多,只算了算时间,道:“大约还需半月,到时我传信于你。”
方瞻也不再多问,只是盛世离开后,更加严格地操练起来。
等到盛世回到江陵,崔琅等人已经将兵甲全部处理妥当,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弄来了不少布匹及其他货品,只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商队。
临出发前,盛世再要去见崔琅,却被崔琅的人拒之门外。
“盛少爷,我们公子说了,此番去宜城就不劳盛少爷费心了。”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盛世佯装气愤,与对方理论。
对方倨傲地表示若是气不过,大可以去报官。
此前顺通货运就因货船被砸伤人一事报过官,但到最后官府也没给什么说法,最后不了了之了。
崔琅听到下人来报,说顺通那个盛少爷被气得跑回家去,还分外得意。他挥了挥手,让人去通知合作的几家,再过三日便可出发。
此次他要亲自押送货物去见三皇子,势必要将自己牢牢绑在三皇子这条船上。
盛世刚回到顺通货运没多久,他之前派到崔琅那边的人就被赶了回来。
“少爷,崔琅那边拿了路线图后,就不要我们了,还将我们的船连带着船工一起扣下了。”
“崔琅那厮分明是要抢我们的生意啊!”
“就是就是!”
盛世刚来江陵的时候,就将镖局里大部分人派去了方瞻那里接受训练,镖局里只留了十来个人,而这十多个人全被他派去了崔琅那里。
如今这些人又全都站在了盛世面前,个个一脸愤慨。
盛世一开始对崔琅说的是这些是常走镖的好手,先派过去给崔琅打下手,等到出发的时候,还会再派人护镖,防止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崔琅将路途上的事摸熟之后,直接翻脸不认人,除了船工之外,全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盛世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这些镖师骂人,甚至让他们到门口去,将崔琅抢了他们船只的事,直接骂出来。
崔琅听说顺通货运的人气得半死,心里不仅没有愧疚,甚至还觉得盛世这样气愤,说明这个桃子没摘错。
三日后,崔琅以及七八个江陵城数得上号的纨绔,一起出发了。
盛世见他们走了,便给方瞻传信,让他晚两天出发-
船舱内,崔琅正与一众公子吃酒,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有人奉承道:“还是崔兄有本事,居然能得三皇子青睐。等到了宜城交了差,崔兄可别忘了在三皇子面前替我等美言几句啊。”
“是啊是啊,哥几个可都指望着崔兄你了。”
“哈哈,这是自然,大家都是兄弟。”崔琅面上笑着应承下来,实际上却觉得这些人日后给他提鞋都不配。要不是这次他拿不出那么多银钱,他才不会喊上这些人一起呢。
等到了宜城,面见了三皇子,这些人屁都不是,更不可能在三皇子面前有姓名。
所有的功劳,都是他一个人的。
崔琅这般想着,心里更是畅快,举起酒杯,对着众人大喝一声,“此去定青云直上,喝!”
其他人也跟着举杯,“喝!”
大笑声传出船舱,荡出去好远。
然而他们的酒还没喝进嘴里,就听到外面也传来了笑声。
粗犷的声音,一听就非善类,“哈哈哈,让老子看看是哪个小东西想青云直上!”
崔琅脸色微沉,刚想问“何人在外面放肆”,就见小厮猛地推开船舱的门,跌跌撞撞冲进来。
“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崔琅一脚将小厮踹倒在地,“你公子我好得很。”
小厮也不敢揉痛处,连滚带爬跪下,急急道:“公子,有贼人,有好多贼人!”
船舱内的纨绔俱是脸色一白,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
整个船舱顿时闹哄哄一片,崔琅只觉得脑子快要裂开,他提起衣摆冲出船舱,然而看到面前的景象,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只见无数小船钩住了他的船,那些贼人正拿着刀往他的船上爬。自己的那些手下想要反抗,却被对方一刀砍死。
鲜血四溅,染红了甲板。
跌入水中的人很快不见了踪影,水面上的红色血迹随着波浪荡了几下也消失不见。
崔琅被人搀扶着,抖着手指头指着对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面满脸胡须的大汉哈哈大笑,“你们走镖的,居然不知道我们是谁?”
“行吧,日行一善,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崔琅这才明白自己这是遇上了水匪,然而为时已晚-
崔琅遇上水匪的时候,盛世正坐在画坊里听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挥手让人退下,并递给伍正两封信。
“一封送到京都,交到安莱皂业的周管家手里。”
这封信是让周管家交到二皇子手上的。
本来三皇子私下买兵甲的事,不一定能闹出什么动静。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崔琅自以为聪明,参与到了军中以次充好更换兵甲的事里来,那三皇子自然被迫沾上了干系。
只要事情闹起来,二皇子必不可能放过这么好一个攻讦傅临淮的机会。
盛世算是卖了傅临淮,给二皇子递了个好,同时也让二皇子那边信任他。
毕竟刚骗过太子和二皇子,总该表个态给个甜枣才是。
伍正被盛世说得一愣一愣,最后道:“若是事情闹不起来呢?崔家之前是不知晓,如今知晓了,定会全力将其压下来,不让事情闹大。”
盛世喝了口酒,不急不缓道:“以次充好贩卖军备,等同叛国,这罪可不是崔家这一支想压,就能压住的。
盛昌则好奇,“那河间崔家呢?”
邬淳独自下着棋,闻言答道:“断尾求生,弃卒保车,这是大家族存续百年的生存法则。”
河间崔家若是知晓江陵这一支干了这等事,还闹到天下皆知,怕是要大义灭亲了。
邬淳这是直接宣布了江陵崔氏的死期。
伍正还是不太明白,“先生说的是闹大之后的情形。但这事江陵的官员也脱不开干系,若是崔家联合他们一起压住消息,也不是不能办到啊。”
盛世淡淡道:“这事,他们压不住。”
三日后,伍正便明白盛世为何说崔家和各级官员压不住,也不敢压了。
崔琅及各家纨绔落到水匪手里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江陵。能成为纨绔,自然是各家的心头肉,即便是不成器的少爷,那也是被捧在手心里才长歪的。
如今宝贝孩子生死不知,家里人自然一窝蜂涌到了崔家,让崔家给一个交代,毕竟这可是崔琅带的头。
等到那些人闹上门来,崔家人才知道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崔琅干了什么大事来。
“六弟居然带着这么多人去投靠三皇子?他是不是疯了!”
然而再气愤也没用,该捞人还是得捞人,就怕晚一步,各家的宝贝儿子都死在了水匪手里。
但不管是崔家还是其他家族,都没有能力去水匪窝里捞人,因此只能由崔家老爷子出面去找太守,请江陵驻军出手相助。
剿匪并不就是江陵驻军需要管的事,但太守和崔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江陵驻军的首领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决定出手。
然而他前脚刚下令去救人,后脚军备被换的消息就在军中爆开了。
朝廷分给他们的兵甲被人偷换了去,而好的兵甲被崔家拿走了,他们拿到手的都是不中用的花架子。
刀剑脆得像是纸糊的,一砍就断。
拿着这样的刀剑上战场,简直就是不顾将士们的死活。
而现在居然还让他们去救抢了他们兵甲,枉顾将士性命的贼人?
军中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以战死,但决不能是被自己人坑害憋屈地死去。
被迫害的将士在这一刻举起手中的武器。
江陵军,哗变了。
朝廷兵甲被人调换导致军中哗变,不少中层将领被乱刀砍死。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谁敢拦着不上报。
江陵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另一封信也被盛世令人送到了三皇子处。他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委委屈屈说崔家六郎抢了自己的船只,还不准自己参与,以及崔家六郎在江陵都干了些什么。
远在宜城的傅临淮接到信,气得手都抖了。
“崔氏坑煞我也!”
等着方瞻剿匪归来的盛世感叹道:“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怕富二代踌躇满志!”
对此,崔家的人怕是最深有体会。
只是盛昌则还是有些不明,“世儿,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怎么给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送了信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幕后之人
方瞻那里剿匪很迅速, 不过短短数日便将那伙劫船的水匪一网打尽了,顺道救出了被关在水牢里泡澡的崔琅等人。
原来水匪在将崔琅的护卫砍杀大半后,并没有当场杀了崔琅等人。
崔琅本以为落在水匪手里, 定九死一生无力回天,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有人救下了他们。
他们尚不知道江陵城内的变故,对着方瞻千恩万谢,表示定会奉上丰厚的谢礼。
方瞻想起盛世的叮嘱,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他们的谢礼, 但船只货物他都扣下了。
崔琅他们哪里会不答应。那些东西本就被水匪抢了,如今人家又抢了水匪的, 说到底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们, 不还给他们也是应当。人家能好心留他们一条命,放他们归家已是仁慈。
等到崔琅等人被放走后,方言不解地问方瞻:“父亲, 按盛先生的为人,应当将这伙人吃干抹净才对,为何不要他们的谢礼?”
收赎金也能收不少。
方瞻将事情安排好,回头看了眼方言,“你说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方言想了下,“剿匪,顺便给这些想占先生便宜的人一个教训?”
方瞻叹了口气,“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看到船内藏着的兵甲了吗?”
方言点头。他看到那些兵甲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盛先生只让他们剿匪,可没说里面还有这些东西。
方瞻眸光深沉,眼中似有痛意,“这应当是江陵军的军备, 单靠这些纨绔想要弄出兵甲可不容易,这只能说明军中有人在动兵甲的主意,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方言心中一骇。
他父亲曾是忠平侯,领军打仗数十年,比任何人都痛恨枉顾将士性命的人。
方瞻看着江陵城的方向叹息,“江陵要变天了。”
方言这时也明白了。
“盛先生要对付不是这些纨绔,这些纨绔也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是拔出江陵军中的那些蛀虫。这些人不过是引出那些蛀虫的鱼饵罢了。”
“况且让他们交赎金,只会将江陵城乃至朝廷的目光引到我们这里,不利于先生日后的计划。”
方言疑惑,“先生还有什么计划?”
方瞻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方言,“等将这处的水匪编入队后,便轮到这些地方了。”
方言看着被标红的几处,心头发烫。
这是要将沿途的水匪全拔了!-
崔琅等人回到江陵,差点被家人给打死,河间崔家家主亲自来信,让江陵的崔老爷子把崔琅绑了丢给官府,任凭官府处置。
其他纨绔一口咬定崔琅是主谋,崔琅则咬出盛世,说三皇子的信是盛世给的。
然而三皇子在盛世给他告完状后,便立即向建元帝告了罪,说他到了宜城发现军备破旧难抵外敌,于是自己出钱出力,打算从他处购置些铁矿用来冶炼兵甲,却没想到崔家人胆大包天,居然偷换江陵军的军备。
三皇子只承认自己确实打算花钱买铁,但换江陵军军备一事与他无关。
二皇子则趁机踩三皇子,非要将他彻底踩死。太子本就与二皇子不合,如此又开始帮着三皇子说话。
三皇子一日三封书信送到京都,字字情真意切,乞求建元帝相信他是无辜的,若是建元帝不信,可以彻查军备一事。
他将盛世摘了出来,把整个锅扣在了崔家的头上,不止是因为崔家从中作梗害了他,也是因为盛世还有用,他相信盛世会帮他。
不得不说,盛世提前寄给他的小作文,还是起了作用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纨绔身后的家族全都受了牵连,江陵整个官场商场都在动荡。与此同时,盛昌则也没闲着。他趁机收了不少铺子,将安盛集团的产业在江陵城铺设开来。
而方瞻每剿灭一处水匪,盛昌则便跟在后面去附近的城池开店。
方瞻不仅剿水匪,还连带着将小股势力的山匪马匪一起清了。于是老百姓里有个传言,说有神兵天降,将为祸一方的匪寇都给杀了。
那些神兵还有个名字,叫“祖安”。
北方的祖安毕竟只是个小村镇,这里的人哪里会知晓,只当是个奇怪的名字喊着。
朝廷不管匪寇,但他们这些百姓有无敌的“祖安”保佑-
在此期间,朝廷终于派人来整顿江陵城的官场和驻军了。
军中哗变不是小事,因此派谁到江陵让建元帝头疼了好一阵。朝堂争论许久,最后居然派了个熟人过来。
长安比离开广武时高了不少,个头已经赶上了盛世,只这两年身条抽长,显得人有些单薄。
他穿一身青衣,站在几步之外,恭恭敬敬冲着盛世行礼,“义父。”
人前他叫盛世师父,但没人的时候,他还是更喜欢喊义父。
盛世抬手将他扶起,拉着他到一边坐下,颇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长安之前随他舅舅景清辞去了幽陵城,而幽陵距离江陵足有千里远。
长安弯起嘴角笑得明媚,“接了旨意后便连夜赶来了江陵,刚去了军营一趟,这会儿得了空,便来拜见义父。”
盛世是真没想到建元帝最后会选了长安来处理江陵这个烂摊子,毕竟长安如今也才不到十七岁。
“江陵城太守算是太子那边的人,江陵军首领早年间是珉王的旧部,朝堂上争吵不休各方拉扯,最后便派了宁成宁将军来接管江陵军,我只是名义上督查此次案件的主审官,主要还是宁将军以及新来的江陵太守合力查清更换军备一事。”
盛世了然。
江陵军哗变,朝廷必须得派人来安抚军心。宁将军虽然声望不差,但到底是不能代表皇家,因此最好是派个皇子来当皇家代言人。
除此之外,既然要彻查军备一事,那势必要得罪太子以及珉王一党,除了二皇子想要抢这个差事外,其他皇子俱是往外推的。
但皇帝想要太子与二皇子互相制衡,那这差事他就不会给二皇子,最后这个皇子的人选便落到了身单力薄的十一皇子身上。
长安似是没觉得被人算计般,依旧笑得开心,“义父,我大约会在江陵待到年后,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
两人快有两年没见,能够在这里见到长安,盛世也很高兴。
“对了,那位宁将军为人如何?”
长安:“义父不必担忧,宁将军以前是我外公的部下,舅舅说此人忠勇正直,此次军备的事他一定能够彻查清楚。”
盛世点了点头。
江陵军军备有问题,还是长安写信告诉他的。
他从广武县来江陵之前,怕长安有事会找不到他,便给长安去了信,让他若是有事,可传信给江陵城的顺通货运。没想到长安收到信后,便立即将此事告知了他。
长安能知晓这事,也是因为前世的时候江陵城的军备也出了问题。只是事情并不是现在爆出来的,而是两年后。
“义父,我听闻那个崔琅欺辱你了?”长安神情担忧。
盛世摆了摆手,“也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在我意料当中,说到底还是我坑了他。”
长安见状松了口气,“义父没有受委屈就好。”
盛世瞧他这样,笑着道:“我若是受委屈了,你还要给我报仇不成?”
长安一脸认真,“那是自然。”
盛世失笑,“那倒不必了。”
有长安和宁将军在,想来军备这事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于是盛世便说起了其他,还跟长安说村长他们很想他,常常念叨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
长安说他有空会回广武。
两人说到深夜,长安才告辞离开。
看着长安离开的背影,盛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来这里几年了,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成长。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自己去往哪里,但自己的来处却再也回不去了-
从盛世那里离开后,长安便回了地牢。
牢内崔琅手脚均带着镣铐,见到进来的黑影时,忍不住冲着黑影叫喊起来。
“大人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三皇子那信真的是顺通货运的盛世给我的,我不是主谋,盛世他才是啊,请大人明鉴!”
长安刚站定,立即有人搬来椅子。他坐下后,不动声色看着将锁链晃得哗啦响的崔琅。崔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瑟缩了一下,底气不足地又喊了一声“真的不是我”。
长安摸着手中的鞭子,声音轻快,“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崔琅一听有戏,当即将当天的事一一道来。
“我真的是将他当成客人招待的,还给他叫了好几个美人作陪,没想到他对美人不感兴趣,我就给他换了几个小倌,临走还送了一个到他府上,没想到他居然坑我……”
崔琅还没进入正题,就发现对面年轻的大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你送了他什么?”
冰冷的声音刺得崔琅一个激灵,他结结巴巴道:“一,一个小倌。”
他像是怕长安年纪轻不理解,还专门解释了一下,“就是专门服侍男人的男妓。我看他没拒绝,应当是欢喜的,啊……”
崔琅没料到对方莫名其妙就给了自己一鞭子,他捂着脸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刚刚还和颜悦色的长安。
长安一步一步走到崔琅面前蹲下,粗糙的鞭子抵在崔琅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人现在在哪?”
崔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应当是那个小倌,“不,不知道。”眼见答案对方不满意,他又立即道:“应该还在盛世家里。”
长安的脚踩在崔琅撑在地上的那只手上。
“你的口供并不重要,若是认下了,本宫自会给你个痛快,若是一直攀咬他人,那就别怪本宫用刑了。”
崔琅痛得惨叫,却也反应过来,这人并不是来问讯的,“你,你想要屈打成招!”
“那又如何?如今江陵崔氏都在牢中,你以为你不认下,就能活?不管那信是不是给你的,偷换军备这事你都跑不掉。”
崔琅急得大叫,“不不不,我本来也没想到的,是有人来告诉我江陵军里可以买到兵甲我们才去的。一定是盛世,只有他知道我们要兵甲,一定是他设计陷害我!”
长安扯唇笑了一下,覆到崔琅耳边小声道:“不,你猜错了,给你透消息的,是本宫的人。”
崔琅惊骇地瞪大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派来调查的大人,就是幕后的黑手。
“你!!”
长安并不担心崔琅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我今日刚来江陵,你若是攀咬本宫,有人信吗?”
长安起身,拿出一张纸交给身后的人,“今日务必让他签字画押。”
第66章 第 66 章 还是义父疼我
方瞻那里忙着剿匪, 盛昌则忙着做生意,就连长安也在忙着审讯,只剩下盛世无所事事起来。
由于答应长安一起在江陵过年, 盛世便也不忙着回广武了。
虽然近日城中动荡,但那跟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此江陵城依旧热闹如昔。盛世便邀请邬淳一起去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吃酒听曲。
他前脚刚走,长安后脚就找来了。
伍正对着长安毕恭毕敬行礼,“启禀殿下,少爷去了芙蓉楼。”
长安点了点头抬脚便要往外走, 但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
“之前崔琅送给师父的那个还在这里吗?”
伍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是什么,于是小心翼翼询问:“殿下, 哪个?”
长安微微蹙眉。
伍正顿时福至灵归, “殿下说那个小倌啊。”
“本来少爷是要放他走的,但他说自己自小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若是出去定没个活路, 求少爷收留他为奴为婢,少爷见他可怜,便允他住下了。”
伍正刚说完,就见有人从外面进来,正是刚提到的那个小倌。
“伍管事,少爷出门忘了带狐裘,我想给少爷送过……”
他还未说完,便见到伍正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
伍正知晓他不认识长安,怕他说错话行错事连累了自家少爷,便低声提醒了句。
那人微微一愣后,俯身行了个礼,温声细语道:“十一殿下安康。”
长安垂眸看着眼前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颀长的男子。
与他以为的小倌不同, 此人身量不低,也不是娇柔做作的模样,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有些文人风范。
若不说,没人能看出来他是伺候人的小倌。
若崔琅送来的是个娇软的男子,他还不那么警惕,但这人分明是照着盛世的喜好送的,因此长安越发看这人不顺眼。
尤其那人怀里的那件狐裘,还是他前几日刚送给盛世的。
能够碰到义父的衣服,说明平日就在近前服侍。
贺遥行礼后一直低着头,却久久等不到十一皇子让他起身,正当他狐疑时,突然听到一道刀剑出鞘声。
下一瞬冰凉的剑刃便抵在了他干净白皙的脖颈上,贺遥一惊,白色的狐裘差点落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长安冰冷的嗓音,在贺遥的头顶响起。
贺遥微微抬头,眼睫轻颤,一副害怕却又隐忍的模样,“殿,殿下,是崔琅崔公子将奴送给盛公子的。”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抖,却并没有太过失态。
长安眼神微眯,冷笑一声,“还挺有胆识。”
“百花阁温柔解意的小倌那么多,崔琅那个没脑子的,为什么会送你这样的货色过来?”
“况且你到百花阁不过两日,便被送到了师父身边,有这么凑巧的事?”
伍正闻言也察觉出不对来,他们此前居然忘了调查这个小倌。
“你的身形乃至言行像谁,需要本宫来说?”长安手腕下压,贺遥被他迫得跪到地上。
听到十一皇子说自己“像谁”,崔遥脸色微变,但他挣扎着仍不愿放弃。他自觉自己没有露出破绽,十一皇子不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殿下不过第一次见奴,为何一口咬定奴别有目的?奴是公子的人,殿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奴,可经过公子同意了?”
崔遥曾听那人说十一皇子最听盛世的话,因此到了自救的关头,便将盛世给搬了出来。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话却惹恼了十一皇子。
银光一闪,崔遥只感觉脸上一痛,下一瞬殷红的血液便顺着脸颊,滴落到了白色的衣领上,仿若朵朵盛开的腊梅。
长安收刀入鞘,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他的人?”
不需要长安吩咐,他身后的人便将贺遥给拖了出去。
贺遥被带走时,他怀里那件狐裘便落在了地上。
看着沾了灰尘的白狐裘,伍正赶紧将其捡起来。想到刚刚长安一刀差点砍了贺遥的脑袋,伍正心里颤了一下,随后更加毕恭毕敬起来。
这才是十一皇子真正的样子吧,完全不似在少爷面前乖巧懂事的模样。
长安瞥了眼狐裘,冷声吩咐,“拿去烧了。”
伍正微愣,随后心疼道:“这多好的东西啊,少爷还挺喜欢的呢。”
听到伍正说盛世喜欢这件狐裘,长安的神色稍微松了些,但他仍旧坚持,“脏东西会污了师父的眼。”
伍正一头雾水。
就算脏了清理干净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烧了?
还是说十一殿下说的脏,不止是这个狐裘,还有……刚刚那个人?-
盛世从芙蓉楼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洋洋洒洒飘着雪。侍从顶着雪跑去停放马车的地,通知马夫过来接人。
盛世站在门口与邬淳说着话,他一转头,便看到漫天白雪下,长安如挺拔的墨竹般,一人一马穿长街而来。
盛世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长大了。
长安翻身下马,三两步就到了跟前,因为边上只有邬淳在,于是他乖巧有礼地唤了声“义父”。
盛世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脸颊泛红,闻言抬手将长安黑色狐裘上沾着的雪粒拍了拍。
“外面下着雪呢,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接义父回去。”说着长安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披在了盛世的身上,低头将盛世领口处的带子系好。
温热的手背触碰道盛世光洁的下巴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盛世整个人都盖在了狐裘里,才放了心。
“雪下大了,义父莫要着了凉。”
带着长安体温的狐裘披到盛世身上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暖意包裹住,脑子的反应速度也跟着降了不少。
“你也不要着凉了。”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将长安的手握住,缩进了狐裘里,仿佛这事他曾经做过不少次。
邬淳虽然也喝了不少,但他老人家酒量好,这会儿丝毫不觉得头晕眼花,他含笑看着毫无所觉的盛世,以及明明穿得单薄却耳根发红的长安,眼中先是闪过诧异之色,随后变得意味深长。
长安眼睫颤了两下,却并没有抽回被盛世握着的手,而是对另一边的邬淳道:“邬先生,本宫带了马车来,先送您回去如何?”
盛世头有些晕,看长安不是跟他说话,便也没认真听。
邬淳裹紧身上的披风,捋了捋胡须,点了下头,“那就麻烦十一殿下了。”
邬淳离开后,盛世一边靠着长安站立,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酒不错,不愧是享誉天下的名酒”。
长安看着他迷糊的样子,拧了下眉,“你今日喝了多少?”
盛世吃吃笑了两声,竖起一根手指。
“一壶?”
盛世将竖起的那根手指晃了晃,一本正经道:“不对,是一坛。冬日嘛,喝酒暖身。”
长安将他的手指按下,重新塞回到衣袍里,脸上也带些笑意,“酒多伤身。”
盛世打了个酒嗝,像是想起什么,又痴痴笑了两声。
将刚刚被长安塞进衣袍里的手又伸了出来,竖起三根手指,眉眼弯弯说道:“我想起来有次我们在关外,大雪下了三天,差点被冻死在雪地,还是靠着两坛烈酒,才熬过去的。”
长安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被盛世握住的手忍不住反客为主。
“还想起什么了?”
盛世脑子糊成一团,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你们在幽陵也很冷,常北给你们运的烈酒收到了吗?”
说到这,又忍不住唠叨起来。
“烈酒能驱寒,但也不能耽误正事。上次那个谁怎么没有带点辣椒种子回来呢,不然还能在冬日煮点麻辣火锅驱寒……”
长安还想再问,刚好马车驶了过来,侍从撑着伞跑过来,“少爷,可以上车了。”
盛世早就忘了长安刚刚的问题,拉着长安的手上了车。车内燃了个火盆,倒是暖和了不少。
盛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长安在他的屋里,看着他的睡颜枯坐了一整晚-
盛世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一阵阵抽痛,渴得像是在沙漠里晒干的鱼。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就着桌上前一日的凉茶,狠狠灌了一整壶。
听到屋里的动静,外面的人敲了敲门。
盛世穿上衣服,看到进来的是伍正,顺口问道:“贺遥呢?”
倒不是盛世要贺遥贴身伺候,而是贺遥自从被收留后,日日主动要求帮忙,天天在他跟前晃。今日没看到,便顺嘴问了一句。
伍正神情有些微妙,“昨日十一殿下过来,将他带走了。”
盛世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侧头看伍正,“为什么?”
伍正想起昨日长安临走时那个警告的眼神,微微抖了一下,但他是盛世的人,自然也不能隐瞒,于是道:“殿下说贺遥是什么人派来的,要带回去问话,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将当时长安狠辣的行事作风给按下了。
盛世点了点头。
长安这段时间都住在太守府,于是盛世吃完早饭后,便去了一趟太守府。
他到的时候,长安刚洗完手正拿着帕子在擦。
与盛世擦身而过的侍从手里,端着一只铜盆,盆里的水泛着血色。
长安见他来,立即起了身,将刚刚打开的窗户都关严实,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盛世问他:
“贺遥如何了?”
长安原本见到盛世来找自己很是欢喜,但听到盛世上来就问贺遥的状况,顿时就不高兴了。
“义父是来问我要人的?”
盛世刚要解释,就听长安继续道:“那人有几分像三哥,连行为举止也有三哥的影子。义父是担心他在我这里受苦,心疼了?”
他嘴里说着酸溜溜的话,手里仍旧给盛世倒了热茶,“义父刚从外面来,先喝口茶,驱驱寒。”
盛世接过茶盏的时候,碰到长安的手有些凉,他将茶盏放在桌上,到嘴的话换了个方向。
“即便年轻,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身子,数九寒天你穿这么少,要是冻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有限,风寒是有很大几率要人命的。
听到盛世关心的话语,长安眉眼立即又染上笑意,“嗯,我记下了。”
“还是义父疼我。”
盛世尴尬地喝了口茶,“我是怕不好给景侯交代。”
长安不以为意,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盛世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之前也觉得贺遥有些怪,但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因此他要留下我便允了,想着看看他有什么目的如今你带走了他也好,不知问出什么没有?”
盛世来问,也是想知道谁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太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人?
长安摇了摇头,“不是他们的人。”
盛世更纳闷了,他还能得罪什么人?谁会费心在他身边作文章?
“是庄宿的人。”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盛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长安继续道:“庄太傅之子,庄宿。”
盛世皱眉。
那就更奇怪了。虽然这人是原文的主角受,但盛世自问跟他没有多少交集。
“他为何要在我身边安插人?”
长安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回道:“据贺遥交代,庄宿让他偷一样东西。”
盛世更觉奇怪,“什么东西?”
“火药配方。”
盛世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就连太子和二皇子都被他忽悠瘸了,俱都以为火药是天外来物火雷石,庄宿如何知道那东西叫火药,并且还知道自己手里有配方的?
他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无比。当初参与火药制作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可信任的人,不应该会消息泄露。
况且即便消息泄露,也不应该泄露给庄宿。火药配方的消息,不管是卖给太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比卖给庄宿得到的报酬高。
“庄宿是如何得知的?”
长安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庄宿是如何得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的东西不少。”。”
第67章 第 67 章 活着陪在他身边
盛世低头思索。
他本人与庄宿的交集只有一次。
傅临淮接长安回京的时候, 庄宿也跟着一道去了祖安。按当时庄宿的说辞,是打算入易老先生门下才与傅临淮一路的。
而原身与庄宿的交集,只能是几年前在京都的时候。
不过原身只是商贾之子, 即便那时候心喜三皇子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也应当影响不到庄宿。
不论是在世人眼里, 还是在三皇子傅临淮的眼中,庄宿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明月,而盛世则是那个令人避之不及的尘埃。
怎么看,庄宿都不应该关注到自己才是。
盛世沉思的时候, 长安突然道:“义父曾说有人将你的行踪泄露给了石当家,后来查得如何了?”
盛世想起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有人害他被抓到山上, 当时盛昌则入京调查,最后将目标缩到了三皇子府。
“泄露行踪的人没查到,但散播消息的人是傅临淮府上的。”
长安摩挲了一下杯沿, 虽然他不喜傅临淮,但还是道:“三哥治下还算严,若真是他干的,不应当是从他府上传出消息。”
盛世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落入山匪手中的消息,是从三皇子府传出去的,但那时候傅临淮已经离开了京都,因此并不能确定那事是傅临淮干的,还是其他人在混淆视线。
长安接着道:“我在京都那段时间,发现只有庄宿平日里可自由出入三哥府上。”
盛世皱眉,“你的意思是那件事可能是庄宿做的?”
“可他的动机呢?”
还是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庄宿没必要大费周章对他这只小蚂蚁动手。
想到某个可能, 盛世突然问道:“庄宿与你记忆中的一样吗?”
长安一怔,左手拢在衣袖里不自觉握紧,隔了一会儿后才道:“前世我在京都只待了短短两月,并不曾与庄宿有过接触,瞧不出来区别。”
盛世的神情也越发严肃,此前他以为只有他跟长安是这个世界唯二的异数,如今看庄宿行为怪异,也更加可疑起来。
长安:“他知道火药这个东西,若不是有人泄密,他是否也与义父一样,来自另一个地方?”
盛世摇了摇头,“不可能。”
“□□不难,他若同我一样,完全没有必要派人来偷配方表。”
若不是穿越者,那就可能跟长安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盛世来到这个世界后,并没有遮掩过自己的行事,若庄宿也是重生之人,很容易便能发现他与原主的不同。
但盛世很快又发现矛盾的地方。
“庄宿重生的身份,能解释他为何关注我,甚至于他在广武城有耳目,知晓了火药这个东西,但要如何解释当初害我被抓的人也是他?”
庄宿的所作所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非他就是看盛世这个身份低贱的人不喜,要与之作对。
讨论到最后,盛世索性道:“算了,如今他人在京都,暂时也不用理会,我日后多加注意身边的新面孔便是。”
长安点了点头,见盛世要走,突然开口问道:“义父此前在冬日去过关外吗?”
盛世茫然,“什么?”
“您昨日说被困在关外雪地里三日,差点回不来。”
盛世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印象,以为长安是担心他不爱惜身体,于是笑着摆手,“昨日喝多了,西陉关有驻军把守,没事我去关外干什么,更不可能被困在关外雪地里。”
“你义父像是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人吗?”
长安垂眸看着杯盏中的茶水,掩去眼中痛色。
那年寒冬,他领了阻击北戎大军右翼的令,然而等他们九死一生完成将令准备回城时,却发现关城已被北戎攻破。
身后是步步紧逼的北戎后军,身前是刚刚易了主的关城。
身处关外,粮草即将耗尽,还被双面夹击,他只得下令掉转马头,往西突进。
北戎人如何能放过他,好在天不亡他,天降大雪,北戎大军被迫放弃了追击。但同时他们也粮草耗尽被困在关外雪地,冻死的战马被拿来果腹,如此一来,他们走出北地的希望便更加渺茫。
所剩不多的将士士气低落,俱都以为要命丧于北地,关键时候,是义父带人找了来。
那是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义父踏雪而来的身影,一直刻在他的心里,然而这一切,眼前之人早已忘了。
当他再次醒来,听到有人喊他小不点,要做他义父,还给他取名长安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震惊。他没想到他死了后,一切还能再次重来。
在发现义父不记得曾经的事时,他选择了沉默。上一世他陪在义父身边五年,看着义父一步一步将自己推上了可以争夺那个位置的高度。
然而在最后时刻义父却倒戈到了傅临淮那边。
他身中数十箭,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但仍执着地问高坐在马上的人“为什么”。
“只有你的势力足够大足够强,才能证明我的诚意和份量,他已经答应此战之后,必封我为后。你也算死得其所,不枉费我养你一场。”
长安已经忘记濒死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了,或许是多年来相处的一点一滴。然而即便遭受背叛,即便被乱箭射杀曝尸荒野,他却依旧恨不起来。
他想或许义父说的对,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活一世。这一次他想换个方式,换他来扶持义父。
即便到最后义父依旧选择将一切拱手送给傅临淮也没有关系。
他只想陪在义父身边,活着陪在他身边。
这样就够了-
见长安低头不说话,盛世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
长安整理了下表情,再次抬头时,唇边已经挂着了笑意,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没什么,我打算让京中的人注意一下庄宿,省得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盛世狐疑地看了长安一眼。庄宿的问题刚刚不是已经聊完了吗?
但长安这么安排他也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宁成宁将军求见。
第68章 第 68 章 到底是什么来头?……
宁成年约五十, 身形魁梧高大,一进屋便匆忙道:“殿下,派去搜查账册的人遭到了伏击。”
长安闻言并没有着急, 只问:“人抓到了吗?”
宁成颇为懊恼,“虽然抓住了十余人, 但有两人逃脱了,账本也未能追回。”
盛世闻言宽慰道:“宁将军不必介怀,那账册本也无用。”
宁成皱眉看着坐在长安身侧的盛世,觉得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语气并不友善,“账册如何会无用?”
虽然他们都明白军备被换一事与珉王脱不了干系, 但若是没有账册这样的实证, 便无法给珉王定罪。
长安掀了下眼皮,淡淡地看了宁成一眼,宁成心里一颤, 便听长安解释道:
“那账册本就是师父令人伪造的,目的便是骗过珉王,让其以为在军备上动手脚的人私藏了账册和书信。若他们派人来抢,那便是证据。”
宁成恍然,怪不得殿下这次行动如此之慢,原来是给了对方反应的机会。
“所以这次被抓的那些人,才是我们要的证据?”
盛世点头,“只是珉王很快便会发现账册是假的,到时自会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宁将军还要多费些心,莫让那些人死了。”
宁成心中一凛,立即明白盛世的意思,于是对着长安抱拳, “末将这就去将那些人严加看管。”
盛世提醒道:“除了防止有人来暗杀,还得防止他们自尽了。”
宁成的态度明显与刚刚有了区别,听到盛世的吩咐,当即点头应下。
待宁成离开,盛世叹息一声,“即便有证据,只怕也伤不到珉王的筋骨。”
长安倒是没有太多感慨,“如今的局势,父皇肯定不会动珉王,此次最多是拿珉王手下的某个得力干将开刀,警告一下珉王不要手伸太长。”
珉王是建元帝的兄弟,盘踞江南已久,只要他没有明着反,建元帝便不会也不敢轻易动他-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八,不止盛昌则从外地赶回来了,就连方瞻一家也一并回了江陵。
盛昌则不管到了哪,都爱置办宅子。刚到江陵的时候,便顺手买了两套,还以盛世的名义送了一套给方瞻他们。
如今这两套宅子都清扫完添置了新家具,正好可以赶在年前搬进去住。
腊月三十这一天,盛世亲自在门前挂上大红灯笼,还贴上了邬淳亲笔书写的对联。
长安白天的时候去了军营,除了给将士们分发赏钱外,还与将士们一起包了顿饺子。
这个时候的饺子还不叫饺子,以及年节的时候人们也不会特意包饺子吃,但长安与盛世待久了后,便有了年节吃饺子的习惯。
等宅子里挂完灯笼,盛世便带着人开始置办年夜饭。除了好酒外,自然少不了好菜。
盛世和白夫人一起在厨房准备饭菜,盛昌则则带着方瞻父子以及丁来等人包饺子。
盛昌则以前都是吃现成的,从未下过厨房,但前几年也跟着盛世学会了包饺子,其他的饭菜他不会做,但饺子包得是有模有样。
盛世和盛昌则都干活了,方瞻和方言自然也不能干看着,于是笨手笨脚地跟着盛昌则学。大冷的天大家都包出一头汗来,用袖子擦汗的时候,面粉都糊到了脸上,惹得大家互相取笑。
只有邬先生不用干活,他老人家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磕着瓜子喝着茶看众人忙活。
下午长安也从军营回来了,在门口还碰到了刚从广武县赶来的石莽等人。
石莽是护送丰饶他们来江陵的,车上还带了不少吃的用的,都是戚氏和婉儿听说他们要来江陵给盛世准备的。
听到家里来人了,盛昌则围裙都没解,手也没洗就从后厨跑了出来,见到是石莽丰饶他们,高兴地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等到东西都搬进屋里,丰饶才发现没看到盛世的人,问院长去哪了,才被盛昌则告知盛世在后厨准备饭菜。
丰饶也是第一次知道盛世在家还做饭,惊讶之余赶紧跟石莽一起去了后厨。
长安倒是熟门熟路,见到盛世的时候,顺手接过他手里的锅铲,并将盛世的围裙解开系在了自己身上,接替了盛世的活。
盛世自然地任由他动作,同时还招呼着石莽和丰饶先坐下喝点热茶。
这间宅子的后厨很大,这么多人在里面也丝毫不见拥挤,甚至由于烧着火,还比其他屋子暖和许多。
丰饶一见盛世,便将其他人的信一并交给了盛世,里面有崔润的,也有易思衡的,主要是向盛世汇报学院的一些情况。
石莽也交给了盛世一封信,是戚氏让婉儿代笔的,主要汇报书局、印刷厂、造纸厂,还有珠宝铺子的情况。
丰饶则口头汇报了一下研究院最新的进展。
明明是做饭的场地,硬生生被搞成了工作汇报会现场。
丰饶汇报完后,不禁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随他一起来的几个墨家弟子也一副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
方言捏好一个饺子,不禁问道:“要开始干什么?”
盛昌则闻言则是眉飞色舞,“我刚谈好一笔大生意。”
盛昌则最近在其他几城,开了书局铺子和印刷厂的事,方言也算有所耳闻,但他不明白这些生意跟墨家有什么关系。
盛昌则神秘兮兮,还打算保密。
盛世笑着道:“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他刚说完,就听到门房跑来禀报,说有人来拜访。
盛昌则一喜,一边擦干净手一边对众人道:“看来是他们来了。”
很快,盛昌则就将人迎进了府里。
元良此次带着儿子元洲到江陵谈生意,与盛昌则互相拱手见礼后,便随着盛昌则进了府,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元洲落后半步跟着元良,看着前方盛昌则的背影,不禁小声问他爹:“孩儿怎么看着不像是去前厅的路啊。”
元良心里也打鼓,这路怎么看着那么偏。莫非他们这是被人看轻了,连前厅都不得入?
前方盛昌则见他们越走越慢,笑着解释道:“天快黑了,大家都在后厨准备年夜饭,盛某刚刚还在包扁食。”
说着将袖口没拍干净的面粉给元良看。
元良脸上带着笑意,嘴里说着“自己做的更显年味”,心里却不禁泛起嘀咕。
这盛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人,当家的自己准备饭食,莫非连厨娘都请不起?
元洲年轻,闻言脸色直接不好看了。若不是他爹没说话,他就要当场甩袖走人了。他拉了一下他爹的衣角,但他爹只是瞄了他一眼,让他不要说话,接着便继续与盛昌则搭话。
元良决定再多看看。
“到了。”盛昌则说完,便伸手掀开后厨厚重的门帘,顿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热闹气息浇了元良一头一脸。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发硬,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就顿住了。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看向门口站立的他们。
元良自觉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场面,但骤然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颤。
太怪异了!
后厨里怎么这么多人?
而且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该呆在厨房的人。
那个脸特别好看的,看着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那个掌勺的,长得也不错,就是太冷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让人发怵。
那边坐着包扁食的两人,看着像是父子,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温文尔雅,另一边坐着的人,脸上还有刀疤,看着更像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元良转瞬间就将屋里的人打量完毕,同时脸色一白,心口一凉。
自己不会是被骗了,进了哪个大坑吧?
盛世还不知道元良脑子里已经将所有可怕的可能想了一个遍,他热情地上前。
“您就是清河船厂的元老板吧,幸会幸会。”
盛昌则在一旁为元良介绍,“元老板,这是犬子,也是要与你合作的盛家当家。”
盛昌则丝毫没觉得自己作为父亲,却不是当家人有什么羞愧的,甚至语气里还透着自豪。
元良愣了一下,没想到与自己谈生意的盛老板是替他儿子打前阵的,他可见过盛老板在他们那里都办了多少铺子的。
元良来不及想太多,拱手与盛世见礼。
大家都在一个屋里,盛世便稍微为元良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人。
“这位是方瞻方先生。”
元良眼皮一跳,慌忙行礼,“草民拜见忠平侯。”
“元老板不必多礼,在下早已不是忠平侯,你唤我名姓便可。”
元良哪里敢直呼其名,即便是被贬为平民的侯爷,那也曾是身份尊贵的侯爷,还曾领军打仗多年是一代猛将,于是改口道:“方先生。”
元良是真没想到方侯爷居然会在这后厨里帮忙包扁食。
盛世领着他越过在外面包饺子的人,往里面走了一点。
长安正好炒好一锅菜,手里还端着色香味俱全的盘子。
“元老板,这是十一皇子。”
元良腿一软,差点跪下了,幸好盛世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再次颤颤巍巍行礼,“草民元良拜见皇子殿下。”
长安将盘子摆到能加热的桌子上,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不必多礼”,便再次转回到灶台前。
看着长安忙碌的身影,元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到底是一屋子什么人啊,方侯爷被贬为平民在这里包扁食尚能说得过去,怎么连金尊玉贵的十一皇子都要在这里当厨子啊?
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盛少爷、盛家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盛世此次来江陵,解决顺通货运的问题只是顺便,连剿水匪的事交给方瞻他也不担心,他最大的目的,便是找一个船厂,一个能造他想要的大船的船厂。
丰饶带来的,便是大船内部构造的图纸。
第69章 第 69 章 长安,我回不去了……
盛世客气地将神色惊疑不定的元良, 引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前,“元老板请坐。”
元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方侯爷和十一皇子都忙着自己手中的事, 并没往自己这处看,便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盛世也没拐弯抹角, 直接道:“想必元老板今日来,便是同意与在下合作了。”
元良会赶在腊月三十来,说明心里还是重视合作的,甚至等不到过完年节, 便匆匆赶了过来。
盛世说完一抬手,守在一旁的丰饶便从一沓图纸里, 掏出一张草图递过去。
盛世将这张草图摊在元良的面前, “元老板,在下想要的便是这样的船。”
元良的注意力一直在方瞻和长安身上,压根没听到盛世刚刚在跟他说什么, 还是元洲拉了下他的衣服提醒他“船”,他才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侯爷和皇子那边拉回来。
元良有些茫然,“船?”
然而等他目光落在面前的图纸上时,脸色比刚刚见到方瞻和长安还要震惊。
这张图纸虽然只画了船的外形,却清晰地标着详细的尺寸数据。
让元良震惊的便是这船的尺寸。
这是一艘大船,一艘从未有过的大船。
他激动地将图纸拿起来,睁大眼睛仔细地又看了一遍,随即又赶紧摇头,“不可能,这船造不成。”
这船的图纸是丰饶与墨家众人研究了很久,才画出来的,是他们觉得大小最合适, 也最能满足他们需求的船。
如今见到这人一见他的图纸,就否认了他们的心血,顿时就出声反驳道:“这船如何就造不出来了?”
元良家从他祖父那辈开始便开始造船,造过船只无数,自认没有人比他更懂船,如今看有人与他争论他最熟悉的领域,当即就不乐意了。
“你造过船吗?”
说着他指着图纸上标注的尺寸,继续道:
“你以为造船是过家家,写个尺寸就往大了造?
现今最大的船便是白丽船厂的宝船,但是那船行驶速度极慢,且半点经不起风浪,平日里只能停在湖里,被富家子弟用来游乐。
你这船比那船还要大四倍有余,还说没有问题?”
丰饶闻言立即从元良说的几处开始反驳。
“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你看这里,我们改进了稳定性……”
丰饶顿时与元良就造船的专业问题讨论起来,其他几个墨家弟子以及元良的儿子元洲也加入了讨论当中。
盛世自己并不懂造船,因此才特意将丰饶他们从广武县召来。
见他们这处成了小型研讨会,盛世便起身去了长安那边。
只是等到夜幕低垂,饭菜准备完毕,丰饶那边也没最终敲定方案,因此到了饭桌上,元良还在思考着丰饶说的那些东西。只是虽没有被彻底说服,但也发觉盛世要造的大船并不完全是痴人说梦。
甚至丰饶他们说的有些东西,他听都不曾听过。元良心中叹息,看来自己的造船术已经落于人后了。
倒是元洲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拉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墨家人请教。
听到墨家人说他们来自广武,广武那里不仅有学院,还有专门的研究院,只是学院收学生比较严格,研究院更是难进。元洲当即心驰神往,小声求他父亲让他去广武涨涨见识,若是能去学院学习就再好不过了。
元良还未斥责,就听丰饶笑着道:“公子可是学院院长,也是咱们研究院的院长。”
元良之前与丰饶讨论的时候,得知他们这些人都来自墨家,他没料到墨家人所在的研究院,实际上就握在那位盛公子的手里。
之前不是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吗?
盛世笑着说若元良愿意,可前往祖安学院学习。高兴得元良当即起身行礼。
一顿饭算是吃得其乐融融。
元良父子之前留下来吃饭,是因为与丰饶他们商讨忘了时间,被盛世盛情邀请,如今吃完饭又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方瞻一家吃完饭也回到隔壁去守岁,连邬淳老先生也熬不住,回屋休息了。
盛昌则为盛世联系到了满意的船厂,因为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些酒,虽然嚷着要守岁,但已经靠在暖炉边打起来了盹。
石莽喝得脸色发红,指点着丁来比划拳脚。
一时之间就剩下盛世和长安没什么事干了。
盛世坐了会儿突然想起来今日好似送了些东西过来,于是对长安道:“你等我下,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长安看着他转身回了内室,很快抱着一只木盒子出来了。
盛世将东西放到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把小木棍递给长安,眉眼在烛火下柔和温暖。
“过年怎么能少得了烟花呢。”
说着,他又低头给自己拿了一把。
“我之前与你说过火药能做成能在天上炸开的烟花,你还记得吗?”
长安看着手里的小木棍,点了点头,“这就是你说的烟花?”
“那倒不是。”盛世笑着摇头,然后对着天上指了指,“那么大一个烟花在夜里炸开,怕是等不到明日就有人找上我们。”
“好点的,说是祥瑞,不好的话,只怕要将我们当做妖孽。”
长安看了眼正往门外看的盛世,低声说了句,“本就是祥瑞。”
盛世没听清,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长安举了下手里的小木棍,“这个要怎么用?”
“随我来,”盛世兴致勃勃,左手抓着一把烟花棒,右手拉住长安的手腕,“这个得到外面放才有意思。”
长安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任由盛世将他拉到门外。
昨日刚下了一场雪,如今地上的雪还没消散。
盛世站在雪地里,在身上摸了一下才想起现在没有打火机,而他自己也想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于是侧头问一旁看着他的长安:“你那有火折子吗?”
长安将带着体温的火折子递过去。
盛世接过的时候,微微挑了下眉,心道:果然年轻就是好。
这么冷的天,他在外面站一会儿,指尖就凉了,但长安穿得分明比他少,手心却温热。
古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看来他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生日子要提上日程了。
“把烟火棒点上就可以了。”
盛世将火折子打开吹了下,低着头将长安手里的一根烟花棒点燃。
“嗤啦——”一声,烟花棒燃起火光。长安本来正盯着盛世低头的侧脸看,猝不及防被火光吓了一跳。
盛世抬头刚好看到他脸上惊讶的神情,于是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喜欢吗?”
虽然没有后世的烟火棒璀璨,但在这个连最普通的烟花都没有的时代,也还算新奇。
长安闻言看向盛世,认真地回了句,“喜欢。”
这东西就是哄小孩的玩意,在盛世看来十七岁的少年也算是小孩,他给自己也点了一个,拿在手里晃了晃。
长安学着他的样子,也动了动,然而下一瞬,火光便消失了。
盛世也注意到了长安那边的动静,转头便看到长安无助地看向自己,像是做错了事在等着他责备,还怪可怜的。
“没事,就是只能燃一会儿,你再点一根就好了。”
“嗯,好。”
长安接过火折子,给自己又点了一根,只是本来弄来给长安玩的,最后变成了盛世一个人在玩,长安沦为给他点火的小跟班。
看着燃着的烟火棒,盛世突然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年后便要回京复命,接下来应该还是要回幽陵,”长安说完发觉盛世问的可能不是这个安排。
他思索片刻,回问道:“那义父你呢?”
盛世一愣,回头看向长安,“我?”
长安鼓起勇气回望盛世,语气中带着盛世也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心慌,“义父有想过回去吗?”
“回去?”
一开始盛世以为长安问的是他什么时候回祖安,但见长安的神色才发现不是。
他眨了下眼,长廊上挂着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火光明灭了一下。
意识到长安问的什么,盛世脸上洋溢的笑意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茫然。仿佛整个人是空的,凉风在身体里回旋,带着呼啸而来的冷意。
“我,”他艰难地开口,只是一出声才发现声音不知道为何突然哑了。
他抿了下唇,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系统2.0在没电关机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这几年尝试过无数次,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利用雷电给自己的身体充电,让系统重新开机。
他还曾去找过高僧和道长,但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没能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也看不出来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科学和玄学,他都试过了,最终也认清了现实,那个系统很可能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抬头盯着这漆黑的异世星空,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等再次看向长安的时候,盛世嘴角勾起,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悲凉。
他说:
“长安,
我回不去了。”
第70章 第 70 章 一切以义父为先
长安心口一紧, 脱口而出道:“我一直陪着你。”
盛世微微一愣。
他没料到长安能理解自己那种无法言表的孤寂,心口仿佛有道暖流缓缓淌过。
他勾唇笑了一下,抬手打算像之前一样揉揉长安的头顶, 却发现这孩子不知不觉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于是只能半道换了个方向,改成拍了拍长安的肩膀。
“义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长安抿唇皱眉。
他这个年纪, 定亲的比比皆是,手脚快的甚至孩子都有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就听盛世轻松道: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们那里都什么样吧。”
大约是恰逢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身边又是知道他来处的长安, 再加上喝了点酒,盛世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
“我们那里晚上很热闹,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路灯将整个城市照得像是白天。不是这边的蜡烛或是油灯,而是可以通电的电灯。”
盛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除夕这样的日子, 我们一般会坐在家里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电视里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屋外漂亮的烟花能一直放到半夜。
在我们那送个消息根本不需要个把月,手机可以实时发送消息。如果家人没在一起过节,还可以打视频通话。
之前你在幽陵,我在祖安,若是在我们那,一个视频拨过去,你就可以看到我在干什么,跟面对面一样……”
盛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电可真是个好东西,真怀念手机电脑空调都在的日子……”
虽然很多词长安都听不懂, 但盛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努力记下来了。只是每次在听到盛世说“我们”“你们”时,心口会忍不住抽痛,拢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握紧。
——他从始至终都分得很清楚。
待听到“打更”的声音,盛世才发觉已经很晚了,“拉你在这说了半天话,走走,赶紧回屋暖暖。”
说着,便带头回了屋。
长安落后半步,在盛世即将进屋时,突然问道:“义父,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盛世心口一跳,回头诧异地看向长安,但长安目光灼灼,并不像说笑的样子。
长安见盛世蹙眉,侧身将他掀门帘的手摁下。
两人贴身而战,长安微微倾身,靠近盛世的耳边,轻声道:
“至尊之位,只要义父要,我必全力助你。”
长安突然近身让盛世有些微不适,尤其是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让他耳朵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尴尬地笑了下,随后道:“若有一天我有机会回去,岂不是对这里的百姓不负责?”
见长安愣住,盛世笑着继续道:“你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我帮你。”
长安沉默片刻,在盛世歪头看他发出“嗯?”的时候,点了下头。
“好。”
盛世挑了下眉,反问道:“你刚刚是在试探我?”
“没有,”长安恭恭敬敬地帮他重新掀开门帘,在盛世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声道:“一切以义父为先。”
盛世的后脑勺麻了一下,他侧头看向长安,但见长安低着头,于是勾唇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乖”。
长安猛地抬头,盛世已经越过他进了屋。
屋内盛昌则刚睡醒,见到盛世进来迷迷糊糊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去岁如愿,今年称心,”盛世笑着冲盛昌则和其他几人拱手,“祝大家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盛昌则这才知道已经过了子时,他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绣着富贵字样的大红绣包,塞到盛世手里。
“世儿岁岁平安。”
“谢谢父亲。”盛世乖巧收下。
给完盛世红包,盛昌则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同样的绣包,塞到盛世身后的长安手里。
“长安岁岁平安。”
长安如盛世一样乖巧收下,“谢谢祖父。”
盛昌则大约是酒还没醒透,听到长安喊他“祖父”,突然心生感慨。
“长安长这么大了,都比你义父还高了。新的一年,争取早日娶个媳妇,让你义父也当上祖父。”
长安立即看向盛世,但盛世只含笑看着他们,见他看过去还笑着点头,以口型让他赶紧收下。
盛昌则给完红包,便晃晃悠悠回自己屋去了。
盛世给石莽他们两塞了两个红包,转头看见长安盯着自己,于是又掏出一只不一样的红包塞到他手里。
“不会忘记你的,一早就准备好了。”
长安接过盛世的红包,转手将盛昌则之前给他的塞到了盛世的手里。
“这是干什么?”
“交给义父保管。”
盛世以为他是觉得盛昌则给的金子太多了,于是笑着收下,“行,我先帮你存着。”-
由于前一天喝了酒吹了风还睡得晚,盛世难得地起晚了。
方瞻他们过来的时候,他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
会客厅里,长安坐在主位喝着茶,方瞻方言进来的时候,盛昌则、邬淳、石莽都安静地坐着,气势有些怪异。
“方将军也坐吧。”
听到长安这么喊他,方瞻也没反驳,他看了一眼邬淳他们,坐到了空出来的,离长安比较近的位置上。
“十一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长安放下茶盏,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昨日本宫与师父商议了一番。”
众人的目光顿时朝他看去,里面有探究,有不解,里面最不能理解的当属盛昌则了。
他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长安,这分明就是摆的皇家人的谱。他瞄了一眼邬淳,见邬淳冲他摇头,于是又按耐下来,想听听长安要说什么。
“本宫与师父都觉得大凉沉疴已久积重难返,朝廷上下贪污腐化,君王昏庸无度……”
长安每说一句,下面的人眼皮便跳一下。
盛昌则咽了下口水,一旁的石莽无助地看向他,满眼里都写着:这是能说的吗?
盛昌则无言,他不敢想那些话是他儿子说的,而且还是说给皇帝的儿子听的。
还要不要命了啊?
长安见下面的人脸色各异,又出声安抚,“大家不必惊慌,这些都是本宫想说的。”
“既然大凉朝廷问题如此之多,不如改天换日,掀了这朝廷……”
盛昌则本来想喝口茶压压价,没料到长安突然说要造反,吓得他一个哆嗦,茶全都喷了出来。
这里最稳得住的还是邬淳,他本就与盛世商议过是否要扶持十一皇子,这会儿听到长安的话,倒也不觉得太过惊讶。于是接着长安的话问道:
“十一殿下是打算招兵买马,剑指苍穹了?”
毕竟是掉脑袋的话,因此邬淳话中没有提盛世,只说这是长安的打算,将盛世撇了开来。
长安自然也知晓他的意思,他含笑看着邬淳,直接道:“不是本宫,是师父。”
盛昌则本来在擦衣服,闻言吓得茶盏都滚到了地上,立即起身大叫冤枉。“不可能,世儿不可能如此大逆不道。”
盛昌则在心里尖叫,真是要了命啊。当着人家皇子的面,扬言要掀了大凉朝廷的桌,换自己上桌吃饭,这是要诛九族的事啊!
长安回道:“本宫不觉得这是大逆不道。”
其他人心惊胆战的同时,还一头雾水。方瞻跟邬淳对视一眼,随后开口道:
“若要改天换日,殿下您才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长安曾帮过方瞻,但方瞻这话却不是要支持长安夺位,他只是怕盛世被坑。
长安轻轻扫了一眼方瞻,淡淡道:“既然要改天换日,自然该彻彻底底,若是换成本宫,还有何意义?”
他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骇人听闻,接着道:“本宫手下的所有力量都是师父的后盾,本宫会全力支持师父,直到他登上那个位置。”
这下不止盛昌则惊讶了,就连方瞻和邬淳都吃惊了。
谁都没想到长安居然自己对帝位无意,而要将盛世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几人面面相觑,“这……?”
“不过,”长安话音一转。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若宣扬开来,则会对师父十分不利,因此即便招兵买马也只以本宫的名义办。中间若出了任何意外,都由本宫顶着。不到最后时刻,万不可将师父暴露。”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莫要说露了嘴,可记住了?”
众人相互看了眼,最后点头应下了-
盛世起来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众人忙着手里的事,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他,直看得他一脸莫名。
盛世喝了一口养生茶,见几人还是心不在焉地看自己,于是奇怪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一开口,盛昌则顿时就坐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账册,三两步跑到他身边,但刚要问就看到另一边的长安扫了他一眼。
“师父,今早刚蒸的糕,你尝尝。”
盛世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回头看他爹,含糊道:“怎么了?”
想到长安之前的话太过大逆不道,盛昌则到嘴的话还是转了个弯。
“世儿,你昨日与长安,嗯十一皇子说了,”他用手往天上指了指,小声道:“那个位置吗?”
盛世眨巴了下眼,想起昨晚与长安确实说过这个话题,于是点了下头,“对呀。”
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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