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大人何时登基》 1、第 1 章 盛世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无一处不疼,脑袋更是如裂开一般,又疼又木。冷汗不停滑落,原本清雅白净的一张脸灰败如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光标闪烁,机械打字音响起,一段话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叮咚,恭喜宿主穿书成功,炮灰自救系统2号很高兴为您服务~] 随着系统话落,庞杂的内容像是复制粘贴般,强行塞入了盛世的脑子里。 强烈的眩晕感,过了许久才消散。而恢复神智的盛世也惊觉,他,穿书了? 还穿成了三流狗血文里痴恋主角攻的炮灰? 原主是商户之子,举全族之力帮助主角攻三皇子起事,并如愿嫁入三皇子府为妾。本以为有如此从龙之功,在主角攻登基后,可以搏一搏后位,再不济也有个贵妃当当。 却没想到主角攻登基后,第一个清算的,便是他们盛家。 原主逃出冷宫,想要向主角攻讨个说法,却见主角攻正在温声允诺白月光主角受,已为对方扫清一切障碍,即日便可封其为后。 可怜盛家一心一意拥立主角攻,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 而原主也在最后时刻,因想要杀了抢占他夫君宠爱的主角受,而被主角攻一刀毙命,与盛家老小一同赴了黄泉,彻底成了推动主角攻受感情升温的炮灰工具人。 光标继续闪烁。 [世界信息加载完毕。 任务更新完成。 主线任务一:成功从山匪手中逃离。 任务奖励:滋~滋~~嘀—— 警告,警告,系统电量不足,正在进入关机倒计时,3,2,……] “等——” 盛世还没喊完,光标就已经消失,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盛世脑海中的异物感。 ??? 都能搞穿书了,怎么还能因为电量不足导致关机? 违和感这么重的吗? 再说了,好歹也得等奖励公布完再撤啊? 见系统彻底没了动静,再也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盛世只能睁眼看看如今的处境。 入目便是低矮破旧的屋顶,看着便令人心生压抑。 而他此刻正躺在潦草的床铺上。 说是床铺,不过是用茅草在地上铺了个窝。 这待遇,甚至不如盛世家里养的狗。 听到身旁茅草发出了点声响,有人侧头看过来,随后开口道:“你命还挺大,这样都没死。” 盛世虽然接收了原书内容,但因为原主只是炮灰,文中对其描述并不太多,大部分都是几笔带过。 而且原主的记忆,他也没继承多少,但好在不靠谱的系统给了他一个还算靠谱的东西。 盛世看过去,只见说话那人脑袋侧边显现出一行字来。 “崔润,怀涧崔氏旁支。” 人物简介? 还是最简版的? 怀涧崔氏也算是本朝大族,主角攻三皇子傅临淮在夺嫡过程中逐渐强势起来后,崔氏也锦上添花追随其后,还将族中一旁支少爷,送到了三皇子府为侧妃。 而送旁支少爷而非族中嫡女,则是因为那旁支少爷的相貌,有六分肖似太傅之子庄宿,也正是书中的主角受,三皇子爱而不得痴缠多年的白月光。 那位崔氏旁支的男侧妃,正是叫崔润。 原主日后的情敌?同时也是主角受的替身? 按照崔润的说法,盛世已经躺了好几天,前几日情况异常凶险,一直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今日才退烧醒过来。 盛世闻言,撑起上半身靠着墙壁坐起,待到气息平稳,才虚弱地开口:“你是?” 随后他又看了圈破草屋子,继续问道:“这又是哪?” 崔润见他什么都不记得,只以为是发烧烧糊涂了,于是一瘸一拐起身,端起一旁的破碗,喝了一口清水。 “在下崔润,怀涧人氏,这是匪窝,你我都被山匪给抓了。” 盛世一怔。 山匪? 系统提到的任务? 他仔细回顾了一遍跟自己有关的剧情,书中确实提到他曾被山匪绑过。 书中的“他”痴恋三皇子,并几次三番制造机会与三皇子偶遇,且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定要嫁入三皇子府。 三皇子为人敦厚和善,并不曾与之计较。 因此虽然“他”将自己活成了京都笑话,但还是遭了不少恋慕三皇子之人的恨。 于是便有人心生歹计,在三皇子出京办差之时,给“他”递了假消息。 对方着人告诉他,三皇子走这条道去了江南。 “他”恋爱脑上头,根本没去分辨消息真假,便匆忙动身,却没想到对方指的这条道,经过的正是山匪出没的地界。 按照书中一笔带过的剧情,“他”在这里会受尽折辱,最后还是他爹花了一大笔银子才将人给赎了出来。 后来外出办差的三皇子回了京都,知晓“他”受了恶人糟践。于是对外放话说,此事虽不是他之错,但“他”确也是因他之故才受此劫难,自己得负责,之后便将“他”纳入府中。 三皇子此举被赞仁心仁爱,获得了不少好评。 “他”虽然成了三皇子府里身份最卑微的妾室,却毫不在意,即便他人言语讽刺,也甘之如饴,并认为三皇子是真心爱护他的。 但盛世根据后面的剧情分析,三皇子收“他”入府,根本不是因为心疼原主遭遇,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而是他外出办差的时候,跟地方上的势力接了头,需要大量银子打点,而对三皇子一头热家中还颇有钱财的“他”,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收一个贱妾,不仅能得个好名声,还有一大笔嫁妆银子入府解燃眉之急,且后续只要略施手段,盛家就会捧着银子到跟前,这对于一心想要登上帝位的三皇子来说,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到盛家最终的下场,盛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这样过河拆桥的主角攻,确定不是反派? 崔润见他又吐了血,将其手腕拉过来,把了下脉,“无甚大碍,好好养一养,很快就能恢复。” 不知是因为浊气污血吐出,还是换了灵魂的缘故,盛世这会儿觉得自己比之前好上了许多,于是学着崔润之前的介绍,说道: “在下盛世……” 不等盛世说完,崔润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三皇子殿下的狂热爱慕者。你的名声已经传出了京都,我来京都的这一路,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你。” 盛世:“……” 这脑残恋爱脑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转而问道:“都说山匪凶悍,不知崔公子可有什么法子逃出去?” 原文中并没有提及崔润也在此次事件当中,受辱的只有盛世一人。如今对方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有什么出去的路子? 崔润也没有卖关子,径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 见盛世露出好奇之色,他换了个姿势,说道:“据我这些天的打探,这伙山匪原是一批流民,被逼无奈到了这三不管地界,后来索性就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当起了匪贼。” 盛世敛目,暗道:既是流民,那应该主要还是为财。 崔润继续道:“既是流民,想来学识都不怎样,所以在下决定毛遂自荐。” “嗯?”盛世抬头不解,这要毛遂自荐什么? 崔润面带微笑,单拳击掌,胸有成竹道:“毛遂自荐,当他们的军师。” “???” 盛世震惊得满脑袋问号。 崔氏作为百年大族,其弟子应当都是受到严格教导的。崔润身为大族公子,即便只是个旁支,也不能跑去当山匪的军师吧? 莫非这崔润脑子有病? 崔润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他自顾自说完,抬头便看到一脸一言难尽的盛世。 “盛兄,你有何打算?听说你家中经商,估摸多交些赎金应当可以出去。你放心,届时我当上了寨中军师,再在当家的面前帮你说说好话,想来可以让你免受皮肉之苦。” 盛世:“……” 不是,你这么快就将自己划成山匪同伙了? 还卖起了人情? 见崔润如此说,盛世沉默片刻,幽幽道:“在下也决定毛遂自荐。” “哦?”崔润顿时来了兴趣,“你也当军师?” 山匪里有一个军师就够了,况且他并不觉得这名三皇子狂热拥趸的学识会比自己好。 这人容貌是好,即便崔润见惯了各式才子佳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美貌世所罕见。 眉似远山目若繁星,即便在如此境况下,也难掩其姣好的容颜,甚至因为受了伤,还平添了几分破碎美感,确实有追求三皇子的资本。 只是这样的容貌,在匪窝里可就算不得什么好事了,甚至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他能毛遂自荐什么? “不是。” 盛世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我决定毛遂自荐,当他们的老板。” “什么?” 即便崔润自诩聪慧,这会儿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老板? 这人莫不是坠马伤到了脑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崔润还欲再问,门口突然响起锁链声,将两人的谈话打断。 门板被人推开,逆着光走进来两个提着棍棒的男子。 对方扫了一眼坐在茅草铺上的盛世,粗声粗气呵斥:“你们两,随我们去见当家的。” 这两人背着光时看着身形高大,等真的到了近前,盛世才发现即便对方恶声恶气看着不好惹,但实际上身形并不算高大强壮。 看来这伙人即便占道为寇,吃的也不怎么好。 对方催促下,盛世有心想起来,身体却有些使不上力。 对方见他如此磨蹭,手中的棍棒眼见着要落在他身上,却在中途变了个方向,最后指向崔润,让崔润去扶盛世出去。 只是崔润腿脚也不利索。 他此前伤了腿,虽然自己正了骨,但也没好全,这会儿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这也是他暂时没法逃出去的原因之一。 两人一个捂胸,一个瘸腿,互相搀扶着出了关押他们的地方。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处于后山,距离要去的前厅,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而这一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支四五人的小队,拿着棍棒巡逻。 见盛世朝那几人看过去,崔润在他耳边小声解释。 “巡逻的,好几班轮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跑是别想了。” 崔润有些话痨的属性,除了话多外,对于打探消息也有一套,因此被抓来的几天,就已经将山寨的情形打探了七七八八。 “据说这里的当家,原先是当兵的,后来因伤退伍准备回乡。只是流年不利,还未到家便遇上灾荒,滞留在了流民群里。 后来便是朝廷不赈灾,流民们死伤无数。 这人讲义气,只因一饭之恩,便决定留下来帮助流民,最后实在走投无路,便集结了一帮愿意跟随他的流民,到了此处落草为寇,也算是救了那些人的性命,所以这里的人对他很是感恩。” 崔润摸清匪寨的情况后,便明白如此严密的巡逻下,光靠他自己是出不去的,因此才打算换条赛道。 在他看来,这些山匪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留下当军师,且教那些小子们读书识字,只要当家的不是糊涂人,肯定会同意。 待到他腿伤痊愈,再另寻机会离开便是。 盛世闻言有些意外。 “百姓受灾,朝廷居然不赈灾,就这么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崔润奇怪地看了盛世一眼。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商户少爷怎么像个傻白甜一样,什么都不懂? 盛世:…… 不过想想那个伪君子真反派作风的三皇子,都能受百官推崇登基为帝,好像朝廷不赈灾,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呸,能理解个鬼! 这个朝廷吃枣药丸! 两人在身后两位山匪大哥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去了山寨的议事厅,见到了所谓的当家的。 甫一见面,盛世就在当家的脑袋旁看到了另一行字。 [石莽,原名:石旗开。 曾在□□营中任先锋校尉,后因性格耿直得罪人,于战场被人设计陷害,所在部队十不存一。 其侥幸活了下来,却伤及腿脚,且因战事失利,被剥去所有职务严惩。后在同僚请求中,勉强留的性命,被遣返回乡。 因无颜面对父老,久久不愿归乡,后化名石莽,留于流民之中。] 盛世有些奇怪,这人的简介可比崔润详细太多了。 两相对比。 莫非是在此时此刻已经发生的事,可以显示出来,但还未发生的,便没有提示? 例如崔润日后会进三皇子府,因为那是还未发生的事,所以系统不给提示。 而除了崔润和石莽外,刚刚押解他过来的两位山匪大哥,便没有人物简介。 所以平平无奇路人甲也不会提示,只有稍有姓名的人,才会给与提示? 盛世稍稍定心,虽然系统不靠谱,但是给的这个小提示,还是有些用处的。 而且他被抓至今,虽然被关在了茅草堆的破烂小屋里,但并没有受到什么鞭打。如此看来,这些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只是还有一处不明,若这些山匪不是极恶之人,那为何原文中提及原主被山匪抓住,会受尽凌辱? 盛世还未想明白,便听到坐于前方的石莽开了口。 “你就是那个恋慕三皇子的富户之子?” 石莽左腿半废,斜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身匪气,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朝盛世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打量。 他眼中虽闪过惊艳之色,却并未如急色之徒般言语调戏,只压迫力十足地再次开口道: “说说吧,你的命值多少钱,我好向你的父亲去讨。” 站在石莽身边的人,也抱着双臂,看着盛世威胁道: “钱给足了,咱们自然是谋财不害命,但若是不能让当家的满意,那咱们也不介意给外头的庄稼添些肥。” 说着,那人便期待地看着阶下之人,等着对方露出丑态。 往常这般一威胁,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看不起穷人的富户们,就已经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定会拿出银钱,求他们高抬贵手,饶得性命。 石才的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只是他料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盛世本想风度翩翩行个文人礼,但左右手来回倒腾,也不知道这手势到底该如何摆,最后直接摆烂负手而立,淡淡道: “在下的命,自然是无价的。” 虽然脸有些脏污,发丝有些凌乱,但他如一根青竹般负手而立,倒是多了些清冷孤傲的气质。 崔润站于一旁,并未开口。 在他看来,山匪要的不过就是银钱,而这东西,盛家的这位少爷根本不缺,他只要老老实实给钱,应当不会被太过为难。 只是他想到之前对方说的“老板”二字,又有些好奇起来。 他都只敢当个军师,给山匪当下属。这人不会真的长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当山匪的老板,篡了石当家的位吧? 这么刺激的吗? 石莽也来了兴趣,他换了个姿势,用手点了点身边站立着的石才。 石才本就不满意盛世的表现,如今得了自家大哥的允许,眼中厉色一闪,拔高音调道:“哦?无价?你这是不打算给钱了?” 盛世对于对方的威胁和恐吓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淡笑着摆摆手,“小兄弟不要总是钱啊钱的挂在嘴上,俗气。” 石才:…… 你清高,你不要钱! 他还没想到如何反驳,那边盛世已经越过他,对着石莽道:“石当家,在下自然是惜命的。” “只是,在下却有些担忧。” 石莽饶有兴趣地看着盛世,“你担忧什么?你父亲不愿意花钱赎你?” “那倒没有,我是家中独子,父亲自然会竭尽所能救我出去。” “在下担忧的是,在下给钱离开了,当家的和兄弟们自然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但这些钱用完了呢,当家的刚当如何?” 见对方与石莽攀谈起来,石才立即插嘴道:“这不需要你管,我们既能绑你,自然也能绑别人。” 盛世点头,“这位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山寨此前也是这般过来的。只是石当家,您真的甘愿一直待在此处,带着兄弟们过打家劫舍的日子吗?” 盛世明明不过二十的年纪,却一口一个小兄弟地叫比他大上许多的石才,直叫得石才胸口窝火。但盛世一直是对着石莽说话,根本不爱搭理石才,让石才很是挫败。 他刚想说我们如何关你屁事,就听石莽道: “你如此为兄弟们着想,不若以后就留在山上,让你爹一直送钱来续你的命,如何?” 石才心中一喜,还是大哥说话解气! 崔润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石莽此言,他挑眉看了一眼侧前方的盛世。 这盛家少爷要把自己埋在山寨了?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人呐,不作死就不会死。 面对石莽此言,盛世无所谓地笑了笑。 “在下留不留在山寨不打紧。 只是当家的有问过寨里的兄弟们,他们是愿意当一辈子的匪贼,终日惶惶不安,生怕有朝一日朝廷派人来剿匪,将山中老少一锅端了,还是愿意如当初一般安安心心种地,踏踏实实过日子?” 盛世敢这般说,也是走来的一路,发现不少房子的屋前屋后都开了小块的地,地里种了些庄稼或是瓜果,长势不错,看着就精心侍弄过。 盛世的话一出,满厅的人胸口为之一窒。 原先瘫坐在木椅上的石莽,也坐直了身体。他眼中精光闪烁,直直地盯着盛世,誓要将其看个透彻。 他们如今是匪贼,但当初,却也的的确确是良民。 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落草为寇,但当能糊口度日后,总有人会不自觉怀念当初安安心心种地的日子。 越是得不到,回不去,越是想念。 尤其是寨中的老人们。 但当初石莽是为了救他们才提议落草为寇的,况且当初这事他们所有人都是同意的。 即便他们现在想要回去,又怎么有脸说出口。 而这一切,石莽在同意他们在屋前屋后种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明了了,甚至石莽自己也在努力想出路。 但落草为寇简单,想要洗白回去是何等艰难,即便他们想,也得朝廷让啊。 大家谁也不曾开口,就这么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如今这样的平静,就这么被盛世无情地撕开了。 厅内除了石莽和石才外,还有不少人,包括山寨的长老,说是长老不过是类似村长的职务。 年过六十的长老泪流满面,他每日里担惊受怕,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出去为他们奔波的孩子再回来时,已经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也怕还未长大的孩子们受他们这些怕死之人的牵连,日后只能干同样的勾当,终日藏头露尾。 但他也只敢哭,不敢也没有那个脸,去求石莽为他们寻找其他出路。 当初是他们贪生怕死,求石莽救他们性命,如今都已经当了贼,再想回去当良民,那是痴人说梦! 满厅寂静过后,年长者抽泣,年轻者沉默。 石莽仿佛毫无所觉,只眯眼盯着盛世。虽然已经瘸了腿,但久经沙场的摄人气势,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抵挡的。 他厉声质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寻常人,早被骇得避开视线,但盛世面对石莽含着血腥气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回望回去,谈笑自若道: “堂堂正正活在世间,你们想要的,在下能帮你们做到。” 盛世笑得人畜无害。 “石旗开石当家,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堂堂正正活在世间,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如今却是寨中上下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盛世身上。 只有石才呵斥道:“谁是石旗开,我们当家的明明叫石——莽?” 他信誓旦旦的话,在转头看到石莽阴沉着的脸时,变得迟疑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 石莽并未搭理石才。 他看向盛世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探究和审视。 连山寨里最亲密的弟兄都不知道他的真名,眼前这容貌俊逸的富家少爷,到底是如何得知他底细的? 石莽鼻梁到左脸有道很深的伤疤,在军中的时候便有个绰号叫刀疤石。如今他阴沉着脸盯着盛世,犹如一头饿狼盯着猎物。 “你到底是谁!” 石莽的厉喝,将原先有些吵嚷的众人吓得噤若寒蝉。即便他们再迟钝,此刻也发觉到气氛不对了。 就连一旁的崔润都对盛世好奇了起来。很明显,这位石当家的原名真的叫石旗开。 这就有意思起来了。 山寨众人骇得不敢说话,但直面石莽逼视审问的盛世,却并未表现出任何胆怯。 他依旧唇角挂着淡笑,拨了拨额角散落下来的发丝,坦然道。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绝世美男罢了。” 石莽一噎:…… 谁他妈问你长相了? 而且平平无奇和绝世美男有个屁的关系,欺负我读书少? 石莽先是火大,但随即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思及此,他放松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想要再次拿回主动权,“你想做什么交易?” 盛世施施然道:“我可以着人给你们安排新的户籍,登籍造册分配田地,让你们可以堂堂正正立于世间,从此以后不必藏头露尾。” 盛世还未说完,众人便议论开来,随即眼含期待地看着盛世和石莽,希望石莽赶紧答应下来。 石莽沉声道:“我们要付出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姓盛的少爷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他一定有所图。 盛世怂了下肩,“很简单,你们这些人为我所用。” 不等石莽开口,一旁的石才率先跳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当我们当家的?” 盛世这话猛一听,的确像是要取石莽而代之。 盛世鄙夷地看了一眼石才,凉凉道:“我好好的富家少爷不当,当你们山寨当家的?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石才及众人:…… 被骂脑子坏掉的石莽:??? 连一旁的崔润都不由得看了他好几眼:你脑子还没坏? 石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盛世像是没看到般径直道:“石当家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抢你的位置。” 说着,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石莽顿时会意。 他看了一眼盛世那细胳膊细腿,明显没有武力值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仅仅留下了之前抹眼泪的长老,就连站在他一旁的石才都被摒退。 崔润自然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不好再听。只是临退下前,再次看了一眼盛世挺直如翠竹的背影。 看这情形,还真的让他给掌控了局势? 人员都退下后,石莽才再次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 盛世本就受了伤,强撑着站到现在已是极限,见石莽没有再咄咄逼人,索性左右看了看,最后在挨着石莽的椅子上坐下。 随后一副哥两好的姿态道: “对于落草为寇的匪贼,通常来说,朝廷只会有两个处理方式,要么剿灭,要么招安,石当家应当很清楚。” 石莽从军多年,这套路数他自然熟悉,而且他曾经还参与过剿匪,只是如今却成了要被剿的那个。 一时间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而盛世说的“应当很清楚”,听在石莽的耳朵里,便是眼前这人非常了解他的过去,这使得石莽对他的身份更加谨慎起来。 但实际上,盛世也就随口这么一说,石莽要是否认说不清楚,他大抵只会来一句,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懂呢。 石莽点头承认,随后开始思索起来,“你是想要我们被招安?” 盛世点头,“你们这么多人,说全是藏于深山的流民,也得有人信啊。若是将你们直接当做流民处理,日后若是被追查,担的风险太大,没有哪个官员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你们的。” 长老闻言脸色煞白。 他们如今干的,可是杀头的大罪,哪有官员愿意包庇他们呀。 他哆哆嗦嗦道:“那可如何是好?” 盛世继续道:“所以我们可以将老幼妇孺当做是被裹挟上山的流民,你们这些人虽走了歧路,但如今想要重新做人,愿意被朝廷招安。这是给当官的送平寇的政绩,再加上银子打点,也不是不能办到。” 盛世敢这般提议,便是知道自古官商都有合作,他爹的生意能做到如今的地步,肯定有交好的地方官员。 而且这是招安,不是让地方官藏匿匪贼,只要好处到位,又不费一兵一卒白送政绩,地方官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 当然了,盛世此举,坑的是他那个便宜爹。就看他爹的人脉到不到位了。 石莽自然明白这事若是办成了,对他们寨中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再造之恩。 当然前提是办成了的话。 “你想要什么?” 既是交易,对方自然有所求。只是不当他们当家的,那要他们为他所用去干什么? 盛世一派轻松惬意。 “很简单,出去后你们成立镖局联盟。我当幕后老板,你继续当他们的头。” 长老一脸茫然,“何为镖局?” 不止长老懵,石莽也是一脸疑惑。他可从未听过镖局这一说法。 盛世简单介绍了一下何为镖局,最后道: “你们此前以打劫商队为生,如今决定弃暗投明改邪归正,自然要让别人看到你们的决心。以后便专门为人护镖,护其安全,以防他们被山匪劫道,立志成为行业标杆! 你看你们有了新的营生可以养家糊口,当官的也有个好名头可以向朝廷请示。” 石莽和长老更懵了。 所以他们要从劫道的,变成护道的? 长老有些别扭道:“盛少爷,招安这事能成吗?会不会朝廷前脚刚说招安,后脚就将我们抓了啊?” 若盛世自己是山匪,自然不会轻易同意这样的提议,但谁让他现在是忽悠别人的那个呢。至于地方官会不会反悔,这压力只能给到他爹了。 “你们放心,我都在你们手里了。你们只要点头答应,此事定然能成。” 长老还是有些不放心,“您说的那个镖局,若是别人不愿意雇我们呢?” 盛世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是老板,盈亏自然由我负责。不论有没有生意,你们作为员工的工资,呃月钱,我是绝不会拖欠的。” 长老睁大眼,“所以没有生意,您也会养着我们吗?” 盛世笑着点头。 他现在孤身穿越到此,身无长物,想要在这里立稳脚跟,还是得要有自己的根基。 说实话,这群人里,他看中的只有石莽一人。 一个先锋营校尉,虽然伤了腿,但是训练人肯定是够的,单看那些巡逻就知道他治下还是比较严的。 人才嘛,自然要施以恩惠,早些拉拢才是。 待到长老问无可问后,石莽才审视着盛世,斟酌开口。 “所以你是朝廷派来招安的?此前我们收到的你是条大鱼的消息,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们一般都是打劫一些人数较少的商队,对方交了买路财后,就可以放人离开。 若是遇到一人打此处过,一般是不会去掳人的。毕竟若是有钱人,定是不会单独出行的。 但掳盛世纯粹是意外,在对方来之前,便有人送了个消息来,说是某富商的儿子要从此处过,是头大肥羊。 如今在石莽看来,这个知道自己底细,还来招安的人,怕是来钓鱼执法的。 盛世闻言,却是微不可查地一愣。 果然是有人要对他不利,不仅故意引他过来,甚至还怕石莽他们漏了他这条鱼,提前给他们放了消息。 但他不动声色地笑道:“石当家果然英明,信确实是我的,如今既然被石当家看穿,倒也没必要隐瞒了。” 盛世就这么坦然地认了下来,让石莽更是深信对方是接了朝廷的招安任务。 若真是朝廷安排的,且这人还想以后当他们的老板,那是否说明此次招安他们并不会有危险? 他将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盛世,“这是当初收到的信,还给盛少爷,至于您说的招安一事,我还须与兄弟们商议一番。” 盛世大大方方接过信,极其自然地塞入衣袖当中,仿佛对信上的内容了然于胸,并没有半分好奇。 石莽看了他一眼,心中再次确定,信果然是他的! “既然石当家要与兄弟们商谈,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议事了。” 盛世对着石莽拱了拱手,随后在石莽越来越坚定的目光中离开。 他越是坦然,石莽对他的身份便越不会怀疑。 - 盛世轻轻松松出了门,随后深深吸了一口山间的清新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石莽放任他独自出了议事厅,后面也没再让人跟着他,倒是让盛世自由了许多。 在盛世看来,对方十有八九会同意下山,于是他就更加自在地在山寨里逛了起来。 很快他便在山寨中,遇到了第三个脑袋边有字的人。 [小乞丐,皇十一子,先皇后之子,武定之乱时遗落民间。] 与石莽的简介比起来,这少年的介绍也简短得很,跟崔润那条差不多。 盛世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印象当中,原文是没有提及皇十一子的,莫非是后来死了? 他摸了摸下巴,环顾山寨。 这个年纪在山寨当乞丐,按照常理推断,死亡的概率确实很高。不然石莽和石长老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他说动了。 “嗨,小不点?” 听到动静,背对着盛世,握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孩童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直愣愣盯着盛世。 小孩虽然衣服破破烂烂,但还算是干净,脸上也没有脏污。 盛世笑得和蔼可亲,“你爹娘呢?” 小孩抿着唇,仿佛没有听到般,继续沉默地看着盛世。 直到盛世走到他跟前,弯腰俯身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是不是小傻子,他才低头垂眸,闷声回答:“我不傻。” 停顿片刻,又说道:“我没有爹娘。” 小孩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只是这会儿垂着脑袋显得可怜又无助,像极了路边没人要的狗崽子。 盛世将刚刚溜达到厨房,吃剩下的一块糕,递到小孩面前,声音和善,笑得像是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小乞丐,你没有爹娘,我来做你义父好不好? 跟了我,以后不仅有糕吃,还会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别人小孩有的,你也通通都会有。 如何?” 小孩盯着眼前的糕,半晌才抬起头,看向盛世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渴望,最后怯生生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盛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江南产的锦缎,一匹布就要百两银子,你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孩看了眼盛世身上的衣服,花纹确实精美,就是有些脏了。 他抿了抿唇,接过盛世手中的糕点,乖乖软软地叫了一声。 “义父。” 盛世直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情万分舒畅,“真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用牙齿轻轻啃了一下糕点的边缘,闻言又低下头去,声如蚊呐。 “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乞丐。” 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挺让人心疼。 盛世这才知道人物简介上面的小乞丐,居然就是小孩的名字,而不是一个代称。 他想了想道:“长安,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小孩的眼眸乌黑发亮,抬头望向盛世的时候,像是所有光都收入到了眼底。他喃喃道:“长安?我的名字?” 盛世揉了揉他的发顶,“对,长安,你的名字。” 小孩忽地弯起嘴角,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他狠狠点了下头。 “嗯,长安,是义父的长安。” 盛世自动将他的话补齐。 ——是义父(给起)的长安。 他淡笑着摸了摸长安的脑袋,心中想的却是。 啧,傅临淮,我当了你弟的爹,四舍五入,便是当了你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盛世这边刚认下儿子,那边石莽便派人来找他了。 他伸手牵过长安的手,一副好父子的模样,“走吧,也让石当家看看我新认的义子。” 只是他一牵之下,才发现长安的手很是粗糙,拉起来一看,才发现本该嫩滑的手心全是茧子。 这双小手,甚至比他的还要苍老许多。 长安瑟缩着想着抽回手,神情有些难堪。 盛世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平日里都需要做些什么?” 长安怯怯地答道:“石当家说山寨不养闲人,我想留在这里,就得干活。所以会每日出去捡柴劈柴,然后帮寨里的婶子们洗衣,还有……” 长安细细数了自己在寨中的活计,盛世越听越觉得小孩可怜。旁的人有父有母还有人帮着些。小长安为了不让人嫌弃他赶他走,只能小小年纪多干活。 他重新将那只粗糙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温声道:“往后不必干这些。走,义父带你去找石当家吃大餐。” 被盛世牵着走,长安迈着短腿落后半步,看着身侧比自己高出一倍的身影,扯唇露出一个笑。 议事厅内,石莽他们已经商议好,见盛世回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连称呼都变了。 “盛少爷,我们商议过,决定接受你的安排,只要你那边打点好,我们立即下山。” 石莽他们的决定,完全在盛世的预料当中。 一个有血气的退伍军人,和一群被生活所迫的流民,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是一定想回归正道的。 盛世笑意满满,亲切道:“那感情好,还请石当家派个人替我送信给家父。等家父替你们将朝廷那边的手续办妥,你们下山时也安心。” 石莽本就打算将盛世扣在手里,等朝廷那边招安的事办妥后,再让盛世与他们一道出发。这样有个人质在手里,也防止对方耍诈。 如今见盛世主动要求旁人送信回去,而将自己留下,更觉得这是个实诚人,是真心要招安的。 心中又放心了一分。 “那就麻烦盛少爷了。”说着,便令人去准备笔墨。 但盛世哪里愿意写信。 他又不知道原主笔迹,想模仿也模仿不来。 若是写信送回去露了馅,到时候别说指望他那便宜爹来捞人了,对方能不将他烧了都算是好的。 这会儿盛世分外想念起视频通话来,至少他的脸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 “石当家不必如此麻烦找笔墨,您帮我传个口信回去就行。”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只绣囊,里面的东西早就在他被绑那天,被山寨里的人给搜刮走了。 此刻他将那只绣着他名字的佩囊递给石莽,“将这个一道送回去,家父自然会相信。” 原文中,便宜爹能够容忍他嫁入皇子府为妾,且在他入府后,说动本家一起资助三皇子,就说明这个爹虽是商人,但有能力,对“他”也极尽宠爱。 不然也不可能养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天天肖想三皇子,闹得满京都皆知的性子。 送信之人出发后,盛世就更加自在了。 事已至此,石莽也算是懂事,知道要摆个宴,招待一下盛世,也为之前关了他数天道歉。 到了这会儿,石莽才注意到盛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只小尾巴,他有些诧异道:“这是?” 盛世将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长安拉过来,介绍道: “在后山遇到个无父无母的小孩,觉得分外投缘,便收了他当义子。” 石莽有些吃惊,根本想不明白盛世年纪轻轻的,为何要收个儿子,而且还是他们山寨里的小孤儿。 “义子?” 盛世摸了摸鼻尖。 他这个年纪,收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当儿子,确实有些离谱。 一旁的石才显然是知道这个小孩的,闻言有些不屑道:“你居然收个小乞丐当义子?” 在他看来,盛世那般有钱,即便收他们山寨的孩子当义子,也得挑个好的呀。 “你若是不能生,想要收个义子,我家侄子今年三岁,很是乖巧懂事,可以拜你为义父。” 自家侄子若是有个有钱的义父,日后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被说不能生的盛世:…… 谁特么不能生? 盛世还未说话,原本乖乖站在他身旁的长安,已经在众人反应过来前窜了出去,一口咬在石才的胳膊上,疼得石才哇哇大叫。 场面瞬间鸡飞狗跳。 眼见石才的手快要落在长安脸上,盛世赶紧道:“长安回来。” 长安立即松开嘴,避开石才的手掌,快速回了盛世身边,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盛世,乖巧得仿佛之前发疯咬人的是大家的幻觉一般。 “义父不会不要我的,对吗?” 盛世有些无奈。刚找了个义父,好处还没沾到呢,就要被人截胡,也怪不得小长安出口伤人。 他揉了揉长安的脑袋,安抚道:“放心,义父不会不要你。” “那你也不能再收别的义子,只能有我一个。” 盛世失笑,果然是个护主的小狗崽子。“好,只有你一个。” 他们这边父慈子孝,另一边的石才已经疼疯了,“你他妈是属狗的吗?” 说着他可怜兮兮看向石莽,“大哥,你看……” 石莽也有些无语,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干什么? 这位盛少爷虽然名义上是他们山寨的肉票,但如今人家也是个非常有分量,需要他们全山寨仰仗的肉票,人家刚收的义子咬了你,你让我怎么办? 盛世自然看到了石莽为难的模样,他佯装生气板着脸,低头问长安,“人能咬狗吗?” 长安看着盛世,声音有些不确定,“不能?” 盛世差点没忍住笑,“自然是不能。你还不快认错道歉?” 长安看了看板着脸的盛世,又转头看向石才和石莽,最后乖巧地对着石莽认错,“石当家对不起,是长安的错。” “哼。”石才以鼻孔看人,但也明白石莽不会为了他为难要帮他们下山的盛家这位少爷,能听到对方一句道歉,也算勉强够了。 石才没听出来,但是石莽听懂了。 长安那句分明说的是,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狗。 石莽:…… 有时候人蠢一点,也是好事。 他讪笑两声,“是石才鲁莽了,还请盛少爷和长安小少爷不要怪罪才好。” 说着便让人将石才给带了下去,省得再坏事。 很快,饭菜便被端了上来,虽算不上山珍海味,但也还算丰盛,是山寨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了。 这边石莽请盛世落座,盛世坐下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长安也坐下一起吃。 长安将凳子往盛世那边又挪了几分,随后爬上凳子,紧紧挨着盛世坐下。 见他这般,盛世也没阻止,而是温声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长安乖巧点头。 之后盛世就没再管他,酒桌上自然不会冷了场,与石莽边吃边聊,酒也喝了不少。盛世在此期间,状似无意提了一下□□营,更是让石莽心中一凛,觉得对方有备而来。 于是双方更加热络了,之后便谈到了往后镖局如何开,如何经营,石莽这个镖局明面上的当家需要做些什么。 直聊得石莽热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走起镖来。 盛世聊得口渴,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茶解解酒,余光瞄到长安低着头一口一口扒着米饭,筷子都没动几下。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菜,才发觉桌子大,菜集中在中间,长安短胳膊短腿够不着桌上的菜,于是只能一直扒米饭吃。 他拿起筷子长胳膊一伸,夹起为数不多的一块肉,放在了长安的碗里。 “往后想要什么,可以跟义父说。” 看到碗里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一块肉,长安微怔,随后抬眸看向盛世。 “王大娘说,小乞丐不能吃肉。” 盛世原本不错的心情,闻言猛地一顿。他仿佛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谨小慎微得不到一丝关爱的自己。 他摸了摸长安的头,轻声道:“你现在叫长安,不是小乞丐。你看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想要什么都会跟爹娘说?” 长安想了想,点了点头。 “所以,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义父说。” 长安看着盛世,再次点了下头。 - 接下来的日子,盛世简直将山寨当做了度假小屋世外桃源,每日里不是跟着打猎的出去,就是跟在老汉身后看他们侍弄庄稼,要不就是看着老妇人们纺纱织布。 而这些寨民们听说盛世会带他们回归往日的生活后,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不论盛世要跟着他们干什么,他们都乐呵呵同意。 这些日子,盛世有多自在,崔润就有多头疼。 虽然他一开始是打算毛遂自荐当军师的,但当石莽被盛世说服接受招安后,他就想躺平了。反正山寨解散,他也可以下山,这会儿完全没必要折腾。 却没想到盛世没放过他,跟石莽说他学识好,教孩子识字是个好手。本着不浪费师资的原则,石莽便让崔润去教寨中小孩们识字。 崔润自小在崔家长大,身边跟着一同学习的,都是崔家的孩子,即便不是个个天资聪颖,但也绝对算不上榆木脑袋。 所以当他教这些孩子的时候,才发觉之前的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教书育人,真不是个人干的活。 当然了,这里唯一一个异类,便是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学习的长安。 盛世可不觉得以自己的水平,可以在这个时代当个老师,因此在崔润教小孩的时候,便将长安也送了过去。 于是,每日教完孩子后,崔润都得跑到盛世那边,絮絮叨叨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宣泄一下,同时又忍不住夸赞长安学习速度之快,简直可以称得上神速。 “长安的天赋在崔家都甚是少见,我觉得你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别浪费了一颗好苗子。” 盛世看着长安拿着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练字的身影,摸了摸下巴,也开始考虑起来。 这般的日子过了月余,终于等来了盛世他爹盛昌则的消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盛世刚跨入议事厅,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一团飞速奔来的肉山撞飞。 来人将他抱了个满怀,嚎哭声在他耳边一声高过一声,震得盛世头皮发麻。 “儿啊,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啊!” 盛世原本已经做好在盛昌则面前委屈哭诉的准备,以防对方一见面就发现他换了芯子,却没想到这个便宜爹比他还戏精。 “我没……” 他刚说了两字,盛昌泽哭声顿收,瞪着眼道:“怎么会没事?你看你都……” 他本想说你看你都瘦了,但仔细一瞧,盛世不仅没瘦,还胖了些许,以至于话到嘴边打了磕巴,最后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怎么还胖上了?” 原主身高不低,此前为了保持弱柳扶风的身材,平日里吃的比猫都少,没少让盛昌则心疼。这会儿盛昌则见盛世比之前壮了许多,别提多惊讶了。 盛世:“……” 就原先那单薄的身材,走两步就得喘三喘,他要不多吃点,山风都能给他刮跑了。他十分怀疑,原主突然消失,就是因为太过体弱,从马上摔下来把自己给摔没了。 站在盛世对面盛昌则背后的石莽,见状赶紧道:“盛老爷,石某之前就说了,寨中上下对盛少爷以礼相待,绝没苛待盛少爷。” 石莽如今万分庆幸,信了盛世的话,且后面给了对方相对的自由。 如今盛昌则已经将朝廷那边的事办妥,还带来了朝廷签发的招安文书。 不论从哪来看,盛家父子都是他们山寨的恩人。 石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对盛昌则和盛世的态度自然越发恭敬和善。 盛世这段时间与石莽相处不错,且日后这人还是他镖局的大管事,他自是看重的。 三人坐下后,将下山的事情商议了一番。 此次盛昌则不是一个人来的,朝廷那边也派了人来接收山匪和流民。 只是衙役们不愿意上山,盛昌则又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便带了几个随从就这么上来了。 至于盛昌则不怕被绑,也是因为朝廷的人就在山下等着,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这都是过了明面的,招安也是真的。 石莽若是敢背信弃约,反悔不同意招安,那就是公然撕破脸,将朝廷的颜面踩在脚下。 虽然朝廷会不会派军来打,或是何时派军来打说不准,但是石莽这种小团伙势力,是绝对没有胆量公然与朝廷为敌的。 不得不说,盛昌则对于人心的把握,还是有一套的。不然也不能凑得上林大人的船。 “林大人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到时会将你们安置在广武县……” 石长老也来了,闻言自是感激不尽,说安家后要给盛昌则和盛世立碑,被盛世给回绝了。 开玩笑,他又没死,立什么碑。 倒是在一旁负责端茶倒水的石才,不高兴地嘟哝。 “不是回我们原籍吗?光武县可是在并州,并州那几个县可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怪罪之意,石长老见盛昌则和盛世突然不说话,心中一凌,回头便用拐杖狠狠地敲了石才的背。下手真重,绝没手软。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将石才打走,作为石才父亲的石长老又给三人告罪。 其实石莽也好奇。 即便不是让他们回原籍,这里位于三不管地界,也应当就近将他们安排至周边几城中任意一处,怎会去了数百里外的广武县。 盛昌则喝了口茶,慢慢开口。 “招安不是小事,即便你们真心归顺,朝廷也不会轻易就放了心。此番还是托并州州牧林大人的福,才将招安一事将将办好。只不过……” 盛昌则忽地一顿,扫了一眼石长老和石莽,沉声道:“即便是林大人,也不敢对朝廷做出承诺,保证你们归顺后就一定会安分守己。毕竟你们之前也是良民,最后不一样到了如今的境地。” 这话说得石长老心惊胆战,“那这事……” 盛昌则继续道:“所以林大人要求必须有人作担保,保证你们日后绝不犯事。而这不仅仅是担保,更是立的军令状。” “担保人?” “军令状?” 石莽跟石长老面面相觑。 “是我儿促成招安一事,因此我儿便是你们的担保人。等你们到了广武县后,我儿便是你们的里正。日后你们若犯事,那我儿便第一个受到牵连。” 盛世闻言也露出诧异之色,他完全没想到还能这么发展。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 虽然林大人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解决一处匪患的功绩,但这既是功绩也是定时炸弹。万一往后日子过得不好,这些人再次落草为寇呢? 到时,林大人必定要担责。 所以他让另一个人出来,既是为了给自己脱责,也是为了有人可以监视住这些寨民,省得这些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再闹出幺蛾子。 石莽和石长老将目光齐齐投向盛世,心中万分愧疚。 人家好好一个少爷,为了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就这么上了他们的“贼船”。 石长老赶紧弯腰行礼,强烈的愧疚感,使得他泪流满面,“是我等对不住盛少爷,连累了盛少爷啊……” 石莽虽然之前一直觉得盛世在算计他们,但现在心中也很是歉疚。 说不得这人真的是个圣人呢。 “盛少爷放心,我等既然从良了,就绝不会再做糊涂事。” 盛世被他爹坑了一把,如今只能伸手将两人扶起,表示大家以后同舟共济,绝不互相抛弃。 直说得石长老老泪横流痛哭流涕。 下山之事,便这样定在了两日后。 见下山的事商谈妥了,盛世又对盛昌则说道: “我与石当家商议过,打算在晋阳城开一间镖局,到时聘石当家任大管事,寨中兄弟当帮手,护送商户出行。 若生意做成,日后还可以在南北几城开设分局,专门负责南来北往护镖的活。” 盛世此时提出来,既是趁机向便宜爹要资源,也是安石莽的心,让他知道自己之前所言非虚。 盛昌则不愧是宠儿达人,也不管盛世口中的镖局生意会不会亏本,只听是盛世要的,便满口答应下来,直言一切有他在。 盛昌则发现自己儿子被绑了一次,长大了不少。不仅能谈妥山匪招安的事,还会自己做生意了。虽然这生意他不看好,但不得不说,比起追男人,做生意败家产也算是条正道。 父子俩坐在山匪窝里谈生意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若石莽真的是穷凶极恶之徒,父子俩怕是尸体都早凉透了。 此刻的石莽却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给这帮流民找了个不错的出路,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大家相谈甚欢吃喝一番后,盛昌则终于有了跟盛世单独相处的机会。 盛世自然是不愿单独面对盛昌则的,他怕露馅,但盛昌则数月不见儿子,哪能让他躲了去。 他硬是挤进石莽给盛世单独安排的屋子,肥胖的身体一边移动,一边不住摇头。 “这屋子还不如咱家的茅房大,世儿啊,你受苦了啊。” 盛世:“……” 他给盛昌则倒了杯粗茶,推到对面,随后道:“这话你日后少说,小心别人仇富。” 盛昌则无所谓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差点把简陋的木椅给坐塌。 “往日都是我让你行事低调,什么时候换成你对我说教了?” 盛世:“……” 一开口就露馅? 但盛昌则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 “对了,言归正传,我不是让你在京都好好读书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被人给逮了?” 盛世将之前石莽给他的信递给盛昌则,并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当然,也说不了具体的,毕竟他没有相关记忆。 盛昌则越听越气,最后一巴掌将信纸拍在桌子上,手背上的肉都颤了颤。 “岂有此理,这是用三皇子的行踪暗害你来了。” “你在京都得罪什么人没有?” 盛世默默喝了口茶,有些淡淡的忧愁。 “那可数不过来。” 盛昌则想起自家儿子追三皇子的那个疯样,也沉默地喝了口茶。 等顺了气,他看着盛世颇为恨铁不成钢。 “我就说男人靠不住,三皇子肖想不得,你偏不信。皇亲国戚,能有手里的银子重要吗?” “没有。” “我跟你说你往后……”盛昌则还欲再说,却陡然反应过来盛世开了口,愣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三皇子没有银子重要。” 盛世放下茶盏,满脸坚定地看着盛昌则,“经过此事,孩儿也觉得三皇子是个祸害,所以孩儿决定自今日起不再与之有瓜葛。 开镖局就是孩儿发展事业的第一步。” 盛昌则原先准备好的劝解,就这么被堵在了半截,见盛世信誓旦旦满是干劲,他恍惚地点了点头。 “呃,你说的对。” 盛世闻言很是满意。 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不再恋慕三皇子会崩人设,引起他人怀疑。 在盛世暗自点头的时候,盛昌则的目光再次落到了信纸上。 “这笔迹稚嫩无形,看着不像是习过字的。” 盛世闻言也看了过去,“这种事也轮不到少爷小姐亲自动笔,不是找了人代笔,便是换了左手写。” 对方行事还算缜密,这也是盛世拿到信后,没有急着打开的原因。单凭一封看不出真实笔迹的信,根本不能找到凶手。 盛昌则点头表示赞同,“那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此人应当也在京都,且跟你有些过节。” 只是这样的人,京中少说得有上百,估计很多盛世自己都不认识。 父子俩齐齐沉默。 片刻后,盛世道:“能知晓傅临淮行踪,单这一条还是能删减掉一些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么一来,幕后之人就更不好查了,或者说,那人的身份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得罪得起的。 父子俩再次沉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安静了一会儿后,叩门声响起,随后是道少年清亮的嗓音。 “义父,厨房给您炖了甜汤,长安给您端进来?” 屋门打开,是个面目清俊的小少年。 与盛世略显张扬的美貌不同,少年的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气质,但他抬起头来又显得分外乖巧懂事。 盛昌则看着少年慢条斯理地将甜汤搁在自家儿子面前,回头问道:“哪来的孩子,走错门了?” 盛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见长安恭恭敬敬走到盛昌则面前,弯腰俯身,深深做了一揖。 “孙儿拜见祖父,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盛昌则被吓了一跳,眼睛不自觉瞪大。 他明明才三十有六,尚算一个中年美胖子,何时多出来这么大一个孙子? 见盛昌则被吓了一跳,盛世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道:“我前段时间收的义子,也是您的义孙。” 盛昌则转头看向盛世,沉默半晌后,拔高声音道: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不要三皇子了,原来你勾搭了寨里的寡妇,现在多出一个便宜儿子怕我不高兴,这才说是收的义子!” 盛世:“???” 脑回路能不能正常一点?! 他勾搭长安的娘,也得问问长安那个皇帝爹答不答应吧? 盛世扶额,“真的是义子。他是山寨里的孤儿,我看着可怜,便收了。” 盛昌则狐疑。 他儿子何时这般好心了? 盛世见他还不信,想起石才那套说辞,于是改了改道: “你也知道的,我原先喜欢三皇子,即便现在不喜欢了,也不可能突然就娶妻生子。若是你不能给我生个弟弟,那我只能给你找个义孙了。” 盛昌则听完盛世的解释,才明白他儿子打的是继承家业这一出。 想到之前自己反对盛世追求三皇子时关于娶妻生子的那套说辞,便也信了盛世的解释。 “行,收就收了吧,咱们盛家又不缺一口吃的。” 盛世注意到长安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与父亲说会儿话。” 长安退下后,盛世才问起白日里一直没机会问的一个问题。 “怎会要我当里正?” 这个问题也是盛昌则这会儿来找盛世的原因。 “为父收到你的消息后,就托关系找到了林大人。林大人自然高兴你能说服寨民,但是就像我白日里说的,他需要一个担保人。 为父一开始打算自己做这个担保,这样即便日后真的出事,也有为父担着。但林大人说会请示朝廷,给担保人一个管寨民的身份,为父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改了主意。” “世儿啊,”盛昌则长叹一口气,“你也知道咱们这一支是盛家旁支,自你祖父经商后,便没了入仕的可能。” “为父对入仕无意,你之前又是那种性格,自然也不适合。但这次林大人的话却提醒了我。” 盛昌则压低声音,靠近盛世,“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 “林大人不想担责,需要一个担保人,那么朝廷的折子上,你的功劳便不会被抹去。 你这个里正虽是担保人,但他们只要安安分分,你便不会有任何事。 里正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吏,但也算是脱了商籍,往后你若是有其他想法,就有机会……” 盛昌则的手指朝上指了指。 盛世了然,他没想到盛昌则还有这样的野心。 盛昌则说完后,身子往后退了退,“再者说,这些寨民为的不过是有口饭吃,这事咱们家还是能顾得了的。” 大不了就当是他花钱为自家儿子换个身份罢了。 盛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盛昌则。 他这便宜爹,还挺深谋远虑的。 盛昌则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 盛世展开,发现是一封任命书,而且还是吏部直接签发的任命书,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指定的里正。 大约是林大人为了给自己上多重保险,以至于连盛世的任命书,都是过了朝廷明面,而不是他私人任命的。 所谓里正,便是一里之长,所管辖的可以是多个村,就相当于镇长,也可以只管理一个村,那就相当于村长。 盛世将这封任命书收入怀中。 盛昌则:“明日我让周管家陪你们一道回广武,我得先去一趟京都。” 盛世有些不解,盛家的根基在晋阳,就算做生意需要往各处跑,盛昌则也很少会去京都。即便京都有几个铺子,也不是太要紧的生意。 用盛昌则的话来说,那便是京都皇亲贵胄太多,一块石头砸下去,不是官宦子弟,便是王侯公子,根本不适合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商人闯荡。 而盛世会被盛昌则送去京都,还是盛昌则想让他努努力学习一下,到时候可以花点银子入学国子监,也给他家提高一下门楣。 只可惜原主没有多少读书的天赋,即便花了银子买了入学考核的名额,也没能通过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还因为在京都见到了三皇子,一时间昏了头,整日里跟在对方后面跑,将自己以及盛家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盛昌则解释道:“之前让你去京都考国子监的时候,爹在京都找了些关系,如今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如今你在广武当里正,日后再有机会做个县丞什么的,那咱们也就不往京都那边使劲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张被他拍在桌上的信,目光有些阴沉。“再说,你此次被人陷害,落入此等境地。爹势必要将那个人找出来。” 盛昌则在京都如何打算,盛世没有细问,左右他知道的还不如盛昌则多,况且盛昌则经商多年世故圆滑,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点了点头道:“那明日我们便分头行动。” - 第二日天还未亮,盛世就被外面收拾家什的吵闹声吵醒。 出门一看,便见同样被吵醒的崔润正在打着哈欠。 崔润腿伤早就养好,如今走起路来已经不见颠跛,见盛世迎面走来,挑眉打了声招呼。 “盛老板起得这般早?” 两人第一次见面,盛世便说要当山寨的老板,如今整个山寨要下山了,崔润便揶揄了一句。 盛世掀了掀眼皮,回敬道:“崔军师今日起得也挺早,是准备与大家一起下山去广武吗?” 崔润:“……” 如今山寨都解散了,他还当什么军师? 况且盛世都当老板了,他继续当军师,岂不是就成了对方的手下? 他咳嗽一声,“我就不同你们一道走了。国子监十月入学,须得提前到京都做些准备。” 盛世闻言有些惊讶。 来这个世界一月有余,他也算补了不少常识。 世家大族是有族学的,更别说崔家这样的门第了。族中弟子只要不是太过偏远,或是破落的,都可以入族学学习,甚少有弃族学而去朝廷设立的学府的。 崔润虽是旁支,但也不应该入不了族学。 崔润虽然是个话痨,但盛世见他对入学之事不多提,便也不再问下去,只道:“看来我们得分道扬镳了。” 两人相处一月有余,虽总爱拌嘴,临到分别,倒也有惺惺相惜之感。 崔润笑道:“你若回京都,我必扫榻相迎。” 盛世挑了下眉,“你若是在京都混不下了,欢迎来广武投奔。咱虽是个小小的里正,但也能给你个草屋遮风挡雨,到时不必太感谢我。” 崔润闻言,忍不住乐,“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随后他又正色道:“不过你不回京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 说的便是盛世在京都声名狼藉,不堪的名声甚至早已传出百里。如今放下傅临淮,又离了京都,也算是个好事。 盛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才不在意什么主角攻主角受。按照原文的进度,这个时候的傅临淮很是缺钱,甚至为了凑钱,捏着鼻子纳“他”为妾。 光是想想都令人恶心。 不过现在的盛世倒是有些期待起来,若是他不回京都,傅临淮没有了备用的钱袋子,会将手伸向谁? 等到天色大亮,山寨众人也已经准备妥当,就连长安都准备了一只大包袱背在身后。 盛世没管他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也没让他将破破烂烂的包袱扔掉。只在心里叹息,这孩子吃了不少苦,什么都当宝贝舍不得丢,等到了地方再慢慢给他换个遍。 有盛昌则和石莽在,下山的事很是顺利。 只是京都与盛世他们要去的广武是两个方向,等到跟朝廷官员那边顺利接了头,办了交接,盛世便与盛昌则告别。 盛昌则临走时,又忍不住多嘱咐了盛世无数句,最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才离开。 而盛昌则离开时,则顺路将没有盘缠也没有车的崔润一并带走了。 林大人派来的官差里,领头的叫段洪,他与盛昌则也算有些交情,所以盛昌则离开后,他也没有对盛世多加为难。 他这次的任务,便是将这些人顺顺利利带到广武县,之后便是地方官的事了,或者说是盛世的事。 “盛少爷,请吧。” 这还是盛世第一次与这个世界的官吏相处,倒是比他想的容易些,双方客客气气说了几句,便分开。 段洪上了马,而盛世则上了盛昌则早早准备好的马车。至于其他人则只能背着行李或是推着车步行。即便是段洪带来的官差,也大多都是步行。 一开始盛世还有些担心,那些步行的百姓会更不上。但过了一炷香,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这年头的路很是不好走,即便是修过的官道,也是坑坑洼洼。完全不敢想象,若是遇到雨天,这样的路会难走成什么样。 因为路实在颠簸,马车稍一快,盛世便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若是再加速,怕是马车都能侧翻。 所以他虽然有马车可坐,但后来宁愿坐半天走半天。 等他再次从车上下来,表示要自己走路的时候,刚好被骑着毛驴的石莽看到。 石莽腿脚不便,于是寨里的兄弟便给他买了个毛驴代步,他坐着毛驴倒是比盛世坐车舒服一些。 见盛世扶着腰羡慕地看着自己,石莽不禁笑道:“我们都不爱坐马车,若是真的要赶路,骑马要快上不少。” 骑马虽然也颠,但至少跑得快。坐马车嘛,既颠又慢。 其他寨民闻言也笑了,也就是富家少爷才爱坐马车。 众人七嘴八舌,盛世这才了解到这个年代的交通工具,跟自己以为的差别有多大。 普通百姓多爱用牛车,一个是因为牛比马便宜耐劳,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乡下小路难走,即便马能跑得快,但车也跑不快。 只有富贵人家爱用马车,因为他们平日都住城里,城里的路自是比外面的路好走不少。 坐马车长途跋涉,遇上路况不好的时候,马车的速度并不比步行快上多少,而且颠得多了,车还容易坏。 最后盛世只能叹口气,“说到底,还是路太难走了。” 段洪骑着马过来巡逻,恰巧听到盛世这句话。他轻踢马腹,驱马行到盛世这边。 “这条路二十年前修过,已经算是好走的了。” 盛世:“……” 你都说是二十年前了。 就这泥土路,二十年来被踩踩踏踏,还能算好路吗? 后来随着路越走越窄,盛世发现段洪说得还真没错。 后面走的哪里还能算是路?明明就是走得人多了,硬生生给踩出来的。 待到夜晚安营扎寨,盛世一边让长安帮他捶累得快断了的腰,一边咬牙切齿。 “等以后,我定要将这世间的路,都修得平坦宽敞,车行在上面,连茶盏里的水都不会洒出来半滴!” 石莽闻言,以为是富家少爷受了苦,随意发的愿,摇头笑了笑,继续啃干硬的饼。 其他人也没什么反应,这样的话,虽是盛少爷第一次说,但他们却不是第一次听。 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但说这话的盛世,却在心里抓狂。 要想富先修路,没有路怎么行! 做生意也要讲究速度啊! 只有长安的小拳头一下一下敲在盛世的腰上,软软道:“长安相信义父一定可以做到。” 盛世扭头想要摸摸长安的脑袋,奈何腰臀太酸疼,只能半途作罢,喟叹一声道: “还是长安贴心。” 这义子没白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一行人终于在十日后到了广武县。 广武县令早就接到上峰的指示,让他安排盛世一行在广武县安家。只是等他见到这一行人足有两千时,脸色也有些变了。 穿得不咋样,一看就是哪里来的难民,身后也没带多少粮食,估计刚来的几个月,还得县里出粮。 广武本就不富庶,一下子又来这么多张口,陈县令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但是他为官多年,当着段洪的面,自然不会表现出不满,甚至还热情地接待了段洪,表示这些人到了他广武,就让段洪以及林大人放一百二十个心。 即便是见到盛世手里吏部的任命书,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别样的情绪,甚至还夸赞了几句盛世年少有为,最后又作为上峰勉励了几句。 段洪将人带到这里交给陈县令,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他赶着回去复命,便也没再多留,冲着盛世拱了拱手,就带着人离开了广武。 等到段洪一走,县衙的会客厅内只剩下陈县令和盛世两人,陈县令的态度立马就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他端起茶盏,斜睨了盛世一眼,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而是示意一直候在门外的西宾进来,让其代为发话。 “你们这么多人来了广武,往后得要安分守己,谨听大人教诲。” 盛世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陈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有话语权的。 西宾见盛世好说话,继续道:“你既然作为那些人的里正,日后需得约束好他们,莫让他们惹是生非,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盛世面上恭敬道:“不知大人说的‘出格’,指的是哪些?” 陈大人抿了口茶,摆着官架子,“你都是里正了,还不知道什么是出格?” 盛世暗道,他还真不知道。 他不卑不亢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村民原先是落草为寇的山匪,是下官与林大人一起将他们劝降归乡,重新务农的,所以还请大人明示,何为出格,这样下官也好去劝告他们,让他们不要出格。” 陈县令顿时被噎得差点呛到水,瞪着眼睛看着盛世。 他此前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落草为寇的山匪,如今被盛世说破,吓得他心肝都颤了几分。 你还好意思问什么是出格? 还能有比落草为寇更出格的? 嗯,倒是有。 你还将这些匪寇给劝回来了,而且劝回来的这些人,还分到了自己的治下。 陈县令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生怕这些人再闹个二度落草为寇,他要跟着掉脑袋。 但这是林大人那边吩咐下来的,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哪里敢违抗。 既然只能接受,要不打发远一些? 他与同样惊恐的西宾对视一眼,瞬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好地方。对,就是那! 西宾不愧跟了陈县令多年,当下就明白了陈县令的意图,立即去将广武县的地图拿过来。 陈县令用手指圈了一片地。 “之前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人,所以划分给你们的那块地有些小,本官想着你们刚来,可不能委屈了,所以打算重新给你们划一块地,比原来的那块地足足大了十倍。” 陈县令说完后,便一脸自得,等着盛世感激涕零,却没想到盛世听完后,看着地图根本没有任何的喜色,甚至还皱起了眉。 如今的地图都是平面的,可不像现代会标出等高线。 陈县令指着的那块地,看着确实是大,但是据前些日子盛世与石莽以及段洪闲聊,得知广武县地方虽大,但是很多都是没有开垦的山地。 若是给这些地方,光是开垦就要废不少人力物力。 而陈县令指的那块,正是段洪提及的一直未被开垦的地界,最重要的是它处在广武县北端,临近关隘。 若以百姓的角度看,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盛世径直道:“陈大人,招安一事可是林大人牵了头的,这分地若是不公,到时候百姓们闹起来,怕是林大人也要受到牵连。要我说,咱们还是不要给林大人添堵的好。” 盛世之前直接说破村民们的来历,虽然会让陈县令等人不待见,但另一方面也能说明他们不好惹,如此一来,也不容易被人拿捏了去。 陈县令只想着不要麻烦到自己,却也忘了这些人不是善茬。这会儿被盛世用林大人威胁,也只能气得干瞪眼。能认下,他看了看,在刚刚那一大块地的旁边划了一圈。 “那就这处吧,虽未开垦,却也是平地,你们搬过去也没人打扰。” 盛世观陈县令神色,看着不像是假的。 “那就多谢大人了。只是……” 陈县令顿时皱眉,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盛世又指了一下刚刚被他嫌弃的那一大块地,“既然这处没人要,还跟我们的地挨着,要不大人将其一并划给我们吧?” 陈县令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的胃口怎地这般大?给了一块还不满意? 要知道他一开始给的那块,虽然不太适合耕种,但是却占了广武县近半的面积。 这人一开口,就要去了半个广武? 盛世见陈县令有些不愿,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 陈县令如今一听“有所不知”四个字就头皮发麻,上一个“有所不知”是告诉他那些人都是山匪。 陈县令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盛世抬眸看了一眼陈县令,直看得陈县令心底发慌。 “陈大人,下官这个小小的里正,说是里正,其实就是林大人派来看着那些人的,防止他们再次生乱。 但您也看到了,下官手无缚鸡之力,若他们真的乱起来,下官也没能力压住,所以只能许他们以好处,供着他们,才能将将安抚住。” 陈县令闻言,越发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差事,因此想到堵在县城外的那些难民,心里更不是滋味。 所以他也要许他们以好处,供着他们,才能将其安抚住? “那,那便依你吧。” 反正那就是块无人要的山地。 原本为了鼓励百姓开垦,就说过谁开垦出来就算谁的。若是这些人真的能将山地开垦出来,那给他们又有何妨。 若是不能开垦,那划不划给他们,也都没差。 陈县令这般安慰好自己后,便爽快地答应了。 盛世怕夜长梦多,当下就让陈县令的西宾速速写了文书,标明他们的地界。 西宾见陈县令点头同意,便也坐下来磨起了墨,只是提笔后,他突然问道:“你们这到底是一个村,还是几个村?” “一个村的话,人数也太多了,若是几个村,那就得合成一个乡,你想好叫什么了吗?我好给你写上。” 文书是标一个乡的区域,各村的区域到时候就由盛世这个里正来划分。 盛世想了想道:“那就叫祖安镇吧。” 愿祖国长治久安,没毛病。 西宾虽觉得这镇子的名字怪怪的,但一时也没从这两个字看出来哪里不对劲,最后只能将这个念头放下,提笔在纸上落了墨,写下了“祖安镇”三个字。 一刻钟后,盛世拿着盖了广武县印章的文书出了县衙的大门。 石莽和石长老正等在县衙外,见盛世出来,忙跟了上去,关切道:“如何了?” 盛世笑着从怀里掏出文书,“已经在县衙登了记,日后这块地便是我们祖安的了?” 石长老不识字,拿着文书只知道傻乐,还是石莽接过来扫了几眼,惊讶道: “这块地也太大了吧!真的是划给我们的?” 盛世脸上挂着笑,“自然是真的,这边的几座山连带着这一片的丘陵都划给我们了。不过陈县令愿意给,还是因为那里没人开垦,说是给我们,但我们若是不能加以利用,也是白搭。 这边的一块平地,才是我们如今要落脚的地方。” 石莽看了一眼那处平地,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得多,足够他们这些人耕种了。 盛世还从陈县令那里薅了一张广武县的地图,一并交给了石莽。 石长老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再次接过文书,不断地用手抚摸,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盛世给他们起了个名。 “对了,盛少爷,为何要取祖安这个名?” 盛世闻言一愣,没想到陈县令和西宾没问,倒是石长老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同样有些疑惑的石莽,摸了摸鼻子。 “古语有云‘浮游乎万物之始’‘心无所恃则随遇而安’,我希望大家日后可以悠游自得随遇而安。” 石长老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觉得盛少爷说得极有道理。 石莽似懂非懂,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盛少爷跟心无所恃随遇而安几个字能扯上关系。但这几句话交给祖安的百姓们,倒是挺合适。他们之前经历太多苦难波折,如今学会悠游自得随遇而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此,祖安这个名字全票通过。 随后大家纷纷谈论起来,表示自己日后就是祖安镇的百姓了,听得盛世背过身摸了摸鼻尖。 起名废脚趾扣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盛世见忽悠过去,转移话题问石长老,难得来县城一趟,若是有需要添补的东西,就一起买了,省得后面再跑一趟。 石长老一听觉得分外有理,当下将需要的东西罗列下来。 盛世大手一挥,“买。” 他带着二人去了县城的市集,让石长老去挑货,由于要的东西不少,铺子里的货还不够,于是盛世直接问老板下了单,并让其做好后送货上门。 老板一听要他们亲自送去,还是送到乡下,顿时就不乐意了,“可没有送货上门的先例,要我们送过去,那就得加钱。” 老板直接将价格涨了三成,听得石长老直说太贵了不能要。 盛世:“我最多给你半成的运费,你若是能接,那就接,若是接不了,我们就找别人。” 由于盛世他们要的多是大件的农具,运输并不方便。 老板一听他将30%的运费砍得只剩下5%,哪里能够同意。 “两成五,不要拉倒。我告诉你,整个广武县只有我们一家农具铺子,你们想要,就只能从我这里买。” 老板这话也没错,盛世他们转了整个市集,确实只有这一家铺子。 垄断产业,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石长老拉了拉盛世的衣袖,小声道:“要不还是定下,等做好了,我们自己来取?” 盛世却不大愿意,他习惯了送货上门,让他们跑这么远上门取货,还是如此多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费劲。 盛世头也不回地出了店,石莽跟着一瘸一拐出来,问道:“盛少爷,要不我们镖局开在广武县算了,到时候这些送货的活,我们也能接。” 他觉得店家的运费要货款的两成五,他们不要那么高,要个两成,或是一成五也能赚不少。 盛世瞥了他一眼,头脑是有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样要大批量货的生意,广武县一年有几桩?” 石莽闻言一愣,他只想着这钱让店家挣,不如他们自己来,往后还能挣别的店的钱,却忘了他们一两千人搬来这里的事,几年也遇不到一次。 即便有大规模迁移的,也不会像盛少爷这样一人出手替大家买单,大家各买各的,也聚不成什么大买卖。 石莽有些羞愧,他比盛少爷年长一轮,见识却一点也不如盛少爷,“是我思虑不周了。” “你的想法没有问题,只是不是现在,得等以后广武发展起来,到时候在这里设立分镖局也是可行的。” 石莽暗暗看了盛世一眼,只当盛少爷是在安慰他。 石长老也拍了拍石莽的胳膊,用嘴型道:“盛少爷真是个好人。” 盛世根本不知道这两人暗地里再次给他发了好人卡,他瞧见之前逛的时候遇到的一家店,快步走了过去。 条条大路通罗马,大不了换条路走。 这是一间小铺子,老板兼伙计百无聊赖地用鸡毛掸子刷着店里的灰尘,见盛世他们进屋,忙出来招呼,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 盛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这边卖农具吗?” 老板讪笑两声,“少爷您真会说笑,我们这里只卖菜刀,您想买农具得去徐老板那里。” 徐老板就是那个要两成五运费的。 盛世自然不想回去,转而问道:“如果我定制呢?”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五百把镰刀,五百件铁锄,五百件铁耙……” 他将石长老之前掰着手指头数的东西要了一个遍,甚至还在原先的数量上又加了些,不止老板听得眼睛凸起嘴巴合不上,就连石长老都忍不住拉住盛世的衣袖,着急劝阻。 “少爷,用不了那么多,少买些,咱们错开来用用也够了。” 盛世不为所动,“这是定金。价格的话,比照徐老板那里的价,我多给你半成运费,你送到祖安镇。 若是你觉得资金不够,可以分批送去,每送一批,我给你结算一次。” 老板吃惊不已,心里估算,这一下至少是上千两的生意,他很想伸手去接定金,但还是道:“少爷,咱们店小,实在……” 盛世抬了抬眼皮,看着老板的时候,让老板忍不住有些心慌,“如今店小不代表以后也小,还是说你想永远只开个小铺子?” 他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银锭,“我们在广武安家,日后这样的生意说不得还有,老板若是与我们长期合作,以后谁才是广武最大的农具刀具铺子,可就不好说了,你说是吧?” 盛世这话,老板哪里不懂,这是想要将徐老板给挤下去。说实话,哪个做生意的,不想要做大,只是他还是有些迟疑。 那边盛世又问道:“不知老板有没有相熟的粮商?后面几月我还打算买些粮食,也需要送货上门。老板若是有相熟的,可以粮食和农具一道送过去。” 老板还真有认识的粮商,那粮商还是他连襟。今年广武并未有灾荒,老板的连襟正盘算着将粮食运到其他地方去卖。 要知道粮食运往外地,费事不说,还容易遇到诸多问题,若是可以他们宁愿便宜点,也不愿意运去外地。 他小心地问道:“少爷,您需要多少粮食?” 陈县令在一开始就跟盛世说了,广武县没有余粮,祖安百姓的粮食得盛世这个里正自己去想办法。 盛世生出两根手指,“两千人两月的口粮。” 他是多要了一些,存着也不妨事。 老板眼皮一跳。 他今天是遇到财神爷了吗? 这可是笔大生意!他连襟也没那么多粮,但他们没有,他们认识的其他人有啊。 老板赶紧将定金收入怀中,然后道:“少爷放心,不管是农具刀具还是粮食,我一定给您办好。您先给我个地址,回头我带着粮商亲自到您府上商议。” 盛世也没觉得尴尬,径直道:“我们还没搬过去,你就顺着这条路去找就行。” 盛世指的路,是从县城往祖安去的方向,到时候让石莽在路边设置驿站一样的处所,派人守着就行。 这边事情谈妥,盛世便带着石莽和石长老再次出了门。 他们出来后,就见到那位徐老板一直伸头往他们这边张望,见他们看过去,还扯着嗓子喊: “还是两成五,若是等后面下起雨来,就算是五成我也不送了。” 这是将盛世当成冤大头来宰了。 看着还一无所知的徐老板,盛世扬了个笑,“就不劳徐老板费心了。” 几人走后,徐老板看了眼盛世几人出来的小铺子,目露鄙夷,一个小铺子能卖得了他几把菜刀? 而另一厢,石长老正满脸感激盛世又是给他们买农具,又是为他们买粮的。 盛世正色道:“不管是农具还是粮食,都不是白给的。” “你们这一路的粮食,可以由我来出,但你们到了地方后,不管是粮食还是各类器具,都算向我这个里正借的,日后你们可以通过劳作或是其他方式还回来。 我不急着让你们还,但这借的事,得事先说清楚。” 虽然盛昌则说,以他们盛家的实力,养个一两千人不是什么大事,但盛世却不愿意。 这些是身家自由的百姓,不是卖身到他家的家仆。 “盛少爷,”突然意识到不妥,石长老改口道:“里正大人,所言极是。” 见他如此,盛世又出声解释道:“我这般划清界限,也是为了不让你们误以为自己是我盛家的庄户。你们耕种出来的东西,到时都归你们自己所有。” 石长老顿时更加感激了。 只有有钱人家雇佣的庄户,才吃喝用度全是东家负责,但同时他们辛苦劳作得到的粮食,也都是东家的。 可没有既要又要的事。 盛世将话跟石长老和石莽说清楚后,几人便一起回城外,盛世顺路还帮长安买了一串糖葫芦包着。 那小孩肯定没吃过。 只是他们刚出城,便听到了喧哗声。 城外乌泱泱近千人,将一行人给围住了。 而被围的一行人,气势上比那一千人还要高。 其中一人站在马车上,叉着腰呵斥众人,“一群刁民,还不快让开?耽误了我家公子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盛世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围人的一千人,自然是当初的寨民,如今的祖安百姓。 而被围的,盛世瞧着脑袋边的一行字,有些沉默。 [忠平侯府世子,方言。] 原文中并没有描述这个世子为人如何。 唯一提到的,便是方世子突然去世,忠平侯在战场上得知独子没了的消息,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精神恍惚之下,被人偷袭成功,一刀砍中后背。 此战忠平侯惨败,朝廷责罚下来,忠平侯锒铛入狱。 丧子之痛,加上重伤未愈,入狱后又受了刑,在其子死后三月,忠平侯也在狱中咽了气。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按照剧情线来说,如今正是方言暴毙前。 两边还在对峙,石莽一边往人群走,一边喊道:“怎么回事?” 被围在里面的石才,一见自家老大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冲着石莽挥手喊道:“当家的,他们的车伤了人,想一走了之。” 被围的那群人,闻言皱眉看着越走越进的盛世三人,原先站在车顶的人,也跳了下来。 “你们什么人?” 当家的? 这个称呼可不用在普通百姓身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石莽冲对方抱了抱拳,“我们是刚迁到广武县的祖安百姓,这是我们的盛里正。” 对方打量了一番石莽和盛世,也不知道心里在估算什么,随后道: “确实是我们赶路的时候没注意,勒马不及时,撞到了这位小兄弟,但我们已经赔过礼道过歉,我家公子也给了银子治伤。 现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知能否放我们离开?” 被撞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安。 长安被人扶着坐在一旁,盛世屈膝查看。 石才在一旁邀功道:“我们久等你们不回,便与长安想着去城中寻一寻你们。 但没想到我们正要排队入城,这一行人的马车就这么冲了过来,长安闪躲不及,便被他们的马车给撞上了。” “长安是您义子,我自是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走了。” 石才此前对盛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如今这般反常,所说估计也有所隐瞒,盛世没怎么理他,而是仔细检查了一下长安身上,随后问道:“哪里疼?” 长安脸色有些白,摇了摇头,“不是很疼。”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他们已经及时勒了马,是我们没注意,这才撞到了后背。” 这个时节衣服穿得并不多,盛世解开长安上衣,便见后背已经青紫一片。 对方见此情景,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原先只以为是一群刁民,想要趁机讹诈他们,没料到这小孩伤得确实不轻。 “若是之前给的银子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加,但我们公子还得赶着去西陉关,实在不能在此耽搁。” 西陉关便是忠平侯的驻地,距离此处不过百里有余。 那人刚说完,车内就传来几声咳嗽声,他赶紧转身,拉开车帘,“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公子!” 那位仆从突然惊慌,冲着马夫道:“快进城请大夫!” 石才还欲阻拦,盛世却摇了摇头,“既然对方有人病了,自然救人要紧。况且长安伤了,也需要回城里找大夫瞧瞧。” 盛世决定带长安在县城看病,确定没有伤及肺腑,再回去。只是祖安镇上前的百姓,不好一起滞留在县城。 于是盛世便让石莽和石长老带着百姓们先走。 盛世带着长安进医馆的时候,一位面色苍白的公子正坐着椅子上任由大夫把脉。 见盛世进来,他刚要说话,但出口的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才一脸歉意道: “在下着急前往西陉关,车夫急着赶车,一时不察伤了这位小兄弟,盛里正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在下定竭力满足。” 盛世摇了摇头,他又不是趁火打劫之辈。 “等大夫检查完,看看长安伤势如何再说。” 方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盛世的方案。 大夫刚好给方言把完脉,随后摇了摇头,看得方言的家仆很是紧张,“大夫,怎么说?”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这位公子中毒多日,还如此不分昼夜奔波,看来是嫌命太长了。你再这么赶路,怕是还没到西陉关,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大夫这话一出,方家家仆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赶路之后,公子就有不舒服的症状,但为了早日赶到边关给侯爷送消息,少爷不仅没有停下来找大夫,甚至还日夜兼程,连眼都不合。每到一个城镇便换一辆马车继续奔跑,生怕消息送晚了。 却没想到公子早就中了毒,若不是今日被那群百姓围着,此刻他们怕是早就出了广武县城。按照他家公子的性子,不将信息送到侯爷手里,是绝对不会停下休息的。 若是那样…… 家仆根本不敢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盛世听大夫说完,便也明白,原书中关于这位方世子的死法为何写的是暴毙了。 原来是中了毒。 盛世看向方言的时候,大夫已经抓起长安的手腕,把完了脉。 “这位小兄弟倒是没什么大碍,药也不用抓,多吃点好的,注意休息就成了。” 这样一来,原先需要看大夫的长安,倒是没什么事,而急着赶路的方言,却被下了病危通知。 再不治,活不过七日。 吓得他家家仆死活不让他再多挪动一步。 “世子,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夫人和侯爷交代啊。” 他急得已经忘记要在外人面前隐瞒方言的身份了。 方言咳嗽两声,“没事,让大夫开点解毒丸就好。若是耽误了,我怕父亲那边……” 他还未说完,就听到大夫冷哼一声,“老夫又不是神医,中毒数日,随便一颗解毒丸就能治。要不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位老大夫是整个广武县医术最好的,再往后还能不能遇到医术不错的大夫就不知道了。 “世子,您就听一回吧。” 他们这边奴仆哭哭啼啼,演的是生离死别的悲情剧。 而另一边则是父慈子孝的温情亲情剧。 长安没事,盛世自然轻松了许多,见大夫说只要吃好的就行,便将那根糖葫芦拿出来递给长安。 “吃点甜的,身上就不那么疼了。” 他们这边温馨的画面,让刚刚还在哭求自家公子的家仆,噎了噎,想要责怪他们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又觉得自己管得很没道理。 盛世见他们看了自己一眼,于是有些好奇道:“什么样的事只能你去送,不能让家仆代劳?难道是急着去成亲?” 方言抬眸,“这个不方便告知。” 军中急报可是机密。 盛世低头看长安乖乖巧巧吃糖葫芦,随意道: “刚刚家仆叫你世子,西陉关是忠平侯在驻守,所以你是忠平侯的世子了。你如此着急去西陉关,莫非是去送军中密信?” 方言闻言,原先温润的眸子,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谁?” 盛世一看他这模样,便知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弹了弹衣摆起了身, “我嘛,只是广武县下祖安镇一个小小的里正罢了。刚刚也只是在下的猜测。” “只不过,刚刚方世子给的医药费不少,若是方世子不介意,在下想再说个猜测。” 方言的眸子满是警惕,他有些看不透这人。“你想说什么?” “方世子是何时得到所谓的密报的,又是为何笃定必须要日夜兼程亲自送往西陉关,以及你不妨问问大夫,你身上的毒是何时中的。” 老大夫看着这两人打机锋,听到盛世提到自己,摸了摸胡须,道:“看样子应当是五日前中的毒。” 方言心中一凛,他收到消息确认不假后,便起了程,生怕晚一步会救不了父亲。 五日前,便是他从京都启程的日子。 如今中毒不假,难道真的是有人在针对他们? 方言理不清,但他看向已经走到门边的盛世,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提醒我?” 盛世站在门口,长身玉立,侧头看过来时,外面洒下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笑容明媚。 “当局者迷,你忧心忠平侯,即便那消息只有三成可信,你也不会置之不理。” “若是你因送信给忠平侯而中毒身亡,你猜忠平侯会如何? 若他是在战场上听到你中毒身亡的消息,是否会方寸大乱? 若他方寸大乱,导致西陉关失守外敌入侵,后果又会怎样?” 方言愣住,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盛世叹口气,他说的不过是原文里的剧情。 忠平侯惨败后,西陉关副将带领将士退守至西陉关。虽以天险为据成功挡住铁骑,却也失了关外多座城池。 盛世也是看到方言才想起来,并州并不太平。西陉关在忠平侯死后三年便被北狄破了,关内无数百姓丧生在铁蹄之下。 最后他再次看了方言一眼,“西陉关距离广武不过百余里,我刚搬来广武,暂时没有再次搬家的打算。西陉关有忠平侯守着,我们都很放心。” 说完,便抬步出了医馆。 方言怔住,久久不能回神,他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失了方寸,但他如何能在得知会有人对父亲不利后,而对之置之不理呢? 他看了眼老大夫,“大夫我这毒要如何治?”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倒也不难,就是需要时间,需得静养。” 出了医馆,盛世牵着长安的手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广武并不安全,他能做些什么呢? 盛世还未想完,就见眼前多了一根糖葫芦。 他低头,正是长安举着糖葫芦,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义父,这个很甜,你吃。” 盛世笑道,“买给你的,你吃就好了。” 长安坚持举着,“长安尝一颗就够了,剩下的都留给义父。” 盛世见他坚持,便伸手接了过来。 他咬了一口,被果子酸得不行。长安倒是笑得露出了几颗牙。 盛世捏了捏他的脸,突然好奇道:“对了,你怎么没有换牙啊。” 长安眨了眨眼,“义父,长安已经十四了,早过了换牙的年纪。” 在古代,十四都算是个小大人了。盛世上下打量了一下长安,“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估计是在山寨里吃不好没有营养,所以个子矮。 长安闷闷不乐,将头扭向一边,“以后我定会长高的。” 盛世失笑,自尊心还挺强的,他又捏了捏长安的脸,“你好好吃饭,自然能长高,以后还能长得比义父还高,行了吧。” 长安抬头看向盛世,在心里默默点头。 ——一定! 见这对义父子高高兴兴走在街上,周管家默默跟在后头,并暗自吐槽。 自家少爷自从收了义子后,像是长大了不少,还会带孩子了。倒是比之前在京都的时候,好了不少。 他快走几步跟上。 “少爷,老爷之前在这边买过一个宅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石莽他们带着人已经离开,盛世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点了点头道:“行,去看看吧。” 短时间内,石莽他们还要留在祖安帮着百姓们先安家,要去晋阳建镖局的事,最早也要两月后了。 虽说跟石长老说好了,粮食农具都是借给百姓的,但是买这些东西的钱,也是盛世问便宜老爹盛昌则借的。 他得想办法赚钱了,以及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他还得想办法在这乱世自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周管家说的宅子,是盛昌则在盛世确定要被安排到广武县当里正的时候,特意让人过来在县城置办的。 宅子不算大,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在盛世来之前,已经打扫干净,直接就可以入住。 周管家去安排其他事的时候,盛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空白的纸张皱眉。 虽然他完成了下山任务,但系统这么些天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让盛世不得不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精神恍惚了,其实压根就没有穿书系统这回事。 如今没有系统辅助,盛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思考着有什么东西是如今这个生产力水平可以直接做出来的。 在盛世苦思冥想的时候,长安沏了茶端过来。 盛世接过来喝了一口,夸赞道:“不错。” 长安侍立一旁乖巧恭敬,“是周管家教的,他说我之前泡茶的手法不对。” 盛世对喝茶并没有太多讲究,对他来说,喝茶可以简单分为可以喝,以及难喝两种。 见盛世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纸张,神色发愁,长安贴心问道:“义父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盛世叹气,“现在一穷二白,没线,还没人。” “寨里有近两千人还不够吗?” 盛世无奈。 在古代,幼儿的夭折率很高,因此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而再小的孩子也算是一口人。 两千人里,不满十五的孩子占了近半数,再加上老人,实际上的青壮年最多不过六七百。 不过这也提醒了盛世,小孩老人虽然干不了垦地之类的重农活,但是其他的活还是可以胜任的,例如可以先养一些家禽。日后生个蛋,也算是给家里的饭桌添了点新菜。 至于为何不让他们养牛羊,则是因为大家穷得叮当响,就算有心也无力,光是买牲畜幼崽的钱,就不是家家户户可以拿得出来的。 等到日后大家想养,自己去买犊子就成。 于是第二日,盛世便令周管家去买了几百只活鸡,同时还去了菜市场,要了不少的猪油。 长安小,吃过的肉也少,对此并没有好奇,倒是一直跟着盛世负责付钱的周管家有些不解。 “少爷,您要是想吃肉,咱们可以多买些肉回去,鸡羊猪甚至是鱼都可以来上一些,不必委屈自己吃这些,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怪我没照顾好少爷的。” 盛世摆摆手,指挥着人将猪油装到车上。“这些可不是用来吃的。” 周管家纳闷,猪油不是用来吃,还能用来干什么?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见一衙役匆匆忙忙找了过来。一见到盛世,对方就高声道: “盛里正,您果然还没走,陈大人有要事找您,请您速去县衙一趟。” 盛世擦了擦手上的油腻,不清楚陈县令找他能有什么事。总不至于昨天刚划给他的地,今天就打算收回吧? 进了他肚子的,可别想他吐出来。 盛世刚到县衙,便见陈县令一改昨日的态度,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盛里正啊,你年纪轻轻就心怀百姓,即便那些流民落草为寇,你也没有放弃他,实在是难得的善心人,也是咱们十里八乡里正们的榜样。” 盛世心中警铃大作,赶紧道:“下官惭愧,当不得陈大人如此夸赞。陈大人体恤百姓又为民做主,下官相信若是陈大人遇到此事,定然做得比下官更好。” 陈县令话还未说完,就被盛世给噎住。 他顿了顿,重新寻到话头继续道: “盛里正与那些难民们一道来广武,想必对管理难民已经有了不少心得。” 盛世心中狐疑,突然提心得,莫非有坑? “下官当里正尚不足一月,还需向大人您学习。大人管理广武十余年,什么样的百姓没见过,您才是我们的榜样。” 陈县令再次被噎,他见不论拐弯抹角怎么说,盛世都不接招,气得连喝了两口茶才勉强顺了气。 他瞄一眼看着恭恭敬敬的盛世,觉得对这种不会看人眼色的人,还是得开门见山。 “咳咳,本官刚刚接到消息,今年数州大旱,又多了不少流民,朝廷刚下了政令,让各城镇开城接纳流民,咱们广武按要求,须得收留三千难民。” 广武只是一个县,要收下三千人可不算少了。 盛世瞄一眼陈县令,不会是想让他来接纳吧? 果不其然,陈县令见他低着头不接话只拿眼睛瞅,只能挑明道: “之前划给你们祖安的地比其他乡镇大了数倍不止,本官瞧着那些乡镇的地已经很是紧张,不好再将这些人安排过去,倒是你们那里地大,足够容下这些百姓。 等他们到了后,自己垦地说不定还能来得及种上一季粮食。” 盛世瞧着陈县令的语气,怕是即便他不答应,这人也要将难民强行塞过来。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刚来,地也还没种上,之前那两千人的粮食还没有着落,如今再来三千,怕是百姓们只能忍饥挨饿民不聊生。若是因此闹出什么事来……” 盛世瞥了一眼陈县令,没将后面的话说完,但足够陈县令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陈县令沉思片刻,沉声道: “只要你收了他们,县衙会拨一个月的口粮给那三千流民。之后,本官只能再想想办法,当然了,你们自己也得自己想想办法。” 虽然话没说死,但以陈县令的为人,这就是只有一个月粮食的意思。 如今已经快到十月,这会儿来的难民,至少得顾他们到明年开春。 对陈大人来说,流民是个麻烦,人数越多,就越是个大麻烦。况且这些人即便他们接收了,半年后也多半是返回原籍,对于他们广武县来说,没有丁点好处。 上面的命令让他们接纳流民,说白了,就是朝廷变相向地方强制征粮。而将流民难民们打散分散到各城镇,也是为了防止人数太多,聚集起来后发生祸事。 陈大人想让盛世带走这些人,一个是因为县城不好安置这么多人,其他各乡镇的话,也有得扯皮,还是这个刚来的,比较好塞人。 对于陈大人来说的麻烦,对于盛世来说,却是天降甘霖。他他昨日还在发愁人手不够呢。 但他也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粮食嘛,自然陈大人能多掏一点是一点。 于是,他拧着眉一脸为难。 “可是大人,我们那里什么都没有,如何能……” 陈县令只想快点将麻烦送走,于是一拍桌子打断道:“给你们祖安免税两年,免费发三季的种子,另外那群人的口粮再加半月。” 像是怕盛世还不同意,陈县令赶紧道:“这已经是本官最大的让步了,你也知道咱们广武县不是富县,要不然本官早就……” 他猛地住嘴,斜了盛世一眼,将后面“要不然我早就捞足油水,离开此地”的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那些流民估计还得十日才到。你们自己早做些准备。” 盛世叹口气,做出无奈状,“既是大人的命令,下官自然遵从,还请大人日后体恤我们祖安不易。” 这话说得陈县令都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尽逮着人家新来的欺负,于是宽慰道: “盛里正应下了此事,本官上奏的折子上,自然也会为你记一笔,日后若是本官离开广武,说不得你就能坐上本官的位置了。” 盛世:“……” 这人画饼还画得挺熟练。 左右距离那些流民来还有一旬,倒也不用太着急。 陈县令又许了些别的好处,例如祖安镇上若有孩子要上学,可以入学县学。 盛世想了想,也没直接拒绝,算是领了陈县令的好意。让陈县令又觉得这人有时候还是挺上道的。 盛世就这么带着又要来三千人的消息,以及几百只母鸡踏上了回乡的路。 只是临出城前,昨日遇到的方家的那位家仆,跑来给盛世送了一块令牌,表示日后盛世可以凭借此牌去京都的忠平侯府找他家世子。 盛世垂眸看了一眼令牌,并没有接,“举手之劳,让方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便上了车,留下愣在原地的家仆,看着他的车越行越远。 留在广武解毒的方言,接过自己的令牌,有些诧异,“他没收?” “是的,说是举手之劳,让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方言摩挲了一下令牌,将其塞回怀中,“倒是个有趣的人。” 他可以确定这人跟他们没有丝毫关系,应当纯粹就是偶遇。 车上,周管家忍不住问盛世:“少爷为何不收方世子的令牌?” 要知道忠平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忠平侯骁勇,是大凉朝名声在外的武将,深得圣上器重。 器重? 盛世闭目靠在车架上。 若是真的器重,就不会不问缘由将忠平侯押解入京问罪。 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一时失利,安知忠平侯这样镇守边关多年的将领不能将失地夺回? 还有哪有那般巧的事,方言的死讯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忠平侯出战厮杀时,在战场上传开? 而忠平侯死后,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 盛世捋了一遍剧情。忠平侯虽然只对皇帝忠心,但忠平侯夫人却与太子妃关系不错。 而忠平侯死后,战乱又起,最后是傅临淮率领忠平侯留下的部下,将敌寇打了回去,由此建立了军功,使得西陉关有了三年的平静。 呵,果真是主角光环。 而西陉关又守了三年,到底是谁的功劳,怕是只有参与那场战事的人知晓。 盛世轻轻开口,“方世子给这块令牌,是因长安受伤,使得他得知自己中了毒。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周管家愣住,救了方世子一命,还不算重要吗? 盛世闭目。 方世子,如何比得了忠平侯。 况且施恩不望报,才能让勋贵高看你一眼,也才有后面更多的可能。 方言还留在广武,但想必他的人此刻已经到了西陉关。 调查需要多久呢? 盛世摩挲了一下手指。 忠平侯府,是必须要拉拢,且交好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盛世没有回来,石长老便也没有自作主张将大家分成几个村,而是还住在一起,形成一个大村。 祖安原址上曾经是有乡镇和村落的,只是因为多年前北狄入侵,导致大批百姓向南方迁移。 后来虽然忠平侯将北狄打退了,但百姓们并没有迁徙回来,久而久之,这里便荒废了,不仅房屋坍塌,就连地也荒了。 石长老和石莽安排众人一面锄草平地准备秋耕秋种,一面修葺屋舍。 由于屋舍还不能住人,大家便先搭了些茅草屋暂住。好在如今天气尚未转凉,即便是简单的茅草屋也不会冻着。 大部分人觉得这已经比预期好了许多。大家有手有脚,一步一步来,肯定能在冬日来临前,将家安得好好的。怎么说也比在山上担惊受怕强。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想,如石才之流,看着满目疮痍杂草丛生,自是一万个嫌弃。 “我就不懂了,山上好好的房子不住,为什么要跑来这个鬼地方住茅草屋?早知道就不下山了。” 石长老老远听见他在抱怨,气得冲过去狠狠抽了他几棍子,“你要是想回山上去,那你就回,没人拦着你。” 石长老气得不行,以前他是知道石才有些偷奸耍滑,但每次都说服自己成家后便好了,但如今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人家盛少爷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本事。真是货比货得扔,这儿子不要也罢。 “这是最后一次,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不需要里正大人出手,你爹我先将你逐出村子,我石家没有你这样的废物!” 石才见他爹动真格的,吓得赶紧保证自己再也不乱说了。 石长老并不理他,而是扫了一圈平常与石才走得近的几人。 “你们也一样,若是跟石才一样的想法,那我们祖安不欢迎你们,你们爱去哪去哪,我绝不阻拦。” 那几人看了看石长老,又看了看不停求饶的石才,全都灰溜溜低了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 石长老敲打完几人后,石莽便过来让他们出去干活,别想着偷懒。只是等到了石才,他也仅是看了一眼,并未为其说话。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那日长安被撞,根本不是石才说的,什么对方没注意撞到了长安。而是石才想去县城,但他又怕被他爹说,便拉着长安一起,非说长安要去找他义父。 长安听盛世的话,想留在城外等,两人便这么在路中间拉扯起来,并未没注意到一直喊让开的方家马车。 本来即便如此长安也不会让撞上,但石才拉着长安的手拽他,在猛地回头看到冲过来的马车时,心一慌,手就松开了。 长安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刚好就撞上了方家的马车。 所以那日的事,石才要背大锅。 石莽跟石长老去一旁商量村民的事,留下石才继续跪在地上。 见石莽也无视了自己,石才才真正意识到他爹和石大哥,都动了真格。也直到此刻,他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 直到午后时分,石长老才踱步过来,恶狠狠道:“杵在这有什么用?等着别人伺候你吗?还不快去干活!” 石才这才敢爬起来,但因为跪的时间久了,才站起来便再次跪了下去。 盛世刚从车上下来,抬头便见到石才“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 他挑了下眉,“什么日子,行这么大礼?” 石才:“……” 他磨磨蹭蹭起来,想起之前的事,别别扭扭跟盛世道歉。 盛世这才知道那日长安受的委屈,顿时有些心疼。他的神情渐冷,也收了一开始的笑意,“这事你跟我道歉干什么?你该去跟长安道歉。” 石才被收拾一顿后,老实了许多,走到也下了车的长安身边,小声道了歉。 “上次你还咬过我,所以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长安见盛世已经随着石长老和石莽走远,眼中的乖巧敛起,淡淡地看了石才一眼。 就这一眼,将石才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 “义父为我上药了。” 长安没头没尾地丢下这句话后,便去追他的义父,留下石才一脸莫名其妙。 “告诉我上药干什么?还有他到底是原谅了,还是没原谅?” 大家都很能干,不过几日时间,原先的镇子和村落便已经恢复了些许模样。 而田地也清理出来了一些,连几岁的孩子们都在各处帮忙。 盛世见大家忙得热火朝天,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先过来。 周管家则令人将绑了腿的母鸡们从车上卸下来。 盛世一掀衣摆,大步上了一处稍高的高地,随后转身对着聚过来众人道: “大家来祖安安家,虽说房舍尚未盖好,但也算迁居成功。我作为一方里正,特意为你们备了乔迁礼,愿家家户户五谷丰登家畜兴旺。” 石长老跟盛世呆了一段时间,别的没学会多少,但是喝彩鼓掌学得很快,他立即带头鼓掌叫好,其他人自然有样学样,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盛世扫了一下神采奕奕的众人,随后指着那些躺在地上咯咯叫的母鸡,道: “一会儿大家排队到周管家这里领鸡,一户当中,不论老少,每两人可领一只。” 大家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家中有几口人,以及可以领几只鸡。 直到此刻盛世才发现,在他的世界六岁稚童都能算出来的题,到了这些人的手里,竟然是个天大的难题,能算清楚者少之又少。 盛世心中喟叹。 他想过大家没读过书会是文盲,但没想到能文盲到这个程度。 就在盛世叹气的时候,长安拉了拉的衣袖,“义父,长安可以帮忙算。” “你?” 长安点头,“在山上的时候,崔先生教过一些,一家几口人,可以领几只鸡,长安会算。” 这倒让盛世惊讶了。崔润总共就教了一月,且更多的是教识字,算术课怕是只教了半天,这样长安就学会了? 莫非让他捡了个天赋绝佳的好儿子? 长安既然自告奋勇要帮忙,盛世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有人发现了新的问题,有人小心翼翼问道:“里正大人,我儿原打算下月与张家闺女成亲,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加在一起领一只?” 问这个问题的那户人家,算了半天,终于算清楚他家多出来一个人领不到鸡,而她口中的张家也是多出来一个人。若是她儿子和对方姑娘也能算一组,岂不是就能多领一只? 其他人闻言顿时有了新想法,因此齐齐看向盛世,等着他回答。 盛世并不在意他们想要多领一份的心思,“自然可以。” 说着他看向众人重新宣布,“若是有与他家一样情况的,只要定了亲,便可以。” 盛世这个决定,倒是促成了好几对。接下来几天,村中多了好几对定亲的未婚夫妇。 如今民心淳朴,倒是没有出现为了多拿一只鸡而故意定亲后面再悔婚的事。 县衙有县丞主簿等各类辅官帮县令办事,除此之外还有私人雇佣的幕友。 但里正却是没有官方人员帮忙的,只能自己花钱雇人。毕竟除了盛世外,整个大凉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由朝廷签发任命文书的里正了。 除了周管家既当管家又当幕友外,他还帮盛世找了几个帮手,成立了盛世口中的镇政府,帮助其处理祖安镇的日常事务。 一般来说,各县百姓的户籍资料都在县衙保存着,但也不知道陈县令是因为过于匆忙,还是有其他想法,并未让人登记祖安百姓的户籍。 因此祖安百姓的户籍资料都在盛世这里。 各家领完母鸡后,大人们开始在屋后建鸡圈,孩子们则各自在自家的鸡身上做上标记。 就在大家为分到的母鸡激动,想着很快就能生出鸡蛋时,镇上又来了几辆车。除了前头的两辆马车外,后面还跟了几辆牛车。 等到车停下,立即从车内跳出来一人,正是那日盛世付了定金的刀具铺老板。 对方一见盛世,脸上就笑开了花。 “盛里正,我来给你送农具了。你看,后面全都是。” 他一说完,便有伙计将牛车上的油布掀开,露出里面码起来的农具。 祖安的百姓们顿时愣住了,他家里正买这么多农具干什么? 马老板笑着道:“盛里正,你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间我也凑不齐那么多,想着你们刚落脚,应该比较着急用,便先运了一部分过来。” 马老板虽然这般说,但盛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么大笔订单,若是最后盛世反口说要不了那么多了,那马老板可是亏大了。 分批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盛世自然不会觉得这不合理,转头吩咐周管家:“一会儿你跟马老板核对下这次运了多少,今日便将这批货的货款结了。” 马老板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还是盛里正爽快。” “对了盛里正,你上次跟我说还要定两千人的粮食,所以这次我带了我连襟来。” 说着,他让开一个身位,将身边的人介绍给盛世。对方的穿着看着可比马老板精美多了,手指上还有数枚戒指,看着就很富足。 在盛世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盛世。 盛世虽然不穿金戴银,也不珠光宝气,但是身材气质却绝不是齐老板可以比的。况且他身上虽然没有过多的饰物,但衣着却并不普通。 盛昌则对盛世的宠爱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穿着,他就舍不得他儿子穿的寒酸,而是要低调又奢华。 这品味倒是与大部分富商不太一样。 齐老板收回目光,对着盛世拱手行礼,“盛里正久仰。” 盛世对其也算客气,“齐老板里面请,我们坐下慢慢聊。” 石莽此前带着人已经将盛世的屋子修缮得七七八八,如今勉强可以拿出一间待客。 马老板还好,倒是齐老板四处打量的目光中有些鄙夷,盛世也不在意。 他们是来谈生意的,又不是来相亲的,只要价钱合适,其他的都不重要。 双方一个想要高价卖,一个想要低价买,自然要好一番讨价还价,盛世自己早就了解了一番如今的粮价,身边还有周管家这个跟着盛昌则十多年的老伙计在,自然不会吃亏。 齐老板是真的服气了。 这个价格对他来说有些肉疼,但又不是没得赚。 等齐老板与盛世谈妥粮食运来的时间,以及货款的结算方式,并签好契约后,马老板那边也已经结清了这次农具的账款。 等到他们离开,盛世便宣布这些农具可以租借给祖安镇的百姓们使用。 他详细说了一下租借流程,但百姓们有听没有懂。 最后还是石长老大手一挥,粗暴道: “也就是说,里正大人帮我们先垫付了钱买下了这些农具。大家拿回去后就当自家的农具小心些用。等两月后大家有钱了,就可以问里正大人将这些农具买下来,到时候就真的属于各家了。” 至于盛世说的,如是用了之后不想要,可以退回只用付租金的事,通通被石长老给省去了。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 只是有些人还有些担忧,“石长老,若是两月后我们没钱买怎么办呀?” “就是啊,咱们地还没开垦完,即便种粮食,两月后也不能卖出去啊。” 有这样担忧的不在少数。 这个问题石长老还真没法回答,他也不懂为什么盛少爷要定两月这个期限。 盛世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只管放心开垦田地,至于两月后,我自有办法让你们赚到买农具的钱。” 众人面面相觑。 里正不仅给他们安排了落脚地,还要带他们赚钱? 盛世再次安大家的心,“大家放心,这农具的账自然是等大家赚到钱了再付。” 有了盛世这句话,众人再也没有了担忧。 “这还有啥可说的,里正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呗。” “就是,里正大人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我们好啊。” 小孩们听不懂那么多农具租金啥的,听见大人们在夸里正,于是便跟着喊: “里正大人人又美心又善,是我们祖安的活菩萨。” 盛世失笑,“这都是谁教的?” 石长老站在后面不吱声。 咱里正大人也是普通人,自然要多说些好话将人留住才成。不然里正大人对他们不满意,去了别处当里正,到时候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可没听说哪个乡的里正会自掏腰包给村民们提前买农具,还给各家各户送母鸡啊。 所以他们的里正是最人美心善的大好人,石长老眯着眼想。 背对着石长老的盛世,再次收了一张好人卡。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盛世没回来的时候,石莽没顾上自己的屋子,先帮盛世修了镇中最大的房子,留给盛世过来住。 等到盛世回来,周管家又让人将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并将唯一修缮好的一间卧房连带书房,好好布置了一番。虽比不得晋阳家中,但也算得上舒适。 盛世对这些并不上心,而是让人将带回来的猪油清洗干净,并搬进厨房切块。 他这边指挥着下人忙碌着,转头便见长安将一只母鸡的翅膀系上了绳,栓在了一根直立的木杆子上。 “你也去领鸡了?”他是没料到长安也会去领鸡,毕竟说好是他送给各家各户的乔迁礼,哪有自己也领一份自己礼物的道理? 长安转头一脸认真,“说好了每户两人领一只。” 他指了下盛世,又指了下自己,“义父和我,刚好两个人,我们家。”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三个字的音,咬得有些重。 盛世挠了下侧脸,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行吧,那你好好养,等它生了鸡蛋,刚好可以给你补补身子,日后可以长得高一点。” 盛世可没忘之前说长安矮,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来自己养的鸡生的蛋,吃起来可能更香一些。 “不,给义父补身子。” 盛世失笑,这小子还挺孝顺,时刻不忘记自己这个义父。 等到猪油切好并晾干水分,盛世便在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 村里的孩子们也将各家的母鸡做了标记,用绳子拴住放出来吃食,但他们的心思很快就不在鸡身上,而是时不时就往盛家空地上瞧。 “里正大人在干什么,闻着这么香?” “好像是猪油。我娘之前在厨房帮忙,熬猪油的时候就是这个味道。我告诉你,猪油伴饭可香了。还有那个油渣,一咬嘎嘣脆,香得不得了。” 说得周围那些小孩口水都流出来了。 在山上都是大锅饭,熬猪油这事都是后厨厨娘的活,他们还真的没见过。 于是那些小孩擦了擦口水,继续朝盛世家看,眼睛就快要黏在盛世的那口锅上了。 正巧盛世从锅里捞出不少油渣,吹凉后,塞了一块到一旁帮忙的长安嘴里,简直将一干小朋友给馋哭了。 长安笑得眉眼弯弯,“好吃。” 义父亲手喂的,更好吃。 盛世失笑。 还是苦日子过多了,什么都觉得好吃。 长安往锅里瞅了两眼,问道:“义父,这一锅我们要吃到什么时候?” 盛世摇头,“不是吃的,义父要做东西。” 他这边的动静可不止是小孩们注意到了,原来的石长老,如今被盛世任命为村长的石村长忙完手里的活,拍了拍手,也闻着香味过来了。 他踱着步瞧着盛世锅里,倒是没有羡慕,“里正大人,您熬猪油也避着点大家啊,不然大家被您的香味勾着,没干一会儿活,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可再没心思和力气干活了。” 在山上的时候,他们虽然以劫道为生,但也不是时时都有肉吃。防止后粮续不上,石村长以前可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盛世往远处瞧了瞧,确实有不少人朝着他们看过来。 他笑着道:“这不是房子没建好,灶台也不够用嘛。” 大家刚来,不止是盛世在外面支了一口锅,其他人家也是如此。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锅,有些都得几户共用一只锅,吃饭还得错开时间做。 自从来了这里后,石村长便不再让大家大锅煮饭大家一起吃了。而是根据各户的情况,将原先的余粮分了分,每户领着自己的份,以后都得各户自己管自己。 石村长这样安排,也是想着如今跟山上不一样了,不能再按山上那套来。以前在山下的时候,可也是各管各的,最多邻里接济一下。 至于粮食不够吃的,可以问里正借粮。 跟农具一样,盛世买的粮也是无息借给百姓们。大家根据各家情况借粮,三至五月后,按照当初借的粮归还同等数量的。若是没有粮,也可以按照原价归还银子。 对此百姓们也没有什么意见,总不能让里正大人白养着他们。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各家管各家,那盛世熬的猪油,就是他自己吃的。 白村长看了看这一锅,问出了跟长安一样的问题。“里正大人,您这一锅得吃到啥时候啊?” 盛世将熬好的猪油盛到一只只罐子里,随后开始处理其他的东西,闻言笑着道:“这些不是吃的。” 白村长惊了,“这不吃,那用来干什么?” 正说着,他便见到盛世用混了草木灰的水,倒到了其中一小罐猪油里,急得他大喊:“里正大人,可不能这么糟践东西!” 石莽刚好过来,满脸疑惑:“什么糟践东西?” 白村长急得跺了跺脚,石莽也没明白过来,于是转头问盛世:“盛少爷喊我来有什么事?” 盛世将其中一罐混合了草木灰水的猪油交给了石莽。“石兄弟力气大,还得麻烦你帮着搅拌一下。” 石莽抱过这只罐子,也没多问,便坐在铺好的草席上用木棍搅拌了起来。 “这要搅到什么时候?” 盛世手上还在忙着其他几只罐子,闻言道:“你先搅拌,若是出现粘稠状,便是成功了。” 石莽看了眼一罐子的清油,想不明白怎么就能搅拌成粘稠状。“若是没有呢?” 盛世又调好了一罐,闻言道:“那便是失败了。” 石村长见他又将一罐子猪油里倒了草木灰水,急得直接道:“里正大人,若您不喜欢吃这些猪油,可以分给乡亲们吃啊。” 见他着急,盛世也没卖关子,“石村长误会了,我这不是要浪费猪油,而是在做实验。若是成功了,便能将猪油变成价格翻了十多倍的东西。到时候乡亲们一起做,以后还不是猪肉随便吃?” 石村长愣住,“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他看着罐子里还是很清澈的猪油,想不明白这东西怎么还能卖出十多倍的价格来? 都混上草木灰的水了,虽然取的是上层清水,但那也脏了啊! “具体怎么做,石村长就不用担心了,等到实验成功了,自然会告诉村里的乡亲们。” 盛世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做实验,也不怕数据泄露。若是成功,这些人便是第一批帮忙做肥皂的人,现在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石村长将信将疑,但出于对盛世的尊敬,他还是没有再质疑,只若有所思地走了。 石莽虽伤了腿,但手上的力气一点不小。 盛世看了看后,让石莽再找几个力气大的兄弟过来,让他们不要怕耽误干活,他会按时间付工钱。 有了这话,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来帮忙。 盛世见有人帮他搅拌,便拿着炭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没用毛笔写字,就连周管家也没注意到他的字迹与往日不一样,只当是炭笔虽然方便,但毕竟与毛笔握笔不同,字迹有差别也正常。 而且烧了那么多草木灰,就地取材,比磨墨方便多了。 盛世记得便是各种溶液比例。 手工皂在现代不算什么高深技术,很多人自己在家就能做。只要买上专用的皂化剂,按照配方比例,混合上植物油或是猪油,很快便能得到各式各样的手工皂。 只是这个年代皂化剂没法网上买,便只能用其他东西代替,最简单方便,且不花钱的,便是草木灰了。 只是这个用量和比例,就得多做几次才能知道了。 猪油用来做肥皂,那些油渣长安也吃不完,盛世便招手叫来了那些张望的小孩们,给他们分了些。 小孩们倒也乖巧,得了吃的后,见盛世需要很多柴火,便自告奋勇去捡柴。 他们的父母见他们捡了柴火回来,刚要夸赞,便见小子们从他们面前跑过,头也没回地跑向了里正家,像是完全没看见刚刚站在他们面前的爹妈。 小孩们背着大大小小的柴火回来,趁着盛世不注意,偷偷地放到了一边,随后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等盛世转头看见那一捆捆的柴柴时,还有些惊讶。 “谁送来的?” 长安还在烧着火,闻言有些闷闷不乐,抿了抿唇不想答,但见盛世看他,扯了扯嘴角。 “那些吃人嘴短的小孩。” 盛世抬头望去,远处那些小孩们还时不时看过来,接触到盛世的目光后,又赶紧转过头去。 盛世见状,对长安说:“这边不用你了。” 长安闻言一愣,立即抬起头来,表情似是要哭了。 “义父,长安以后少吃点,不馋嘴,也不说别人坏话了。” 盛世满头问号,这都哪跟哪啊? 虽然不知道这小鬼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他还是叹口气,温声道:“我是看你一直在忙,怕你累着。许你去找那些孩子们玩。” 长安看了一眼那边没心没肺乱疯的孩子,继续低头添柴火,声音有些闷,“长安长大了,才不跟他们一起玩,长安只想跟在义父身边。” 盛世见他真的不想去玩,便也没再提。 他见长安一个人烧火也无聊,于是喊他过来,指着之前记录数据的纸张, “你看,这一罐的比例是……” 长安静静地听着义父跟他说每一只罐子里都用了哪些东西,哪些里混合了花,哪些里除了草木灰还混合了烧干的蚌壳灰。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在落日余晖下,倒是美得像一幅画。 其他人收工准备做完饭,瞅了一眼盛世家门口的两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总感觉有里正大人在,他们就能分外安心,什么都不用发愁。 很快,各家各户的门前,便燃起了炊烟。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晾了一日后,只做成了一块肥皂,且模样还不怎样,但也足够令长安、石村长以及石莽惊喜了。 石村长拄着拐杖转着圈看桌上的这块肥皂,也不敢伸手去摸,怕给碰坏了。 “这就是用猪油做成的肥皂?” 与他们三的惊喜不同,盛世对于这块肥皂还是不满意的。 他伸手捏了捏,虽说晾晒一个月后,会更坚固一些,但以如今的质地看来,即便晾晒过也会显得过于软和,而且颜色也不好,味道也不太行。 他简单试了一下,去污能力倒是还可以。 石莽也惊讶道:“居然真的可以洗干净手。” 石村长抬头看盛世,满眼都是喜色,“所以这是做成了?” 盛世却摇了摇头,“还不行。” 不论是用动物油还是用植物油熬制,其价格就不可能低到哪里去,加上人工费和利润至少要跟猪肉平齐吧。 但是普通百姓家一年才能吃到几块肉,哪里舍得买这种不能吃不能喝的清洁易耗品? 这就说明不论是做成肥皂还是香皂,都得走中上层路线,至少不是卖予普通老百姓。 也不是说普通百姓不配用,而是等大家都吃饱穿暖,且肥皂的成本也降了下来,那普通人家便也舍得买了。 只是想要将肥皂卖给有钱人,且要人家愿意花钱,那么就不能仅仅只有清洁这一个功效。能清洁只是其中一方面,还得美观精致,带有香气。 “……,所以,我们要走高端路线,将肥皂香皂打造成奢侈品。” 盛世的一番话,已经将石村长和石莽说晕了。 “义父的意思是,我们得让他看起来特别特别贵?”小长安倒是一针见血。 盛世摸了摸他的头,“是这个道理。” 石村长闻言琢磨片刻,“若是要香气,是不是可以加入花瓣?就是怕花瓣的香味不够持久,还没到贵人们手上,香味便散了。” 这个盛世也在琢磨,“昨日我加了一些花瓣,确实不行。估计得做成精油才行。” 同时盛世又想到,若是真的能将花做成精油添加到肥皂里,那精油本身也可以单独作为产品来卖了。 石莽想了想,“我昨日也看了,盛少爷是将搅拌好的猪油倒进了长槽里,定的型。那我们找手艺好的雕工师傅,刻几个精美的模具是不是就好了?” 盛世点头,这也是他之前的打算。若是做成了,少不得得好好包装好,再刻上他们祖安的logo。 几人商议一番后,知晓还得继续做实验,直到做出合盛世心意的肥皂才行。 石村长心情激荡,自家的活也不干了,反正他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事。于是就天天泡在盛世这里,问盛世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 即便盛世没什么要他做的,他也乐呵呵地跟前跟后。 精美的香皂还没研制出来,陈县令说的那三千难民倒是先到了。 中午时分,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和孩童的哭声。正是县衙的赵衙领着长长的队伍,往祖安这边来。 盛世从屋内钻出来的时候,便见赵衙役扬着笑冲他挥手,“盛里正,我奉陈大人的令,给您送人来了。” 盛世笑着与他攀谈两句,同时往他身后的队伍看去。 只见这些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上饱经风霜,眼神麻木而呆滞,比盛世在某些记录片里看到的乱世百姓还要让人触目惊心。 当初面对寨民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但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句“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是什么意思。 若都是如这般的难民,且朝廷还不管他们死活,那也不怪寨民们当初会被逼得落草为寇了。 别说落草为寇了,活不下去的时候,揭竿起义推翻政权都是常有的事。 朝廷怕也是担心此前难民落草为寇的事再次发生,于是这次才下了政令,让各地收拢投奔而来的难民。 盛世不知道其他地方到底执行得如何,但他遇到这样的情况,总也不能置之不理。 这个赵衙役正是那日被陈县令派去寻盛世的人,他这次来,还得了陈县令嘱咐,让他万不要得罪这个盛里正,万一对方闹起别扭,临时变卦不收这些难民可就不好办了。 赵衙役自然满脸带笑,说着好话,见盛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赶紧靠近盛世小声道: “陈大人说了,他答应您的那些救济粮,过几日便会送过来,让您不用担心。咱们今日走得急,只来得及带上一旬的粮食,还望盛里正您体谅一下。” 盛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衙役们确实运了一些粮,但盛世估摸着这个数量并不太对。 “这真的是三千人一旬的粮?” 赵衙役讪笑,“盛里正您也知道,这些都是难民,吃的粮自然不能与寻常百姓相比。” 说着他还给盛世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色。 盛世稍一想,便明白了。 朝廷让各城镇分开收拢难民,每个城镇分得的数量并不算太多,估摸是打着让各城自己出粮的算盘。 对于陈县令来说,平白无故多出来这么多张嘴,几乎就是挖他的肉,肯定是不能按干饭的粮来算的。 只要饿不死就行。 即便不满,但对着一个听令送人来的衙役,也没什么好掰扯的。要粮,也得找陈县令要去。 人既然来了,他也不舍得将人退回去。 “行了,这些粮我暂且收下。只是劳烦你回去给陈大人带句话,就说人若是饿疯了,我一个里正势单力薄可是管不住的。 只是一个半月而已,相信陈大人不会言而无信,此后这些人便归我管,不用陈大人再费半分心神。” 赵衙役讪笑两声,不明白这人怎么敢威胁陈大人的,只能嘴上先应下。 “如此我便将人交给里正您,回去向大人复命了。” 送走了赵衙役,盛世便让石村长和周管家他们将这些新来的难民安置在河对岸。 说是总数三千,其实孩童占了半数以上,年满十六都算是大人了。 三千人的队伍里,青壮年不足四成,大部分是爹娘带着三四个孩子,上头还有一两个老人。 也有一小部分是母亲带着孩子,细问之下才知道,家里男人嫌他们是累赘,便半路将他们抛下,投奔去了其他地方。 若是盛世不管,这样的年岁里,还不知道这些孤儿寡母会经历些什么。 石村长也算是熟手了,帮着统计各家各户的人数,最后忍不住凑到盛世跟前说: “里正大人,我怎么觉得这里面的孩子有些过于多了?” 在石村长看来,孩子是算不得劳力的,也干不了什么活。等这些孩子长大能干活,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所以他更希望来的是青壮年,这样垦地耕种也会快上许多。 盛世扫了一眼,这些人里的孩童确实异常得多,很明显陈县令在收拢难民的时候,特意筛选过了。 陈县令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些难民在广武扎根,也不指望他们在这边垦地耕种。他的目的就是不违抗朝廷命令,随随便便将这些人养一个多月,别饿死就行。 到时候这些人想去哪去哪,朝廷总不能让他们一个小县城养他们一辈子。 而孩子也是算在朝廷分配的三千人配额里,孩子越小吃得越少。尤其是那些还抱在怀里吃奶的,也算了人头,但却可以省下一人份的粮食。 对此,盛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论年龄大小,都是一条人命。 况且他以后安排的工作,也不是非得重劳力才能干,带娃的女人也能赚钱补贴家用。 人人都能自食其力。 “无妨,周管家那边带人继续给他们做登记,你带着村里的妇人,先帮他们解决吃饭的问题。一切等吃饱了再说。” 虽然陈县令不做人,也懒得为他们登记户籍,但盛世却不同。这些人来了,便是他祖安镇的百姓,一个个都得登记造册备了案,以后谁也别想跟他抢人。 盛世说的吃饱,便是将陈县令让人带过来的十日粮食,直接取了三成出来,做了一顿实实在在的干饭。 难民们四处流浪了一月有余,终于在今天吃上了馒头。虽然只是粗面,那也是往日的稀汤寡水所不能比的。 不少人咬了第一口馒头后,就忍不住落了泪。 甚至有天真的孩童问他家大人:“娘,以后我能天天吃这个吗?之前的汤,喝完肚子里都是水,走路都能听到水在响。” 他的母亲抹了下眼泪,赶紧斥责他。 “胡说什么呢,那是朝廷发的粮,哪里都是水了。以后这话万不敢再说了。” 惹恼了大人们,他们日后怕是连稀汤都喝不上。 家中大旱,颗粒无收,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最难熬的。若是没有朝廷接济,他们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盛世过来看看大家吃得如何了,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母子两的对话。 他脚步一顿,抬头扫视全场,只见所有人都紧紧地抱着分到的馒头,小心翼翼护在身前,生怕被人抢了去。 有些人小口小口咬着,生怕吃太快一会儿忘了馒头的滋味。也有人大口嚼着,怕吃太慢回头被人抢了去,得不偿失。 人间百态,尽是心酸。 他转身让人去将村里的牛车拉过来卸下。 等到牛车卸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盛世脚步一跨,便上了车驾。 难民们本就坐在地上吃东西,这会儿齐齐抬头看着高高站在车驾上的盛世。 盛世见大家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清了清喉咙道: “如今你们来了我祖安镇,以后便是我祖安的百姓。其实大家都一样,我们这些人原先也是难民,也是刚刚搬来的,比你们也就早了十天。 你们看,十天的时间,这里的屋舍被修了一番,地也平整出来不少。 所有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至于你们最担心的粮食问题。我今日只让人给你们每人发了一个馒头,不是因为没有馒头,也不是怕你们吃太多。而是你们饿了太久,暴食容易伤及脾胃,到时候生了病,就得不偿失了。 馒头多得是,也都已经蒸好。等你们身体恢复些,想吃多少吃多少,管饱。” 盛世这话说完,长安立即懂事地将遮盖馒头的布掀开,让众人看到那一筐筐的粗面馒头。 也就是如今大家每人手里都有吃的捧着,若是之前饿狠了,怕是得一窝蜂冲上去哄抢。 有人忍不住问:“这些真的随便我们吃吗?” 盛世点头,“自然。” “不过,”他话音一转,继续道:“但前提是你们得将这里当做你们的家,新家,而新家需要你们自己去建。”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盛世耐心地看着他们讨论,最后有人突然站起来,喊道:“若你能让我们一家子不饿肚子,那我赵老三跟你干了!” 不再忍饥挨饿,是他们最深也是唯一的愿望。 这人刚说完,立即又有人站起来附和,表示只要盛世能做到不让他们饿肚子,那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刚刚那个说以后都要吃馒头的小孩,怯生生回头问他娘。 “娘,这是我以后可以吃馒头的意思吗?” 他娘狠狠地点了点头。 就算她只是个妇人,但为了他们母子,她也可以什么苦活重活都干! 盛世见这些人的精神面貌突然焕然一新,心中很是满意。 垂头丧气,可不是他们祖安的风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鼓舞完士气后,盛世便去找石村长和石莽商议后面的部署。 刚进门就听到石才又在犯浑。 “爹您别打了,也不一定就只有我心里不舒服啊。我们要想吃得多,还得花钱问里正借,但那些人吃饭,可不需要。 你没听嘛,里正说管够,对我们可没这样。” 盛世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人说他“偏心”了。 石村长又打了石才好几下,“你一天不犯浑,就一天不舒服是吧?” 他一转身,就见到盛世进来,赶紧道歉,“里正大人,我一定让这小子不乱说话。” 盛世摆了摆手,“他说出来也是好事,说不定也有人跟他有同样的想法。” “石村长麻烦你后面跟乡亲们说明白,难民吃的粮,是县里陈大人拨的。若是日后吃完了,一样可以跟我借,所有的待遇跟你们是一样的。” “至于为何县里不给你们拨粮,这个就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 这下石才也反应过来了。 虽然他们也是难民,但他们落草为寇了,跟如今这些难民还是不一样的。他们就算要怪,也怪不到盛世的头上。 这是朝廷的问题,是朝廷当初没有管他们。 石村长叹口气,表示自己会去跟大家说清楚。 盛世抬眸看了几人一眼。 “此前没有划分各村,现在人越来越多了,防止生乱,还是得规范起来。” 村边是有条河斜着向东北流淌,如今两边的难民就分住在两侧。 “以河为界,以后石长老你们的村子,就叫河东村,人数多不好管理,那就再分成几个小队,挑几个靠得住的担任小队长。 难民那边以后就叫河西村,等周管家统计完户籍人数后,可以让他们毛遂自荐,推几个小队长出来。 小队长的实习期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这些小队长没有问题那就转正,其中表现最好的,可以提升为河西村的村长。” 石村长赶紧点头,虽然对面人数比他们多,但他们这边青壮年可都比对方多。 而且在他看来,他们虽然人数少,但他们才是里正大人的嫡系,没见大人有什么事,都是跟他和石莽商量嘛。 石村长没有半分不满。 盛世说完后,又看向石莽。 “如今我爹不在晋阳城,我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晋阳,镖局的事只能暂时延后。” 石莽点头,表示这些他都明白。 况且如今祖安百废待兴,他是孤身寡人一个,但兄弟们却是拖家带口的。家里没安顿好,他们也没心思出去。 “此前我在山寨里,看石兄弟让人日夜巡逻,很有章法,所以想请石兄弟帮着拉一个治安队起来。 而且除了治安队需要训练外,后面跟着镖局走镖的那些人,也得事先训练起来。省得出门遇到匪寇,毫无招架之力。” 虽然镖局还没开业,但训练人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确实得提前做准备。 盛世继续道:“如此一来,那日常训练就参照军中的来吧。” 石莽心口一跳,看向盛世的眼中,藏着些打量。 按军中的规格,训练治安队? 这是治安队,还是小股部队? 盛世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神情。 “大家都刚来,人又多,人多是非就多。若是没有武装力量,实在难以服众。况且如今是乱世,万一有其他匪贼来劫掠呢,咱们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 虽然盛世句句为大家着想,但石莽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石村长倒是想不到他的层面,“里正大人说得对,当年这里废弃,就是因为外敌入侵。咱们这个治安队,即便打不了仗,至少遇到敌袭时,也得能护着大家伙逃跑吧?” 石莽勉强同意,“明日我便开始挑人。” 盛世见他答应,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是我抽空写的训练计划表,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石莽一开始还以为这个训练计划表,写的是什么时辰训练,什么时辰吃饭休息,然而他打开一看,眉心不自觉跳了一下。 这训练日程表上的内容,可一点不比军中的训练少,甚至还分门别类地记了各种训练多少次,以及动作规范。 见他迟疑,盛世面上一片轻松,随意道:“就是我瞎琢磨出来的,具体还要看石兄弟你安排。” 盛世自己没有训练过,但是看过特殊部队的一些日常训练的视频,如今依葫芦画瓢写些训练项目还是可以的。就像他说的,具体如何安排,还得看石莽这个校尉。 表面上,他还是什么都不懂的。 石莽再次瞧了一下盛世,随后敛目看了起来。 他一开始怀疑盛世是不是曾经这般训练过,但是他转念一想,他从军多年,也没听说过哪个军是这般训练的。 更别说有些项目,简直闻所未闻。 他停顿片刻,说道:“只是,按这个训练强度,怕是没有时间参与耕作了。” 盛世摆手,“那无妨,训练期间的吃喝用度,均有我负责,除此之外,还会另外发放工钱。两月为期,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可以继续耕作。” “当然了,你也可以跟兄弟们说,不论合不合格,工钱照发。甚至不合格的在离队之时,还会按照训练刻苦程度,多拿一到三月不等的工钱。” 盛世此举,就是要让他们认真对待训练,而不是混日子。 至于工钱由他来出,则是因为治安队必然隶属于镇政府。若对方真的能按照他的要求,训练出足够强大的武装力量,那这支队伍由镇政府养着又何妨。 只是如今的镇政府,完全由盛世一人养着罢了。 石莽听后,默默应下。 这人有善心有仁心,同时还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但左右这些对他和兄弟们都有利,就算一时想不通,他也没深究下去。 河西村的村民在吃完饭后,也比照河东村租借到了各式工具,并由石村长这边组织了几个年岁大的人,去指导对方修整地皮,修建房子。 两个村子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盛世这边经过多次试验,也终于造出了符合他要求的香皂。 要说这香皂,还多亏了长安。 长安带着前些天被他嫌弃的小孩们去采了一些花草回来,然后用花汁熬水染色,加入到制作肥皂的液体里,于是就多了些青绿色、蓝紫色,或是粉色的肥皂。 而盛世则在一心研究精油怎么做。如今没有玻璃制品,自然也没有玻璃蒸馏器。周管家看了看图纸,建议可以定制铜制的,就是时间上得久一些。 盛世着急,于是只能先用打通的竹子连接锅盖,先做了个简易的蒸馏装置,倒真能蒸馏出了一些带有香味的液体。 而将这些液体再加入肥皂中,便得到了盛世想要的颜色味道都有的香皂。 看着从模具里倒出来的香皂,石村长啧啧称奇。 “这颜色,这味道,这精致小巧的模样,还有这上面……” 石村长夸到这里,突然夸不下去了。 盛世倒不是非要别人夸他,但这话说到一半,着实让人难受,“上面怎么了?” 石村长左看右看,最后道:“这画是好看,就是老头子目不识丁,实在不懂这画的意思。” 石村长说的是香皂上的图案。 盛世擦了擦手过来,“看不懂就对了。” 看不懂才能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那些富贵之家,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名家书画都不知道收藏了多少。若是刻些字画在香皂上,别说他本来笔墨就一般,即便出类拔萃的当世大家,也不一定能入得了那些人的眼。 所以呢,越是看不懂的东西,才越显得神秘,也更能忽悠住人。 而石村长所说的“画”,其实是盛世设计的品牌logo,上面也不是画,而是祖安二字,只是用的不是汉字,而是汉语拼音。 字体也不是中规中矩,而是用的是西方花体,看着有些眼花缭乱。 除了现代人外,任谁来了都不知道这写的是个什么东西,即便是如今的西方人,字体他们或许熟悉,但他们也不会汉语拼音。 盛世咳嗽一声,忽悠道:“这是一种神秘的文字,世间少有人会,所以很显贵气。” 只有把自己人都忽悠信了,才能忽悠住其他人。 石村长果然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头子不认识呢。” 他围着又转了几圈,“这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字这画高深莫测,果然透着贵气。” 见石村长感慨个没完,盛世忍不住打断道: “如今这个香皂算是初步做出来了,所以我打算让村里人一起帮着做,至于之后的销路,要卖到哪里去,我来想办法。” 石村长一愣,没料到这东西要他们来帮忙做。 他虽然看过盛世制作,但并没有完全参与,甚至到了他觉得关键的步骤,还特地避开了去,就是怕盛世觉得他在偷师。 这会儿不由得小声问: “里正这是要将这制香皂的手艺,传给我们吗?” 盛世笑道:“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即便我不找你们,也得找其他人。这么一想,还不如雇你们呢,也算是给咱们祖安百姓提高一下gdp。” “这些可以晚上熬制,也不耽误大家白日里干活。” 盛世顺嘴说了个新词,石村长虽然没懂,却也没纠结,因为他满心都被做肥皂给占据了。 每块五文钱,原料是里正的,配方也是里正的,他们只需要按照配料表做就行。 若是一晚上做出二十块,那便是一百文,三十天便是三贯钱。 多少人家一年都赚不了几贯铜钱啊,他们一个月就能赚三贯! 他满眼激动,颤着手说不出话来。 盛世见他这般赶紧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做出来的东西必须合格,若是不合格,那原料钱是要赔偿的。” 石村长赶紧应下。 他可是见过里正大人做,虽然是难,但是细心些,也不是做不了。他不仅要敲打村民们得把皮绷紧了,别出错。还得让他们管好嘴,别将方子泄露出去。 石村长喜笑颜开地出了门,去给大家宣布好消息。 他就知道跟着里正大人准没错。 见石村长离开,长安不禁道:“为何要将方子告诉他们。我们雇人,让工人守口如瓶不是一样的吗?” 盛世揉了揉他的脑袋,“因为他们是祖安的百姓。” 是我治下的百姓。 我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一开始大家听说每家每户一晚上能赚百十文钱,全都觉得石村长是在白日做梦。 世上哪可能有这样的美事? 但后来听石村长说,是里正大人出钱雇他们后,众人又立即换了一副面孔。 在他们看来,里正大人那可是无所不能的。 里正大人说成,那就一定可以。 只是石村长再三敲打,让所有人将嘴巴闭严实了,做工的方子绝对不能泄露给外人。 到底是盛世救他们下山的,大家一听石村长这般说,当即表示他们闷声发财,咋能告诉别人呢。 至此,盛世在祖安百姓的心目中,尤其是在河东村百姓的心里,地位直逼救苦救难的菩萨。 - 肥皂从制作到晾干,需要一月时间。等第一批做完,也差不多到了十一月。 盛世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东拼西凑出的简略大凉地图发呆。 这香皂的第一枪,到底是从晋阳城开始,还是从京都开始呢? 晋阳城有盛昌则在,打开市场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晋阳算不上大凉有钱人的风向标,想要由点及面向整个大凉推广,就有些困难了。 最好的选择是从京都开始,尤其是京都贵人圈。 只是京都的话,连盛昌则都没什么人脉,他要怎么才能打入京都市场呢? 况且自盛昌则去了京都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盛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仍是有些焦虑的,也不知京都的情况如何了。 直到十月底,盛昌则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最后盛世决定再过半月就带着香皂,以及石莽他们去晋阳,到时候顺便在晋阳将镖局开起来。 只是他这边还未出发,镇上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正是盛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还给他送过令牌的忠平侯世子方言。 周管家进来通报的时候,盛世正在他的实验室里忙碌着。听说方言来找他,便将刚刚制好的东西倒进瓷罐里,塞上塞子保存好。 周管家最后还是给他家少爷定制了一个铜制的蒸馏器,作为实验室里最大也是使用次数最多的器材。 盛世刚进会客厅,便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四处打量。 虽然周管家很想好好打理一下盛世的宅子,至少得赶得上晋阳城的盛家,但盛世却觉得没必要将银子浪费在这些地方,于是如今的会客厅,看在方言等人的眼里,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但盛世向来只要自己舒坦就行,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进门后,不卑不亢对着方言拱手行了个礼,同时笑着道: “不知方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方言来找他,总不可能是来找他算账的,因此他也没必要小心翼翼。 方言闻言,也拱手回礼。 “不请自来,是我等唐突了,还请盛先生莫怪。” 按品级来算,方言是侯府世子,而盛世只是个不入流的里正,甚至在当官的眼里,都算不得是个官。 但方言并未因盛世的身份低而摆谱,言语客气称呼其为“先生”。 他说完后,又介绍了下身边的中年人,“这是我父亲的副官宋宣宋副将。” 盛世目光轻轻扫过对方的脸,随后拱手行礼。 这就是原书中,在忠平侯死后,替其守卫西陉关的那位副将。 宋宣抱拳回礼,“此前世子中毒,还要多谢盛先生出手相救。” 盛世连忙摆手,“世子的毒被大夫查出,乃方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盛某不敢居功。” 不挟恩图报的人,自然更让人心生好感。 但他不居功,宋宣和方言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宋宣接着道:“听闻那日世子车驾伤了府上小少爷,也是因小少爷之顾,世子才没有耽误病情。不知可否请那位小少爷出来,宋某替我家侯爷当面谢上一谢。” 方言差点死了,他自己为了他爹什么都能付出,但是方侯爷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自己无法送方言回京都,只能派副将护送,同时也让宋宣替他去拜访一下救了他家的盛世。 长安过来后,宋副将还真的认认真真感谢了一番。 这次掏出的不是一枚令牌,而是盖了方侯爷印信的私信,表示日后不论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凭借这封信去找他,他定全力以赴。 忠平侯一生忠勇,能让他写出这封信,便是表示他愿赴汤蹈火还这个人情。 长安看向盛世,不知这信该不该接。 盛世笑着道:“既然是侯爷给的,你便拿着。只要日后别让侯爷干什么违背道义的事,令他为难就行。” 长安点头应下,将信收回怀里。 宋宣将信送出后,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长安的眉眼,有些迟疑,“府上这位小少爷,宋某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盛世闻言,悄悄抬了下眉。 方言听宋副将这般说,也忍不住看了长安几眼,随后也疑惑起来,“宋副将这般一说,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盛世笑道:“是不是与三皇子有几分神似?” 长安是十一皇子的事,盛世原先并没想说破,但他突然听到宋宣和方言都说长安相貌眼熟,于是临时改了主意。 他没有办法证明长安的身世,但可以引导别人往这个方面去查。 只是他说得坦然,方言却想到了另一个岔路上。 虽然在京都的时候,方言并没有见过盛世,但也听说过这位盛少爷此前是如何对傅临淮着迷的。满京都沸沸扬扬,全是他如何痴心妄想想要嫁入三皇子府的传闻。 所以盛世从京都离开,是因为收了个肖似傅临淮的义子,暂时放弃了入三皇子府? 但也不对,若是打算找个替代品,不是应该认作弟弟,而且这个年龄也是当弟弟更为合适,为何会认作义子呢? 莫非…… 方言顿时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看向盛世的眸子也染上了怪异之色。 这人,莫不是有那种癖好吧? 盛世完全不知道方言的脑补。他明明是想占傅临淮的便宜,当个便宜爹过过瘾,却没想到被人想成了变态。 幸好京都的传闻还没传到边关去,宋宣并不知道盛世和傅临淮的传闻,他摩挲了一下下巴,道: “这么说来,确实是有一些像。” 长安的脸在听到盛世说他肖似三皇子后,便沉了下来,这会儿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乖巧,只能低头遮挡住脸上的神色。 “义父,长安今日的字还没练完,想先回去练字。” 盛世觉得长安已经在这两人面前挂上号了,便也不再留他,还温声嘱咐让他别累着,俨然一幅慈爱好父亲的模样。 只是这一幕,落在方言和宋宣的眼里,却天差地别两个样子。 长安离开后,宋宣还是再次感谢了盛世,这次倒不是说方言中毒的事,而是那日盛世提醒方言的几句话。 那日方言听了盛世的话后,并没有急着赶往边关,而是令贴身仆从先行。而自从怀疑是假情报后,果真就发现了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最终确认那封差点要了方言命的情报,是别人特意做出来的陷阱。 至于到底是何等情报,能让方言如此重视,甚至失了冷静,以及幕后之人抓得如何了,他们并未提起,盛世自然也不会多问。 只是一开始宋宣和方侯爷都怀疑过,盛世是不是跟这里面的哪一方有牵扯,不然如何能一语中的。 只是后来查来查去,都没有任何线索指向这人,最后只能相信确实是个巧合,对方真的只是路过,然后好心提了个醒。 就像方侯爷最后叹着气说的,说不得这人便是他们方家的救星。 盛世不在乎到底是谁对方家下的手。 “自古以来,能对忠良下如此毒手的,多半都跟朝堂派系斗争相关。” 盛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点明了问题的核心,使得方言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同时方言也更加不明白,这人在京都的时候,为何会那般声名狼藉。 至少在他看来,如今的盛世,看着并不像一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人。但他又想到盛世收了一名长相肖似三皇子的孩子当义子,方言顿时又动摇了起来。 这人身上的矛盾太多了。 但不论如何,不管是宋宣还是方言都认为,以这人的见识与眼光,不应当只是一名小小的里正。 很快便到了午时,周管家已经准备好了饭食,请盛世和方言等人去用饭。 宋宣看了看外头的日头,有些疑惑,“这个时辰吃什么饭?莫非你们清晨至今,还未用饭?” 如今百姓们多是两餐,军中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听说过有些百姓节衣缩食,每日只得一餐,大约就是在午时过后。 莫非祖安镇的百姓也这般缩食? 他路上听说祖安镇的百姓都是迁移过来的难民。如今看来,处境着实困窘。只可惜他们也爱莫能助,军中粮草连将士们都不够吃,哪里还能接济别人。 在盛家帮忙的厨娘,就是村里的一名村妇,她正将饭菜端上桌,正好听见宋宣的话,笑着接口道: “军爷有所不知,我们清早起来就吃过了,这是今日的第二顿。” 宋宣并不不赞同,“这会儿就吃第二顿,到了晚上可如何?” 现在距离天黑还要三个时辰,再加上长夜漫漫,哪里能忍得了这般饿? 他这话是冲盛世说的,盛世一下子没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径直道: “晚上?晚上再吃啊。” 说着,他请方言和宋宣入座,“粗茶淡饭,两位不要嫌弃。” 宋宣这才知道,虽然祖安百姓吃的还是粗面馒头就野菜,但那也是一日三餐了。 宋宣心里有些酸涩,前些日子这些人还是难民呢,如今就比他们军中还要多吃一顿饭了。 宋宣感慨的时候,厨娘则笑开了颜,“这都是我们里正大人的功劳。” 说着,便退了下去,换了四人进来。 进来的四人当中,三个人手里端着一盆水,盆边搭着一条毛巾,而最后一人则端着一只托盘,盘上放着一只精美的木盒。 原本盛世是打算请两人去外面井边的半自动水池洗手的,后来这个提议被周管家给否决了,说是哪有大户人家请客人那样洗手的,都是端水到桌边请客人净手。 盛世拗不过周管家,便也随他安排了,左右洗手不是关键,洗手的东西才是。 周管家从托盘上取过香皂盒打开,恭恭敬敬递到方言的面前,“请方世子净手。” 方言在家不是没在饭前净过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圆滚滚的东西,于是朝盛世递去询问的目光,“这是何物?” 盛世等得就是这句话,“这是净手的香皂,使用后会手有余香,也可用来沐浴。” 说着,便介绍了一下香皂如何使用。 方言好奇地接过盛世口中的香皂,放在鼻间闻了闻,果然有一股草木香。 “这是檀香?” 盛世点头,“寻常檀香只能用来熏衣,这种檀香香皂,洗衣可以使衣物带香,洗头洗澡更是能让人身上檀香不断。” 香皂自然是能用来洗头的,而且还能去除头皮上的油脂。只是长期使用,可能会让头发干枯,皮肤也变得干燥。 但那样,不正好可以研究下一个养护产品吗? 盛世脸上带着笑。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去晋阳了,但今日见到了方言,突然就改了主意。 当然他不是为了坑忠平侯府。但忠平侯府确实是他目前能接触到且能交好到的,地位最高的权贵了。 “这个香皂原先来自于海外,我历经波折才弄到方子,今日刚刚做出第一批来,这是第一块。” 方言毕竟年岁不大,尚不到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听说是海外来的,且还是第一块,当即来了兴趣。 他照着盛世说的,用香皂洗了下手,果然洗完后,手上还留有余香,“当真是神奇!” 宋宣也依葫芦画瓢洗了下手,对于男人来说,檀香味算是用得比较多的香味之一。 盛世见他们都有兴趣,趁热打铁道:“不知方世子有没有兴趣做门生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方言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世:“听闻忠平侯府体恤将士,经常将自己的俸银分给将士们当饷银,连侯夫人的嫁妆都被分出去不少。” 方言脸一红,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盛世当面说出来,还是令他有些难堪。 “你……” 盛世赶紧解释:“方世子不要误会,盛某不是故意揭短,而是敬重忠平侯的为人,才这般说的。 朝廷饷银发得少,祖安这些受难的百姓,也没分得多少救济粮。 只是朝廷这般,咱们却不能不管将士,不管治下百姓不是?” 这话简直说到了宋宣的心坎里。 边军风里来雨里去,冒着生命危险守护大凉边境,但饷银却经常发不出来,军粮也是断断续续,眼见着侯爷为了这些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刚过四十头发便白了一半。 他忙追问:“不知盛先生的意思是?” 盛世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盛某这些香皂想卖到京都去,当然也不止是京都,大凉境内甚至是南北国度,只要可以,盛某希望他们都能用上我们做的香皂。” 方言愣住,他没料到盛世的胃口这般大。 “当然盛某想要将其卖到京都去,少不得得有引荐之人,只是世子也知晓,盛某在京中名声扫地,我家的东西想要卖给勋贵实在是困难。 因此,盛某便想着与忠平侯府合作,一同做这个生意。” 方言无法指责父亲掏空家底补贴军中将士一事,所以他平日里也积极找一些能挣钱的路子,以期可以帮到父亲。 “盛先生若是想要将香皂推到贵人们面前,我娘倒是可以帮忙引荐。至于先生说的合作,言还是觉得算了。” 盛世没料到方言居然会拒绝。 “香皂是先生的,方家什么都没出,如何能强行分一杯羹。”说着方言还有些羞赧,“即便是入股,方言暂时也拿不出多少银子。” 他是想挣钱,但却不想占盛世的便宜。而帮忙引荐这事,有盛世帮他们在前,他们帮着引荐也是应当的。 就单以方言拒绝合作,盛世便能看出方家教养。他笑着说:“谁说是强行分一杯羹了?” 方言:“那……” “况且合作也不止是入股一个方案,咱们可以以供销关系合作。” 方言两眼一抹黑,“什么?” “不需要你们出资。只要侯夫人帮着推出,京都所售的香皂,按照售价提一成给夫人。” 方言目瞪口呆。 虽说一成听起来不多,但要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也就他娘到时候请客吃茶帮着推荐推荐,就可以分得一成售价,还不是一成利润? 反应过来后,方言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我爹知道要打死我的。” “世子不要急着拒绝,”盛世帮着分析道: “你看,如果靠盛某,那香皂卖到五十两便算是天价了,但若是夫人出手,将其卖到百两,即便提了一成,分走了十两,盛某还能得九十两。 比原先的五十两,整整多了四十两,这样算来,世子还觉得盛某亏吗?” 放到后世,销售拿提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夫人卖得越高,得到的提成越多,盛某也能赚得越多,也算是合作共赢不是?” 方言还有些迟疑,一旁的宋宣赶紧撞了撞他的胳膊,“这多好的事?”说着,还拼命使眼色,生怕方言犯糊涂不答应。 在宋宣看来,京都那些贵人们用的好脂粉都的上千两,那买点海外来的香皂,不是稀松平常? 方言见宋宣也觉得可行,于是再次确认道:“先生没开玩笑?” 盛世笑道:“若是侯夫人觉得这生意还成,以后想要向其他地方推广,分成也是一样的。” 虽然方言觉得他娘一辈子待在京都,肯定不会愿意出京,但还是拒绝道: “合作可以,只是这分成不妥。” 盛世一愣,以为方言是嫌一成太低,没想到方言却道:“一成还是太多了,取半成就好。” 盛世惊讶,他们居然只要二十分之一,但他也没同意,“世子怕盛某吃亏,盛某也怕世子和侯夫人吃亏,况且盛某还指望侯夫人能帮着卖出高价呢。” “世子放心,这一成你们值得。” 方言不清楚,但盛世却明白,想要将香皂推成易耗品中的奢侈品,第一仗至关重要。若是开头价格没抬得起来,日后再想翻身就不可能了。 双方谈妥后,才惊觉饭菜已经凉了。 虽说饭菜算不上多精美,但盛世有一个绝对算得上诚意的东西。 盛世提起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酒杯精致小巧,只能装一口酒。 盛世举杯,“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方言和宋宣也一起端起酒杯。 只是宋宣笑着道:“盛先生平日里怕是不怎么喝酒,在军中酒都是用碗盛的,这一小杯,还不够润喉的。” 军中虽然禁酒,但也不是绝对的,偶有犒赏三军的时候,还是能饮一些的。 宋宣说完,便颇为豪爽地一饮而尽。 就在方言也要学着他的样子时,宋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脸红脖子粗。 盛世好心地递过去一碗茶,宋宣一饮而尽,好一会儿才将将止住。 他刚能开口说话,便急急道:“这酒怎地如此烈?” 如今市面上的酒,说是酒,但盛世喝起来就跟水没啥区别,怪不得有人能连喝十八碗而不倒呢。 “这酒比平日里喝的度数高,因此也更加烈。”盛世说着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酒啊,还是越烈越舒爽。” 宋宣此刻从喉咙口到胸口一路火烧火燎,但不得不承认,这烈酒确实比平日喝的爽。 他喝得欢快,菜没吃几口,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留下小口抿酒的方言庆幸自己谨慎了些。 桌上只有盛世和方言两个清醒的,于是继续聊了一下香皂的事宜。 毕竟是第一桩生意,就算盛世心再大,也不可能就这样全盘委托给忠平侯夫人。 于是盛世便与方言说好,对方先回京都与忠平侯夫人商议此事。 他则令周管家以及石莽落后半月,等香皂全部装盒包装好后,将货护送去京都。 同时,他拿出自己之前做好的一批共七色香皂,交予方言,让侯夫人将之将各不相同的香皂,送予京都贵女们。 方言虽对女子用的花香不太感兴趣,但细闻之下,却也发现这些味道各不相同,应当很投京都贵女们的喜好。 “只有这七块吗?” 京都贵女们何其多,别说七块了,七十块都不够送。 盛世淡笑道:“物以稀为贵。” “这香皂来自东海蓬莱,商人们漂洋过海将其运抵大凉,可谓是极为不易。贵女们若是想要,去往东海的商人会在一月后回到京都,到时候便可以购买。” 方言可不信他口中的“东海蓬莱”以及“漂洋过海”。 “你这不是自己得了方子?” 盛世却道:“方世子可听说过‘怀璧其罪’这个词?” 方言闻言一愣,听盛世继续说道: “我将其告知于世子你,是相信忠平侯的为人,也相信方世子你。 但我说到底也是商贾出身,若是这香皂日后真的能日进斗金,难保其他人不会有想法。到时候……” 盛世后面的话并未说完,方言也明白了他的顾虑,当即抱拳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担心自己羽翼未丰之前,被人杀鸡取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盛世也是想要打着东海进口的旗号,提升一下逼格。要知道在如今人的眼里,蓬莱那就是仙山所在。 至于别人信不信? 没见过的东西,没见过的文字。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后,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不得不信。 相比较于盛世换了芯子,还是东西来自东海,更为可靠一些。 “这样的话,若是有贵女想要,我便让母亲答应他们,一月后便都可拿到。” 盛世都无奈了。 既然物以稀为贵,自然得玩饥饿营销那一套。谁要都有,那岂不是就不稀罕了。 “第一批货只有一百块。若是其他贵女们想要,便答应他们从同行的商人那边调货,只是须得再等上十日。若是贵女们着急,也有一些不那么精美的,这些皂多用来洗衣,价格也便宜上许多。” 方言目瞪口呆,不懂既然要赚钱,为何只卖这么少的量。 盛世不光要卖用作洗头洗澡的高价香皂,也想在饥饿营销下将次一等的肥皂也卖出去。 毕竟肥皂的制作可比香皂简单太多了。 方言似懂非懂,最后点头应下。盛世自己是老板,他都觉得没问题,不怕亏本,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他也不经商,不懂他们商人们的盘算。 很快,方言便小心翼翼地揣着这几块香皂,带着醉醺醺的宋宣一起出发了。 临走前,盛世还送了他们一壶烈酒。 香皂的生意要做,日后烈酒的生意自然也要做。 - 周管家跟随盛昌则多年,深得盛昌则信任,也是因为盛世要来广武,才被盛昌则调到盛世身边担任管家。 由于他曾经还担任过大掌柜,盛世考虑后,便决定让他去往京都,负责管理香皂在京都的销售事宜。 周管家原先以为凭他多年的经验,这买卖不算难做,但当他听到自家少爷关于饥饿营销的说法后,还是颠覆了他这么多年对买卖的认知。 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 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吊起大家的胃口,让期待值无限攀升却得不到,这样才能让他们日日念念不忘。 “你在京都的时候,要控制住供应量,限量供应,万不可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周管家赶紧点头,将之记在心里,同时越发觉得他家少爷简直就是经商的天才! 盛世想了下继续道:“销量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侯夫人那边宣传得当,再加上一个月的期待期,后续销量应当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定价,我给你一个最低价,不能低于这个。 至于价格上限,就看侯夫人造势的这一波,有没有人有大胃口,想要一口气全拿下了。到时候你根据情况,定下价格。” 以盛世估算,侯夫人第一个找的应当是有权有钱的贵妇,不是宫中妃嫔,便是王公家的当家主母。若是运作得当,使得他们互相攀比起来,那第一笔的价格必然低不了。 这个道理,周管家还是懂的。 盛世见销售没有问题后,便道:“咱们得想个品牌名,呃,也就是商号。” 周管家小心道:“不叫昌隆号吗?” 昌隆号是盛家铺子的名字,各地开了不少分号。 盛世摇了摇头。 周管家心中一惊。 少爷这是打算跟老爷分家吗? “咱们这个打的是来自东海蓬莱的名头,最好不再用昌隆号的名字。至于名字嘛,”他挠了挠额角看了眼祖安的花体字,“要不就叫安莱?” 安莱香皂的名就这么定下了,甚至盛世已经在思考,是不是该造安莱香水了。 周管家退下,为半个月后前往京都做准备。石莽收到去京都的消息,也开始加紧训练人手。 虽然镖局还没有正式成立,但他们此行护送香皂去京都,也算是接了第一单,虽然这单是自己人的。 盛世在那琢磨香水可行性的时候,长安正好过来给他换茶。 平日里乖巧喊人的人,这会儿倒是异常沉默起来,换了茶既没有喊人,也没有离开,就那么干杵着。 直到盛世回神,才发现他已经呆了好一会儿,于是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长安咬了咬唇,安静了好半晌,才开口问,是否是因为他长得像傅临淮,才收养他的。 “我听周管家私下说过,义父在京都的时候很喜欢那个傅临淮……” 盛世乐了,将笔搁下,侧身靠在椅背上,斜睨了他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长安再抬眸时,眼眶都红了。 “长安定……定不会比傅临淮差的,他哪里好,我定比他更厉害。” 盛世挑眉,“他也算是文武全才,课业得到过太傅夸赞,骑射也在围猎时被圣上称赞过。” 长安咬唇,“义父,我可以学,无论是诗文还是武艺。只要您肯教,我定会好好学。” 盛世转头,重新拿起笔来,“行,过几日,我便为你请个老师。” 见盛世已经伏案继续写写画画,长安低头应下,随后退出了房间。 盛世停笔后,看了眼关上的门,叹了口气。 他没办法帮长安证明身份,所知不过系统给的一句武定之乱遗落民间,只能依靠旁人来帮长安恢复身份。 如今对方愿意学,至少以后恢复身份时,不至于太过被动,被人瞧不起。 就是不知道若有一日,长安真的恢复身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这,盛世再次叹息一声。 作为义父,他能做的不过是帮他找个老师学些本事。 - 半月后,周管家与石莽便带着人和货一起出发了。 目送他们离开的盛世,再次感慨了一下如今的路况是真的差。 石村长见他这般感叹,便道: “等冬麦播了种后,应当还有些时间,到时候可以赶在冬日土冻上前,将路修上一修。” 对于石村长修路的提议,盛世自然不会反对。他看向即将要播种冬麦的田地,见不少百姓在忙碌着。 香皂饥饿营销还有一个问题便是香味的来源,这会儿大部分花都谢了,原料出了问题,量自然上不去,因此他才要控制出货量。 百姓们播种的方式他看过,也就是一人挖沟,一人手动一点一点撒种,速度极其地慢。 等全部播种完,怕是天早就冷下来了。 而且如今的房屋,虽说修缮了,但到了冬日根本不够防寒保暖,至少对于盛世来说,不够暖和,少不得还得再修一修改进一下保暖措施。 冬日的事很多,修路只是其中一件罢了。 所以首要任务,得先提高工作效率,地里活干得快了,自然有人手去干其他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匆忙往屋里走,边走还边吩咐石村长,“一会儿我得出门一趟,你让人将车套好。” 石村长不明所以,但还是高声应和道:“好嘞。” 一刻钟后,盛世从屋里出来,行走间将一张纸塞入怀中。 马车已经套好,他三两步跳上车。 在这乡间待了一个多月,他感觉身体都壮了不少,比他刚穿来时好上许多。 他咬了一口石村长塞给他的饼,对着车夫吩咐道:“去县衙。” 倒不是盛世不想骑马,主要还是他骑术很不咋样,至今还不能策马狂奔。 为了小命着想,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 陈县令这段时间过得很是舒服,由于之前他第一个响应朝廷号召,率先收下三千难民,狠狠在上峰面前露了把脸。 尤其是其他县左推右推,更显得他广武县县令为民做主来。 当然了,唯一不顺心的,便是那个盛世嫌弃他给的救济粮太少,粥太稀,让他加量。 想到这事,他便将手中的公务放下,喝了口茶,问一旁的西宾:“那个祖安镇现在如何了?有没有人闹事?还有那个盛世,最近在干什么?” 西宾还未搭话,陈县令便听见门外有个声音高声道: “下官在家辗转反侧,总觉得大人应当是想念下官了。匆忙赶来,果然听到大人在念叨下官的名字。 大人,你我可真是心意相通啊。” 陈大人手中的茶差点撒了。 谁要跟你这个冤家心意相通? 每次见你,不是为你的河西村要粮,就是为你的河东村要种,有一次是好事吗?真当我县衙有求必应啊? 陈大人将茶放下,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次又来要什么?” 面对陈大人的不悦,盛世毫不在意,笑呵呵道:“大人怎地这般误会我,下官这次可是给您送好消息的。” 他跟陈大人打过几次交道后,也算是了解了陈大人的为人。 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也不算太坏,至少从收留难民那里看,做得不够好,但也不会彻底不管百姓死活。 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陈大人闻言,有些狐疑,“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盛世神神秘秘道:“我有一个好东西,可造福咱们广武百姓。陈大人若是将其推广至全县,日后必定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 陈大人虽不信,但人总有好奇心,于是问道:“什么好东西?” 盛世笑着道:“一种兼具开沟、播种、填土的农具,只要百姓们用了这种农具,可将耕种速度提高数十倍。两人一日便可耕种一顷……”” 陈大人根本没有听完,嗤笑一声,打断道: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一日一顷,你当你是神仙,还是当本官是蠢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盛世见他不信,直接摊手道:“若陈大人不想要,那下官去找隔壁县令谈好了,相信人家会……” “你等一下,”陈县令虽然不信有如此逆天的农具,但他更不想让盛世去找隔壁县的县令。 那是他多年的死对头,处处攀比,处处看不顺眼。 即便盛世口中的东西,不能使得耕种速度提高数十倍,但只要能提高个三两倍,他也不想让死对头占上这个便宜。 他咳嗽一声,正色道:“盛里正,你是我广武县的里正,如何能跟隔壁县走得近?你将东西拿出来,本官先瞧瞧看。” 一方父母官,即便刚上任的时候不通农事,但在地方上呆上十几二十年,只要不是昏官,天长日久,看也看会了。 盛世将怀中的图纸拿出来摊开。 “陈大人,这东西叫做耧车。” 耧车的图纸并不复杂,参加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大多都在书上看过图。 不等盛世介绍,陈大人光看到图纸,眼睛就已经瞪直了。 “这……” 见他这般惊讶,师爷也凑过来看了下,最后两人齐齐愣在了原地。 陈大人将图纸拿起,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看过去。 盛世图纸画得很详细,并且标注了各个部件的作用。即便不识字的,光是看图,也能看得懂。 陈大人看完后,口中啧啧称奇,最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盛世,仿佛盛世是块香得人流口水的馍馍。 “这真的是你画的?” 见盛世点头,陈大人重新将目光移到图纸上。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东西到底出自谁之手,只要现在在他手里就行。据他所知,此前可没人做出如此精巧的耧来。 他连连赞叹,最后才咳嗽一声,假装之前没有说过盛世白日做梦的话。 “对了,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盛世也没去追究他那句“蠢材”的话。 “只要将这个耧车推广至全县,百姓们便能耕种更多的地,等到了明年,咱们广武县的粮食产量定会大幅提高。” 这话陈县令自然同意。 他嘴角翘起,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明年全县粮食丰收,以及将隔壁几个县统统比下去后,对方那难看的嘴脸了。 “自然要让大家都用这耧车。” 盛世接着道:“这耧车如今还是草图,等下官找人做出来后,便可推广至全县使用,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陈大人。” 如今消息闭塞,不像现代直接各种广告一发,大家便能看到新产品。想要全民推广,自然得当官的来宣传。 陈县令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盛世一见他这样,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不外乎是觉得盛世卖耧车能赚到钱,但是他这个县令大人却没有当下立即就能得到的利益。 这人是想为百姓做点什么,但同时又有那么点贪念。 于是,他道:“大人宣传耧车,是替百姓们提高耕种效率,是为民做主,大人如此劳苦功高,这耧车推广大人至少占得一成功劳。” 陈县令听到盛世在“功劳”二字上加重了音,稍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是功劳,实际就是要分他一成的利了! 虽然一成的利不算多,但对于陈县令来说,他可一文钱没花,也不用担任何的风险。平白多出来的钱,如何能不令人高兴。 他假意咳嗽一声道:“本官会告诉百姓们,这耧车是你所造,造福百姓的首功,还当是盛里正你的。” 既然盛世让了利,陈县令也算会做人,不准备抢盛世这个制作者的功,左右这事他作为地方官是获益最大的。 而对于盛世来说,就相当于花了广告宣传费。要知道在现代,这部分费用可不少。 双方都很满意,后面的事自然就更好办了。 陈县令还关心地问了耧车何时能造出来。 盛世想了下道:“大约是得分批了,第一批应当在半月后。” 耧车主结构是木制,只有耧锄为了犁地更快,而用铁制,半月内,应当可以造出第一批。 陈县令并不过问盛世打算怎么造,他只要到时间能见到东西便可。 而盛世也不是自己造。 说服陈县令全县推广后,他便揣着图纸又去了市集,找上了之前卖他农具的马老板。 盛世到的时候,马老板刚好外出未归,他四处看了下,发现马老板的铺子扩大了数倍,店内摆出的器具,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多了很多。 这规模隐隐要赶上同街那个徐老板了。 盛世稍坐了一会儿,被店内小二去叫回来的马老板,便匆匆进了屋。 一见面,对方脸上就堆满了笑。 “盛里正怎地自己来了,您需要什么,让人捎个信来,我派人给您送过去,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 马老板的热情也在盛世的意料之中,他笑着道:“我今日找县令大人谈事,只是这事须得找人合作才行。这不,我就想起马老板你来了,咱们合作多次,也算是老熟人了。” 马老板一脸惊喜。 盛里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他跟县令大人有合作,但是还需要个第三方,因此想起他来了嘛。 他就说,交好这人定会有好处! 他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当即将门关上,马老板将盛世引到里间,亲自奉上茶水,最后才小心翼翼靠近盛世,摩挲着手掌,小声问道: “不知道盛里正是何事要找我合作?” 盛世也没有卖关子。 “此前我找你买了不少农具,后来发现这农具还可以再改进一番。改进后的农具,可以日耕一顷。” 盛世刚说完,马老板就露出了跟陈县令的一样的神情。 日耕一顷? 开什么玩笑?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但他到底没有直接反驳。 盛世接着道:“马老板不必如此惊讶。陈大人一开始也是不信,但见了图纸后,便也同意了,并且答应会推广至全县。按我与陈大人预估,全县百姓至少每两户都会买上一个。” 即便一开始有人不买,但见到别人家的耧车有多好使后,也会忍不住的。 见盛世言之凿凿,并且陈县令都同意了,马老板便也信了,于是问道: “您的意思是,让我来做这个农具,卖予全县百姓?” 见盛世点头,他有些不解,“您有什么条件?” 总不能平白给他一个这么好的赚钱路子吧? 盛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紧不慢道:“这图纸自然不是白给你的。我以图纸专利入股,占两成利。” 马老板有些诧异。 任何一门生意,方子都是最机密的,以方子入股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虽然农具不一样,但若对方执意如此,两成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 “农具与其他东西不一样,图纸虽然现在是保密的,但是一旦我们农具卖出去,别人依葫芦画瓢,不就什么都有了?” 盛世看他一眼,这马老板也不是糊涂人。于是道:“所以我已经事先帮你要了一份保障。” 马老板不解,“什么保障?” “你这生意里,分一成利给陈大人。这一成既是陈大人全县推广的广告宣传费,也是你能独家经营的保护费。” 这个世界可没有专利权保护,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其他办法。与陈大人绑在一起后,马老板的铺子便算是县衙官方合作的农具铺子,其他人轻易不敢仿制抢生意。 当然了,这招只在广武县管用。若是被其他县学了去,他们也奈何不了。而且农具太好仿制了,辛辛苦苦运到其他地方去卖,也不现实。 马老板顿时傻眼。 他没想到盛里正居然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简直—— 太贴心了! 那二成的利是一点都不多。 当然了陈大人那一成,也是应当的。 若是没有陈大人的名头压着,他敢今日卖,明日同街的徐老板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到时候两家竞价,只会将价格越压越低。 马老板千恩万谢,还未见到图纸,便与盛世签了契约,并且到县衙找人公证。 陈县令看着这份合约,表情扭曲。 他一开始以为他的那一成利是出在盛世身上,没想到盛世转头找了马老板,到最后不仅一分钱没出,还将答应他的那份,转嫁到了马老板的头上。 他自己单单出了一份图纸,便分了两成利。 盛世见陈县令沉默,便明白他的心思。他本来想要两成利,但如今却突然想改变主意了。 “马老板,这合约咱们还是得改一下,我打算将我的两成利再分出半成,与没有记入契约的那一成一起。” 他虽没点明,但马老板和陈大人都明白了。 没有记入合约的那份,便是陈大人的。 盛世这是要从自己的两成利中,再分出半成给陈大人。那便是他跟陈大人各占了一成半。 只是盛世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两人的预料。 “剩下的那一成半,我也不要了,麻烦马老板将其换成耧车,到时候送到祖安便可。这个便写进契约里吧。” 也就是说,盛世到最后只为祖安的百姓们要了制作好的耧车。 这个改动对于马老板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盛世不分后续利润后,他还赚得更多。既然盛里正愿意,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在场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大人了,修改了一下合约后,他便爽快地在公证处签下了他的名字。 盛世将图纸交给马老板,转手将契约收进怀里。 临走时,还点了一句,“相信马老板很快便会成为咱们广武最大的农具商。” 马老板顿时深受鼓舞,点头表示自己定不负所望。 盛世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得知他将利润全分了出去,最后除了一堆耧车外,什么都没得到的长安,顿时有些不满。 “明明是义父画的图,为何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有?” 盛世靠坐在车厢上,见他为自己鸣不平,闭着眼睛问道:“若是你,会如何?” 长安想了想道:“我们自己做出来卖,香皂能卖,这个自然也能卖。” 盛世笑道:“不过一份图纸罢了。” 对于盛世来说,这份图纸并不要紧,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祖安的百姓能够更快地耕种。只是碍于往日做生意的惯性思维,所以上来便想着可以卖出去。 其实如今有人免费为他做耧车,那他最初的目的便是达成了,而且不用自己动手,还算是他赚了。 况且,即便他自己制作,日后被其他村看到,人家回去也能做了卖,与如今并没有太大不同。 “这东西能够提高耕地速度,地多了,明年广武县的粮食产量必然增加,到时候百姓家家有余粮,说不定还能拿出一部分来卖,也算是给他们创收了。” 长安还是不满,“他们能不能吃饱,关我们什么事?” 盛世以为他之前受的苦太多,才会对其他人漠不关心,于是摸了摸他的头: “若是祖安百姓吃饱喝足,周边的村落却家中米缸见底。你觉得那时候,祖安还安全吗?我们还安全吗?” 长安抿唇,未答。 盛世见他不语,深觉自己作为义父,得及时掰正一下孩子的三观。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如今虽做不到兼济天下,但是有能够造福百姓的器具,不妨拿出来共享,也算是为这乱世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再说了,卖耧车才能赚几个钱? 也不知长安是不是真的被说服了,最后点头应道:“长安知错了。” 盛世本以为这事到此,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却没想到马老板后来送耧车来的时候,给他带来了新消息。 也不知道陈县令是不是看在了那半分利的面子上,直接将耧车命名为“盛氏耧车”,并告诉全县百姓,这耧车出自祖安镇的盛里正之手。 最后更是直言,盛里正毫不藏私,无偿将耧车图纸贡献出来,是全县第一大善人。 而且在大家使用了耧车,发现其耕种效率果然到了他们不敢想的地步后,甚至有百姓直呼盛里正是广武县的福星。” 盛世无奈,继活菩萨和散财童子之后,他再添新名。 广武县其他地方的百姓对盛世感恩戴德,立即让祖安百姓有了危机感。 人家买了耧车的都如此了,他们拿着里正大人用图纸换回来免费给他们用的耧车,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石村长跟河西村的于村长一合计,生怕他们的里正大人被那些人给勾走了,立即组织百姓给盛世送吃送喝。 于是每日盛世打开门,便会看到绑着腿的母鸡。 而他抬头看去,总能看见一脸期待的父母,以及他家满眼含泪一脸哀怨看着他,生怕他将自己养了几个月的鸡给吃了的孩子。 盛世:“……” 造的什么孽啊。 在盛世的再三要求下,石村长和于村长终于停止了送东西的行为。 只是他这般之后,更是让百姓们觉得盛里正为人热忱,体恤百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 18 章 在耧车被推广后,盛世想了想,先后又画了曲辕犁以及筒车的图纸。不管是犁地还是灌溉,都有了质的飞跃。 只是不论是陈县令还是马老板,见到这些图纸都沉默了。 陈县令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改进农具的主意的。莫非是先农转世不成? 此前百姓们说他是广武县的“福星”,陈县令还有些不以为然,这会儿连他都开始怀疑,莫非真让百姓们说对了? 陈县令虽然这般想了下,但改进农具一事到底对他有益,于是他很快便乐颠颠跑去继续推广了。 而马老板则觉得这些图纸有些烫手。 他的铺子能够发展到如今,几乎都是仰仗的盛里正,甚至如今在广武县只要提到农具,百姓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盛式耧车”“盛氏曲辕犁”这些,随后便会想到他们铺子有卖。 于是他又去找了一趟盛世,非得让他入股,最后硬是塞了旗下所有铺子的一成股出去,并不只是几样农具的收益。 盛世原先不指着这些东西赚钱,但马老板死活非要塞过来,最后他也只能勉为其难收下。 马老板见他收下,顿时心安了。 虽然除了那几样农具外,其他的也不挣什么钱,但马老板觉得,他得有这个态度。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为自己人,下次盛里正再有什么好东西,定会优先想到他。 没见之前看不上盛里正的徐老板,如今已经许久没有生意了嘛。自从盛里正的名号打出去后,百姓们买农具刀具都到他的铺子里来,不知道让徐老板咬碎了多少牙齿。 - 很快又过去了半个月,眼见着要入冬,农田里的活算是彻底停了下来,村里也闲下来不少人手。 盛世想了想,便决定趁着寒冬来临前,改造一下房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冬季。 广武冬日的气温很低,从百姓口中得知,其最低气温应当会到零下十几度,若是遇到极端天气,怕是能到零下二十多。 但如今乡下的房子大部分是土房草顶,精美漂亮的青砖瓦房只有城里大户人家才有。天冷了,有钱人家可以用炭盆取暖,而百姓们只能在土房子里硬熬过去。 盛世没有挨过冻,也不打算没苦硬吃,于是提高冬日居住环境就得提上日程。 盛世将石村长、河东村的齐村长,以及匠作坊的管事一起叫到了镇政府的议事厅,对着两位村长高兴道: “砖瓦房,盘火炕,我就不信这个冬天咱们祖安镇的百姓还能冻着。” 齐村长的年纪跟石村长相仿,闻言惊讶道:“砖瓦房,那不是大人们住的房吗?咱庄稼户哪能住得起砖瓦房,你说是不是啊,石村长?” 石村长虽然也不能理解盛世造房子取暖的做法,但他更不能允许别人质疑里正大人,于是立即反驳道: “这是哪里话,里正大人说咱们可以,那咱们就一定可以。不就是砖瓦房嘛,以后有钱人家什么样,我们就什么样。” 这就是石村长纯粹在吹牛了,听得其他两人齐齐摇头,但盛世却赞同道:“就是得有石村长这样的心态。” 说着他又对另外两人道:“咱们如今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但也不能就此认命,总得想办法将日子越过越好不是?” 齐村长:…… 你们说是就是吧。 齐村长默认后,石村长赶紧道:“里正大人,砖瓦房老头子懂,但什么是盘火炕啊?” 盛世也没卖关子,将几张图纸拿出来,交到匠作坊的王管事手里。 王管事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 祖安镇虽然只是两个村的规模,但盛世却比照着县里的各个班底将各部门都设置了起来。 主打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虽然有些部门如今还只有光杆司令,但那怕啥,有需要,调人就行。 匠作坊的吴管事,便是前些日子盛世贴公告要组建各部门时,自告奋勇报的名,算是镇政府编外人员。平日里依旧在家耕作,偶尔帮着谁家打个桌子板凳什么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议事呢。 吴管事恭恭敬敬接过图纸,小心翼翼地查看,生怕将图纸给弄坏了。 盛世见他这样,便笑着叫人不必如此拘谨,放在桌上慢慢看就好。吴管事立即应下,同时石村长也跟着靠了过去。 盛世并不是专业画图的,因此图画得比较简单,但也更能让普通人看懂。 吴管事虽然看不懂图纸上标注的字,但却看懂了图,也正是因为看懂了,才更加惊讶。 吴管事一脸惊喜,声音都带着颤,“这岂不是屋内烧火取暖,就不用受烟熏之苦了?” 他当初在家的时候,有时候木匠的活不好找,也跟着去学了些泥瓦匠的活,虽然不精,但也什么都会一点。 盛世正喝着茶,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一来,家家户户都能有暖和的屋子住,可比炭盆管事多了。” 石村长和齐村长的目光还被其他的图纸吸引了过去,吴管事手里的火炕烟路图看着有些眼花,但有两幅图却不一样。 那是几套房子的设计图,包括屋内各个房间的隔断都标了出来,甚至还有每个房间还画上了家具,表面他们的用途。 石村长和齐村长啧啧称奇。 “啧,这四四方方的大房子,真漂亮。” “啧,这窗户开得真大真好看。” “老石啊,这是衣柜吗?我看着好似是打开的,里面还有衣服呢。就是衣服为何不是叠起来却是挂着的,半夜起来恐怕要被吓坏。” “咱里正大人正气足,怎么会怕。只是门前这块地怎会种着花?” “我看看我看看,确实是花啊,我觉得还是种菜好,到时候门前薅把菜,转身就能进厨房做饭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嘿嘿。” 两人对着几张图纸赞不绝口,根本没管火炕。 而另一边,盛世则继续与王管事商议火炕烟道的问题。他毕竟只是见过暖炕,并没有亲手搭过,因此实际会遇到的问题,只能问问专业的人士。 王管事叠好图纸,表示马上去召集两个村里做过泥瓦匠的人,一起讨论。 他们这边刚聊完,就听到那边石村长和齐村长连说了三个好,“老石你可别跟我抢,我就要建这个样式的。” 见盛世和王管事齐齐看过去,两个加起来超过百岁的老人,顿时脸红了起来,“那个,里正大人,老头子觉得咱们明天就可以开始建!” 盛世:“……” 太得意忘形了吧。 “图纸有了,接下来我们得烧砖瓦。” 建房子的砖瓦,若是从其他地方买,自然很贵,还得考虑路途远近。 盛世怎么算怎么觉得买砖亏,于是便决定在村子的东北角建一个砖瓦窑,专门用来烧砖瓦。 百姓们想要砖,可以自己去挖土运到砖瓦窑烧制,只是会多费些人力罢了。冬日里本就没有什么农活,烧砖瓦不仅能盖房子,还能取暖。 况且是给自家做的,大家自是干劲十足。 村里能人不少,有人曾经帮陶器坊烧过陶器,也懂得如何分辨土壤,于是便自告奋勇帮着大家看土找土。 为了让大家都跟着积极地烧砖建房,石村长不仅天天动员,甚至还请长安将一张他觉得最好看的房屋设计图给临摹下来,张贴在村口的告示栏上。 齐村长自然不甘示弱,也将他觉得好的那张图找人临摹了下来,贴在河东村的村口。 这一举动引得两个村里的小孩天天往告示栏那里跑,然后回去磨自家大人,说隔壁谁谁谁家说了要建砖瓦房,我们家怎么不去。 当第一批砖烧出来的时候,京中也传来了消息。 信是周管家写的,而负责护送的,是石莽训练了几个月的下属,领队的是从军中就开始跟着石莽的兄弟,名叫常北。 “少爷,这是周管家让我等交给你的。”令人这般护送,自然不止是一封简单的信件,随信一同寄回来的,还有满当当的银子。 这还是盛世第一次见到回头银。 有了银子,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而且晋阳城及周边诸城的香皂肥皂生意也可以开始了。 盛世将信展开。 周管家在信中详细说了香皂售卖的事宜,并表示忠平侯夫人简直出乎了他的预料。也不知夫人如何运作的,最后长公主跟太子妃全都抢起了香皂,最后两人谁都没得到,而是被长公主的姑姑大长公主抢了去。 长公主和太子妃只能等到一月后,其他贵女们见这三人这般抢,自然也心痒难耐想要下手。 周管家趁机暗戳戳炒作了一波,最后第一批香皂全被权贵们高价内定走了。其他人只能等到后期调货。 等到第二次发售,贵女们家中的仆妇丫鬟差点将屋子给掀了,当天人挤人,还有人将鞋子跑没了,发髻也挤散了。 最后很多人买不着,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肥皂回去,味道虽然差一些,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抢到强。 到了如今,谁家没有用过香皂肥皂,是要被京中贵人圈子嘲笑排挤的。 盛世看到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头,算是开得不错。 只是他再往下翻一页,却猛地站起身,匆忙往外走。 盛昌则病了,已经从京都转移回晋阳。 周管家信中虽没明说,但还是暗示情况不容乐观。 “来人,备马去晋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 19 章 盛世刚跨上马,石村长跟长安便闻讯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少神色焦急的村民。都是听说里正大人要走,匆忙间赶过来的。有些人甚至还是满手泥,一看便知刚刚在砖窑忙活。 盛世扫了众人一眼,对着石村长和齐村长抱拳道:“家中有急事,须得回晋阳一趟,两村事宜就拜托两位村长了。” 石村长虽然忧心,但还是与齐村长满口应下。 长安则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义父,盛世回头看他。 “此行不便带你,你留在这里替义父守着祖安,治安大队的人手暂且归你管,别让两村生乱,也别让人给欺负了去。” 长安自来了祖安后,不仅跟着盛世帮他找的秀才先生读书识字,还跟着治安队用石莽的那些训练法子练武。 几个月过去,不仅身高往上窜了不少,身子骨看着也比盛世刚捡到时壮了些许,越发有了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 长安虽不舍,但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应下。 盛世虽还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快要入冬了,百姓也没什么农事要忙,眼下主要也就是盖房子。安全方面,北面西陉关有忠平侯守着,祖安这块也不会遭遇敌袭,怎么想都是安全的。 想到这,他冲着大伙拱手,勒马准备离开。 人群里突然有人问道:“里正大人,您会回来的吧?” 有这般疑问的不在少数,大家眼巴巴看着盛世,生怕自家里正大人就这么弃他们而去。 盛世看着期盼地望着自己的百姓,沉默片刻后,高声允诺。 “年节之前,必回。” 说着调转马头,带着常北等人一同踏上了回晋阳的路。 - 并州治所设在晋阳,并州州牧便是盛昌则一直提到的林大人。 大凉共设十三州,一州之长为州牧。州下设诸郡,每郡长官为郡守。郡下又置多县,父母官便是县令。以祖安为例,便是并州原平郡广武县祖安镇。 只是大凉建国百年国力渐衰,而邻国日益强盛,因此南西北三面边境常有征战。先皇在世时,各处边境接连丢了数十座城,以至于如今大凉国土仅剩鼎盛时的一半。 虽十三州还剩十一,但其中五州已经丢了一半城池。 并州处在大凉北面,边关常年受北边山戎袭扰,并不太平,且并州辖区较小物产不丰,因此在大凉诸州当中,算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四日后,盛世等人终于赶到晋阳城。 作为并州治所,晋阳城的城墙修得高大威严,只是远远便见城门紧闭。青天白日,竟无人通行。 待到近处,便见城门口有士兵把守。见他们靠近,对方立即横戟将其拦下。 “什么人?” 此前盛昌则在盛世身边留了些盛家旧仆,盛世因为对晋阳家中毫无记忆,便带了一人在身边。见被拦下,那人立即上前与守城兵攀谈。 守城兵得知盛世是盛家那位两年多没归家的独子后,看向盛世的眼神透着古怪,在接了仆从的碎银后,才道: “林大人下了令,所有外来人员入城,都得严格检查,有病有痛、高烧发热、脸上带疹者一概不准入城。” 他将银子塞入怀中,最后提点了一句。 “如果盛少爷急着见爹,可以去北边的刘家村,他们都聚在那处。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入了村子,可就出不来了,你得想清楚。” 在对方说病人不准入城的时候,盛世便皱了眉。 入城严查是否生病,生病之人在城外的村子里,且进了村便不准再出来,这不就是典型的应对时疫的措施吗? “有人感染瘟疫了?” 盛世刚问完,仆从和常北等人便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盛世。 瘟疫,那可是会要人性命的东西! 守城兵见他一下就点破,立即不耐烦起来,“别胡说,就是普通热症罢了,你要入城就接受检查,不入城就赶紧离开。” 对方讳莫如深,很可能是上面下了命令,不让人讨论,即便已经将病人隔离了,也不准对热症下“瘟疫”的定论。 这是打算先压下来,省得上面问责? 虽然盛世很想立即去盛昌则那边看看,但也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贸然过去只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决定先回城中盛府,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守城兵收了银子也好说话,检查过发现他们确实身体康健,没有任何病症后,便放了行。 盛世入城后,便发现路上异常安静,几乎没什么行人。 要知道这可是一州治所所在,即便晋阳比不上其他繁华的城池,但也不应当比广武县的县城还要冷清。 路上不时有士兵巡逻,遇到盛世等人也会上前盘查一番。 没走多远,盛世便听到一阵哭声,随后大门打开,一队巡逻兵抬着担架从一户人家出来,同时家中男女老少共八人全部被押了出来。 啼哭告饶声不断,有人当场跪下磕头,只几下额头就磕出了血。“官爷,求求你,求求你手下留情。你看这老的老小的小的,哪能去那个地方啊。求你高抬贵手,放了他们,我们跟你走还不行吗?” 巡逻兵的领头人心中窝火,厉声斥责道:“林大人早就说过,藏匿病人隐瞒不报者全家同罪,一同押入刘家村。你以为是说着玩的?!” 对方痛哭流涕,“官爷,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我们以为只是普通发热,哪里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们真不是故意隐瞒不报的呀。” 领头人闻言更是来气,“你以为你以为,你非得全家死光了,才知道有多严重?你以为留他在家中,只是你们一家的事?这是关乎到整个晋阳城的事!” 晋阳城中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几时。前些日子尸体成堆往城外拖的事,还历历在目。 如今大家都躲在家中,生怕不小心碰上患病之人,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 只要城中多一名病患,城中所有百姓便多一分危险,尤其是那些日日巡逻的士兵。每发现一个病患,接触一次,便多一分染病的可能。 士兵也是人,他们也会怕。 任对方嚎哭,巡逻兵也没有手软,直接将人拖起来拉走了。遇到驻足看他们的盛世,领头人还斥责一句,让盛世没事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胡乱晃悠。 对于发现一名死者,家中所有人便要拉出去隔离这件事,盛世说不好对与错。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导致的,为了更多人能够活下去,所以牺牲小部分人,将所有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盛世目送对方一行人远去,最后在仆从的提醒下才回过神,重新上马,往盛府的方向而去。 - 盛府内,戚氏搂着刚满十岁的女儿,看着厅内嚣张跋扈的众人一脸寒气。 “老爷如今尚不知生死,三叔便这般带着人过来,不合适吧?” 被她称作三叔的盛家三爷背着手踱了几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慢悠悠道: “昌则在京都时染上了痘疮,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样吧。” 戚氏闻言,眼眶顿时就红了。 “那也没到那时候。再说,即便老爷真的遭遇不测,还有世儿在,我二房的家业何时轮到旁人来插手!” 她一说完,当即有人嗤笑一声。 “五弟妹,不是我说,你与盛世向来不合,据我所知,他可一直没认你这个继母。他被五弟送去京都,便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若他真的掌家,二房还能有你们母女立足之地?” 戚氏很想吐他一脸唾沫。 难道你们这些趁火打劫的盛氏族人,就会善待她们母女? 而且她又不是傻,盛世是不待见她,但她女儿却是盛世唯一的妹妹,就算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盛世也不会苛待自己的亲妹妹,而只要有女儿在,她就能在盛家立足。 对方威胁完,又有人和气道: “五婶,你不要让我等为难。我们也是受了主家的令,来拿昌隆号的信物,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若五叔平安无事,这昌隆号咱们还是会还给五叔的。” 戚氏虽是一介妇人,但她跟了盛昌则多年,对于这些族人的面目还是知晓的。 虽大家都姓盛,但关系却不算多近。 盛昌则的父亲是盛老太爷的庶子,很早就被打发出来经商,因此二房的商贾身份一直被族中看不起,但族人挥霍惯了花钱的地方甚多,因此又不得不与二房保持联系。 这些年来,盛家各方的铺子多由盛昌则代为管理。钱他们赚,力盛昌则出。 而此次他们趁着盛昌则生死不知,前来要昌隆号,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昌隆号占为己有。 “昌隆号是老爷和公公多年的心血,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的。” 那位盛三爷猛地一拍桌子,冷哼一声。 “昌则媳妇,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昌隆号你不交也得交!” 随着他一声令下,便有人伸手向戚氏母女而去,打算将人直接抓起来。 面对主家来人,盛宅中的仆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老爷马上就要不在了,主家那边欺负孤儿寡母,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索性就躲起来装看不见了事。 说不定换了主人以后,他们这些人还能留在这继续干活。 他们的不作为,让本就势单力薄的戚氏母女立即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婉儿被盛昌则护着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顿时吓得大叫。“爹爹,救我!” 但一想到爹爹这会儿生死不知,她又急得闭着眼睛边哭边喊,“哥哥!” 有人听到嗤笑一声,“你哥哥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窝着呢,哪里救得了你。” “再说,谁说昌隆号是二房的东西,这分明是盛家的!如今家主要收回,也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谁敢说一个不字?”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男子冷冽的声音。 “我敢!” 众人齐齐往门外看去,来的正是匆忙赶回来的盛世。 盛世一脸寒霜看着众人,随后一挥手,常北等人便快速将厅内的盛氏族人团团围住,并将戚氏和盛婉儿带到盛世身边。 这一刻的盛世,在婉儿眼里,宛如天神。 盛世斜睨众人,气势十足,“我倒要看看哪来不长眼的狗,竟敢跑到我家中撒野。” 盛世一进盛府大门就察觉到了不对,门房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另有心有戚戚的仆人见少爷回来,立即上前讨好汇报。 听完整件事,盛世简直要气笑了。 真是到哪都不缺趁火打劫的小人。 盛世说完,立即有人气得跳起来,“你说谁是狗呢!” 盛世冷哼,“谁应谁是。” 这简直是捅了狗窝,气得几人想要冲上来撕盛世的嘴,却被常北眼疾手快一人一脚踹在了腿窝,顿时一个趔趄就跪了下去。 场面甚是狼狈。 盛三爷见己方受挫,但也没要惊慌,而是依旧坐在主位上,摆着长辈的谱。 “你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去看看你父亲如何了?为人子,当以孝为先。” 他是盛昌则的三叔,便是盛世的爷爷辈,在他看来,他数落盛世几句,再正常不过。 盛世心内冷笑一声。 这是打算将他们父子俩一网打尽了,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即便他跟盛昌则侥幸没死,怕是等他们回来,连家都被搬空了。 盛世瞄一眼盛三爷,带着几分不屑和倨傲问身后跟着的仆从。 “这谁?” 让一个自恃身份爱摆谱的人破防最快的方法,便是问你哪位,盛三爷气得脸上横肉跳了好几下。 这兔崽子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分明就是下他的面子! “放肆!” 盛世冷哼,“你在我家放肆,居然还敢说我放肆?” “常北,将这一群人绑了,押到府衙去,路上敲锣打鼓告诉众人,有贼人趁盛家家主不在,想要谋夺盛家家财。” 盛三爷没想到盛世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敢!!” 盛世抱臂,“你看我敢不敢,常北,绑人!” 盛三爷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呜呜~” 他的话还未说完,盛世一个眼神过去,常北等人一人掏出一块汗布斤塞进了每个人的嘴里,三两下就将所有人捆了个结实,根本不给他们表明身份的机会。 “呜呜,呜呜……” 此前为盛世引路的盛家家仆,吓得看了盛世好几眼。盛三爷可是家主的胞弟,少爷这般,会不会…… 他想要提醒盛世,小声道:“少爷,这是……” 盛世一个冷眼扫过去,“本少爷需要认识贼人是谁吗?” 仆人吓得急忙摇头。 少爷变了,变得好可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头给你拧下来 盛三爷等人不论老少, 每个人都被反绑着手,嘴里塞着汗臭味极重的布巾,随后又被常北用绳子一个接一个串好, 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绳子一拉便一长串被拖了出去。 敲锣打鼓的声音,使得不少人家悄悄开了门缝, 瞧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盛三爷觉得自己的老脸,在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他当真是想要一头撞死在外面,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些人被拖走后, 盛家的所有仆从都被喊到了院外的空地上,被盛世敲打了一番。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一个清算, 只能等之后盛昌则回来, 自己干这个活。 自始至终,盛婉儿都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等到盛世将众人打发走, 只留了几个人并戚氏母女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盛世的腿,开始哭诉起来。 “哥哥,他们都说爹爹得了瘟疫,被关在城外快死了。” 她虽然两年没见盛世,但在小孩儿的心里,这是她唯一的哥哥,是除父亲母亲外最亲近的人,如今爹爹不在,哥哥还救了她,自然心中更加信任依恋。 戚氏怕惹怒了盛世,赶紧将婉儿给拉了回来。如今他们母女还是乖觉点的好。 “他们说老爷得了痘疮, 晋阳城也出现了很多例,每天都有人死,大家都惶惶不安,而且痘疮传人很厉害,我怕婉儿也染上,便没允她去城外见老爷。” 盛世点头,“如今去了刘家村就出不来。病患太多,即便是健康之人去了也容易染上。父亲身边的人都没放回来,他们在里面应当也能有个照应。” 盛世又问了些问题,才知道今年大旱过后各地多了不少难民。不止广武县收留了难民,晋阳城作为升州治所,自然也收留了不少。 难民集中,卫生环境便得不到保障,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发烧,大家也没当回事,后来病情扩散,染病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多半都是发热又恶寒,发病过程中身上还会出现斑丘疹,这些疹子逐渐转变为脓包。 偶有痊愈的,脸上身上也会留下疤痕。 盛世越听越觉得这个症状,像是天花。 天花作为烈性传染病,无药可医,基本就是靠人扛过去,在如今这个时代,致死率可达到百分之三十。即便是后世,也是以预防为主,并无特效药。 怪不得盛氏内部已经默认盛昌则是个死人了。 盛昌则的病不是在晋阳染上的,但他回来还没入城便被隔离了出去。若不是误诊,那便是京都也发生了疫情,而盛昌则很不幸被传染了。 戚氏抹了抹眼泪,“不是我们不管你爹,实在是没有办法。” 盛世点头表示理解。 “听说林大人很重视这件事,已经调集全城的大夫去府衙会诊。” 盛世对此却并不抱太大希望,他沉默片刻对戚氏道:“咱们家是不是有布料铺子?” 戚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点头道:“晋阳城中是有一家,里面卖品质上乘的丝绸。” “有棉布吗?” “绵布吗?有的。” 盛世这才想起,如今的大凉应当还没有种植棉花,棉花的种子还不知道在哪呢。而戚氏说的绵布,则是一种丝织品。只是以丝织品的绵布做口罩,怕是普通人负担不起,于是问道:“那柔软一些的麻布有吗?” 戚氏不懂他怎么一会儿问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丝绸,一会儿又问寻常百姓家用的麻布有何意,但看在刚刚救了她们母女的份上,还是耐心道: “这倒是没有,不过与老爷关系很好的周家铺子,倒是卖你说的柔软麻布。” 盛世画了张图,交给戚氏,“你去找他将所有的麻布都买来,煮沸晾干后裁剪成这般大,叠六层缝制成一只,并缝上带子方便佩戴。” 戚氏呆愣愣听完,“这是要做什么?” “口罩,”盛世同时令家中仆妇先帮他制作几个,煮沸消毒后交给他。 “痘疮主要靠飞沫吸入和直接接触两个途径传播,佩戴口罩,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被传染。” “当然了,最有效的预防手段还不是口罩。” 盛婉儿抬头看他,小小的眼中满是崇拜,“哥哥,那是什么?” 盛世摸了摸她的头,吐出两个字。 “种痘。”- 刘家村虽然准进不准出,但林大人并没有不管里面人的死活。不论是吃喝还是药材,都需要人送进去。另外召集大夫会诊想对策,肯定也得了解里面的情况。 所以盛世打算出城去打探一下,看看盛昌则在里面怎么样了。 他戴上做好的口罩,刚出了门,便见门前又来了人,对方一见到他,便倨傲地表示家主唤他前去问话。 盛世是真的不待见这些人。 如今盛昌则生死未知,晋阳城的百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染了病,盛氏这些族人却不依不饶只想着抢人家的家产。说是唤他前去问话,还不是因为他将盛三爷敲锣打鼓送去见了官,打了那些人的脸面。 这种家事,盛世以及戚氏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说了盛三爷他们几句,就将人给放了。 这会儿是回去诉苦,找人给他们撑腰来了。 盛世翻身上马,根本没搭理前来传话的人,带着常北去了城外,留下传信之人在原地气得干瞪眼。 刘家村如今全面封锁,村外拦了高高的篱笆将其隔离开来,并且在距离村落一里外,派了官兵把守,严禁里面的人出来。 盛世尚未靠近,便被人拦了下来- 林大人听闻昨日又死了不少人,尸体堆积在村中无法处理,便亲自过来查看,但他也只敢留在官兵驻守的地方,不管进入村中。 这里留了两名大夫根据里面传出来的消息,统计隔离人员重病、死亡等情况,并根据里面的要求,及时购置药材送入村中。 林大人算是竭尽所能,但可惜收效甚微。 “大人,根据统计已经死了三千余人了,刘家村里尚有几百具尸体尚未处理,但已经没有空地掩埋了。” 刘家村算是晋阳城外最大的一个村子,当初难民们也是多集中在这里,如今却成为了疫病发生最多的村子,甚至晋阳城内也有不少人感染,被送到了这里。 虽然林大人极力不让人议论疫病,但纸哪里包得住火,整个晋阳人心惶惶,死人的数量还在不断攀升,如何能让林大人安心。 明明他是第一个响应朝廷政策接纳难民的,如今却显得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回头问身边的人,“其他地方如何了?” “据传来的最新消息,京都也发生了疫病,死亡人数至少达到万人以上了,这还是保守估计,京都周边几城,也受到了影响,有往外扩延的趋势。如今大家多是采用隔离的方式。据说有些隔离点,已经将医师撤了出来。”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心中一沉。 隔离还能算是为了不使疫病扩散,而一旦医师撤离,那就是直接宣布了里面人的死刑,可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汇报那人小声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请大人为了晋阳城的百姓着想。” 这是劝林大人必要时候弃卒保车了。 林大人面沉如水,并未吭声。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 突然有人打破沉默,是门外侍卫进来禀报,“大人,盛昌则的独子盛世求见。” 林大人哪里有心情见什么盛昌则的儿子,当即挥手道:“不见。” 禀告的人并未走开,而是看了林大人一眼,继续道:“他说他有法子应对这次时疫。” 虽然他觉得那人是在吹牛,但此次兹事体大,林大人连和尚道士都请来做法了。那再来个更玄乎的,也可以试上一试。 “什么?”林大人皱眉,“他有法子?” 两名医师却并不认同,“禀大人,我等翻遍古籍,痘疮几百年来并无医治的药物,他如何会有法子?” 林大人当然知道如今没有药物可以医治时疫,但到了这个境地,即便是有人说能消灭痘疮,他也会听上一听,万一呢? “让他进来。” 很快,盛世便被领了进来,他刚行完礼起身,一抬头便见林大人上下打量他。 “你就是盛世?广武县没有发生疫病?你脸上的是什么?” 林大人虽然贵人事多,但是说到盛昌则还是能想起几个月前招安山匪的事来。他当时可是被圣上夸赞还赐了赏,若是没有此次的疫病,他被调回京都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了。 可惜…… 林大人心内叹息。 盛世不卑不亢拱手,整张脸被过大的口罩挡着,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禀大人,下官来时广武尚未发现疫病。下官脸上的,叫做口罩。” 林大人再次瞅了一眼造型古怪的口罩。 “这口罩就是你说的应对法子?广武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出现时疫的?” 盛世如实相告,“那倒不是。” “痘疮可通过飞沫传播,佩戴口罩可以有效减少感染几率,只是痘疮并不只是飞沫一个传播途径,光是佩戴口罩还是不行的。 至于广武并未发生时疫,则是因为下官令他们注重环境卫生,不吃生食不喝生水注意个人卫生,与下官说的法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盛世说跟法子没有关系,林大人便不再关心广武的什么环境卫生问题了,而是直接道:“那你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如何能够治好他们?” 其他人顿时也将目光移向盛世,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盛世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就听官兵谈论说里面的尸体快埋不下了,便知道如今还是用的土埋法,但是这个法子对于痘疮却是没有效的。 于是道:“第一步,感染痘疮去世的人,不再用土埋法,而是用火焚烧,除了尸体外,生病后使用的所有器具和衣服被褥,通通都得焚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焚烧尸体? 这可怎么了得? 林大人沉默不语,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此并不满意,而他身边的人,更是极力反对。 “焚尸,这不是蛮夷之法?” “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不顾人伦!” “唯有犯大恶者,才会焚其尸。百姓们本就苦难,如何能再让他们受此辱?” 盛世无语。 据他所知,古代对于时疫的态度,向来是能治就治,对于不能治的烈性传染病,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不让疫情扩散,便会将所有感染的人关起来自生自灭。 在更多人的面前,少数人的利益是可以损害的。 都可以不顾别人的死活了,怎么反倒在意起焚尸来了? “下官刚刚说了飞沫是传播途径之一,痘疮另一个传播途径便是接触,例如接触到溃烂的脓液,或是接触到对方残留痘疮病毒的衣物被褥,甚至是各种用具,都可能被感染。 若是不焚烧彻底消灭病毒,其他人便会一直有染病的风险。” 林大人看向两位医师,医师眼神闪烁,最后点头,“接触到脓液衣物,确实感上的几率很大。” 林大人沉默半响,最后问道:“你确定这样就可以?” “自然不是,这只是其一,除了人人佩戴口罩,并将尸体焚烧外,生病之人的用具衣物还需要用开水烫煮,消灭其上的痘疮病毒。 不论是照顾之人还是患者本身,都得保持清洁,饮食方便也须要调整,提高他们自身的免疫力……” 盛世一连说了不少医师们听都没听过的词,见他们有些茫然,又详细解释了下什么是病毒,免疫力以及抗体。 医师越听越皱眉,“你说的这些都只是防止病毒再次感染别人,那生病之人呢,什么药可以直接治好痘疮?” “黄连、黄柏、连翘、细辛、芦荟等,这些都可以用来治疗,只是这些药物均不能根治,痘疮病毒进入体内,药物只是辅助,最重要的还是要依靠自身的抗体扛过去。” 林大人闻言,顿时冷哼一声,“说半天,你还是没有医治痘疮的法子,简直浪费本官时间。” 虽然这人说的口罩以及焚尸确实有些道理,也可以试上一试,但却并不符合林大人的预期。 见林大人就要赶人,盛世立即道:“下官虽然没有能治疗痘疮的特效药,但却有办法让人永远不会染上痘疮!” “什么?” 林大人挥手赶人的动作顿时停住,满眼不敢置信。 “永远不会染痘疮?怎么可能!” “黄毛小儿,简直口出狂言!” 众人七嘴八舌,林大人面沉如水,出口的却不是斥责,而是“此话当真?” 他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只要盛世敢说一句“玩笑话”,他能将盛世的头当场拧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盛少爷大义 盛世迅速道:“痘疮不会复发, 只要感染一次,痊愈后一生都不会再得痘疮,这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了抗体。” 林大人看向医师。 医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没料到这人还真的不是只懂皮毛。 “书中确有记载,让得过痘疮者去照顾染病的人, 并不会二次染上。” 所以此次派去照顾村里人的,有一部分便是曾经染过痘疮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到目前为止,这些人并没有染病的症状。 林大人得到医师的肯定答复, 表情也更加认真起来,很明显这人确实知晓的东西不少。 “所以呢, 你说的这个抗体如何弄?难道让所有人都先染一次病, 那还有得活吗?” 盛世:“是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好在大家这次学会了耐心,等着盛世继续解释。 “痘疮说到底还是痘, 人会得人痘,牛也会得牛痘,并且牛痘的症状很轻,几乎不会被人发觉,因此很多人并不知道牛痘这回事。 我们只要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让人体产生抗体,这样一来,便不会再染上人痘了。” 今日林大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目瞪口呆了,他好半天才合上嘴,最后斥责道: “牛痘接种到人身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盛世拱手行礼,“此事兹事体大, 下官如何敢玩笑。下官会第一个接种牛痘,以示此事可行,除下官外,下官的家人以及随从都会在第一批接种。” 盛世声音徐徐不紧不慢,也使得林大人慢慢冷静了下来。 “要不要推广至所有百姓,林大人可以在下官等人接种后再做定夺。” 这下林大人连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禁疑惑道:“你要亲身试验,难道就不怕死吗?” 盛世抬头,眼神坚毅而果敢,“下官自然怕死,但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私以为这事不可不为。” 林大人叹息一声,突然就软和了态度,温声道:“此次是为你父亲而来的吧。” 他转头看向医师,医师立即会意。 “盛昌则染病后已经近二十日,现在情况稳定,烧也退了,脸上的脓包已经结痂,应当是挺过去了。” 痘疮的致死率高达三成,能熬过去实属幸运。 盛世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如今说到盛昌则,林大人突然有些好奇道:“你之前提议焚尸,若你父亲这次没挺过来,难道你也要烧他?” 盛世不是古人,他才没有必须土葬,火葬就是不孝的想法。再说到了后世,谁不是火一烧用罐子装着,于是正色道: “自然。” 林大人闻言,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对自己狠,对家人也狠,是个狠人。 盛世倒是不知道林大人脑补了什么东西。 他愿意第一批接种痘疮,也是为了小命着想。百分之三十的致死率,要是不早点接种,万一不小心感染了,岂不是听天由命,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大人同意了他们接种牛痘的方案,并且表示若盛世及家人随从都接种了,后面也确实没有再感染,便可上书朝廷禀报此事。 盛世看了一眼林大人。 这人还真是谨慎过了头。 此前怕招安的难民们闹事连累他,给了自己一个里正的身份。如今既想要预防天花的天大功劳,又怕这功劳万一搞砸了一不小心连累到他,于是还是将自己推到了第一位。 对此,盛世也无所谓。 盛昌则没事,他也算安了心,而且在帮自己预防天花的时候,顺便帮帮天下百姓,也没什么不好- 盛世出城之前,便已经令盛家仆从,以及跟随他而来的常北等人散出去,寻找生病的牛,同时再三叮嘱他们要佩戴好口罩,切不可随意摘下。 第二日,戚氏那边也做好了大批量的口罩,在林大人倡导大家出门须得带上口罩,各类用品须得煮沸消毒后,晋阳城所有口罩售卖一空。 后面百姓们再次出门时,皆都戴上了口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是寻找牛痘的事并不顺利,接连两天,虽找到一些生病的牛,却并不是盛世要的得了牛痘的病牛。 盛世再次从一户农户家无功而返,准备返回城内。在排队入城时,却听到城门处发生了争执。 看守城门的两位官兵,正戴着口罩从一名老者怀里抢夺孩子。 老人死死地护住孩子,坚决不肯放手,一时间俱是老少的哭喊声。“官爷,我家孙子真的不是得了痘疮啊!” 一听“痘疮”二字,周围的人齐齐后退了十余步,拉开与那对祖孙的距离,生怕被其传上。 如今人人谈痘疮色变,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人在路上溜达,顿时有人道: “林大人可是严禁得痘疮者出行的,所有病患全部集中到了刘家村,你这样不遵林大人的令,简直就是在害人呐!” 老人一听要将他的孙子拉去刘家村,脸色更是大变,那里可是死人窝啊,小孙子去了那里,哪还有命在,顿时着急道: “我们不去城里了!不去了!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再也不出来了!” 官兵如何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那不行,林大人的令,所有染上痘疮者,必须得到刘家村隔离!” 周边的人纷纷附和,并且严厉谴责起老者。 “你不将孩子送去,可就是要将我们所有人都给害死!” 老人痛哭流涕,极力争辩。 “我孙子真的不是得了痘疮,他都没见过那些难民,如何会得痘疮。这就是牛痘,老汉我小时候也得过,不会死人的!” 其他人一听他也得过,顿时离得更远了。 更有人直言,如今晋阳城的痘疮,是不是就是从这对祖孙身上传出来的。 吓得老人面如土色。 这罪责他如何担得起? 盛世刚掀开车帘便听到牛痘两字,当即从车上跳了下来。 城门口的百姓没有多少,迟迟不入城不过是因为那对祖孙两堵在门口,其他人害怕被传上纷纷避让开不敢靠近。 盛世拨开围观的众人,挤到官兵和祖孙两身上。 “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这两名官兵正是前几日盛世入城时塞过银子的那两位。对方见是他,且又得了林大人的令不得阻止对方出入城,于是这会儿便也松开了老人怀中的男孩。 男孩一得了自由,立即缩回他祖父的怀里,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盛世。 盛世戴着口罩,隔着一步远,弯腰观察了一下男孩的面部。男孩的脸上有一些结痂的疤,之前应当是长了一些脓包。 官兵在一旁补充道: “他的胳膊上还有一些脓包没有结痂,定是得了痘疮。林大人交代过,只要还有脓包,那就还是会传人,必须得隔离。 我们也是听从林大人的命令行事。” 站在官兵的角度,他们并没有做错。 盛世点了点头,随后起身问老汉,“你刚说是牛痘?” 老汉见这年轻人一句话,官兵便松开了他们祖孙两,顿时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急忙点头道: “是的,就是牛身上的痘,传给了小孙儿,不过真的不要紧的。老汉打小就替主家放牛,日日与牛在一起,那些牛得了这种痘后,也会传给人,老汉小时也曾得过,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周边人纷纷表示不信。 常北问道:“你是给谁家放牛的?” 老汉瑟缩了一下,但怕官兵将他的孙子再次拿走,只能照实答道:“是易家。” 常北皱眉,“易家的人说他家的牛,并未生病。” 老汉再次瑟缩了一下,“老汉怕主家怪罪,便没有将牛生病的事报上去。左右过些日子就好了,也不耽误耕种。” 盛世颇为无语,这就是他们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得牛痘的病牛的原因? 他转身对那两位守城兵道:“这名孩童我先带走,有任何事我自会向林大人汇报,不会让两位大哥为难。” 知道盛世这些天都在为林大人办事,好似就是与痘疮有关,这两人对视一眼后,也便同意了下来。 老汉见孙子不用送去刘家村隔离,顿时就要对着盛世磕头感谢。盛世将其拦下后,让他带路去看看那些生病的牛。 老汉养牛的庄子离得并不算太远,乘车半个时辰便到了。 张老汉一边下车一边介绍,说是主家的庄子田地不少,只是耕牛并不养在各个庄子上,而是在不需要耕种的季节,统一牵到一起,由专门的人负责养,因此张老汉等人养了近百头的牛。 而这般多的牛挤在一处,一个得了牛痘后,很快便扩散开来,尤其是不少刚生完牛犊的母牛。 到了牛棚,不需要多复杂的检查,就连常北也能看出来不少牛得了痘。 虽然找到了牛痘,但盛世也不可能就这么草率地在这边直接接种,而是需要回城做些准备,至少不能感染上其他的什么病菌。 “不知这些病牛,可不可以卖几头予我?” 盛世帮了他们祖孙,张老汉个人自然是愿意的。 “盛少爷,不是老汉不愿意,但这牛是主家的,老汉哪敢随意买卖啊,那是要见官的。” 张老汉只是易家的家仆,家仆哪里有私下处置主人财产的资格。 盛世皱眉,易家的人都住在城里,这一来一回怕是天都要黑了。 张老汉见他着急,赶紧道: “不过五少爷最近正住在庄子上,老汉去问上一问,若是五少爷同意就没有问题了。” 说着,他就小跑着去找他口中的五少爷。 不需要盛世等多久,那位五少爷便出来见了盛世。对方听盛世说明来意,顿时对牛痘接种来了兴趣。 “你是说只要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人就不会再感染人痘?这是何缘故?” 盛世看了一眼对方脑袋边的简介。 [易思衡,易家嫡孙,大儒易慎之孙。] 这个易家,居然就是易慎所在的易家。 易思衡二十三四的年纪,比盛世年长些许,清俊儒雅,很有读书人的气质。 盛世:“深究起来就复杂了,简单来说便是免疫。” 易思衡越听越觉得稀奇,免疫一词简直闻所未闻,他又请教了几个问题,盛世自是知无不言,最后道: “两日后,我与家人会公开接种牛痘,届时林大人也会到场,若易公子感兴趣,可前来观摩。” 易思衡只说会考虑,并未立即答应,但同意将病牛卖予盛世。 付了银子后,盛世便带着人将挑出来的几头牛一起领回了城。 即便盛世那天已经与林大人说过牛痘接种的事,但参与此次疫情救治的大夫们却不以为意,觉得盛世所谓的用牛痘产生抗体简直胡说八道。 于是两日后,种痘之事,只能由盛世自己进行。 戚氏原是不打算参与的,但是想到盛世自己都要接种,若是盛世死了,盛昌则也出了意外,那她以后的日子,种不种牛痘都会很惨,还不如放手一搏。 至少在她看来,盛世这个便宜儿子,看着不像是脑子有病想要寻死的样子。 于是,两日后,不仅林大人带着众多医者到了,城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乡绅也来了,其中便有盛世两日前见到的易思衡。 而易思衡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扶着一名老者,虽然盛世认不得脸,但却认的他脑袋旁的字。 ——易慎。 据说连拒了两任帝王六次,坚决不肯入京为官的当代大儒。 易慎很是低调地隐在众人身后,而在他身前的不少医者,已经开始发难。 他们前些日子都在忙,并不知道有人提出种牛痘的方法来,等到林大人让他们今日一起来观摩才知晓此事,顿时觉得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懂医理吗?就敢将牛身上的东西,弄到人身上?” “得了牛痘,就不会再得人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两者之间有必然关系?” “简直太过儿戏了!” 不止医者们不同意,那些乡绅们听说日后还要将这东西种到他们身上,顿时也叫嚷开来。 “人跟牛这样的畜生,怎么能一样?” “我死也不要染上牛身上的东西。” 盛世抬手制止众人喧哗,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今日种痘一事,我与家人仆从共计五十二人,自愿参与,生死有命,与在座所有人无关。” 台下所有人顿时哑了声。 “至于我如何证明种牛痘有用?” 盛世扫视一圈道:“种痘之后,我等会前去照料刘家村的病患。诸位可以依据我们是否染上人痘,来印证牛痘种到人身上后,是否会形成免疫系统。” 盛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林大人见还有人要质疑,立即道: “此次盛家少爷用自己及家人仆从的性命,来验证牛痘是否有用,诸位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们想要自己亲身试验?” 林大人此话一出,所有人顿时不吭声了。 这姓盛的不要命,他们可不敢。 易慎一直站在人后,在林大人说完后,也开了口。 “古有神农尝百草泽被苍生,方有如今治病良药。今盛公子以身种牛痘,不论是否成功,都是圣人之举,理应受人敬重,而不是被人百般诘问。” 说着,易慎便拱手弯腰,对着盛世郑重行礼。 这是文人间的最高礼仪,而跟在他身后的众多易家人,也全都对着盛世躬身行礼。 随着易家众人行礼,所有认识易慎或是知晓易家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场面一时间异常尴尬。 林大人没料到连易慎都来了,他停顿片刻,脑中闪过诸多考量,最后也冲着盛世行了礼。 “盛少爷义薄云天,当受本官这一礼。” 有了易慎和林大人领头,其他人再也不敢多嘴,只能齐齐行礼,道一声“盛少爷大义”。 第22章 第 22 章 回家 等到盛世等人接种牛痘之后, 易慎当着众人面,问道: “不知盛少爷下次为大家种痘时,可否让老夫当第一人?” 这下连盛世都惊讶了。 他可不会认为, 易慎此举是为了搞特权插队排第一,这分明是为了给他撑腰, 连易慎这样的大儒都愿意接种,那其他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犹豫的。 只是易慎这话刚问出口,他身边的易家人顿时就炸开了,尤其是将此事告诉易慎的易思衡, 更是急得额头出了汗。 若是祖父因此出了事,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祖父, 不可!” 盛世也有些迟疑。 在他看来若是想要全民接种, 领头的第一人最好是身为升州州牧的林大人。 他看了一眼林大人。 算了,这人怕是绝不可能当这个第一人的。 易慎对着易家众人摆了摆手,道: “盛少爷年纪轻轻便可不惧危险, 为众生试毒,老夫一把年纪早就活够了年头,哪会舍不得这一身老骨头。” “老夫心意已决,你们莫要再劝。” 他说完,对着盛世又是一礼,“麻烦盛少爷了。” 盛世躬身回礼。 有易慎这样的大儒作为表率,想来日后的接种会更加顺利。 林大人虽然不打算自己先上,但对于易慎的带头还是乐见其成的,他派了两名医者去盛府,观察盛家众人接种后的反应,看看是不是果真没有问题- 接种后,率先有反应的是盛婉儿。 不到两日, 盛婉儿的接种处便出现了红色丘疹,并伴随轻度低烧,这可吓坏了戚氏,还没等她担惊受怕完,其他人也陆续出现了反应。 低烧不到两日便退了,之后红色丘疹变成了疱疹,再过几日又转变为了脓疱。 种种反应与医师们这两月诊治的痘疮患者并无不同,但却比痘疮患者的症状轻多了。 盛世看了眼婉儿胳膊上的棕色痂盖,随后将她的衣袖放下,“等到痂盖脱落就算彻底好了。” 盛婉儿乖乖巧巧,“哥哥,所以婉儿是种痘成了吗?” 盛世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日后婉儿就不用再怕痘疮了。” 直到此刻,戚氏才终于放了心。 等到盛家众人在痘疮患者里呆了半月却无一人感染痘疮后,林大人及城中豪贵终于接受了种了牛痘就不会再得人痘这件事。 半月一期一过,林大人立即通告全城,可以接种牛痘以预防人痘。 百姓们直到此时才知晓,盛家少爷不仅想出了种牛痘预防痘疮的法子,甚至以身犯险拿自己与亲人一同试验,就是为了让百姓们相信此法有效。 百姓们顿时痛哭流涕伏倒在地。 “苍天有眼呐,派了盛少爷来救我们。” 而易慎也果然信守承诺,在全城百姓接种第一日,第一个完成了接种。 在大家都忙着接种的时候,林大人的一道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都,递到了建元帝的案头。 建元帝最近正被难民中爆发痘疮一事搞得焦头烂额,尤其是这些还不止发生在京都的难民里,其他各地也陆续递来了折子。 建元帝头疼欲裂,根本不想睁眼看折子,于是让一旁的內监将折子的内容读出来。 內监刚读完第一句,建元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当即有人道: “林明辅好大的胆子,晋阳城痘疮爆发近两月,他居然一直瞒着不上报!” “痘疮极易蔓延,林明辅如此胆大妄为,也不知是仗的谁的势?” 林明辅是二皇子党,说话的是太子党的官员。 他刚说完,二皇子那边的人立即就反驳开来,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三皇子傅临淮好脾气地劝架,俨然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不少城池都在闹疫情,说不定是林大人那边事情繁杂,这才上奏晚了。” 这话听在建元帝耳里,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林明辅那里事情繁杂,其他人就不繁杂了? 建元帝气得一拍桌子,厉声道:“念!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借口!” 內监吓得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继续往下念。 “晋阳城病死者无数,臣心甚忧,食难下咽。幸得盛家子想出种痘之法,且其亲身试之,果真见效。臣已令全城种痘……” 当即有人反驳,“种痘?林明辅是疯了吗?” 內监抬眸看了眼说话的官员,颤着声道:“易慎易老先生带头接种,至上折之日,全城接种人数已过半数。” 听到大儒易慎都接种了,刚刚还吵着不可能的官员顿时哑了声。 建元帝眉头紧拧,“易老先生都接种了,莫非真的可行?” 他转头问內监,“林明辅折子中可写了这个盛家子是何许人?” 能让易慎都愿意带头接种的,莫非是什么隐世大能出来救世了?若真是如此,定要好好拉拢才是。 內监扫了一眼长长的折子,最后道:“说是晋阳城商贾盛昌则之子盛世。”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安静站立的傅临淮。 晋阳城商贾,还叫盛世,不就是那个追着三皇子跑了两年的京都笑话? 虽然盛世数月没有出现在京都,但是京都关于他的传闻却一点没有减少,大家茶余饭后还是会将他的事拿出来说道说道。 傅临淮此刻也有些懵。 这个商户之子,怎么就能去解决痘疮一事了? 建元帝并不知晓下面官员的眼神官司,他沉默片刻道: “临舟,你速去晋阳,看看这接种牛痘之法到底是否可行。若当真有效……” 建元帝顿了一下,目露坚毅,“务必让大凉百姓全都种上牛痘。” 二皇子傅临舟立即领命- 晋阳城的百姓接种牛痘人数已达七成,剩余那些还在观望的,在见到首批接种的人果真没有染上痘疮后,也开始动摇起来。 在这期间,盛昌则终于病好,被放回了盛府。 时隔数月,盛世再次见到盛昌则,发觉当初见到的便宜爹,瘦了许多,看样子隔离的这段时间着实吃了不少苦。 盛婉儿和戚氏一见到盛昌则就扑过去哭成了泪人,盛昌则左哄一个右哄一个,直到安抚住两人,才注意到几步外的盛世正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茶。 盛昌则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立即起身,张开双臂走到盛世身前。 盛世抬眸,睨了他一眼,“干什么?” 但他这话听在盛昌则的耳朵里,就是儿子受到了冷落,在阴阳怪气他,于是立即道: “世儿啊,爹也抱抱你,爹可想你了。” 盛世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你都多久没洗澡了,也就她们不嫌弃你。” 盛昌则顿觉受伤,“不是,你爹死里逃生,你不该关怀一下吗?” 盛世这下连头都不抬了,继续喝着茶。 戚氏见状赶紧走过来道: “老爷,世儿一听说你病了,就连夜从广武县赶了回来。他怕我们娘两也染上痘疮,还想出了种牛痘的法子。” 盛昌则见盛世与戚氏没有如往常般剑拔弩张,顿时就安了心,再听到戚氏提起种痘,顿时挺起了胸口。 “还是我家世儿能干,居然能想出如此的法子,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盛世没让他继续夸下去,而是问道:“你去京都收拢资产,如何就能染上痘疮,还差点没了命的?” 一说到这个,盛昌则就来气。 “你之前不是说有人故意引你去山匪所在的地方嘛,我去了京都,还没派人去查,就发现你落入匪窝的事,已经传遍了京都。” 盛世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能让这事传遍京都的,幕后之人定是那个害他之人,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昌则坐下喝了口茶,沉声道:“我派人查了许久,也因此在京都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三皇子府。” 盛世皱眉,“傅临淮?” “这事确实是从三皇子府传出来的,但事情刚传出来的时候,三皇子并不在京都,所以查到这里,算是断了线索。” 盛昌则虽怕他一听到傅临淮就昏了头,但也实事求是道:“三皇子完全没有必要害你被山匪所抓。” 盛世低头喝茶。 傅临淮确实没有动机,或者说他领差事出城的时候,并不会算计自己,即便是算计也是办差回来后发现缺钱的时候。 能从三皇子府传出消息,那这人必定跟傅临淮关系紧密,且行事滴水不漏。 线索断在了三皇子府让盛昌则很是郁闷,这会儿更是气得将茶盏狠狠拍在桌上。 “那散布谣言的人着实可恨,如今全京都的人都在传你被山匪糟蹋了。傅临淮回京后,还放话说……” 说到这,盛昌则突然看了盛世一眼,及时住了嘴。 盛世将茶盏放下,挑了下眉,“说什么?说我是因他之故落在匪窝里,所以他要负责,纳我入府?” “你怎么知道?”盛昌则顿时惊道。 他缓了一下,又问:“是周管家传信给你说的?” 盛世后来派周管家去京都做生意的事,盛昌则还是知晓的。 盛世并没有说周管家完全没提这事。他知晓不过是因为按照原书剧情,“他”确实是因山匪一事进了三皇子府。 这么看来,原文中他在匪窝受辱一事,并不是确有其事,而是京都的传言。只是书中并没有将这事细说,也没提及幕后之人。 此事暂且不议,两人又说起主家那边想要抢昌隆号的事。 盛昌则脸色沉得滴墨,他没料到主家那边居然会趁着他病得生死不知,而盛世又不在的时候,想要强夺昌隆号。 “这事,我自会处理。” 盛家的事,盛世并不想掺和,如今盛昌则平安回来了,他也就可以放心了。 “晋阳城的事已了,我打算明日便回广武。” 戚氏一惊,以为盛昌则一没事,盛世又嫌弃起她这个继母来,这才不愿意在家留,于是立即出声挽留。 “年节的时候,你爹还没回来,咱们一家没能好好聚上一聚,如今你爹刚回来,怎么说也等到元宵节过后再走吧?” 盛昌则也没料到他刚回来,盛世就要走。 “你兰姨说得没错,你再多留几日,咱们父子也好好聊聊。” “我答应祖安百姓,要在年前回去,如今已经迟了,不好再耽搁。况且,”盛世放下茶盏,“明不论是家里那些仆从,还是主家那边的烂摊子,你不要收拾?” 盛昌则的心口被狠狠扎了一刀。 “不过我会将常北等人留下,镖局的事,你先帮着建。” 京都的肥皂生意已经走上正轨,周管家也带了徒弟,很快便能接手,还有侯夫人帮着巩固市场。盛世打算再过一月,便将周管家调回来,到晋阳拓展市场,到时候石莽也能回来接手镖局的事了。 盛昌则见盛世口中不是百姓,就是生意,突然有些受伤。他的儿子长大了,感觉已经不怎么需要他了。 他沉默片刻,点了下头,“行,镖局的事我帮你办,另外,难得回来一趟,让你兰姨准备些东西,你路上带着。” 见盛世又要拒绝,他立即道:“你那穷乡僻壤的,哪有家这边的东西好。” 盛世见他执意塞东西,便也应了下来,只是临走时,将之前借盛昌则的银子连本带利全还了。 直到盛世离开,盛昌则看着一堆银子,对着戚氏唉声叹气。 “从前怕他败光家产,便想着多挣点银子。现如今他一点不要,还靠着自己挣了钱,突然让我觉得我这个爹一点用处都没了。” 若是往日,戚氏定要酸几句,但这次盛世赶回来救了她们娘两,让她分外感激,而且盛世也不像往日那般与她针锋相对了。 所以戚氏一边给盛昌则捏着肩,一边和声和气道:“那老爷就想想还能怎样帮到世儿吧。” 盛昌则听她这般一说,突然茅塞顿开,“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 戚氏:“……” 这么办,是怎么办?她什么也没说啊- 盛世刚入广武县就被城门口的守城官兵给拦下了,对方一脸喜色,道:“盛里正,您先别回祖安,陈大人让我等日日守着,就等您回来呢。” 晋阳城种痘一事,陈县令也听说了,他此番就是等着盛世回来,让其给广武县的百姓们也种上痘。 这次倒不是直接传唤盛世去府衙了,而是陈县令听闻盛世回来,自行迎了出去。 一见盛世,陈县令便满脸堆笑。 “盛里正,本官日日盼着,终于将你给盼回来了。” 如今的盛里正,可不是一个多月前的盛里正了。 人家在林大人和易大儒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人,他自然得换个态度对待了。 不论陈县令的态度如何改变,盛世依旧如从前那般,对着陈县令行了一礼,这让陈县令心中很是熨帖,脸上的笑意更甚。 盛世听说对方要给全县百姓种痘,自然应允。 广武县虽然这次没有人得痘疮,但是大家还是听痘疮色变,古往今来这病一旦传开来,必然死伤惨重。 因此百姓们听说盛世赶回来给大家种痘后,自然感恩。在陈县令的主持下,各镇分批开始种痘。 祖安镇自然被排在了第一个。 刚回祖安,盛世便对众人抱歉道:“此前答应大家年前必回,却是失约了。” 石村长赶紧道:“大人是干要事大事去的,救了数十万百姓呢,咱们怎能不知好歹怪罪大人呢,是吧大家?” 众人齐齐赞同。 如今石村长对盛世是一百个信服,听说种牛痘可以一辈子不得痘疮后,便动员两个村的人一个不差地前来种痘。 而祖安镇也是广武县所有镇里唯一一个首次接种便全员接种的。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县城及各村镇的大夫也按照盛世的要求全天待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虽然白日里种痘工作很忙,处处都要盛世看着,但晚上还是能回到自己的新宅子里。 宽敞的砖瓦房里烧着火炕,暖和得像是入了春。 种完痘的大家也都窝在了家里,感叹今年的冬日比往年好过太多。没见家家户户的大母鸡都爱往屋里钻,虽然外面天冷,但蛋却没少生一个。 不仅鸡爱挤进屋里,大家甚至突发奇想用各种宽口陶盆在屋里种了菜,也算是在冬日吃到了为数不多的新鲜蔬菜。 据传第一个这么干的,是长安。 很快到了一月下旬。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道圣旨从京都传到了祖安。 第23章 第 23 章 万万没想到 广武县衙里, 陈县令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猛灌了一口茶后,长叹一声。 “真是累惨本官了。” 主簿在一旁躬身称赞道:“大人勤政爱民, 是我等表率。” 县丞也不甘示弱,“也就咱们大人为了百姓种痘一事忙碌至今不曾歇息。州牧大人若是知晓, 定也会称赞有加的。” 陈县令深以为然。 他如此着急在盛世回乡第一时间,便让其为大家种痘,就是为了积极响应林州牧。只要步步紧跟林大人,还愁不能升迁? 见他心情舒畅, 主簿和县丞少不得又恭维了几句,就在大家都很欢乐的时候, 突然听到京都圣使到了的消息, 吓得陈县令一个激灵,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匆忙间,茶盏滚落, 打湿了地毯。 “圣使?来咱们广武?” “随行的还有州牧大人身边的周大人。” 短短几息间,陈县令已经将自己从小到大犯的所有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会是前些日子他拿了折扣的事,被上面知晓了吧? 主簿见他如此慌张,小声安抚道:“大人不必如此惊慌,圣使那可是陛下跟前的人,想必定不是冲着大人来的。” 言下之意,陈县令还不够格。 陈县令被噎得瞪直了眼,但转念一想,发现主簿这话也没毛病。于是稍加整理,便出门迎接。 来的圣使是建元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全,他的身边跟着林明辅的属官周谦, 以及广武县所属的原平郡郡守同时也是陈县令的顶头上司刘仁。 这些人有些陈县令认识,有些不认识,但是不管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因此他的腰弯得更低了。 这个场合他没有说话的权利,他上司刘仁也没有。 见过陈县令后,周谦恭敬地跟福全说了几句,随后问陈县令:“盛世在何处?” 陈县令心里一惊,这些人是冲着盛世来的,莫非是种痘一事出了岔子?若真是如此,他如此积极地让全县半数以上的百姓种了痘,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陈县令吓得数九寒天冒出一身冷汗,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干痒的嗓子,结结巴巴道:“在,在新建的祖安镇,下官这,这就让人将其押来。” 周谦刚要说话,就听一道奸细阴柔的嗓音道: “咱家此次是来给盛公子宣旨的,你们在前面带路即可。” 周谦恭敬道:“听凭圣使大人做主。” 陈县令的冷汗又给吓了回去,眼睛有些发直。 给盛世宣旨的? 刘郡守给陈县令使了个眼色,陈县令赶紧令人去备马车,准备出发去祖安镇。 福全自然是不会与他多说话的,身边一直是周谦在跟前跟后。 陈县令好不容易得了空,凑近他的上司刘郡守,小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郡守此次只是作陪,毕竟陛下派了人下来,他这个地方官还是得出面的。闻言,他斜眼看了一下陈县令,酸溜溜道:“你的运气还真是好。” 陈县令小心翼翼陪笑,刘郡守这才道: “你们县那个叫盛世的,不仅在林大人面前得了脸,他献的那个种痘之法,还被林大人呈到了陛下跟前。前些日子二皇子被派去晋阳视察,回去后陛下便下了诏,各州县强制种牛痘预防痘疮。” “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陛下自然要嘉奖。”语气中泛着酸气。 陈县令恍然大悟,居然是大好事。 他就说嘛,跟着盛世绝对有好处! 刘郡守见他一脸喜色,有些皮笑肉不笑,“不然你以为是要办你们的?” 陈县令立即有些尴尬,刘郡守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怪不得你十多年来屁股都挪不了一点,多动动脑子,若真是来办你们的,本官会来吗,周大人会来吗?” 陈县令憋着火点头。 还说我挪不了一点,你要是挪了,我不就有希望往上挪了? 毕竟祖安镇是新建的,陈县令对那块也不熟悉,于是找了个常去那边的人领路。 这人选自然就落到了经常往返祖安的原刀具铺,现祖安第一大农具铺的老板身上。 马老板听到陈县令召唤,立即赶去县衙,等见到各位大人,顿时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那,那可是陛下跟前的圣使大人,州牧大人身边的周大人、原平郡的刘郡守,还有……,哦,在诸位大人面前,自家的县令大人可以忽略不计了。 陈县令见马老板吓得脑袋都快跟腰齐平了,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还有人比他更没见过世面呢。 “行了,快些带路吧。” 马老板听说这些大人们要去祖安找盛世,一边胆战心惊领路,一边惊叹盛里正厉害。 瞧瞧,连陛下都派人来了。 路不算好走,大家又顾着圣使大人,生怕把人给颠到,于是行得更慢了,直到黄昏时分才赶到祖安镇。 彼时盛世正在屋里研究长安昨日给他的东西,一抬头就见石村长气喘吁吁跑进来,身后还跟着治安大队的队长林原。 “里正大人,快,快些。” “石村长,什么事这般急?” 石村长狠狠咽了口唾沫,“宫里来人了!” “说是要给您宣旨。”林原虽然也紧张,但好歹将话说清楚了。石村长闻言使劲点头。 盛世虽有些奇怪宫里来人干什么,但还是换了身衣裳前去接旨。 福全看着面前一身青衣不卑不亢等着接旨的盛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人看着倒是与京中那些不堪的传言不一样。 目光收回,他打开藏于怀中的圣旨。 “朕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然疫病肆虐,城池破碎,百姓深受其害,幸得卿以牛痘之法救世,还山河无恙。古有医圣,今特封卿为斗圣……” 盛世听到“斗圣”两字的时候,表情就裂开了,后面的内容根本一点都没听进去。 建元帝是来搞笑的吧? 要不要这么离谱? 这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的名吗? 福全已经宣读完毕,见他不动,小声提醒道:“斗圣大人,接旨吧。” 盛世龟裂的表情好不容易恢复,他低头接过这道让人尴尬得面红耳赤的圣旨。 他有想过朝廷会有赏赐,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赏。 福全还很贴心地解释道:“原先大人们想取圣痘之名,有胜痘之意,后来大家觉得既然胜了痘再取‘痘’字就不好了,遂改为斗,与天斗而胜,是为斗圣。” 在古人看来,痘疮便是天灾,种痘也确实战胜了天灾。 但不论是圣痘,圣斗,还是斗圣,盛世都不满意。这名字听着中二得要死。 盛世敛眸,看似恭敬,实则咬牙切齿道:“敢问圣使大人,这斗圣之名是那位大人取的?” 福全想到京中传闻,笑得一脸暧昧,“原先其他大人想了不少名,最后这名是三皇子殿下定下的。” 盛世差点就将这圣旨给捏碎了。 这天家父子还真是一毛不拔,实质性的奖励没有就算了,送个荣誉称号还送得如此让人添堵。 但其实只有他觉得“斗圣”这名不好,像是石村长之流,乃至是陈县令、刘郡守和周大人,都觉得这名字并无不妥之处,甚至好得不得了。 能被特封为圣,盛世算是在整个大凉扬名了,且今后将被所有百姓铭记。甚至在史书上还能留有一笔。 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盛世很想问,斗圣是与天斗而胜的意思,建元帝作为天子,难道没觉得这名字有那么一点点不妥吗? 盛世虽然不想要这个名字,但人家毕竟千里迢迢从京都跑到祖安给他颁旨,怎么也得让人家喝口水吃口饭。 且如今天已黑透,若是让人家饿着肚子摸黑跑个半夜回县衙,怕是前脚这么干,后脚就要被人穿小鞋。 周谦等人早就又累又饿又乏了,这会儿听到盛世邀他们吃饭暂住,自然不会拒绝。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原先准备给盛世和长安两个人的饭菜自然不够,于是让人带几人先去休息后,管家又去重新安排菜。 虽然福全、周谦、刘仁他们看过也住过砖瓦房,但是如盛世这般漂亮且暖和的还是第一次见,暖气熏了一会儿,福全就昏昏欲睡起来。 而下人们准备饭菜的时候,盛世则拿着圣旨把玩,这幅场景要是被盛昌则看见,肯定吓得心脏出毛病。 谁家领了圣旨不是好生供着日日焚香的,只有盛世将这个当做一个玩意在手里转来转去。 盛世半撑着下巴思索。 按理来说他只是个里正,若不是当初吏部给下了个任命书,他都算不得是个官。 而如今光靠一道轻飘飘的圣旨,就能让周大人等人对他另眼相看。 说明什么? 说明在古代皇权大过天吗?皇帝的一张纸,便可让百官顺从? “是因为名声吗?”盛世喃喃。 易慎也没有官职,但因为他名满天下,不仅州牧林大人对他礼遇,就连皇帝的面子也能驳回。除了学识过人之外,怕是还因为名满天下几个字吧。 就算皇帝被下了面子想要惩治易慎,也得想想会不会被口诛笔伐被天下人喷死。 如今他虽然没有到易大儒的高度,但也算在皇帝面前挂了号,在天下人面前露了脸。 按照盛昌则所说,林大人是二皇子党,而他此番应当也会被归为二皇子一脉。 日后朝堂纷争京都博弈,他这小小的祖安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能不能一直太平? 不过这般焦虑也有些为时过早,相较于朝廷纷争,他更应该担心其他的。 门外突然想起石村长喜滋滋的声音。 “斗圣里正大人,老头子给您送了几尾鲜鱼来,都是刚抓上来的,还活蹦乱跳呢。” 鱼蹦不蹦盛世不知道,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他额头的青筋要蹦断了。 在盛世的再三要求下,石村长终于换了称呼。 “大人您姓盛又封了圣,不如以后就管您叫圣里正?” 这名乍听之下居然很合理。 第24章 第 24 章 十一皇子? 石村长送了鱼后, 因为太过高兴就开始唠叨开来,不一会儿就说起一月前的年节,虽然里正大人不在, 但大家都过得很高兴很满足。 盛世走之前,是令人给大家结算工钱的, 即便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大家也有余钱准备年货。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了积蓄,夜里灯也舍得点了。 这不天都黑了,各家还都亮着灯。 石村长知道盛世家中还有贵客, 虽然唠叨了一点,但还是很快便退了出去。 很快石村长送的几条鱼便下了锅。 饭菜快好的时候, 长安过来提醒盛世可以开饭了。 盛世看着个子又往上窜了不少的长安, 沉默片刻问道:“如果换一种生活,日子就可以变得更好,你愿意吗?” 长安看了盛世一眼, 随后垂下头乖巧道:“只要跟义父在一起,不论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长安都愿意。” 盛世在心内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义父知道了。” 见饭菜已经摆好,盛世便去请福全等人出来用餐。 福全看了一眼餐桌,没有太大反应,倒是刘郡守率先开了口,“盛里正家中待客便是这样的?” 时人请客,尤其是遇到尊贵的客人,多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桌席地而坐, 也就寻常百姓家会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坐在一起吃。 刘郡守这话分明就是借机指责盛世不将福全放在眼里。 刘郡守这般说,吓了陈县令一跳,眼睛忍不住看向没有说话的福全和周谦。 盛世却毫不慌张,不紧不慢行了一礼,道:“郡守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待客不周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只是下官身份低微,家中从未来过贵客,餐桌也只有家人平素吃饭所用的四方桌。各位大人若是不急,下官这就派人去县城购置餐桌。” 这话说得刘郡守顿时哑巴了。 外面黑灯瞎火,若是等他一来一回从县城买了餐桌回来,怕是天都要亮了。 那还吃什么饭,饿都要饿死了。有这个工夫,他们早就可以自己回县衙了。 周谦见状,打断道:“我等匆匆前来宣召,圣大人没有准备也是可以理解的,理当入乡随俗。” 说着便请福全入座。 福全坐下后,便是周谦,就在刘郡守也打算坐下时,就听福全眼也没抬,声音尖细阴冷:“倒也不必勉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谁,又是何意。 只见福全抬头淡淡地看了刘郡守一眼,就这一眼,直接将刘郡守定在了原地,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福全根本没管他,而是转向盛世道:“圣大人你也坐下一起吧。”说着便将刘郡守打算坐的位置指给了盛世。 刘郡守尴尬了,陈县令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本他是打算坐在刘郡守下首的,如今那个位置换了盛世,那他现在到底该不该坐,或者是将他的位置让给刘郡守? 见他迟疑,福全只淡淡看了眼没管他,只跟一旁的盛世攀谈起来。 陈县令这下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了。 周谦揣摩了一下福全的意思,并没有替陈县令解围,而是对着一旁的长安道: “这位便是盛里正的义子吧,我等不请自来,哪有不让主人家上桌的道理,盛小少爷也坐下一起吃吧。” 陈县令哪里还敢坐下去,即便长安谦让,他也不敢啊。 盛世不动声色地看了来的这四人一眼,心中嗤笑一声。 京都的斗争都波及到了他这里。 周谦是林明辅属官,且被林明辅派来帮助福全,很明显就是林明辅的心腹,自然也就是二皇子一党。 二皇子党讨好福全,且福全替建元帝颁旨,很明显福全是皇帝的人。 刘郡守虽然在林明辅手下,却算不得是林明辅的人。据盛世所知,在建元帝下种痘旨意之前,并州不少郡县都响应了林明辅的政令在推广种痘,但刘仁所在的郡却毫无动静,广武县隶属原平郡,自然也是如此。 这也是陈县令等到他回来,才开始推广种痘的原因。因为刘仁根本就没推广,甚至晋阳城派去的医者都被他留在了那里好吃好喝供着,别的一样不提。 而刘仁一开始开口指责他怠慢了福全,是因为他以为餐食简陋福全会生气,趁机讨好福全。那在刘仁看来,要么他与福全是一派,要么他跟周谦一样也想试着卖好。 但福全却直接打了刘仁的脸,到底是因为刘仁不懂脸色让他不满,还是说其实他们不是一派? 根据此前福全说“斗圣”这名是三皇子起的,且现在将刘仁的位置抢了给他,明显是想拉他入阵营。 莫非这人明面上是皇帝的人,实际上却是三皇子的人? 小小一个并州也被朝局影响,果然到了哪里都不能安生。 盛世面上不显,顺着福全的话说了几句。 长安虽然人小,但是眼力见不错,乖巧地给在座各人倒上酒。桌上四人顿时和乐融融,只留下尴尬的刘郡守和陈县令。 陈县令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受了无妄之灾,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都没做。 刘郡守和陈县令也不能就这么尴尬地杵着,很快管家过来,将人引去另外一间安排。 有心交好下,桌上气氛不错,盛世举杯敬酒,“乡野之地饭食粗鄙,不过这酒却是一等一的,绝不输京都名酒。” 一开始福全和周谦都可以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尝了一口后才发觉,他们以为的不能入口的粗酒居然很是醇厚绵柔,与他们往日喝的一点都不一样。 周谦:“果然是好酒,不知这酒叫什么?” “百姓们自家酿的,倒还没有取名字,姑且可以称它祖安酒。” 既是百姓家里酿的,周谦便也没追问如何酿出来的,只又喝了一口。 一杯饮罢,长安很快去将两人的杯子再次满上。 直到此刻,福全才正眼瞧了一下低头给他倒酒的长安。但就这么一眼,立即让他蹙起了眉头,忍不住又多看了好几眼。 这孩子的侧脸,怎会如此像陛下? 想到此前忠平侯府曾上禀,却被太子截胡的消息,福全不动声色道:“不知圣大人这位义子原是哪里人?” 盛世一开始是打算将长安送回宫里的,但是刚刚长安的回答又让他迟疑起来。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福全仅看了长安一眼,便问起了长安的来历。 盛世并没有见过建安帝,也没见过先皇后,并不知道长安与他们到底有几分相似。 他之前说长安肖似三皇子,其实是乱说的。只是觉得既是兄弟两,肯定会有相像的地方。 严格说起来,长安的样貌其实更似先皇后,只是脸部轮廓更像建元帝一点,但他半年来身量长了不少,眉眼长开后在特定角度,便会更像建元帝。 尤其是福全伺候建元帝多年,长安烛光下的侧脸,简直与建元帝一模一样。 不论如何,长安的来历在祖安镇并不算秘密,盛世略一思量,道: “当初招山匪下山时,这孩子便在山寨当中,据说是寨民逃难时捡到的孤儿,我见他可怜,便收在身边当义子。” 祖安镇的百姓哪里来的,在封盛世为斗圣之前,就有人再次彻查了一遍。这些人来自哪里,当流民的时候辗转过哪些地方,甚至最后在哪里落草为寇,福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一动。 当初国丈夫妇双双离世,先皇后求了陛下数日,才被允出宫回武定母家,当时身边还带了尚不足两岁的十一皇子。只是后来发生武定之乱,先皇后遇刺身亡,十一皇子也下落不明。 陛下大怒,派人严查,最终只查到十一皇子被皇后少时的家仆护送出了武定,但遭遇追兵,家仆身亡,至此就彻底失了十一皇子的消息。 国舅爷听到父母亡故的消息自边关赶回,刚入城便听说皇后也已经身亡,他一面收拢家仆,一面继续找寻十一皇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几年之后,查到十一皇子被拐去了蓟城。但当时各地爆发旱情,大股难民涌向蓟城,等到国舅赶去的时候,流民们已经离去,同时十一皇子也再次断了消息。 按照当初的说法,十一皇子很可能混入了难民之中。当然大家普遍认为,十一皇子怕是已经被被饥不择食的难民们分食了。至此国舅爷也一蹶不振,终日酗酒。 如今的山匪便是当初流民中的一支。 福全暗忖:那些被招安的山匪当初入过蓟城,在此过程中遇到沦为乞儿的十一皇子,看其可怜将之带走,后来上山为匪不再露面,国舅爷因此再也探查不到十一皇子的踪迹,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他再次看向长安,除了侧脸像极建元帝外,正面更与国舅爷有几分相似。 此事若是为真,十一皇子作为皇后唯一的亲子,国舅那边必然要感恩他们帮忙寻回。 而且十一皇子流落民间十多年,还一直在难民里野生野长,学识方面自然一塌糊涂,怕是连字都不识几个,自然对皇子们造不成威胁。 估计也就太子会生出芥蒂,毕竟他为长,却不占嫡。 福全心中盘算一番,便有了主意。对待盛世和长安的态度更加和蔼起来。 盛世没放过福全脸上的表情变化,见他如此,知道长安回京这事怕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看京中之人的反应,即便这事他不推动,长安一旦下了山,其样貌终有一天会被人关注到,那身世被人发现也就是早晚的事。 第25章 第 25 章 当我的CEO 盛世倒也没想错, 这么多年过去,景清辞并不相信姐姐的孩子就这么死了。即便什么线索都没有,他也依旧没有放弃。 正是知道这点, 福全对盛世父子的态度更加热络起来。 周谦见他这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面上恭敬的盛世, 若有所思起来。 福全的态度,便是陛下的态度。 莫非陛下对这人很是重视? 若真是如此,回去后可得提醒自家大人才是。 大家各怀鬼胎,一顿饭也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直到散席后,福全要休息, 周谦才起身去自己的卧房。 本来盛世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福全以喝茶的名字,又请他过去。在拐弯抹角夸了屋内暖和酒美人和后,终于说到了目的。 “圣大人不畏危险亲身试痘, 不仅满朝上下敬佩,三殿下听说后,更是直言先生仁义,不当屈局小小里正一职。” 说着,他喝了口茶,暗中观察着盛世。 盛世才不觉得傅临淮会这么好心,他不当里正那当什么? “殿下谬赞了,下官四书五经皆未读过,实在粗鄙不堪,只求不辜负两村百姓信任便知足了,万不敢肖想其他,耽误百姓们。” 福全特意支开周谦, 才与他说起此事,很明显就是傅临淮的人了。但傅临淮这艘船,他是万万不会上的。 福全听他这么说,沉默片刻后才道:“圣大人误会了,你曾在京中放有豪言,如今因种痘一事让三皇子对你另眼相看,想来好事将近可以心想事成了。” 盛世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放过什么豪言,还能心想事成? 福全以为他是惊喜得愣在了原地,压低声音提醒,“咱家出宫前曾偶遇三殿下,殿下请咱家给圣大人带句话。” 福全看了一眼盛世,笑得一脸暧昧,“殿下说‘若卿心不改,愿以良娣之位许之。’” 盛世此刻的震惊绝不是假的。 只是在福全的眼里,他是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实际上盛世已经在心里将傅临淮骂了三个来回不止。 原来“不当屈居里正一职”,指的是入他府内为妾? 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当初盛世只有钱且名声受损还是商籍,所以傅临淮许的是三皇子贱妾的位置。如今他有钱还有好名声也算是摆脱了商籍,所以傅临淮便许了良娣之位。 良娣虽也是妾,但位次较高,类似于侧妃,但要知道良娣可不是皇子或是王爷的妾,那是太子妾室的称谓。 太子有正妃一人,良娣两人,所以傅临淮如今便是画大饼。只要他当上太子,便以良娣之位许之。换言之,你若倾力助我,那我便以良娣之位许之。 盛世很想一口吐沫“呸”他脸上,但如今在他跟前的不是傅临淮,而是福全。“这,下官如何当的。” 福全很是满意他的表现,“以圣大人如今的名望,怎会当不得。” 盛世呵呵,你们心里倒是门清啊。 他前脚刚被建元帝封了圣,后脚傅临淮就打算摘果子,成全自己的名声,真是算盘珠子都要崩到他脸上了。 况且如今只有他与福全两人,这话中到底能信几分?到时候傅临淮认不认还不一定,就算认了,以傅临淮上位后,将盛家杀得一个不剩的举动看。 这贼船,谁上谁死。 福全见话已带到,自觉已经完成任务,笑着道:“此事咱家也只是代为传话牵个线,圣大人与三皇子的好事,还需得你们自己商议。” 若盛世还是京中时的模样,自然相信他只是单纯带话,不是偏向于谁站了谁的队,但现在…… 盛世俯首,挡住脸上的神情,“此番多谢公公。” 福全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见话已带到,便将盛世给打发了,甚至怕他走漏风声,还提点他出去后不要乱说话。 盛世出去后,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都躲这么远了,傅临淮还不打算放过他,真当他是为爱扬灰的炮灰啊。 如今只要傅临淮当不上太子,登不上皇位,应当就作不了妖了- 按理来说,京中来人颁旨,就算再穷也得给些赏银,本来盛世是打算给的,但想到福全是傅临淮那个晦气玩意的人,便歇了给赏的心思,转而送了两壶酒。 只要京中来的人,他都送了酒,就当是产品试用装,为日后京中酒楼开业打基础了。 福全虽不满,但想到三皇子的交代,以及三皇子单独给他的银子,又忍了回去。只要盛世入了三皇子府,到时定少不了他的好处。 福全他们离开不久,另一支车队也朝着祖安镇缓缓而来,正是从晋阳过来的盛昌则等人。 盛昌则一到便听到京中来给盛世颁旨的事,自是惊喜连连,直言当初的路没选错。 盛世看了眼跟在盛昌则身后,还有些拘谨的戚氏和盛婉儿,问:“你怎么来了?” 盛昌则挥手让戚氏去收拾行李,随后同盛世一同坐下,高兴道:“我跟你兰姨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后就在祖安落脚了。” 盛世拧眉,不明白盛昌则在晋阳城呆得好好的,来他口中的“穷乡僻壤”干什么。 盛昌则叹了口气,说明了缘由。 原来自盛世离开后,他便一边忙着建镖局,一边去盛家本家那边讨公道。可想而知,最后谈得很不愉快。 由于盛昌则的父亲并未要求分家,到了盛昌则这里也一直没人提分家的事,于是盛家所有人都觉得昌隆号是属于盛家的东西,盛昌则以及他的父亲只是代为管理。 最后双方直接闹崩了,盛昌则要求彻底分家。 但大部分盛家人都是利益相关,站在本家那边,期望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即便有乡绅士族来公证,对方为了自身利益着想,也多半站在本家那里,觉得本家应当分大头。 最后盛昌则为了彻底跟本家那边撇清关系,只能咬牙认下了,之前他代为管理的商铺分文不收归还对方,昌隆号名下的铺子也分出三成。 盛世闻言挑了下眉,“所以昌隆号的招牌也丢了?” 要知道当初昌隆号这个名,还是盛昌则的爹取了刚满一岁的盛昌则名里的一个字才有的,所以昌隆号也算是老爷子的儿子。 如今这个儿子算是彻底丢了。 盛昌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爹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确实是有本家的资金帮助。虽然之后几十年连本带利还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对方这次拿出当年的条子,硬说昌隆号是盛家的,他也没办法。 只能说当初老爷子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个情形,没有将当初的字据要回。 他抹了把脸,“若是昌隆号的招牌不给,那他们得要去八成的铺子。” 那样的话,盛昌则就只剩下一个空招牌了。 “哼,他们以为做生意靠的只是一个招牌。” 大家买东西都认准昌隆号,本家那些人便以为大家是冲着昌隆号去的,殊不知匾额之下却也是人在做生意。 盛昌则眉眼一厉,“过不了多久,他们吞进去的三成铺子,还得给我吐出来。” 说着,他又宽慰盛世,“你放心,爹虽然丢了些铺子,但是那些掌柜的和伙计,都还跟着我,伤不到根本。” 本家的那些人觉得那些掌柜伙计都是盛昌则一手栽培起来的,担心对方不跟自己一条心,同时也觉得自己不差如何管不了生意,于是就将各个铺子里全换了自己人。 盛世见盛昌则没有多少郁色,便也放了心。 “对了世儿,”盛昌则凑近盛世,“爹跟你打个商量呗。” 盛世莫名,“什么事?” 盛昌则搓了搓手,“你看爹如今也没了牌匾,不若借你的用用?你那个香皂不是叫什么安莱嘛,给爹也来一个?” 盛世看向盛昌则,“你不会是想借机将铺子都过给我吧?” 盛昌则哈哈一笑,“爹的不就是你的嘛,反正日后也要过给你,不如趁这个机会全过到你名下。” 盛世见他打得果真是这个主意,当即喝了口茶,斩钉截铁拒绝,“不要。” “婉儿也是你女儿,你可以留给她。” 盛昌则摸了摸鼻子,觉得儿子跟他越来越不亲了,心里越发愧疚。“婉儿的嫁妆,爹自然是存着的,这一份是属于你的。” 见盛世还是不为所动,盛昌则心里更难受了。他此次来祖安,也是觉得这些年忽略了盛世的感受,想要弥补,但这会儿见盛世拒绝,心中分外失落。 “你是嫌弃爹没用了吗?” 见他声音低落,盛世侧头看了他一眼,顿时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是不是伤害了一个老父亲的心。 他停顿片刻,道:“不是不让你用,铺子你自己留着,给婉儿也好,自己养老也好,都随你,只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盛昌则一开始以为盛世还要拒绝,但听到盛世要自己帮忙,立即眉开眼笑来了精神。“什么事,世儿你说。” 盛世看着他不动声色,“当我的CEO。” 第26章 第 26 章 安盛 虽然京中的生意有周管家负责, 但日后各地也要铺货,盛世不可能全都自己安排,他需要有人帮他打理各处生意。 目前来说, 没有比盛昌则更合适的人选了。 盛昌则走南闯北处事圆滑,虽然在本家这件事上吃了亏, 但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且手下还有现成的掌柜和伙计。 如此好用的人手,盛世怎能忍住不下手。 盛昌则则是一脸懵,“什么鸥?” 盛世将茶盏放下, 简单介绍了一下需要做什么,盛昌则恍然大悟, “所以就是大掌柜呗。” 盛昌则自然满口答应, 保证肥皂生意包在他的身上。 盛世想做的自然不仅仅是肥皂。 说话间,长安从外间进来,恭敬地将手中的木盒摆在盛世与盛昌则之间的案几上。“义父, 东西已经做好了。” 盛世将东西推到盛昌则那边,“第一笔生意。” 盛昌则不解,“什么东西?” “幻彩琉璃莲花香炉。” 盛昌则顿时吃惊不已,琉璃这东西可不好得。尤其是打开之后,只见莲台栩栩如生,黄绿渐变,简直美不胜收。即便盛昌则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璀璨夺目的琉璃器。 “你,”他不由得瞪大眼,“从哪弄来的?” 盛世淡淡地喝了口茶,缓缓道:“自己做的。” 在做肥皂之后,盛世就在准备制香水。想要香水一炮而红, 它的包装自然得高端上档次。玉瓶那么昂贵,盛世自然舍不得,而如今的瓷瓶,受工艺所限,也远不如后世来得莹润有光泽,所以这包装最好也最能吸引人眼球的,自然是各色玻璃瓶,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琉璃。 不论是烧制砖瓦还是陶器瓷器,如今的窑温最多只能达到一千度左右。而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石英砂的熔点则在一千七百度以上,想要将石英砂熔化成玻璃水,以目前的技术根本达不到。 所以需要加入助熔剂降低石英砂的熔化温度,而助熔剂大体有草木灰、天然泡碱、硝石、铅矿石等。 由于前期准备比较麻烦,因此玻璃的制作也拖了好几个月,到这会儿才拿出成品来。 不等盛昌则惊讶,盛世跳过玻璃制作,直接道: “下月是太后六十寿诞,陛下定会大办,届时必定各种宝物齐聚。我听闻太后素来喜爱佛法,而佛家讲究形神如琉璃,父亲可将这只幻彩琉璃莲花香炉卖去京都,呈到太后面前。” 盛昌则吃惊地看了看莲花香炉,又看了看仿佛在说明日将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的盛世,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安见他吃惊,忍不住在一旁道:“祖父不必惊讶,这样的琉璃器,我们还有很多。” 盛昌则直接哑了声。 盛世这次回来,见大家的砖瓦房都建了七七八八,青砖绿瓦很是漂亮,便想着可以用多余的砖瓦建玻璃熔炉了。 虽然盛世知道玻璃可以吹制,但是他自己并没有这个技术,因此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提供思路后,工匠们可以自行摸索出来。而他这次做莲花香炉,用的是制好的模具。 盛昌则瞪圆了眼睛,“还,还有很多?” 盛世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只平平无奇的盒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有不少珠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当然颜色也各异。 盛昌则忍不住捻起一颗,对着光看了看。晶莹透亮温润高雅,如有光华在里面流转。 “这可是极品琉璃珠啊!” 正说着,帮着她娘忙乎半天的盛婉儿跑了进来,问他爹她最喜欢的那对兔子摆件被收到哪里去了。 她刚蹦进来问完,就看到盛昌则手里的琉璃珠,顿时惊奇道:“这是什么玉石啊,这般好看?” 盛昌则赶紧将琉璃珠收了起来,根本不敢将东西交到盛婉儿手上,生怕她没轻没重给摔碎了。要知道,琉璃可是出了名的易碎。 盛婉儿以为这是盛昌则的东西,顿时气他爹小气,看都不给看一眼。 盛世见状,推了下面前的木盒,“这里还有,婉儿要是喜欢,挑一些回去玩。” 对盛世来说,玻璃珠子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他小时候跟小伙伴还将这个当做弹珠玩呢。 盛婉儿喜不自禁,甜甜地喊了声“谢谢哥哥”便跑过去挑了。 盛昌则一脸不赞同,“这琉璃珠子哪能拿来玩?” 盛世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得说实话,“这都是残次品,婉儿当滚珠玩都没事。” 做幻彩莲花香炉之前,少不得做些试验,这些都是失败品。 盛昌则却根本不信,琉璃能当滚珠玩,那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纨绔少爷能干出来的事? 盛世见婉儿挑了两颗就不要了,顿时劝道:“别听父亲的,你自己多挑些,也给你娘挑些回去,回头等工艺好些了,再送你点好的。” 戚氏刚好到这里找盛婉儿,盛婉儿见她来了,立即跑了过来塞了两颗给她娘,“哥哥送的,这两颗给娘,这两颗我的。” 盛婉儿捏着两颗珠子,一脸喜滋滋。 戚氏则捧着两颗珠子,看着盛世受宠若惊,“这……” 盛世见盛婉儿挑了半天,就只挑了四颗珠子,看着实在太过寒碜,于是直接将木盒里剩余的珠子一并递到了戚氏的怀里。 “桌上的莲花香炉才是拿来卖的,这些小东西给婉儿拿着玩。” 戚氏惊得差点没拿稳木盒,连连推辞,“这如何使得?” 盛世:“没什么使不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日后屋里怕是要摆上不少琉璃摆件,这些只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对盛世来说,造型好看的琉璃器具,才是用来买卖的。 戚氏看了眼手中的木盒,随后对盛昌则道:“回头我挑几颗琉璃珠,令人打造几支珠钗首饰,过两日去拜见县令夫人的时候,刚好可以戴上。” 戚氏去拜见县令夫人,少不得还有些有头脸的妇人陪坐,到时候正好可以推一推这琉璃首饰。 “兰芳这个主意好。”盛昌则立即拍手赞同,“你在晋阳不是还有手帕交,我记得下月初她家女儿及笄,你可以送一套琉璃头面过去。” 戚氏点头。 盛婉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着急道:“那我呢?” 盛昌则刮了下她的鼻子,“让你娘也给你做一套,时时带着,你就是个活招牌了。” 盛婉儿顿时满意了。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盛世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之前还没想要做首饰生意呢,随后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盛昌则揉完盛婉儿的脑袋,转头便看到盛世低头,像是掩去脸上的失落般,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但他又不能去刮盛世的鼻子,也不能给盛世做套头面首饰,憋了下才道:“世儿啊,你有什么需要的,爹也给你弄。” 盛世抬头的时候有些茫然,只见盛昌则搓手,一旁的戚氏也是一脸紧张,只有盛婉儿什么都不知道,还皱了下鼻子,“哥哥才不喜欢女人用的东西呢。” 盛世也看出来盛昌则此次对他态度越来越小心翼翼了起来,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生怕他不高兴。他扫了一眼对面的一家三口,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的心思。 但这事他也不好说,毕竟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盛世,盛昌则觉得亏欠也不是亏欠在他身上,他没法心安理得享受盛昌则的补偿。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拒绝盛昌则给的那些铺子。 他直接换了话题,表示戚氏的想法挺好的,后面关于琉璃饰品的打造,都交给戚氏处理。 戚氏闻言连连摆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这些,做生意还是得靠老爷,嗯,还有世儿你。” 盛世却道:“未曾一试,你怎知道自己不行。再说,琉璃饰品本就是你提起的,理当你来负责。至于父亲,他要去趟京都,少说得要在那边呆一个月。” 戚氏忐忑地看向盛昌则,而盛昌则也感觉出来盛世与之前很不一样了,或许他真的不介意戚氏是继母这件事了。 于是他对着戚氏点了点头。 戚氏心口扑通乱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像老爷一样自己负责一门生意。 她连连向盛世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努力,绝对不给盛世丢脸。 盛昌则作为盛世所有产业的负责任,戚氏那边的事自然也有他帮忙看着,盛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只用费心生产这一块。 短暂商议后,安盛集团在这间称得上简陋的会客厅里正式成立了。 与会人员,祖孙三代共五人。 安盛集团下分别有安莱皂业,安璃琉璃,以及原先昌隆号下面的一些产业,而琉璃下又分了单独的饰品部给戚氏。 至于镖局并没有挂在安盛集团下面,这里有盛世自己的考量。 石莽已经去了晋阳城,还接到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单子,算是开了张,镖局也慢慢走上了正规,名下的镖师也扩张了数十人。等到其他几城开分局,镖师人数还会上升。 而在祖安,盛世在制出琉璃之后,便带着人在后山半山腰的位置建了琉璃坊。琉璃坊的规模暂时不大,因此只少量招了些可靠的人当伙计。 在此期间,隔了好几个村的镇上,有人发现了煤矿,后来这事报到了县里,各处想要用煤得花钱买,但也算是帮盛世解决了燃料的问题。 一切都顺利进行的时候,盛世也开始着手准备酿酒。蒸馏得到高度白酒,只适用于已经酿好的低度酒。但这样一来,工序繁琐。 而酿造高度白酒,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在酿造的过程中使用木制的酒甑一次性蒸馏,这样得到的白酒不仅浓度很高,而且用时短效率高。 为了酿造高度白酒,盛世又令人去找齐老板买了不少粮食。只是他这边酿酒还没来得及开始,祖安就来了个盛世意想不到的人。 第27章 第 27 章 祖安军事学院 崔润这次再见盛世, 颇有种物是人非的唏嘘感。 数月前,他们一个是崔氏子,一个是商户子, 虽一同落入匪寨成了难兄难弟,身份却天差地别, 但如今盛世名声在外为世人敬仰,而他却落魄至此。 虽心中苦涩,但崔润依旧风度绝佳,他笑了一下, 道:“盛兄,不知此前的草屋承诺可还算数?” 说的是当初下山之时, 盛世曾对崔润说若在京都混不下了, 欢迎来广武投奔。他虽是个小小里正,但也能给个草屋遮风挡雨。 没想到当初的一句玩笑,竟成了真。 盛世也察觉到崔润与之前不一样了, 他也没多问,同样笑着道:“草屋自然是没有了。你没见咱们这都是青砖绿瓦了,哪来的茅草屋给你住。” 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晚上吃饭,酒过三巡之后,盛世才了解到崔润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本是去京都国子监入学的,按他的学识入学自然没有问题,可问题出在入学之后。 崔家让他入京,目的其实是打算站队押宝。崔家近年有些青黄不接,在世家大族中的声望逐渐降低,族老们心中焦急,于是便想了个计策,打算借扶持新帝, 重新让家族立于一等豪门之列。 他们告诉崔润让他进京看看哪位皇子值得押宝,实际上却是打算牺牲他这个旁支子弟。 崔润仰头饮下一杯烈酒,苦笑一声,“我实在没想到,他们居然让我嫁给傅临淮,正妻又如何,还不是要委于后院。” 盛世端着酒杯的手顿住,按照原书剧情,崔润两年后才会嫁入三皇子府,而且那时候傅临淮羽翼已丰,崔润过去也不过是侧妃,并不是正妻。 是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导致剧情提前了? 盛世暗忖,是由于他并没有入三皇子府解傅临淮燃眉之急,所以傅临淮才与急于押宝的崔家联手了? 至于男子可作皇子正妻这件事,若是普通人自然是不成的,但崔家可不是普通人家。而且傅临淮娶了男妻,一定程度上也能降低京中某些人的戒心。 毕竟无嫡子也算是一大错,很难登上储君之位。 盛世摩挲了一下杯壁。 傅临淮仍旧打算走起兵这条路? 若是以武力夺权,那是不是男妻根本就算不得事。 “那你打算如何?”盛世看着喝了几杯烈酒后脸色潮红的崔润出声询问。 他不知道原剧情中两年后的崔润到底经历了什么,最终会同意嫁入三皇子府,但明显如今的崔润并不愿意。 “我与父亲大闹了一场,便跑了出来。”他扯了下唇,晃了晃重新斟满酒的酒杯,“或许一月后,我便顺了他们的意。” 盛世沉默。 这便是世家大族。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个人的意愿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家族让你牺牲,你即便再不愿,最终也只能认下。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崔润的手背,语气坚定,“你留在这里。只要你不愿,没人能强迫得了。” 崔润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一下,只当他是宽慰自己,“那我就赖在你这一段时日了。” 崔润并未当回事,但盛世却不然。 既然崔润不愿意回京都嫁人,那便留下来好了。再者说了,崔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嫁到皇子府困在后院里算怎么回事。 想到前几日陈县令让人给他带话,说是县里的书院要开学了,问他要不要送学生去县里入学。 盛世本来还在考虑,毕竟祖安如今没有什么先生,也就只有他给长安请的一名老秀才而已。 现在既然崔润来了,不若直接在祖安镇办学堂算了,也省得两个村的孩子跑那么老远去县里上学。 盛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被他默认已经成为学堂老师的崔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崔润虽知道这酒不同往常,但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酒的度数,因此在心中苦闷借酒浇愁后,便醉死了过去。 等他第二日一早,揉着宿醉的脑袋起床,一开门便看见一群小孩乌泱泱挤在他门外。 见他出来,孩子们异口同声喊道“崔先生”,声音大得差点将崔润震得倒退两步。 他定了定神,“你们是……?” 领头的孩子喜笑颜开,高声道:“先生,是我们呀,您在山上教过我们识字,您不记得了吗?” 另一个小孩挤了过来,“先生还有我还有我,您教我们的那些字,我们可一点没忘。没事就拿木棍在地上比划呢,现在不仅我自己的名字会写了,我爹娘爷奶的名字我也会写了!” “……” 不停有小孩往前挤,告诉崔润自己这几个月也有好好用功,一点都没有忘记先生的教导。 崔润这才将面前的小孩,跟数月前的那些黑瘦小子联起来,同时连日的烦闷低沉,也在孩童们的叽叽喳喳声中消散。 看着眼前一张张热情活泼,仿若春日阳光般的笑颜,他也笑着道:“那我可得考考你们了。” “好呀好呀,先生您尽管考。” 一大无数小们,就这么在门前的空地上用木棍比划了起来。 远处,盛世带着长安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幅画面满意地笑了笑。 长安:“义父为何笃定他一定会留下?” 盛世原打算摸摸他的脑袋,发觉他又长高了些许,想到那些叛逆期的孩子不愿意让家长摸脑袋,遂放下手来。 “崔润他不会甘心受困于方寸之地,他在试图寻找出路,既如此,我便给他一条路。” 见长安看向自己,盛世弯眉笑了下,“只要我们的学堂名满天下,他成了一代大儒,那时候即便是崔家的人,也没有资格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想要不受制于人,须得自己足够强,站得足够高,那时候便没有人再敢置喙。” 话毕,他又低头看向长安,“在此之前,要韬光养晦,记住了吗?” 生在帝王家,即便真的不争不抢,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你真的不争不抢。长安的身世,注定他的生活不会如普通人般平静。 你可以装弱,但是不能真弱。 等到崔润打发了一众大小萝卜头后,缓步走到看热闹的盛世身边,“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那群小子就大变了模样,我险些没认出来。” 当初在山上,孩子们还又黑又瘦,一看就是难民。如今虽算不上白白胖胖,但至少壮硕了不少,个头也都长高了,不再像是棵长不大的枯草。 盛世:“怎么说也是我带下山的,怎么也得养好看了。” 崔润看了一眼盛世身边向自己行礼的长安,“你这义子倒是教得不错,礼仪上比你强上不少。” 说的是刚见面时,盛世连同辈作揖都做得怪模怪样。 盛世咳嗽一声掩饰那少有的一丝尴尬,“你觉得孩子们如何?” 崔润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让我再当他们先生?” 他昨日刚到,今日一早孩子们就在他屋外等着,哪有这般巧的事。说不是盛世安排的,鬼都不信。 盛世也不隐瞒,“反正我这边要办学院,左右你现在也无事,不如在这里当个先生,就当是散心了。” 崔润确实心动,刚刚跟孩子们在一起,确实让他忘了烦心事。当个一月的先生,也不是什么大事。 盛世并没有跟他提,让他以后都留在这。人家愿不愿意留,就看他这学院到底开得如何了。 学院说建就建,本来砖瓦窑已经停工了一些时日,如今建校需要砖瓦自然又开了工,烧砖也不用木材了,直接买了煤炭。 既然要建学院,那日后各项配套设施也得跟着起来,左右要设计,盛世直接根据现有的建筑,规划了城区。 虽然城墙没建,但是内里的学校用地,日后的医院等等,都先划出来。 数张白纸黏成的巨幅城池规划图,就这么挂在了盛世的书房里,用一张白纱遮挡着。 当他将这张白纱拉开时,被他喊来看学院规划图的崔润直接呆在了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打算建一座城?” 祖安不是一个镇吗?而且才两个村。 盛世仔细看过广武县的县志,也考察过周边的地形。县城在南边,周边地势平缓。 祖安镇所在的位置靠北,处在西陉关入关后唯一的路径上。不论是出关去西陉关,还是入关进入中原,这里是必经之地。 在盛世的计划里,他要将这里打造成一座坚固的城池,即便西陉关破,这里也可以作为据点,抵抗住外来铁蹄。 但现在嘛。 “还远呢,暂时在这里建一座学院,”盛世在一处上画了个圈。 崔润看了下他圈的位置,按照比例来说,地方还挺大。“一个镇的学堂,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吧?” 盛世摇头,“不是一个学院,左右分区,一边是文,一边是武,武学院那里需要更大的场地,所以地方也划得比较大。” “武学院?”崔润当真是看不透了,哪有人办学院还办武学院的,不教诗文教打架吗? 盛世收回木棒,在手心敲了敲,“严格来说,也不叫武学院,而叫祖安军事学院。” 第28章 第 28 章 你怎么不去抢! “祖安军事学院?”祖安两个字崔润明白, 但军事可未曾听过。 盛世倒也没有想得太复杂。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尤其是他们还在边关,虽不在前线, 但居安思危,总得先做点什么。 保安队的操练他看到了, 也算卓有成效,至少一对一面对训练有素的军人也能打得有来有回,日后不说以一当十,单打独斗应当没有问题。 只有保安队自然是不够的, 盛世打算日后让青壮们在农闲时也参加操练,如此一来, 也算是半农半武, 不至于遇到战乱只能任人宰割。 当然这个计划,盛世谁也没说。 他的眸光微敛,虽然大凉有不少常备军, 但这般半农半武的还没有先例,而其他人只要稍一想便能明白,若边关百姓都这般半农半武练起来,那就是一支随时可以拉起来战斗的军队。 这,谁能放心? 所以盛世只是道:“大凉各处边关频频发生袭扰,几十年间连丢数十城池,战死的武将不计其数,征召入伍的百姓只是普通农户,上战场前甚至连战刀都没有摸过。 所以我想建个军事学院,教一教入学的孩子们,若有一天他们上了战场将会面对什么,以及怎样才能在斩杀敌人的时候最大程度保全自己。” 崔润神色严肃, 看向盛世的眸中似有打量,“你要送那些孩子上战场?” “怎么可能。”盛世莞尔一笑,神色轻松,“若是上了战场,刚好可以有些保命技巧,若是不上战场,那更好,就当强身健体了。你们学君子六艺,不是还得学御、射嘛。” 所谓御便是驾车,包括驾驶战车。而在如今的士兵战场上做的也不多,很多人都是入伍之后才学的射箭和砍杀。 “再说了,军事学院只是体能训练多一些,其他的诗书算术也不能落下。” 在盛世看来,军校生可不只有训练,理论知识那也得扎实。 虽然崔润觉得盛世的想法有点奇怪,但转念一想,他们小时候骑射刀剑也是学过的,只是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最后才作罢。盛世想要比照大族家学教导学生各个方面,倒也算不上是错。 同时在崔润看来一个镇的学生也没多少,教一些孩子练练武也不是大事。 “那你武学院的老师呢?” 学生崔润是不担心,以如今盛世在祖安的声望,只要他开口,家家户户都会将孩子送去学堂。现下盛世还未宣布开设学堂,因此只有部分孩子日日往崔润这里跑。 武学院教官,确实是盛世目前最头疼的。 按理来说,石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石莽如今在外地走镖,而且镖局开业不久也离不了他。同时还有一个问题,石莽如今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难民,除了盛世,没人知晓他曾经在军中任职。 石莽不行,那还有谁能当教官呢? 正想着,门外突然有人来报:“大人,忠平侯府世子来了。” 崔润虽然好奇方言为何来这里,但也知道有些事不适合自己听,于是起身告辞。 盛世去见方言的时候,方言正来回踱步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远没有之前所见的从容。 也见到盛世,立即走上前来语调急促,“盛里正你能帮忙买到米吗?” 盛世顿时明白事态严重,也没多寒暄,直接问道:“要多少?” 方言咽了咽口水,“至少五万大军二十日的粮草。” 盛世一惊。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要知道他之前问陈县令要的粮食不过就是男女老少加一起几千人一两月的粮食,如今方言开口便是五万大军二十日的粮食,那可是至少三万石的粮食啊! 见他迟疑,方言立即道:“价格不是问题,只要粮能到。” 侯夫人跟着做肥皂生意,也算了不少提成,但是跟买粮相比还是差得太多了,侯府都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 盛世赶紧道:“不是价格的问题。我这里大约有一万石的粮,一会儿我就令人去找粮商,但这么短的时间,估摸也只能凑到一万五千石。” 这还是乐观的。 如今还没开春,百姓们不会卖粮,即便买也是去岁秋收囤的粮。 盛世本就知道粮食的难处,因此即便后来百姓们不再需要问他买粮,但他还是囤了一些,以防万一。而除了之前的囤粮外,他为了酿酒,又买了不少高粱。 盛世现在万分庆幸,因为有用具没做好,酿酒的事拖了两日,如今这些粮食还在。 方言脸色焦急,“这也不够啊。” 盛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次性要这么多军粮,肯定是西陉关的将士们要,十有八九军中粮草出了问题。 “世子你先带这批粮食回去,我去找陈县令想想办法。” 方言闻言,想了下道:“我同你一起去。” 盛世只是一名里正,陈县令是他上峰,而他怎么说也是侯府世子,即便陈县令不能帮忙,也不至于为难盛世。 自盛世能够熟练骑马后,便甚少乘车了,于是直接与方言一人一匹马,往县城而去。 问齐老板买粮的事,盛世直接让下面人带着方言的下属去办了,他跟方言径直去了县衙- 彼时,陈县令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文书跟西宾聊天,“对了,我听说隔壁县的难民都回乡了,祖安那边的难民没什么动静吗?” “禀老爷,属下派人去问了,说是他们以后就在祖安安家了,不回乡。听闻地都已经翻好了,就等着春耕了。” 陈县令轻轻“啧”了一声。 西宾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家老爷,只见陈县令神色里有羡慕还有些唏嘘,他随后继续道:“祖安说破天也是咱们广武县的,祖安百姓安稳,那也是大人您治理有方。” 陈县令顿时满意,笑着颔首,“那些难民还是我送过去的,百姓们和圣里正都该感激我。” 他刚得意完,就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说是忠平侯府世子到了。 他慌忙起身,以他的品阶自然要出门迎接才是,没想到他刚起身,那位方世子就已经入了门,身后还跟着他方才念叨的人。 盛世笑得一脸和气,“老远就听到大人说要下官感激,那下官就替将士们谢大人高义了。” 陈县令一脸懵,“什么高义?” 他答应什么了? 盛世这才说明来意。 他自然不是让陈县令白给粮,即便是方言来了,想要白拿也是不可能的。方言品阶高,但毕竟陈县令不归他管,开仓这种事怎么可能指挥得动。 广武县是有粮仓的,保证百姓在遇到灾害导致粮食欠收时,可以开仓将粮食低价卖给百姓。 陈县令瞪大了眼睛,“你想要找我买粮?” 当初开国皇帝要求建粮仓,其目的除了应对饥荒旱灾等特殊情况外,也是为了平稳粮价。在丰收时高价从农户手中买粮,在粮食欠收粮价高涨时,再低价卖出粮食给百姓,防止发生粮食丰收却谷贱伤农,粮食欠收却谷贵伤民的事。 只是如今的大凉,能低价卖粮的已经很少了。但广武县却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员。陈县令虽然有些吝啬贪财,但在某些事上他又足够有底线。 他一听到盛世要买粮,顿时身子后退,满脸都写着抗拒。想要从他这里拔毛,门都没有。 盛世伸出一根手指,“高于市价一成。” 这是在路上的时候,盛世就与方言商议好的。 广武县距离西陉关最近,不仅是运粮快慢的问题,更重要是可以减少运粮途中粮食的损耗。要知道运粮过程中不仅是人,牲畜也是需要吃粮草的。 况且他们急需粮食,加急的情况下,价格高一些也是正常。 陈县令顿时眼睛放光,凑近一些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盛世笑道:“下官何时诓过大人。” 陈大人喜完之后,又有些迟疑,他到底还没因为一成价格昏了头,“你们找我买粮干什么?” 地方官是有开仓的权利,但现在没什么灾害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应该开仓。 方言及时道:“是本世子要。” 陈县令面对方言的时候,还是很恭敬的,立即拱手问:“不知世子要多少?” 方言停顿片刻,在思考盛世那里有了多少,还差多少,还没等他算出一个合适的数字,就听盛世径直道: “五万石。” “夺少?”陈县令声音都劈了叉,他本来坐得好好的,被盛世这么一下,直接原地蹦了起来,“你说多少?” 盛世伸出手指,“五万石。” 不止陈县令惊了,方言也忍不住诧异地看向他。 他要的是五万大军二十日的粮草,也就是三万石左右,刚刚盛世自己囤的那些,再加上跟齐老板买的,估摸可以有一万五千石,现在也就还差一万五千石左右。 盛世居然开口就要五万。 陈县令瞪着眼睛看着盛世,隔了好一会儿见盛世不像开玩笑,才抚着胸口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凉茶,气呼呼道: “你怎么不去抢!” 盛世笑嘻嘻道:“那不是抢不到这么多嘛。” 陈县令被他噎得上不上下不下,最后看向方言,“世子要这么多粮干什么?” 方言迟疑片刻,最后才道:“朝廷的粮草迟了一月才到,只是这次送来的粮不仅数量少了一半,还掺了半数沙石……” 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大家也能猜到军中现下如何了。 余粮本就所剩无几,只怕将士们之前都是勒紧裤腰带在等粮,哪想到粮来了却是这样的情形。下次的粮不知道何时才到,而中饱私囊粮草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忠平侯上书之后,到底何时能查,以及能查到什么地步,更重要的是正常的粮草到底何时才能运过来,谁也说不准。 但是将士们等不得,那是活生生的人。 忠平侯一边上书朝廷,一边自己想办法买粮,他不可能看着将士们就这么饿着肚子打仗。那铁打的人,也得倒下。 盛世也沉默了。 所以针对忠平侯的事还没完,或者说针对驻守西陉关将士的事还没完。 陈县令平日里扣扣索索,但他的粮仓里真的有粮,而且还不少。 陈县令一阵肉疼,那是他囤了多少年,才慢慢填满的呀。即便盛世和方言多出了一成的银子,他也有些舍不得。 他也伸出五根手指,“我最多拿出五千石来。” 开口就砍到十分之一,盛世自然不满意。 “大人,下官曾在广武县县志里看过一段,说太祖皇帝当初令各处建粮仓时,将广武县的粮仓建得格外大,其中一个缘由便是因其紧挨西陉关。” 陈县令一怔,虽然盛世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陈县令明白,盛世的意思是广武县的粮仓不仅仅是朝廷的粮草,百姓的粮草,更是西陉关将士的粮仓。 当初广武县的粮仓,分明是为了西陉关而建的。 第29章 第 29 章 确实该想想办法了 方言接着道:“陈大人应当知晓西陉关对大凉是何等重要。” 陈县令脸色凝重。 他可以不管西陉关对大凉多重要, 但他必须得知道西陉关对广武县多重要。若西陉关破,那他的广武县便会第一个被铁蹄踩踏。 到了那时,他跑, 是死罪。 不跑,那也是个死。 广武和西陉关, 那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见陈县令表情松动,盛世继续道:“下官明白大人是怕有个万一库中无粮,如今广武县内百姓安康,大家都在准备春耕, 即便发生灾……” 盛世还没说完,陈县令立即“呸呸呸”了三声, 连呼“童言无忌”, 最后又狠狠剜了盛世一眼,“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咒本官。” 盛世也不生气, 转而说道:“百姓们家中余粮应当可以撑到夏末。” 言下之意,即便后面真的要用粮,那也是夏末的事了。 陈县令沉思。 托盛世的福,今年百姓家中的农具都换了新的,只要不出现旱灾,秋日的收成翻番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县衙肯定得花钱买进粮食,好平衡粮价,但那时就怕要爆仓了。 况且,粮仓中的粮也不能囤积太长时间,最好是每年买进卖出,新粮换旧粮,这样才不容易发霉变质。 如今有些粮仓中的粮已经好些年了, 前段时间下面人还提醒他最好要清一下仓。当时他就想着要不要将那些出给粮商,但是当时舍不得,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要不就出给他们算了? 但全出了,会不会太冒险了? 盛世观察着陈县令的神色。 虽然太祖皇帝下令建了粮仓,但是粮仓的管理制度并不严,也没人来查,因此买入卖出基本都是当地官员自己说了算,只要朝廷需要的时候,能拿出粮来就行。 毕竟各地灾荒的时候,地方这些粮仓是最早开仓放粮的,朝廷并不管。 盛世:“去岁在晋阳的时候,易老先生曾与下官说起旱灾流民一事。” 陈县令一听他说易大儒,顿时抬了头。 易大儒可是第一个响应盛世种痘之法的,两人有交情且说起由流民一事再正常不过。 “易老先生说,他夜观天象数月,算出来年是个丰收年,百姓应当不会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易慎名头果真好使,陈县令沉默良久,思量来思量去,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西陉关若是因断粮而破,不说百姓,他第一个要被气死。 方言见他应下,终于松了一口气,与盛世相视一笑。 而盛世说今年是个丰收年,也不是毫无依据,只是不是易慎说的,而是书中剧情本就是这般写的,还是特意提的。 由于去年灾害不断流民大增,因此书中特意强调第二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三皇子也在这一年里在京都崭露头角,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更有人说是因为三皇子仁爱才时和岁丰。 盛世盘算着,得再给易慎去一封信,毕竟借了人家名头,得道个歉才是。 陈县令答应后,动作也很快,两日后粮食便准备好了。如今的粮食并不全指稻米,也包括稷、麦、菽、粟、高粱等物。 在粮食装车前,盛世还在县里采购了一批药材带着,虽然方言没说,但在盛世看来打仗哪有不受伤的,粮草紧缺的时候,想必药物也稀缺。 盛世带着粮食到西陉关的时候,忠平侯亲自迎了出来。这也是盛世第一次见到原文中被誉为一代战神的方侯爷。 对方身高八尺,面目俊朗,儒雅中带着杀伐之气。当然脑袋边也显示了一行字,内容详细,但也只是过往介绍。但与崔润等人不同的是,方瞻的简介最后是一行省略号。 与他一样的,还有方言。 盛世暗忖,在原文中此刻的方言和方瞻都已经死了,但他们如今还活着,所以系统给了预示剧情已经更改的“……”? 方瞻在见到盛世的时候,便大跨步走了过来,冲着盛世抱拳,“多谢先生出手相助,瞻感激不尽。” 虽然盛世与方言年岁相仿,但方瞻并没有将他当做晚辈看待,而是尊为先生。 盛世拱手回礼,“将士们在前线保家卫国,却受此等算计,盛某虽力薄,但也不能坐视不理,方侯爷不必言谢。” 方瞻万分感慨。 一镇里正尚且可以体恤将士,而他们最为仰仗的朝廷,却这般不管他们死活,实在是让人心中悲愤。 让方言去向盛世求助,本就是无奈之举。 虽然方言开口要五万大军二十日的口粮,但方瞻却并没有指望能有这么多。他都已经做好拔树皮树根混着煮饭的打算,却没想到盛世弄来的粮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上次有人暗算他们父子的事,虽然查到最后从军中抓到了几个身份有问题的,但京都那边却始终没有进展。 方瞻也明白,粮草被人动手脚,必然有京中大人物在后面支持,不然谁敢将主意打到军粮上。他驻守西陉关,方言虽是世子,在京中却并无职位,说白了也是承安帝不放心他的表现。 方瞻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他们在前线拼命,后面却始终有人扯后腿,恨不得他们去死。但他此刻并未表现出低落,派人将粮草接收后,便带着盛世返回大营。 一路上盛世能看到不少拿着兵器在巡逻的兵卒,这些将士虽有些消瘦,但目光坚毅,一看便知方瞻治军有方。 方瞻营帐里摆着沙盘,正是西陉关各处隘口以及塞外的地形图。 西陉山地势险要,东西山崖高峻陡峭,其间虽有路却盘旋崎岖,于绝顶置关,谓之西陉山。西陉关各处隘口均有驻军日夜把守,唯一的城门开在谷底。 这也是西陉关易守难攻之处。 两人刚坐下,方言立在方瞻身后,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北戎退兵,宋副将已经带兵回城。 方言脸上刚有喜色,就听对方继续道:“宋副将受了重伤,军医正赶去医治。” 方言脸色煞白,方瞻闻言也是脸色一沉,他起身冲着盛世抱拳道歉,随后便立即去了伤兵营。 盛世见二人匆忙离开,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然而还未进伤兵营,盛世就见到了与刚刚截然不同的画面。眼前不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若说祖安还能让盛世看到一点农耕文明下的平静惬然,那西陉关大营给他带来的就是战争的残酷,是鲜血和直面死亡的震撼。 不少将士靠坐在一旁,身上头上还包扎着麻布,鲜血已经将麻布渗透,但他们并没有痛呼出声,而是一口一口嚼着干硬的干粮养精蓄锐。 除了他们外,远处还有人将什么东西抬着一个一个摆好。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抬的是麻袋,但那却是一个个已经毫无生气的将士尸体。 有人神色焦急地从眼前经过,险些撞到被这一幕幕震到恍惚的盛世。 两人抬着的担架上,是或断手或断腿的兵卒,鲜血淋漓。 更有甚者,肚子上被划开了大口,肚里的内脏清晰可见。 抬着他的人也顾不得抹泪,一边抬着担架跑,一边大喊:“大夫大夫,快救救他!” 营帐很快被拉开,里面有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担架上的情况,赶紧道:“快抬进来。” 伤员多,医者少,只能先挑重伤的来,轻伤者都是伤员之间互相帮着包扎。 盛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然而视频上再鲜血淋漓的画面,都不如眼前的一幕幕来得震撼。 营内忙做一团,方言现在万分庆幸盛世走之前带了药材来,当即让人去将药材全都拖过来。 北戎来袭,宋宣率军出城迎击。 然而就算是再神武的将军,也没有办法保证所有将士毫发无伤。因此虽然将北戎再次打退,但受伤者依旧不少。 就连宋宣自己也受了重伤。 盛世掀开营帐进去,只见刚刚抬进去的那位胸腹破了口子的兵,已经没了气息。 抬他进来的战友在一旁哭得像个孩子,嘴里一直念叨着都怪他,要不是他,二狗就不会死。 盛世走进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兵,分明还是个孩子。 在他的世界,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他看过无数十七八岁意气风发的孩子,却唯独没有看过他们死在战场的模样。 盛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祖安百姓如今的安定生活,是这些人用命换来的。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时局分析,而是触目惊心。 即便对方已经没了生机,但军医手中依旧没停,仍旧用针线缝好了他的胸腹,最后看了一眼仍旧躺在担架的人,沉默着帮下一个伤员处理。 盛世见他满手鲜血要去帮下一个伤员处理,终于回了神,慌忙拦下,“且慢!” 军医转头,见出声的是个二十出头面嫩的青年,顿时没好气,“一边待着,别来误事。” 他的话立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边帮宋宣医治的军医以及方言和方瞻都转过了头。 病患太多军医心中着急,以为盛世在捣乱,自然没有好语气。 盛世也明白大夫们不是故意的,作为医者自然是分秒必争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也不多废话,迅速解释了一下。 战场上死人多,除了一部分当场毙命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后期感染。现在没有治疗感染的药,只能尽最大可能消毒,防止伤口发生感染。 而军医手上还沾着上一位伤者的鲜血,就这么匆忙进行下一个手术,感染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军医皱眉,感染一词虽然第一次听,但是也能明白盛世说的就是他们口中的病邪入侵。 他刚要驳斥,就听方瞻说道:“这是被圣上封为斗圣的盛里正。” 说盛世这个名或许大家不知道,但一说到斗圣,军医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这就是那个“治”好了痘疮的斗圣大人! 有这个名头在,盛世在军医的眼中那就相当于是医圣了,连忙问道:“那该如何?” 盛世知道时间紧迫,也没多废话。他刚刚已经让人去将东西都取来了,这会儿正搬进来一部分。 一个是一沓沓已经消过毒的麻布,一个是从药材店买来的桑白皮,最后是一只只酒壶。 盛世将酒壶打开,酒味扑面而来。 众人迟疑,“这是酒?” 盛世:“这不是酒,是酒精,比烈酒度数还要高,可以用来消毒。” 时间紧迫盛世也没详细说这东西为何能消毒,只简单讲了不仅伤员的伤口需要清理消毒,医者甚至器具都得消毒,防止感染。 正在帮宋宣处理伤口的军医一听说酒精可以消毒,当即取过一瓶,不待盛世阻止,就已经直接倒在了宋宣的伤口上,疼得本已昏迷的宋宣顿时闷哼出声,额头沁出冷汗。 这模样吓得盛世的手都抖了一下。 但军医却眼也不眨,快速帮宋宣处理伤口。 盛世不得不感叹医生强大的心理素质,但转念一想,虽然普通大夫并不会帮人缝合伤口,但缝合术在战场上却很普遍。这些医者都能眼也不眨地在人肉上穿针引线,消毒当中的疼痛跟命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事。 其他人也并没有觉得这般的疼难捱,在座众人,除了方言和盛世外,哪个没受过刀伤。 宋宣身上大小伤无数,而最重的当是背后一刀,深可见骨。据传是救一名小将时被砍伤所致。 如今那名小将就红着眼睛站在一旁,方瞻和方言等人也都沉默着看军医在忙。 伤口清理好后,缝合的针也用火烤消了毒,但线却没有。盛世带来的桑白皮已经拆成了线,刚好搬来当作缝合线 桑树皮本就是一位药材,当做缝合线后,不仅清热解毒,还能促进伤口愈合,是很好的纯天然缝合材料。 最主要的是,他的制作方法比羊肠线简单,可以大量制作。 除此之外,军营里受伤的将士多,包扎伤口的布很多是随便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盛世将消过毒的麻布递上,表示绷带至少要高温煮沸后晾干才可以用来包扎伤口。 一旁有人不禁道:“这么麻烦,哪里有时间啊。” 军医手上不停,“圣大人这般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若是能少死一个人,麻烦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职责本就是救死扶伤,怎能因麻烦就不去做了? 虽然宋宣的伤口处理完了,但方瞻也没有放下心来,依旧眉头紧锁,但听军医这般说,也说道:“盛先生说的这些事项,本将都记下了。” 治病方面盛世懂得并不多,他能给的建议也仅仅只有用具和手术室消毒,减少细菌感染,至于能不能治好还是得看大夫的。 重新回了营帐后,方瞻召集手下众将商议。 盛世是个外人,方言也不是军中将领,两人自然不能旁听。走在营地里,方言难得气得失了风度,但又怕人听到,只能压低声音道: “朝廷朝廷断我们粮,北戎北戎老是不消停,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方言自上次侯夫人让他送银子给他爹后,就一直留在西陉关并未回京都,他已经在考虑若是他爹送回去的折子没反应,他就回去告御状去。 盛世爬上一处高地,看了眼蜿蜒的西陉关防线,以及被遮挡住的塞外,最后又看了眼沉默肃杀的军营,最后叹了口气。 “不论是没粮,还是北戎频繁扣关,确实该想想办法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是朝廷的兵,还是他的私…… 方言跟着回望了下大营, 随即也叹了口气。 “能有什么办法?军饷断了数月,现如今连军粮也缺,更别说之前因为军备破损要求更换新军备, 朝廷直接让再等两年,若是等不及就自行解决。” “忠平侯府都被掏空了, 还能怎么解决?” “刀剑不快,如何上阵杀敌!” 方言越说越气。 盛世也了解到,自行解决军备这事并不是承安帝在位才有的。养军队是很花钱的,军粮军饷刀箭铠甲等各类物资都得要有。可以说, 每支军队都是在烧钱,但又不能没有军队戍边。 朝廷养着各处军队, 但国库空虚的时候, 又发不出来军饷,更别提更新卷刃的兵器了,因此, 便有了各军可以自行解决军备的命令。 要不说在古代很多军队在获胜后都会劫掠一番呢,这就是在填补朝廷欠的军饷,同时也有钱更新锻造新兵器。只有有最锋利的刀,才能在下次征战时所向披靡。 这种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世琢磨了一下,看向气愤不已的方言,“所以灵武军可以自行铸造兵器?” 盛世也是受后世的影响,以为朝廷都会严防兵器制造防止有人造反,其实受监管的只是普通百姓,对于本就归属于朝廷的军队,自然是既想要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草。 只要马儿能听令, 那一切好说。 这也是为何自古帝王既倚重将领开疆扩土守护边疆,又怕将领功高震主威胁自己的原因。 方言点头,“当然可以,但铸造兵器花费颇多,咱们能弄来粮食填饱将士肚子就已经很是艰难了,如何还能有钱去造兵器?” 穷,太穷了啊。 然而方言在意的钱财,对盛世来说,或者对一个月后的盛世来说根本算不上太大的事。 不仅是肥皂赚了不少,盛昌则带着琉璃器去京都,太后寿诞之后,琉璃器一定会在京都疯狂受人追捧。百姓贫困,国库空虚,却并不表示有钱人少。 盛世一甩衣袖,单手负于身后,“钱不是问题。” 方言诧异。 钱不是问题,那什么是问题? “改进兵器,武装军队,至于军中粮草紧缺,那就问北戎取!” 方言完全不明白盛世为何能说出如此轻松又狂妄的话来。 改进兵器武装军队,是他们不想吗? 问北戎取粮草,先生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先生,你……” 他还未说完,盛世就匆匆下了高地,同时转身挥手招呼方言,“你带我去看看将士们的兵器。” 方言一开始以为盛世只是随口一说实际上根本不懂军事,但见他要去看兵器,又狐疑起来。 莫非盛先生真的有什么办法? 将士们的兵器大多就在手边放着,长枪,刀盾,还有些已经收起来的弓箭,这些算不上机密,因此方言带着盛世很快便一一看过。 盛世拿起长枪。 枪头已经磨损得不复锋利,刀也不少卷了刃甚至还有豁口,长弓应当是换过好几批,木质并不一样,越新的工艺越差,应当是旧弓断了后,自己砍木头做的。 至于箭矢这类消耗品,哪里还有锋利的铁箭头,全都是木制的,只箭头削尖了而已。 早前的盾牌大多都已经破损,如今很多都是木制盾牌,即便如此,也多半被砍得不成样子。 作为时常面对敌人的边军,这军备简直简陋到了极点,也不怪每次迎战都有人受伤。 没有结实的铠甲盾牌护身,没有锋利的刀箭杀敌,灵武军完全是用□□在拼。 方言蹲在盛世的身边,看着他盯着木弓发呆,于是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但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出声询问:“先生,如何?” 盛世试了下弓的拉力,起了身,“先改这弓。” 见他要将弓拿走,弓的主人当场就急了。 让这个人摸武器还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想要将弓拿走那是万万不能的,最后还是弓兵营的校尉来了,听说盛世要改弓拿了另一张弓给盛世。 因为弓箭如今都是自己造,所以灵武军中还是有武器作坊的,于是方言眼巴巴地跟着盛世随校尉去了武器坊。 虽然现有的材料有些差强人意,但凑合着也能改出一张弓来。 盛世这边刚开始改弓,结束了军事会议的方瞻听说盛世改弓箭的事,便也带着将士们过来了。 “先生,这弓要如何改?” 盛世手下未停,解释道:“北戎多骑兵,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性是步兵无法比拟的……” 自古以来草原骑兵都是中原王朝最为头疼的存在,普通弓兵在骑兵面前所能发挥的作用很是有限。 反观历史,每个征服北方的强盛王朝都同样拥有强悍的骑兵,而骑射则是骑兵对冲之前打击对方骑兵最有效的手段。 有人皱眉,“我们骑兵也配有弓箭。”说着他想到军中如今的箭矢,又补充道:“现在的问题是箭矢的杀伤力不够,跟弓有什么关系?” 弓不就是那样,还能有什么好改的,要改也当是给箭矢加上锋利的箭头。 “箭矢自然是要改的,但弓的问题也很大。” 如今的弓箭手并不太过追求准确度,能射准最好,射不准问题也不大,因为战术便是弓兵齐齐上前抛物线型的攒射,这样的射击都是朝天射的,根本不需要瞄准。 盛世说着将另一张长弓丢给对方,“长弓对于普通弓手并没有影响,而且较长的箭支也能增加抛射的稳定性和威力,但对骑兵却有很大的缺陷。” 对方接过弓拉了下,并没有想出哪里有问题。 方瞻想了下,问道:“先生反复提到长弓,是指这弓太长了?” 盛世点头,“对于骑兵来说,长弓携带很不方便。” 大家都习惯了用这般长的弓,虽然骑射的时候不便,但也没想过要改,况且,“难道减少弓臂的长度?那样的话,岂不是拉力就变小了,拉力变小弓箭的威力就减弱,到时候岂不是变成了孩童手中的弓,那还如何上阵杀敌?” 这番话立即引来其他人的赞同,只要是当兵的,自然对弓箭很是了解。 盛先生这番话分明是个门外汉。 但他们也感念盛先生为他们骑兵着想,只是这方面分明是错了。 与不便相比,自然是弓箭威力更重要。 方瞻略一思忖,问道:“先生莫非是想要两者兼有?既减小弓的大小,也能增大威力?” 盛世笑着道:“既是改进,自然得兼有。” 方瞻闻言,顿时道:“有任何需要,先生尽管吩咐,我等必竭尽全力满足。” 驻守西陉关多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武装骑兵的重要。 其他人虽心下不认同,但见自家将军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多嘴。 两日后,盛世的弓终于改好了。 众人见到这把古里古怪的弓神色各异,但谁也没张口提问,生怕显得自己无知。 方言这两日一直跟着盛世,他是亲眼见到弓是如何做出来的,在盛世将弓递给他的时候,便明白是盛世想要让他给大家演示。 他也没扭捏,接过弓后,对准二十丈外的靶子搭箭拉弓,蓄势瞄准几息后,普普通通的木箭射出。 等到将那块木耙搬回来,围观众人才发现木耙已经被射穿! 众人惊呼,“世子何时有这般神力了?” 方瞻知晓自家儿子的实力,能有这般的威力明显就是弓的问题。 他接过方言手中的弓反复翻看,也没看出什么原理,最后还是问盛世:“先生这是为何?” 盛世做得弓不算多复杂,是结合了现代复合弓原理的一把反曲复合弓。而反曲复合弓最大的特点,便是可以用较短的弓长,获得更大的力量,而且拉满后所需要的持续拉力较小,射手也可以从容瞄准。 大家虽然没听懂什么是弹性势能,也不明白什么是外力变为内部张力,但他们懂骑兵的骑射更讲究精准,力求一击毙命,所以这样的反曲复合弓简直就是为骑兵量身定制的。 在其他人如获至宝抢着看弓的时候,盛世后退半步走到方瞻身侧。 “将军,死守西陉关或许步兵弓兵够了,但若想要将北戎彻底打退,骑兵必须足够强悍。” 方瞻回头,以为对方是要提议骑兵全部装备这种弓箭,却没想到盛世说的却是,“骑兵的刀也得改了。” 方瞻:“……” 合着他的骑兵,只剩人还有可取之处? 盛世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接着提出自己的想法,“北戎骑兵武器多为短弯刀,这样的武器适合近战,而武器自古讲究一寸长一寸强。” 方瞻皱眉,“你是说长枪?” 盛世摇头,“长枪确实可以杀敌,但除了一寸长一寸强外,咱们还可以上斩敌首下砍马头。” 方瞻心中一动,长枪以刺为主,很讲究武艺高低,如果不能发挥出长兵器的威力,那杀伤力远不如刀。 “那是什么样的长兵?” 这两天盛世除了制作反曲弓,还抽空画了一张陌刀的示意图,这会儿将图纸递给方瞻。 方瞻先是一喜,随后又沉默了下来。武器都是极好的,甚至那个反曲复合弓,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锻造兵器可是要大量银子的。如今他们连粮草都是问题,如何能这般武装整支骑兵队伍。 盛世见他沉默不语,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方将军只需提供铸造场地,剩下的事情,盛某来想办法。” 方瞻微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的意思是……” 盛世含笑。 他不仅可以提供技术支撑,还可以提供资金支持。 方瞻心下大震,他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能够做到这般。 盛世并不是看不到方瞻脸色凝重,但留给灵武军的时间并不多。这些粮草吃完之后,若朝廷还是之前那样,他们后面该怎么办? 盛世并未再说军备的事,而是另外说道:“此次来,也是想请方将军帮个忙。” 方瞻回过神,见盛世一脸坦然,也只能将之前的情绪暂且压下,“先生但说无妨。” “盛某打算在祖安建一个武学院,但是一直没有好的教官,所以想问问方将军有没有人推荐。”之前军事学院缺少教官的时候,盛世第一个便想到了西陉关的驻军。 “有是有,但他们都有职责在身不能擅离职守,瞻惭愧怕是不能帮到先生了。”方瞻很想还一部分人情,若是别的事他肯定立马答应,但是军中将领驻防,哪能随意离开去给人上课。 盛世赶紧摇头,“方将军误会了,盛某不是要在职的将领。” 方瞻更奇怪了,不要在职将领,那要什么? “听闻将士们伤残后会退伍回乡,盛某是想问问方将军这里有没有他们的住址,盛某派人去将他们请来当学院的老师。” 那边看完弓的人,刚过来就听到盛世要请伤残的将士当老师,心中一喜,立即有了不少人选,但当学院里的夫子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人品过关即可,其家眷亲属可以一同搬来祖安,待遇从优。” 他此言一出,心动者更多。要知道伤残士兵的抚恤金少之又少,回了乡后因为深有残疾,大多过得穷困潦倒。大家都知晓,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一条出路,怎么不叫人惊喜?立即有人喊道:“先生你要多少人?” 有人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若是人数太少,到底该把这珍贵的名额给谁。 盛世笑着道:“有多少要多少。”见大家震惊,他又接着道:“当然了,也不全是当武学院的教官,祖安如今哪里都需要人,自然多多益善。” 有人开始迟疑。 等到盛世去休息,方瞻喊来方言,问他关于伤残士兵去祖安怎么看。 方言想了一下斟酌道:“爹,孩儿这次去祖安发现它已经与孩儿上次去截然不同了,孩儿刚到的时候,差点以为去错了地。” 他并不知道盛世跟方瞻商议的军备一事,见方瞻沉思不语继续道:“爹,孩儿觉得盛先生可以信,他能在半年内将全是难民组成的祖安治理得富足安康,那他就绝对有办法让伤残的将士过得也很好。” 方瞻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拇指摩挲着食指第二个关节沉默。 从粮草军备到伤残将士的退伍安排,盛世全都一手包办了。 灵武军与对方牵绊如此之深,那日后谁还能说清他们到底是朝廷的兵,还是对方的私兵?【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氢氦锂铍硼? 方言又说了不少祖安不错的话, 方瞻耐心听完后,只是挥手让其退去,随后又召人入帐商议, 直至深夜才散。 第二日,盛世再见他时, 他郑重行礼,道一声“有劳先生”。 双方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说太多,倒是方言有些莫名, 只以为两人说的是伤残将士的事。 方瞻治军严明,各项登记也都很清楚, 因此盛世要的伤残将士的原籍住址很快便整理清楚- 自从前几批农具大卖之后, 齐老板店里的客流量很明显降了许多。毕竟农具这些大件可不是那么容易消耗的,即便有了破损那也是修一修继续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更换的。 况且现在也没到春耕的时候, 齐老板最近一直闲得磕牙。昨日他回家听他媳妇说,她姐夫最近又接了一笔大单,他随口一问,发现又是盛里正找他姐夫买粮。 想到这,齐老板又叹了口气。 店内小二擦着桌子,见他这般长吁短叹忍不住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了?您今天已经叹气八十回了。” 齐老板撑着下巴望着门外,闻言又叹了口气,“你说里正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来啊?” 能被掌柜的称为里正大人的,非盛里正莫属。 小二一愣,不明白自家掌柜的想盛里正干什么,但他见掌柜的这么忧愁,迟疑了一下还是宽慰道:“说不定眨眼功夫就想起了。” 齐老板再次叹了口气, 看向门外,“哪有这么巧的事。” 然而话音刚落,门外就来了人,“齐老板在吗?” 齐老板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匆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祖安的管事他太熟悉了,尤其是里正大人身边的那几个。 听到对方说是盛里正请他过去,齐老板二话没说当即跳上马车,直奔祖安镇而去。 只是等他到了祖安见到盛世之后,才发现高兴得有点太早了。 齐老板“蹭”地一下站起来,一脸震惊指着自己、 “什么!我,造兵器?”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齐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爱做梦也不敢从一个做农具的商贩变成造兵器的啊! 盛世淡定地喝了口茶,示意齐老板先不要着急。 “不是让你造兵器,而是灵武军的兵器破损需要更换和修复,如今没有那么多懂铸造的人手,所以请你出些人手帮忙,算是雇佣的关系。” 听他这么说,齐老板被吓得七上八下的心勉强平复了一些。 灵武军可以自己铸造兵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雇些工匠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盛世接着道:“我也是看你之前分了股给我,所以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赚了,我也赚了。” 齐老板立刻高兴起来,他就知道跟着里正大人好处多多。 只是,“可我们也不会铸造兵器啊。” 他就是个卖农具的,哪里会打造兵器啊! 盛世见他愿意,放下茶盏淡笑着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之前曲辕犁、耧车、水车,你都能根据图纸做出来,想来只要那些兵器有图纸,你肯定也可以。” 齐老板曾经还真是铁匠出身,后来由于吃苦耐劳人老实被岳家看上,之后便在岳家的帮助下开了个农具店。这会儿被盛世一夸,也觉得自己的基本功还算扎实,带出来的徒弟也不少。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头道:“那我们就去试试。” 刚说完又觉得“试试”不能显示他们的决心和能力,于是改口道:“里正大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只要他们有图纸,我们一定能给他做出来。” 盛世顿时满意,双方相谈甚欢,很快约定好齐老板带人去灵武军的将作坊干活。 只是图纸有了,人也找了,但原料却还没有着落。于是盛世只能委托齐老板帮忙,先从他之前的上家那边买些铁矿先。 虽然朝廷明面上对铁矿管理严格,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矿产都在官府手里,有相当一部分矿产资源是握在世家大族或是各地豪强手里。 这些人即便是朝廷也轻易动不了。 齐老板的铁矿便是从他们手里买的,当然了,他之前是做农具的,要的量也不多就是了。 齐老板走后,盛世也并没有放松下来。齐老板能买到的矿并不多,远远不够铸造他想要的所有兵器。 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紧着要紧的先来。 盛世低头看着一堆计划表思索的时候,长安敲门进来,随后恭恭敬敬请安,又为盛世沏了新茶。 盛世抬头看他。 烛光中,小孩长高不少,已经不是初见的模样。当然了,也比初见时更加知礼了。 “这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崔润教你的?” 虽然校舍还没有盖好,但崔润那边已经开始了小范围的授课,就在盛世送他的那套小屋里。 每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而长安最近则上午跟着治安队一起训练,下午跟着崔润上课。 长安闻言将沏好的茶端给盛世,乖巧道:“崔先生说‘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注1)’。” 盛世看着他颇为无奈,“每日请安铺床还不够,还得冬天温暖被窝,夏天扇凉床铺?” 长安抬头,“若义父需要,长安定然做到。” 盛世见他当真,赶紧摆手,“那倒不必。所谓悦亲之道,非荐旨甘,奉轻暖也;非晨昏定省,冬夏温清也(注2)。以后你这早晚请安的事也可以省了。” “可是崔先生,”长安顿了一下,随后道:“长安明白了,若义父与崔先生意见相悖,那听义父的。” 盛世抬眸。 虽然他是这个意思,但是怎么这话从长安嘴里说出来就有些怪怪的呢? 在盛世看来长安还是小孩,于是挥手让他早些回去休息别熬夜,省得到时候长不高。 长安退下前,看到他桌面上摆着的纸张,最上面一张用炭笔写着“铁矿”二字,于是打算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住。 “义父是想要铁矿吗?” 在长安面前,盛世倒也没有隐瞒,闻言喝了口茶道:“是啊,缺铁,很多东西都弄不起来。” 长安斟酌片刻,小声道:“义父,长安知道哪里有铁。” 盛世喝茶的手陡然停住,“你知道?” 在他看来,长安虽然人小,但绝对不是个说谎的孩子。 盛世的书房里有祖安乃至周边各城镇的地图,长安站在地图前,用手在其中一处点了一下,“这里。” 盛世走过去。 那里正是陈县令划给他们祖安的那座山。山很大,而长安指的那处便在山的深处。 盛世没有立即质疑长安话的真假,只问:“你如何知道的?” 是之前去山上捡柴的时候发现的? 但那里是深山,孩子们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还是其他村民发现的? 若是村民发现,那第一个应该报给他这个里正知晓,怎么在今日之前从未听人说起过铁矿。 长安低头沉默片刻,最后抬头看向盛世,说出的话惊得盛世久久回不了神。 他说: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的。” 见盛世吃惊,他继续说道:“此前那个声音就告诉我,说榆延村有煤,我没信,以为是在做梦,后来榆延村果然被人发现有煤。” 榆延村发现煤的事,盛世也知晓,他们如今用的煤还是从那里买来的。 如果今天不是盛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听到长安的话,都不可能信他,只会以为他是被梦魇住了在发癔症。 而如果是从前的盛世,他定然也不可能相信脑子里有个声音可以告诉你,哪里有好东西可以发财。 但现在的盛世是穿书的盛世,而且还是个绑了系统又被系统抛弃的倒霉鬼。 他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震惊,回到桌边狠狠灌了一口茶,随后才恢复平日的模样,语调平稳地说道: “氢氦锂铍硼?” 第32章 第 32 章 您本来就是义父 说完后, 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长安,然而长安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反应,而是问道:“义父, 您说什么?” 盛世转头看着他,但长安依旧是一幅不解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 道:“对了,你脑子里那个声音,还说过什么吗?比如他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 长安摇了摇头, “没有。” 盛世:“那他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义父去晋阳后的某天夜里,那时候义父不在, 大家又都在忙着建房子, 长安想着是自己睡糊涂了,就没对人说起此事。” “不过,”长安仔细思索了一下, “但它好似说了什么奖励,这次也说是奖励。” “奖励?”盛世摩挲着杯子,重复了一句。 长安一脸欢喜,“义父,您说他是不是什么神仙?” 盛世:“是与不是,等明日让人去你说的那个地方挖挖看就知道了。” 长安重重地点了下头,“若是真的就好了。” 见盛世看他,他又立即扬起笑脸,“那样长安就能帮到义父,就不再是您的累赘了。” 盛世皱眉,“谁说你是累赘了?” 长安摇头,“没有谁。” 随后拱手行礼离开, 不再打扰盛世。 盛世盯着关上的门好一会儿,回头看向地图上长安指出来的铁矿点。 若是假的,那一切都很简单,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癔症罢了。 但若是真的。 盛世眯了眯眼,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若真的有铁矿,那说明长安脑子里那个可以预知煤矿铁矿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而有这个探查矿产能力的,不会是长安以为的什么神仙,最大的可能便是系统。 毕竟盛世之前可以绑定系统,那别人为何不行? 而若是还有第二个系统,那是不是也说明还会有其他穿书者的存在? 盛世最近又是造农具,又是制肥皂玻璃的,书中的人或许不清楚,但只要还有穿越者,那一眼便能知道他换了芯子。 那他现在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甚至于长安…… 盛世捏了捏眉心。 当初只想着赚钱,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为今之计,只能先看看明天的情况再说。 他突然有些忐忑,既希望有,又希望没有- 第二日,盛世便找来林原,让他从治安队里挑些人,带着工具和干粮随他一同上山。 大家平日里上山也只在前山活动,很少去深山里。众人走了半日,便发现已经没了路,于是只能在山林中一步一步探着走。虽然现在是冬日,但路上仍旧遇到了几只大型野兽,好在这次来的人都有些武艺,集众人之力也算是有惊无险。 两日后,盛世终于停下了脚步。 虽然树木高耸,但由于新的叶子还未长出来,阳光从干枯的树干缝隙里照进来,并不影响众人视物。 林原见里正大人说就是这里,立即招呼大家抡起锄头开挖。 不到一个时辰,纷纷有人喊下面都是石头挖不动。 林原率先过去将泥土扒开,但他分不清这是什么石头,只是奇怪道:“这石头怎么是红色的?” 盛世过去,便见挖开的泥土之下,是带有红色的暗棕色石头。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轻轻吁了口气,看了一圈周围,“应当是赤铁矿和褐铁矿。” 林原眸子睁大,“铁?” 盛世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挖到了,那说明这里果真是一处铁矿山。 盛世此次带人来,只是确定是否真的有矿,并没有打算直接开采。如今既然已经确认,他便也不多呆,立即带着人返回,同时让林原去给方瞻送消息。 倒不是盛世不想自己挖,而是他这里的人手不多,壮劳力更是少,况且马上就要开始春耕,而挖矿又是个持续的过程,还是让灵武军自己解决比较好。 他们需要武器,自己挖矿炼铁,自力更生。 盛世给方瞻去的信言简意赅,表示铁矿他提供了,炼铁的人手也出了,图纸也给了,到时候灵武军造出来的武器,分他一部分就行。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到方瞻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但正是因为盛世什么都帮他们想到并且办到了,方瞻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安,于是又找心腹商议了半宿。 盛世一直以为方瞻会将灵武军的将作坊建在他们军营里,却没想到方瞻为了开采方便等诸多因素,最后将将作坊的位置设在了祖安镇北部,也就在盛世划定的祖安城的城外。 灵武军的军备问题解决,盛世便打算找崔润说一下招生的事。虽然学校没有完全建好,但是建几间校舍还是很快的。 而他去找崔润的时候,却见长安独自一人跪坐在临时课桌前,低着头握着笔认认真真写着字,其他的孩童已经放学回家,而崔润也不知去了哪里。 盛世站在长安身后,盯着毫无所觉的长安看了半晌,最后突然出声喊道: “十一皇子。” 原先正低头全神贯注写字的长安,下意识回头,然而转头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到了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盛世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去。 长安见他这般,顿时有些慌了,顾不得收拾东西,立即起身跟上,“义父,我……” 盛世目不斜视,只道:“回家再说。” 听他说回家,长安心下稍定,随后乖顺地跟在盛世身后。 盛世任由他跟在身后,两人一同回了书房。 只是到了书房,盛世仍旧不发一言,只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又轻轻吹了吹。 长安暗中窥了好几眼,最后还是乖乖低头,开口道歉,“对不起义父,长安错了。” 盛世不知道这事从何问起,如今见他认错,便顺着问道:“哪错了?” 长安继续低头,“哪都错了。” 盛世轻笑,认错速度倒是快。 听到他笑,长安也没敢抬头。 盛世:“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安:“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盛世从茶盏上方抬眸看了长安一眼。 他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这小子还还挺会装。 “如何知道的?” 长安抿唇未答。 盛世见他这样,吹了下茶换了个问题,“真有你说的声音?” “没有。义父,长安错了,不该说谎骗您。” 在确定铁矿是真的后,盛世便认定长安也绑了系统,但长安到底有没有换人,他并不能确定。虽然他上次用元素周期表试长安时候,长安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并不能确定长安是不是装的。 他并不希望跟自己朝夕相处了半年多的孩子,是个心机深沉的穿书者。因此自那日从山上回来后,他便一直刻意避着长安。 如今看来,这小子还真是装的。 盛世轻哼一声,“骗就是骗了,认错有用?” 长安嘴角绷紧。 最近不论何时去找义父,都被管家等人给拦了下来,连盛婉儿都能见,独独他不可以,想到这,长安的脸越发苍白。 “只要义父您问,长安必定知无不言,绝不再骗您。” 虽然长安认错态度良好,但盛世依然不为所动,语气平淡,“你到底是谁?” 当他今天喊“十一皇子”长安却下意识回头的时候,盛世便知道长安不是跟他一样的穿书者。 只不过这样的话,情况就更复杂了,能对“十一皇子”这个称呼立即作出反应,那说明长安也不是原先的长安。 一直低头认错的长安缓缓抬头,虽然对方依旧是少年的模样,但这一刻盛世却从与自己对视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灵魂,那是与平日的长安截然不同的模样。 只听他道:“我不是之前的长安。” “义父您,也不是之前的盛世。” 虽然早有准备,但身份被说破的时候,盛世的心跳还是不免漏了一拍。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停顿片刻道:“所以你是多年后成为十一皇子的……” 盛世顿住,长安这个名字是他起的,那对方的真名应当不是这个,于是他问道:“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长安盯着盛世,仿佛也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隔了好一会儿,直到盛世开始皱眉,他才吐出两个字,“长安。” 盛世诧异,即便没有他的存在,对方仍旧叫长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盛世回顾了一下剧情,文中确实没有关于十一皇子长大后的记载,莫非是因为主角是傅临淮,而长安对于傅临淮的剧情没有任何推动作用,所以就此省去了?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所有配角都是为主角服务的。 “那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长安:“平兴二十五年,于北邙山一战战死,醒来便到了这里,回到了几年前,成了十几岁的模样。” 平兴二十五年,那就是五年后。 虽然不是盛世之前以为的饿死,但听到对方说战死,还是让盛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揪痛。 他压下异样的感觉,继续问道: “那你是如何恢复身份,又是怎么知道铁矿在这座山里的?” 长安果然信守诺言,并未再有隐瞒。“平兴二十年冬,舅舅找到了我。至于铁矿,几年后人人都知道这里有铁矿。” 盛世暗忖,重生就是这点好,日后的好东西都可以提前发现。 盛世单手撑着下巴,沉默片刻,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长安:“您说。” “平兴二十五年,那时候你已经年满二十,请问你是如何以二十岁的心理年龄,拜我这个同龄人当‘义父’的?” 不是盛世故意要给他难堪,而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想不通长安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天天义父前义父后,还能给他端茶倒水日日请安的? 这也太能装了吧? 而且既然要装,为何不装到底? 若不是对方自己透露铁矿所在,他根本不知道长安的芯子也换了人。 这次长安的沉默更久了。久到盛世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让终于缓缓开了口。 “您本来就是义父。” 第33章 第 33 章 偶像的力量,果然是无穷…… 盛世瞳孔瞬间放大, 不禁问道:“那个盛世也收你当义子了?” “还是说,”他停顿了一下,憋出另一个可能,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相较于原先的盛世收了长安当义子这种完全脱离原文剧情的情节, 后者更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并没有发生那么可怕的事。 “都不是。” “不管我之前多少岁,如今您是义父,那我就应该恪守孝道,正如您对义祖父那样。” 盛世:“……” 这么一说, 好像也在理。 他现实二十六七,而盛昌则也才三十五六, 相差不到十岁, 他还不是一样喊对方父亲? 盛世端起茶盏喝了口,将刚刚的心悸压下去。之前长安沉默片刻说他本来就是义父,真是给他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离谱的事, 只有穿书和重生两个,没有再疯狂叠其他BUFF进入地狱模式。 目前为止,最大的好消息便是没有再多出一个系统来。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系统和其他人存在的可能,但也能稍稍安一下盛世的心。 万一这个世界唯二的异数,只有他们两呢。 按照长安的说法,在他的那一世,崔润在山上当军师的时候,也会给孩子们上课,后来见长安话少还认识路,便让长安带路一起出了山寨。 之后又见长安可怜,便让他当了书童带着去了京都。 崔润入学国子监后,接触的都是世家子弟和皇亲贵胄, 后来便有人发现了长安相貌问题,再后来便是长安的舅舅景清辞找了过来。 只是他虽然在景清辞的帮助下,恢复了身份,但由于流落民间十多年,不识字还粗鄙,一直被众人排挤耻笑。 景清辞知道后便请旨将他带在身边,建元帝因为心中对景家有愧便同意了下来。 盛世听完发现,长安回京后在众皇子眼中几乎是透明的,他一开始是以山寨孤儿以及崔润书童的身份与崔润接触,再之后便与他的舅舅景清辞一同远离了京都。 而书中连崔润的笔墨都很少,只在他入三皇子府后才有相关描述,更别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书童了。 因此书中没有关于十一皇子的描述,也属正常。至少在傅临淮的眼中,他的对手只有太子和二皇子。 想到这,盛世不禁问道:“你为何故意暴露身份让我知道?” 若不是长安主动说起铁矿的事,盛世根本不会注意到长安已经换了人,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意识到。 “您上上个问题就说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自知道长安不是真的小孩后,盛世也懒得故意扮长辈了,“谁刚刚说只要我问,他就知无不言的?” 长安:“……” “我见您对着铁矿烦恼,便想着我既然知道,就应该帮下忙。再说,”他眼神飘了飘,“演小孩太麻烦。” 盛世瞅了他两眼,只见长安耳根开始泛红,随即了然。 按照之前扮小孩的样子来说,确实有些羞耻。 而二十岁,正是觉得自己是成熟大人的时候,能演半年小孩,已经很是不易了。大约是这样,才决定向自己这个同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坦白。 至少他们能够互相理解。 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盛世又有些怜爱起来,说到底也才二十而已。 在知晓长安重生之后,盛世也不再将他当做十四五的少年看待,此后有什么事都吩咐他去办。 很快,学院的校舍便建好了几栋,而崔润家中也频频发来书信催他赶紧回去。就在崔润纠结的时候,易老先生带着人到了祖安。 盛世写信给易慎,原是请他推荐一些有学识的先生过来任教,却没料到他老人家亲自来了。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迎了出去。 易老先生正被易思衡扶着下车,一见到盛世就捋着胡子笑道:“早年从西陉关去塞外时曾路过此地,没料到如今这里已经变了模样。” 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各处房屋干净整洁,门前屋后不见脏污,道路更是宽阔平坦,与其他地方的狭窄小路一点都不一样。 当初各家建屋的时候,完全是仿照了县里的规格来,只是盛世在道路方面留得比县城里的还要宽阔。甚至盛世单独划了一条商业街,让有做小买卖想法的人在那里开了店,卖些日用品猪羊肉之类的。 一开始的时候生意不好,但随着大家手中宽裕,倒是时常有人去割一小块肉回家给家里人补补。 而石村长和齐村长更是领着人将祖安镇各处的路都重新修整了一下,虽然现在仍旧是土路,却很是平整。 若是不知道的,单看屋舍和道路,还以为是到了城里。 盛世拱手行礼,“百姓随我来此处定居,理当让他们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易慎捋着胡须,越看盛世越顺眼,回身对着身后下车的众人称赞道:“室雅人和,乐业安康,盛先生是为百姓谋福之人。” 这些人正是受邀前来授课的先生们。 他们闻言纷纷跟着夸赞起来。 盛世汗颜,连说不敢当。 他们这边刚说几句,崔润听到消息也匆忙赶了过来,站定后立即朝着易慎和众人拱手行礼。 易慎看着气息有些不稳的崔润,笑着道:“你就是学院里唯一的老师,崔怀远?” 怀远是崔润的字。 要知道即便是崔家这样的大家族,年轻一辈里佼佼者众多,但能被领到易慎这样的大儒面前,且还能被对方记住姓名的,不足一二。 他一个崔氏旁支子弟,能被易大儒记住,是之前的他完全不敢想的。 崔润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勉强稳住才不至失态,低头应道:“正是。” 易慎知道他,不是因为他是崔家人,而是因为他是祖安镇的一名授课老师。 而这一切,只能是盛世此前特意在信中提了他。 易慎点了点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说着他又道:“你是崔家人?” 崔润再次点头称是。 “出身名门,却能做到有教无类,实属难得。” 这算是易慎对他的高度肯定,崔润再次俯身行礼。 文人之中,谁不景仰易大儒?能得易慎一句称赞,简直可以刻在族谱里,因此崔润再抬头时,看向盛世的眼中满是感激。 盛世虽然在一旁没插上话,但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之前以为要想彻底留下崔润还得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易慎来了后三两句话,就将崔润彻底说服了。 看崔润的样子,只怕以后要彻底投身到教育行业不回头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 偶像的力量,果然是无穷大的。 盛世带着易慎以及身后的那些先生们参观了刚刚建好的校舍,除了校舍之外,其他的都还没开始建,但是院墙的地基已经挖了,因此也能粗略看出学院有多大。 一直跟在易慎身后的易思衡忍不住道:“你们私塾建这般大?” 虽然他们带来了二三十位老师,但也不至于要这么大的地方吧?京都的国子监都没有他这个规模大。 就连他祖父办的书院,都不到这个私塾的一半。 盛世笑着解释,“不是私塾,是综合性学院。” 这下连易慎也好奇了,“什么是综合性学院?” “易老您刚刚说教化当有教无类,而我们这个学院除了有教无类外,还讲究因材施教,除了基础课程外,还会设置不同的学科方向,例如学文的、学理的、学医的,当然了,隔壁还有学武的。” 盛世已经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了,都没有细讲学理还分哪些,但已经足够将众人讲晕了。 易慎本来是因为盛世后来给他补的道歉信,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才陪着大家一起来,就当是出游了。没想到到了这里后,盛世关于学院的想法勾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就连吃饭时都拉着盛世问学院打算如何建,学生如何,老师如何,课程如何,直讲得盛世口干舌燥,饭都没吃上几口。 等到易慎听说盛世还从灵武军中要了伤残将士名单,打算招那些人来学院授课的时候,已经年过七十的易慎眼中满含热泪。 “你是第一个想着他们的人。” 易慎少年时也曾快马加鞭意气风发,他从西陉关出塞打算投身军中,最终却遇到了大凉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西陉关外数城在一月内接连失守,西陉关也在半月后被攻破,北戎铁骑一路南下,攻至晋阳城。 晋阳城以十五万人战死的代价死守,才堪堪止住了北戎南下的步伐。最终大凉朝廷屈服议和,将西陉关外诸郡全部割让给北戎,并赔款无数。 此战大凉将士及百姓死伤达四十万人之多,晋阳城以北十不存一。朝廷给了罪魁祸首无数金银,却对保家卫国的伤亡将士只字不提。 易慎也是经此一役对大凉朝廷彻底失望,回乡后再也不提从军之事,也不愿入朝为官。 那是一段被朝廷刻意掩盖的前尘往事,而一甲子的时间过去,如今的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知道当初的惨烈。 桌上众人低头沉默,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盛世站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大碗,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随后朝着易慎及众人举杯。 “其他地方我管不着,但光武县内、西陉军中,所有退伍军人及军属,我盛世一人负责到底,绝不让将士们的血汗白流。” 说着一抬头,将碗中的酒一口干了。 易慎许久没有这么热血澎湃过,他也学盛世端过一只碗,颤巍巍倒了酒,易思衡在一旁赶紧阻拦,却被他不容置喙地一把推开。 随后端起酒碗,冲着盛世举杯,“老夫敬盛先生大义。” 说着也豪迈地将酒一口干了。 两人同时放下碗,狠狠擦了一下嘴边的酒,随后大笑出声。 第34章 第 34 章 坑他 盛世趁机问道:“不知易老可否担任学院院长一职?” 怕易慎拒绝, 他又补充道:“不需要您老留在这授课,是荣誉院长,挂名即可。” 易家是有自己书院的, 盛世自然不能强人所难要求易慎来他这里上课。 盛世的算盘算是摆在明面上,在场众人都明白他是想借易慎的名声, 为自己新开的学院加码。 易思衡担心学院万一出点什么事,会累及自家祖父名声,于是小声提醒,“祖父……” 易慎却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随后对盛世道:“荣誉院长就不必了。” 盛世也只是气氛到了随口一问,易慎若是接受自然最好, 若是拒绝也属正常, 他本也没想到易慎会亲自来。而易慎的拒绝,也在其他人的意料之中。 盛世一脸歉意,“是无期唐突了。” 无期是他的字, 取无穷极之意。(注1) 易慎摆手,“盛先生误会了,这学院是你一手创办,院长一职理当由你担任,老夫怎能鸠占鹊巢夺人所好。” 在易慎看来,学院若真的能如盛世所说般开起来,那日后院长必然能够扬名天下为万人敬仰。他不需要这样的名誉加身,但年轻人却不同。 “只是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易慎看了眼一旁恭敬垂首的易思衡。 “思衡虽年轻,但学识尚可,所以老夫打算将他留在盛先生这里任教,老夫虽不能长期授课,但一年半载也能在此授课一月, 不知盛先生可愿接收?” 这可是意外之喜。 易慎愿意亲自授课,即便一年只有一月,那也足够让人惊喜,这可比从不露面的荣誉院长更能招揽到学生。 盛世哪里会不愿意,他只恨不能当场签了合同防止易慎酒醒后变卦,好在易慎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易思衡之前就知道祖父有将他留在此处历练的想法,因此对自己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他没想到祖父自己也要留下。 与易思衡同样震惊的,还有那些跟随易慎来的先生们。 他们是因为各种原因走投无路家徒四壁,才愿意来边关之地的学堂授课,易慎作为大凉人人敬仰的大儒,居然也要留在此处,怎能不叫他们惊讶。 因此他们看向盛世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与打量。 易慎愿意留下,最高兴的莫过于崔润了。 如今别说家里只是给他来信催促了,即便真的来人,他也不会回去。 在盛世为学院开办,收集各类书籍的时候,京都也不平静。 盛昌则到了京都后,与一直留在京都负责香皂生意的周管家汇合,同时也从周管家那里得知,建元帝为了彰显孝道,明确表示此次太后寿诞要大办。 因此京都贵人们都在张罗着从民间淘些好东西,以期能在建元帝和太后面前露脸。 之前还有公主侍女来店里订了套还未上架的新品肥皂回去。 如今京中的情形正中盛昌则下怀,他让人将那只幻彩琉璃莲花香炉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周管家看到东西后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这东西可是个大宝贝啊!” 琉璃因色彩艳丽,广受达官贵人喜爱,只是琉璃通常都是镶嵌在各种物品上作为装饰,例如宝剑上的宝珠,甚少有如此精美的琉璃器现世。 周管家一边惊艳一边心疼。老爷就这么将琉璃随随便便包一下放在盒子里,也不怕磕坏了。 这要是碰掉了一小块,可得把人心疼死。 周管家的表情明显取悦了盛昌则。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了。 他坐下轻轻吹了口茶,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嗐,不值钱的东西。” 周管家更震惊了,“这琉璃怎会不值钱?” 老爷脑子是不好了吗? 周管家越吃惊,盛昌则脸上的笑越止不住,他也没再卖关子。“世儿自己做的。” 周管家愣愣地盯着莲花香炉喃喃:“少爷自己做的?” 盛昌则笑得嘴角都要裂到耳后去,“就跟你卖的肥皂一样,都是世儿做的。世儿还说以后这样的琉璃还会有很多,到时候京都这边你可闲不下来。” 周管家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他家少爷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最后只能真情实意夸赞道:“少爷真是太厉害了!” 盛昌则像只骄傲的五彩锦鸡,尾巴都要翘上了天,“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周管家围着琉璃香炉转了两圈,明白盛昌则这次定也是为了太后寿诞二来。 “老爷,如此精妙绝伦的香炉,少爷打算卖给谁?” 他说的是少爷,而不是老爷打算卖给谁,明显已经不将自己划在盛昌则的手下了。 盛昌则也不生气,这本就是他乐见其成的,他吹了口茶,“三皇子。” 周管家动作一顿,随后靠近盛昌则小心翼翼问道:“少爷还对三皇子余情未了?” 这话耳熟得很,因为同样的话,盛昌则也问过盛世,当时盛世是这么跟他说的。 “如今京中还没人知晓琉璃器是如何制出来的,我们可以趁机卖出高价,等到日后琉璃器多起来,价格自然就会降下来。到时候大家便会知晓琉璃器没有那般贵重,那第一个高价买这只琉璃香炉的人,必定遭人嗤笑,也会加倍怨恨我们。” 盛世和盛昌则都明白,他们如今没有能力跟有权势的皇子对着干。 盛昌则接着道:“这人,不能选二皇子,我们暂时不适宜跟二皇子和林大人撕破脸,但也不能选太子。太子拥护者众多,手中的宝物更是不计其数,琉璃香炉虽不是凡品,但还真的不一定就从太子手中的藏品中脱颖而出,出现在太后的寿诞上。” 三皇子如今刚刚冒头,但脚跟不稳,手中财物不多,值钱且能投太后所好的自然更少,因此琉璃香炉一旦到他面前,必是他的首选。 盛昌则还记得当时盛世跟他说三皇子打算纳他入府为妾,不榨他一笔如何消恨,对此盛昌则深以为然。 他们都知道盛世当初追在傅临淮身后导致名声受损,就有傅临淮在里面推波助澜,用盛世不知羞耻来立他宽厚温良稳重谦逊的人设。 甚至于后来盛世落到匪寨里,京都全都是他被人糟践的风言风语,虽然不能确定是傅临淮指使的,但消息从三皇子府传出,那就跟他脱不了干系。 盛世记仇,盛昌则更记仇。 盛昌则冷哼一声,“余情未了?他也配?” 这话是有些狂妄,但是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他就是这般觉得的。 傅临淮不是良配- 傅临淮本以为上次让福全给盛世递了消息后,盛世就会有所行动,至少也应该上来示好才对,但他一连等了半个多月,也没等来盛世的一点动静。 他很想知道里面出了什么问题,但又因盛世远在边关,根本无从探知。 他最近正焦头烂额,虽然拉拢了不少人脉,但各处都需要花钱,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盛世那边没有见到银子,崔家那边的事也一直没有进展,让他更加着急。 急得他最近都没有时间去太傅府瞧瞧。 由于他一直让人关注盛世是否来了京都,因此当盛昌则出现的时候,下人立即报到了他面前。 傅临淮想了想,觉得不能继续拿乔等下去,还是得主动出击。 然而即便主动,他也没有直接上门,而是派人宣了盛昌则过府,将皇子高高在上的姿态捏得死死的。 即便是他图谋钱财,也得做得像是对方硬贴上来非要塞到他手里一般。 盛昌则能屈能伸惯了。 即便他图傅临淮兜里的钱财,这会儿也表现得像是自己为了儿子低三下四巴巴地贴上来,因此一点都没有引起傅临淮的怀疑。 盛昌则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琉璃莲花香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是托了去西方经商的商人,斥巨资花了三万两白银从西方大佛寺中购得的,就是为了献给傅临淮。 傅临淮一听是盛世为了博他一笑特意买来的,顿时心里舒坦了。原来半个多月没动静,是为了给他这个惊喜。 “殿下,这只琉璃香炉在佛祖身前供在整整二十年,也吸了二十年的香火,实在是佛寺中最贵的东西。” 傅临淮闻了闻,确实檀香味很浓,与平日里的玉石器具不同。而他在听到盛昌则说“佛寺中最贵”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果然是贱籍。 盛昌则仿若没看到他的神色,继续自己的表演。 他有些为难道:“只是这只香炉虽是世儿为殿下祈来的,但佛家讲究机缘,须得持有者另外捐献三千两以示心诚,方能得到佛祖庇佑,是为香火钱,否则花再多的银子买回去,也只会适得其反。” 傅临淮触摸莲台的手立即顿住,“所以盛世捐了吗?” 不止太后信佛,建元帝也信,皇子们或多或少也受了影响。 盛昌则悄悄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心里介意了。 “世儿是为殿下祈来的,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当初这宝贝是托人买的,那人对禅师说,香炉是殿下您的,他代您先将钱捐了。 禅师表示代捐可以,只是得殿下将香火钱付给对方,不然会被视为欺瞒佛祖,恐会遭遇不测。” 言下之意,你要是想要,就得花三千两。 供奉在佛前的琉璃香炉定然能讨太后欢心,傅临淮自然想要。可是他并不想出钱,但不出钱,又怕会沾染上佛家的因果,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盛昌则见他迟疑,转而又说:“殿下,不是草民和世儿贪图您几千两银子,我们三万两都出了,如何能在这里抠抠搜搜,实在是世儿怕他替您将银子给了中间人,到时候却连累殿下安危……” 盛昌则说得情真意切。 傅临淮皱着眉,有些动摇。 盛世对他的迷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可能会害他。而且这只香炉的价值远远不止三千两,更别说供在佛前通体檀香味了。 盛世愿意三万两银子买到这只香炉,不可能会骗他三千两。盛家若是为财,完全可以出给二哥,得到的钱财只会更多。 盛昌则见状,赶紧再接再厉,“若是因为这个香炉害到殿下您,那这香炉就是个祸害,不如砸了算了。” 说着盛昌则一步跨上来,伸手就要将香炉举起来砸了。 傅临淮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拦住,“住手!” 他咬了咬牙,“这香火钱,本王给。” 第35章 第 35 章 人才 等幻彩琉璃莲花香炉在太后的寿诞上大放光彩, 引起达官贵人们对琉璃的强烈兴趣后,盛昌则趁热打铁推出了几款琉璃碗和琉璃杯。 这些杯子和碗的颜值比莲花香炉差上许多,但胜在工艺简单, 都是模具做出来的,算是可以量产。 只是盛昌则这次并没有带太多琉璃器来京都。 此前盛世跟周管家说的那套饥饿营销,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听,但他却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从京都离开后,他又辗转去了大凉几座繁华的城池,靠着一只样品琉璃碗, 拿下了不少订单,光是定金就抵得上他从前数年的奔波所得。 就连一直跟在盛昌则身边的人都感叹, 还得是少爷啊。 而远在祖安的盛世在收到盛昌则的信件后, 也加大了琉璃坊的产量。 不止是盛昌则那里的琉璃器卖得好,戚氏的琉璃首饰也很受欢迎。自从琉璃发簪在晋阳城某位夫人女儿的及笄礼上出现后,立即风靡了整个晋阳城的夫人小姐圈。 如今要是哪位夫人小姐出门应酬, 没有戴琉璃发簪,那是要被人笑话的,因此多的是人拖关系都想要购得几件琉璃首饰回去充场面,甚至这样的流行风向已经刮到了晋阳以南。 而琉璃首饰这里更简单了,盛世只出了一点琉璃珠子,大小不限,只要没有大的瑕疵就可以。戚氏会自己根据珠子的颜色和大小,画新的首饰样式,然后找师父用金银打造。 连跟着戚氏一起做生意的盛婉儿,都成了个小富婆。 “哥哥,哥哥,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盛世一抬头, 就见盛婉儿像只小花鸟一般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精美的木盒,戚氏跟在她身后,不忘斥责她注意仪态。 戚氏见盛世抬头,又侧身行了个礼,口中虽称“世儿”,行的却是下属礼仪。 盛世虽然不让她这般,但戚氏依旧坚持,待到后来他也就懒得纠正了。 他笑着问盛婉儿,“莫不是一支珠钗?” 最近盛婉儿见天跟他说,她今天戴了什么首饰出去,谁家的姐姐很喜欢,那天戴了什么出去,谁家的妹妹很眼馋,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琉璃首饰的形象代言人。 盛婉儿皱了皱鼻子,“才不是呢,那是给女孩儿们看的。哥哥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盛世依言打开,只见细绒布上躺着一块白玉。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他也算是能分得清什么是好玉石了,盛婉儿这块玉一看就不便宜。 见盛世露出惊讶之色,盛婉儿得意地扬着脖子,“书上说君子如玉,这块白玉与哥哥最配了。” 戚氏在一旁补充道:“这是婉儿自己挣得第一笔钱,她刚从我这取了银子,就跑去给你买礼物了。” 婉儿皱眉苦恼,“但容叔说这块玉算不得极品。”但她很快又再次开心起来,“不过哥哥放心,等婉儿有钱了,一定再给你买更多更好的。” 盛世失笑,这算是小朋友拿了第一笔工资,孝敬哥哥来了? “这块玉我收下了,谢谢婉儿小姐了。” 盛婉儿立即笑出了一对小虎牙,惹得戚氏又说了她几句女孩要注意仪态。 盛婉儿算是被宠着长大的,戚氏自小不约束她,让她养得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儿,如今才想起来要掰正,但盛婉儿却根本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看着母女俩的互动,盛世突然沉思起来。 见盛世沉默,戚氏顿时紧张起来,以为他是不喜盛婉儿的模样,于是赶紧道:“回去我一定好好教导她。” 盛世摆了摆手,“兰姨,我好像没见到婉儿的先生。” 戚氏羞愧道:“之前在晋阳的时候,为她请过几个女先生,但她不爱念那些书,将先生给气走了,来了祖安后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挑选新先生。” 婉儿闻言不悦道:“才不是我不爱念书呢,先生拿的女诫,还不如我在哥哥书房找到的垫桌角的墨经有意思呢。” 戚氏赶紧斥责,“胡说八道什么!” 京都贵女们都是学的这些,要不是她家有钱能请来女先生,盛婉儿想学都没得门路。 盛世不知道他是该惊讶盛婉儿居然对墨经这样的书籍感兴趣,还是震惊原主居然拿这东西垫桌角? 在戚氏又要开始说教的时候,盛世将人拦住,“等等,那本墨经现在在哪?” 婉儿偷偷看了一眼戚氏,随后搅了搅手指头,心虚道: “我娘将它扔了,后来我又悄悄捡了回来,现在就在我卧房枕头地下。哥哥如果还要垫桌角,能不能换一本?我拿女诫跟你换。” 盛世揉了揉额角,他能是将好东西拿来垫桌脚的人吗? 见他想要书,盛婉儿悄悄看了眼她娘,发现戚氏并没阻止,立即明白是因为哥哥在,于是高兴道:“我这就给哥哥去取。” 等盛婉儿拿来,盛世翻开,发现果然就是他想的那本墨经。别说盛婉儿觉得他暴殄天物,他也这么觉得。 “这书我是从哪找来的?” 这个盛婉儿哪里知晓,戚氏倒是因为之前经常与原主发生口角,知晓一点。 她见盛世是真想不起来了,提醒道:“你之前在集市上见过一只特别精巧的木马,还会自己动,后来你就去找到了做木马的人,对方说他就是根据这本书上的内容自己做的,你就将书买了回去。” 后面的事不用戚氏说,盛世也能想到,大约就是他自己不爱看也看不懂,买回去没有用,最后就垫了桌角。 除了墨经外,他现在更想知道这墨经是如何流出来的,是否能找到墨家门徒。看样子,还得去晋阳才行。 盛世一抬头,便看到盛婉儿皱着脸,眼巴巴盯着他手中的书,生怕书有去无回。 “哥哥,你是不打算还我了吗?” 盛世想了想问道:“还有更多像这样的书你想不想看?” 盛婉儿一听眼睛都亮了,不住点头,“当然想。” “还有更多知道这些书中内容的先生讲课,你想不想听他们?” 盛婉儿脑袋都点成了小鸡啄米。 盛世看向戚氏,“过几天,将婉儿送到学院上学吧。她还小,读书要紧,做生意的事等她长大了再说。” “可是,”戚氏一脸担忧,她看了看盛世,又看了看一脸兴奋的盛婉儿,“她到底是个女孩,这不合适吧?” 学院开课加上崔润在家里授课,加起来有近两月的时间,但盛世发现这些学生竟然没有一个女孩。 今日戚氏不停规劝盛婉儿注意女子仪态,盛世才惊觉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盛婉儿可以识字,但却绝对不会被允许去学堂。 盛婉儿一听女孩不合适,不高兴地嘟囔,“女孩怎么了,大家不都是人嘛。” 也只有这般大的孩子才能发出这样的质疑,若是再过几年,她们也会被同化。 戚氏不同意,盛婉儿就气得背过身不理她娘。 盛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兰姨,你有了自己的生意后,可开心?” 戚氏一愣,没料到盛世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边的头发,点了点头。 盛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可是你当初也说自己不合适。” 戚氏有瞬间的错愕,“我……” 最近四处应酬走动,让她活得很充实,这样的感觉太好,让她忘了她之前也觉得自己不该也没有能力做生意。 盛世叹了口气,“兰姨你如今是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婉儿呢,她为何不能也做自己喜欢的事?” 盛婉儿立即帮腔,“哥哥说得对!” 戚氏脸上满是挣扎,“可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婉儿她……” 戚氏的顾虑,盛世也能理解一些。女子入学,会被人认为是另类。 “作为我的妹妹,她想做什么不可以?没有先例,我们就做那个先例。别说只是入学,即便她想做大凉第一个女博士,又有何不可。” 戚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博士那可是教授生徒的官员,盛世这孩子怎么敢想的! 婉儿并不知晓博士是什么,只觉得这个名头很响亮,立即点头道:“哥哥说得对,我就是要做女博士。” 戚氏一脸无语地看着盛婉儿,但她见盛世心意已决,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想着若是婉儿不能坚持,不需要她拦,到时候也会乖乖退学。 但若是真的能坚持,那…… 想到那个可能,戚氏胸口猛地跳了好几下。 算了,不敢想不敢想。 第二日,盛世便带着盛婉儿去了学院,彼时易慎正为众人讲学,在场的除了学生外,还有所有的老师。 当易慎听说学院要开始招收女学生后,也吃了一惊。 盛世的速度很快,当场就令人写了公告,所有家庭均可以将孩童送来读书,不分性别。 祖安缺人,更缺各种各样的人才,学院是输送人才的地方,自然应该最大化接纳并培养各类人才。 第36章 第 36 章 搬空县城? 这条告示一出, 百姓们虽然看不懂,但也兴冲冲地围了过去。 石村长那自然是竭尽全力让里正大人的各项政令都能推行成功,因此直接站在告示前给众人洗脑。 “你说女孩子不用上学?那都是从前了, 里正大人的妹妹都在学堂上课了,等你们的女儿过去, 可就是里正大人妹妹的同窗,那是多了不得的身份。” “同窗你知道啥意思不?不知道啊,我跟你说,读书人最看重同窗了, 出门在外,有这个身份在, 人家都能拉你一把。 别的不说, 日后女娃们谈婚论嫁,里正大人妹妹同窗这个身份也能让婆家高看一眼,还愁找不到好婆家?” 其他的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但一说到能找到更好的婆家,不少人就开始心动起来。 有人跟周边人说:“里正大人处处为我们着想,让女娃上学,肯定也是好事,不然里正大人不可能干这个事。” 旁边人赞同,“你说得在理。” 石村长见大家心动,继续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上面还有更大的好处呢。” 其他人顿时急了,“还有什么,村长您快说。” 石村长虽然不识字,但是他早就将告示内容全都背会了,此刻笑得一脸得意。 “里正大人说, 咱们祖安镇的孩子,只要年满七岁不分男女均可入学,而且小学五年束脩全免,也就是说,孩子们上学不需要花费家里一文钱,连书本都是学院负责。” 众人顿时惊呼,“真的假的?” 虽然里正大人一直说要开学院让孩子们去读,但在百姓们心里一直认为读书那是极花钱的事,要知道贫寒之家可没能力供一个读书人出来。 如今居然笔墨纸张都不需要他们出钱? 还有这样的好事? 人群里当即有人举手,“石村长,那我家娃都已经十三了,还能免束脩吗?” 石村长连连点头,“免的免的,不过大孩子不是全免,具体要看年龄大小,刚入学肯定都是免的,不过事先说好,学习不好没通过学院考试,可就得补交束脩了。” 众人一听学不好得交钱,又嘀嘀咕咕着急起来。 石村长脸一板,“里正大人花那么多银子建学院请先生,还免费提供书本笔墨,好处全让你们占了,你们要是还学不好,对得起咱里正大人吗?自己出现不适理所应当的?” 众人一听顿觉羞愧。 是啊,里正大人都做到这般了,若是还学不好,他们有什么脸让里正大人的心血白费。 石村长见大家羞愧得低了头,又笑着安抚道: “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考试不是为了让大家出钱付束脩,而是为了定期检查孩子们的读书情况,里正大人的目的是希望我们祖安能多出点读书人,孩子们能成才。” 众人被石村长说的泪眼朦胧,直夸里正大人是大大的好人。就算是他们这些父母,都不舍得给自家孩子花那么多钱读书,里正大人简直就是爱民如子啊。 石村长见大家这般又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听他继续说: “刚刚不是说考试不合格得交束脩嘛,但考试成绩优异有奖赏,不仅免束脩,学院还免费提供食宿,甚至还会奖励银子。” 说到这,石村长的嗓门不禁提高了几分,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也就是说,你们的孩子去上学,只要学得好,不仅不需要你们花钱,还能给家里赚钱呐,而且是不分男孩女孩,女孩只要学得好,也能给家里赚钱!” 众人一听,里正大人居然还要贴钱奖赏孩子们,彻底炸了锅。 里正大人哪里只是好人啊,他简直就是送财的菩萨! 大家被说得热血沸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女孩应不应该读书啊。 他们只恨家里娃不够多,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家里所有孩子的耳朵揪起来,让他们头悬梁锥刺股,务必要拿到学院的那什么“奖学金”。 而学院里,包括易慎在内的先生听说盛世居然不收束脩还要送钱出去的时候,也都惊呆了。 从古至今,哪有书院学堂不仅不收一文钱,还一个劲往外贴钱的? 要知道那可是个无底洞啊。 盛世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目前主要支出也就是先生们的月例以及学院的笔墨纸张,况且如今祖安的学生也不算多,以他最近的生意来说,完全可以负担得起。 易慎见他对金钱如此无所谓,更觉得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教化百姓。他在心中叹气,如此仁心仁爱,足以与古之圣贤比肩。 自己虽被称为大儒,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位年轻人对教书育人热忱。 盛世原以为他免了学杂费,仍会有人家不愿送孩子来上学,毕竟义务教育也是强制执行才能有后来的效果。他倒是完全忘了自己如今在祖安百姓心中的影响力,以及石村长的洗脑能力。 当整个祖安镇所有满足入学要求的孩子都被送来时,就连盛世自己都惊了。 各家父母连夜给大小孩子们缝补了斜跨包,孩子们背着差不多款式却五颜六色的包去了学院报到。 与此同时,县学里的那些学生听说易慎在祖安镇的小学堂授课,纠结了许久后,集结了一帮同窗也过来了。 就算蹭不到课,能从远处看一看易大儒也是好的。 他们的要求真的不高。 然而等他们到了祖安,发现易大儒居然给一群大大小小年龄不一的孩子们,讲解最为基础的千字文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县学生大多都是秀才,有些时候他们也会被邀请去蒙童馆授课,说白了,他们都可以当这些孩童的老师,哪里就需要易大儒来给这些毛孩子们上启蒙课啊! 盛里正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县学生们气得捶胸顿足的时候,盛世毫无所觉,而被他们认为大材小用的易慎,也没觉得他教授孩童有何不妥之处。 由于是易慎亲自授课,所以全校的学生都来了,教室里坐不下这么多人,易慎便提议大家到外面的广场上。 初春的暖阳下,孩子们安安静静听着课。 直到一堂课结束,盛世才注意到在广场外东张西望抓耳挠腮的县学生们。 领头人见易慎离开,想了想还是带着人过来,恭恭敬敬朝盛世行礼,说明了来意。 盛世听说他们想来旁听一节易老先生的课,并没有立即拒绝,而是道:“易老刚刚讲完课,须得休息,你们若是想旁听,得等到明日了。” 众人一听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强求易慎给他们单独讲一次课。 盛世见他们打算离开,暗自挑了下眉,道: “你们一来一回也耽误不少时间,明日易老的课在辰时初,你们若是回去,天未亮便得从家赶过来,不若在此休息一晚。刚好下午还有另外几位老先生的课,你们可以一起听听看。” 见他们迟疑,盛世又道:“这些老先生都是易老举荐过来的。” 县学生闻言有些心动,将时间浪费在路上,还不如多听两堂课,既然是易老举荐的先生,那学识肯定没话说。 下午的课简直出乎这些县学生的预料,他们听完后,更觉得祖安的学院简直是耽误这些老先生。他们至少也该去县学吧,怎能窝在这样的地方呢。 不少人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回去后大家一起去面见陈县令,说动陈县令想办法将这些老先生挖去县学才好。 只是不等他们挖人,盛世已经反向挖人了。 他先是问了问大家听课感受如何,县学生均夸赞先生们学识渊博,等到闲聊到火候差不多,盛世叹了口气,道: “虽然易老先生答应每半年来祖安学院授课一月,老先生们也与学院签了契约,但学生越来越多,还是得再招些老师才好,也不要都如老先生们那般,只要是秀才也够教小学的孩子们了。” 众人听到他说易老先生会经常来授课,激动得面上都稳不住了,又听老先生们都签了契约,便知道应当是不好挖走,最后听到学院还招秀才老师,又开始心思浮动。 大家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打算。 若是他们也来当老师,虽然老先生们不能单独给他们授课,但他们可以主动请教啊。 距离这么近,还天天朝夕相对,只要他们态度谦和,想来老先生们不会拒绝,相信一定比他们在县学学得多! 只是,大家又互相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么多人,这祖安的学院能要几个啊? 领头人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率先出击打算先抢个名额再说,“不知学院招老师有何要求?里正大人看在下可还满足?” 若是眼神能杀人,这人的身上怕是已经插了十多把刀。 盛世含笑,“暂时招十名,不过若是后面学生增多,比如其他村镇的孩子也来上课,那自然还得再招老师。而且小学只是初级课程,后面还得开设中级高级课程,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要求只会更高。” 他一席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多。 这些人一合计,便决定都来祖安学院应聘,而他们来这里自然也不能忘了今天有事耽搁没来得成的同窗。 老师人数要的不多怎么办? 没关系,没听盛里正说只要学生多就得扩招吗?只要他们帮着祖安学院扩大生员,学生一多,那老师的名额自然而然多了。 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去那个中级高级课程当学生。方法总比困难多。 旁听这事过去没到十天,祖安百姓就看到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往祖安赶,一问都说是去祖安学院入学的。 你问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祖安学院上学? 那当然是因为整个县里的先生几乎跑光了,全聚到了祖安学院。当老师的当老师,当学生的当学生。 他们没了老师,那不得到有老师的学院入学。 不仅县学没人了,县里其他的私塾学堂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陈县令坐在县衙里心里美滋滋。 最近风和日丽百姓们都开始忙着耕种了,不出意外他今年定会受到上面的夸赞,说不得还真能动动屁股挪挪位置。 然而他没想到,转眼间天都要塌了。 脸上笑意凝固,他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匆忙赶来汇报的下属,惊得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你说什么?” “盛世他把县城搬空了?” 第37章 第 37 章 这个可能,或许不是可能…… 负责管理县里教育的教谕咽了咽口水, 有些胆战心惊,“千真万确,下官今早派人去查了, 各处学堂都没人了。” 不仅先生没了,学生也跑光了。 “城南的彭老夫子呢?他那么大年级总不至于也去祖安吧?”陈县令好不容易想起来一个。 教谕看了眼陈县令, 随后一脸的一言难尽,“彭老夫子是第一个跑的!” “他老人家一听说易大儒在祖安,立马就让家里人给他收拾东西,当天就住到了祖安去, 还说以后不回来了,他要在祖安等着易大儒每年一次的讲学, 以示心诚。” 陈县令心都凉了。 你老人家是心诚了, 我这广武县的教育怕是要凉透了。 他试图挣扎,“不能将他们召回来吗?” 教谕也想,但还是道:“怕是很难, 大家都是冲着易大儒的名望自愿去的,除非咱们能将易大儒请到县学讲课,否则……” 陈县令闻言心更凉了。 不用想也知道易大儒是因为谁才去的祖安。 盛世跟易大儒在晋阳就有交情,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请得动易慎啊? 就在陈县令和教谕一筹莫展的时候,陈县令的西宾说道:“其实大人们不必如此忧心。” 陈县令跟教谕看过去,“怎么说?” “祖安隶属咱们广武县,就算大家都跑到了祖安去,但只要最后考学出了成绩,这政绩就得算到大人您头上。大人您不需要花费一分心力,自有人帮您操心县里教书育人之事,岂不美哉?” 陈县令一想,好似也是这个道理。例如晋阳城最出名的也不是府学, 而是易家的书院。而易家书院也不建在晋阳城里,而在晋阳城下某个县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陈县令顿时将自己说服。 教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县令主抓的不是教书这块,这事说到底会是他的失职。 陈县令见状,直接道:“没事,如今县里也没多少学生和先生,你若是不放心,不如也去祖安,替本官看着他们,别闹出什么事来。” 教谕本就主管县里教育,陈县令这般说也有些道理,教谕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等他去了祖安,盛世知道他的来意后,当即就将人收了下来。 这不现成的教导主任嘛。 县学的教谕多半是举人出身,这个身份虽不算多高,但也绝对不低了。除了比较富庶的地区外,一般一个县能有一个举人,都算是教化有方了。当然了,如今的科举制度并不完善,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通过科考入仕。 宋章见盛世给他安排的文庙祭祀等差事,跟他原先做的并无差别后,也渐渐放了心,看样子人家真的只是单纯想要教书育人。 盛世这边刚跟宋章谈完,那边就有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说是学生中有人闹事,如今吵得都快打了起来。 盛世匆忙过去,宋章作为一县教谕自然也跟了过去。 众人吵吵嚷嚷全都聚在广场上。 见盛世来了,祖安的学生们立即恭敬垂首,喊“院长好”,其他人见状,也赶紧低头喊院长好。他们虽然那来了几日,但并不是人人都见过盛世。 盛世让他们起身,随后扫了下全场。 原来是祖安的十多名学生,跟这几天从其他地方来的二十多名学生发生了冲突,两边的身后各站了不少支持他们的人,泾渭分明。 而那边的学生身后,还跟着没申请到老师资格,被迫当学生的三名秀才。 其中一人拱手行礼,“院长,此次冲突是因为大家觉得不公平。” 盛世闻言暗自挑了下眉,“什么不公平?” 对方挺直胸膛,“我们今日才知,祖安的学生入学不需要缴纳任何束脩,而我们,”他指了下身后的众人,“要入学便要缴纳束脩,这如何公平?” 他一说完,身后众人立即群情激愤。能到这里来上学的,大多不是幼童,其中不少人都已过了二十。 “张秀才说得对,大家都是学生,为何要被区别对待?” 他们一吵,祖安这边的学生又不干了。 眼见着又要开始新一轮的骂架,盛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祖安这边的学生一见他的动作,立即闭上了嘴,另一边见没人吵了,渐渐也安静了下来。 就在他们以为盛世也会给他们免了束脩的时候,只听盛世略有些桀骜地反问:“我为何不能区别对待?” 他这般理直气壮,倒是让张秀才等人傻了眼,“你,你不是要让大家都读得起书吗?” 盛世点了点头,“我问你,他们去其他书院学堂读书,要不要出束脩?” 张秀才僵着脖子点了点头,“但是……” “但是他们来我这就不需要?你岂不是也在区别对待?” 张秀才没料到问题会重新丢给自己,他“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想到如何反驳。 盛世不再管他,而是看向闹事的人以及他们身后看热闹的众人。 “其实很简单,入学堂交束脩天经地义。这学院是我花钱建的,书籍是我买的,先生是我请的,入学的每个人都应当交束脩,但为什么他们不需要?” 盛世扫视众人,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他们的里正。” 他扬声道:“我愿意免除我治下百姓的束脩,有何不可?” 这话说得张秀才及他身后的人脸红一阵白一阵。 远处有人嗤笑出声,“我早就劝他们不要闹事,他们非不听。盛世作为里正,乐意不收自家人的钱,凭什么也不收他们的,就凭他们脸大吗?” 说话的是崔润,坐在他对面备课的易思衡闻言抬头往窗外看了看,脸上闪过担忧之色。 “但他这般说,只怕会激化矛盾,要知道如今其他村镇乃至县里来的学生,比祖安原先的学生还要多了。” 崔润淡定地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放心,咱们院长大人绝对吃不了亏,我估计他心里憋着坏呢。” 易思衡起先还有些不解,但很快听到外面的动静,脸上写满错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崔润。 “这也行?” 原来在盛世反问过后,其他人羞愧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世见他们这样,立即换了副面孔,笑着道:“你们想要免束脩,也不是一点不行。” 直到盛世离开,那些人还有些发懵,“你们说,院长最后说的那句‘免束脩的政策,针对整个祖安镇’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们别痴心妄想?” “笨死了,这都不懂。”听闻学院里有人在闹事,匆匆忙忙拄着拐杖健步如飞赶来的石村长,没来得及阻止闹事的人,只听到他们议论的这句话。 骂完对方笨后他喘了口气,见对方瞪着他,石村长扬了扬脖子,“这还不简单,里正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你们也是祖安的人,自然也能免除了?” 说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你们这些人的脑子就不能活络一点?政策就是政策,你闹就有用了?想要解决麻烦,那就得理解政策,并合理利用。” 那几人眼睛都瞪圆了,还能这样的吗? 石村长见他们震惊,往另一边努了努嘴,“人家都已经去问怎么才能将户籍转到祖安了,你们还在这傻了吧唧地傻看着。到时候人家都能免,你们又赶不上。” 那几人一听他这么说,赶紧拔腿就跑。 而盛世在丢下一句“免束脩的政策,针对整个祖安”后,便去找了管户籍的人,让他拿个章程出来。 除了本身县里转户籍的要求外,想要转到祖安的,必须是一户一起转。防止为了省几年束脩,只学生一人转过来。 他要的不止是学生,还要更多的人。 若是往其他地方迁户籍还是有些麻烦的,但是同县转户籍却很简单。这一块,从未设过门槛,毕竟迁来迁去都在同一个县,都归县令大人管。 不过是从这个村迁到那个村,或是从乡村迁到县里。 因此在将教谕送到祖安一天后,陈县令又收到了一个晴天大霹雳。 但凡家里有孩子可以读书的,都要举家迁到祖安镇去。 问就是他们一大家子,努力挣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来,现在人家免费供孩子读书。 他们犹豫一秒,都是对免费入学的不尊重。 陈县令头疼地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问身边的西宾,“要不你帮我分析分析,这里头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抑郁得忘了自称本官了。 西宾看了看自己老爷,还是拿出了那套说辞。 “您看,他们来来去去,不都还在广武县,还在您的治下?” 陈县令忍不住骂了粗口,“我他娘的,他是不是想要将我的县衙也给搬去祖安啊!” 西宾低着头,闻言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呼哧带喘的老爷,不太敢说。 这个可能,或许不是可能。 第38章 第 38 章 看你怎么嚣张 而在不少人为了祖安镇的户口搬迁过来的时候, 也有一行人陆陆续续到了祖安,正是盛世之前让人去按照名册寻来的伤残将士及其家属们。 这些人多半拖家带口来,其中也有只身一人的, 细问之下才知道几乎都是回乡之后,因身体残疾被家人嫌弃, 生活困苦之下走投无路,听到盛世这边需要人待遇从优,所以过来寻一口饭吃。 身体的残疾,让他们没有办法如正常人一般耕种, 在家人看来便成了一种累赘。朝廷给的抚恤金本就少,回家之后要么被父母兄弟以各种名义占了去, 要么就是偿还他们长期不在家中, 因缺少劳力而欠下的债。 方瞻给的名单,来了近半数,可想而知这些退伍的伤残将士, 日子过得并不好。 看着这些满面风霜,被生活重担压垮的士兵,以及身后跟着的面黄肌瘦的妻小,盛世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沉重。 在对方全都忐忑看着他的时候,他又很快恢复了过来,笑着让石村长带大家先去安顿。 有人不放心地回头,局促地追问:“里正大人,您真的不嫌弃我们,要给我们一个生计吗?” 大家听他这么问,全都停下了脚步,回头不安地看着盛世。在这样的世道下,如果不能下地耕种, 是真的容易饿死。 他们想过其他的办法,但他们即便想去给人家当奴作婢,也没有人会要他们。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想,还不如当初就死在战场上算了,总好过这般半死不活什么都干不了,白白浪费本就不多的粮食。 众人脸上既惶恐,又希冀。 盛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而温和,安抚道:“大家不必忧心,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大家一路奔波先去安顿,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定,原先惴惴不安的脸上重新染上希望和期待。 石村长笑着招呼众人:“大家听里正大人的就好了,里正大人让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你们可能不知道,老头子还有这些村民原先都是流民,就是因为听了里正大人的话,如今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宽敞的大房子住。 大家只要听里正大人的,准没错。” 众人听他这般说,又看了看从未见过的整齐砖瓦房,个个点了点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盛世笑看着他们一个个跟着石村长离开。 武学院的学生虽然不多,但个个身体素质都不错,如今文科老师已经配齐,教官们现在也到了,很快便能开始正式训练。 倒是崔润见来了这么多人后,有些不解,“武学院的教官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剩下的你有什么打算?” 盛世看了眼琉璃坊的方向,“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工作。” 盛昌则那边的订单越来越多,玻璃的需求量自然也跟着增大,琉璃坊的人手就显得有些不够,所以盛世打算多招些嘴巴严服从性好的人手,入过伍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工厂需要用到人- 学生大量入校后,第一个出现的问题便是书本和纸张不够。宋章作为教导主任率先找到盛世,直言既然院长给了学生承诺,那就得赶紧去买书本和纸张。 如今的造纸技术并不高,广武县的纸都是从晋阳买来的,而书本就更少了。 现在的书,大部分是手抄,例如去书局买笔墨纸张,可以借书一边看一边抄,抄好的那本可以带走。当然若是多抄几本,也可以卖给书局,如此一来,抄书的人可以赚点小钱补贴自己,书局也可以将抄好的书卖给其他人。 如今书院中的书,一部分是盛昌则之前为了盛世读书买来的,另一部分则是易慎带来捐给学院的。 这些书本基本只有单独的一册,若想要人人都有书用,势必要花大笔银子买。 宋章:“院长若是不愿买书,就得让大家抓紧时间开始抄书了,只是抄书也需要纸。” 说来说去,纸和书都是目前的必需品。 “只是书院里刚入学的孩子,字还没认全,哪里会抄书,怕不是要把纸糊成一团。” 他没想到盛世一下子要收这么多学生,还真的给他们免书本费。如今免书本纸张的大话已经说出去,可不就得兑现。 盛世不慌不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你先别急,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随我一起去看看现在做得如何了。” 从晋阳买来的纸张,前几日就到了,只是没有运到学院里来,而是运到了其他的地方。 盛世起身,招呼宋章,“正好易老也快到了。” 宋章不明白书本纸张有什么好看的,但听说易慎也要来,便勉为其难跟着去看看。 易慎一见到盛世,就笑着问道:“不知无期又弄出什么好东西来让老夫瞧了?” 两人相处多日成了忘年交,易慎也不再称呼盛世盛先生,而是亲切地称呼他的字。 易慎的身后,还跟着易思衡,以及他新收的学生崔润。崔润自打拜师易慎之后,不仅对易慎更加恭敬,连带着也越发感激盛世了。 盛世见易慎这般问,眨了下眼卖了个关子,“您老一会儿就知道了。” 盛世说的地方离学院还有些距离,几人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地方。 刚下车,众人就看到门楼上刻着的“祖安印刷厂”几个字。 易慎抬头看着这些字,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不止是易慎疑惑,宋章以及易思衡和崔润全都一头雾水。 盛世没答,只做了个“请”的动作。 几人只好继续往里面走去。 印刷厂里很空旷,目前只盖了几间砖瓦房。从打开的门处,便能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在忙碌着,其中就有独臂的男人,还有些妇人,很明显就是之前退伍的军人和军属。 盛世说的工作,除了武学院、琉璃坊外,还包括印刷厂等。 易慎突然道:“好大的墨香味。” 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易慎这般一说,宋章等人也注意到了墨味。 盛世笑道:“印书自然要墨。” “印书?”宋章诧异,“你将书刻到石碑上了?” 这事在京都发生过,朝廷曾将书中内容刻到石碑上,供众人免费拓印。当时无数人带着纸墨去拓印,一度造成碑前堵塞。 只是拓印虽然比手抄书方便,却极其费事。一卷书就得刻几十座石碑,所以虽有刻碑拓印之法,却并不常用。 若是靠拓印印齐所有学生的书籍,那得需要刻多少碑,拓印多少次啊? 怕是一年时间都不够吧。 盛世笑着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将几人引到屋内。 印刷厂的工人个个忙得一头汗,一见盛世进来,立马想要请安,被盛世拦住,让他们继续干活。 而易慎一看到他们在干什么,苍老浑浊的眼中立即闪着亮光。他靠近其中一名工人,低头一边看一边惊奇道:“居然还有如此精妙的印书法!” 他们看到的并不算什么太过高深的技术,只是后世人人皆知的活字印刷术罢了。但就是这种可以说是简单的印刷术,却足以颠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别说是拓印了,就算是雕版印刷在活字印刷面前也不值一提。有这样的印刷手段,足以让人人都手握一册书。 宋章惊得忘了言语。 崔润则看着那些镶嵌了一个字一个字的刻板,以及一旁散落的各种字,忍不住惊呼出声。 “以后若是想要印书,岂不是只用将这些字按照书中内容逐一排版,就可以印了,完全不需要费力去一个字一个字抄?” 盛世点头,“早前就找了雕工师傅,让他们将常用的字都刻下来,等纸张一到,就可以开始印刷了,而且这些字可以反复利用。” 易慎也不由得赞道:“果真巧妙。” 易思衡:“这比石碑方面太多。” 见几人看花了眼,他笑着将他们带到屋后。 只见空旷的地方摆了许许多多的草席,而草席之上则工工整整晾着数不尽的纸张。这些纸正是刚印刷完,放在这里晾干墨迹的。 有一条腿残疾的人,正努力将晾干的纸张整理好,并交给其他人装订起来。 易慎走过去有些好奇,“你认识书里的字?” 对方并不认识易慎,但是看到他身后的盛世立即露出一脸感激,随后恭恭敬敬回易慎的话,“并不识字。” 易慎更好奇了,“你不识字,如何将书中内容按顺序整理好的?” 在他看来即便是对照着原书一张一张整理,也是极费力的一件事。 对方笑着指了指纸张下方的数字,“这是每页的编码,也就是页码,我们只需要按照页码顺序放好就行。” 说着,他很是骄傲地抬了头,“里正大人说谁先能认全这些数,并按顺序背下来,谁就能干整理的活。我只花了两天便记牢了。” 对他来说,只需要坐着整理书页,就能拿到工钱,实在是太轻松的伙计了。 易慎仔细看了一下书角,用的并不是他认识的计数方法,他指着其中一个转头问盛世,“这是什么数?” 盛世笑道:“阿拉伯数字,从西边传来的,我看这个计数方法简单,刻起来也方便,便用了。” 易慎更赞其精妙,并让盛世回去就叫他这个阿拉数字。 盛世笑着点头同意,同时拿起一本已经装订好的《论语》递给易慎,“这只是第一批。” 印刷厂的工人还不够多,印刷速度也有限,但好在接连迁了不少人过来。在安顿了伤残将士和家属后,他打算再发招工广告,尽快加大印刷量。 “等学生们都有教材之后,我打算在晋阳等城开设书局卖这些书。” 易慎本来还在翻看这本散发着墨香的论语,闻言不禁抬头看向如同说着平常事的盛世。 他老人家沉默片刻,叹息道:“从今往后,平民百姓也能读得起书了。” 震惊于印刷术的宋章,很快反应过来易慎话中的意思。他作为教谕,自然知晓为何读书人都集中在高门大户,归根结底还是书本纸张太贵,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 即便是他,也是因为家底不薄,才供得起他读书。 而这个印刷术出来,势必要引起整个文圈的震动,以往对百姓来说贵得离谱的书价,怕是要一降再降。 而对于盛世来说,一个东西一旦可以机械化批量化,那自然能很快普及。 只是他的书在进晋阳城卖了两月后,便因为价格低廉,引来晋阳商人的联合抵制。 带头的便是原先的盛家人,如今昌隆号的主人,而他们抵制的方法也很简单而直接。 ——切断盛世的纸张供应。 除了不允许晋阳城的商户卖纸外,还联合周边各城,扬言谁也不准再卖纸给祖安的盛家,否则就是跟他们作对。 盛家三爷冷哼一声:“我看黄毛小儿没了纸,还怎么嚣张。” 第39章 第 39 章 他可没坑人 盛昌则卖了一圈琉璃器, 昨日刚回到祖安,还没来得及跟儿子好好父慈子孝一番,就听说晋阳的盛家居然劫他们的纸。 过来汇报的人, 低头道:“盛三爷说晋阳的纸已经被他们全包了,连造纸坊也被他们买下。少爷若是想要纸, 得从他那里买。只是这价,须得往上提。” 盛昌则顿感不妙,之前闹得不愉快,这是故意使绊子了?他拧着眉问:“他们要提多少?” 盛世手中的所有产业, 包括肥皂、琉璃,乃至书局的经营都是他在管理, 纸张的购买自然也归他的人负责。 “每张纸一百文。” “一百文?”盛昌则气得声音拔高, 狠狠锤了一下石桌,“他们怎么不去抢!” 一张纸一百文,那一本书光是纸的成本就有十多两, 还不算他们印刷的各种成本。 普通人家一户一年才能余几两银子?到时候谁会买他们的书? 况且学院里的学生需要用到的纸张更多。 盛三爷这是要将他们当冤大头来宰了。 盛昌则气得太狠,下手也用力,震得手掌生疼,他忍不住甩了甩手,转头却见在树荫下跟易慎下棋的盛世,对纸的价格没有丝毫反应。 见盛世依旧气定神闲,盛昌则也静下心来,想了想道:“明日我便让人启程去怀阳,虽然路途远,但即便加上各种杂费,应当也比从盛柳实那里买便宜,最主要是不能被他们拿捏住。” 他们今日敢开口要一百文, 明日就可能再次坐地起价。 盛世正低着头盯着棋盘苦思冥想,坐在他对面的易慎喝了口茶,笑呵呵道:“盛老板不要着急,无期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 老板这个词,易慎还是跟盛世学来的。 盛世棋艺本就一般,就算易慎放水,他也赢不了,发现败局已定,只好摆手再次认输。 见盛世的注意力终于从棋盘移开,盛昌则急道:“世儿你有什么办法?” 盛世给盛昌则倒了杯茶,让他别急,“最初去晋阳买纸,只是因为造纸需要人手也需要时间。” 盛昌则眼前一亮,“世儿你造出纸了?” 盛世点了点头。 造纸不难,主要的工序也就是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捞纸、榨干和焙纸等。 只是这里面有几道工序很费时,尤其是晒白,如今基本是靠自然日晒让纸张变白,所以造纸都得以月计。 而两个月的缓冲时间,足够将纸造好。 盛世甚至改进了原料,降低了原料的成本。现在造纸厂的原料不限于麻类,还包括树皮、麦皮,稻草、芦苇、破布等植物纤维。 原料获取更容易后,产量既然增加,而产量增加的同时,需要的人手也更多。祖安造纸厂的规模,甚至超过了晋阳,而造纸厂的创办,也解决了祖安甚至是广武县一大批人的就业问题。 盛世将茶盏放下,嘴角挂着笑,“纸已经打包好,明日就可以运到晋阳去。” “价格嘛,比他们之前卖的低一半。” 盛昌则闻言顿觉狠狠出了口气,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笑着道:“哈哈,妄想用纸来反制我们?我倒要看看等我们的纸到了晋阳后,他们囤着的纸要如何卖出去!” “到时候书是我们价低,纸也是我们价低,还有谁会去他们那买?” 易慎笑着摇头。 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不过纸和书的价格被压低,也是他乐见其成的。如此一来,就能有更多人读得起书了。 而盛昌则则觉得浑身舒爽,也不觉得连月赶路累了,起身说要去造纸厂看看。他这次要亲自将纸带去晋阳,顺便亲眼看看盛家那些人是如何气急败坏的。 断了他们纸张,抢了他们昌隆号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不是。 盛昌则离开不久,易思衡也找了过来,说是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好,问易慎何时可以启程。 易慎原先只打算在祖安待一个月,但见到祖安的种种景象后,却足足留了三个多月。 如今易家书院那边来了数封书信催他回去。他若再不走,只怕书院里的那些学生要以为他不要易家书院了。 易慎要走,盛世自然不舍,但也知道人留不住- 易慎离开的时候,盛世亲自带着众学生过来送行。 在易慎上车前,盛世恭恭敬敬递上一只雕花木盒,“易老的恩情,无期谨记心间。” 学院能顺利招到那么多学生,以及有那么多家庭愿意来祖安,易慎的名望在里面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易慎笑着将盛世扶起,随后笑呵呵捋了捋胡须,“无期不必言谢,老夫本就什么都没做,倒是老夫要谢谢无期你。” 感谢盛无期,让他在暮年看到不一样的人世间。 易慎没说哪里要谢他,盛世只好拱手说不敢。 易慎见他这样,笑着调侃道:“希望下次再与无期对弈,你的棋艺能有所长进。” 盛世汗颜,他的棋艺就是普通人水平,只能勉强算会下,跟易慎对弈,纯粹就是找虐,但老人家并不觉得虐渣没意思,一有空便找他下棋。 易慎上了车后,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是两件精美的琉璃物件,一件是一支竹形的琉璃毛笔,而另一件则是一只方方正正的琉璃印章。 完全符合文人的喜好。 他将竹形琉璃笔杆的毛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后,对老仆道:“回去后,让他们开个文会,请的人越多越好。” 老仆不解,自家老爷向来不喜那些文会,这次怎么突然想要开文会? 易慎将笔放回木盒里。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既然无期的书局马上要开始卖纸,不如我助他一臂之力,将这琉璃笔和琉璃印章也推到文人当中。” 老仆心道原来是为了盛里正,但他还是问道:“老爷为何对他这般另眼相看处处帮扶?” 易家那么多小辈,可没见谁能有这个待遇。 易慎笑了笑没答。 有些人,他值得- 盛昌则从造纸厂回来后,跟盛世说他要亲自送纸去晋阳。盛世想了想,让他顺便去看看镖局如何了。 之前镖局接了一单生意,由石莽亲自带人护送商家去西域,现在已经走了几个月,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有没有信件送回来。倒是常北又找了些人手训练,接了几单短距离的护镖任务,都完成得不错。 盛昌则应下,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生意,包括最近几个月的琉璃首饰,最后盛昌则终于想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怎么回来后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长安?” 盛世:“他去坪邑请先生了,再过几日应当就回来了。” 他之前让人去晋阳打听那本墨经的出处,后来查到了坪邑。他本打算亲自去请人到学院来任教,长安见路途遥远,便主动替他去。 而除了墨家的人外,盛世还让人去打听对数学和天文学等有研究的学者。虽然由于时代的因素,读书人多半攻读儒学,但各个时代总有喜爱理科文理兼修的学者。 朝廷不重视理科,那他就扶持理科,相信可以打动那些学者。 盛昌则对学院不感兴趣,盛世说要请什么先生那便请什么。 只是他皱着眉道:“前几日,三皇子那边给传了信,说是最近可能会有长安身世的消息传来。” 他也是前些天从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得知,长安很可能是那个流落民间,据传早就已经死了的十一皇子。虽然朝中还没有公布消息,但久不出现在人前的国舅爷已经入了京。 如今三皇子传信来,只怕是十分确定了。 盛世只淡淡“嗯”了一声。 盛昌则见他毫不惊讶,不禁问道:“世儿您早就知晓长安是十一皇子?” 这事盛世也不能直说他是如何知道的,只道:“此前忠平侯世子以及宫里来的福公公,都觉得他相貌与皇子们相似,所以我猜他可能与皇家有些关系,但也没想到他会是皇子。” 盛昌则也没怀疑,若是京都来的那些人都觉得像,怕是真的很相似了。 他有些纠结,“那你收了他当义子,可怎么办,朝廷会不会怪罪下来?” 皇子的爹,那可是皇帝。 就算认作义父,那也不行啊。 盛世无所谓道:“不知者无罪,况且有之前那道圣旨在,建元帝总不能要我的命。” 盛昌则一想也是。若是寻常人,即便咬定“不知者无罪”恐怖也要被治罪,但盛世有建元帝亲封的斗圣圣旨在,不管建元帝是为了自己面子,还是为了安抚百姓,都不能因为不知情收了皇子当义子就要盛世的命。 盛世:“傅临淮既然传信给你,就说明他在里面也推动了,而给你消息便是在说,我应该没事。” 盛昌则点头,并再次感叹,幸好当初盛世种痘有功。要不然沾上皇子义父的名头,不死也得脱层皮。 盛世转而问道:“对了,傅临淮没让你出钱吧?” 他可记得傅临淮之前要纳他当妾的事。 盛昌则得意,“你爹我是什么人,能让我出血?放心,一点没有,不过他是通过我赚了点。” 盛世这才知道盛昌则将一部分琉璃器以正常价卖给了傅临淮后,傅临淮又仗着琉璃器紧俏,将其高价卖给京都的达官显贵们,既拉了关系又赚了差价。 盛世:“那些人不知道傅临淮卖给他们的琉璃贵很多?” 盛昌则摇头,“暂时不知道。不过过几个月可能就知晓了。” 盛世好奇,“他涨了多少卖的?” 盛昌则说了个数,听得盛世都咂舌,看样子傅临淮是真的缺钱缺狠了。 等到大家发现琉璃并没有那么紧俏,自己被坑了银子后,只怕傅临淮以为的交好就变成了交恶。 因为玻璃原料低廉,盛世对琉璃的定价并没有高到离谱,毕竟他想的是靠量取胜。 他还想要用明亮的玻璃窗呢。 若是价格高得离谱,只怕玻璃窗刚装上,第二日就呼呼灌风了。 盛世摊手。 这可不是他故意坑傅临淮,而是傅临淮自己贪心。 第40章 第 40 章 天塌了 几天之后, 长安果然带着墨家人回了祖安。 墨家的领头人是名老者,身后跟着年龄不一的十多人,有十几岁的少年, 也有三四十的中年人。 双方刚见面,须发皆白的老者就顾不得寒暄, 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着急问道:“这到底是何原理?” 彼时盛世正在学院里,身边还有易思衡和崔润等学院老师。他们见到老者拿出来的纸条后,有些不解。 有人道:“不就是一张纸, 有什么问题?” 老者朝那人瞪了一眼,气呼呼道:“你以为我们墨家弟子看不出来这是白纸?这是白纸的事吗?” 对方莫名其妙, “不是白纸, 还能是什么?” 老者不想多言,将纸环递给中年人。 与老者的桀骜不驯不同,中年人还算谦逊, 他接过纸环后,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白纸,举到众人面前,问道:“请问这张纸条有几个面?” 众人不明所以。 “两面啊。” “对啊,正反两面,这有何问题?” 中年人又将纸条的两条捏在一起,“那它现在连起来,还有几面?” 其他人一头雾水,“还是两面。” “是啊,里外两面。” 这时,中年人将之前老者递给他的纸环递到众人面前,“那大家觉得这哥纸环有几面?” 同样的问题问来问去, 众人已经有些不耐,有人没好气道:“那不还是两面,你们墨家弟子到底怎么回事,就算你喊个五岁孩童来,他也是回答两面。” 中年人却摇了摇头。 崔润也发现了不对,他迟疑道:“你手中这个纸环,跟刚刚那个不太一样。” 其他人不解,“不都是纸环,还能有什么不同?” 易思衡也道:“这个纸环好像扭了一圈才粘在一起的。” 其他人更不懂了,“就算扭了,又怎样?” 中年人点头,“这确实是扭了一圈,大家刚刚都还说一张是正反两面,纸环是内外两面,但是这个纸环,却只有一个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直呼不可能,只有盛世见他们双方辩解,后退一步坐下来喝茶去了。 见其他人不信,中年人拿出一支毛笔,沾了墨汁后,沿着纸环中间开始画了起来。 众人看他从起点到终点一气呵成画完,全都惊了。 居然一笔将正反里外画完了? 见这些人全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中年人继续问道:“若是将纸环从中间这条线剪开,大家觉得会得到什么?” 易思衡迟疑:“一张纸剪开是两张,一个圆环剪开就是两个圆环?” 众人在脑中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 崔润皱着眉:“这东西好古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中年人见大家给出的答案都是两个之后,从身边人那里拿过一把剪刀,当着众人面就这么沿着刚刚毛笔画的黑线剪开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得到的并不是两个同样大小的圆纸环,而是一个更大的纸环。 众人惊呼:“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东西是当着他们面剪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总不可能所有人都看错了吧! 有人从中年人手里将纸环抢了过去,所有人都聚过去翻来覆去看,除了盛世,以及走到他身后站着的长安。 任易思衡读了二十年书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捏着从别人手里传过来的纸环,问老者: “请问老先生,这到底是何原理?” 老者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老夫要是知道,还会千里迢迢跑过来问他嘛!” 众人这才想起来,老者一进屋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问了他们现在最想要问的问题。若说刚进门大家还觉得老者莫名其妙,那现在只觉得这完全不怪老者。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随着老者的话,移向了坐在一边淡定喝茶的盛世。 老者越想越气。 那个叫长安的小孩跑来坪邑,说想请他们墨家弟子去祖安当先生。 他们墨家人隐世已久,即便出世,那也得是帝王座上宾,如何能只去当个教书先生?于是老者连人都没见,就直接拒绝了。 却没想到小孩在被拒绝后,放言说他们墨家的学术早已过时,即便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墨家人也解不出来。 墨家人自诩术法高超,机关算术天下第一,绝没有别人能解开但他们墨家人解不开的难题。 结果小孩就掏出了一张最简单的小纸环,问他们是什么原理。 墨家所有弟子不眠不休想了十日,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为何。最后老者顶着两只黑眼圈,捏着皱巴巴的纸团亲自跑去客栈见了小孩,想问他原因。 小孩却说,这题是他义父出的,老先生若是想知道答案,须得亲自走一趟祖安。 老者气不过的是,原先他们该被恭恭敬敬请来,最后却变成他们巴巴赶了近千里的路来讨教。 但若是他不知道答案,怕是这辈子都睡不着觉了。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盛世将茶盏放下,走到众人面前,接过那只被剪开的纸环,对着众人道: “这个只有单侧曲面的环,叫做莫比乌斯带,是一种典型的拓扑图形……” 从莫比乌斯带到什么是拓扑学,后来又到几何学,虽然只是入门的释义,但由于大家从未接触过,盛世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天彻底黑透才停了下来。 而这半个时辰,也让大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最后的痛苦面具,但由于没有一个人走,其他人也不敢动,只能咬着牙往脑子里塞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在场众人当中,只有易思衡和墨家弟子依旧保持求知若渴的神情。墨家人有算术几何基础,听起来虽然费事,但尚能忍受,况且盛世讲的内容也算浅显。 易思衡从前读的都是儒家典籍,算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东西,盛世的一番话简直像是打开了他的另一扇窗,让他见识到了别样的风景。 而老者也就是墨家长老丰饶,一开始仅仅是对莫乌比斯带好奇,然而随着盛世的讲课,他越听越震惊。他从未想过有人对形学的研究和理解,能比他们墨家人更深。 这简直就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高度。 丰饶彻底沉默了。 与其他学派不同,墨家由于不受当权赏识,且传承严格,因此墨家弟子越来越少。 他知晓墨经有流传出去,那流传出去的那一本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里面的内容并不完善,其目的只是为了吸引人加入墨家。而作为墨家根本的机关算术形学等等,都是机密,旁人不可窥伺。 现如今他才知道,是他们鼠目寸光坐井观天了。 其他人都在庆幸天色已晚,院长终于放他们一马让他们回去喘口气的时候,丰饶却起身恭恭敬敬对着盛世弯腰行礼。 “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向里正大人请教形学?” 盛世闻言一笑,知晓这人心动了。 他双手将人扶起,“丰先生客气了,盛某是学院院长,每日都会来学院办公,丰先生有空,随时可以来找盛某探讨。” 盛世的话,丰饶也明白,这是让他们墨家人留在此处任教的意思,他心中有些纠结。 墨家的东西如何能教给外人? 但同时他也明白,盛世所知比他们传承的东西还要多,若是盛世将其都教给学院的学生们,到了那时,他们墨家当做宝的东西,就变成人人皆知的东西。墨家再想起来,就难如登天了。 盛世并没有让丰饶立即表态,而是让人带墨家众人去休息,晚上还为他们准备了洗尘宴。 与墨家众人一同离开的,还有今日被迫上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几何课的老师们。 他们一个个头疼得厉害,崔润揉着额头不禁道:“没想到院长他形学造诣如此之高,还能让自视甚高的墨家人千里迢迢亲自来听他讲课。” 大家都知道盛世从不给孩子们上文学课,也从不与先生们讨论经书相关的问题。大家只以为他是不爱读书,学识一般,却没想到如此深藏不露。 有人道:“也不怪院长,他不愿与我等讨论经书问题,难道我们就想与他讨论形学问题了吗?” 众人一想到刚刚的课,顿时打了个寒颤。 那还是互相放过,不要勉强彼此了吧。 易思衡抬头看了下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叹气道:“人的精力有限,想来院长便是将时间都放在了形学和算术上,才能有如此成就。” 众人深以为然。 他们还未走远,就有人追了过来,说是院长刚刚发了新通知,此后所有老师和学生要一起上算术和形学课。 众人想到教材书右下角那全新的数字书写方式,以及今日的课,痛苦得只想哀嚎。 从今日起,脑子怕是要好不了了。 “我们明明是来授课的,为何也要学啊?” 来人道:“院长说了,先生都学不会,如何教授学生?以后不仅学生们要期末考试,先生也是如此。” 众人听完,觉得天不是黑了,而是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师父 从学院到家尚有一段距离, 盛世也没着急,与长安慢悠悠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由于人越来越多,镇上的路又修整了一遍, 如今全都铺上了青砖,很是平摊。 长安落后半步, 跟在盛世身后。 “这次辛苦你了。” “为义父做事,不苦。” “……” 盛世沉默,转头看了长安一眼,对方乖乖巧巧跟在身后, 看着依旧是之前那个小孩,但盛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自从上次长安表明身份后, 他便没法再拿长安当小孩, 但也不能完全当个同龄人看待,总觉得与之相处有些割裂感。 “你……” “我……”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盛世顿住, 本想让长安先说,但长安率先说道:“义父,您说。” 谁先说谁后说也没什么要争的,于是盛世正了正色道: “有消息传来,说你舅舅已经进京,应当是要重新调查你的身世,长则两月,短则半月,可能就出结果了。” 这个时间,比长安说的上辈子快了近半年。 见长安沉默,盛世再次偏头看他。朦胧的月光下,长安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少年的身高两月不见又抽长了不少。可能是一直在长高,身板倒是不怎么壮。 如今低着头,单薄修长的身形倒是显出几分落寞可怜来。 想到对方独自入京,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一个舅舅。天家亲情淡薄,父子兄弟哪是那么好相与的,即便有舅舅在,也不能处处护得了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到底是自己带在身边快一年的孩子,想到他曾说遭人排挤最后去了军中,盛世不免有些心软,“你若进京,需不需要我陪你……” 他想问需不需要他陪着去,但长安却猛地抬了头,漆黑的眸子透着点点亮光,语调急而快,还带着些许冷意。 “不用。” 盛世一愣,没想到长安拒绝得如此之快。 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长安略一顿,声音又恢复软和,“京都鱼龙混杂,不少人对义父恶意满满,您还是不要去为好。” 盛世也知道自己此前在京都的名声不好,以及因傅临淮对他充满恶意的人不少,但他还是问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 长安弯了下眉眼,笑得有些人畜无害,“也不是真的十五岁,从头来一遭,总不能再让人给欺负了去。” 盛世一想也是,毕竟是重生,小心着些,应当能避开前世不少的坑。 “那到了京都,你有什么打算?” 若长安真的是个孩子,盛世肯定是希望他去了京都后,既能自保,又不抢其他皇子的风头,不去掺和夺嫡之争,这样才能富贵平安一生。 但现在的长安内里住的是个五年后的灵魂,他不确定经历过前世之后,长安会不会对其他的东西感兴趣。 例如, 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长安突然笑道:“义父是怕我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吗?” 盛世脚步停住,转头直视长安,拧着眉问:“那你有吗?” 看着盛世目光中的担忧,长安倏地收了笑,正色道: “长安自然是没有想法的,但我是孝贤皇后嫡子,外祖是赫赫有名被封为镇国公的武威大将军,舅舅们也个个都是良将,即便他们如今已经身陨,但威名仍在。 我若回去,小舅必然还会回到军中,到了那时,即便我不争,只怕别人也不会信。” 盛世还是小看了朝堂上的猜忌以及夺嫡之争的残酷,他以为长安身后只有一个已不问世事多年的镇远侯就能安然无恙,却忘了长安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绕不开的症结。 他不是默默无闻母家不显的小皇子,他是先皇子之子,是镇国公外孙,是镇远侯的亲外甥。长安一旦回去,镇远侯定要尽全力保他平安,那首选必然是拿到军权。 而一旦有手握军权的镇远侯撑腰,再加上有心人挑拨,那其他皇子势必要忌惮起长安的存在来。 盛世脸色沉重,“是我大意了,若当初方言来时,我没有说你与傅临淮相似的话,或许不至于到此番境地。” “义父不必自责,”长安宽慰道:“不论如何,只要我下了山,舅舅找到我也是迟早的事,如今也不过就是提前了半年而已。” “况且,我外祖父外祖母当初病逝就有些蹊跷,母后遇刺更是疑点重重,这些都需要我回去查清楚,即便您不说,我下了山,也是要想方设法联系上舅舅的。 只是到了那时,要解释起来就会很麻烦。 重生一事,长安只愿与义父说,即便是舅舅,长安也不想让其知晓。” 被长安如此信任,盛世心中突然有些愧疚,他好似也没有对长安有多好。 他见长安心中有谱,也放心不少,继续道:“你若在京中遇到困难,可去找周管家,不论何时,义父都在你身后。” 长安点头应下。 盛世见他乖顺听话,没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随后想到对方是个大人了,又将手放下,“走吧,回家吃饭。” 长安低头抿了下唇,低低“嗯”了一声- 果然如盛世所说,半月后京中来了人。 高头大马上两人并行,一人白衣黑发,正是长安的小舅,镇远侯景清辞。景清辞自小体弱,后来家中遭逢巨变,急火攻心又大病一场,到如今脸上一直带着病容。 在盛世带着长安出来迎接的时候,景清辞一见到长安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拉着人上下看,一边眼中含泪不停说着:“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盛世没有打扰那对舅甥,而是冲着马上另一人拱了拱手,“三皇子舟车劳顿,不如下马歇息一番。” 这人剑眉星目玄衣锦冠,正是书中男主之一,三皇子傅临淮。 盛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相貌真的配得上男主的称号,怪不得原主会那般痴迷。 傅临淮居于马上,低头看着下方俯首弯腰向自己行礼的盛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总觉得这人跟他印象当中的不一样了。 但他也没纠结太久,毕竟当初他根本就没在意这人,记忆里那个有些烦人的身影早就模糊不清,且又过了一年,如今觉得不一样,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盛世面前,单手虚扶了下盛世的胳膊,声音清冷中又带了些暖意,“斗圣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他的举动若是之前的盛世,怕是要开心得心花怒放找不着北,但在如今的盛世眼中,却做作得厉害。 先居于马上俯视自己,让人谨记自己的身份,给足了压迫感后,才从马上下来,走到人面前亲手将人扶起,如此一来,又显得自己纡尊降贵平易近人。 果真是个爱做戏的人。 不过盛世也很高兴,至少爱做戏的人会顾及自己的面子,要不然盛昌则在京中的时候,怕是要被当面开口索要银子了。 盛世刚被扶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傅临淮的身后传来。 “庄某不请自来,还请斗圣先生不要怪罪。” 傅临淮闻言,扶着盛世的手悄然收回,随后转身走到马车边,将掀开车帘透出一张精致面容的庄宿,扶下了车。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书中的另一个主角,太傅之子庄宿。 盛世看着两人站在一处,一高一低,一黑一白,一低头一仰头,正是冷冰与暖阳的碰撞,不禁在心里咋舌。 真不愧是主角攻受,果真是一对璧人啊。 美好到他都不忍心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只是他不愿意打断,另有人出声煞了风景。 “三哥好。” 长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挡住了盛世看向傅临淮的目光,恭敬地朝傅临淮问好。 傅临淮这才看向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令人提前通知了盛世,所以对方如今坦然接受的样子,他也没有怀疑,于是点了下头,声音温和,满是对弟弟的怜爱,“十一弟受苦了。” “父皇听闻你的消息,很是欢喜,当下就令三哥来接你回京,享天伦之乐。京中众兄弟姐妹,也为你准备了见面礼,都在期盼着你回去。十一弟,随三哥一道回京好不好?” 盛世面上看着兄友弟恭,心里却在忍不住撇嘴。 嘴上说得这么好听,等到小十一回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兄弟姐妹不仅没有见面礼,还欺辱人,那心思单纯的小十一,怕就是要彻底倒到三哥那里了,到时候连带着镇远侯也得跟着倒过去。 啧啧啧,真会算计。 “斗圣先生。” 庄宿的话,将盛世的注意力从那对兄弟身上拉回。 盛世想到傅临淮刚刚也称呼自己“斗圣”,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想提醒自己,这斗圣这名是傅临淮帮着取的,让他记得感恩,还是其他什么心思。 虽然庄宿看着文弱,好似风一吹就倒,但礼仪上却也挑不出错来,他拱手行礼,盛世也同样回礼。 “庄公子叫我里正就好。” 斗圣这名盛世是真的不咋喜欢,尤其还是傅临淮帮着取的。 庄宿一愣,没想到盛世居然让他称呼里正,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我年岁相仿,不若就以表字相称。” 盛世顿觉古怪,他除开斗圣这个名外,就是普普通通一商人,撑死再加上一个里正,而庄宿是太傅之子,别说是里正了,就算是陈县令来了,都不见得会被放在眼里。 而庄宿居然要跟他以表字相称,称兄道弟,图什么啊? 总不能是图自己长得好看吧? 况且此次景清辞来接长安回京,傅临淮作为在里面有推动作用且想对景家示好的人,被建元帝派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庄宿跟来干什么? 盛世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拒绝,“盛某居于市井乡间,甚是粗鄙,不敢高攀庄公子,庄公子还是称呼在下里正吧。” 庄宿在京中被人誉为白玉公子,说的就是他性情温和,因此只要他说出口的话,提出的要求,甚少被人拒绝。他没料到,跟盛世一见面,对方就直接拒了他的第一个要求。 但他也没有羞恼,换了个话题与盛世攀谈起来。 盛世也没放松,隔了一会儿,就听对方说道:“听闻易老先生此前在这里住了数月?”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此次去晋阳,本想拜会易老先生,却被告知对方病了未能得见。” 盛世悄悄看了庄宿一眼。 什么病了,分明就是易慎不想见人找的托词罢了。易慎早前就拒绝过皇室的邀请,庄宿是太傅之子,他去拜会易慎,易慎能见才有鬼了。 莫不是想拐弯抹角从自己这里下手? 盛世哪里会愿意,直接打哈哈糊弄了过去。庄宿见他不接招,发现这人与在京都时,简直判若两人了。 而另一边傅临淮和长安,以及景清辞也已经聊完,大家一边说一边引到厅里。 等到景清辞想去看看长安平日学习和生活的地方,而庄宿也难掩疲惫去休息时,厅内只剩下盛世和傅临淮两人。 傅临淮喝了口茶,“听闻你收了小十一当义子。” 盛世:这还需要听闻,刚刚长安喊了多少声义父,你又不是没听见。 “在山上时见他可怜,便认了下来,没想到竟是十一皇子。” 傅临淮放下茶盏,“小十一这段时间多亏有你照顾,只是如今小十一恢复身份,这义父子之名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盛世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天。皇后之子有义父,岂不是当建元帝是死的? 除非建元帝死了,小十一自己当了皇帝,那他认个义父,别人也不敢置喙。 在这个时代呆得越久,越发现当初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妥当。 盛世并未答话,傅临淮继续道:“但你确实救了小十一,也养了他一年,所以父皇特许你为小十一的老师,可称为师父。” 盛世:…… 难为你们这么能拐弯抹角,还保留“父”这个字。 以后是不是可以说,不不不,你们听错了,不是叫的义父,是师父。 盛世对当傅临淮他爹没有兴趣,而自己与长安的关系,从义父子变成师徒也没有太大关系。 等长安陪着景清辞回来,发现义父变成师父后,虽脸上不悦,但也没吵闹着不同意。 倒是让景清辞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两人当初只是口头上认了义父子,没经过什么结契的仪式,到了这会儿认师徒,景清辞觉得对不住盛世,虽然傅临淮觉得没必要,但他还是坚持让长安将拜师的仪式走完。 盛世喝了长安的敬师茶,并附上了一只红封,长安恭恭敬敬喊了声:“谢师父。” 算是礼成。 景清辞急着带长安回去,庄宿原想留下,但听盛世说易老一年只来一次,下次得到来年三月后,想了想又回了车上。 等到其他人上车或是上马,只留下盛世和长安站在原地。 该说的话,在这些人来之前,盛世就已经交代过,到了此刻,倒是发现没什么好说的,“照顾好自己。” “义,师父你也是。” 盛世点了点头,原打算摸他脑袋的手,转了个方向,落在了肩膀上。他拍了拍长安的肩膀,“若是京都待得不开心,就回来。” “好。” 马打着响鼻的声传来,盛世收回手,朝长安挥了挥,“一路顺风。” 盛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百姓,他们也算是看着长安长大的,如今得知对方是十一皇子,心中敬畏的同时,又有些不舍,见状,也跟着盛世一同挥手。 长安冲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随后登上了景清辞的马车。 直到车马行到看不见,盛世才转身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回去吧。” 而车上,长安将那只红封拿出来,拆了外壳后叠好塞在了怀里。 景清辞有些好奇,“你师父为何送你一张白纸?” 那张纸上没有丝毫墨迹,分明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长安理好衣襟,“不是白纸,师父怕我在京都受苦,提前给的零用钱。” 景清辞还是不解,但觉得这恐怕是师徒间的秘密,便也没再问下去。 长安掀开一侧车窗,看了眼窗外熟悉的风景。 怕是以后很多年都见不着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炼铁成钢 盛世驻足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身后石村长叹气,才回过神。 石村长:“小长安这就成了十一皇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再见到。” 其他人道:“都已经是京中贵人了, 咱小老百姓哪还能见到。” 石村长瞪了那人一眼,“再是贵人, 那也是咱里正大人的义子,他还能不要自己义父不成?” 有人嘟哝,“不是说都已经改唤师父了。” 石村长气结,但也知道这是事实, 只是这事也不能怪到长安头上。京中都来人了,那个三皇子可是代表皇帝陛下来接长安回京的, 想想也知道, 定是皇帝对这个里正大人当长安义父不满。 他冷哼一声。 天家真不讲究,怎么能认了义父又反悔的。 咱们里正大人好委屈。 被认为受委屈的盛世回去时,正巧碰到崔润过来找自己。 “进来说。” 两人刚坐下, 崔润还未开口,便先看到了桌上随意扔着的一只香囊,他瞧了一眼,突然面露古怪。 盛世见他一直盯着香囊看,瞥了一眼香囊,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问道:“你也有?” “也”这个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崔润脸色更古怪了,他低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东西摆在桌上,赫然是另一只香囊。 两只香囊被摆在一处,除了一个月白一个孔雀蓝,颜色不同之外,不论是款式还是上面的绣纹都一模一样, 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润撑着胳膊凑过去,小声道:“也是三皇子给你的?” 香囊用的是上好的锦缎,普通人自是用不了,而在此处能见到这般样式的香囊,除了傅临淮不做第二人想。 同样样式的香囊送给两人,而且这两人还住在一处,显然他不怕被两人发现。 崔润之前曾跟盛世说过他来祖安,就是因为家中想要让他入三皇子府,因此此次三皇子来祖安接长安的时候,送他香囊表示之前与长辈们谈的事仍然有效的时候,崔润也没觉得意外。 但他没想到盛世居然也收到了香囊。 而傅临淮送香囊便是表示已经松了口,愿意接受盛世了,崔润想到一年前那些关于盛世对傅临淮痴迷的传闻,不禁有些担忧。 “你不会真打算去京都吧?那学院怎么办?” 盛世掀了掀眼皮,“那你打算去京都入三皇子府吗?” “怎么可能!”崔润后仰,“我在这里呆得好好的,还拜了易老先生当老师,干什么要去他的府邸里当个笼中鸟?这香囊是他令人送来的,连面都没露。” 崔润越说越窝火,“他是觉得我非得攀上他这个高枝吗?” 盛世点头,“他或许真这么想的。” 若是之前的盛世,收到傅临淮的示好后,定然收拾收拾,然后屁颠屁颠带着家财跟去京都,但现在嘛。 “我也觉得当个里正很有意思,暂时不打算挪窝。” 两只香囊很快被丢到了垃圾桶里,崔润这才说起来意。 “墨家那些人虽然一直留在学院里,没提回去的事,但也没答应会留下,你还有什么其他计划?” “他们没走便是心动了,只是现在的砝码还不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这些日子我整理了一些东西,明日刚好是学生放假,你召集老师们来上几节课,到时请墨家的人一起参加。” 说着,盛世从书桌上拿起厚厚的一叠教案放在崔润的面前。 盛世好奇他又要上什么课,然而一打开只觉得两眼冒金星,他不敢置信地问盛世:“你不会打算明日给我们上这个课吧?” 没想到盛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学生们暂时听不懂,就不用他们跟着上了。” 崔润既是替自己,也是替其他老师们垂死挣扎,“可我们也听不懂啊。” 盛世安慰:“就是因为听不懂,才要上课啊。等你们都学完了,自然就可以给孩子们上课了。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崔润手中拿着的,正是盛世按照从前学过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课程,写下的较为浅显一点的知识点,目的就是引大家入门。 由于现在的老师并没有接触过这类课程,盛世也分不清楚大家都擅长什么方面,所以索性让所有人一起跟着学,以后再根据大家的学习情况,分科教授学生。 当然,盛世觊觎厚望的,还是在这个时代对自然科学研究最深的墨家弟子。 在崔润等老师看来难得离谱的课,却是对墨家弟子最强的诱饵。 果不其然,当丰饶听说盛院长要讲课后,带着所有墨家弟子一个不差地出现在了课堂上。 而上完一天的课程后,丰饶彻底沉默了。 没等到第二日,当天傍晚下了课,丰饶就到办公室找到正收拾东西打算回家的盛世。 只是他说的并不是盛世以为的留在学院的事。 丰饶弯腰作揖,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丰饶请盛先生加入墨家,担任墨家这一代巨子。” 盛世一愣,没想到丰饶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同样不解的,还有丰饶身后跟着的墨家人,以及办公室里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崔润、易思衡等人。 墨家弟子急得团团转,但又不敢放肆,只能“长老长老”地喊着,试图让丰饶改变主意。 很明显,丰饶这个决定,并没有知会墨家的那些人。 盛世上前,想伸手将人扶起。“丰先生快快请起,承蒙先生厚爱,只是我非墨家人,如何能当你们的巨子?” 丰饶没有丝毫动摇,仍旧躬着身,“先生若不应,丰饶便一直不起。” 盛世:“……” 咋还有上赶着让他当领导的? 这事其实丰饶已经思考了好几日。 他清楚地知道墨家已经没落,早就不是数百年前那个名震天下的学派。天下人也早就将他们遗忘,他们墨家已然成了守着古籍默默无闻的工匠。此前的长老觉得如此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丰饶却一直想要重现百年前的辉煌。 曾经他或许还能自视清高,觉得他们墨家的东西是旁人得不到的瑰宝,然而在见识到盛世的学识后,他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尤其是当他们墨家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将他们的东西学了去,而盛世却将这些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学院的老师和学生。 丰饶很心慌,他怕用不了几年,他们守着的至宝,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东西。 他们必须做出改变,但是让他们留在此处任教,他又有些不甘,所以便想出了让盛世当他们墨家巨子的办法。 只要盛世入了墨家,成了他们的巨子,那日后别人说起来,那便是所学都来自于墨家。到了那时,墨家的名望能达到空前的高度,或许可以重现百年前的辉煌。 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丰饶身上,他们虽不解,但也知道丰饶做这样的决定,定是有他的道理。 而崔润和易思衡等老师,则将目光聚在了盛世的身上。 虽然墨家没落了,但是墨家巨子在百年前可个个都是大儒。若是墨家真的起来了,巨子可是能名留青史的存在。 就在众人以为盛世会答应的时候,只听盛世道:“抱歉,无期恕难从命。” 就连丰饶也没想到盛世居然会拒绝,他惊得直起了身,语气中难掩惊愕,“成为墨家巨子,与你并无损失,为何不答应?” 老师们同样不解。 是啊,就算墨家起不来,不能得到多少好处,但也绝对没有坏处吧? 况且墨家巨子的身份说出去,总比一个小小的里正好听吧? 盛世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不应,只道: “学问不该有门户之见,若只死守着自己的东西,生怕别人觊觎,那他所拥有的东西,将只会是他怀里的那些。 就像是一个人手中握着的砂砾,抓得越紧,剩下的只会越少。 学问,是所有人一同研究,方能有进步。 这一点,丰先生,应当比我更清楚。” 丰饶心中大震。 他怎会不清楚? 墨家的东西几百年来,还是先辈留下的那些,他们这些弟子并没有推陈出新研究出更好的东西来。 “我……”丰饶震惊得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盛世叹气道:“丰先生为何邀我入墨家,我也清楚。只是一个皇朝尚且不能存续千年,丰先生为何会觉得自成组织的墨家可以?” 不止丰饶沉默了,其他人也沉默了下来。 “丰先生,墨家本就讲究兼爱,你想要墨家长长久久,不若放开墨家典籍,从今往后,人人不是墨家弟子,又人人都是墨家弟子。” 丰饶心神震动。 跟儒家一样,学了儒家典籍,便是儒家弟子? 但那时候,他们还是他们吗? 丰饶咬了咬牙,若是前人或许会觉得他们本就不同,不需效仿,但丰饶不是他们。 不可否认,盛世的话,他心动了。 凭什么墨家就一直默默无闻,甚至要销声匿迹了呢? 他突然目露坚定之色,斩钉截铁道:“好,我答应你。墨家弟子愿意来学院任教。” 盛世带头鼓掌,“欢迎丰先生及墨家各位先生加入祖安大家庭。” 丰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是见到盛世及他身后的众人,又觉得试一试又有何妨。 既然有新人加入,少不得再吃顿饭。 路上,盛世与丰饶同行。 “对了,丰先生,我打算建一个研究院,听说墨家弟子技艺精湛,不知你可愿他们加入。” 丰饶:“研究学问,自然愿意。” 盛世点头,虽然研究院还没开始建,但他却道: “我们研究院的第一个课题,便是如何做出一个内里温度可达一千三四百度的高炉。” 丰饶:“院长要这般高温度的高炉做什么?” 盛世漫不经心道:“炼铁。” ——炼铁成钢。 第43章 第 43 章 谋士 按照后世的说法, 生铁、熟铁和钢只是含碳量不同导致质地不一样。 生铁脆而易断,只能铸不能锻,熟铁虽然质地软塑性好可以锻造却不适合直接拿来使用, 而钢则兼具两者优点,强度高韧性好抗冲击。 其实百年前就出现了百炼钢的制作工艺, 因此大凉并不是没有钢。只是百炼钢需要将精铁反复加热锻打千锤百炼,方能达到优良的性能,而受复杂工艺所限,实际生产当中大家并不会选择炼百炼钢。 因此虽然有百炼钢的制作方法, 但实际上并没有推广开,百炼钢所制成的精兵利器, 每年不过百余把, 而这些无一例外,都被当做宝物收藏。 即便是军中,也只有顶级将领才会被赏赐一把。 因此这种不能批量生产的炼钢方法, 对盛世来说意义不大。 “除了百炼钢外,还有炒钢、灌钢之法。” 盛世知道炒钢和灌钢的理论方法,但他需要墨家人帮他缩短工艺流程,研究出更好的设备,从而提高钢的产量。 如今炼钢条件之一的用煤炭提高炉温,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做到。 丰饶听完盛世的解释后,便答应立即回去好好想想。 他们墨家人的手艺,若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他们自己或许一时不会想到炼钢还有其他方法,但当有人提出要求,让他们按照这个目标去做,那他们也可一试。 丰饶听到盛世的灌钢法后,茅塞顿开, 他想了想道:“我这就写信回去,让门人们都赶来祖安,务必将这高炉炼铁灌钢之法的设备做出来!” 盛世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墨家人在形学,也就是几何学,以及力学、光学等都有研究,因此学院里又加了这些课程,盛世也趁机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知识编了个教材。 眼见着学院逐渐步上正轨,方瞻那里的第一批兵器也已经做好,让盛世过去取答应给他的那部分。 将作坊本就离镇子不远,盛世去的时候,齐老板也在。 齐老板最近几个月忙得不亦乐乎,虽然铁矿都是灵武军出的,但他打造兵器的工续费也收了不少,至少比他卖农具赚得多。 他见盛世过来,乐得见牙不见眼。 方言已经回了京都,此次负责将作坊武器制作的是副将宋宣。宋宣已经让人将兵器全都打包好,请盛世过来既是让对方验收,也是想问问这些东西要运到哪里去。 这么多兵器全都运回镇里肯定是不行的,盛世让其分出一部分,准备给祖安的治安队装备上,剩下的大部分则让宋宣在这里给他安排一个库房暂时先存放着。 齐老板并不知道这个将作坊有盛世的一部分,只以为他是委托了灵武军帮着给治安队打造一些兵器,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七月初的时候,盛世收到消息,灵武军主动出击,凭借着新武器一口气将西陉关外的几座城给收了回来,并且活抓了北戎王子,狠狠打了北戎的脸。 消息传回京都,让连年吃败仗的建元帝大喜,当即传令给忠平侯方瞻,让其将被擒的北戎王子须卜乌押解入京。 很快北戎也派了使臣过来,想要赎回须卜乌。 京中自是好一番热闹,只是京中的热闹暂时与盛世无关,他刚收到易慎从晋阳传来的书信,说是有人找他下单定制。 原来易慎回晋阳后不久,便开了个文人诗会,会中他用盛世送他的竹形琉璃毛笔题字,所用的印章便是那枚琉璃印章。 琉璃器自太后寿诞之后,便在京都及晋阳等城有很高的人气,文人当中本就有不少人喜欢,但他们没想到琉璃不仅被做成了摆件,居然还能被人做成文房四宝。 这就好比是玉石毛笔,玉石镇纸和玉石印章。 就算有人之前对琉璃不太感兴趣,但在诗会上易慎用了这些后,琉璃笔也要成为时尚单品了。 因此诗会一结束,便有人找易慎打听这东西来自何处,能否买到。易慎也没直接就跟他们说东西出自盛世这里,只说是一位忘年交的小友送的。 若他们也想要,那他豁出老脸帮他们去问上一问。 盛世手中的书信,便是易慎写来问他要不要卖琉璃笔等物件的。 盛世没料到易慎居然主动帮他做了宣传。 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等东西做好一批,盛世亲自带着这些东西去了晋阳,同时也是亲自上门感谢易慎的帮忙。 在易慎的府上,盛世还见到了易慎的一位好友,邬淳。 邬淳学识渊博,但与易慎不愿入朝为官不同,他一心想要成为谋士辅佐明君。只是他时运不好,上一次选中的主上是建元帝的兄长。对方不听他的劝解,宠幸奸佞,最后在夺嫡当中失败,下场凄惨。 而邬淳也因曾是他的谋士,被牵连弃用,于家中荒渡数十年。 盛世虽看穿了他的身份,但也没说破,对其行了个晚辈的礼。 邬淳捋着胡须越看越喜欢,他笑着问易慎:“这就是你那个忘年交的小友?看着确实一表人才。” 易慎一脸慈爱地请盛世入座,随后介绍两人认识。 虽然三人年龄差距颇大,且易慎和邬淳都是文坛大拿,但他两并没有谈些文学著作,而是挑了些当下的话题,例如北戎议和使团入京的事。 盛世也没拘谨,见邬淳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想了下道: “不期认为,不应答应和谈。” 邬淳顿时来了兴趣。 “你来之前,我等也谈到此事,他们认为虽然此次方侯爷擒下了须卜乌值得庆贺,但不可否认北戎铁骑勇猛。若不答应和谈,只怕北戎为了复仇卷土重来,西陉关不一定能守得住。 况且朝廷此前就一直想要与北戎和谈,只是一直没能成功,如今对方同意坐下来谈,你为何觉得又不应答应?” 盛世并不相信所有人都觉得应当和谈,邬淳这话分明是在考他。 “听闻须卜乌骁勇善战,深受北戎王喜爱,他被擒不仅让北戎丢了面子,同时也是折了北戎王的左膀右臂。若放他回去,正是放虎归山。” 邬淳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方侯爷押须卜乌入京,北戎又派人过来要求和谈,那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 盛世想也没想道:“须卜乌没有归降的可能,那便没有活着的必要。与其放虎归山,不若因病暴毙。” 他一说完,易慎顿时就大笑起来,对着邬淳道:“我就说吧,你们当是一路人。” 闻言,邬淳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盛世一脸莫名,易慎笑着道:“你来之前,大家就讨论过该当如何。有人同意和谈,也有人不同意,只有邬先生说方侯爷没有当初将其击毙,那就在押解路上让其暴毙而亡,彻底绝了朝廷议和派的念头。” 邬淳补充道:“此前也不是没有与北戎议和过。 他们只在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才会提出议和,而一旦等他们兵强马壮,他们会立刻杀入大凉。 很明显,此次他们只是想要赎回须卜乌,一旦须卜乌回到北戎,议和协议必定被撕毁,而西陉关也定然会遭遇有史以来最强的袭击。” 朝廷里那些精明的朝臣,如何会看不透北戎的算计?不过是各有算计罢了。 同意议和,至少可以问北戎索要财物赎人,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也更容易捞得好处。不同意议和,那就什么都没有。 盛世甚至让宋宣带了信给方瞻,但他觉得以方瞻的为人,怕是不会下这个手。因此须卜乌会不会被放回去,还真的不好说。 易慎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咱们也只能说说,最终如何,还得看朝廷的意思。我这次叫你来,也不是谈论这个的,你看看我这位小友如何?” 邬淳上下打量了一番盛世。 盛世大大方方任其打量,还贴心问道:“需不需要转个身?” 邬淳顿时失笑,朝易慎道:“你这小友是真的有趣。”说着,他看向盛世,问道:“不知盛先生府上,还需不需要一位管家?” 盛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邬淳是问他想不想要一位幕僚。 虽然不明白这位邬淳先生为何愿意当小小里正的幕僚,但既然易老组这个局,就表明对方人品学识都很好,且希望能够撮合他们的。 他当即起身,对着邬淳行礼,“承蒙先生不弃,无期自当扫榻相迎。” 易慎也捋着胡须很满意。 在他看来,盛世日后不会只是一名小小的里正,他在祖安数月,发现对方身边缺少一位谋士,他想起自己那位闷在家里的老友,便亲自将人邀了过来。 盛世来之前,易慎已经与邬淳聊了许久,因此才有盛世只说了一句话,邬淳便答应了的情形。 邬淳这几日一直借住在易慎家中,如今既然已经是盛世的谋士了,自然该随着盛世走。 此前盛昌则虽然与盛家本家分了家,但盛家宅子并没有卖。因此盛昌则回晋阳的这段时间,仍旧住在这里。 盛世带着邬淳回盛宅,刚下马车便见有人堵在门外。 本家那边听说盛世一回晋阳便去拜访了易家,还见了不少有名望的文人后,终于慌了。 他们虽然从盛昌则手里抢走了昌隆号,但最近几个月昌隆号的生意并不如盛昌则在时红火,甚至还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急于改变现状,见盛世在晋阳开了安盛书局,便想着从源头截断,高价收来纸张,试图垄断市场,逼盛世从他们这里高价买纸。 一是可以出口恶气,二也是为了大赚一笔填补亏空。 却没想到盛昌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纸,不仅不从晋阳买纸,还反过来将纸卖到了晋阳。眼见着盛昌则卖的纸更便宜,他们高价收入的纸卖不出去一点,盛家人急得怒火攻心。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说盛昌则的纸来源不明,很可能数量极少。现在低价卖只是为了让他们自乱阵脚,从而降低纸价,对方提议他们可以将计就计,将盛昌则手中那些存量很少的纸张也吃进来。 盛三爷几十年来第一次做生意,顿时觉得这位老友说得有理。但他安排人去买纸后,却发现盛昌则手里的纸越卖越多,他们所有的现银都还完了,还抵了不少铺子,盛昌则手里的纸依然没有卖完。 到了最后他们才知道,盛世在祖安开了造纸厂,那纸都是自己造的,他们根本买不完。 知道真相的盛三爷感觉天都塌了。盛家家主也气得撤了他的职。 如今在门外的,正是盛世还未见过的盛家家主。 第44章 第 44 章 画饼 盛家大门紧闭, 门房将叫门的人拦住,不准任何人入内。 叫门的人气得嚷道:“家主亲自前来,盛昌则却拒而不见, 是何道理?” 盛世从车内出来,朗声道:“晋阳盛家家主, 想管到我祖安盛家头上,又是何道理?” 门房见盛世出来,立即一脸惊喜,让另一人进去通报的同时, 小跑到盛世面前,恭敬行礼, “少爷, 您回来啦。” 盛世点了点头。 他抬步准备进门,就听到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道:“家能分血缘不可断, 无论何时,你父亲都应当喊我一声大伯,你也得喊我一声伯公。长辈登门,却闭门不见,这就是你们的礼仪?” 盛世转头,只见盛家的马车里,一位老者掀开车帘直直地看向盛世。 正是盛家那位家主盛道齐,也就是盛世那位过世祖父的兄长,也是盛家三爷的亲哥哥。 他原打算继续用家主的身份压人,被盛世道破他们早已分家后,便转而拿长辈的身份说事。 站在盛世身后的邬淳,冲着盛道齐的方向拱了拱手。 “子曰‘不学礼无以立’‘礼不以人废’, 如今晋阳盛家与祖安盛家虽有血缘,但已分属两家,盛老爷登门,理当门下先投刺,敬候听呼进,断没有在他人门前呼喝的道理。” 邬淳的意思很明白,你要讲礼仪,那就同你讲。 就算你是长辈,这也不是你家,你要进门,就应当按照礼仪先投名刺,人家同意了你再进去,到时候再讲什么长辈晚辈的事。 你现在在人家门前大喊大叫一副要算账的样子,还想要人家跟你讲礼仪? 要不要这么双标? 所谓名刺,也就是拜帖。 盛世点头,“邬先生所言极是,父亲他事务繁忙,盛老爷若是有要事相谈,须得提前数日递名刺了。” 盛道齐气得要翻白眼,立即道:“那我与你谈。” 虽然生意上都是盛昌则在负责,但他听说那个造纸厂还有印了很多书的厂,都是盛世弄出来的,那找他谈应当也是一样的。 盛世冲他笑得如春风拂面,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如沐春风。 “抱歉,找我也得预约。” 说着,便带着邬先生进了门,留下盛道齐在原地气得直喘气。盛道齐看着紧闭的盛府大门,几息之后令人调转车头。 盛世到家的时候,盛昌则正在听几位大掌柜汇报最近的生意情况,见到盛世进屋,立即什么都不管了,跑过来狠狠抱了抱盛世。 他原先大病一场瘦了不少,最近养了养,又胖了回去。 “世儿你怎么突然来晋阳了?祖安没出什么事吧?” 盛世将易慎帮他在文人圈里宣传琉璃笔和印章的事说了下,盛昌则听说订单量不少,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做生意赚钱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世儿的主意好,不论是琉璃、肥皂、还是书局和造纸厂,都是只要做就能赚钱的买卖。尤其是前两个,都是他根本想象不来的大生意。 盛世也跟着听了一会儿大掌柜们的汇报,但最后还是当了甩手掌柜,继续丢给盛昌则负责。 大掌柜们离开后不久,常北听到盛世来晋阳的消息,也赶来了盛府。 自从石莽带队去往西域护镖后,这边镖局的事便交给了常北,常北最近也忙得分身无暇。 “石大哥护送的那支商队,大约得到年前才能回来了。” 盛世点头,如今去往西域的路不好走,路上也不安全,年前能回来还算是快的。盛世让石莽护西行的镖,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可以顺便摸一下西边的行商路线,到时候也能少走不少弯路。 “对了,其他地方的镖局开得怎么样了?” 常北:“西边的雍州,南边的宜陵、江城,还有铜宣等十多个城都已经建了分镖局,每个分镖局如今大约有一百到两百镖师不等。” 盛世颔首,这么一算,镖局的镖师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 “你回头亲自带些人去下祖安,找灵武军的将作坊,我让他们打造了一些兵器,你运出来后,分给各分局的兄弟们。” 盛世要的那些武器,除了给祖安的治安队,剩下的就是打算给镖师们的。毕竟现在镖师手里的兵器真不咋样,若是遇到武器装备还行的山匪,还真没有多大的优势。 常北点头应下。 盛世又问了些各镖局的其他情况,常北都一一作答,盛世也挺满意,他正要让常北先回去休息,但一抬头便见常北眼神飘忽,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 常北本来还在纠结,见盛世开了口,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少爷,为何书局那些产业都叫安盛,唯独到了我们这,就成了龙门呢?我不是说他不好听的意思,就是……” 他悄悄瞅了一眼盛世,吞吞吐吐将话说完,“您……是不是打算要我们?” 安盛一听就是盛家的,是少爷的,但龙门明显八竿子打不着。 盛世一愣,没料到他居然纠结起招牌来。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他本就打算镖局的生意,跟其他生意分开来做。毕竟这么多武人还有那么多兵器,虽然分在各地,但也有些敏感。 只是他又不太会取名,索性就用了名头最响的。 龙门镖局,多响亮,多亲切啊。 甚至镖局还是连锁店,各分号直接按照开张顺序排了下去,如今已经排到了十五号。 “龙门镖局嘛,就是龙头企业的意思,出类拔萃行业最佳,前无古人后来者也追不上。放心,这是我立身之本,别的都不要,也不会不要你们的。” 常北想了想,安盛的那些产业虽然在少爷名下,但实际上都是少爷的爹在负责,只有他们镖局是少爷亲自管,这亲疏好像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于是也不再纠结。 盛世随身带着一张牛皮纸,上面绘制的是简易的大凉地图,只大致标了一些主要的城镇。 他拿出来看了下已经圈起来,表示已经开了镖局的点,然后用手指指了其中几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继续开,没钱的话,就找我爹那边支取。” 如今镖局的规模还很小,商户的接受度也不太高,接的单也少,大部分都是贴钱在做。 常北一看,顿时惊了,“还要开五家?” 盛世点头,“对,这几家后期人手也要扩张,我打算加到一千人,不过不全是要会武的,身体强健会使兵器的普通人也可。” 常北咂舌,“千江边也用不着这么多镖局吧?” 盛世将手中的地图卷起来收好,“这些不是镖局,等有了船,我打算做漕运。” “船?”常北有些不解,如今的船可不大,虽然少爷指的那几处算是水流较缓的地方,但常北总觉得那船也运不了太多的东西,到时候还得修码头,感觉远不如陆运方便。 盛世也没多加解释,只道:“还得再等等。” 他想要的大船还在研究阶段,材料还没做出来呢,急也急不来。 至于漕运的名字,他也想好了,不用跟龙门镖局抢名,到时候就叫顺通。 一帆风顺路路畅通。 第45章 第 45 章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邬淳自到了盛府, 发现不论是盛世本人,还是盛府的下人,都对他以礼相待, 并不因他当了几十年老农而有所怠慢。 同时与盛世的几次详谈里,他也得知祖安开设的那个学院又招了些新老师, 而且还是墨家人。 甚至盛世帮灵武军改进兵器的事,也没有瞒着他。 邬淳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盛世抬眸看他,“不知先生指的哪方面?” 邬淳不急不缓分析。 “您作为里正, 改进农具提高作物产量,使得百姓们能够吃饱饭, 这事很正常。 作为里正, 开办学堂教化民众,也很正常。 甚至因为您的镇子紧挨边关,为了自身以及百姓的安全着想, 帮着边军改进武器,也能说得通。但……” 邬淳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淡定低头喝茶的盛世,不紧不慢道:“但您做得太多了,这事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盛世将茶盏放下,侧头看邬淳,“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好的同时,也让其他人可以过得不错。” 盛世这话邬淳信,“公子口中所谓的自己过得好,指的是什么?衣食无忧,金银钱财?但我观公子平日吃穿用度,您并不是铺张浪费挥霍无度之人, 钱财于你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 盛世闻言笑了。 他没想到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在邬淳的眼中,却并不是个爱财之人。 邬淳见状也笑了。 “公子若真是爱财之人,即便为了教化,简单开设一个学堂也足够了,根本不必费那么大工夫自掏腰包开设学院。 您不仅免了学生们束脩,还承担了所有的杂费,就只为了让更多人可以读上书。 此等善举,放眼天下,从古至今,除了您,可再没有人了。” 这也是邬淳以及易慎高看盛世的地方,即便是他们也从未想过要做到这般。 即便有人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想法,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而有这样财力的人,却根本不会做这种纯亏本,一看就是个无底洞的买卖。 盛世笑道:“先生居然不嫌我身上铜臭味太重。” 邬淳摇了摇头,“陶朱公经商有道,广散钱财救济贫民,谁人敢说他满身铜臭?” 盛世倒是没想到邬淳对他的评价这般高,居然将他与陶朱公相比。 “当不得先生如此夸赞,无期所求不过是不受制于人。” 见邬淳看他,盛世继续道:“就像先生之前说的衣食无忧性命无虞,除此之外,我还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不受他人摆布。” 原书中,他只是个炮灰,他想摆脱这个身份,不当那个被人利用和摆布用来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在他那个时代,人一出生便可享受自由、平等、公平,然而在这里,以他如今的身份,只能是奢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邬淳闻言,愣在了原地。 谁敢说自己的人生,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沉默片刻,暗道:莫非是想当个令朝廷忌惮的诸侯?那确实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便可以了。且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公子也果真是朝着诸侯的方向去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个当幕僚的,压力就有些大了,得好好谋划才是。 盛世不知道邬淳已经开始为他考虑怎么独霸一方了。 “等明日拜访过林大人,我们便动身回祖安。” 邬淳听说要回祖安,想起盛世连墨家的人都要请来当老师,于是道:“公子若是不急着回祖安的话,我想向公子举荐一个人。” “此人是我一位好友,于算术一学颇为痴迷,我这里有一本他当年编写的算术书,公子可以先看看。” 盛世顿时来了兴趣。 墨家的人虽然也学算术,但是并不算精通,他们的研究的方向更趋向于物理学里的机械、力学方面,捎带光学、化学等。 若是能找到一位研究算术的数学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这样的人手中,必然有一套完全适合这个时代的人学习的算术体系,到时他只用补充一些他知道但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就够了。 邬淳很快将一本小册子找了出来。 书册是手写的,颜色已经泛黄,但邬淳保存得还不错,内里的字迹很清楚。 虽然文字描述有些绕,但盛世还是看懂了,他越看越惊奇。 这里面已经包括了盛世所知道的古代的算术九章里的一些内容,甚至还有圆周率以及各种面积差的计算方法。 邬淳见盛世看得认真,在一旁道:“书中的内容于我来说,有些太过深奥,这些年来,也只看懂了一小部分。” 邬淳少时学的还是各类文学经书,虽接触过算术,但学得较为浅显,直到被罢官回乡后,遇到了那位朋友才多了些兴趣。 只是他在算术上并没有太高的天赋,友人虽然送了他书,但他学起来颇为吃力,因此到现在也没完全看懂,更别说触类旁通了。 但他没想到盛世居然能看得这么仔细,分明都看明白了。 盛世在学院开了算术课,也从各个老师那里了解到,大家平日并不看重算术,因此这本书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太难了。 盛世越看眸子越亮,最后合上册子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地问一旁的邬淳。 “先生这位好友如今在何处?我们这就去拜访他。” “虽然我与他多年未见,但也时常通信,去岁收到他的信,说是在幽陵定居多年。” 说着,邬淳取出另一张纸。 “只是晋阳至幽陵近千里,公子您看……” 盛世接过那张写有对方住址的纸,放在泛黄的册子上,“别说千里,就算是万里,也得将人请来。” 盛世本想只自己前去,但邬淳说对方脾气古怪,若是盛世自己去,怕是请不来。盛世想了想,便同意邬淳一同前往。 稍作准备,两日后,两人便乘车往幽陵而去。 这一走,便是二十日。 只是等盛世到了幽陵,却发现整个幽陵城一片狼藉,信中所写的住址也是空无一人。 路上见到最多的便是官兵,但他们沉默着,将一具具已经发臭腐烂的尸体从各个地方抬出来,最后用板车拖着,运到城外的乱葬岗掩埋。 街边不时传来肝肠寸断的哭泣声,地面到处都是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一阵风吹来,坏了的门窗被吹得嘎吱作响。衰败哀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环顾四周,盛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很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惨无人道的杀戮。 “幽陵城被袭击了。” 邬淳也没想到一来就会遇到这个情况,他的脸色同样凝重,“幽陵城北有居洪关,怎会被攻破?” 能让幽陵城如此惨烈,除了关外的戎人不作他想。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被打开一条缝,有人透过门缝往外看他们。 盛世转头看过去,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被发现,吓得赶紧又躲了回去,“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盛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麻烦问一下,这户人家还有人在吗?” 对方再次打开了一条门缝,上下打量了一下盛世,“你是什么人?找他们干什么?” 见对方没有立即拒绝,邬淳立刻上前,“我是邵老爷子的好友,是从晋阳过来的。” 对方又打量了邬淳一番,确认他们并无危险后,将门打开半扇,“邵伯在我这,你们先进来。” 盛世和邬淳对视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 开门的人掀开卧室的门帘,只见一名老者躺在床上。 脸色灰败唇色惨白,很明显受了重伤失血过多。 邬淳心神俱颤,快走几步到床边,想要高声喊人却又怕惊了对方,最后只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从容,是我,我来看你来了。” 床上被叫做从容的人缓缓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床顶,邬淳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隔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将头转了过来,看向床边的邬淳,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像是认出对方,然而干涸的眼已经再流不出半滴泪。 他颤着手,嘶哑得快要失了声,满脸悲怆痛不欲生。 “明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盛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领他们进来的人站在他的身边,见状叹了口气,“邵伯太可怜了。” 见盛世转头看他,他在此叹了口气。 “数日前,居洪关破。大人们早就带着人跑了,幽陵城无人防守,不到一日便破了。 戎人入城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抓。年轻的不论男女全部带走,老的全都杀了。扫荡几日后,才退出幽陵,回了关外。” “我家有个地窖,一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喊杀声,就领着家人躲进了地窖,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邵伯怕家中藏书被毁,说什么都要先将东西收起来。后来……” 盛世转头看向床上的老人。 老人双眼通红,死死地握着邬淳的手,“是我害了孩子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老人执意要收书,儿子儿媳拧不过他,便过来帮忙,没想到东西刚收完,戎人就闯了进来。老人想要拦住他们,却被对方一刀砍在了腹部,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儿媳还有孙辈们被戎人抓了去。 老人悔不当初,然而再如何后悔都已经晚了。 邻居从一旁端了一盆水过去,将老人额头上的毛巾取下,重新沾湿水后,盖在了老人的额头。 盛世见状走过去,轻轻碰了下额角,体温很高。他又掀开被角,只见对方的腹部缠着包扎的布,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这模样,分明是失血过后,伤口又开始发炎。 邻居见他的动作,叹了口气,“大夫来看过,说是年纪大了,伤口又深,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他们家受邵关恩惠颇多,最后送他老人家一程也是应当的。 邻居喂老人喝下药后,老人便又直愣愣地看着床顶发呆,显然脑子已经开始烧糊涂了。 邬淳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友多年不见,好不容易不远千里来一次,竟然就要天人永隔。 他们退出去,让邵关休息。太阳西斜时,邵关突然来了精神,唤那位邻居进去,说是腹中有些饿。 盛世和邬淳听闻,心立即就揪了起来。 邬淳进去见他,只见邵关脸色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但他越是好转,盛世和邬淳的心越沉。 邵关见到邬淳的时候,有些惊讶,完全忘了一个时辰前曾见过。 “明厚,你怎么来幽陵了?你不是应该在晋阳吗?” 这话清醒而冷静,与之前的撕心裂肺一点都不一样。 盛世和邬淳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分明是回光返照。 邵关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说到这,他还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越看越让人心慌。 “对了,你身边这位是谁?” 邬淳心中悲痛,但还是努力提起精神,“这是易老的忘年交盛公子,最近我都在他府上。” 听到这,邵关看向盛世的眼中有些笑意,“能让易老欣赏,盛公子定有过人之处。” 邬淳:“公子他办了个学院,请了不少先生……” 他慢慢说着,邵关也就安安静静听着,温和平静有耐心,如他平日里一般。 邬淳见状,忍不住又抹了下眼角,继续扯了个笑,“我想着你算术那么好,便想请你去晋阳教书,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 邵关听完摇了摇头,笑得很轻。 “书怕是教不成了。我现在觉得身体很好,但也明白这好是假的。” “明厚,我怕是活不成了。” 只一句,邬淳的泪便落了下来,他哽咽着笑骂:“休得胡说。” 然而此刻的邵关比往日还要冷静。 “明厚,你听我说,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如今我只有两个事放不下,一个是我那些藏起来的书。那是前人留下的古籍,也是我毕生心血。 我原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变成一堆废纸,如今你来了,便将它们带回晋阳吧。别断了传承。” 邬淳点头应下,“好。” 邵关笑了一下,随后眼中又溢满哀伤,“另一件事,便是我的孩子们。” 他转头看向屋顶,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他们了。” “有朝一日,若他们能活着回来,烦请明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看一下他们。若是……” 邵关没有再说下去。 被戎人掳走,那就是九死一生。那一线生机,不过是他死前的奢望而已。 盛世看着邵关,突然道: “既然邵先生将书捐给了学院,那我在此向您保证,只要您的孩子还活着,我定将他们救出来。” “什么?”邵关和邬淳同时惊讶地看着盛世。 盛世重复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一直冷静的邵关潸然泪下,哽咽着说了句“多谢”。 心愿已了,邵关到底没能撑下去。 余晖之中,在多年好友的陪伴下,邵关永远闭上了双眼。 邵关的身后事,有邻居帮着操办,如今全城都在办丧事,哀乐声中,一代数学家在幽陵的郊外沉睡。 等到邵关下葬,邬淳再次询问盛世:“公子真的打算去救人?” 盛世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邬淳沉默半晌,最后道:“我与公子同去。” 盛世没料到邬淳要陪自己一起冒险,他连忙阻止,但邬淳心意已决。 “他们是我多年好友的亲人,理当该我去救,况且我会说戎语。” 盛世见阻止不了,便也同意了。 他们让人将邵家的书籍装好运往祖安,同时两人又乔装一番,带着剩下的人悄悄出了城。 马车上,两人被颠得晃晃悠悠,就在盛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邬淳问道: “公子此前说追求衣食无忧性命无虞,如今为何又要自踏险境?” 盛世眼也没睁,“真要问缘由,那就是我是个商人,讲究买卖公平。既然拿了人家生命中最重要的书,就该帮人家完成心愿。” 邬淳也没睁眼。 这就是圣人说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第46章 第 46 章 出关 虽然大凉将北方的游牧名族统称为北戎, 但实际上戎人并不是一个整体。他们由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大部落吞并小部落,从而建立自己的势力。 如今的北戎王并没有一统草原, 只征服了漠南漠北等地,占据了中部地区最为肥沃的几处草原。 而以德特山为界, 东部草原被东胡所占领,漠西地区则被西戎占据。 整个草原虽然被一分为三,但由于北戎兵强马壮,数年征战后, 东胡和西戎最终向其臣服。 而此次劫掠幽陵百姓的,便是东胡人。 出关前, 盛世便令人将马车更换成了马匹。 出关后再行数日, 眼前突然开阔遍地是草场,正是东胡人手中最靠近大凉北部的乌达草原。 如今正值夏日,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牧民们吆喝着驱赶牛羊,远处还有一顶顶帐篷,正是牧民吃住的地方。 草原视野开阔,盛世等人还未靠近,便被牧民们发现了踪迹。他们一脸戒备地看着盛世等人靠近。 中原人很少会出现在他们这里。 盛世到了跟前,翻身下马,随后对着一名牧民行礼,“我们是从大凉来草原行商的商人,不知你们部落首领现在何处?我们想与他谈谈交易。” 牧民打量了盛世一番,又看了看盛世身后的邬淳,问道:“你来我们东胡,是想做什么生意?” “毛皮, ”盛世眉眼弯弯,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据说你们这里盛产毛皮,便过来瞧瞧。不过我只收品质好的,当然了,价格自然也比寻常高得多。” 牧民闻言顿时欢喜。 他们虽然居住在这片草原上,却是个只有两百人的小部落,沿着草原往东北而去,还有两个更大的部落。 他们剪下来的羊毛,剥下来的羊皮,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用,很少有人来他们这边收,即便要收也是去其他大部落。 “你等等,我帮你去问问首领。” 不管是北戎还是东胡,都没有禁止百姓与大凉通商。毕竟牧民们生活所需,不少东西都来自中原。 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马匹不可以卖予大凉人。 如今北戎对大凉最大的优势便,是对方没有体格强健的马匹,因此当大凉军队面对训练有素的北戎骑兵时,总处于弱势。 但百姓们也不是单个人与大凉来的商队做交易,而是有专门的组织,像这个部落因为人数不多,就是由部落小首领说了算。 牧民很快地上了自己的马,飞奔去找自家首领。 首领听说有人来他们部落买皮毛,顿时也来了精神,很快便随着牧民赶过来。 但当他见到盛世身边只有一名老仆,身后也只跟着二十多个随从的时候,顿时心生不屑。 “你这一小队人,能收多少毛皮?” 盛世笑看着对方,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 对方更加不屑了,“五十,还是五百?” 若是五百张的话,倒是可以坐下来谈谈。 盛世笑了笑,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五万。” “什么?!”首领一个趔趄,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急忙跳下马,走到盛世跟前,不复之前的轻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盛世点头,他又往盛世身后看了看,心中还有疑虑。 盛世见状道:“我们受贵人所托,来东胡做毛皮生意,要的量自然少不了。 只是毕竟是第一次来,对这边不熟,稳妥起见,带的人也不多,主要还是洽谈。 若是能谈妥,那回去后立即派人过来,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大家都放心。” 他这么一说,首领顿时信了三成。 来大凉收毛皮的商人,不可能只带了二十多人,而且还两手空空过来。 往来一趟不同意,大凉商人每次来,都会带不少大凉物品,例如绢丝甚至是少量盐等,将这些东西卖给东胡人后,再从东胡人手里收走毛皮运回大凉。 虽然他们是个小部落,但他也与大凉商人打过几次交道,还真没见过这人。 说是第一次来,想要探探路也说得通。 但他还是问道:“哪个贵人?” 这话其实问得很冒昧。 盛世脸上立即露出难言之色,见首领催促,盛世纠结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首领面前。 “主家身份不好提起,首领看过这个,应当能够明白。” 盛世手里的是一块玉牌,玉牌的正面刻着龙纹,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 首领其实没太看明白,他只是个两百多人小部落的首领,规模甚至可能还不如中原的一个村,但他哪能说看不懂。 至少这牌子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首领虽然看不懂,但又多信了两分。 他咳嗽一声,招呼盛世去帐篷里商议,同时让人去取些毛皮过来。 盛世一举一动如正常商人一般,待他看过毛皮,只要了其中品质较好的一百张。 首领顿时不满,他凑来了近五百张皮,这人只要了其中两成,挑的还是最好的,那些破损的,全都不要。 “普通羊皮一百三十文一张,这些品质的,我给你二百五十文。” 刚要发火的首领顿时哑火了。他让身边人算了算,虽然盛世只要了不到一半的上等羊皮,但价格却比别人给的高了一倍,这么一算,他们也没吃亏。到时候这些品质一般的,还可以卖给别人,算下来,还是他们赚了。 甚至盛世大方地表示,“我带的人手不多,这些东西先存在首领这,为防止你们将这些羊皮卖予他人,定金我先付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宝珠放在小桌上。 首领的眼睛瞬间瞪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宝珠看,心里直泛嘀咕: 这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不拿货先给钱,而且付的定金比他们的货还值钱? 这么一看,对方要收五万张皮子,肯定是真的了。没想到还真被他遇到了一个有钱的大商人。 首领脸上堆笑,“少爷付了钱,我们自然不会卖给其他人。”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宝珠,却被盛世先一步又收回了手心里。 见首领马上要变脸,盛世又道:“首领莫急,你也知道我这次要收五万张皮子,在你这才收了一百张,距离五万张差得实在太远。 若是我自己一个部落一个部落跑,实在是太慢了。不知道首领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介绍我能快速谈成生意。” 说着,他又将珠子捏在指尖递过去。 “这枚珠子既是定金,也是给您的报酬。” 首领哪里见过这般晶莹漂亮的宝珠,听说只有汗王和那些大首领才用这样的宝珠。 首领喜笑颜开,伸手过去。 “少爷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盛世松手,玻璃珠子落在了首领的手心里- 这片草原还有两个大部落,因为他们彼此看不惯,倒是让小部落夹缝生存了下来。 小首领介绍了其中一个首领给盛世认识,盛世又用十颗玻璃珠当定金订下了一批毛皮,但缺口依旧很大。 大首领在收了好处后,不想要隔壁也占便宜,于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东胡王管理着的德特山以东的地区,他的军队会从归顺他的各个部落抽取青壮年补充。小部落因为人数太少,连被抽取的资格都没有,只须按时上缴财物即可,但大部落就不同了。 大部落首领是东胡王杀掉他的上一任后,扶持起来继承首领之位的。他的人脉自然也跟小首领不同。 而在这一片土地上,除了他隔壁的死对头外,还有一个便是东胡王派遣过来的军队,里面正好有他的熟人。 军队里没有毛皮,但是军队里领兵打仗的将领大部分都来自贵族大家,他们家中的草场可不小。 五万张毛皮,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大首领手中盘着一颗剔透的玻璃珠,笑着对盛世道:“老弟来得是真巧,阿布托他们还未回东都,刚好可以赶上。 你也莫急,我已经令人先去通禀了,明日我便同你一同去军中,哈哈。” 大首领得了十颗琉璃宝珠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他都已经盘算好,一颗宝珠留着把玩,另外九颗镶嵌到他的宝刀之上,到时候是何等拉风,定叫那老小子羡慕死。 他乐得又让人给盛世等人准备晚宴,上的全是肉,可见心情有多好。 小首领知道明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晚宴上不停给盛世敬酒,生怕盛世忘了他。 一顿饭,倒是吃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盛世与身侧的邬淳对视一眼,同时悄悄舒了一口气。 兜转数日,终于能见到人了- 阿布托带着人马驻扎在乌达草原西南部的恒城,身边人斟酌片刻说道:“王上又派人来催您回去了,将军还不走吗?” 阿布托猛地灌了一口酒,冷哼一声。 “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仗是我打的,东西是我抢的,等回了东都,这些还有我的份?还不是被他们拿去瓜分了?” 说话那人也知道自家将军心里不爽,但还是劝解道:“这事继续僵着也不好。” 阿布托脸色阴沉,隔了半晌问道:“抓回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 阿布托点了点头,“死了就不值钱了。” 第47章 第 47 章 你高兴就好 恒城处于幽陵城西北, 距离居洪关两百余里,是戎人从东部入侵中原的必经之路。 恒城原是大凉边关重镇,十多年前被东胡占领, 此后大凉退守到东南的居洪关中。又由于京都距离北戎更近,为了拱卫京都安全, 大凉放在东南的兵力并不多,因此东南守兵时常对东胡的袭扰劫掠束手无策。 盛世与首领那木尔一同前往恒城的时候,沿路被邬淳科普了一下大凉边关局势。 “十多年前景小将军驻守居洪关时,曾率军将此城夺回过, 后来镇国公夫妇病逝先皇后遇难,景小将军被调回京都, 接替他的人没多久又将恒城给丢了……” 盛世暗道:景小将军, 那不就是长安那个小舅舅? 看着有些文弱,倒不愧是将门之后- 恒城规模不算太大,有那木尔带路, 盛世他们很顺利就入了城。 刚一入城,盛世就发现城中胡汉混居,有些百姓穿着大凉服饰,有些则穿着胡人服饰。看样子这些年东胡也迁了不少胡人到恒城。 只是在这里,凉人与胡人的待遇却并不相同。 盛世等人骑马走过,便见路边有胡人拿着鞭子抽打一名大凉人。被抽打那人瘦骨嶙峋,脸上青紫一片,一边挨打一边咬着牙将沉重的口袋搬到板车上。 盛世身后众人见此情景,俱都皱了眉头。 那木尔也看到了街边的景象,他回头看盛世,见盛世脸上并没有痛惜之色,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你好似并不在乎大凉人的死活。” 盛世笑着回望回去, 脸上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凉薄。 “在下在乎的只有手中的银子,不管是大凉人还是东胡人,谁跟我做生意能让我赚到钱,谁便是我的兄弟。” 十足没有底线的奸商模样。 那木尔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我听说你们那里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看来盛少爷你很识时务。” 那木尔虽对盛世的表现很满意,但眼神中仍旧透着股不屑与轻视。 大凉人果然不如他们东胡人忠诚。 那木尔令人去给恒城守将阿布托递信,等待召见的时候,盛世也从那木尔那里知晓,他跟阿布托是在东都的时候认识的。 虽然那木尔嘴上说着两人关系很好,但盛世还是能从他的言辞中感知两人并不太熟。此番更像是那木尔想要借他的生意,讨好阿布托。 不过两人关系如何并不要紧,反正这会儿他已经到了恒城。 很快军中便有人来传信,说是阿布托允了他们的请见。 阿布托并没有住在城主府里,而是住在犬戎军驻扎的大营之中。 穿过营地,不时有犬戎士兵拿着兵器三三两两路过,盛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邬淳,邬淳轻轻点了一下头。 被允许进入帐中的只有那木尔和盛世两人,其他人全都被安置在了另一处候着。而那木尔随身的武器也被卸了去。 盛世一进大帐,便见主位之上坐着一位体型高大的异族男子。对方鼻似鹰钩眼神凶戾,浑身透着血腥之气,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木尔一进门就满脸堆笑,“阿布托大人,我帮您找了门好生意。” 阿布托的目光移到盛世身上,盛世赶紧低下头,同时身体瑟缩了一下,嘴上说着:“小人拜见阿布托大人。” 被阿布托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盯着,盛世虽心中没有惊慌,但面上还是露出些许惊恐,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那木尔赶紧趁机说明来意,阿布托一边听一边将盛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嗤笑一声, “五万张毛皮?本将如何信你?” 那木尔其实很纳闷阿布托为什么要这么问。在他看来对方完全没有必要骗人,反正若是拿不出钱,他们的毛皮也不会被骗了去。 当然了,他自己能信,更多的还是看在兜里那十颗宝珠的份上。 还未拿到货就付了这么昂贵的定金,若是对方毁约,他可不会归还宝珠。 这事怎么看他们都吃不了亏。 但他哪里能将自己得了好处费的事告知阿布托? 万一这个商人给阿布托的宝珠不多,那阿布托岂不是要忌恨于他? 于是,他赶紧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人身后是大凉贵人。您也知道,大凉人,有钱得很。” 言下之意,五万张毛皮,对大凉贵族来说,九牛一毛。 阿布托单腿踩在坐垫上,一双鹰目盯着盛世,“大凉哪位贵人?” 之前那位小首领盛世还能随意糊弄一下,但阿布托明显要他说出背后之人来,于是盛世再次掏出了那块刻有龙纹的玉牌。 他双手递出,“大人,这是主家的信物。” 阿布托从座椅上下来,仔细看了一眼那只玉牌。“龙纹?” 再次看向盛世时,阿布托的眸中满是打量和探究,“大凉皇族?” 盛世恭恭敬敬,“正是。” 大凉皇子出生时,便会被赐予玉牌。长安那块玉牌自他出生后便被收在先皇后处,后来先皇后去世,长安下落不明。 这块玉牌原先要被收回,而玉牌收回,则表示小皇子已死,景清辞知道后自然不愿。 经他多次阻拦,建元帝最终答应将玉牌搁置,并答应景清辞只要他将十一找回,玉牌便会还给十一。 而景清辞去接长安时,便将这块存了十多年的玉牌带给了长安,而长安转手就送给了盛世。 盛世只知道所有皇子都会有一块玉牌,因此这会儿便将玉牌拿了出来。 显然阿布托也不清楚皇子玉牌的特殊之处,但他却认识皇族的龙纹。 “大凉哪位皇子?” 盛世低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三皇子。” 左右各个皇子的玉牌都长得差不多,那就随便挑个替死鬼好了。 盛世说完后,大帐内一片寂静,那木尔来回看看两人,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阿布托沉默片刻,随后道:“抬起头来。” 盛世依言抬头,他的脸上有害怕有敬畏,唯独没有说谎后的慌张。 阿布托冲那木尔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那木尔看了看两人,总觉得有些怪,但他也不好反驳,于是冲着阿布托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等到那木尔离开,阿布托也回到了自己的榻上,同时冲盛世抬了下手臂,示意他坐下说话。 盛世琢磨着他的意思,依言坐到了下首第一个位置。 他刚一落座,就听到阿布托问:“你们三皇子除了让你收毛皮,还让你干什么了?” 若盛世真的是傅临淮的手下,那傅临淮有一半的概率会安排其他任务,但他深入敌方,自然是不可以承认了。 因此不管盛世是不是傅临淮的人,这会儿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殿下只让小人来收毛皮。” 阿布托并不相信,他端起长案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随后冷哼一声,“来都来了,没说点什么?” 盛世心下一动。 阿布托这话说得有些暧昧,难不成他跟傅临淮认识?若两人真的认识,那自己此番岂不是羊入虎口? 早知道就说二皇子了。 盛世微微抬眸看向阿布托,见对方已经收了之前那种骇然的气势,但他也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 若自己答错一句,怕是下一刻就要人头落地。 越是紧张,盛世的头脑越发清明。 他往阿布托的脑袋边瞄了一眼,随后如普通下人般想了一下,恭敬回道:“殿下说东胡王心胸狭隘实非良主,东胡一年内必生内乱。若他是将军,定会早做准备。” 盛世这话其实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若是两人没有联系,那就只是大凉皇子对东胡的局势分析。但若是傅临淮真的与阿布托私下有联系,那盛世这话就会让对方认为他真是傅临淮的人。 而盛世说东胡王心胸狭隘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阿布托的人物简介说的。 他这番话若是东胡其他人听到,必然勃然大怒,但阿布托不同。他虽然是东胡王任命的恒城守将,但其实心里早就对东胡王不满。 因此盛世这话,简直就是说在了阿布托的心坎上。 至于盛世口中那个“早做准备”是哪样的准备,就看各自的解读了。 盛世已经想好,若是阿布托追问什么准备,他就直说他是个小人物,殿下并未将如此重要的事告知与他。 而在阿布托看来,盛世这话不仅直戳他心中隐秘,更说明对方真的是三皇子的人。 确认完盛世的身份后,阿布托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再次冷哼,“你家主子做事还挺缜密,知道借行商一事遮掩,甚至还知道从其他部落迂回以掩人耳目。” 盛世:“……” 这就明牌了? 而且阿布托话里话外,都说明两人不仅是认识。 盛世心中诧异。 他还真的阴差阳错发现了一桩通敌叛国案,甚至还成了其中的一环,就是不知道阿布托和傅临淮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见盛世低头默认了自己的话,阿布托又哼了一声。 “别以为你不说,本将就不知道你主子打的什么主意。在这,你只是个毛皮商,记住了吗?” 很明显盛世的出现,出乎了阿布托的预料。 盛世表示,他就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自然不在两人的计划里。 他不慌不忙道:“大人放心,如今正值夏日,东胡这边的毛皮价格是一年当中最低的,等将这批货运回去制成衣物,也就到了冬日,刚好可以卖出。” 阿布托见他真的要认真收货,便点了点头。 见阿布托没再提傅临淮,盛世心思一转,决定再试探一下。 他依旧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行礼后道:“殿下让小人到了这,听凭大人差遣。” 阿布托闻言嗤笑一声。 他需要差遣到一个二十多人的小队? 说是听凭差遣,实际上还不是派人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背信弃约? “放心,本将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盛世自然不能追问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于是只能装傻充愣,事后再查。 阿布托:“既然你要收毛皮,一会儿跟我的随行官商议。” 盛世自然不是真的收毛皮,他也没有人来运这么多毛皮回去,再说带在身上玻璃珠也剩得不多了。 说到玻璃珠,盛世还得谢谢邬淳。 他们从晋阳出发乘的是马车,邬淳在上车前感叹这趟车估计要坐得腰腿都散了架。 盛世一想长时间坐车确实容易下半身血液不畅,于是他带了一兜子玻璃珠在身上。路上的时候,他跟邬淳一人一块柔软的皮毛垫在脚底,然后在毛皮上倒上玻璃珠。 虽说脚底的皮毛有些热,但玻璃珠能按摩脚底,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疲劳,那一些些热也能忍耐了。 所以盛世那一兜子玻璃珠,都是按摩过脚底板的。 他见阿布托让他去找随行官商议买毛皮的事,于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只装了十颗玻璃珠的锦囊,递给阿布托。 “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阿布托本来还很漫不经心,打开锦囊一看,立即坐直了身体。 “琉璃宝珠!” 戎人不论男女都爱宝珠美玉,他们不仅爱将这些东西镶嵌到刀鞘上,还喜欢挂在脖子头发上,尤其钟爱各色宝石,越艳丽越喜欢。 阿布托顿时爱不释手,拿出一颗在手中把玩。 盛世眉眼弯弯,“最近舟车劳顿,带的人手有些不够,不知大人能否允许小人在城中挑些奴仆?” 阿布托头都没抬,“一会儿让随行官带你去挑。” 别说十颗宝珠了,就算是一颗也够买近千的奴隶了。这小商人要几个奴仆,他自然不会拒绝。 盛世顿时满意,躬身告辞。 临出大帐前,他朝阿布托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他将一颗宝珠送进嘴里。 盛世:“……” ……你高兴就好。 第48章 第 48 章 这少爷还真是不挑嘴 盛世刚出门, 就见那木尔笑着迎上来,问他跟阿布托谈得如何了。听盛世说他等会直接找随行官谈,那木尔就知道这事应当是妥了, 更觉得自己帮了阿布托一个忙。 于是笑着又跟盛世聊了几句,完全没意识到在阿布托看来, 盛世就是三皇子派去监工的。虽然这个监工的地位很低,但也有点让人心烦。 那木尔见事情办完,于是打算返回部落,临走前叮嘱盛世记得先去他们部落将毛皮给收了。 盛世自然满口答应。 等到那木尔等人离开, 盛世去找阿布托说的随行官穆尔,却被告知对方出去办事了, 须得等个半日。 阿布托并没有给盛世安排住处, 军营中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想法,因此盛世在没见到穆尔后,便需要自己去找住的地方。 军中这些人的行为, 在其他人看来,是对盛世的轻视,殊不知却正合盛世的意。 若是阿布托执意要给他安排住处,他还得想办法拒绝呢。 盛世带着邬淳等人出了大营,又因为在阿布托那里过了明路,倒是没有人不懂事地撞上来。 随意找了个安静到有些萧条的客栈落了脚。 客栈掌柜是个大凉人,见盛世一行人突然进门,还有些惊讶。邬淳负责去跟掌柜攀谈,掌柜见他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又因为大家都是大凉人,心中有些唏嘘,一时间倒是说了不少关于恒城的事。 盛世也从掌柜那里得知, 从幽陵城劫来的那些大凉百姓如今还在恒城里。 “说来也怪,往日被劫掠的女子,多半是被赏赐给下面的将领,但这次阿布托大人居然一个都没赏。” 掌柜知晓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他父亲是名大夫,前几日被喊去给里面的人医治,说是关押的女子中有人自残。 盛世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待遇看着不太像是对待劫掠的俘虏。 在这个年代,战争中被劫掠的百姓,不论男女下场都很惨。男的不是被编入军中,成为日后冲锋的炮灰,便是被当做奴隶赏给有功之人。 女子的下场更不用多说了。 如今这些人居然都只是关在城东,甚至病了伤了,还找人来医治。 盛世可不觉得阿布托会大发善心心疼百姓受苦。 只看幽陵城那堆积如山的一具具尸体,就知道阿布托是个残忍暴虐的侩子手。 等到回了房间,盛世与邬淳相对而坐,喝了一口粗茶。 盛世:“阿布托已经同意让我挑几个侍从,我准备跟那位随行官谈完生意后,就让他带我去关押的地方挑人,到时候先生也一起。” 那些玻璃珠子对于盛世来说不值钱,但是对胡人来说却是宝贝。因此用那些珠子换几个人并不难。 只是盛世不认识邵关的儿子儿媳,到时候还得让邬淳帮着看一看。 邬淳点头应下,这次这般顺利,还是因为盛世手里有好东西多,又出手大方。这完全是靠钱砸出来的。 即便是邬淳也觉得玻璃珠子是极为昂贵的宝贝,当初他在车上可不敢如盛世一般将他当按摩珠踩。 若是顺利接到人,以回去带人过来运货为由,立即从恒城离开。 快马加鞭,三日便可回到居洪关。 盛世和邬淳都没提接到人后,该如何,而是将话题转到了阿布托身上。 “听你公子的意思,阿布托跟三皇子之间有交易?” 盛世点头,“我听阿布托话里话外的意思,此事怕是有七成。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在蒙我,但他知道我是傅临淮的人,应该也没蒙我的必要。总不能是他看穿了我不是傅临淮的人,故意设的套?” 盛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份量,能让阿布托算计自己。 若他是傅临淮,说不定阿布托还有算计的可能,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完全不会被阿布托放在眼里。 阿布托若是对他起疑,完全可以手起刀落,直接将他砍了,反正他就带了二十多个人,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邬淳也觉得阿布托没有骗人的必要。 应当就是他与三皇子有交易,如今自己公子阴差阳错将自己绕了进去。 “三皇子为何会跟阿布托搭上线,他们交易的是什么,以及各有什么目的呢?” 盛世也觉得纳闷,要知道通敌叛国可是死罪。原文中傅临淮作为主角,自然不会写他参与了这些,那他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阿布托的? 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傅临淮去年出京的事。 “去岁傅临淮奉命去了安次。” 邬淳瞬间会意,“安次距离幽陵仅一百余里,莫非他是那时候搭上的?” 盛世思来想去,应当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但既然是交易,那必然有来有回,他用什么跟阿布托交易的,又想得到什么?” 邬淳的脸色忽地一变,抬头看向盛世。 盛世顿时一惊,“不能吧?” 邬淳脸色沉得滴墨,“说不好。” 随后两人静坐许久,直到掌柜前来敲门,两人才再次出了门。 阿布托的随行官穆尔提前回了城,很快便到了盛世落脚的客栈。 穆尔是阿布托的心腹,阿布托的大小事宜多半都经他手操办。 穆尔时间宝贵,也没兜圈子,盛世本就不是真要收毛皮,因此两人对于毛皮的数量品质和运输都谈得很顺畅。 穆尔表示阿布托的产业主要在东都,也就是东胡的王都。盛世趁机让他派人将毛皮运来,他可以提高收购价,而他自己则需要回去找人手来收货。 穆尔觉得这法子不仅可以多赚钱,还能节约时间,便同意了。 盛世:一来一回至少可以拖半个多月。 谈完生意,穆尔作势要走,盛世赶紧将自己之前对阿布托那套说辞拿出来。穆尔见阿布托已经同意,便抬手让身边一人留下,让其带盛世去挑几个奴仆。 临走前对自己那位手下吩咐:“大人已经同意,只要盛少爷看上的,你尽管挑出来便是。” 穆尔的手下见盛世在阿布托和穆尔面前都能说上话,自然不敢怠慢。 盛世看了看他带过来的几十个奴仆,问道:“这些是阿布托大人和穆尔大人的奴仆吗?” 穆尔的手下点头。 盛世立即道:“虽然大人们慷慨,但这些毕竟是大人们的私产,我不好夺人所好,小大人还是带我见见其他的吧。” “我听说城东有不少无主的奴隶。” 穆尔手下立即迟疑起来。 盛世见状,也不着急,笑着道:“小大人若是不能拿主意,可以去请示一下阿布托大人。” 穆尔手下闻言更纠结了起来。 这人要奴仆一事,阿布托大人已经同意了,且还交代了穆尔大人,穆尔大人刚刚也交代自己随这人挑。 现在还要拿这事去打扰阿布托大人吗? 手下一想到阿布托的名字,浑身忍不住打了个颤。 大人们没说要从城东的俘虏里挑,但也没说不能从那里挑。反正这些俘虏到时候也是要送人的,阿布托大人让这人先挑几个也属正常。 手下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这边请。”- 说是城东,其实就是犬戎军的东营。 只是这个营地主要是给俘虏住的,营地周边有人把守防止俘虏逃跑。 盛世到的时候,营地里的俘虏正被人轰出来在空地上站着,按照帐篷为小队进行点名,查看有无人逃跑。 若是有人逃跑,则一个帐篷里住着的十人都要受到牵连。 同住的人既是舍友,又是监视者。 带盛世过来的手下,见大家都站在外面自然乐得轻松,也省得他拉人出来了。 他带着盛世一进营地,营地里的小头目便跑了过来,热情地对着“手下”嘘寒问暖。 穆尔是阿布托的心腹,而“手下”又是穆尔的手下,他们这些看管俘虏没有机会拿军功,俘虏逃跑还要被责罚的小人物,自然要巴结大人物。 “手下”满意地接受小头目的奉承,随后一指盛世,“这位是阿布托大人的客人,现在来你这挑十名俘虏当奴仆。” 一听是阿布托大人同意的,小头目哪里敢不同意,当即令所有人转过来,站直了让盛世挑人。 盛世看了一眼身侧的邬淳,邬淳点了点头,走向人群。 粗略估计,这里的俘虏达到了四五千人。 且不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便是十多岁的少男,或者是面容姣好的少女少妇,几乎看不到一个年长的。 很明显阿布托抓人的时候,不是随便抓的。 人群里,邵关的长子邵永章一眼便认出了父亲的好友邬淳,身旁的儿子惊讶得差点叫出声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们这边的动静立即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拿着刀的士兵恶狠狠盯着他们。 “都给我老实点。” 邵永章连忙低头认错。 等到对方转过去,他儿子邵明和忍不住小声道:“邬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邵永章摇了摇头。 邵明和忍不住涌出希望,“爹,你说邬爷爷会不会是来救我们的?” 邵永章:救他们?怎么可能。他们到了这里,怕是没办法或者出去了。 邬淳还未找到人,盛世先一步看到了。数千俘虏的脑袋边,有人有字有人没有,很巧的是邵关的两个儿子邵永章和邵永术脑袋边都有字。 邬淳找到邵永术的时候,盛世也隔着老远点了邵永章,以及邵永章的身边看着很像他儿子的邵明和。 邵明和被盛世点出来的时候,脸上既惊讶又惊喜,邬爷爷跟着的人,应当不会要他们的命吧。 见盛世挑了三个人出来,“手下”立即对他们说道:“以后你们就是盛少爷的奴仆了。” 邵明和顿时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邵永章一看他们三人,便知道还真的让邵明和说对了,是邬叔带人来救他们了。但他并没有露出欣喜之色,而是对着盛世和邬淳拱手行礼。 “小人粗鄙不堪怕是伺候不了少爷,但小人内人心灵手巧绣得一手好花,不若让内人来伺候少爷。” 他这话立即引得其他人不满,纷纷觉得他是在卖自己的妻子。 他们虽是俘虏,但是阿布托没有处置他们,他们便还不算是私人奴仆,甚至他们还能做梦万一他们能回去呢。 一个男人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妻子送出去,能是好人? 邵明和没想到父亲会这般说,他稍一愣,随后便听到二叔也对着盛世拱手行礼,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邵明和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 别人都以为这是火坑,但是他们知道这不是。就像父亲说的,在这种地方,他们这些男子顶多是受皮肉之苦,但女子就不是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母亲和二婶如何会自毁容貌。 他当时不懂,以为母亲和二婶疯了,于是在他们要给妹妹毁容时,将碎陶片给抢了下来。 之后守卫便将所有锋利的东西收了起来。 邵明和滚了滚喉头,最后也道:“我妹妹虽年少,但聪慧过人……” 喊骂声此起彼伏。 盛世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虽心中感慨,但面上仍旧表现得分外冷漠凉薄,像是对方无论是谁都无关紧要,算不得人一般。 “行,你让她们过来吧。” 很快邵永章和邵永术的妻子便被带了过来。他们之前并没出现在队伍里,而是因为脸上的伤被强制留在帐篷里。 如今被拉出来,盛世才发现两人的右脸上斜着一条足有两寸长的伤口。 伤口虽敷了药,但仍旧血肉翻飞很是骇人。 莫非客栈掌柜的父亲,医治的就是邵家两位儿媳? 两位妇人身后的女孩,年纪与盛婉儿相仿,此刻正躲在两人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盛世。 “手下”一见两位妇人的脸就皱了眉头,“这也太吓人了,盛少爷还是换一个吧。” 盛世摆了摆手,“不用。两人的伤口一致,看着如同双生,还挺别致。” “手下”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之色。 这少爷看着眉清目秀气质不俗,没想到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有人忐忑,也有人这段时间与邵家兄弟相处过,觉得他们不是卖妻求荣之人,于是心思几转,觉得这事可能不是他们以为的坏事。 很快便有人喊着他也想当少爷的仆人,还有人则喊着自家也有女人。 被抓的人实在太多了,邵家兄弟不知道盛世是答应了他们父亲临死前的请求特意来救他们的,因此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将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盛世这会儿也不好强行拉他们走,于是便从其他人里又选了两名女子。 盛世一下挑走了五名女子。 “手下”这会儿也懂了这位少爷要的伺候的仆人到底是什么了。 一开始挑的中年人和少年,这会儿又变成了毁容的妇人、年轻的女子以及小女孩。 啧啧,这少爷还真是不挑嘴。 第49章 第 49 章 公子想救,那我们便救…… 由于盛世只挑了几个人, 且其中还有两个毁了容,一看日后就不好出手的妇人,因此“下人”并没有觉得他挑人离谱, 并不需要向上级汇报。 于是,在“下人”复杂又带着些鄙夷的目光中, 盛世带着挑好的几人,离开了东营。 回到落脚的客栈,邬淳将另外两人安排在一处,随后带着邵家的三名女子进了房间。 门刚一关上, 邵永章的妻子余氏便拉着妯娌祝氏,以及侄女邵茹, 跪在了盛世和邬淳的面前。 以额抵地, “多谢公子、邬叔搭救。” 她虽是妇人,但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 在见到邬淳跟在这位公子身后,且他们点名要的是自己家人的时候, 她便明白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盛世将人扶起,让其坐下来说话,同时令人拿来巾帕递给对方擦泪。 大家落座后,邬淳叹息一声,将幽陵的事跟两人简单说了一下。 听到公公已经过世,余氏和祝氏再次泣不成声。 等听到盛世因为公公的那些书册,而答应过来搭救他们的时候,余氏和祝氏再次起身道谢。 祝茹虽然还小,但她也听懂了大人们的谈话。听到盛世是专程来救他们一家的时候,她看了眼自己三人,忍不住着急起来。 “可是父亲、大伯还有哥哥,都还没救出来。” 她话一出, 余氏和祝氏顿时沉默。尤其是余氏,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还在军营里被关押着,更何况她们三个活命的机会,还是家中三个男子让出来的。 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从东胡人手里要人,那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啊,她实在没有脸张口让公子将他们家里人全都捞出来。 祝氏自己和女儿都出来了,见大嫂难过,最后壮着胆子乞求道:“公子能否再帮帮忙?” 哪里是盛世不想救人,只是这事有些难办。 邬淳见状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帮。今日挑人的时候,营中的看守就已经起疑了。他们应当是知晓你们是一家人吧?” 祝氏微怔。 她和大嫂自毁容貌的时候,事发后,家里人自然是守在一旁的。后来看守们怕她们就这么死了,专门给她们请了大夫。 闹了这么大的事,看守们自然是知晓他们是一家人。 不止是看守,营中关押着的许多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听到余氏说了当初的情形,邬淳道: “若是这时将你们一家人全部要走,不止看守们起疑,其他人怕是也会觉得这里有猫腻,到时候他们闹起来,那我们一个都别想走。” 祝氏和余氏面面相觑,没想到会这么惊险。 盛世是骗了阿布托,说自己是傅临淮的手下,来做毛皮生意的,阿布托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并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 但他这么一个身份,是不可能去救俘虏中的某家人。 不管是俘虏闹起来,还是看守们起疑报了上去,只要阿布托开始怀疑他,那他分分钟露馅。 祝氏心中慌乱,“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先静观其变两日,若是没有机会,那就只能先带你们离开,后面再谋划如何救出永章兄弟。” 邬淳看着几人,叹气道:“如今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祝氏和余氏闻言,只能拭了拭眼角的泪- 接下来的两天,盛世并没有急于想法子,而是在恒城里闲逛了起来。 他并没有带多少银钱,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些玻璃珠子。于是他找到恒城的珍宝阁,卖了两粒玻璃珠子。 然后拿着得到的银钱,在城里进了一些货,看着完全就是普通商人的做派。 除此之外,就是在城中寻找一些美食,例如当地的黄花菜、莜麦做成的面食,甚至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人吃的菌菇,他也要尝一尝,甚至还在客栈的后厨自己动手做。 大营里,阿布托问穆尔:“那个人这几天在干什么?” 穆尔恭敬答道:“除了第一日从东营的俘虏里挑了五个女人外,这两天一直在城中闲逛,不是买东西就是弄吃的,看着没有什么问题。” 阿布托冷哼一声,“还是个风流的。” 穆尔:“今日他派了两人返回幽陵,应当是回去找人运毛皮了。看样子是不信任我们恒城的人。” 阿布托:“恒城在我们东胡手里多年,他不信任也是正常的。” “行了,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监视他的人就撤回来吧,省得浪费我的人手。” 穆尔:“是。” 对于两人来说盛世根本算不上什么,因此阿布托简单了解完后,便将他抛之脑后,转而问起来他最关心的话题。 穆尔低头禀报:“扎克部已经回了信,表示拿到东西后,立即可以响应将军。丹伦部表示他们需要三千男性俘虏,……” 阿布托闻言松了口气,“格鲁部呢?” 格鲁部是东胡最大的一个部落,若是不能得到格鲁部的支持,那他的计划就只有三成的胜率。 穆尔:“据传北边迁移过来一个大部落,最近一直在骚扰北边疆域,格鲁部被王上派去了那边,信应当还没有送到。” 阿布托顿时皱紧了眉。 格鲁部的强大毋庸置疑,即便被东胡王抽走了一些兵力,但它的兵力依旧是各部中最强的。不然东胡王也不会让他单个部落,去对付北边的侵犯者。 格鲁部强大,它的首领库青也是东胡第一勇士。只是库青却有个人人皆知的喜好,或者说是弱点。 他酷爱大凉女子,但他的喜爱,不是收她们为妻为妾,或是为奴为婢,而是以凌虐为乐。 东胡的大凉女子本就不多,而这些位数不多的大凉女子,有大半都是死在了库青的手里。即便库青如此残暴,东胡王对他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多加苛责。 阿布托此次便是打算用劫掠来的大凉女子讨好库青,让格鲁部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 至于其他部落,自然是用男性俘虏,以及劫掠来的钱财珠宝贿赂收买。 一个小小的将军,如何能满足阿布托的野心。 他要的是整个东胡,他想要当东胡的王! 穆尔继续道:“正好那名大凉商人要做毛皮生意,扎克部和丹伦部的人,可以混到送毛皮的队伍里,这样应当不会引起王的注意。” 阿布托点头。 只要他们收了东西,就算是站在了他这边,就算临阵倒戈也不行了。 毕竟这些东西是东胡王点名要的,被其他部落截胡拿走了,东胡王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若是京都再来人,继续想办法拖着。” 穆尔点头应下- 盛世闲逛了两日后,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终于不见了。 于是他便带着邬淳,再次去了东营。 东营看守见他是两日前穆尔大人的人亲自带来挑俘虏的,而且还是得了阿布托大人的令,自知这人身份不算普通,自己还是不要得罪得好。 因此盛世很顺利地入了东营。 看守见他没有架子又好说话,还因上次的事感谢自己而塞了不少银子,立即笑得合不拢嘴。 盛世见他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于是旁敲侧击问,上次是阿布托大人送他的奴仆,他不好意思多挑,现在能不能从看守手里买一点奴仆回去,人随意,钱也不是问题。 看守收了银子,自然好说话多了。 “买肯定是不成的,这些俘虏大人都是有用处的,我虽然管着他们,可没有处置的权利。况且再过个十日,他们就得被领走了。” 盛世只能叹气表示遗憾。 看守见他真的只是想买奴仆,看在怀中的银子份上,他宽慰道:“若你想要,可以等下一批。” 盛世:“怎么说?” 看守往外瞄了一眼,小声道:“打幽陵城很简单的。等下次再去,不就又有了?” 盛世心中一凛。 幽陵城是东北边防,即便兵力不是大凉各边城最多的,但也绝对不少。 有天险,有兵力,如何能让东胡人说出‘攻打幽陵城很简单’这样的话来? 莫非阿布托能够劫掠幽陵,还有隐情? 他突然想到阿布托默认的他与傅临淮之间的交易? 盛世心中骇然。 莫非幽陵城中有内应? 而傅临淮答应的,便是阿布托成功入城劫掠? 他之前还疑惑,幽陵城的军事地位很高,一旦攻克居洪关以及幽陵城后,胡人军队便可挥师南下,踏平大凉东部平原,甚至可以由东向西,进攻京都。 原先盛世以为是他的兵力太少,不足以支撑他长线作战。若是深入大凉腹地,又没有支援,怕是回不去草原。 但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了。 即便阿布托的兵力不足以挥师南下,他也完全可以背靠天险占据幽陵城,进可攻退可守,进而对大凉东部构成威胁。 但阿布托却没有这么干,他选择在幽陵城劫掠一波,返回恒城。 阿布托这步棋,要么是他本人昏聩看不清局势,不知道幽陵城的军事地位,要么就是有交易约束。 他可以劫掠,但不能占城。 怪不得阿布托和穆尔对他挑俘虏当奴仆没有起疑,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以及他的“主子”根本就没有将大凉百姓当人看! 回到客栈,盛世看着邬淳绘制的大凉东北部地图沉默。 邬淳:“幽陵城的守官在居洪关被破时,直接弃城而逃,没有半分反抗。阿布托进了无人防守的幽陵城,也仅仅是劫掠杀人,并未趁机占城。这事本就透着古怪。” 别人或许会说阿布托昏聩怕大凉反击,但邬淳和盛世却不这么认为。 盛世皱眉敲了敲地图恒城和幽陵城。 邬淳看了看道:“利益相关,不外乎图人、图财、图权。 东胡应当没有令三皇子让出这么大利益的美人。 至于钱财,既然让出了幽陵城的百姓和财物,那想从阿布托那里得到的,肯定也不是钱财。 只剩权势了。” 邬淳也眉头紧锁,“莫非是借兵?” 盛世:“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傅临淮如今还在京都,他是不是想从阿布托这里借兵,都不是目前最要紧的。” 邬淳侧头看他,跳动的灯光将盛世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公子想如何?” 盛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地图沉默。 就在邬淳要另起话头的时候,就听盛世转过头看他,眸光深沉透着坚决。 “邬先生,我想带他们回家。” 邬淳立即明白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惊讶道:“那足有五六千人,我们如何带得走?” 他们二十多个人,带五六个人走还成。 五六千人?就算阿布托和他的兵们看不到他们,城中的百姓也不是瞎子。 他们根本出不去恒城。 盛世绷直了嘴角,却并未改变主意。 “他们是被自己人出卖,才家破人亡沦为阶下囚。我今日若当做毫不知情就此离开,往后无数日夜,又岂能心安?” 邬淳闻言,瞬间动容。 他难掩心中激荡,早年的那些坎坷和波折,在如今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能在暮年遇一明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士为知己者死,即便这次让他豁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好!公子想救,那我们便救。” 第50章 第 50 章 小人有一计,可解大人之…… 光靠他们这些人, 想要强行将所有人救出自然是不成的。盛世与邬淳直商议到天亮时分,才各自休息。 既然决定救人,那盛世就不着急走了, 他令人将余氏三人送回幽陵,同时告诉三人, 幽陵城并不安全,他们可以去晋阳城盛家书局,也可以去晋阳城广武县下的祖安镇。 等到余氏几人离开,盛世便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他先是向掌柜的说起恒城的饭食, 偶尔吃吃还算新鲜,若说起美味, 还是得看他们中原的美食。出来数月, 他着实有些想念家中的饭菜了。 于是说做就做,盛世立即借了客栈的厨房,让老板准备好食材, 并亲自下厨做了不少美食。 即便是邬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公子居然还会做饭,而且色香味俱全,比京都酒楼里的大厨做得还要香。 如今京都等地虽然有酒楼,但实际上饭食并不算精致美味。 邬淳夸完后,便建议如此美味,应当请阿布托大人一起享用。 盛世顿时觉得有理,两人一番表演之后,盛世便令人将饭菜装到饭盒里,亲自送去大营。 若是请阿布托出去吃饭,阿布托不见得会赏脸,但盛世都将饭菜送上门了。即便他一开始不以为然,但是当他看到饭盒里的饭菜后也改变了主意。 草原人生性狂莽, 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吃食也很简陋,主要目的还是填饱肚子。 即便是阿布托这样的人,吃的肉也大多就是加了点盐巴烤殊而已。那肉又硬又柴,有时候里面还带着血丝。 饭就更不用说了,到了恒城几年,他才学会使用筷子,有时候着急起来,甚至还是用手抓着吃。 如今看到盛世饭盒里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如何能不让他食指大动。 见盛世亲自一道一道尝过一小口,确认饭食无毒之后,阿布托便大快朵颐起来。 阿布托虽然与傅临淮有合作,但他其实并不喜中原人,因此对盛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但吃了这顿饭后,他顿时觉得,中原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两方本就是合作关系,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阿布托当即让盛世每日里来大营中为他准备饭食,盛世笑着应下。 连日进出大营,且阿布托对盛世态度和善,营中的其他将士自然也看在眼里,知道这面嫩的中原人入了阿布托大人的眼。 且盛世会做人,有时会多做些饭菜,分给阿布托的那些部下尝尝。 阿布托的部下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甚至有人眼角沁泪,直呼自己之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他们塞得满嘴都是,含糊着道:“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有人小声打探:“你们中原人每日吃的都是这些吗?” 盛世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差不多吧。” 阿布托的这些下属们立即心生羡慕,顿时对这个笑得一脸和气脾气又软绵的中原人更有好感了。 盛世忙着做饭,邬淳作为他的仆从顺势也跟大营中上上下下只要他觉得有用的人,全都打上了交道。 三日后,盛世跟邬淳已经在军中混了个脸熟,谁都知道这是很会做饭的那个中原人,阿布托大人每日吃的饭食都是他做的。 果然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 而机会很快来了。 由于阿布托一直拖着不将战利品送回东都,东胡王再次派人过来催促,而这一次来的不再是阿布托可以随意打发的小人物,而是东胡王的心腹卜鹰。 阿布托即便再横,如今也没有与东胡王撕破脸,因此卜鹰一到恒城,阿布托便只能亲自迎接。 盛世为了不让饭菜凉了影响口感,让阿布托给他在营中单独搭了个厨房。 听到外间的动静,他提着勺子便出来了,远远便见有人走动。领头那人赤裸着上半身,即便是这个天气,他的身上依旧搭了一块皮草。 也不知道是热还是不热。 见他盯着那处瞧,有蹲在厨房外,打算顺一块吃的的下属,忍不住上前给盛世答疑。 “那是王上身边的卜鹰大人。” 说着,那人便羡慕地目送卜鹰和阿布托进了大帐,最后还道:“卜鹰大人来这,莫非是要给我们奖赏?” 日光下,盛世微微眯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勺子柄,随即依旧换上那副亲切的脸,对那人说道: “卜鹰大人来了,阿布托大人肯定得宴请,还得麻烦大人再去准备些肉和菜。” 那人一听也觉得有理,况且最近几日阿布托吃的饭都是出自盛世的手,他也没提出质疑,径直去向后勤要食材了。 回到厨房的盛世继续炒菜,很快邬淳也来了。两人小声说了几句,邬淳点头应下。 等到阿布托宣膳,盛世便带着人入了大帐。 原本阿布托要的只是他们营中的寻常饭食,但盛世提前就让负责膳食的人端着饭菜候在了外间。阿布托见已经送了进来,便也没让撤下去。 两人之前应当谈得并不愉快,阿布托宣饭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等饭菜摆好后,扯了下面皮,试图露出一丝笑。 “卜鹰大人尝尝这饭食是否合胃口。” 卜鹰并未跟他客套,尝了一口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盛世瞄了一眼帐内的情形,随后同侍从一起退了下去。 只是盛世并未走远,很快卜鹰便从大帐内走了出来,阿布托并没有出现,而卜鹰出来后,并没有留在营中。 盛世本就跟其他人一起在帐外远处候着,如今见卜鹰离开,不由得问道:“他们怎么走了?” 跟在盛世身边的,还是之前跟在厨房那个,闻言答道:“东都来的使者不住营中,都是住在四方客栈。哦对,就是你住的那家客栈。” 都? 盛世立即察觉不对,“东都来过很多人吗?” 京都来人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人便也没当回事,“来了好几次了。你说王上派这么多次人来,怎么还不给我们奖赏?难不成是大人跟使者没谈妥吗?” 盛世悄悄睨了那人一眼,怪不得一直升不了官呢。你家大人扣着这么多的奖励,既没给你们,也没给你们王上,还想要你们王上给你们发奖赏? 估摸东胡王都觉得战利品都被你们以及你们的大人给私吞了,这才不停派人来要。 而且营中将士多,也更安全,但东都来的人却不住这里,反而住进了普通客栈,说不是提防阿布托谁信? 盛世暗道:提防那就对了。 他转头笑着对那人道:“今日卜鹰大人突然到了,饭食没有多余的给你。这样吧,我晚上重新做一份,你亥时在客栈外等我。” 那人虽觉得亥时三刻有些晚了,但一想到半夜别人都睡了,他还有好吃的,又把那一丝异样给摁了回去。 “行,那我们说好了啊。” 那人离开后,盛世又去找了其他人。 等到一切办妥,天也已经黑透了。 盛世刚回客栈,便见厅内站了不少戎人面相的生面孔,唯一坐着的便是在阿布托帐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卜鹰。 卜鹰端坐着,喝的是草原上特有的奶茶。等到盛世进屋,卜鹰的随从立即将盛世身后的门给拍上。 卜鹰淡定喝了口茶,抬眸问道:“你就是那个给阿布托做饭的中原人?” 见盛世承认,卜鹰玩味道:“阿布托什么时候用起了中原厨子?” 王上对阿布托三番五次不听令很是恼怒,因此卜鹰此次来恒城,除了催阿布托将战利品运回东都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调查阿布托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盛世恭敬行了个礼。 “小人只是中原一名小小的毛皮商人,也是经巴亚部的首领介绍,说阿布达大人家大业大家中毛皮多,这才来了恒城。” 卜鹰顿时不耐,这事他来客栈的时候就已经问清楚了。“说重点。” 盛世立即应下,“前几日小人想念家乡饭菜,便做了几道中原菜,想着讨好阿布托大人,便送了些过去。阿布托大人尝完后很是满意,于是又点了几道中原名菜。” 卜鹰眼皮一跳,“什么菜?” “百花糕、福寿全、遍地锦装、百鸟朝凤、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 卜鹰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拍桌子道:“说重点。” 盛世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 “这些都是宫中御宴上才能有的菜,小人也只听过名字,哪里做得出来。最后还是阿布托大人说里面有哪些食材,口感如何,小人才能试着做几道。 阿布托大人虽觉得味道较之他吃过的,差上许多,但恒城也没人能比小人做得更好。 这人这才当上了阿布托大人的厨子。” 盛世说完自己为何成了阿布托的厨子,卜鹰的脸已经沉得可怕。 盛世悄悄瞄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 卜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阿布托果然有问题!” 必然是跟大凉皇室中的某些人有了牵扯,才有机会吃过大凉宫中特有的菜! 东胡大将与敌国皇室有了不可告人的联系,而且还拒绝将战利品上交给王上,阿布托不臣之心至少有六成! 卜鹰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盛世退下,随后令人悄悄出了客栈。 去干什么,盛世并不知晓,但想一想,除了调查阿布托,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干了。 盛世并不担心自己说阿布托吃过大凉宫中菜肴的话,会被拆穿。卜鹰还没蠢到当面求证阿布托事情真假地步,若他真的蠢,也不会被东胡王重用,还被派人恒城了。 从东胡王不断派人来,就说明对方已经起了疑。 现在他只需要加把火,就够了。 卜鹰派出去的人是去了东营,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盛世并没有管卜鹰对下属说了什么,而是去了厨房开始准备饭菜。他一边做着菜,一边注意着时辰。 等到时间快到亥时二刻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他慢条斯理将饭菜装好,随后上了楼。 卜鹰门外有带刀的随从把守,刚一到楼上,盛世立即作出惊慌状,急忙道:“卜鹰大人在吗,小人有要事禀报!” 门外的人直接将盛世给拦了下来,“大人已经休息,你莫要吵闹。” 盛世被他架着,冲着门里喊:“大人,小人真的有要事禀报。” 卜鹰有些不耐,刚要让人将这个长得好看的中原人扔出去,就听对方喊道:“阿布托派人来抓你了!” 卜鹰心下一惊,他本就不信任阿布托,闻言立即开了门,“你说什么?” 盛世见他出现,立即挣脱出来,然后小声道:“阿布托派人来抓大人您了。快要到楼下了。” 说着他跑到卜鹰房间的床边,将窗户撑起一点。 卜鹰皱着眉过去,然而只一眼,他的脸色就沉得滴水。 只见楼下确实有营中士兵,而且还不少。 目测得有几百。 对方还未靠近客栈,只在远处盯着他们,领头的几个人还在商议着什么,离得太远且光线太暗,看得并不清楚- 客栈远处,胖胖的百夫长不满地看向来人,“你们怎么来了?” 另一人冷哼,“怎么,只有你能来,我们不能来?” 还有一人阴阳怪气道:“你以为就你跟盛公子关系好?” 胖子也不示弱,“那说好的亥时三刻,你们一刻也不准早进。” 来得一共有五个人,他们身份相当,都算是上不上下不下的中低层领导。他们这些人深夜出门,也不是肚子一人,而是每人带了几十名手下。 若是几十人在城中,其实并不打眼,但巧就巧在他们是一起出现的。 这么多人聚在客栈远处,猛一看,就像是要对客栈里的人做些什么。 卜鹰哪里知道外面来的阿布托的下属,实际上是盛世叫来吃饭的? 在他看来,这些人肯定不是冲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人来的,而这间客栈里除了小商人,剩下的就是他了。 阿布托的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卜鹰脸色一沉,当即就要招呼自己的手下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却被盛世一把拉住了胳膊。 “大人且息怒,对方少说有两百余人,若是直接打杀起来,一时拿不下对方不说。要知道这里可是恒城,阿布托的大营就在不远处,您哪里逃得掉!” 卜鹰只带了百十人来,他冷眼扫过,“那你说要如何?” 盛世赶紧道:“此事不宜硬碰硬,当务之急,大人得先逃出城去。东都,那里才是大人的地盘。” 卜鹰深知盛世此话不假。 他白日里再次要求阿布托将东西运回东都,却被阿布托含糊带过,那时候他便明白阿布托是打定主意不给了。再结合阿布托联络中原人,甚至有风声他私下联络了几个部落首领。 在卜鹰心中,阿布托不臣之心已经十成十。 卜鹰咬牙,眼中闪过戾色。等回了东都,他定要叫阿布托好看! 盛世见他面上森然可怖,便知道他已经彻底信了阿布托要反,于是立即道:“小人先帮您拦一栏外面那些人,大人可以随小人的随从从后门走,小人的随从会送大人顺利出城。” 见卜鹰立即要将所有人带走,盛世又道:“这般多人实在太过显眼,大人还是少带些人。况且留他们在此处,也好遮掩一二。” 卜鹰立即懂他的意思,这是让他的手下留在此处,造成他并没有离开的假象。只要对方迟疑,晚一刻攻进来,他便多一分出城的机会。 卜鹰本来还怕盛世给他安排的领路人会对自己不利,毕竟他只带了两三人,但见对方只是一名老者,立即又放下心来。 客栈外那些人已经向客栈靠拢,对方一声令下,只要几息就能闯进来。时间紧迫,容不得卜鹰再思考,他换了一件衣衫,准备随邬淳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转身问道:“你为何帮我?” 盛世闻言,面上浮上哀色,“我病故的母亲,是东胡人。” 剩下的,他没有再说。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而人往往会自行脑补。 卜鹰已经脑补完东胡女子落在汉人手里,被强行为妾,后来被迫生下儿子,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告诫儿子不要忘了东胡,最后因病而逝没能回得了草原。 卜鹰对着盛世行了个草原人的礼。 盛世见状露出一个直率而真诚的笑,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为他争取活命的机会。 卜鹰心中感动,随后在邬淳的带领下小心去了后门。 前门处,盛世去后厨取出准备好的食盒,冲着等在门外的那些人招了招手。 “几位官爷进来吧。” 隔了许久,邬淳估摸着时间,打开了后门。 卜鹰一看,后门果真没人,更觉得那人还算有本事,真的能调开人手。 出城的路线邬淳已经设计好了,可以完美避开路上所有的巡防。快到城门处的时候,他递给卜鹰一样东西。 恒城的守城官不如中原各城管得严,或者说整个东胡和北戎的城防都不严。 他们原先就没有城池,即便学中原人建了城池,但也只在战争时期才严起来。其他时间,虽会关闭城门,但并不想中原地区,晚上关城后就不再开启。 因此邬淳递给卜鹰的,是他弄来的某个部落的牌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可以表明身份。 可以叫开城门。 客栈中,卜鹰的人严阵以待,而被盛世叫来吃饭的人,则一脸莫名其妙。 他们一开始还能按耐住,等到吃完,发现那些人还盯着自己。有脾气暴躁的,当下就不乐意了。 他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眼,“你们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卜鹰将自己的心腹都带走了,剩下的其实都是炮灰,他们自己也知道被留下来后,几乎就没了活命的机会,因此在这样的氛围下,情绪更紧张了。 有人忍不住手一哆嗦,当即就拔了刀,而一见他们拔刀,另一伙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地拔了刀。但他们到底知道对方是卜鹰大人的人,对峙可以,动手那是万万不行的。 盛世见双方剑拔弩张,很适时地“不小心”将两只碗碰到了地上。 情势本就一触即发,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精神紧绷的卜鹰手下当即以为开干了,立即先下手为强,对着对方的门面招呼过去。 对方岂能束手就擒,当即提刀抵挡。 一个拼了命,一个有所保留,很快便见了血。 而一旦见血,哪里还能被叫停。况且卜鹰这里能说话的人,已经被他带走,另一边也都是冲动型选手。 双方立即战成一团! 虽然双方人数悬殊,但一方是拼了命,另一方却有所顾忌,因此打了个平手。即便如此,也不时有人倒下。 人群之外,盛世侧头看着桌上的沙漏一点点往下落沙,等到邬淳手中的沙漏也漏完时,盛世立即起了身,从某个倒下的胡人手里提起一把刀,匆忙出了门。 跨上马后,立即打马往阿布托的大营而去,路上还抽空给自己胳膊上来了一刀。 大帐中,阿布托正在熟睡,忽然听到帐外传来呼喊,“大人不好了!” 阿布托翻身坐起,刚要斥责,就见盛世一身血地冲了进来,大呼:“大人,卜鹰不见了!” 阿布托惊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盛世扔掉手中的刀,单手捂住左臂上的伤口,又惊又急: “卜鹰傍晚不知道派人出去干了什么,回来后一直躲在卧房商议。也不知怎么的,夜里突然就带人杀了出去,这会儿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城。” 阿布托立即穿衣出帐,盛世跟在身后,面上一片担忧: “大人,您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若是他回禀了东胡王,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盛世表面上说的是怕阿布托跟傅临淮的事被发现,但实际上却在暗指其他。 阿布托果然脸色阴沉,他一边出门,一边吩咐:“令所有城门紧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城!” 然而已经晚了。 等阿布托赶去城门的时候,卜鹰早已出了城,他当即令人去追。只是追了半夜,也未能追上卜鹰。 客栈内的卜鹰手下已经死得不剩几个,剩下的被带到阿布托的面前。然而根本问不出什么,对方只说卜鹰大人一定会带着王上的军队踏平恒城。 阿布托气得将人全都砍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心安。 不论卜鹰是如何知道的,但结果就是他现在认定自己要反。当然他要反,本来也是事实。 但他现在还没做好准备,甚至库青那边还没有回信。这会儿东胡王要是派军剿灭他,他根本没有胜算,盛世之前答应他的那几部怕也要倒戈。 盛世见他愁得冷着一张臭脸,接连杀了不少人,于是小心翼翼道: “大人,如今情况危机,决不能坐以待毙。小人有一计,可解大人之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我们赢了 盛世来向阿布托报信, 说卜鹰的人动了手且卜鹰不知去向时,就解释了纳尔等人为何会出现在客栈里。 阿布托知晓下面的人最近跟盛世的关系不错,时常让这个中原人给他们做吃的。不过就是个厨子, 阿布托对这样的小事并不在意。 因此纳尔等人去客栈找吃的,与他而言, 也并不出格。 而他真正在意的只有卜鹰,卜鹰草木皆兵在看到纳尔等人的时候,强行突围出城,只能说明他今日发现了什么, 这才见到纳尔等人时,以为自己要对他动手。 而阿布托本来也在纠结若是被卜鹰发现什么, 自己要不要直接将人拿下。如今只是担心的事, 提前发生了,且自己还没有将其拦下。 阿布托转头看向说有计策的盛世,“什么法子?” 盛世立即上前, 小声道:“卜鹰回去后禀报东胡王,等到东胡王大军过来,恒城定守不住。” 阿布托有些不耐,这个道理他哪里会不懂? 他要的是解决办法。 盛世赶在阿布托发火前说道:“大人,既然恒城守不住,那我们便不守。” 阿布托火气直冲头顶,他怒瞪着盛世呵斥道:“你什么意思?是要本将弃城不成?” 盛世赶紧道:“大人息怒,听小人慢慢讲。” 若盛世不是傅临淮的人,只怕阿布托听到他让自己弃城的话就已经将对方给砍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下脾气,听盛世继续往下说。 “大人,您只将目光集中在了东胡,但其实草原很大, 我们不妨往别处看看,例如西边的……” 阿布托立即懂了他的意思,皱着眉道:“北戎?” 说起来东胡还算是依附于北戎,向北戎称臣的。 盛世见他似有松动,继续出谋划策。 “北戎王一直想要一统草原,早晚会将手伸到东胡,大人不如借力打力,借北戎王之手除掉东胡王。” 阿布托半低着头思索。 北戎王想要一统草原的心,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不止是北戎王,就算是东胡王也是如此,甚至是他自己也有这样的野心。若是他拿下东胡,将来也会设法对北戎下手。 任何一个有志气的草原儿郎,最大的愿望莫不是一统草原,成为草原霸主。 阿布托不觉得自己的野心有任何问题。为了这个野心,短暂的伏低做小并不丢人。 若是他投靠了北戎王,以他的威望和才能,将来很有可能被派去攻打东胡,到时候一样可以收拾了东胡王。东胡灭后,北戎王一统草原,他自然就会成为东胡这片草原新的首领。 到了那时,他在休养生息,趁机再次反了北戎王,自然就成了新的霸主。北戎王一统草原,不过是为他做了嫁衣。 阿布托脑中甚至已经有了他领着数万雄兵攻打东胡,后来再次迎战北戎王的画面。 这事理论上确实有可行性,但重要的是如何能成功投靠北戎,并受到北戎王重视。 “弃,”阿布托一顿,实在说不出弃城二字,于是改口道:“离开恒城,北戎王如何能够接纳我?” 虽然他对自己的才能有自信,但他也没有太盲目,若是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亡,北戎王不见得会看得起而重用于他。 盛世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也说明阿布托对去北戎动心了。 “大人,如今北戎王子须卜乌被大凉抓走,正是我们的机会。” 阿布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系。“他被抓又不是我们干的。” 盛世叹了口气,“大人,咱们可以借此机会,交好北戎王啊。” 阿布托不耐烦起来,“你说清楚一点。” 盛世:“……” 真是点不透一点。 “大凉抓了须卜乌,如今北戎正在想办法交涉,想要要回须卜乌,但是大凉朝臣里不赞成放回须卜乌的不在少数,因此这事一直没谈下来,北戎王此刻定是急得寝食难安,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见阿布托还不明白,盛世继续道: “大人,大凉人扣着北戎王子,而我们手里也有大凉数千百姓。 以数千人换北戎王子一人,大凉那些忠义之士必然会捏着鼻子认下。 只要大人将这些百姓送给北戎王,大人您就是北戎王子的救命恩人,北戎王定会感激大人出手相助,日后您就是北戎王的座上宾,到时候还用惧怕区区东胡王?” 阿布托被盛世的说辞惊得目瞪口呆。 居然还能这么干? 中原人的脑子,果然活络,这种损害自己人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但他一想傅临淮与他的合作,又觉得正常。 果然是一脉相承。 阿布托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盛世:“……” 怎么感觉这话是在骂他呢。 阿布托早已被说得心动,他挥了挥手让盛世暂且下去,随后叫来穆尔等心腹商议。 时间很紧迫,他们必须早做应对。 穆尔听完阿布托的话后,也如他一般惊讶不已,他实在没想到盛世居然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 他想了想道: “大人,格鲁部那里应当是等不到回信了。即便他们同意,能支援恒城也是一月之后的事了。至于其他几部,就怕王上发觉后先去找他们,到时候只怕要倒戈相向。 我们孤军死守恒城,实乃不智之举。” “小人觉得那中原人的主意大有可为。富贵险中求,这事比我们死守恒城可靠太多了。” 阿布托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不是须卜乌被擒,就算他将数千大凉人送给北戎王,北戎王也不见得对他另眼相看。 实乃运也,命也。 “好,你即刻去安排,东西路上够就行,重要的是人,一个都不能少。” 穆尔当即应下。 随后整个恒城的犬戎军,都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盛世在恒城转了一圈后,再次去找了阿布托。 阿布托正忙得焦头烂额,但由于盛世之前给他出了一个绝顶的主意,因此百忙中还是抽空见了盛世。 盛世见阿布托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揣摩了他心中所想,随后道:“大人,小人有个小小的建议。” 阿布托这次和善得不得了,“你说。” “小人观城中百姓,其中大凉人占了三成。小人觉得不如将他们也带走算了。等到了北戎,既可以将这些人送给北戎贵族,帮助大人成就大事,也可以作为大人的家奴,帮大人在北戎置办家业。” 阿布托顿时眼前一亮。 他的家业不在恒城,若是去了北戎,那数千俘虏要送给北戎王换取须卜乌,到时候他手中除了一支犬戎军外,再没有其他产业。 虽然到时他算是北戎王的贵宾,但到底不如财产抓在自己手里实在。 “好,就依你所言,城中所有大凉百姓全都带走。” 至于普通戎人百姓,若不是犯了罪,是不允许作为奴隶的,因此阿布托并不打算将他们也带走。 盛世再次出门时,便见之前被戎人鞭打的恒城原住民,已经被赶到了大营外面,他们每人只被允许带一个包裹用来装食物和水。 由于阿布托对外宣扬是盛世提议将大凉百姓带走,因此大凉百姓见到这个在戎人大营随意行走的年轻男子,俱都露出鄙夷的表情,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们已经够苦了。大凉朝廷不管他们,现在随意来一个大凉人,甚至还要在他们身上再插一刀。 对于众人充满恨意的目光,盛世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到客栈,他将邬淳召来,问问情况如何了。 邬淳坐下后,小声道:“见过邵家兄弟了,他们答应可以将消息传下去。其他人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我只让他们说一旦有机会,得反抗逃命。” 盛世点头。 这就够了。到时候打起来,少不得人人得出力,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见盛世淡定地喝了口奶茶,邬淳的心口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大的事呢。 邬淳打量了一下盛世低垂的眉眼,以及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清淡沉稳,果然是能干大事的。 他咽了下口水,润了下有些干痒的嗓子,好奇道:“公子,您不紧张吗?” 盛世抬眸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白皙细长的手指伸出来,眸光依旧平稳,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抖动,像得了帕金森一样。 “我,”他顿了一下,“比较能装。” 邬淳:“……” 他对盛世拱手,由衷道:“还得像公子多学习。” 盛世哪里不紧张,他现在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搞砸了会咋办。 算了,还是不要想后果了。 阿布托既怕东胡王立即派军攻来,又怕去迟了,北戎王已经谈妥别的条件救下须卜乌,自己到时什么都捞不到,于是很快便集结了所有人,大军开拔离开恒城。 等到他们一离开,整个恒城的百姓少了三成。 阿布托手下的犬戎军大部分都是有战马的,而步行的百姓脚程并不算快。刚走了一日,阿布托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但就算鞭打,人也是跑不过马的。 阿布托急得心焦上火。 他既不能丢下这些百姓不管,因为他们是他在北戎立足的根本,但这些百姓也确实误事,若是东胡王追来,他们少不得一番死斗。 阿布托想不到法子,于是就想到了盛世。还是中原人的脑子活泛,说不定能有好办法。 盛世被叫了过去,听到他们的担忧后,立即分析道: “东胡王就算集结兵力,必然会先去攻打恒城,等到发现恒城城空了后,变回转头来截我们。” 阿布托点头,这就是他担心的。若都是骑兵,有着至少数天的脚程差,他根本不担心东胡王追上。 “那要如何?” 盛世突然躬身请罪:“大人,小人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有些冒险。” 阿布托一听他果然有主意,也不管是不是冒险,立即道:“你先来说听听。” 盛世随意画了几笔。 “如今我们从恒城去北戎,走的是向西北的路。东胡王看到恒城空了,只要一想便能明白大人去了北戎,到时他们必定也是按照这条路来追。 那我们就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阿布托皱眉,“那要如何?” 盛世的手往西一划。 “我们先往西,再往北,躲开东胡王的追击。” 阿布托单手撑着下巴思索。 盛世又道:“东胡王作战多年,肯定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因此我们不能只走一条路,而是需要兵分两路,混淆对方视线。” “大人可以派一部分骑兵继续沿原定路线走,留下来的印记刚好可以误导东胡王追在他们身后,而我们则带上俘虏走另一条路,迂回北上。” 阿布托换位思考了一下,发现若他是追兵,必定会被误导,追着骑兵那队跑。但骑兵脚程快,根本不会被追上。到时候东胡王必定无功而返。 阿布托并不担心兵分两路之后,那些俘虏和百姓会造反。在他看来,即便兵力减少,但是对付那些百姓也绰绰有余了。 阿布托一锤地面,“好,就这么办!” “传令下去,兵分两路!” 自分兵之后,一连数日,阿布托这里都没有发现东胡王军的追来,这使得他终于能够松口气。 又是一日过去,夜晚在水源处修整,阿布托下令明日往北行军。 然而就在大军和百姓都休息的时候,突然一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 阿布托惊得跳了起来,匆忙从临时帐内出来,大声喝道:“东胡王来了?” 穆尔已经拔了刀护在他身前,“大人,不像是东胡王的人,这些人是从南面来的。” 阿布托大惊:“南面?大凉军队?” 穆尔匆忙道:“此前听说擒了须卜乌的灵武军,抢去了西陉关外的几座小城,但那里距离此处也有两百里,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对面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阿布托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举起随身弯刀,大喝一声:“随我迎敌!” 犬戎军慌忙集结迎敌,但他们本就以骑兵见长,如今黑灯瞎火匆促之下根本没法找到战马。 阿布托眼见着犬戎军被人偷袭,气得双眼都红了,但屋露偏逢连夜雨,他还没来得及去将俘虏们拉来当炮灰,就听俘虏里有人高呼: “兄弟们,有人来救我们了,想活命的就随我冲啊!” 一时间俘虏里冲出来不少不要命的人,见人又咬又啃,犬戎军大骇,他们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守,被俘虏一冲击,不少人手中的兵刃都被抢了去。 而抢了兵刃的俘虏更是不要命起来。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这会儿杀了犬戎军还有活命的机会。 一时间整个临时营地乱成一团。 邬淳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两把兵刃,递给盛世一把,随后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年过半百的脸,顿时像是杀神一般。 他笑得开怀,胸中豪气激荡,“公子,咱们这次算是赌赢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盛世自己和上万百姓性命的豪赌。 直到看到灵武军出现,盛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接过邬淳递过来的兵刃,脸上不再是面对阿布托时虚假的笑。 漆黑的眼眸闪着漫天星光,藏着久违的喜悦。 “是啊,咱们赢了。” 第52章 第 52 章 神人相助 灵武军本就是攻其不备, 营地里的俘虏和原恒城百姓又同时作乱,阿布托的军队很快败下阵来。 等营地中重新燃起火把,阿布托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宋宣蹲下, 扯过阿布托的脑袋,仔细辨别了一下, 发现还真是东胡那个大将。 阿布托气得要死,根本想不通对方怎么就这么巧知道了他们的行踪,还半夜搞偷袭,难不成军中有奸细? 对于阿布托的谩骂, 宋宣并未搭理,他确认完阿布托的身份后, 就将人再次丢回地上, 嫌脏似地拍了拍手,重新起了身。 阿布托在地上蠕动成一条毛毛虫,嘶吼道:“是谁出卖本将?!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宋宣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阿布托, “没有人给我通风报信。” 阿布托根本不信,“不可能,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你如何知道我们会在这里扎营?” 宋宣怂了怂肩,“神人相助,算的。” 说完,他不再管阿布托,转而问身边的人,“先生呢?” “启禀将军,先生正在百姓中安抚伤员,已经派人去请了。” 宋宣看了一眼阿布托以及其他几个重要将领,吩咐道:“将他们看好了。” 随即出了营帐。 虽然混乱当中, 百姓们勉强跟心慌意乱的犬戎军有一搏之力,但仍旧有不少人受了伤,好在灵武军人人都会简单的包扎,随身也带了少量的伤药,第一时间给百姓们处理起了伤口。 盛世与邵家兄弟一起照顾伤员的时候,不少百姓坐在远处的草地上看着他们忙碌。 甚至有人忿忿不平,觉得盛世在惺惺作态。 如今灵武军来了戎人被俘,百姓们得了救,自然就开始将矛头对准了盛世。 “若不是这个人,我们现在还在恒城里,即便被戎人当牛马般使唤,但也不至于落到此等境地,差点就没了性命。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刚刚砍杀戎人的亢奋劲还没有过,这会儿被人一鼓动,顿时就有人起了身,想要借着这股冲动把这个吃里扒外帮着阿布托的人给收拾了。 邵家兄弟一见形势不对当即挡在了盛世的面前,大喊道:“大家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里面都是误会。” 百姓们哪里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人日日出入戎人大营,阿布托跟他的手下都对他以礼相待,抓我们的命令也是他向阿布托提议的,”那人说着,指向盛世,“这些你可承认?” 盛世无奈,“倒也是事实。” 见他承认,百姓们群情激愤,“他都承认都是他做的了,还有什么误会?” 邵永章急得满头是汗,“不是这样的,是盛先生让我告诉大家会有人来救……” 他的话还未说完,宋宣已经领了人过来。 “何事这般喧哗?” 百姓一见他穿着大凉军服,立即都停下了动作,对其行礼。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告状,宋宣已经走到了盛世的面前,恭恭敬敬行礼道:“先生,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百姓们没料到救了他们的灵武军将领,居然对盛世的态度这么好。 有人急急道:“大人,您千万不要被他给蒙骗了!” 宋宣回身看着众人,“盛先生为何会蒙骗于我?” 当即有人将盛世在恒城里与阿布托交好的事,一五一十捅到了宋宣的面前,然而宋宣听完后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只见宋宣皱着眉,颇不赞同道:“先生以身犯险救诸位于危难之中,如今你们不仅不感谢先生的仁义之举,居然还要对你们的救命恩人大打出手,这又是何道理?” 众人被宋宣的一番话说懵了,“可是救我们的,明明是将军您啊!” 宋宣:“本将又不是能掐会算,如何知道阿布托会出现在此处?” 众人一惊,好像是这个道理。 灵武军出现的时候,他们也吓了一跳。 大家的目光不禁重新投向盛世,心中骇然,难不成真的是这位盛先生救了他们? 宋宣并未告知百姓们盛世是如何救他们的,只是恭敬地请盛世会营帐休息。 百姓们怔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等到盛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百姓们顿时炸成了一锅乱粥,急忙去向一旁的邵家兄弟打听消息。 邵家兄弟对内情知道得也不多,只说盛先生入恒城,其目的就是救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是阿布托的人。 “原先先生只打算将幽陵城被阿布托俘去的数千百姓救出,但后来见恒城中的大凉百姓被戎人欺压,便想着将大家一起带出来。” 这是邵永章的猜测,但他觉得自己应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邵永章继续道:“大家打起精神,既然灵武军已经来了,想来我们马上就能回大凉了。大家往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受戎人欺辱了。” 百姓们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盛世,顿时悔恨不已。 等忏悔过后,大家又开始对未来充满期待。有人已经开始畅想等回了大凉该如何了。 除了被俘的几千人是幽陵城的百姓,他们打算入关后就回幽陵,其他数万百姓则一直是恒城百姓。如今恒城并没有收回来,他们少不得得想其他办法安家。 “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安置我们?”有人有些焦虑。 对于原恒城百姓来说,幽陵算不得是好去处,一个是幽陵前段时间刚被劫掠,这数千百姓可就是从幽陵被抓的。另一个则是他们在幽陵又没有家业,去幽陵城还不如去其他城池呢,就是不知道谁愿意收留他们这么多人。 要知道他们可就只带了一张嘴,其他啥都没有,任何一个城池接纳他们数万人,都得想办法将他们养活了。这可是一笔大开销。 有人蹭到邵家兄弟身边,“小兄弟入关后,也打算回幽陵吗?” 邵永章摇了摇头,“不回了,我们兄弟两打算在祖安定居。” “祖安?那是哪里?比幽陵城好吗?” 邵永术跟着道:“自然。虽然我们还没有去过,但祖安是在盛先生的治下,以盛先生的为人,哪里还有比他所在的地方更好的?” 其他人一听顿时眼前一亮。 “如何说?” “祖安在并州原平郡广武县,等我们从西陉关入关后,便能见到祖安,离此处并不远……” 邵永术将自己知道的方方面面都说了一遍,当然主要还是祖安学院,毕竟盛世想要聘请他们当算术老师,着重跟他们介绍的也是学院。 “祖安学院对祖安百姓免束脩,也就是只要你们能入得了祖安的户籍,那你家孩子入学就不用发愁了。” “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盛先生能将他们这些陌生人救出来,就足见他对百姓有多仁爱。再听说这位盛先生,就是之前想出种痘之法那个斗圣,众人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再也生不出一丝冒犯。 听到邵家兄弟的介绍,众人都生出了去祖安落脚的念头,但他们听说祖安如今只是一个镇时,顿时又紧张起来。 他们这里数万人,祖安自然收不下他们所有,到时他们彼此可就是竞争关系了。 百姓们嘀咕着如何才能留在祖安的时候,盛世和宋章已经回了营帐。 而营帐中的阿布托见到盛世的时候,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他目眦欲裂,像是条蹦上岸的鱼一样扑腾,“是你!是你通风报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布托终于意识到盛世根本不是傅临淮的人。 但能拥有龙纹令牌,不是傅临淮的人,又能是谁的人?其他皇子根本不应该派人去恒城。 救了这些百姓,能有什么好处? 他挣扎着怒吼,“你到底有何目的?” 盛世从来不觉得需要向一个反派解释太多,于是直接让宋宣将阿布托押下去好生看管住。 等到阿布托等人被拖走,营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宋宣拱手行礼请盛世坐下,随后二人说起来这次的事。 宋宣也没料到盛世这次的动静这般大,毕竟盛世当初传信给他的时候,只说了希望他能接应。 盛世在答应邵关去救他儿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路线。 居洪关和西陉关都是大凉北部重要的关卡。幽陵城紧挨着居洪关,而晋阳城距离西陉关足有好几百里。盛世当初从晋阳出发去幽陵绕路过去,走了近千里。 但从居洪关出关,向西北方向去恒城,再从恒城向西入西陉关,其路程足足省了一半。 因此在盛世将邵关的书送回晋阳的时候,便令人加急送了一封信给在西陉关驻守的副将宋宣,让他想办法沿草原向东接应他们。 盛世没有说具体有多少人,但宋宣到底谨慎,尤其是在拿下西陉关外的几城后,每隔两日便要巡防,因此带的人并不少。这才能观察到阿布托大军的动向。 当然了这也要多亏阿布托带的百姓够多,脚程捕快,人数又多,目标自然够大。 宋宣从怀里掏出一只筒装的东西,递还给盛世。 “先生此物实乃至宝。” 宋宣手中的,正是盛世前段时间研究出来的望远镜。虽净度还有些差,但足够在蓝天白云之下,发现草原上的一些动静。 盛世在给宋宣送信的时候,同时令人从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一只望远镜送过去。 要不是盛世有先见之明将这个东西送过去,宋宣也不能早一些发现阿布托的动向,并夜间发动偷袭。 盛世并没有接望远镜,而是道:“此物已经送给将军,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宋宣大受感动,要知道这东西在打仗时就相当于作弊的神器啊。他小心收好,打算等他家侯爷回来,给侯爷也看看。 果然背靠盛先生,好东西拿到手软。 盛世也不在乎一个望远镜,他能做一个,自然也能做十个百个。 “对了,京中局势如何?” 宋宣将望远镜重新套上锦袋塞回怀里,答道:“须卜乌虽然关押着,但据说也好吃好喝供着,并没有受刑,北戎的使团在京都许久,朝堂上针对答不答应和谈以及和谈条件,还在争吵不休,至今没有定下来。” 盛世点了点头,“谁是主战派?” “以我家侯爷和景侯爷为首的武将,大多不同意议和。” 武将不同意议和,在盛世意料之中,毕竟武将是在征战中建功立业。“景侯爷?景清辞?” 宋宣点头,“十一皇子回了京都后,景侯爷也重新回了朝堂,景家世代忠良守护大凉河山,景侯爷自然不肯将俘虏的敌国王子放回,更别说须卜乌本就是北戎强将。” 盛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景清辞此前不问世事多年,此次回归朝堂,又据理力争不肯退让,足以看出他想要在朝堂重新立足。 难不成是为了长安? 他是只想保长安,还是想要推长安往上走? 盛世沉默片刻,继续问道:“文臣中也有人主战?” 宋宣闻言有些诧异,然后道:“确实有,是庄太傅。” 盛世一愣,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庄太傅,太子太傅,也是原书主角受庄宿的父亲。 “太子主战?那二皇子呢?” 宋宣:“二皇子觉得战事持续已久,理当休养生息。” 太子虽占着皇储的名,但母家不显,是先皇后去世长安下落不明时,朝臣要求立储,才以长被立为太子。而二皇子母家势力强大,且拉帮结派笼络了不少人心。 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斗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的,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好谁更有胜算。 而且太子主战应当是想要拉拢此次立下战功的忠平侯方瞻。 毕竟除了二皇子,威胁他储君之位最大的还有刚回宫的十一皇子长安,长安的身后站着同样有军功且有兵权的景清辞。 第53章 第 53 章 天选打工人 宋宣叹息一声, “早知道当初在战场上,就不该留须卜乌一条性命。” 他后悔了一阵,突然想起来刚刚又活捉了人, 于是立即改正道:“那这次抓到的阿布托,要不就杀了算了。” 盛世:“……” 阿布托要是知道, 自己冲着救须卜乌去,却半路被劫道,还差点因须卜乌的缘故连命都保不住,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倒也不必, 他跟北戎王没什么交情,北戎王定不会为他下血本, 而他又跟东胡王闹崩, 害东胡损失了不少犬戎军和战马,东胡王恨不得他死,哪会在意他的死活。” 宋宣点了点头。 简而言之, 就是没什么利用价值。 “倒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盛世想了下继续道:“如今京都僵持不下,把他送到京都去,刚好可以搅一搅浑水。” 宋宣有些不解,“他都没人撑腰,也翻不起浪,怎么能搅浑水?” 盛世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京都的那些大人们,自然会帮你想办法。” 第二日一早,宋宣便押着被俘的阿布托部回西陉关,后面跟着数万百姓。 昨日还是满腹抱负的草原英豪,今日就沦为阶下囚, 阿布托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尤其是当他看到不论是他得势还是失势时,都被以礼相待的盛世,骑在他特意为之准备的战马上,情绪更是激烈到了极点。 这个中原人是太奸诈太可恨了! 连带着也将傅临淮恨到了极点。 因此,当阿布托被送回京都,他第一个招的就是他与傅临淮密谋,他能攻入幽陵城带走数千百姓,都是因为傅临淮给他通风报信透露了居洪关的部署图给他。 傅临淮没想到本来只是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矛头突然之间就转到了自己这里,顿时跪地大呼冤枉。 而太子和二皇子本来还互相看不顺眼,但一听傅临淮此举仅仅是互利互惠,打着将来阿布托佯败他借此建立军功的主意,便知道他是在给自己登上帝位加码。 那对帝位势在必得的太子和二皇子如何能允许再次多出一个敌人来。因此向来不和的二人,突然联手对付起了傅临淮来。 傅临淮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他做事谨慎,虽然阿布托检举了他,但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且他风评向来不错,不少大臣在他的苦情戏下,也相信是阿布托狗急跳墙在胡乱攀咬。 “陛下,按照西陉关副将宋宣送来的战报,这阿布托分明是被盛世使计给忽悠了,最后连人带马加百姓,被宋宣一锅端了。 阿布托岂能不恨他入骨? 您或许也有耳闻,这盛世痴恋三皇子,如今阿布托攻讦三皇子,实乃对盛世的报复。” 阿布托被五花大绑押在朝堂上,听到这人说盛世痴恋傅临淮后,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 那个满腹算计的中原人,痴恋傅临淮? 开什么玩笑? 你们这些人别是也被他给骗了吧? 这人一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 虽然盛世离开京都已经一年,但他追在三皇子屁股后面的事,时至今日还会被人拿出来说道。 若盛世知道铁定要问,到底是谁老是在蹭他的热度? 因为时不时被人提起,因此京都的朝臣们仍旧停留在盛世爱慕三皇子的阶段。 “三皇子品行纯良,绝不可能做此等通敌叛国之事。” 有了不少老臣作保,即便太子和二皇子不甘心,但最后建元帝也没有单凭阿布托一面之词而对傅临淮动手。 只令他闭门思过,另外择人调查清楚,事情没清楚之前,不准出门半步。 对于这个结果,太子和二皇子也算满意。 傅临淮退下去后,舞台自然又交还给了太子和二皇子。 不管在他们谁的眼里,方瞻是忠平侯,手下跟着死心塌地的灵武军,这样的人跟盛世是没有深厚交情的。 因此方瞻是方瞻,盛世是盛世。 盛世是并州下一个小小的里正,且他当初的官职还是并州州牧给他请来的,那他自然算是并州州牧的人,四舍五入也就是二皇子的人。 太子的人哪里愿意就此便宜了二皇子,因此立即将功劳全都揽到宋宣身上,为宋宣以及方瞻请功,请建元帝封赏。 但二皇子的人,哪里会让他如意。 “此前秦大人就说阿布托是被盛世使计给忽悠了,最后连人带马,被宋宣一锅端。按功劳,盛世盛里正该居首功,宋宣等人只是做了接应。” 二皇子的人直接将之前为傅临淮说话的老臣,给拉到了自己这里。 这不仅仅是功劳归谁的问题,不论功劳落到了谁头上,灵武军和盛世之间必定要因为此事出现裂痕。 同时,宋宣是方瞻的副将,方瞻前面刚有收付失地生擒须卜乌的功绩,若是将这个功劳也划过去,那方瞻在大凉武将里的名望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二皇子手下武将不少,但能力一般,现在太子又在极力拉拢方瞻。不管方瞻站没站到太子那一方,二皇子也不愿意看着方瞻一家独大。 高位之上的建元帝虽然并未应声,但话却听进去了。甚至他所想与二皇子系并无差别。 他虽然不像二皇子那样,怕方瞻得势后便宜了太子,但他却怕功高震主,担心日后没人能与方瞻抗衡。 作为帝王,他要讲究平衡之道,文臣与武将之间,文臣与文臣之间,武将与武将之间,甚至是儿子们之间,也是如此。 谁都找他做主,他才能高枕无忧。 因此这功必然不能加到宋宣和灵武军的头上,但也不会完完全全落到小小的里正头上。 京中的暗潮涌动,暂时没有影响到广武县。 广武县如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有陈县令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你说,我还能算得上一个县令吗?” 身边人安抚道:“只要这还叫广武县,大人您就是咱们名正言顺的县令大人。” 陈县令闻言更难过了。 “上次开书院吸引了不少百姓去也就算了,与咱们整个广武县的百姓相比,那些人数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但如今来了这么多百姓,怎么全都去了他祖安镇?” 陈县令越说越觉得憋屈,“他怎么就不知道给咱们县城,还有其他乡里分一些?” 身边的人也很无奈。 那是人家盛里正亲自从关外救回来的人,人家当然死心塌地跟着盛里正了。 再说了,您又不是没去要过,人家盛里正不是说了,人家不拦着百姓去哪,您只要能说动大家就成。 要不您也去关外走一趟,带几万人回来?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不敢当着陈县令的面说出来。 “大人,这祖安规模建得再大,城池再厚,也是咱们广武县的一个镇……” 还未说完,陈县令就拔高了声音,着急道:“你说那是镇?那能是镇吗?咱们县城有他气派吗?” 身边人嘟哝道:“那倒也是,不光咱们县城比不了,怕是郡城也比不了。” 陈县令再次叹口气。 你一个镇,修得堪比一个城,能不让他着急上火吗? 但你去问,人家又说,现在投奔祖安的百姓太多了,原先的地方太小,自然要扩大。 以及大家都住在这,理当考虑安全的问题,修建城墙是理所当然的。 看着那拔地而起的城墙,再看看自己县城的土城墙,陈县令瞬间觉得自己档次太低了。 他都想将县城搬到祖安城,哦不,祖安镇里去了。 陈县令突然起了身,拍了拍衣摆将褶皱抚平。“走,咱们再去一趟。” 身边人:你还去干什么?回来继续抱着枕头哭一宿吗?- 不仅是恒城的百姓一个没走,即便是之前被俘的幽陵城百姓也没有离开,而是将还在幽陵的家眷一起接了过来。 而住在祖安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还没有落户的百姓,发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之后,心里突然就慌了。等他们意识到不对,急着要去办户籍的时候,才发现落户的队伍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不少人大拍大腿,直呼:“早知道就不贪图城里人的身份了。” 有在学院开办后,为了孩子读书迁户籍过来的人,庆幸道:“要不是孩子他娘明智让全家都迁,我这会儿也进不来。县城户口,哪里有咱们祖安的香啊。” 知道他家情况的其他人闻言纷纷打趣。 这男人当初死活不愿意放弃县城户口,最后还是他媳妇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才勉强同意的。 如今倒是说起这话了。 不过打趣归打趣,大家也都在庆幸幸亏来得早,他们哪里能想到祖安的规模越来越大,人数都赶超一个县了。 镇办公室里。 刚从学院回来的盛世洗了下手,问等了半天的陈县令,“陈大人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 想到刚刚从马车上看到的,正在修建的高大城墙,以及城门楼上那大大的“祖安”二字,即便如今说是镇,但陈县令知道,建都建好了,日后改镇为城不过是早晚的事。 于是他搓了搓手,道:“本官今日来,是有个事想跟盛里正你商量。” 盛世坐下,让人重新给陈县令沏了壶茶,“大人您说。” 陈县令眼也不眨开口就编。 “昨日县衙走了水烧毁了几间屋子,想要修缮如初须得一些时日,但衙门公务耽误不得,所以本官打算问盛里正借个地……” 盛世挑眉,有些诧异地看向面露忐忑之色的陈县令。 “大人是打算将县衙搬到祖安来?” 陈县令见盛世一点就通,立即笑着点头。“本官正是此意。” 盛世沉吟片刻,就在陈县令越发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听盛世道:“……,也不是不行。” “就是一事不劳二主,以后城中琐碎事务,还得麻烦陈大人一并处理了。” 陈县令一顿,随即明白了盛世的意思。 虽然祖安名义上还是一个镇,但它如今的规模已经远不止如此,因此城中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 这意思就是,大事盛世自己做主,小事杂事统统丢给自己? 盛世原以为陈县令会犹豫迟疑,甚至可能会拒绝,毕竟他明摆着将陈县令当工具人使,但没想到陈县令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一想到自己当了几十年官,却迟迟升不上去,陈县令就想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 他太想体会升官的感觉了。 虽然管理祖安算不得升官,但要知道同样是县官也是有区别的。管理一个万把人的县,和管理一个十万人的县,能是一样的吗? 甚至后者都相当于一个郡了。 这不就相当于,他提前体会一把郡守是什么感觉了吗? 打工人很满意,那老板自然更满意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各方算计 整个祖安百废待兴, 各处都需要人,因此犬戎军的俘虏盛世全都扣了下来。 这些人统统被他安排去修桥铺路建城墙。 而从关外带回来的那些百姓,盛世也尽量按照他们擅长的事, 安排了各自的去处。 例如恒城本就靠近草原,不少百姓曾经都放过牧, 甚至有些人还被东胡人要求养过马。 因此这些有养马经验的百姓,就被盛世聚了起来,成为养马场第一批员工。 从阿布托那里弄来的战马,除了一部分送给了灵武军外, 剩下来的全部交给了这些百姓。 这段时间里,盛世也没闲着。 修桥铺路建城墙, 如何能少得了水泥。 水泥的配方算不得多复杂, 主要原料就是黏土、石灰石、石膏、以及炼钢剩下的矿渣煤渣等。 很快祖安的炼钢厂也要开了,矿渣煤渣到时候自然都会堆积起来处理不了,这些废料刚好可以用来造水泥, 用来铺路。只是造水泥有个最大的难点,那就是如何将生料高温烧成熟料,以及将各种料研磨成细粉。 如今研磨机,更没有没有电力。 盛世便将目光放到了水力上。 之前有造过水车,若以水流带动,不知道能不能造出水力研磨机。 这样大型的工具,盛世自己自然做不了。专业的事,就得找专业的人。 丰饶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忙炼钢高炉的事,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他将东西准备好,正打算去向盛世报告,没想到盛世先来了他这里。 他匆忙迎上去, 兴高采烈道:“院长,炼钢的事成了!” 盛世闻言一喜,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居然真的让墨家的人给炼钢高炉给弄了出来。 丰饶说着将图纸等摊在书桌上。“这炉子共分了四个种类,最大的这个有三层,我已经令人试过了,足够耐高温,到时候粉碎的铁矿石和煤就从这上面倒进去。” 丰饶的图纸很详细,每样炉子的作用,不仅有侧面图、俯视图、居然还有切面图。 “这是根据您说的风箱改造的,会将您说的氧气不断送入。” 盛世仔细将丰饶的图纸以及做的方案看了一遍,大体上已经没有问题。 “已经开始炼制了,第一批钢今天就能炼出来!”丰饶笑得眉飞色舞,“院长是听说今日出钢,特地过来的吗?” 盛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每次过来拿给人家的,都是难题。 “以后开始炼钢,废渣会越来越多,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处理起来也麻烦,所以我觉得得利用起来。” 丰饶见盛世说起废渣,也认真思索起来,“确实是有这个问题。” 炼钢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之前多次试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会产生不少坚硬的废矿渣。这东西若是倾倒到田地里,怕是要影响作物生长,但他们也没想好如何处置,只打算将东西先堆到一边。 没想到院长考虑得已经这么长远了。 丰饶好学道:“那院长打算如何处理?” 盛世:“这些废渣废料可以加工成水泥,而水泥可以用来修路,用水泥浇筑的路既平整又坚硬。” 又是没听过的词,但丰饶不仅不蹙眉质疑,还分外感兴趣,袭击道:“这水泥要如何做?” 盛世摸了下鼻子,“有几样至关重要的物件,需要丰先生你们帮忙。” 盛世简单说了下水泥的制作过程,以及需要用到的东西,“这几样您看能如何做出替代品?” 丰饶接过盛世手中的东西,若有所思起来。“我看看。” 说着他也不在管盛世,而是心神全到了水泥的制作工具上,连盛世在不在这里也忘了,径直去了工作室。 盛世见状,也没再打扰,而是让人带他去看了炼钢炉。 丰饶等人已经尽可能以现在的工艺复刻了炼钢的程序,只是工具上来说有些简陋,都是用的能够做到的替代品。 丰饶也知道盛世对炼钢的重视,因此炼钢处用的全是能够保密的墨家人- 宋宣在将盛世送回祖安后,便回了西陉关驻守,而方瞻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留在京都。 两月时间一晃而过,朝廷好似已经忘记了盛世曾从关外带回数万人。 十月二十,邬淳接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匆忙去找在炼钢厂的盛世。 “公子,京中有变。” 信是周掌柜传来的。 原来傅临淮在被禁足两个月后,建元帝那边的调查结果终于出了,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确实跟阿布托勾结,但太子和二皇子那里还是使了力,最后将他送去了南边的封地。 傅临淮自知此后很难再回京都,于是再次想起了盛世。他之前自恃身份,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次次都是暗示可以纳盛世,只是盛世每次知道后都没行动,他也不好强迫。 这会儿倒是急了起来,想要从盛世身上捞一笔,当做去封地的启动资金。 盛世怀疑傅临淮作为狗血文的主角,能干出通敌的事,是因为书中世界自动补齐了关于他的逻辑线。 原书中并没有关于他军事能力的描述,只详细写了他与几个人的感情纠结。而按理来说,作为一个在京都长大的皇子,是不可能第一次带兵打仗就大获全胜一路所向披靡的,所以书中世界背后给出的逻辑便是其中有猫腻。 盛世看完,直接对邬淳道:“他已经被弄去封地,不能再对京中生意下手。给周管家去信,三皇子府的人随便敷衍一下就行,傅临淮的事我们不管。” 他们一个在北疆,一个往南边的封地去。八竿子也打不着。 盛世翻过这一页,便看到周管家来信的真实目的。 傅临淮的事只是顺带说一下,真正重要的是关于方瞻的。 方瞻被抓了! 盛世将信纸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气道:“建元帝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邬淳见他骂建元帝,吓得赶紧去门口,朝门外看了一眼,随后将门紧紧关上,回到盛世身边后,将桌上的信纸认真看了一遍。 他略一思索道:“驴是踢不成的,只怕还是为了屁股底下的东西。” 盛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是真的没想到,方瞻收复失地活捉北戎王子,朝廷不仅没有封赏,还将人给抓了。 给的居然是叛国这样可笑的理由。 原书中方瞻便是被下了狱,又因为身受重伤,最后惨死狱中。虽然盛世出手拨乱了剧情,但方瞻现在还是被抓了。 方瞻之前就知道自己被人针对了,但他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来幕后是谁。 盛世现在怀疑,或许方瞻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对他下手的根本不是别人,而是建元帝!即便真的查到一点关于建元帝的线索,估计也被方瞻自己给否决了。 盛世都要气笑了。 叛国? 真正叛国的傅临淮不过就是被送去了封地,而一心守护大凉的方瞻,却被下了大狱。 这大凉是越来越要凉了。 邬淳:“北戎王答应金银一千万两,牛羊十万头,换须卜乌,朝廷同意了。据说朝廷将阿布托也一起标了价,强制北戎王打包赎回去,几日后应当就要经过咱们祖安了。” 呵,这就是朝廷拉扯了几个月的结果。 阿布托的事盛世倒是不担心,北戎王平白多出了那么多赎金,自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但他为了须卜乌大出血,事后肯定是要报复灵武军的,如今方瞻又被下了狱,只剩下宋宣独撑灵武军了。 盛世信没看完,他揉了揉额头,问邬淳:“朝廷对灵武军有什么打算?” 邬淳翻了一下信纸,脸色也变得沉重。“因为方瞻是以叛国罪被抓,宋宣作为副将被连降两级,灵武军将由陈将军接手。” 陈将军是二皇子的人。 很明显,这一仗是二皇子赢了,即便有太子撑腰为他请战功,最终不管是方瞻还是宋宣都没有得到好处。而宋宣没有直接被押回去调查,恐怕也是怕陈将军不能独自守住西陉关以及刚打下来的关外数城。 若是守住了,是陈将军的功劳。若是没守住,还有宋宣能推出来顶罪。 真的是各方将算计算到了顶点。 怪不得他从关外接回数万百姓的事,一直没有封赏下来。怕是朝廷根本就不打算将之公布于众。 邬淳分析道:“如今看来,公子您的功劳,应当是落到了二皇子的人脉手里。” 邬淳的意思,不管是在二皇子看来,还是在别人眼中,盛世都算在二皇子那一派,所以盛世的功劳有没有在自己身上不要紧,只要让二皇子这派里的其他人得到好处就行。 恐怕这次的事,也是二皇子一力促成的。 在权利斗争里,像盛世这样的小人物,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而顶替了方瞻又调离宋宣后,顺利接手灵武军的陈将军,便是二皇子一脉力捧的人。 盛世半垂眼眸,捻了捻手指。 功劳他可以不要,但绝对不可以被人给贪了去。他的功劳是那么好抢的?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邬淳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名字顿了一下,然后照着念道:“长安少爷与景侯爷一起去了幽陵,景家军驻守居洪关。” 第55章 第 55 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盛世收到信没多久, 宋宣就匆匆从西陉关赶了过来。他倒不是为自己被降职空降了顶头上司的事而来。 “盛先生,宋某在京都没什么人脉,不知道您能不能帮着打听一下侯爷现下如何了。若您能将侯爷救出来, 宋某这条命就是您的。” 宋宣是方瞻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他有心想要救人, 却找不到门路,这才想到在京中有产业的盛世。 若是盛先生的话,定有办法走通里面的关系,即便不能立即将侯爷救出来, 让侯爷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盛世没有立即夸下海口能将方瞻救出,只说自己定竭尽所能,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里正, 在京城根本说不上什么话。 方瞻对于盛世来说,是一定会想办法救的。 自己给灵武军提供了很大部分军备,已经深度绑定, 二皇子的陈将军上任后,定会察觉到灵武军与其他军队的不同,从而怀疑到自己。 除此之外,方瞻本人及其世子方言,和自己关系也还不错。既然拉拢了一部分军方力量,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若说之前的方瞻对自己只是感激,对皇帝仍旧忠心不二,但经过此次事件后,怕也是认清了建元帝的为人。 从宋宣就可以看出,若是将方瞻救出,灵武军上上下下定会对自己感恩,到时候灵武军听谁的, 可就不好说了。 盛世将自己想法跟邬淳大致聊了一下,便马上修书一封给长安,让镖局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务必在长安前往居洪关前,处理好此事,必要时可以动用盛世在京师的人员和钱财。 长安毕竟不是真的十五岁少年,作为曾经的统帅且有景家的人相助,为方瞻周旋倒是可以做到的。 盛世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方瞻活着出京都。 大凉朝廷争斗,波及边关,北方少数民族劫掠边民,中央又克扣军饷,乱杀功臣。 皇子争夺,地方割据,眼见着乱象将起。 除了祖安的百姓外,大凉境内不少百姓都穷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常有的事。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放到明面上了,三皇子也在虎视眈眈。大凉之前分封了不少王爷镇守各方,若是乱起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上头那个位置。 邬淳打量着盛世画下来的地图,从南至北,由西向东,标了每处的统帅和将领,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的关系网。 邬淳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公子既不站太子,也不站二皇子,三皇子此番被迫前往封地,也是因你之故,莫非公子是要支持十一皇子?” 这个问题倒是将盛世给问住了。 一开始,若是一定要从各个皇子里选一位站队,盛世应当会选择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安,毕竟年岁小若是培养起来自己也算是元老。 但现在的长安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他的心性到底如何,其实盛世并不能拿准。 因此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拉上所有人,推长安上那个位置。 他沉吟片刻,最后道:“此事还须走一步看一步。” 长安到底对那个位置有没有想法,也未可知呢。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守住祖安和灵武军才是。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邬淳想了一下道:“此番必然不能让陈将军接手灵武军。我听闻陈将军好大喜功,贪功冒进,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方面下手。” 两人商议过后,不到十日,陈将军便领着人押着北戎王子须卜乌和阿布托到了祖安,队伍里还跟着北戎的使者团。 陈将军此番既是到灵武军上任,也是负责与北戎交换人质。 陈将军刚到祖安,陈县令作为广武县的县令自然第一个迎上去,而有了陈县令这个工具人,盛世作为祖安实际的掌权者自然就退到了后面。 陈将军根本没将这个里正当一回事。 在他看来,盛世说到底连个文臣都算不上。能将数万百姓救回关内,不过是因为阿布托太蠢,其次就是灵武军英勇,最后才是凭借他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 陈将军本就看不起商户,觉得那都是偷奸耍滑之人,能忽悠到大傻子阿布托,属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一到祖安,陈县令便给他安排休息的地方,陈将军坦然接受的同时,自然也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县令,但他却对那被俘的六千东胡骑兵很感兴趣。 席间,他直接向陈县令要人。 “听闻那些东胡骑兵,都被陈县令要去建城了?” 陈县令一脸尴尬。 他虽然是广武县的县令,祖安城的小事他也还能说上几句,但祖安城的大事,他还真说了不算。 建城就是大事里的一件,东都俘虏自然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但他要脸,不好意思说让俘虏建城不是他的意思,只含糊道:“却有此事。” 陈将军:“东胡骑兵勇猛,让他们建城属实有些大材小用,这样吧,你将人给本将,本将将他们编到灵武军军中,壮大我大凉骑兵的实力。” 陈县令惊得筷子上的菜都掉了。 这人居然要抢盛世的人? 盛世那是什么人啊,那就是个铁公鸡啊。人一旦入了他的地盘,想让他吐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可没那个本事,问盛里正要人啊! “陈将军,这人不是下官不给,俘虏都在祖安的里正手里,下官想给也没法给啊。” 陈将军听到他这话,颇有些匪夷所思。“你一个县令,还管不到里正头上?” 陈县令的心口猝不及防被捅了一刀,他深吸一口气,尴尬地笑了两声。 “下官虽是县令,但盛里正乃是陛下亲封的圣人,怎么说也得给人家面子不是?况且人是盛里正亲自带回来的,灵武军那里都没要人,下官如何敢要人。” 陈县令原本是打算搬出建元帝封圣人这事,让陈将军打消抢人的念头,却没想到陈将军只听到了后半句。 “现在灵武军是本将做主,本将要替灵武军要回这些俘虏,你去将盛世叫过来。” 盛世过来后,听闻陈将军要将俘虏要去,也没拒绝,只说这些人最近灰头土脸不成人形,等他将人洗刷干净吃饱饭,编排好再给陈将军送去。 陈将军见他这般好说话,很是满意。 他斜睨着盛世,觉得谅他一个小小里正也不敢欺瞒于他,于是点头让盛世过几日好好将人送到西陉关。 由于陈将军身负重任,自然不敢再祖安耽搁,休息一晚后,便去了西陉关。 来不及跟宋宣交接,只让宋宣领了人,与他一同到西陉关外的丰固小城。 以物易人的地点,定在了丰固小城北边二十里处。这里是大凉与北戎新的交界处,对双方来说,都算是安全的位置。 由于北戎答应的银钱和牛羊不少,因此队伍拖得也很长。 虽然大凉朝廷不靠谱,但当初谈判的时候,也怕北戎出尔反尔出现幺蛾子,于是双方谈到最后,便说好交换过程中,双方只可以带三千人手。 到了约定时间,一切准备就绪,陈将军远远看到北戎军赶过来的大批牛羊和一车车货物,高兴得仿佛这一仗是他打的,物资是他缴获的一般。 相比于陈将军的轻松,宋宣倒显得紧张了许多,他警惕地看着旷野,心里想的是几日前盛世突然问他“对北戎赎金有没有兴趣”。 那可是足足一千万两白银的银钱和货物,还是用他们抓到的须卜乌换的,他们灵武军分不到一点,要说全军上下一点怨言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但这要怎么感兴趣啊? 在北戎手里不好抢,但要是到了朝廷手里再动手,那他们岂不是就是杀头的罪? 对于宋宣的心事重重小心谨慎,志得意满的陈将军只以为他是怕交换人质和赎金的过程中出现差错。 他拍了拍宋宣的肩膀,安抚道: “放心吧,北戎王那么宝贝他儿子,只要须卜乌在我们手上,北戎王就不会闹幺蛾子。” 宋宣睨了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你放心得也太早了。 北戎这次居然是北戎王亲自带人过来赎人。 看来他是真的疼爱须卜乌,且想让须卜乌当上王储的心昭然若揭,也怪不得他愿意下此血本。 北戎王站在对面高喊:“我儿呢?” 自从谈判成功,须卜乌这段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只有跟着他一同被赎回的阿布托显得萎靡不振。 须卜乌从后方走上前来,远远地对着北戎王行了礼。 北戎王看到活着的儿子,终于放下心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运货的队伍往大凉军队那边走。 而大凉这边,陈将军也令他心腹押着须卜乌和阿布托慢慢往北戎那边去。 交换现场虽然嘈杂,却并不算乱,就在陈将军满心以为这次交换会相当顺利的时候,突然从东面传出喊杀声。 一队足有七八千人的骑兵从远处驰骋而来,马蹄溅起黄沙遮天蔽日,陈将军当场脸色就白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另一边,北戎王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这队人马正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北戎与大凉交换人质消息,趁机带人杀过来,准备劫人劫货的东胡王。 甫一会面,东胡人二话不说,直冲中间的须卜乌和阿布托而去,吓得阿布托脸色煞白,以为东胡王这是千里追杀他来了。 须卜乌也以为自己是被阿布托连累,气得他一脚将阿布托踢翻在地,反手从旁人那抢来弯刀。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虽然北戎和大凉只各带了三千人,但是距离此处二十里处囤积有两万余人,以防生变可以快速支援。 东胡人就是知道这点,所以带的人马并不多,打的是速战速决的算盘。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将北戎王的心尖尖须卜乌给抢了,顺道再抢点财物回去。 到时候学大凉人,以须卜乌为质,与北戎王谈判。 东胡王一统草原的野心,阿布托并没有料错。 至于阿布托,东胡王虽对他带走恒城将士愤恨,但与须卜乌相比,阿布托根本不算个东西。 以北戎王对须卜乌的重视,他只要捏住了须卜乌,那便是捏住了北戎王的命脉。 陈将军一脸惊慌,人他可以不要,反正北戎王就在这,他有本事自己把儿子抢过去。 “宋宣,快令灵武军将东西抢过来!” 突生变故,交易中断,北戎王一边担心自己儿子,一边也不想将东西给大凉了。 “保护王子,保护货!” 东胡王那里则在喊:“兄弟们,谁抢了就是谁的!” 三方混战,一时间,整个旷野乱成了一锅粥。 宋宣一边拼命带人抢货,一边心里不禁疑惑。 盛先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怎么东胡人也掺和进来了? 虽然大凉和北戎的人数加起来与东胡人差不多,但大凉和北戎又不是一伙的,因此三方混战,眼见着东胡人就要以人数占优。 变故再生。 不同于胡人的服饰,这次又杀过来一群穿黑衣蒙黑面,一看就是标准的劫匪打扮。 来的人数倒是不多,也就两三千人,他们一头扎进来,却不是冲着人去,而是冲着现下最没人在意的牛羊而去。 其他人一看,顿时就放了心。 这群人就是傻子,银子珠宝不知道抢,却去抢那些牛羊。 牛羊那东西跑起来慢,就算抓到了想要弄走,都跑不过他们这些追击的。等到他们收拾了现在的对手,转头再对付这些偷羊贼! 然而他们的注意力刚转回面前的大凉人、东胡人、北戎人身上不久,就听到一顿震天响。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如晴天霹雳般劈啪作响,炸得人头脑发胀。那些牛羊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声响,顿时被惊得四处狂奔。 场上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骑的都是高头大马。马本来就被这些持续的惊雷声吓到,再被一万头牛羊这么一突突,顿时如惊弓之鸟,根本不受人控制,撒开蹄子四处狂奔起来。 北戎王胯下骏马受惊,他控制不了,便直接一刀砍中了马脖子,从马上跳了下来。 “保护王子!” 其他人怕被疯马摔下,或是踩踏至死,也有样学样拔出匕首将马扎死。 混乱当中,有人悄悄往须卜乌那里去,他一击即中,很快退了回来,继续与其他人一起,将东西和疯了的牛羊往大凉的方向赶。 北戎王好不容易砍死须卜乌周边的东胡人,挤到自己儿子身边。他刚说了一句“儿啊”,便目眦欲裂。 须卜乌正杀得起劲,忽见父亲盯着自己胸口,便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然而只一瞬,他全身使不完的力气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一般,原先轻巧的刀也握不住了,叮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不敢置信看着胸口一把染血的匕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感觉到疼?” 眼见着须卜乌要倒下,北戎王匆忙扔掉手中的弯刀,冲过去接住须卜乌的身体。 须卜乌嘴角的血一股一股涌出,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着北戎王的衣襟,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父亲,一定要……要替我……报仇!” 由于离得近,须卜乌口中的血沫溅了北戎王一脸。 看着刚刚还冲自己行礼的儿子,转瞬间就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再也没了呼吸,北戎王发出一声怒吼,犹如失去理智的恶狼。 陈将军觉得护送任务是朝廷给自己下达的任务,还是得保证一下须卜乌的安全,省得到时候北戎王追究。只是他慌里慌张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须卜乌咽气的场景。 “北戎王,这真不是我们的责……” 提刀起来的北戎王,根本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大凉人,该死! 陈将军还没说完话,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经历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北戎王一刀封了喉。 北戎王怒瞪着东胡王的方向,咬牙切齿,“阿木泰,我与你势不两立!” 东胡王知道此番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他虽然不想要须卜乌的命,但须卜乌确实因他的缘故而死,想到二十里外的北戎大军,他扫了一圈战场,最终下令撤军。 北戎王大受打击之下,心中只有带须卜乌回到故乡一个念头,早已没有心力再与大凉军队周旋。 宋宣就这么带着灵武军,得到了一部分的财物和牛羊。 至于剩下的,当然是被那批黑衣人弄走了。 他们灵武军还要打扫战场,以及给自家才上位没几天的主将收尸。等到他们处理完,发现那群黑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下属过来问道:“宋副将,那伙黑衣人怎么办,要不要上报朝廷?” 宋宣看了一下面对那么多东西喜不自禁的灵武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道: “不用,就说东胡人突然杀入,须卜乌身死,交易未成。” 下属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宋宣,这是打算都昧下了? 宋宣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 “朝廷都多久没给我们军饷军粮了?若不是盛先生,咱们灵武军早就饿死了。这些就当是补偿咱们军中将士。再者说,须卜乌本就是我们擒获的,用他换来的赎金,理当该有我们一份。” 下属一听也是这个理。既然他们昧下了,说北戎什么都没给。那黑衣人的事,自然就不好上报了- 祖安城外僻静处,停着一辆马车。 很快有人掀开车帘,一瘸一拐上了车。 “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黑色面巾摘下,赫然就是本应在西域走镖的石莽。 第56章 第 56 章 石村长的拍卖会 盛世原先是传信给在晋阳的常北, 让他召集人手来祖安,趁乱抢货。没想到一直在外走镖的石莽刚好回来了。 石莽听说要去抢北戎人的东西,当即领着镖师们, 又让其他分镖局的镖师紧急赶过来,临时组成了一帮劫匪。 这活他们倒也熟。 至于制造混乱的东西, 则是盛世前些天弄出来的一串串鞭炮。 想要制炸弹,还是有些困难的,也不是几日就能做到的,但是纸卷的鞭炮, 就简单了许多。 纸,造纸厂里多得是。 至于鞭炮里的火药, 则是硫磺、木炭、和硝酸, 这些东西只少量的话,并不算难获得。 做鞭炮毕竟跟做炸弹不一样,要的量少, 也不需要具备什么杀伤力。而且盛世也不需要它有威力,只要能炸响,惊到牛羊马匹,能够制造混乱就算成功了。 石莽笑着道:“公子,那小东西果然厉害。系在牛羊尾巴上一点着,整个战场立马就乱了。 牛羊横冲直撞,马也全受惊了,饶是那些胡人再如何在马背上长大,也制不住受惊的马,一个个要么从马背上跌下去,要么被马驮着跑没影了。” 盛世原先并没有打算造火药,即便是鞭炮他也没打算弄出来, 毕竟热武器在冷兵器时代,属于是降维打击。 但眼见着大凉要乱,与他紧挨着的西陉关还被更换主将,强烈的危机感袭来。让他越发觉得这样的世道,必须自身足够强大,令人畏惧到不敢向他伸手才行。 车内还坐着邬淳,他急忙问石莽:“须卜乌呢?” 按他们的计划来说,即便东胡抢走了须卜乌,借此拿捏北戎,但东胡与北戎不和以及东胡王的野心,也算是摆到了明面上。 相较于南方的大凉,对于北戎王来说,与他同处一片草原,时刻想要取而代之一统草原的东胡王,才是最大的敌人。 毕竟大凉可不会觊觎草原的土地。 北戎和大凉交易的时间地点,就是邬淳与盛世商议过后,故意找法子透露给东胡王的。 东胡王自阿布托逃走后,便集结军队驻扎在北戎和东胡交接的地方,时刻注意北戎和大凉的动静。 盛世此举也算是阳谋,东胡王有野心,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他傻了才会不动手。不论是人还是物,抢到都是好的。 他在东胡休养多年,自认有足够的实力对付北戎王。 只是按照东胡王的设想,即便他劫走了须卜乌,北戎对他也不会立即用兵。但巧就巧在,他劫人的时候,须卜乌死了。 石莽呵呵一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小声道:“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趁乱除掉了。” 盛世早就说过,须卜乌留不得。 当然相较于死在之前的战场,亦或是死在大凉的地盘,须卜乌死在东胡王抢人的时候,才是对大凉、对盛世、对边关百姓最好的。 在盛世看来,若须卜乌落在东胡王手里,北戎王即便心里再不快,一开始也得虚与委蛇,到时候东胡王若要求北戎与他合作,一同攻打大凉,那可就万分不妙了。 因此,须卜乌今日必须死。 草原之乱,也从今日拉开序幕。 大凉边关也有足够的时间喘息。 邬淳听到石莽说须卜乌死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双手接过盛世递过来的茶盏,终于有心情品一品茶了。 盛世给石莽也斟了一杯递过去,石莽笑道:“石某是个粗人,哪会品茶,权当解渴了。” 说着便一口干了。 喝完后,他又道:“公子,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盛世想了想,道:“其他东西你先令人收起来,大家暂时也都解散。至于牛羊这些活物,交给我就行。” 须卜乌都死了,你要说这些东西是北戎给的赎金,那也得问问北戎答不答应,认不认。 所以这些货物,只能算是从北戎打劫来的。 既然是打劫北戎的,那可就跟朝廷没关系了,是大家各凭本事得来的。 进了盛世的兜,可就没有往外拿的道理。 石莽他们赶的都是四散奔逃的牛羊,这些牛羊几乎没有受什么伤。而宋宣跟在后面打扫战场,得到的大部分是受了伤跑不了路的牛羊,以及被斩杀了的战马。 不过宋宣他们也不亏,即便是健康的牛羊,将士们也没时间放牧,还不如拿肉回去改善军中伙食。 而盛世得到这些牛羊也不是自己养,他对邬淳道:“一会儿你去找一下石村长,让他将这些牛羊分给百姓们。” 石村长虽然名义上还是村长,但实际上却肩负着里正大人吹的职责。村里的大事小事他都交给了自己儿子。 石才原先确实不着调,但自从到了祖安的这一年多,人也变了许多。而无事一身轻的石村长,一有空就去城里最大的广场上,唤上同样上了年纪干不了什么活的老人家,一坐一聊就是半天。 说什么?聊什么? 自然是说里正大人的好,要是没有里正大人,他们还在山窝窝里提心吊胆呢,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孩子们读书识字一个个都学了本事,田地里的农具大变样,连庄稼都长势喜人,更别说还有做工的外快了。 现在就算不是逢年过节,大家伙也有闲钱给家里的大人小孩割上半斤肉沾沾荤腥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点头的最厉害的,当属继石村长之后到祖安的齐村长了。 两人一唱一和,忆苦思甜,直说得周边的老头老太太泪眼汪汪。是啊,现在的好日子,都是里正大人给的呀。 前些天城里还开了纺纱厂呢,请了不少女工过去。谁谁谁家的媳妇去厂里上班,每月还能拿回不少银钱呢。 石村长给这些老头老太们洗完脑,这些老头老太回家就给自家的孩子们念叨。整个祖安镇的百姓,都快要成为盛世的脑残粉了。 今日石村长又在广场上集会讲课,学着学院里老师们的样,慷慨激昂,说得正起劲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说是里正大人身边的邬先生请他过去。 “里正大人叫老头子过去,今日就不跟你们唠了。”说着,石村长就脚下生风,往府衙去了。 等他见到邬淳,听说有几千头牛羊就在外面的时候,眼都瞪直了。 “多少?” 邬淳翻了一下刚刚递上来的单子,“统计过了,牛五百八十三头,羊三千三百六十七头。” 石村长被惊得打了个嗝,满眼不敢置信,“都分给百姓?” 邬淳将单子递到石村长手里,“公子是这么吩咐的,要不就按照户头分吧。” 石村长看着手里的单子,心疼得直抽抽。 虽然他也是百姓中的一员,但他还是要说。里正大人就是个败家子啊,这么多牛羊就算是里正大人从人家那里低价买来的,那也要不少钱好嘛。 他看了看单子,嘀嘀咕咕,“就这么分肯定不行的。学院里先生们曾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牛和羊的价肯定不一样,就算同样是羊,公羊和母羊,大羊和小羊,价也不一样。分不好,里正大人得不到好,说不定还得落埋怨。” 邬淳一开始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跟盛世进言说直接分不好,盛世只说让他不用管这些,石村长肯定能办好。 果不其然。 石村长召集大家去城中广场集合分牛羊。 等大家到了之后,石村长指着一只只牛羊,对着众人道: “这是里正大人辛辛苦苦为大家弄来的牛羊,每户都可以领一头。” 众人一听,立即哗然。 领牛羊?白给的? 石村长见大家议论纷纷,脸一板,“想什么呢,白给的?里正大人是菩萨心肠,又不是散财童子,你们想要买牛羊都不知道去哪买,里正大人给你们弄来,你们还想要白拿。” “来来来,谁说要白拿的,给我站出来,我看看他的脸皮是有多厚,是不是有咱们祖安的水泥城墙厚?”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哄笑摇头,“石村长,咱们娃都入学读书了,咱们当父母的,哪是那么不知礼的人。” 其他人纷纷应和。 石村长又堆了一脸褶子,笑着道:“知礼仪,懂感恩,就好。里正大人这些牛羊肯定不是人家白给的,咱们既然收了东西,那也不能让里正大人吃亏是不?” 底下人纷纷应道:“那是自然。” 石村长接着道:“里正大人也没给这些牛羊定价,这样吧,咱们自己定价,你们觉得这头牛这头羊多少合适,你就出价,没人比你的价高,你就给钱然后牵回家养去,如何? “这每头的起拍价,咱们就定十文。” 一头牛羊,少说得值十几两银子吧。十文钱,约等于没有无底价了。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石村长见时机成熟,当即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但是说好了啊,每户只准拍一头牛或者一头养,多了不行,得将机会让给其他人。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不多废话。 这第一头羊,十文起拍。每户只准一人竞价。” 石村长话落,下面顿时有人举手喊道:“我出五百文!” 石村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锤子,指着那人道:“好好好,这位出价五百了,还有没有人加价? 行行行,二两三钱,还有没加价的?” 整个广场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晚上盛世从学院回来,与邵永章兄弟,丰饶、崔润、易思衡等人回府衙,路过广场的时候,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虽然牛羊分走了大半,但围观的人一点没少。 广场周围插着火把,亮如白昼。 石村长嗓子都喊哑了,这会儿换了其他人上去。 盛世远远看着露天拍卖会现场,而且拍的还是羊,顿时觉得时空有些割裂。 他是想到石村长能干事,但没想到还能这么干。 “他从哪学来的拍卖?” 还是易思衡道:“院长怕是忘了,您有一次去学院讲课,说到兴起处,讲了拍卖会的模式,那段时间石村长总喜欢往学院去,看孩子们上课,那次正巧也听了您的课。” 盛世:…… 还是他教的啊? 石村长远远看见盛世一行人,捶了捶腿,颤巍巍却精神十足地朝盛世这边走。 到了跟前,他悄悄塞了一叠纸到盛世手里,都是今日拍卖的金额。 “里正大人放心,老头子帮你守着家业。” 盛世看了看手中写满了成交价的纸,以及石村长满是笑意的褶子,以及远处依旧热火朝天不愿散去的众人。 行吧,大家高兴就行。 第57章 第 57 章 我要将这天下送给一个人…… 十多日前, 京都。 景清辞听说为方瞻求情的人,全都被建元帝训斥了一顿,甚至有人言辞激烈还被打了板子, 气得他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止了咳,苍白的脸上染上血色, 景清辞忿忿不平道: “陛下怎能如此糊涂?方侯是否叛国尚未调查清楚,就这么将人下了大狱如何能够服众?” 此前在建元帝面前一副瑟缩模样的少年,如今落落大方端坐在椅子上,他见景清辞如此气愤, 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让其顺顺气。 少年声音沉稳不见急躁。 “此方各处落井下石, 北戎使团更是在后面推波助澜, 父皇他不知道里面有猫腻? 他只是想找个由头,办了忠平侯而已。” “此前堂堂忠平侯世子,在京中被人下毒, 即便是为了安在外驻防的忠平侯的心,也该好好将凶手揪出来。 但京中查来查去一两月,最后却只找了个下人替罪,足以看出他对忠平侯府的态度。 也就忠平侯忠勇,根本没想过这里面的事。” 景清辞脸色不好,他抬眸看一眼不紧不慢摩挲着杯盏的长安,声音有些发紧: “你是说方世子那事,有陛下的影子?” 长安回京的这段时间,景清辞发现他与自己所以为的根本不一样。在人前他唯唯诺诺十足的土包子模样,但其实心思缜密识大体,眼光也完全不是一个十五岁乡野孩子该有的。 甚至于,长安的武艺也出类拔萃。 不止建元帝、各位皇子以及朝中大臣想不到, 就连到了京都日日与他相处的景清辞,也想不通他是如何文武兼修的。 若说长安在盛世面前还藏着掖着,那在景清辞面前,便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 若不是景清辞查得清清楚楚长安就是他姐姐的儿子,他都要怀疑这是有人冒充来了。 长安闻言嗤笑一声,目露鄙夷,“卸磨杀驴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 知道他意有所指,景清辞脸色微变。 见他如此,长安也没卖关子,径直道:“十多年前的事,真的是意外? 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外领兵,一个手下反叛杀了主将,一个出征时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他们接连身死的消息传回武定,外祖父母突闻噩耗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母后出宫,又遇武定暴乱,被暴徒冲撞,那么多护卫在的情况下,依旧没能救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是意外?” 景清辞不是没有怀疑过里面有人为,但两位哥哥驻守的地方相隔千里,武定距离这两处以及京都又有着近千里的路程。 况且当初武定暴民发生暴乱,也是武定地方官的问题。 当年建元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要求严查,武定官场从上至下被洗了一遍。 先是镇国公一家接连离世,接着皇后遇刺皇子失踪,建元帝后来病了足足一个月才好。 正是因为此,景清辞查来查去,最后只能认定是巧合,也是命。 “长安你……” 长安尚不够宽的手,突然按在景清辞有些冰凉的手上,目光坚定里透着一丝执拗和疯狂。 “是父皇,是他下的手。” 景清辞瞳孔陡然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安。 “舅舅,外祖父作为镇国公本就战功卓著,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军中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那时候是否有传闻,若没有景家,傅家的江山早就败了?” 景清辞盯着长安。 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何知晓十多年前的传言的? “谁跟你说的?” 长安摇头,“谁跟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他不是一个大度的君主。外祖父回武定,不就是因为与他意见相左,在朝堂上驳斥了他,害他没脸。” 景清辞垂眸敛目,牙根紧咬。 长安说的一件件,都确有其事。 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景家满门忠良,一心一意守护大凉国土,唯一的女儿也嫁到了宫中。 可是即便如此,君王也没有对他们放下戒心。 没有比这个,更令出生入死的将士心寒的了。 “如今对忠平侯做的,不过就是历史重演罢了,不过他的手段倒是温和了许多。” 长安说的是忠平侯目前只是入大狱,受了点皮肉之苦,而不是跟景家一样,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机会,直接全除了。 景清辞如今对方瞻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家淋过雨,自然就不想要方家跟他们一样。 “若忠平侯是被诬陷的,那我们得救他出来。” 长安重新坐直身体,凉薄地吐出两个字,“不救。” 景清辞万分不解,“为何不救?” “父皇这次明显是借这个由头夺了他的兵权,那他就不可能平安无事出来官复原职。 而何况傅临舟的人也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不论忠平侯此番能不能放出来,他都不可能再去西陉关,再掌兵权。” 说着,长安看景清辞的那一眼,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 “小舅舅,景家只剩你一个,不是因为父皇仁慈,而是他觉得你身体不好,构不成威胁。留你在,给你兵权,还能洗刷他对景家动手的嫌疑。” “若你此刻对方瞻出手相助,他便会觉得曾经对他最有威胁的两家联手了。他还能安心?” 景清辞有些迟疑,“虽然明哲保身是好事,但见死不救终归无法让人心安。” 长安并未答话。 若说方瞻对义父重要,不如说是灵武军对义父重要。既然方瞻已经不是灵武军的首领,且日后也很难再握兵权,那救不救也就随意了。 再说,只要他挣得军功,日后还能调往西陉关,到时候他掌管灵武军,刚好可以护着义父。 长安正在心中打着算盘。突然,门外有人禀告,说是周管家过来送信。 长安一听周管家,便知道是他义父送来的。 周管家刚进门,就对长安以及景清辞行了礼。 如今可不是自家少爷的义子了,而是大凉的十一皇子,礼数自然得周全。 周管家刚从怀里掏出信,长安就跑了过去,伸手接过,“是义父给我的吗?” 周管家低头,“正是少爷令人加急送来的。” 长安展开信,一目十行。刚看完,就将信纸塞回怀里,转身往外走。 景清辞忙将他叫住,“你去哪?” 长安回头,“救人。” 景清辞一脸懵,“救谁?” 长安:“忠平侯,方瞻。” 景清辞:??? “刚刚不是说不救吗?” 长安拍了一下胸口,那里正塞着一封信,“师父让我想办法救。” 景清辞:??? 合着你刚刚说那么多,在你师父面前,就全是屁话? 长安也并没有自己去找建元帝求情,或者是找人帮方瞻洗刷冤屈。 方瞻这罪名本就是莫须有,即便是伪证,但只要建元帝不认,那就很难翻案,所以长安的目标,只是将人活着弄出来。 他通过其他人,悄悄找了璟老王爷。 璟老王爷是建元帝的皇叔,当年也曾跟着先皇南征北战,后来一次护驾时伤了身子,此后便一直留在京都休养。 他老人家一生无儿无女,先皇感念其救驾有功,给了他至高的荣耀。 只有他才能为方瞻求得一条性命。 人只要活着,便有弱点,而璟老王爷的弱点,长安在前世便知晓了。 长安并不知道璟老王爷跟建元帝说了什么,但一日之后,方瞻的案子便结了。 建元帝夺了他的侯爵,方家上下被贬为庶民,但留了方瞻的一条性命。 这个消息算不得好,但时至今日,方瞻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所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留自己一条命,不过是不想落一个谋害忠良的名声。甚至以后若是边关危机,说不定还能启任他,让他再为大凉为皇帝搏一搏命。 方瞻心寒到了极点。 景清辞和长安离开京都,前往居洪关的前一晚,已经收拾好家当,同样准备离开京都的方瞻,悄悄来了景家。 “此番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方某不胜感激。” 长安将人扶起,“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父。” “盛先生?”方瞻没想到隔了这么远,盛世还能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且让十一皇子出手救他出来。 这份情,他要如何才能还得清。 见他如此,长安道:“方侯爷若想还人情,不如就将这条命送给我师父。” 方瞻一愣,更没想到长安会这般说。 这话听起来,委实不像是正派人会说的。 直到送走方瞻,景清辞才问道:“人是你找的,关系是你疏通的,里面你尽了那么大的力,为何将功劳都推给你师父?” 他早已不将长安当做普通的十五岁少年。 长安拿布慢慢擦拭着佩剑,闻言头也没抬,“师父既然救他,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答案,景清辞并不满意,在他看来,长安在京中的诸多动作,分明是对帝位有企图的。 既然有企图,自然不该放过一个有能力的武将,即便这个武将如今只是庶民。 长安猜到景清辞心中所想,他偏头扯了下唇角,笑得漫不经心。“舅舅,我想要权利,但是并不想要帝位。” 景清辞拧眉,“为何?你跟其他兄弟没有情谊,他们任何一个人登基,你都很难落得好。更别说你想当一个权臣,他们如何容得下?” 长安扔了手中的布,单手挽了个剑花。 “父皇这般对景家,对我母后,我为何还要让这个天下姓傅?” 景清辞骇然,“你?” 烛火下,长安眼里盛着笑意,只是那笑既凉薄又热烈。 “我要将这天下送给一个人。” 用一方天地困住一个人,这样他心怀天下的时候,心中便也会有我。 即便是千万人之一,我也要做最特别的那个。 第58章 第 58 章 你就是天命之子 祖安城里, 两车从西域运回来的货物,终于在打劫事件后,晃晃悠悠入了城。 之前盛世传信给常北, 通知他赶紧从晋阳北上打劫北戎。石莽当时刚好回到晋阳,听到消息后二话没说便领着人向北, 走的时候便将货留在了晋阳。 这会儿这些东西一个不差的,全运到了盛世面前。 西域有大大小小三四十个国家,石莽他们并未一一走过,而是直接去了西域最大最强的楼乌国。 楼乌虽然地处偏远, 但很多年前就向东西两方探了路,打通了东西方的道路, 因此那里便成了连接东西方的枢纽。 来往商人多半都到那里汇合, 那里也因此成了贸易集散地。 镖局的任务虽然是护送商队,但石莽也不是别的什么都不做。盛世在他们出发之前就交代过,镖局虽然不做生意, 但是走镖途中得买一样东西。 那就是种子。 石莽对种子异常重视,不仅单独用车装,路上还亲自看管。 生怕这些在外人眼中不值钱的种子,被哪个跟他家公子一样觉得稀罕的人抢去。 如今这两车种子,终于安安稳稳运到了盛世面前。 石莽将袋子一一打开,里面不仅有仔细挑选过的各类种子,还每只袋子里都塞了一张纸。 石莽虽种过地,但他一时也记不住这些种子到底是什么,会长成什么样。为了怕自己搞混,他便用纸将各个种子最终的样子都画了画,塞在各自的种子袋里。 此刻他从一只袋子里拿出一张图,递给盛世。 “公子, 这只袋里装的便是胡瓜种子。胡瓜清脆爽口,很是好吃。我本打算给您带几只尝尝,但卖家说这东西不经放,没几天就焉了,只好作罢。” 盛世接过图纸,只见上面用炭笔画了一根瓜,虽然是黑白色的,但也能看出是一根细长带刺的黄瓜。 没想到石莽还是个自学成才的素描画手。 说实话,要不是石莽给他画了画,他也看不出来这些种子到底是什么。 除了黄瓜之外,石莽还带回了葡萄、西瓜、核桃、石榴、蚕豆、豌豆、胡椒等种子。 想到日后酸甜的葡萄、香甜的西瓜、红灿灿的石榴,绿油油的黄瓜,盛世眉眼都笑弯了。 等到来年,他就有口服了。 石莽看着粗犷,心思还挺细腻。 除了每样种子都附带了成品图外,还将每种作物何时播种,以及种植时的注意事项,都记录了下来,省得回来种植时走弯路,浪费了辛辛苦苦运回来的种子。 等到这些种子一一介绍过后,石莽回头,又神神秘秘拿出两只小一些的袋子,放到盛世面前。 “公子,这是我从一个黑黢黢的商人那买来的。那人是卖宝石的,也是第一次去楼乌,这东西原是他们自己带着吃的,听说很耐饿,不过也就剩这些了。” “这东西楼乌那边的人没见过,更没人种过。我也弄不来更多种子,只能将这些全买回来,你看看有没有用?” 石莽一边说,一边将袋子打开。 第一只袋子一打开,盛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忙伸手到袋子里,将里面的东西捧出来一捧,不敢置信道: “玉米?” 石莽也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 “那人说话怪里怪气,好像不是叫这么名。不过不要紧,我觉得公子起的名更好听。 这一粒粒得,分明就是黄玉色的大米粒。” 大约是剥下来之后不占地方,方便路上携带,因此这一袋玉米粒都是成熟晒干后,从玉米棒上剥下来装进袋子里的。 干燥的玉米粒虽然硬,但是可以存放很久,路上也不会坏。 虽然只是一小袋,但也足够盛世惊喜了。 “这东西对土质要求不太高,我们这里正好适合种。” 石莽见他说可以种,顿时喜笑颜开。 当时语言不通,他死缠烂打连哄带和,硬是从人家嘴里将口粮买了过来。幸好用上了,这脸没白丢。 于是,他又打开了第二只袋子。 这袋里的东西,相比于玉米粒自然大了许多,但比盛世所知道的,还是小了些。 但小不要紧,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有了。 盛世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两小只放在桌上。 只见土黄色的茎块已经有些干枯缺水,但上面的小嫩芽长得倒还绿。 盛世都要怀疑石莽是不是什么先天圣体,有气运护佑了,这东西都能让他遇到? 他原先让石莽买种子,只是想要西域的葡萄、西瓜等物,到时候酿个葡萄酒,或是卖卖西瓜,也能从达官贵人那赚不少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石莽见他认识,好奇道:“公子,这是何物?” 盛世看了眼面前的两只小东西,又看了眼袋子里安安稳稳躺着的半袋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土豆,这个既是果子,也是种子。耐旱耐贫,水分需求低,淀粉含量高,以及,” 盛世看了一眼石莽,接着道: “高产。” 石莽见他比看到别的种子更加开心,疑惑道:“这东西比那些胡瓜还要好?” 盛世转头看他,郑重道: “石兄弟,这些种子只要持续改良,必然能改变大凉的饮食结构,成为主粮的一部分。” 石莽呆呆地看着这几只东西,有些难以置信,“就凭这几只小东西?” 盛世收回视线,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几小只。 “对,就凭它们。” 问题并不是他们现在有多少,产量有多高,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才能得到他们。 现在,问题解决了。 他转身拍了拍石莽的肩膀,由衷道:“石兄弟,你就是天命之子。” 石莽凶悍的脸上全是呆滞,他挠了挠脑袋,一脸恍惚。“我什么也没干啊,不就是听公子的,买了点种子回来嘛。” 除了这些种子外,石莽甚至还带回了棉花种子。西域已经开始种植棉花,因此这些东西并不难弄。 一下子这么多东西,盛世有种吃撑的感觉。 马上就要入冬。等过了冬天,就到了万物复苏的春天,正是需要大干的时候。 “你将这些种子交给石村长,让他安排人种上。” 盛世自己不会种地,自然得将这些东西交给专业人士。而石村长便是既专业,又能全心全意帮盛世做到极致的人。 除了这些种子外,盛世还交代石莽可以在城里开设镖局了。 之前不在广武县开镖局,是因为这里地方小发展慢,但如今城已经建好,人口也扩张了数倍不止,镖局自然可以开办了。 石莽想了想问盛世可不可以将总局搬回祖安,晋阳那边的镖局生意就交给常北来负责。 对此盛世并没有反对。 种子的事交给石村长,镖局开设的事继续交给石莽,盛世便全身心投入到研究火药的事情里。 之前做鞭炮的时候,□□所需要的原料硝酸、硫磺和木炭还剩下不少,现下足够盛世研究如何制作威力更大的火器。 盛世所在的时代曾有一个流传了千年的火药配方,一硝二磺三木炭,也就是用老式杆秤称一斤(十六两)火硝,加上二两硫磺,三两木炭,混合制成火药。 这是历史上大家通过大量实验得出的最佳配比。 后世根据火药爆炸的化学方程式,将这个配比改进了,又被称为“一硫二硝三碳”。 这里的一硫二硝三碳并不再指重量,而是化学式里物质的量比,折算成质量便是硝酸钾约为75%,硫约为10%,碳约为15%。 虽然有精确的配比,但由于工艺所限,现在并不能得到完全纯净的原料,因此只能根据现有的原料调整配比,反复试验。 盛世做试验的时候,本想从墨家的弟子里挑几个当助手,后来见墨家的弟子都在忙着炼铁,于是便从学院里挑了几名对化学感兴趣,且家底干净值得信任的学生留在身边。 而石莽自从见识过点火就能炸响的鞭炮后,就觉得这小东西很是神奇,在盛世研究火药的时候,跟前跟后打下手。 试验场地就设在学院后方一块暂时没人用的训练场- 听到外面不时传出的响声,用朱笔批改作业的易思衡不时往窗外看一眼,明显心思已经不在学生的课业上。 跟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崔润见他这番神不守舍,手下笔未停,低头道:“你若是想看,便去瞧瞧好了。院长都让学生们当助手,便是没有刻意防着咱们。” 易思衡听他这么说,索性将笔搁了下来,他皱着眉纠结道: “话是这么说,但不论是那几名学生,还是跟着的石镖头,都是跟着院长下山的,关系自然不用多说。” “况且这东西光是听声音,就让人心有戚戚,院长却依旧不满意,还要做出能爆炸有杀伤力的火器。 若是真的做出来,日后必然被各方势力觊觎……” 虽然易思衡这般说,但其实盛世研制火药这个事,目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石莽和他挑的几个小助手外,便是问了一嘴崔润和易思衡有没有兴趣看看。 大家虽然时常听到有响声,但只以为跟那个噼里啪啦的小鞭炮一样,声音听着是响,但也就是吓唬吓唬家禽牲畜罢了。 普通百姓第一次听到会吓一跳,但多听几次,便也习惯了。更别说现在一次响一两下,每次动静也不算大。 崔润听易思衡说了一会儿,也将手里的笔搁置到一旁,转身看着他。 “先不说这个火药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即便真的很厉害,能够震慑北戎也是好的。 至于朝廷或是其他势力如何,院长心中定然早有打算。你到底在担忧些什么?” 易思衡看着崔润欲言又止,两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半年多,也算是了解各自的为人。 想到崔润毕竟出身崔氏大族,应当理解自己的处境,于是解释道: “易家向来明哲保身,即便是朝廷招揽,祖父也未曾答应。我担心我的选择,会影响到祖父乃至整个易家。” 崔润闻言便明白了易思衡在意的是什么。 易思衡如今只是学院的一名老师。若是埋头教书,即便将来有什么,也可以说是院长聘请来的先生,只为了教导学生。 但若是参与火药这类重要的东西,便是与院长深度绑定了。 盛世效力于朝廷还好说,若是支持起某位皇子,那易思衡便也跟着站了队。 若是将来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不要紧,就怕会连累到易慎乃至整个易家。 崔润看出他循规蹈矩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如今的心思却早就被盛世带来的各种新鲜事物给勾走。 但崔润也没法给易思衡建议,毕竟眼见着祖安城越来越大,院长有什么打算,或是日后会怎样,他们谁也说不准。 易思衡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崔润沉默片刻道:“我是肯定站在院长这里的,你不如写信问问易老,若他老人家也支持你,你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易思衡权衡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听崔润的,写信回去问问祖父。 易老的回信,不到两日便传了回来。 易思衡从信鸽腿下取下纸卷,上面只有简单的两字。 ——随心。 那便是同意了- 盛世看到易思衡来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他也没问对方前几日为何没来,极其自然地将手中的小圆铁球递过去,嘱咐道: “我又调配了一些火药,一会儿他们会将火药装进这些小铁球里,运到城外空地上点燃。” 说着,盛世详细说了一下火药的注意要点,如何装填装多少量,引线如何埋,留多长等等。 易思衡认真记下。 盛世一开始用的是陶罐,目前的火药确实可以将罐子炸开,就是爆炸的威力还嫌不够。 盛世不确定是罐子的问题,还是配比的问题,因此这几日除了继续调配外,又让丰饶那边帮他做了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铁球。 既然是要被炸开的一次性产品,自然不要求铁球的外形多好看。 炸药爆炸时被炸裂的铁片飞散出去,可以造成流弹的效果,因此也不要求铁球多坚固。 由于要求低,丰饶那边很快做好了各种型号的铁罐送了过来。 由于威力更大,声音更响,再在学院里做试验,不仅打扰学生们学习,还容易发生安全事故,因此接下来几天的试验场地,都安排在了城外的空地上。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城内的百姓总能时不时听到一两道惊雷声。 一开始大家还对晴天霹雳有些惶恐,后面听说是里正大人在做试验,也就慢慢习惯了下来。 甚至干农活的同时,还有心情数一数今日响了几次,声音是大了还是小了。 半月后的一天,田间干活的百姓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向远处。 “不对呀,怎么今日都到了午时,里正大人那里还没有动静?” “是啊,不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他们刚说完没多久,就见到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喊: “大家快去看啊,里正大人要攻城了!” 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但人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的,于是大家纷纷扛起锄头,跟着跑了起来。 第59章 第 59 章 你的胃口也太大了! 官道上, 一辆马车哒哒跑着,身后跟着不少人。 眼见着马上要到祖安,侍从一边给坐了许久车的人捏腿, 一边有些担忧地小声道: “大人,那个里正会不会不肯放人?” 被问之人闭着眼靠坐在马车上休息, 闻言眼皮也没抬,轻哼一声。 “就算被封了圣,官职上他也只是个小小的里正罢了。你见过谁家里正,手下能掌着数万人的? 本官只是按例行事, 他有什么理由不放人? 况且本官一个郡守亲自去要人,已经是给他最大的面子了。别说他盛世只是个里正, 就算是他们县令陈光耀也不敢不给。” 来人正是原平郡郡守, 刘仁。 刘仁此番是得了太子的信,让他来祖安要那数万百姓的。 在刘仁看来,太子殿下说的对, 从北地带回来的那些百姓,虽然到了祖安,但祖安镇是广武县的,广武县是他们康平郡的,那就是他刘仁的百姓。 他一个郡守来要人,盛世他还能不给? 刘仁志得意满,觉得太子殿下交给他的事,他定然能妥帖地办好。 坐着坐着,刘仁觉得后腰屁股也不那么酸疼了。“这路倒是没有之前颠簸了。” 侍从一听也是。 于是,探身将车窗上的帘子掀开。 只见外面视野开阔,道路平整,与他们印象中的官道一点都不一样。 “咦, 这祖安的路什么时候修得如此宽阔平坦了?” 刘仁不屑,觉得侍从还真是少见多怪。 再如何宽阔平坦,还能比得上他们郡所的官道? 没一会儿,后面跟着的人驱马上前,靠近车窗禀报道: “大人,祖安到了。” 侍从闻言将车窗探出头去,然而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呼吸一窒,不敢置信道:“这祖安的城怎地这般高?” 刘仁皱眉,更加不悦。 刚好坐久了需要活动一下身体,侍从见他的动作,连忙将车帘掀开。 刘仁一边弯腰低头从车内出来,一边对侍从道:“笑话,小小一祖安,还需要修城?” 他又不是没来过祖安。 祖安简直就是难民集中地,不仅家家户户穷得叮当响,连里正家招待京中贵客都那么寒酸,上不得台面。 也就是那个盛里正家里有些家财,能掏家底养着这些百姓。要不然这么多张口,一年内还不知道得饿死多少人呢。 都穷成这样了,还修城? “即便真的修,这穷乡僻壤的,它又能修成什……” 刘仁从车内出来抬起头来,然而他未完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只见不远处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像是一条长龙般横拦在自己面前。巍峨高耸的城楼,更像是刚刚苏醒的雄狮,注视着自己,让人望而生畏。 刘仁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别说是他们郡所了,就连晋阳的城楼也没有这般高的。 这般的城墙,他只在京都见过。 但那可是京都啊,这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城墙? 是哪位神仙施展了神通,从别处搬来的吗? 刘仁想要自欺欺人,但城门上方硕大的“祖安”二字,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祖安。 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刘仁的马车刚好到了看热闹的百姓队伍里,因此他周边的人并不少。 听他这般说,一旁早就怒目而视的百姓,忍不住阴阳怪气。 “怎么地?谁规定咱们小小的祖安,就不能有大大的城墙了?” 若不是看这人身后跟着不少人,他们怕是早就动手将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打一顿了。 “都说头发长见识短,你这人头发不长,怎地见识也这般短浅,还不如咱种地的老汉呢。” 说话的是个扛着锄头的庄稼老汉。 刘仁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侍从见自家大人吃瘪,连忙在一旁呵斥。“胡说什么,这是咱们原平郡的郡守刘大人。” 百姓们自然知道这人身份不简单,要不然身后也不能跟着那么多人。 此刻听闻对方是郡守,虽不再挖苦嘲讽他,但也没有多少忌惮和惶恐,只翻了翻白眼瘪了瘪嘴。 刘仁心里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他冷着声问一旁的百姓。 “怎地到了这时候,城门还紧闭着,莫非是城内出了什么事?” 城门都是早开晚闭,如今正是午时,按理来说,并没有关闭的理由,除非是城内出现了大事。 身边等待的百姓,并不想理这个说他们祖安坏话的郡守。 侍从见自家大人问话,这些百姓一个个装聋作哑,眼见着大人气得脸都红了,于是赶紧道: “我家大人问你们话呢,顶撞大人,小心大人治你们的罪。” 百姓很想说,在咱们祖安地界,大人只有咱们里正大人,你们大人算哪门子的大人。 有人哼哼一声。 “这都看不明白?这是咱们大人在搞演习。演习你懂吗?算了,一看你就不懂。” 刘仁很想问“演习”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要是问了再被呛,会把自己活活气死,于是给侍从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重新进了车厢。 侍从会意,提了口气刚要问,就见对方又道: “别问。就算你问了,我说了,你们还是不懂。你们还是用眼睛看算了。” 这下侍从也被怼得憋了一肚子火。 若是在原平郡,百姓们敢这样,他一定会让大人治对方的罪,但现在是在祖安。 况且,侍从往那人的前后左右看了看。 这里至少聚集了一千余人,都是在城外等着,也不知道要看什么的。若是惩治了其中一名百姓,就怕穷乡僻壤出刁民的地方,这些人会群起而攻之。 毕竟他们祖安第一批百姓,可是从山上下来的山匪。 莽夫,匪贼,说的就是他们。 我,暂时忍了。 见对方不说,侍从被气得也没再问,但让自家大人就这么在城外等着,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他招手从自己队伍里喊来一人,让其去喊城门,就说郡守大人到了,让其打开城门。 叫门的下人很快便回来了。 “启禀大人,对方说演习期间,不得打开城门。若要入城,须得演习结束。” 侍从忙道:“你没说是郡守大人吗?” “小人说了,但对方还是直言要等到演习结束。” 侍从怕刘仁发火,立即又道:“那让他们去禀报里正,让里正来开关。” 下人有些尴尬,抬头看了一眼侍从,随后低头道:“小人也说了,但城楼上不让开门的就是他们里正。” 侍从:“……” 就听到车内什么东西被砸翻的声音,吓得侍从立即挥手让下人先下去,自己在车外小声安抚道: “大人莫气,我们看看这里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虽这般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如今连进城都如此困难,怕是要人之事,会难上加难。 刘仁还未表态,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震得地都动了几分,吓得刘仁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慌忙从车内探出头,脸色煞白,“什么动静?地动了吗?” 所谓地动,便是地震。历来发生地动,都会造成大范围的人员伤亡。 他刚到祖安,就遇到此等祸事,这祖安果真不是个好地方! 侍从也是晕头转向一脸懵,“不知道呀,大人。” 他们这边刚说完,接连又是几声巨响,吓得刘仁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只有一旁的祖安百姓,神色淡定,见他们吓得面如土色,颇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让你们觉得我们是小地方,修不得城墙。我们不仅有城墙,我们还有惊天巨响。 “不要慌张,这不是地动,是我们里正大人在演戏罢了。” 百姓们这些天被各种响声震得已经有些麻了,虽说今天这声响比他们预想的更大了些,但在看不起他们祖安的外人面前,他们可得崩住了。 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咱。 刘仁扶住车架,双腿颤抖脸色煞白,“这就是你们说的‘演习’?” 百姓点了点头,他瞥了两人一眼,勉为其难解释道: “别以为是里正大人刁难你们,故意不开城门。 之前大人就令人通知了大家,城门会暂时关闭,其目的是怕有不知情的人靠近,到时候演戏时被伤到。 那可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不信你往那边瞧瞧。” 随后手指指向一处。 刘仁与侍从顿时瞪着眼往那里看。 只见一块石头从城墙上弹射出去,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最后落在某处,发出震天巨响,地面上的草人及土堆瞬间被炸翻,燃起了熊熊烈火。 与这边情形一致的还有几次,俱都是被那块奇怪的石头给崩开的。 刘仁惊讶地盯着那处,失声问道:“这是什么石头,居然能点火?” “少见多怪,”百姓心中自豪,仰着脖子道:“只是里正大人演习用的火石而已。” “火石?居然有这么神奇的石头?” 刘仁耐着性子,打算再看一会儿,却发现城墙上再没有扔出奇怪的石头,于是问身边的人,“怎么没动静了?” 百姓们哪里知道为何没了动静,他们又不是里正大人肚子里的蛔虫,只道:“攻城演习可是大事,当然得保密。” “什么?攻城?”刘仁再次震惊,他慌慌张张站在车驾上举目四望,声音里都带着颤,“攻城的人在哪?” 百姓们见他这样,颇有种对方是没见识的乡下人的优越感,“演习,就是假的。” 他们指着那一些草人和土堆道:“那些就是假装攻城的人。” 刘仁:“这……” 原来在刘仁到之前,负责攻城的人就佯装攻城,由远及近将草人分了数道留在城外,当做攻城的兵士。 而此次演习的目的,便是看看能不能从城墙上打击攻城的敌人。这里要看落点是否精准,火药爆炸的时机是否精确,爆炸的范围有多大,杀伤力如何等等。 城墙上的盛世看到几处着火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没有火炮,如今即便做出来火药制成的弹药,也没法发射出去,因此盛世便想到用投石车代替火炮。 投石车能投出石头,自然也能投出炮弹,唯一的难点就是点燃引线的炮弹能否落到打击点,并如愿炸开来。 好在这次试验还算成功。 跟在盛世身后的石莽、丰饶、易思衡等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他们虽然跟着盛世颜值火药,但实在没想到这东西在守城战中能有如此大的作用。 这还只是守城,若是攻守对换,由他们推着投石车攻城,那怎样的城墙才能经得起这番轰炸。 如今除了繁华的城池外,其他诸城多半是低矮的土城墙,若是遇到这样的利器,怕是要当场被炸出窟窿来。 所有人都在心中感叹,怪不得公子、院长、少爷要建这么高这么厚这么坚固的城墙,原来对标的是火药炮弹啊! 陈县令这次也在城墙上,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口怦怦乱跳。 他暗自庆幸,幸好这人跟自己算是一条船上的。不然他的小县城,可经不起这东西一轮轰啊! 旁边的记录员已经记完这次城墙上的各项数据,盛世挥了挥手,令人打开城门,去外面被炸开的地方看看。 草人是为了模拟兵士,土堆则是看看爆炸的范围及威力。 城外看热闹的人,等着等着便听到演习结束的声音,接着城门被打开,里正大人带着人从城内出来。 刘仁原本想上前去,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好歹是个郡守,应当由盛世这个里正来迎接自己,请自己入城。 于是他转身回到车厢内,静等盛世来请。 只是他等呀等,却始终没有人来,他隔着车帘问侍从,“那里正去哪了?” 原本汇聚在车边的百姓早就走了,一路跟着出城的盛世去看热闹了。 侍从往远处人多的地方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大人,他好似去看那些被炸开的地方了。” 刘仁顿时气结,“他难道没看到本官的车驾吗?” 盛世哪里是没看到,他在城墙上的时候,就将下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毕竟马车尚算稀罕物,一群百姓当中,突然停着一辆马车,还是挺显眼的。 只是以他的经验,突然来祖安的这些人非奸即盗,准没好事。 盛世带着人去查看城下被炸的情况,刚记录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哼。 “盛里正如今好大的架子,还非得本官来见你。” 来者果然不善。 盛世可没忘记上次此人在福全和周谦面前丢了面子,估计到现在还记着仇呢。 他转身露出一脸惊讶,“咦,什么风把刘大人您给吹来了?” “您来了怎么不提前给个消息,我也好做些准备,省得让您在外面吃了这么多尘土。” 刚刚有颗炮弹的落点离刘仁比较近,不仅吓得他肝胆俱裂,扬起的尘土和黑烟,还落了他一脸。 盛世这话明显在说刘仁不请自来,刘仁只能瞪着眼被噎。 上次这人就不太将自己当回事,这次见面,居然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 他顺了口气,指着已经灭了火的坑,问: “这火石到底是何物?” 盛世眼也没眨,张口就来,“前些日子从关外捡到的一些天外来物,据说是能惊天动地的火雷石。” 刘仁对此说辞,居然一点也没怀疑。 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坑洞,和着燃烧完的草木灰,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是那块在天上飞的大石头,他可是看见了。 相较于盛世自己做出来这种东西,明显是既打雷又可以着火的天外火雷石,更能让刘仁相信。 只有天外来物,才能有这样的威力! 刘仁没看出什么,咳嗽一声道:“这东西还有吗?” 若是将这些东西弄到手,再献给太子殿下,一定能得太子殿下赏识。 刘仁算盘打得噼啪响,盛世有些为难道:“有倒是有,就是算命先生说这东西太过凶煞,能克人,所以我也仅留了一点。” 刘仁一脸不信,“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你莫要相信,将这东西交给我便是。” 盛世则是一脸为难,“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东西的来处,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刘仁好奇,“你从哪里弄来的?” 若是知道来源,他自己就能去弄一些回去。 盛世有问必答,坦然道:“关外,就是上次北戎王子死的地方。” 说完,他又有些为难,“就是因为这,我才相信算命先生的说辞,若不是含凶煞之气,如何能将北戎王子给克死。如今北戎王找东胡王报仇,想来也全是这火雷石的功劳。” 刘仁很不想相信,但盛世有理有据,让他心里也不禁开始忐忑起来。 说起来北戎也是倒霉,不仅王子死了,还跟东胡打了起来。 说起来,那位陈将军才是最倒霉的,好不容易被二皇子推到这个位置上,凳子还没焐热,人就没了。 刘仁不免开始狐疑起来,不说这火雷石如何,当初交易的地界肯定有点什么东西,不然不能生出这么大的事端,搅得几方都不得安宁起来。 若这天外火雷石真的是从那个地方带回的,即便没有什么算命先生,刘仁都要怀疑这天外的东西会不会带着诅咒了。 这东西若能克死北戎王子,说不定也能克死大凉太子! 刘仁打了个冷颤。 这,还要不要? 盛世见他沉思,突然大方起来,“刘大人若是想要,我这里还有几颗,不若送您一半。” 说着便招手让人将东西送过来。 刘仁忽地就退缩起来。若是能克死凶悍的北戎王子和陈将军,那他一个文弱文臣,岂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你,你先等等。” “大人莫要担心,这石头我分您一半,即便它真的能克人,我两这么一分担,想来便能无事。” 刘仁一听盛世要跟他摊命,如何能够应下,连忙拒绝道:“此事不急,过两日再看。” 他先探探情况,若真的如盛世所说,是从关外弄回来的,那就不能要,他顶多给太子殿下汇报一下。若是盛世说谎,那他再将东西要过来便是。 刘仁的算盘盛世也不是不知,他此番忽悠不过是拖上一拖。他好趁机机会,令人做些涂了色的石头,到时送给刘仁。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也不敢随意让其爆炸。 盛世越是要给,刘仁就越是忐忑不敢接。 炸弹的事暂且压下,双方慢悠悠进了城。 刘仁进了城门,才惊觉这里果真与自己见到的不一样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小村落了。 这里人头攒动络绎不绝,摆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盛世,突然有些酸,“盛里正这段时间可不少忙吧?” 盛世笑道:“还成,只一城人而已,哪有刘大人辛苦,下官还得向刘大人学习,为刘大人分忧。” 一直安静看盛世与刘仁说话,甚至刘仁压根忘记了自己存在的陈县令,偷摸撇了撇嘴。 管理百姓的事,不都是我再干? 刘仁听他这话,不禁挑明道:“你祖安只是乡镇,哪用得着这么多人,不如……” 听话听音,盛世瞬间明白刘仁跟之前的陈将军一样,怕是来要人的。 太子和二皇子不愧是亲兄弟,一个打他俘虏的主意,一个怕是要抢他的百姓。 “大人有所不知,咱们祖安可不再是乡镇了,如今广武县城已经搬到了祖安,连我们陈大人都将县衙搬了过来,最近都是在城里办公的呢。” 说着将身后的陈县令露了出来。 陈县令脸上堆笑,“刘大人,盛里正说得不错。如今祖安镇不再是镇,而是广武县的新县城了。” 陈县令也没说错,虽然没有正式搬迁,但自从陈县令来了后,县城里的人多少都看出了风向,都在慢慢往这里搬迁。 刘大人被噎,气得瞪着看不懂气氛的陈县令不说话。 陈县令哪里是看不懂了,他早多少年就看刘仁不顺眼了,没本事升迁不了,还挡着他的仕途。 哼,想要他的百姓,门都没有。 如今他跟盛里正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刘大人气急反笑,皮笑肉不笑。 “那你们一个广武县也要不了这么多人,这都快赶上原平郡半数的人口了,而且你们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城。” 盛世像是听不懂般,真情实意道:“若刘大人觉得我们祖安城修得比郡所强,不若也跟陈大人一样,将衙门搬到咱们祖安来?” 刘大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真是好大的胃口,不仅要吞广武县,还想吞我的郡治所在? 到了那时,这里到底是我这个郡守说了算,还是陈光耀这个县令说了算,亦或是你这个里正说了算? 第60章 第 60 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刘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观盛世一脸坦然,又看不出他是真单纯,还是故意挤兑自己。 于是, 只能瞪了盛世一眼,一甩衣袖闷头在前面走。 往常被他这般对待, 对方早就吓得跟上来赔礼道歉,但刘仁在前面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上前来说软话奉承他。 盛世落后几步,径直跟陈县令说起了别的事。 两人仿佛完全没看出刘仁的恼火, 这让刘仁心里越发堵得慌。 他独自在前面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忍不了了, “盛里正, 这到你们县衙,到底还需多久?” 他已经多少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腿脚都酸了。 盛世最近老往外跑, 就连陈县令也因为来了这里后,走街串巷练了脚程。 盛世听他这般说,像是才想起来般,“禀大人,以我们如今的脚程,尚需半个时辰。” 一听还有半个时辰,刘仁脸都黑了。早说这么远,他就不跟着这群人步行了。 “来人,备车。” 刘仁气得上了车,让盛世找个人给他领路,独自往县衙去了。 等到刘仁车驾离开,陈县令忍不住凑近盛世, 有些担忧道:“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盛世无所谓道:“他此番八成是来要人的。 想让他高兴,我们必然不高兴,而让我们高兴,那他也必然不高兴。 你是想要他高兴,还是我们自己高兴?” 陈县令默了一下道:“我自然是不想放人的,就怕他告到上面去。” 盛世更无所谓了,“那就让他告呗。” 陈县令有些好奇,刘仁算是他的上峰,那就是盛世这个里正上峰的上峰。 他怎么能一点不担心呢? 见陈县令不解,盛世解释道: “你应当知道刘仁这个郡守是太子那边的人,而州牧林大人与二皇子的母家关系匪浅,一直支持的都是二皇子。 而我们,不论是在太子党的眼里,还是二皇子党的眼里,都是二皇子的人。 那我们不愿意将人交给太子那边的人,不是很正常?” 陈县令点了点头,好似是这么个理。 盛世继续道:“刘仁如今不过是用郡守的名头压着我们,想要我们交人。 但若是我们不同意,他能如何? 靠他带的那百十个人强抢吗?” 陈县令扫了一眼周围的百姓。 如今城中百姓数万,就连盛世之前组建的什么治安队,都有快两千人了。 刘仁别说是抢人了,怕是他得派人来打,才能将人劫走。那还得看百姓们愿不愿意。 “至于告状,他告到林大人那,林大人也不会搭理。而他告到太子那,太子又管不到我们这。” 陈县令眼前一亮,“若他真的告到太子那,二皇子肯定也会为我们说话,是这个意思吧?” 盛世摇头,“那倒不一定。” 陈县令不解,“为何?” “若是以往,二皇子肯定要掺一脚,但你别忘了北戎的事就在近前。 二皇子那边将陈将军推到灵武军统领的位置上,还让他负责北戎王子交易之事,但北戎王子却死了,千万两到嘴的银子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朝廷如何能没有怨言? 即便陈将军已经死了,但这件事也会记到他的头上。 二皇子肯定也会因识人不清,而受到责罚。 不然你以为为何刘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这会儿来?” 听了盛世的分析,陈县令也明白了,北戎和谈那事是二皇子占了上风,如今和谈未成,银子没了,将领也死了,太子自然趁此机会压二皇子一头。 说不定京中的动荡更大呢,二皇子怕是也要夹紧尾巴做人了。 陈县令突然庆幸,好在他离得远,即便动荡,对他这边的影响也甚小。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晾着他?” 刘仁盛世自然不怎么在意,“好吃好喝供着,但要什么都不给。” 陈县令:“那你之前说的那个会克人的天外来物,也不分他了?” 盛世研究炸药这个事,只亲近的人知晓。 大家虽然知道他有会发生声响的东西,却不知道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即便是陈县令也不清楚来源。 在陈县令看来,盛世之前给百姓弄来了几千头牛羊,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肯定是从关外弄来的。因此刚刚听盛世说是从关外运回来天外来物,他便也信了。 盛世也不打算解释那么多,便道:“分,肯定是要分一些的。” 至于真假就不好说了。 倒不是盛世非要骗人,但武器跟百姓毕竟不一样。 太子或是刘仁想要百姓,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一个郡,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盛世不愿意给,朝廷里多半也没什么反应,甚至二皇子的人还能暗中帮忙。 但若是他手中有厉害的武器,却藏着掖着不愿意拿出来,到时候刘仁起疑去告诉太子,太子再上报给朝廷,到时候不论是哪方势力,都会想要他手里的东西。 自己手里握着的,就成了武林里的绝世秘籍,人人都想要抢一手,那自己就太被动了。 解决问题的关键,便是将手里的东西变得不再唯一,同时转移矛盾。 不过一日时间,造假单位就做好了一批假弹药。 刘仁那里还在试图让盛世放人的时候,一车假货便被拉到了他的面前。 刘仁看到这一车黑漆漆的石疙瘩,顿时眼睛都直了,后退数步离了老远,颤着声道:“你不是说这东西克人吗?” 盛世点头,“是这么个理,所以下官决定将这些一分为二,送给您和林大人。” 说着便让人将上面的弹药分成两份,每份只有十来只。 刘仁简直不敢置信。 这人前两日还说让自己与他分摊,没想到今日就让自己跟林大人分摊了。 合着盛世自己惜命得不行,却让他跟林大人摊命? 怪不得这么着急就往外推呢! “你别……”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盛世就让人从车上随意拿了一只起来。 “刘大人,虽然百姓一事下官不能答应你,但有这东西你也能交差不是?下官怕大人以为下官偷梁换柱,不给你真东西,这就让人去试上一试。” 说着也不给刘仁拒绝的机会,便让拿起黑石头那人去到外面,此刻弩床已经准备好,黑石头直接被放上去。 随着盛世一声令下,黑石头瞬间被弩床射出去,眨眼之间,假弹药被打在了一面墙上。 爆炸声与火光同时出现,与此同时墙壁也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刘仁第一次离爆破如此近,因此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如,如此厉害!” 盛世趁机道:“大人,下官已经将天外火雷石半数给了您,可一点没藏私。” 刘仁如今已经确定这些天外火雷石的威力,他想要,但又有些担心,最后问道:“你平日如何存放这东西的?” 盛世谨慎道:“存于北城处,离衙门越远越好。” 简而言之,不靠近自己,应当就不那么容易出事。 刘仁顿时有了主意,只要到时候让人先一步将其运走,离自己足够远,应当就不会被影响到。虽说克人这事不一定为真,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谨慎些,终归是好的。 而他一旦有了应对方法,顿时就对盛世要将另一半送给林大人不满起来。 若是太子知道如此厉害的东西,自己只拿到一半,剩下一半给了徐明辅,从而到了二皇子手里,定会大发雷霆。 “你要给林大人的这些,一起交给我就好。” 盛世迟疑:“这……” 刘仁顿时道:“你还怕本官贪了你东西不成?郡所比你们离晋阳近,本官顺道给你带给林大人。” 盛世很是为难,但在刘仁的施压下,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刘仁倒不觉得他一会儿不肯给自己百姓,一会儿又肯给自己火雷石有些反复无常,而是觉得盛世虚伪。 这人握着百姓不放,还不是百姓能给他带来利益,那么好的火雷石不要,也是怕有诅咒会害了他的性命。 还圣人? 伪善罢了。 刘仁先让人将火雷石运回,但人还不太想走,仍旧留在祖安想要继续磨一磨,同时也是拉一下与火雷石的距离。 后来见盛世铁了心不放人,而自己带的人又实在太少,若起冲突自己实在没有胜算,便只能灰溜溜走人。 而在他离开之前,盛世便令人悄悄给林大人送信,说从关外得到会燃会炸会响的火雷石,对敌时可出其不意,原想送给大人,没想到被刘郡守给抢走了。 盛世倒也没说谎,林明辅接信后大怒,当即派人去查看,果真见刘仁的人在往回运石头,于是立即下令抢回来。 双方你来我回,最后居然还是到了刘仁的手里。只是当刘仁小心翼翼将这东西送给太子后,才发现石头根本不会爆炸。 太子勃然大怒,刘仁赌咒发誓,东西一定是半路被林明辅给换了。后面太子与二皇子党在朝堂上,又少不得一番恶斗。 当然,这都是后话。 在刘仁走后没多久,方瞻悄悄来了祖安,与他一道的还有他的夫人和儿子方言。 方瞻如今已经不是侯爷,被贬为庶民后,他便离开了京都,由于长安救他出来后,说是盛世令他救的人,因此方瞻便过来向盛世道谢,同时也去灵武军再看一眼。 “此次怕是我有生最后一次再见灵武军了。” 方瞻明显比数月前消沉许多,脸上满是风霜和沧桑,与曾经那个沉稳内敛的将领恍若两人。 方言也沉默寡言了许多。 方夫人倒是看得开,她起身给盛世郑重行礼,被盛世连忙扶起。 “先生多次出手相救,方家实在难以为报,今后先生有任何差遣,但说无妨,方家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说的不仅是这次救方瞻出狱,还有之前方言的事,甚至是在京都给她销售提成,帮灵武军买粮等等。 经此一事,方瞻也是清醒了,对建元帝彻底失望。 安抚完方家众人,又说起灵武军。 方瞻已经悄悄去看过灵武军,这会儿叹气道:“宋宣被贬,也是受我之累。” 自古帝王夺武将兵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建元帝想要办方瞻,便一同治了他下属的罪。 盛世劝慰道:“方将军不必担忧,宋副将升职应当就在这几天了。” 方言不解,“为何?” 盛世看一眼方瞻,有些于心不忍。 “当初方将军被撤,宋副将只是被降职而不是调离,便是上面知道,若你们都不在,便没人能指挥得动灵武军。 上面派陈将军去接管灵武军,但实际上灵武军还是宋副将说了算。陈将军想要彻底接管灵武军,需要时日。 如今陈将军身死,二皇子那边必然不能再塞人,而太子手里没有武将,只要方将军不被启用,那宋副将被提拔便是必然。 况且这时候提宋副将为统领,还能拉拢一波人心,不是吗?” 方言哑然,但回头看到自家父亲的神情,便知道盛世所言不假。 所以宋宣若是升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方瞻被贬。是方瞻给他让了路。 虽然方瞻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这次趁宋宣还未升职,来灵武军最后一趟,也是怕日后宋宣见他尴尬。 除非朝廷将领稀缺,再无可用之人,否则方瞻不会被重新启用,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建元帝没有赶尽杀绝,也是觉得如今局势不稳,万一有一天用得着方瞻呢。 盛世叹口气,转而问道:“那方将军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瞻苦笑一声,“我如今已是一介平民,先生莫要再唤将军。” 说着他看了一眼方夫人,“方言的外家在江南,夫人在京中时幸得先生照顾,存有些余钱,我们打算去江南置办些产业。” “江南?”盛世有些惊讶,随后笑着道:“还真是巧,我打算过段时间也要去江南。” 方夫人一听盛世也要去江南,忙问道:“盛先生是去江南经商吗?” 盛世笑着点头,“差不多。” 方夫人顿时来了兴致,“做何生意?” 发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她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鬓角,道:“我听说你们行商有种方式叫参股,不知我能否参加,只要占一小成就行。” 方夫人自从跟安盛合作后便明白,跟着盛先生做生意是有大前途的。 “当然可以。”应下方夫人的事后,盛世又看向方瞻,“方将军也对生意感兴趣吗?” 方瞻有些尴尬,“我是个武人,不会这些,嘴皮子也不如夫人利索。” 说白了,他日后怕是要仰仗夫人了。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方瞻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方夫人白他一眼,“你是嫌我嘴碎了?” 方瞻更尴尬了,忙道没有。 盛世见他虽有些消沉,但并无颓态,也放了心,“我这倒是有桩生意,正适合方将军,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兴趣?” 方瞻有些迟疑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生意,到时方夫人很有兴趣。“先生说的是什么生意?” 盛世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 “漕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 方瞻微怔。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世说的居然是这个。 很明显盛先生是在帮扶他。 方瞻动容的同时, 心中也十分汗颜。 方家已欠盛先生良多,他如何再好意思接下自己完全不懂的差事。 方瞻拱手致歉,神情尴尬。“在下于漕运一事一窍不通, 此事万不敢接。” 一旁的方夫人,闻言有些焦急。 老爷因为之前的事, 一直郁结于胸,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因此才提议回江南换个环境。 她觉得盛先生说的漕运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可以转移老爷的注意力, 让他不再颓丧着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若是方夫人自己,她肯定觉得不懂有什么关系, 学就是了, 但她也了解自家老爷的为人。 不是他熟悉的事,他是不会接受的。 因此方夫人只是着急,但也没出声劝说。 盛世笑着抬起方瞻的行礼的手臂。 “将军过谦了。漕运这事, 还非你不可。就看将军愿不愿意帮在下这个忙了。” 方瞻闻言更觉奇怪了。 原来盛世之前已经令人在千江上下游几座城池建了数家镖局分局,说是护镖,其实做的就是水上货物运输的生意。 这个时代主要运输方式还是陆运,水运上除了要考虑水流船只的问题外,最怕的就是遇到盘踞在某处连朝廷都不爱出手惩治的水匪了。 “此次收到顺通管事发来的消息,说船队在途径幽罗的时候遇到了水匪。” 方瞻立即会意,“先生是让在下去剿匪?” 说完后,方瞻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现在可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根本没有剿匪的资格和兵力。 盛世笑着摇头。 “将军能帮着训练一下镖局里的镖师,让他们不至于被水匪劫道,就够了。” 方瞻脸色微红,但他低头一想, 如今漕运遇到水匪确实是个大麻烦,虽然大凉没有水军,但他带过兵打过仗,训练一下能对抗水匪的水路镖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立即拱手。 “承蒙先生不弃,瞻自当尽力,三月后必还先生一支骁勇的水军,”意识到这个称谓不对,方瞻立即改口道:“水师。” 陡然听到水师这个称谓,盛世还微微愣了一下,但转念想到水路镖师勉强也能算个水师,便也就没当回事。 此事说完后,第二天一早方瞻就过来向盛世辞行。 见方瞻面色红润斗志昂扬,不止盛世高兴,方夫人和方言也如释重负,他们也不埋怨一直赶路劳累,当即起身与方瞻一同离开。 盛世本打算与他们一道去江南,但想到祖安还有些事没安排妥当,便只让方瞻先行,并让石莽挑了个靠谱的镖局管事领着一些人,随方瞻一同出发。 十日后,果然如盛世所料,京中的调令下来了。 宋宣之前受方瞻连累被连降两级,如今直接连升四级,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镇守西陉关。 而与建元帝旨意一道来的,还有并州州牧林明辅手下的兵曹从事张茂。 建元帝颁旨的时候,好似终于想起来灵武军军粮的事了,但让他从国库里直接出粮食他又肉疼,于是二皇子便提议并州北面门户一直是灵武军守护,并州理应出些力。 这个提议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反正又不用他们出钱。更何况并州算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二皇子自己愿意出粮,关他们什么事。 因此并州州牧林明辅便接了旨,让张茂筹了一笔粮草运往西陉关。 圣旨虽然还没到,但风声早就传出去了。宋宣乍一听到朝廷要给他拨粮,很是惊讶。 被放生惯了,突然被示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陈将军惨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趁去祖安取兵甲的机会,他问盛世:“不会是藏着坏吧?” 看着宋宣想要全军戒备的模样,盛世有些无奈,“左右粮食来了,收了便是。至于其他的,二皇子还能怂恿你一起造反不成?” 宋宣骤然听到盛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呼吸都要停了。 他紧张地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最后凑近盛世虽小声却坚定道:“即便真的要……,那也不能跟着二皇子。” 目前的形势,宋宣还是能看清的。 建元帝已经老迈,疑心颇重,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如今抱着金库死活不松手,根本不顾下面百姓和将士的死活。 而几位皇子早已成人,正是野心大涨的时候,朝中拉帮结派暗潮涌动,即便是他们边关也受到了波及,忠平侯就是前车之鉴。 忠平侯一生忠勇,为了将士们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却惨遭猜忌,差点家破人亡。他草莽出生,若是军中再缺银缺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忍饥挨饿。 如今,是时候考虑以后了。 盛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侧头看向宋宣,“将军何意?” 宋宣诚恳道:“先生,宋某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兜弯子,如今的局势你我都看在眼里。侯爷之前给宋某留下一句话,说日后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可以来问您。” 盛世一惊,没想到忠平侯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 “军中事务自是不用烦扰先生,宋某想问的是,”宋宣目光灼灼看着盛世,继续道:“龙生九子,先生可有心仪的? 盛世明白了,宋宣此次来问的,不是此次朝廷和二皇子想干什么。 毕竟二皇子的意图很明显,他让并州提供粮草,一个是在建元帝面前卖乖,弥补之前的过错,另一个目的便是趁机向新任灵武军统帅宋宣示好。 之前二皇子塞了个人来摘灵武军的桃子,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宋宣当了主将,二皇子不便自己出面,便让自己一派的林明辅出钱出力拉拢宋宣,修复一下差点碎了的情谊。 此次直接收下建元帝的封赏,以及林明辅送来的粮草就行,毕竟粮草可是过了明面的。 宋宣想问的是,他们要如何站队。 此事干系重大。 邬淳此前也曾问过盛世相同的问题,当时盛世只是回答“走一步看一步,从长计议”,如今这个话题被宋宣提起,盛世不得不慎重。 胜者为王败者寇。 押对了,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押错了,身首异处。 宋宣来之前也与军中心腹商议过,在他看来盛世与十一皇子有师徒之谊,理应会支持十一皇子。 虽然十一皇子在朝中没有根基,但正因为没有根基,他们若是投靠,才更会被器重。 况且有景家在,再加上盛先生的财力武器支持,十一皇子并不是毫无胜算。 宋宣此次最大的目的,便是想知道盛世是否有助十一皇子的打算。 盛世沉吟片刻道:“还不是时候。” “二皇子那边的人必定要趁此机会拉拢将军,将军只管放心收下粮草。至于其他,一概不应,甚至态度倨傲也没有关系,得让陛下知道你是忠君的,这样灵武军暂时就是最安全的。” 宋宣这下也反应过来了。 建元帝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下面人的动静。如今各方拉帮结派,灵武军最好的身份便是保皇党。 建元帝动忠平侯,不仅仅是听信下面人的挑拨,更重要的是他忌惮忠平侯功高震主。 而宋宣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扎心一点的说,他还没达到功高震主的声望。 不管其他人如何动作,只要建元帝不对他们动手,他们就是安全的。左右军粮军饷的事,再差还能差过之前。 “先生的意思,陛下此番还想着试探二皇子?” 盛世点头。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别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行。 二皇子卖乖的方式,其实不太对。对于皇帝来说,不论是国库,还是并州,乃至整个大凉,所有的土地粮食都应当是他这个天子的。 宋宣抱拳,“在下知道要怎么做了。” 侯爷刚被押入京,二皇子就迫不及待想要安插人进灵武军。要说侯爷的事,二皇子没有动手脚,他一百个不信。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绝对推波助澜了。 而宋宣他,刚好是个记仇的。 宋宣那里可以对运送粮草的张茂冷脸以对,但盛世这里就不行了。 再怎么说也是州牧大人的属官,接到张茂送完粮草要来视察的消息后,广武县县衙当即就忙了起来。 当然忙的人不是盛世,而是陈县令。 陈县令自接到信后,便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准备喝口茶时,便看到盛世气定神闲地跟邬淳在下棋,气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他气呼呼跑过去,看到棋盘上下得奇臭无比的棋局,怒气简直升到了极点。 陈县令抖着手指着棋盘,满眼不敢置信,“你就这点棋艺,还好意思跟人下棋?” 邬淳笑着捋胡须,“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半柱香。” 眼见回天乏术,盛世索性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里认输。“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 陈县令闻言更气了,合着他在这忙得脚不沾地,而最该干活的人,却闲得长毛? 盛世起身拍了拍手,“你要是嫌我碍事,那我回去好了。” 陈县令哪能放人,当即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又拉了回来,“你走了,我怎么办?” 要在张大人面前露脸,陈县令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也知道张茂来广武县,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八成是为了见这个无事一身轻的里正大人。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凑近盛世小声道:“你说张大人这次来广武,是想干什么?” 盛世无所谓地怂了下肩,“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么点东西。” 邬淳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进棋盒,闻言接口道:“应当是为火雷石而来。” 陈县令明白了,林明辅是派人来问询了。 “可我们不是将东西都给出去了吗?” “是啊,”盛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照实说就行。” 陈县令见他不为难,当即就放了心,至于盛世怎么处理,他并不过问,他只对政务感兴趣。 当然官场应酬,他也可以。 很快张茂便到了广武。 张茂虽然诧异广武县的城池如此之大,但也仅仅是惊讶,他主管兵曹,对于城池建设并不感兴趣。 “听说你这里发现了火雷石?” 对于张茂的开门见山,盛世搬出了之前对刘仁的说辞。 “糊涂!”张茂闻言立即厉声斥责。 “术士之言如何能信,那般重要的东西,怎可交给刘仁。” 林明辅接到盛世的消息后,便派了人去劫刘仁,没想到一番纠缠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刘仁的手里,林明辅如何能不生气。 他气刘仁的同时,也气盛世的不懂事。 那般重要的东西,如何能让刘仁看见,看见也就罢了,居然还全数给了刘仁,搞得他现在在二皇子那里那般被动。 盛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大人,下官位卑言轻,只是小小一个里正,刘大人是郡守,他来要东西,下官和陈大人如何敢不给。” 张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副鹌鹑样的陈县令和盛世,“东西还有没有了?” 盛世低头拱手,“不敢留下。” 张茂气愤不已,还没等他发作,门外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盛世的爹盛昌则。 盛昌则一进门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张茂,吓得他赶紧行礼,“草民盛昌则拜见张大人。” 张茂本就怒气未消,现下又被人打断,心中更是不快,“滚出去!” 盛昌则当即躬身退下,靠近盛世身边时,小声道:“婉儿那丫头居然偷藏了一块火雷石,你一会儿赶紧去看看。” 盛昌则的小声并不小,被耳力不错的张茂听了个正着,他眼前一亮。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 盛昌则身体又是一抖,战战兢兢答道:“启禀大人,盛里正之前将所有火雷石都上交了,没曾想小女顽劣,偷偷藏了一只。今日与伙伴玩耍时,被草民发现,特过来寻里正过去。” 说着他又赶紧赔罪,“大人,小女年幼,绝不是……” 盛昌则的话还未说完,张茂就挥手打断了,“东西在哪?” 见张茂抬步出去,盛昌则赶紧跟上引路,盛世也紧随其后,陈县令一头雾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 盛家的某处小宅子里,盛婉儿手足无措地站着,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石头,足有碗口大。 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漆黑一片。 石头旁边放了一把小刀,以及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不少黑色的灰。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石碾,以及一小节装了黑灰的竹筒,留了半截引线在外面。 很明显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从石头上刮下来,然后用石碾细心碾成粉末的。 张茂虽然不懂这些是什么,但一进门就被那块奇怪的黑石头吸引住了。 盛婉儿见到紧随其后的盛世,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大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到东西盛世也吓得不轻,当即斥责道: “这东西如何能拿来玩?你是没看到他炸起来的威力吗?墙都能炸个窟窿,你这小身板如何能经得住!你要有个好歹,你要爹和娘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紧张心慌的样子吓到,哭得梨花带雨,只说下次再也不淘气了。 张茂一点没看盛家几口,他围着桌上的黑石头转了转,稀奇道:“这就是火雷石?” 盛世仍旧衣服胆战心惊的模样,拱手回答:“回大人,这就是火雷石。这东西邪性得很,稍有不慎便能将人伤着。” “看着确实与普通石头不同。”张茂没去摸石头,而是沾了点黑色的粉末在手上捻了捻,“这是石头上刮下来的?” 盛世点头,“这些粉末晒过之后可以点燃,若是装在竹筒里……” 盛世说话的时候,张茂的注意力到了那只小竹筒上。听盛世说石头粉末能点着,他内心里其实是不信的。 他拿起桌上的竹筒看了看,随后掏出身上的火折子,不顾盛世的阻拦,点燃了竹筒。 盛世只得后退数步,将人都拦在身后。 随着一阵火光和炸响,不信邪的张茂满脸黑灰,眉毛头发都被烧掉了大半,整只左手加上小臂更是鲜血淋漓。 惊得他的侍从赶紧跑出去喊大夫。 张茂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盛世也没想到张茂这么勇,居然徒手捏着爆竹点燃,也幸好里面的火药不多,且药性受到了影响,不然张茂的手怕是得留在这。 猜到林明辅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所以他提前安排了这出戏。 刘仁抢走了火雷石,太子那边肯定会发现石头是假的,所以他们有两个猜测,要么东西本来就是假的,要么东西被林明辅在中途调包了。 但林明辅肯定知道自己没有调包,如果刘仁手里的东西是假的,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盛世将真的火雷石扣下了,用假的忽悠他们。 所以为了让自己脱身,盛世一定得让林明辅觉得刘仁手里的东西是真的。 于是在张茂包扎好伤口之后,盛世将这块本来应该是粉末被他故意弄潮结成块状的火药石,交给了张茂。 盛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大人,火雷石威力巨大,胜过兵甲,稍有不慎便能伤人,下官万不敢留。这一块就交给大人了。” 盛世之前就说这火雷石带诅咒,如今又惜命怕伤到自己,张茂很是看不起他。虽然盛世将所有火雷石都交给了刘仁,但有这一块,也足够他回去向林大人交差了。 只是盛世那句“威力巨大胜过兵甲”却在张茂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等他回晋阳,将东西交给林明辅时,不由得道:“大人,这火雷石可比刀剑厉害得多,您说太子那边会交上去,博陛下欢心吗?” 林明辅沉吟片刻。 “怪不得这些日子,太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是想独吞了,此事我得快些传信给二皇子,让他们早做打算。” 于是朝堂上二皇子一党状告太子得了厉害武器而不上报朝廷,其心可诛。太子则拼命喊冤,说自己没有。 二皇子那边当即拿出那块火雷石,说这样的东西太子有一大车。 太子拿出那车假石头,说自己被骗了,东西被林明辅在半路给换了,不然林明辅手里怎么会有厉害的火雷石,还妄想倒打一耙。 二皇子党则坚称太子定是将真的藏起来了,拿假石头出来糊弄人。 两方争执不下,谁都一口咬定对方手里有,却隐瞒不报,是乱臣贼子。 朝堂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盛世已经安排好广武县的事情,一路南下。 第62章 第 62 章 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 盛世这次去江陵, 并没有带多少人。 随行的不过他爹、邬先生,还有石莽非塞过来的丁来。用石莽的话说“这孩子看着木讷,却是个练武的料, 最重要是死心眼,有他护着您, 我们也放心”。 如今这世道,盛世也不敢托大,便挑了些拳脚不错的随从一起跟着。 江陵距广武县约两千里,盛世本不愿邬先生跟着舟车劳顿, 但邬淳执意前往,盛世便也只能随他。 这一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走走停停半月有余才堪堪到了江陵。 江陵位于千江中游, 南临千江,北依汉水,风土人情自是与北方不一样。盛世来这里几年, 还是第一次到南方城市,一时间倒有些新奇。 江陵城作为某代都城,城池自是建得颇为壮观。 城门处不少车辆排队入城,盛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有人匆匆往他这边来。 来人到了跟前,忙行了个礼,“少爷,小人自接了信,便日日人在城门口候着,今日总算将您给盼来了。” 来人年约四十,是镖局在江陵城的管事,名叫伍正。 他见到车内的盛昌则, 又连忙行礼,喊了声“老爷”,虽然不认识邬淳,但也一并行了礼。 盛世对他招了招手。 伍正立马跳上车,坐到了驾车的丁来旁边,半掀车帘向里面坐着的盛世回话。 盛世轻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伍正闻言颇为气愤。 “自上次我们接了大单以来,那些人频繁过来闹事,官府也不管。 前些日子他们甚至带人去码头烧我们的船,还是镖局里的兄弟拼死才将船保下来。 不少兄弟因此受了伤,还有两个兄弟……” 伍正说到这,眼圈有些发红了。 “……被他们的砍到要害,没能撑过去。” 盛世闻言神情也冷了几分。 盛昌则更是气得拍了下案几。 “这帮人也忒欺人太甚了!做生意各凭本事,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伍正又说道: “最近我们已经闭了门,但那些人仍不肯罢休。前两日又来闹事,限我们五日内彻底离开江陵,不然后果自负。 这两日有不少兄弟找上我,希望可以辞工结账。” 说着,方正紧张地看向盛世,“少爷,咱们是去,还是留?” 盛世沉吟片刻,吩咐伍正:“此前受了伤的兄弟,都按工伤标准双倍发放补助,那两名身亡兄弟的抚恤金也给得更丰厚些,让他们家里人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提。” 伍正立即点头应下。 “此外不开工的这些日子,工钱照常发放。不愿意留下的,给他们发遣散费。愿意留下的,工钱双倍,先安排到到鹿城去。” 鹿城城小人少,往来客商也不多。那里便是方瞻挑选的训练场,千江上下各分镖局的人手已经去了大半。江陵这边也是因为出了事,盛世想着过来瞧瞧再说。 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伍正一听就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不打算撤,于是再次点头,“好嘞。” 等安排完员工的事,盛世又问起闹事的人来。 “是崔氏哪一支?” 伍正给盛世的信里只说了崔家人找茬,并没有说得太细。 做货运生意自然是会动到一些人的利益,在其他城虽然也会遭人排挤,但也没闹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盛昌则奇道:“崔润的那个崔氏?他们不是在怀涧吗?” 盛世点头,“除了那个崔氏,也没人敢张狂成这样了,即便咱们报了官,官府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伍正并不是江陵本地来,来此处也没有多少根基,于是道: “说是崔氏嫡系,好像是什么六爷那一支,早些年奉家主令从怀涧迁到此处。崔氏是世家大族,到了这里后便与当地官府和乡绅士族关系颇为不错。” 邬淳闻言也说道:“这么一说,倒是却有此事,应当是崔六郎崔巍那一支。当初的崔六郎,如今只怕是崔老太爷了。” 盛世:“邬先生知道他们?” “年轻时有过数面之缘。” 邬淳捋了捋胡须,“奉家主令从怀涧迁至此处,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些脸面罢了。 当初他们这一支,是被驱赶出去的。 只不过他也确实是崔氏嫡支,当初的崔老家主也没有将他从族谱除籍。 说起来,如今的崔氏家主还是这个崔巍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 盛世颔首。 怪不得如此嚣张, 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各大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常常互相结姻亲。即便是皇家也不会轻易动这些人,更别说底下那些官员了。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员。 对于官员来说,不过是崔家霸凌一个小小的镖局罢了。 生意上的往来嘛,摩擦总是难免的。 只要没闹出人命来,官府才懒得管呢。即便真的闹出人命来,也不过崔家说几句话的事。 “此次雇兄闹事的,是崔家的六公子,也是崔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 盛昌则看了一眼盛世,神情有些凝重,“世儿,这事不好办啊。” 即便原来的盛家在晋阳也能算得上人物,但跟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却根本上不得台面。 这里面不仅是底蕴的天壤之别,更重要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得罪这一个崔家,从而得罪了崔氏本家,甚至引得其他世家的打压,那他们这两年铺出来的“市场”怕是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即便让出江陵,也不过就是一城的生意……” 盛昌则刚说出自己的打算,就见盛世抬眸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里的冷峻令他吓了一跳,让他忘了后面想说什么。 “世儿,你……” 盛世重新垂眸,看了一眼未完的棋盘,问邬淳:“先生,您怎么看?” 邬淳捻起棋子落下一枚,“一步退,则步步退。” “但也不可直撄其锋。” 盛世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也正有此意。” 盛昌则与棋艺并不精通,如今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棋盘了,同时也觉得盛世这两年成长得让他有些陌生,好像他已经跟不上儿子的脚步。 但他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很快收拾起失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他从前可也不是贪生怕死不敢拼的人,怎么如今家大业大之后,还龟缩害怕起来了呢。 盛昌则做完心理建设,马车也缓缓驶过中央大街,来到了闭门的镖局前。 伍正跳下车,刚掀开车帘,准备迎盛世下车,就听到有人突然出声讥讽。 “哟,这不是顺通货运的伍管事嘛,怎么还没夹着尾巴逃啊,难道是在等着小爷亲自送你走?” “丑话可说在前头,想要小爷送,那就得抄家伙了啊。到时候伤了死了,别怪小爷我手重。” 说完,那人就大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几个随从打手更是附和着笑得东倒西歪,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 说话的便是崔家雇的地痞流氓陈不三,那日烧船伤人便是这人领的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伍正气得转身破口大骂,“你不过就是崔家雇的一条狗,跑到我们这里撒野……” 伍正刚骂到一半,对方就二话不说甩过来一根鞭子。伍正立即抽刀格挡,却没想到这鞭子竟不是冲着他去的。 “哈哈,我倒要看看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能被伍正恭恭敬敬迎下车的,一定是顺通货运的重要人物。 他要是拿下这人,定能够得崔公子嘉奖,那可就不是那一点打手工钱了。 眼见鞭子要落在车上,本是年轻马夫打扮的丁来突然徒手接住鞭子。不待对方愣神,丁来一个用力,将来人从马上扯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反手就是一鞭子,直接将来人的脸打得开了花。 周遭围了不少百姓,见此齐齐惊叫出声。 摔了个狗啃泥还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陈不三觉得面上挂不住,爬起来冲着百姓呼呵两声,然后恶狠狠冲着伍正放狠话。 “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说着就要带人先跑。 “慢着。” 盛世掀开车帘。 陈不三转头看到车帘后的盛世,先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凶狠骂起来。 “你让小爷等着,小爷就等着啊。” 话是这么说,但见识到丁来的身手后,他也没敢跑。 陈不三的身手确实一般。镖局之前有人伤亡,也是因为陈不三突然带了很多人,打了镖局一个措手不及。毕竟镖局还是做正经生意的,突然在码头遇到见人就砍,堪比凶匪的陈不三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也因为下手不如对方重而吃了大亏。 毕竟陈不三得到的崔公子命令是“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的”。 陈不三挺了挺胸,但又有点害怕,说话颇没有底气,心里想着: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告诉了崔公子,定要你们加倍奉还。 盛世淡淡开口:“你去帮我给崔六公子带句话,就说顺通货运的老板来了。六公子想要的东西,盛某愿意双手奉上。而且盛某手里还有个更好的东西,不知道刘公子感不感兴趣。” 陈不三很不想答应,但他看了看盛世,又看了看陈不三,最后还是灰溜溜跑了。 陈不三跑走后,伍正有些着急,“少爷,我们真的要什么都让出去?” 马车缓缓驶进顺通货运的门,盛世喝了口茶,淡淡道:“避其锋芒,示之以弱,然后……” “……徐徐图之。” 没有人可以在伤了他的人后,还能全身而退。 第63章 第 63 章 公子高明! 百花阁内, 崔家六公子崔琅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侧衣衫单薄的侍女一个打着扇,一个捧着盘, 还有一个则以口渡酒。 室内衣袖翩飞,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崔琅刚咽下一口酒, 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屁股尿路滚到他脚下,边滚边哭嚎: “崔公子,那顺通货运简直欺人太甚, 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哭嚎的正是陈不三,他仰着头一道鲜红的鞭印横跨他半张脸, 然而他的卖惨并没有效, 崔琅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崔琅踹完还不解气,侍从从旁边出来, 又给了陈不三两个巴掌。 “你几个胆子,敢扫公子的兴。”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让公子为你做主?” 眼见自己告状不成反被打,还要被崔家侍从拖出去,陈不三不敢再有小心思,连忙将来的目的喊出来。 “公子恕罪,顺通货运的少东家到了江陵,他说想见您。” 崔琅挥了挥手,侍从们将摁住陈不三的手放开。他不必开口,自有人帮他问。 “顺通货运的少东家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公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陈不三虽然莽撞,但脑子不算太笨。他刚刚告状, 崔公子二话不说就将他拖出去,而他一喊出顺通货运,崔公子就让他留了下来,说明崔公子还是在意那个顺通货运少东家。于是赶紧将之前让他报信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崔琅。 崔琅这才斜眼打量了一番陈不三。 “他说他愿意让出所有船只?” 陈不三赶紧点头。 “他手里还有更好的东西?” “对对对,”陈不三点头如捣蒜,“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诓骗公子您。” 崔琅重新靠回美人榻上,没要美人渡酒,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苍白消瘦的脸上红晕明显。 “那就让他来吧。”- 盛世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室奢靡。 崔琅依旧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只挥了挥衣袖,让跳舞奏乐的人暂且退下。 “你就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 盛世拱手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顺通货运盛世,见过崔六公子。” 虽崔家是世家,但崔琅不过是白身,盛世礼数周全的情况下,凡识礼数的人,自是同样执拱手礼。但崔琅不仅没行礼,甚至连身都没起,依旧斜靠着,拿眼睨盛世,眼中的打量和轻蔑显而易见。 “说说吧,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 甚至都没请盛世坐下。 虽然崔琅没有请他坐下,但盛世也不可能就那么站着回话,于是自来熟地找了个地,一掀衣袍坐了下来。面前的案桌上摆着尚没有动的酒盏及瓜果。 见盛世自己坐下,崔琅苍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盛世今日身边只带了伍正和丁来。见盛世坐下,丁来自是跟到他身后站立着。 伍正看了看有些紧张的气氛,握了握拳也跟了过去。 少爷这般硬气,今日怕是要打硬仗了。 盛世:“崔六公子,盛某是个生意人,好东西自然也跟生意有关。不知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与盛某做个生意?” 崔琅沉默两息,最终还是耐住性子没法火。 “说来听听。”他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 “崔六公子有所不知,我此前名声不好,家父一直不放心将生意交到我手上。说起来我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但实际上顺通货运还是在家父手里。族中兄弟众多,能人也不少,家父如今正在族中找其他继承人……” 崔琅一开始并不想听盛世说这些,他刚要打断,却听到盛世后半段内容,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起。 他猛地起身,一挥手将案几上的东西全数摔倒在地,眉眼狠厉而暴虐。 “全都是看不起人的狗东西!” 盛世偷偷观察了下崔琅的神色,跟着叹了口气,“是啊。” “只是我若再不做出点成绩来,怕是其他堂兄弟就得取代我,到时候这硕大的家业落到了旁人手中,哪还有我说话的份。只怕日后还要被人赶出家门,下场凄惨。” 盛世说的是自己,但暗指的却是崔琅。 而崔琅怒气冲冲,显然也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最近对付顺通货运,就是因为被崔家同辈讥讽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是崔氏蛀虫,有辱崔氏家风。 他急切地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但他文不通武不就,就连做生意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更何况江陵城内能挣钱的买卖都有人做了,他根本插不上手。 他急需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顺通货运,就是他看中的猎物。 能挣钱,还外来的,没有人撑腰。只要抢了顺通货运的买卖,那他就算在崔家人面前争了口气。 崔琅怒火中烧,显然被气狠了。 盛世接着道:“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事我一个人很难成,所以想问问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合作?” 崔琅闻言勉强压下怒火。他挥了挥手,让人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盛公子请说。” 盛世轻轻勾了下唇角,他抬头看了眼崔琅左右。崔琅也是识趣,立即挥手让人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盛世这才开口,“三皇子南下去了封地,想必崔六公子也有所耳闻。” 崔琅整日花天酒地,怎会关心朝堂上的动静,但他这会儿哪里会承认自己并不知晓,那不就说明自己还不如眼前这人? 于是端起酒盏低头喝了口,轻轻“嗯”了声。 盛世并不拆穿,继续道:“我与三皇子是旧识,关系自是不比寻常。” 说到这,崔琅抬头看了眼盛世,嘴角有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三皇子南下的事,他不知道,但有个姓盛的恋慕三皇子的事,他还真听人当笑料讲过。 原来就是这人啊。 盛世只当没看到崔琅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自是支持三皇子的,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三皇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能坐以待毙。前些时日,他传了书信于我,让我准备些东西。” 说着,盛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崔琅。 崔琅虽没看过三皇子的字迹,但小印什么的还是知道的。等他看完信里的内容,整个人一激灵,连酒都醒了。 他激动又亢奋,连手都在发抖,不敢置信问盛世:“这,真是三皇子的信?” 盛世:“这东西,我如何敢作假?” “我是诚心想要与崔六公子合作,才将这拿出来的,崔六公子可莫要与旁人说。至于真伪,崔六公子想鉴,也得找心腹之人偷偷鉴。此事甚大,若是消息走漏,我倒是不要紧,最怕牵连了三皇子。” 崔琅刚打算要将此信带回去给崔三叔看,崔三叔曾去过京都,应当能鉴出真伪,但这会儿一听盛世的话,顿时又打消了念头。 此事重大,可不敢随便找人看。 崔琅再次看了眼信,背上的汗冷了下来,这会儿后背一阵发凉。即便身后发凉,依旧难掩他心中火热。 “兵甲”几字,简直晃花了他的眼。 各地驻军可以自行锻打兵甲,封地王爷也有自己的属军,只是数目上有所规定罢了。但大多数时候,这项规定也只是一纸空文。有钱的王爷多养些私军,没钱的少养一些,基本都是约定俗成的。 至于兵甲,自然也是跟属军人数对上的。然而三皇子偷偷摸摸让人准备兵甲,说明他的属军肯定超额了。 这种东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摆到明面上。一旦被人拿到把柄告上去,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崔琅虽然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但脑子也不是真的傻,在盛世的点播下,想通其中关节后,自然也谨慎起来。 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 盛世见他意动,小声道:“崔六公子,咱们既然想做,那就得做得惊天动地,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以后都被我们踩在脚下。” 这话真是说到了崔琅的心坎里。 追随三皇子,这事若成了,那他可就一步登天了! 别说崔家那些平日里讥讽他的兄弟,就连爷爷也得仰仗于他。河间那边的崔家,也得高看他几分。 眼见崔琅牙关咬紧目露凶光,盛世又赶紧跟他分析弊端。“不过这事的风险,我得先跟崔六公子说了,免得崔六公子到时候埋怨于我。” 崔琅闻言更觉盛世是个实诚人,没有一味拖他下水。 他笑着一摆手,“盛贤弟说的哪里话,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崔某如何不懂?咱们既然要做,那就做最大最好。风险越大,日后的地位可就越高。我害怕贤弟打退堂鼓呢。” 盛世连忙摆手,“我今日来,自然是诚心找崔六公子合作的。” 崔琅一板脸,“我都叫你贤弟了,你再喊我崔六公子可就生分了。” 盛世一愣,随后又受宠若惊,连忙举杯重新唤崔琅,“崔兄,我敬你一杯。” 崔琅笑得爽朗,同样朝盛世举杯,“盛贤弟。” 三皇子的信,自然是真的。 三皇子几次三番暗示,让盛世出银子出力,都被盛世就那么不软不硬拖过去了。现在三皇子去了南边,手头越来越紧,于是便亲自来信硬要。 当然他说的是兵甲不够,希望盛世这边想想法子,说起来其实是要盛世给银子,但被盛世扭曲了一下意思,到了崔琅这里,就变成了三皇子那里造兵甲的矿产不够,需要从其他地方弄。 从要银子,变成了要买货。 要怪也怪三皇子放不下面子,即便是真开口要银子,也说得含糊,给了盛世可乘之机。 盛世自然不怕崔琅去验信的真伪,他只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人阻止崔琅上贼船。 “崔兄,顺通货运主要是搞运输的,我可以将船只都让出来,但兵甲这事还得靠崔兄您。至于最后的分账,自然是崔兄你拿大头,小弟拿点运费就够了。” 崔琅哈哈一笑,将信塞回怀里。“那哪成。若不是你,为兄如何能搭上三皇子的大船。于情于理,你的好处也少不了。” 两人又推辞一番,最后定下船只都是顺通货运出,至于买兵甲的银钱,崔琅出八成,盛世出两成,最后分账的话,两人五五分成。 简而言之,运费占了三成。这分账,明显是盛世占了大便宜。 两人把酒言欢,直至深夜。 等到盛世离开,崔琅将怀里的信,递给身边的人。 那人躬身接过,“小人这就去找人看看信是不是真的。” 崔琅仰躺在舞姬怀里,“晾他也不敢弄个假的诓骗于我。” “只是公子,这分账咱们是不是太吃亏了。” 崔琅闻言轻哼一声,“等他钱弄来了,船也给我们了,就把他船工全开了,另找人手。到时候还有他盛世什么事?” “公子高明!” 第64章 第 64 章 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 盛世回来的时候, 盛昌则正在和邬淳剥着瓜子闲聊。盛昌则瞧见他,忙将瓜子扔到桌上拍了拍手,亲自给盛世倒了杯茶。 “如何了?” 盛世也没客气, 直接接过喝了一口,“他同意了。” 伍正虽跟着盛世去谈生意, 但直到这会儿也没搞明白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爷,我们为什么要跟崔琅合作?此人贪得无厌,若是半路反悔,将我们的船只和银两全都据为己有, 可怎么办?” 盛世从干净的帕子上抓起一把瓜子肉丢进嘴里,答得有些含糊。 “不怕他反悔, 就怕他不反悔。” 伍正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盛昌则刚刚也问过邬淳同样的问题, 如今见伍正问出来,他开心地显摆起来,“这是世儿计划的一部分。” 伍正更懵了。 吃亏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三皇子的信, 盛昌则和邬淳都看过,盛世本想跟之前一样当做根本没收到,但最后与邬淳一商议,决定不如来设个套。 崔琅令人悄悄去验了信的真伪,发现果然是真的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兵甲的事。只是这事虽然他答应了下来,但单靠他一个纨绔子弟也没办法办好,于是他找到了平素与自己交好的几个玩伴。 几人见到三皇子的信后,自是激动不已。几方一合计,便决定大干一场。 崔琅的好友自然也同他差不多德性,能力没有多少,但胆子却都不小。 兵甲之事, 自然不能自己锻造。既然锻造来不及,那就只能购置。而购置首先需要钱。 崔琅颇为大方地表示自己出两成银两,另外船只人手路线全由他来负责。其他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这次是真靠谱,于是一商议,便决定各自先回家想办法,将钱凑齐。 崔琅本就没有多少银两在手里,同时觉得这是他大展身手一举在崔家扬眉立威的好时机,自然不希望崔家人插手自己的事。 因此这件事他连亲生父亲也没说。 至于他答应的那两成银子,自然不是他自己出。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将盛世踢出局,因此根本就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与盛世的合作来。而盛世出的那些银子,自然全算在他的头上。 如此他便不费一文一毫,便将三皇子的事给办妥了。 等凑到银子后,便是想办法弄到足够多的兵甲。 购置兵甲这事,本是最难的,但没想到还真让那帮纨绔找到了法子。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的是不怕死,他们将脑筋动到了江陵城的守军身上。 江陵作为具有战略意义的城池,驻军并不算少。而这些驻军每隔几年便要更换一部分老旧兵甲。 最新的兵甲刚刚运到,还没分发下去。 大凉早就已经烂透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甚至是军中也有一群蛀虫,普通克扣军粮军饷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有些人动起了兵甲的脑筋。 而这些人刚好和这群纨绔一拍即合。 纨绔们将这批兵甲买下来,而军中人则将以前破旧的兵甲补一补抛抛光便当做新的发下去。 崔琅等人忙着偷换兵甲的时候,盛世并没有闲着,他去了一趟鹿城。 在方瞻手底下训练几个月,这群镖师已然脱胎换骨,看着更像是一支精锐的部队。 “我已经派人去侦查过,那群水匪足有千人,主要盘踞在这里。”方瞻说着指了地图中的一处,“这里水系四通八达,若是不能一网打尽,他们便能逃之夭夭,待日后东山再起。” 盛世点了点头。“我带了些东西过来,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方瞻闻言立即惊喜不已,他早就听说盛世手里的好东西不少。 “何物?” 盛世在江陵城里买了不少制炸药的原料,在鹿城这里直接造了不少黑武器。不说打击准度如何,至少在打击水匪的时候,这东西能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见过盛世演示后,即便方瞻已经年过四十,依旧热血沸腾,仿若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即就能杀进匪窝。 “有这东西助阵,咱们明日便可出发,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急。”盛世摇了摇头。 方瞻不解,“为何?” 盛世没有解释太多,只算了算时间,道:“大约还需半月,到时我传信于你。” 方瞻也不再多问,只是盛世离开后,更加严格地操练起来。 等到盛世回到江陵,崔琅等人已经将兵甲全部处理妥当,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弄来了不少布匹及其他货品,只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商队。 临出发前,盛世再要去见崔琅,却被崔琅的人拒之门外。 “盛少爷,我们公子说了,此番去宜城就不劳盛少爷费心了。”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盛世佯装气愤,与对方理论。 对方倨傲地表示若是气不过,大可以去报官。 此前顺通货运就因货船被砸伤人一事报过官,但到最后官府也没给什么说法,最后不了了之了。 崔琅听到下人来报,说顺通那个盛少爷被气得跑回家去,还分外得意。他挥了挥手,让人去通知合作的几家,再过三日便可出发。 此次他要亲自押送货物去见三皇子,势必要将自己牢牢绑在三皇子这条船上。 盛世刚回到顺通货运没多久,他之前派到崔琅那边的人就被赶了回来。 “少爷,崔琅那边拿了路线图后,就不要我们了,还将我们的船连带着船工一起扣下了。” “崔琅那厮分明是要抢我们的生意啊!” “就是就是!” 盛世刚来江陵的时候,就将镖局里大部分人派去了方瞻那里接受训练,镖局里只留了十来个人,而这十多个人全被他派去了崔琅那里。 如今这些人又全都站在了盛世面前,个个一脸愤慨。 盛世一开始对崔琅说的是这些是常走镖的好手,先派过去给崔琅打下手,等到出发的时候,还会再派人护镖,防止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崔琅将路途上的事摸熟之后,直接翻脸不认人,除了船工之外,全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盛世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这些镖师骂人,甚至让他们到门口去,将崔琅抢了他们船只的事,直接骂出来。 崔琅听说顺通货运的人气得半死,心里不仅没有愧疚,甚至还觉得盛世这样气愤,说明这个桃子没摘错。 三日后,崔琅以及七八个江陵城数得上号的纨绔,一起出发了。 盛世见他们走了,便给方瞻传信,让他晚两天出发- 船舱内,崔琅正与一众公子吃酒,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有人奉承道:“还是崔兄有本事,居然能得三皇子青睐。等到了宜城交了差,崔兄可别忘了在三皇子面前替我等美言几句啊。” “是啊是啊,哥几个可都指望着崔兄你了。” “哈哈,这是自然,大家都是兄弟。”崔琅面上笑着应承下来,实际上却觉得这些人日后给他提鞋都不配。要不是这次他拿不出那么多银钱,他才不会喊上这些人一起呢。 等到了宜城,面见了三皇子,这些人屁都不是,更不可能在三皇子面前有姓名。 所有的功劳,都是他一个人的。 崔琅这般想着,心里更是畅快,举起酒杯,对着众人大喝一声,“此去定青云直上,喝!” 其他人也跟着举杯,“喝!” 大笑声传出船舱,荡出去好远。 然而他们的酒还没喝进嘴里,就听到外面也传来了笑声。 粗犷的声音,一听就非善类,“哈哈哈,让老子看看是哪个小东西想青云直上!” 崔琅脸色微沉,刚想问“何人在外面放肆”,就见小厮猛地推开船舱的门,跌跌撞撞冲进来。 “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崔琅一脚将小厮踹倒在地,“你公子我好得很。” 小厮也不敢揉痛处,连滚带爬跪下,急急道:“公子,有贼人,有好多贼人!” 船舱内的纨绔俱是脸色一白,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 整个船舱顿时闹哄哄一片,崔琅只觉得脑子快要裂开,他提起衣摆冲出船舱,然而看到面前的景象,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只见无数小船钩住了他的船,那些贼人正拿着刀往他的船上爬。自己的那些手下想要反抗,却被对方一刀砍死。 鲜血四溅,染红了甲板。 跌入水中的人很快不见了踪影,水面上的红色血迹随着波浪荡了几下也消失不见。 崔琅被人搀扶着,抖着手指头指着对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面满脸胡须的大汉哈哈大笑,“你们走镖的,居然不知道我们是谁?” “行吧,日行一善,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崔琅这才明白自己这是遇上了水匪,然而为时已晚- 崔琅遇上水匪的时候,盛世正坐在画坊里听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挥手让人退下,并递给伍正两封信。 “一封送到京都,交到安莱皂业的周管家手里。” 这封信是让周管家交到二皇子手上的。 本来三皇子私下买兵甲的事,不一定能闹出什么动静。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崔琅自以为聪明,参与到了军中以次充好更换兵甲的事里来,那三皇子自然被迫沾上了干系。 只要事情闹起来,二皇子必不可能放过这么好一个攻讦傅临淮的机会。 盛世算是卖了傅临淮,给二皇子递了个好,同时也让二皇子那边信任他。 毕竟刚骗过太子和二皇子,总该表个态给个甜枣才是。 伍正被盛世说得一愣一愣,最后道:“若是事情闹不起来呢?崔家之前是不知晓,如今知晓了,定会全力将其压下来,不让事情闹大。” 盛世喝了口酒,不急不缓道:“以次充好贩卖军备,等同叛国,这罪可不是崔家这一支想压,就能压住的。 盛昌则好奇,“那河间崔家呢?” 邬淳独自下着棋,闻言答道:“断尾求生,弃卒保车,这是大家族存续百年的生存法则。” 河间崔家若是知晓江陵这一支干了这等事,还闹到天下皆知,怕是要大义灭亲了。 邬淳这是直接宣布了江陵崔氏的死期。 伍正还是不太明白,“先生说的是闹大之后的情形。但这事江陵的官员也脱不开干系,若是崔家联合他们一起压住消息,也不是不能办到啊。” 盛世淡淡道:“这事,他们压不住。” 三日后,伍正便明白盛世为何说崔家和各级官员压不住,也不敢压了。 崔琅及各家纨绔落到水匪手里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江陵。能成为纨绔,自然是各家的心头肉,即便是不成器的少爷,那也是被捧在手心里才长歪的。 如今宝贝孩子生死不知,家里人自然一窝蜂涌到了崔家,让崔家给一个交代,毕竟这可是崔琅带的头。 等到那些人闹上门来,崔家人才知道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崔琅干了什么大事来。 “六弟居然带着这么多人去投靠三皇子?他是不是疯了!” 然而再气愤也没用,该捞人还是得捞人,就怕晚一步,各家的宝贝儿子都死在了水匪手里。 但不管是崔家还是其他家族,都没有能力去水匪窝里捞人,因此只能由崔家老爷子出面去找太守,请江陵驻军出手相助。 剿匪并不就是江陵驻军需要管的事,但太守和崔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江陵驻军的首领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决定出手。 然而他前脚刚下令去救人,后脚军备被换的消息就在军中爆开了。 朝廷分给他们的兵甲被人偷换了去,而好的兵甲被崔家拿走了,他们拿到手的都是不中用的花架子。 刀剑脆得像是纸糊的,一砍就断。 拿着这样的刀剑上战场,简直就是不顾将士们的死活。 而现在居然还让他们去救抢了他们兵甲,枉顾将士性命的贼人? 军中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以战死,但决不能是被自己人坑害憋屈地死去。 被迫害的将士在这一刻举起手中的武器。 江陵军,哗变了。 朝廷兵甲被人调换导致军中哗变,不少中层将领被乱刀砍死。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谁敢拦着不上报。 江陵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另一封信也被盛世令人送到了三皇子处。他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委委屈屈说崔家六郎抢了自己的船只,还不准自己参与,以及崔家六郎在江陵都干了些什么。 远在宜城的傅临淮接到信,气得手都抖了。 “崔氏坑煞我也!” 等着方瞻剿匪归来的盛世感叹道:“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怕富二代踌躇满志!” 对此,崔家的人怕是最深有体会。 只是盛昌则还是有些不明,“世儿,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怎么给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送了信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幕后之人 方瞻那里剿匪很迅速, 不过短短数日便将那伙劫船的水匪一网打尽了,顺道救出了被关在水牢里泡澡的崔琅等人。 原来水匪在将崔琅的护卫砍杀大半后,并没有当场杀了崔琅等人。 崔琅本以为落在水匪手里, 定九死一生无力回天,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有人救下了他们。 他们尚不知道江陵城内的变故,对着方瞻千恩万谢,表示定会奉上丰厚的谢礼。 方瞻想起盛世的叮嘱,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他们的谢礼, 但船只货物他都扣下了。 崔琅他们哪里会不答应。那些东西本就被水匪抢了,如今人家又抢了水匪的, 说到底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们, 不还给他们也是应当。人家能好心留他们一条命,放他们归家已是仁慈。 等到崔琅等人被放走后,方言不解地问方瞻:“父亲, 按盛先生的为人,应当将这伙人吃干抹净才对,为何不要他们的谢礼?” 收赎金也能收不少。 方瞻将事情安排好,回头看了眼方言,“你说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方言想了下,“剿匪,顺便给这些想占先生便宜的人一个教训?” 方瞻叹了口气,“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看到船内藏着的兵甲了吗?” 方言点头。他看到那些兵甲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盛先生只让他们剿匪,可没说里面还有这些东西。 方瞻眸光深沉,眼中似有痛意,“这应当是江陵军的军备, 单靠这些纨绔想要弄出兵甲可不容易,这只能说明军中有人在动兵甲的主意,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方言心中一骇。 他父亲曾是忠平侯,领军打仗数十年,比任何人都痛恨枉顾将士性命的人。 方瞻看着江陵城的方向叹息,“江陵要变天了。” 方言这时也明白了。 “盛先生要对付不是这些纨绔,这些纨绔也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是拔出江陵军中的那些蛀虫。这些人不过是引出那些蛀虫的鱼饵罢了。” “况且让他们交赎金,只会将江陵城乃至朝廷的目光引到我们这里,不利于先生日后的计划。” 方言疑惑,“先生还有什么计划?” 方瞻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方言,“等将这处的水匪编入队后,便轮到这些地方了。” 方言看着被标红的几处,心头发烫。 这是要将沿途的水匪全拔了!- 崔琅等人回到江陵,差点被家人给打死,河间崔家家主亲自来信,让江陵的崔老爷子把崔琅绑了丢给官府,任凭官府处置。 其他纨绔一口咬定崔琅是主谋,崔琅则咬出盛世,说三皇子的信是盛世给的。 然而三皇子在盛世给他告完状后,便立即向建元帝告了罪,说他到了宜城发现军备破旧难抵外敌,于是自己出钱出力,打算从他处购置些铁矿用来冶炼兵甲,却没想到崔家人胆大包天,居然偷换江陵军的军备。 三皇子只承认自己确实打算花钱买铁,但换江陵军军备一事与他无关。 二皇子则趁机踩三皇子,非要将他彻底踩死。太子本就与二皇子不合,如此又开始帮着三皇子说话。 三皇子一日三封书信送到京都,字字情真意切,乞求建元帝相信他是无辜的,若是建元帝不信,可以彻查军备一事。 他将盛世摘了出来,把整个锅扣在了崔家的头上,不止是因为崔家从中作梗害了他,也是因为盛世还有用,他相信盛世会帮他。 不得不说,盛世提前寄给他的小作文,还是起了作用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纨绔身后的家族全都受了牵连,江陵整个官场商场都在动荡。与此同时,盛昌则也没闲着。他趁机收了不少铺子,将安盛集团的产业在江陵城铺设开来。 而方瞻每剿灭一处水匪,盛昌则便跟在后面去附近的城池开店。 方瞻不仅剿水匪,还连带着将小股势力的山匪马匪一起清了。于是老百姓里有个传言,说有神兵天降,将为祸一方的匪寇都给杀了。 那些神兵还有个名字,叫“祖安”。 北方的祖安毕竟只是个小村镇,这里的人哪里会知晓,只当是个奇怪的名字喊着。 朝廷不管匪寇,但他们这些百姓有无敌的“祖安”保佑- 在此期间,朝廷终于派人来整顿江陵城的官场和驻军了。 军中哗变不是小事,因此派谁到江陵让建元帝头疼了好一阵。朝堂争论许久,最后居然派了个熟人过来。 长安比离开广武时高了不少,个头已经赶上了盛世,只这两年身条抽长,显得人有些单薄。 他穿一身青衣,站在几步之外,恭恭敬敬冲着盛世行礼,“义父。” 人前他叫盛世师父,但没人的时候,他还是更喜欢喊义父。 盛世抬手将他扶起,拉着他到一边坐下,颇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长安之前随他舅舅景清辞去了幽陵城,而幽陵距离江陵足有千里远。 长安弯起嘴角笑得明媚,“接了旨意后便连夜赶来了江陵,刚去了军营一趟,这会儿得了空,便来拜见义父。” 盛世是真没想到建元帝最后会选了长安来处理江陵这个烂摊子,毕竟长安如今也才不到十七岁。 “江陵城太守算是太子那边的人,江陵军首领早年间是珉王的旧部,朝堂上争吵不休各方拉扯,最后便派了宁成宁将军来接管江陵军,我只是名义上督查此次案件的主审官,主要还是宁将军以及新来的江陵太守合力查清更换军备一事。” 盛世了然。 江陵军哗变,朝廷必须得派人来安抚军心。宁将军虽然声望不差,但到底是不能代表皇家,因此最好是派个皇子来当皇家代言人。 除此之外,既然要彻查军备一事,那势必要得罪太子以及珉王一党,除了二皇子想要抢这个差事外,其他皇子俱是往外推的。 但皇帝想要太子与二皇子互相制衡,那这差事他就不会给二皇子,最后这个皇子的人选便落到了身单力薄的十一皇子身上。 长安似是没觉得被人算计般,依旧笑得开心,“义父,我大约会在江陵待到年后,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 两人快有两年没见,能够在这里见到长安,盛世也很高兴。 “对了,那位宁将军为人如何?” 长安:“义父不必担忧,宁将军以前是我外公的部下,舅舅说此人忠勇正直,此次军备的事他一定能够彻查清楚。” 盛世点了点头。 江陵军军备有问题,还是长安写信告诉他的。 他从广武县来江陵之前,怕长安有事会找不到他,便给长安去了信,让他若是有事,可传信给江陵城的顺通货运。没想到长安收到信后,便立即将此事告知了他。 长安能知晓这事,也是因为前世的时候江陵城的军备也出了问题。只是事情并不是现在爆出来的,而是两年后。 “义父,我听闻那个崔琅欺辱你了?”长安神情担忧。 盛世摆了摆手,“也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在我意料当中,说到底还是我坑了他。” 长安见状松了口气,“义父没有受委屈就好。” 盛世瞧他这样,笑着道:“我若是受委屈了,你还要给我报仇不成?” 长安一脸认真,“那是自然。” 盛世失笑,“那倒不必了。” 有长安和宁将军在,想来军备这事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于是盛世便说起了其他,还跟长安说村长他们很想他,常常念叨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 长安说他有空会回广武。 两人说到深夜,长安才告辞离开。 看着长安离开的背影,盛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来这里几年了,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成长。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自己去往哪里,但自己的来处却再也回不去了- 从盛世那里离开后,长安便回了地牢。 牢内崔琅手脚均带着镣铐,见到进来的黑影时,忍不住冲着黑影叫喊起来。 “大人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三皇子那信真的是顺通货运的盛世给我的,我不是主谋,盛世他才是啊,请大人明鉴!” 长安刚站定,立即有人搬来椅子。他坐下后,不动声色看着将锁链晃得哗啦响的崔琅。崔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瑟缩了一下,底气不足地又喊了一声“真的不是我”。 长安摸着手中的鞭子,声音轻快,“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崔琅一听有戏,当即将当天的事一一道来。 “我真的是将他当成客人招待的,还给他叫了好几个美人作陪,没想到他对美人不感兴趣,我就给他换了几个小倌,临走还送了一个到他府上,没想到他居然坑我……” 崔琅还没进入正题,就发现对面年轻的大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你送了他什么?” 冰冷的声音刺得崔琅一个激灵,他结结巴巴道:“一,一个小倌。” 他像是怕长安年纪轻不理解,还专门解释了一下,“就是专门服侍男人的男妓。我看他没拒绝,应当是欢喜的,啊……” 崔琅没料到对方莫名其妙就给了自己一鞭子,他捂着脸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刚刚还和颜悦色的长安。 长安一步一步走到崔琅面前蹲下,粗糙的鞭子抵在崔琅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人现在在哪?” 崔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应当是那个小倌,“不,不知道。”眼见答案对方不满意,他又立即道:“应该还在盛世家里。” 长安的脚踩在崔琅撑在地上的那只手上。 “你的口供并不重要,若是认下了,本宫自会给你个痛快,若是一直攀咬他人,那就别怪本宫用刑了。” 崔琅痛得惨叫,却也反应过来,这人并不是来问讯的,“你,你想要屈打成招!” “那又如何?如今江陵崔氏都在牢中,你以为你不认下,就能活?不管那信是不是给你的,偷换军备这事你都跑不掉。” 崔琅急得大叫,“不不不,我本来也没想到的,是有人来告诉我江陵军里可以买到兵甲我们才去的。一定是盛世,只有他知道我们要兵甲,一定是他设计陷害我!” 长安扯唇笑了一下,覆到崔琅耳边小声道:“不,你猜错了,给你透消息的,是本宫的人。” 崔琅惊骇地瞪大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派来调查的大人,就是幕后的黑手。 “你!!” 长安并不担心崔琅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我今日刚来江陵,你若是攀咬本宫,有人信吗?” 长安起身,拿出一张纸交给身后的人,“今日务必让他签字画押。” 第66章 第 66 章 还是义父疼我 方瞻那里忙着剿匪, 盛昌则忙着做生意,就连长安也在忙着审讯,只剩下盛世无所事事起来。 由于答应长安一起在江陵过年, 盛世便也不忙着回广武了。 虽然近日城中动荡,但那跟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此江陵城依旧热闹如昔。盛世便邀请邬淳一起去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吃酒听曲。 他前脚刚走,长安后脚就找来了。 伍正对着长安毕恭毕敬行礼,“启禀殿下,少爷去了芙蓉楼。” 长安点了点头抬脚便要往外走, 但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 “之前崔琅送给师父的那个还在这里吗?” 伍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是什么,于是小心翼翼询问:“殿下, 哪个?” 长安微微蹙眉。 伍正顿时福至灵归, “殿下说那个小倌啊。” “本来少爷是要放他走的,但他说自己自小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若是出去定没个活路, 求少爷收留他为奴为婢,少爷见他可怜,便允他住下了。” 伍正刚说完,就见有人从外面进来,正是刚提到的那个小倌。 “伍管事,少爷出门忘了带狐裘,我想给少爷送过……” 他还未说完,便见到伍正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 伍正知晓他不认识长安,怕他说错话行错事连累了自家少爷,便低声提醒了句。 那人微微一愣后,俯身行了个礼,温声细语道:“十一殿下安康。” 长安垂眸看着眼前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颀长的男子。 与他以为的小倌不同, 此人身量不低,也不是娇柔做作的模样,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有些文人风范。 若不说,没人能看出来他是伺候人的小倌。 若崔琅送来的是个娇软的男子,他还不那么警惕,但这人分明是照着盛世的喜好送的,因此长安越发看这人不顺眼。 尤其那人怀里的那件狐裘,还是他前几日刚送给盛世的。 能够碰到义父的衣服,说明平日就在近前服侍。 贺遥行礼后一直低着头,却久久等不到十一皇子让他起身,正当他狐疑时,突然听到一道刀剑出鞘声。 下一瞬冰凉的剑刃便抵在了他干净白皙的脖颈上,贺遥一惊,白色的狐裘差点落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长安冰冷的嗓音,在贺遥的头顶响起。 贺遥微微抬头,眼睫轻颤,一副害怕却又隐忍的模样,“殿,殿下,是崔琅崔公子将奴送给盛公子的。”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抖,却并没有太过失态。 长安眼神微眯,冷笑一声,“还挺有胆识。” “百花阁温柔解意的小倌那么多,崔琅那个没脑子的,为什么会送你这样的货色过来?” “况且你到百花阁不过两日,便被送到了师父身边,有这么凑巧的事?” 伍正闻言也察觉出不对来,他们此前居然忘了调查这个小倌。 “你的身形乃至言行像谁,需要本宫来说?”长安手腕下压,贺遥被他迫得跪到地上。 听到十一皇子说自己“像谁”,崔遥脸色微变,但他挣扎着仍不愿放弃。他自觉自己没有露出破绽,十一皇子不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殿下不过第一次见奴,为何一口咬定奴别有目的?奴是公子的人,殿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奴,可经过公子同意了?” 崔遥曾听那人说十一皇子最听盛世的话,因此到了自救的关头,便将盛世给搬了出来。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话却惹恼了十一皇子。 银光一闪,崔遥只感觉脸上一痛,下一瞬殷红的血液便顺着脸颊,滴落到了白色的衣领上,仿若朵朵盛开的腊梅。 长安收刀入鞘,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他的人?” 不需要长安吩咐,他身后的人便将贺遥给拖了出去。 贺遥被带走时,他怀里那件狐裘便落在了地上。 看着沾了灰尘的白狐裘,伍正赶紧将其捡起来。想到刚刚长安一刀差点砍了贺遥的脑袋,伍正心里颤了一下,随后更加毕恭毕敬起来。 这才是十一皇子真正的样子吧,完全不似在少爷面前乖巧懂事的模样。 长安瞥了眼狐裘,冷声吩咐,“拿去烧了。” 伍正微愣,随后心疼道:“这多好的东西啊,少爷还挺喜欢的呢。” 听到伍正说盛世喜欢这件狐裘,长安的神色稍微松了些,但他仍旧坚持,“脏东西会污了师父的眼。” 伍正一头雾水。 就算脏了清理干净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烧了? 还是说十一殿下说的脏,不止是这个狐裘,还有……刚刚那个人?- 盛世从芙蓉楼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洋洋洒洒飘着雪。侍从顶着雪跑去停放马车的地,通知马夫过来接人。 盛世站在门口与邬淳说着话,他一转头,便看到漫天白雪下,长安如挺拔的墨竹般,一人一马穿长街而来。 盛世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长大了。 长安翻身下马,三两步就到了跟前,因为边上只有邬淳在,于是他乖巧有礼地唤了声“义父”。 盛世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脸颊泛红,闻言抬手将长安黑色狐裘上沾着的雪粒拍了拍。 “外面下着雪呢,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接义父回去。”说着长安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披在了盛世的身上,低头将盛世领口处的带子系好。 温热的手背触碰道盛世光洁的下巴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盛世整个人都盖在了狐裘里,才放了心。 “雪下大了,义父莫要着了凉。” 带着长安体温的狐裘披到盛世身上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暖意包裹住,脑子的反应速度也跟着降了不少。 “你也不要着凉了。”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将长安的手握住,缩进了狐裘里,仿佛这事他曾经做过不少次。 邬淳虽然也喝了不少,但他老人家酒量好,这会儿丝毫不觉得头晕眼花,他含笑看着毫无所觉的盛世,以及明明穿得单薄却耳根发红的长安,眼中先是闪过诧异之色,随后变得意味深长。 长安眼睫颤了两下,却并没有抽回被盛世握着的手,而是对另一边的邬淳道:“邬先生,本宫带了马车来,先送您回去如何?” 盛世头有些晕,看长安不是跟他说话,便也没认真听。 邬淳裹紧身上的披风,捋了捋胡须,点了下头,“那就麻烦十一殿下了。” 邬淳离开后,盛世一边靠着长安站立,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酒不错,不愧是享誉天下的名酒”。 长安看着他迷糊的样子,拧了下眉,“你今日喝了多少?” 盛世吃吃笑了两声,竖起一根手指。 “一壶?” 盛世将竖起的那根手指晃了晃,一本正经道:“不对,是一坛。冬日嘛,喝酒暖身。” 长安将他的手指按下,重新塞回到衣袍里,脸上也带些笑意,“酒多伤身。” 盛世打了个酒嗝,像是想起什么,又痴痴笑了两声。 将刚刚被长安塞进衣袍里的手又伸了出来,竖起三根手指,眉眼弯弯说道:“我想起来有次我们在关外,大雪下了三天,差点被冻死在雪地,还是靠着两坛烈酒,才熬过去的。” 长安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被盛世握住的手忍不住反客为主。 “还想起什么了?” 盛世脑子糊成一团,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你们在幽陵也很冷,常北给你们运的烈酒收到了吗?” 说到这,又忍不住唠叨起来。 “烈酒能驱寒,但也不能耽误正事。上次那个谁怎么没有带点辣椒种子回来呢,不然还能在冬日煮点麻辣火锅驱寒……” 长安还想再问,刚好马车驶了过来,侍从撑着伞跑过来,“少爷,可以上车了。” 盛世早就忘了长安刚刚的问题,拉着长安的手上了车。车内燃了个火盆,倒是暖和了不少。 盛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长安在他的屋里,看着他的睡颜枯坐了一整晚- 盛世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一阵阵抽痛,渴得像是在沙漠里晒干的鱼。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就着桌上前一日的凉茶,狠狠灌了一整壶。 听到屋里的动静,外面的人敲了敲门。 盛世穿上衣服,看到进来的是伍正,顺口问道:“贺遥呢?” 倒不是盛世要贺遥贴身伺候,而是贺遥自从被收留后,日日主动要求帮忙,天天在他跟前晃。今日没看到,便顺嘴问了一句。 伍正神情有些微妙,“昨日十一殿下过来,将他带走了。” 盛世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侧头看伍正,“为什么?” 伍正想起昨日长安临走时那个警告的眼神,微微抖了一下,但他是盛世的人,自然也不能隐瞒,于是道:“殿下说贺遥是什么人派来的,要带回去问话,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将当时长安狠辣的行事作风给按下了。 盛世点了点头。 长安这段时间都住在太守府,于是盛世吃完早饭后,便去了一趟太守府。 他到的时候,长安刚洗完手正拿着帕子在擦。 与盛世擦身而过的侍从手里,端着一只铜盆,盆里的水泛着血色。 长安见他来,立即起了身,将刚刚打开的窗户都关严实,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盛世问他: “贺遥如何了?” 长安原本见到盛世来找自己很是欢喜,但听到盛世上来就问贺遥的状况,顿时就不高兴了。 “义父是来问我要人的?” 盛世刚要解释,就听长安继续道:“那人有几分像三哥,连行为举止也有三哥的影子。义父是担心他在我这里受苦,心疼了?” 他嘴里说着酸溜溜的话,手里仍旧给盛世倒了热茶,“义父刚从外面来,先喝口茶,驱驱寒。” 盛世接过茶盏的时候,碰到长安的手有些凉,他将茶盏放在桌上,到嘴的话换了个方向。 “即便年轻,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身子,数九寒天你穿这么少,要是冻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有限,风寒是有很大几率要人命的。 听到盛世关心的话语,长安眉眼立即又染上笑意,“嗯,我记下了。” “还是义父疼我。” 盛世尴尬地喝了口茶,“我是怕不好给景侯交代。” 长安不以为意,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盛世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之前也觉得贺遥有些怪,但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因此他要留下我便允了,想着看看他有什么目的如今你带走了他也好,不知问出什么没有?” 盛世来问,也是想知道谁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太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人? 长安摇了摇头,“不是他们的人。” 盛世更纳闷了,他还能得罪什么人?谁会费心在他身边作文章? “是庄宿的人。”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盛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长安继续道:“庄太傅之子,庄宿。” 盛世皱眉。 那就更奇怪了。虽然这人是原文的主角受,但盛世自问跟他没有多少交集。 “他为何要在我身边安插人?” 长安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回道:“据贺遥交代,庄宿让他偷一样东西。” 盛世更觉奇怪,“什么东西?” “火药配方。” 盛世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就连太子和二皇子都被他忽悠瘸了,俱都以为火药是天外来物火雷石,庄宿如何知道那东西叫火药,并且还知道自己手里有配方的? 他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无比。当初参与火药制作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可信任的人,不应该会消息泄露。 况且即便消息泄露,也不应该泄露给庄宿。火药配方的消息,不管是卖给太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比卖给庄宿得到的报酬高。 “庄宿是如何得知的?” 长安摇了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庄宿是如何得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的东西不少。”。” 第67章 第 67 章 活着陪在他身边 盛世低头思索。 他本人与庄宿的交集只有一次。 傅临淮接长安回京的时候, 庄宿也跟着一道去了祖安。按当时庄宿的说辞,是打算入易老先生门下才与傅临淮一路的。 而原身与庄宿的交集,只能是几年前在京都的时候。 不过原身只是商贾之子, 即便那时候心喜三皇子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也应当影响不到庄宿。 不论是在世人眼里, 还是在三皇子傅临淮的眼中,庄宿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明月,而盛世则是那个令人避之不及的尘埃。 怎么看,庄宿都不应该关注到自己才是。 盛世沉思的时候, 长安突然道:“义父曾说有人将你的行踪泄露给了石当家,后来查得如何了?” 盛世想起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有人害他被抓到山上, 当时盛昌则入京调查,最后将目标缩到了三皇子府。 “泄露行踪的人没查到,但散播消息的人是傅临淮府上的。” 长安摩挲了一下杯沿, 虽然他不喜傅临淮,但还是道:“三哥治下还算严,若真是他干的,不应当是从他府上传出消息。” 盛世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落入山匪手中的消息,是从三皇子府传出去的,但那时候傅临淮已经离开了京都,因此并不能确定那事是傅临淮干的,还是其他人在混淆视线。 长安接着道:“我在京都那段时间,发现只有庄宿平日里可自由出入三哥府上。” 盛世皱眉,“你的意思是那件事可能是庄宿做的?” “可他的动机呢?” 还是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庄宿没必要大费周章对他这只小蚂蚁动手。 想到某个可能, 盛世突然问道:“庄宿与你记忆中的一样吗?” 长安一怔,左手拢在衣袖里不自觉握紧,隔了一会儿后才道:“前世我在京都只待了短短两月,并不曾与庄宿有过接触,瞧不出来区别。” 盛世的神情也越发严肃,此前他以为只有他跟长安是这个世界唯二的异数,如今看庄宿行为怪异,也更加可疑起来。 长安:“他知道火药这个东西,若不是有人泄密,他是否也与义父一样,来自另一个地方?” 盛世摇了摇头,“不可能。” “□□不难,他若同我一样,完全没有必要派人来偷配方表。” 若不是穿越者,那就可能跟长安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盛世来到这个世界后,并没有遮掩过自己的行事,若庄宿也是重生之人,很容易便能发现他与原主的不同。 但盛世很快又发现矛盾的地方。 “庄宿重生的身份,能解释他为何关注我,甚至于他在广武城有耳目,知晓了火药这个东西,但要如何解释当初害我被抓的人也是他?” 庄宿的所作所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非他就是看盛世这个身份低贱的人不喜,要与之作对。 讨论到最后,盛世索性道:“算了,如今他人在京都,暂时也不用理会,我日后多加注意身边的新面孔便是。” 长安点了点头,见盛世要走,突然开口问道:“义父此前在冬日去过关外吗?” 盛世茫然,“什么?” “您昨日说被困在关外雪地里三日,差点回不来。” 盛世发现自己对此毫无印象,以为长安是担心他不爱惜身体,于是笑着摆手,“昨日喝多了,西陉关有驻军把守,没事我去关外干什么,更不可能被困在关外雪地里。” “你义父像是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人吗?” 长安垂眸看着杯盏中的茶水,掩去眼中痛色。 那年寒冬,他领了阻击北戎大军右翼的令,然而等他们九死一生完成将令准备回城时,却发现关城已被北戎攻破。 身后是步步紧逼的北戎后军,身前是刚刚易了主的关城。 身处关外,粮草即将耗尽,还被双面夹击,他只得下令掉转马头,往西突进。 北戎人如何能放过他,好在天不亡他,天降大雪,北戎大军被迫放弃了追击。但同时他们也粮草耗尽被困在关外雪地,冻死的战马被拿来果腹,如此一来,他们走出北地的希望便更加渺茫。 所剩不多的将士士气低落,俱都以为要命丧于北地,关键时候,是义父带人找了来。 那是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义父踏雪而来的身影,一直刻在他的心里,然而这一切,眼前之人早已忘了。 当他再次醒来,听到有人喊他小不点,要做他义父,还给他取名长安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震惊。他没想到他死了后,一切还能再次重来。 在发现义父不记得曾经的事时,他选择了沉默。上一世他陪在义父身边五年,看着义父一步一步将自己推上了可以争夺那个位置的高度。 然而在最后时刻义父却倒戈到了傅临淮那边。 他身中数十箭,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但仍执着地问高坐在马上的人“为什么”。 “只有你的势力足够大足够强,才能证明我的诚意和份量,他已经答应此战之后,必封我为后。你也算死得其所,不枉费我养你一场。” 长安已经忘记濒死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了,或许是多年来相处的一点一滴。然而即便遭受背叛,即便被乱箭射杀曝尸荒野,他却依旧恨不起来。 他想或许义父说的对,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活一世。这一次他想换个方式,换他来扶持义父。 即便到最后义父依旧选择将一切拱手送给傅临淮也没有关系。 他只想陪在义父身边,活着陪在他身边。 这样就够了- 见长安低头不说话,盛世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是?” 长安整理了下表情,再次抬头时,唇边已经挂着了笑意,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没什么,我打算让京中的人注意一下庄宿,省得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盛世狐疑地看了长安一眼。庄宿的问题刚刚不是已经聊完了吗? 但长安这么安排他也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宁成宁将军求见。 第68章 第 68 章 到底是什么来头?…… 宁成年约五十, 身形魁梧高大,一进屋便匆忙道:“殿下,派去搜查账册的人遭到了伏击。” 长安闻言并没有着急, 只问:“人抓到了吗?” 宁成颇为懊恼,“虽然抓住了十余人, 但有两人逃脱了,账本也未能追回。” 盛世闻言宽慰道:“宁将军不必介怀,那账册本也无用。” 宁成皱眉看着坐在长安身侧的盛世,觉得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语气并不友善,“账册如何会无用?” 虽然他们都明白军备被换一事与珉王脱不了干系, 但若是没有账册这样的实证, 便无法给珉王定罪。 长安掀了下眼皮,淡淡地看了宁成一眼,宁成心里一颤, 便听长安解释道: “那账册本就是师父令人伪造的,目的便是骗过珉王,让其以为在军备上动手脚的人私藏了账册和书信。若他们派人来抢,那便是证据。” 宁成恍然,怪不得殿下这次行动如此之慢,原来是给了对方反应的机会。 “所以这次被抓的那些人,才是我们要的证据?” 盛世点头,“只是珉王很快便会发现账册是假的,到时自会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宁将军还要多费些心,莫让那些人死了。” 宁成心中一凛,立即明白盛世的意思,于是对着长安抱拳, “末将这就去将那些人严加看管。” 盛世提醒道:“除了防止有人来暗杀,还得防止他们自尽了。” 宁成的态度明显与刚刚有了区别,听到盛世的吩咐,当即点头应下。 待宁成离开,盛世叹息一声,“即便有证据,只怕也伤不到珉王的筋骨。” 长安倒是没有太多感慨,“如今的局势,父皇肯定不会动珉王,此次最多是拿珉王手下的某个得力干将开刀,警告一下珉王不要手伸太长。” 珉王是建元帝的兄弟,盘踞江南已久,只要他没有明着反,建元帝便不会也不敢轻易动他-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八,不止盛昌则从外地赶回来了,就连方瞻一家也一并回了江陵。 盛昌则不管到了哪,都爱置办宅子。刚到江陵的时候,便顺手买了两套,还以盛世的名义送了一套给方瞻他们。 如今这两套宅子都清扫完添置了新家具,正好可以赶在年前搬进去住。 腊月三十这一天,盛世亲自在门前挂上大红灯笼,还贴上了邬淳亲笔书写的对联。 长安白天的时候去了军营,除了给将士们分发赏钱外,还与将士们一起包了顿饺子。 这个时候的饺子还不叫饺子,以及年节的时候人们也不会特意包饺子吃,但长安与盛世待久了后,便有了年节吃饺子的习惯。 等宅子里挂完灯笼,盛世便带着人开始置办年夜饭。除了好酒外,自然少不了好菜。 盛世和白夫人一起在厨房准备饭菜,盛昌则则带着方瞻父子以及丁来等人包饺子。 盛昌则以前都是吃现成的,从未下过厨房,但前几年也跟着盛世学会了包饺子,其他的饭菜他不会做,但饺子包得是有模有样。 盛世和盛昌则都干活了,方瞻和方言自然也不能干看着,于是笨手笨脚地跟着盛昌则学。大冷的天大家都包出一头汗来,用袖子擦汗的时候,面粉都糊到了脸上,惹得大家互相取笑。 只有邬先生不用干活,他老人家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磕着瓜子喝着茶看众人忙活。 下午长安也从军营回来了,在门口还碰到了刚从广武县赶来的石莽等人。 石莽是护送丰饶他们来江陵的,车上还带了不少吃的用的,都是戚氏和婉儿听说他们要来江陵给盛世准备的。 听到家里来人了,盛昌则围裙都没解,手也没洗就从后厨跑了出来,见到是石莽丰饶他们,高兴地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等到东西都搬进屋里,丰饶才发现没看到盛世的人,问院长去哪了,才被盛昌则告知盛世在后厨准备饭菜。 丰饶也是第一次知道盛世在家还做饭,惊讶之余赶紧跟石莽一起去了后厨。 长安倒是熟门熟路,见到盛世的时候,顺手接过他手里的锅铲,并将盛世的围裙解开系在了自己身上,接替了盛世的活。 盛世自然地任由他动作,同时还招呼着石莽和丰饶先坐下喝点热茶。 这间宅子的后厨很大,这么多人在里面也丝毫不见拥挤,甚至由于烧着火,还比其他屋子暖和许多。 丰饶一见盛世,便将其他人的信一并交给了盛世,里面有崔润的,也有易思衡的,主要是向盛世汇报学院的一些情况。 石莽也交给了盛世一封信,是戚氏让婉儿代笔的,主要汇报书局、印刷厂、造纸厂,还有珠宝铺子的情况。 丰饶则口头汇报了一下研究院最新的进展。 明明是做饭的场地,硬生生被搞成了工作汇报会现场。 丰饶汇报完后,不禁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随他一起来的几个墨家弟子也一副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 方言捏好一个饺子,不禁问道:“要开始干什么?” 盛昌则闻言则是眉飞色舞,“我刚谈好一笔大生意。” 盛昌则最近在其他几城,开了书局铺子和印刷厂的事,方言也算有所耳闻,但他不明白这些生意跟墨家有什么关系。 盛昌则神秘兮兮,还打算保密。 盛世笑着道:“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他刚说完,就听到门房跑来禀报,说有人来拜访。 盛昌则一喜,一边擦干净手一边对众人道:“看来是他们来了。” 很快,盛昌则就将人迎进了府里。 元良此次带着儿子元洲到江陵谈生意,与盛昌则互相拱手见礼后,便随着盛昌则进了府,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元洲落后半步跟着元良,看着前方盛昌则的背影,不禁小声问他爹:“孩儿怎么看着不像是去前厅的路啊。” 元良心里也打鼓,这路怎么看着那么偏。莫非他们这是被人看轻了,连前厅都不得入? 前方盛昌则见他们越走越慢,笑着解释道:“天快黑了,大家都在后厨准备年夜饭,盛某刚刚还在包扁食。” 说着将袖口没拍干净的面粉给元良看。 元良脸上带着笑意,嘴里说着“自己做的更显年味”,心里却不禁泛起嘀咕。 这盛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人,当家的自己准备饭食,莫非连厨娘都请不起? 元洲年轻,闻言脸色直接不好看了。若不是他爹没说话,他就要当场甩袖走人了。他拉了一下他爹的衣角,但他爹只是瞄了他一眼,让他不要说话,接着便继续与盛昌则搭话。 元良决定再多看看。 “到了。”盛昌则说完,便伸手掀开后厨厚重的门帘,顿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热闹气息浇了元良一头一脸。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发硬,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就顿住了。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看向门口站立的他们。 元良自觉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场面,但骤然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颤。 太怪异了! 后厨里怎么这么多人? 而且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该呆在厨房的人。 那个脸特别好看的,看着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那个掌勺的,长得也不错,就是太冷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让人发怵。 那边坐着包扁食的两人,看着像是父子,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温文尔雅,另一边坐着的人,脸上还有刀疤,看着更像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元良转瞬间就将屋里的人打量完毕,同时脸色一白,心口一凉。 自己不会是被骗了,进了哪个大坑吧? 盛世还不知道元良脑子里已经将所有可怕的可能想了一个遍,他热情地上前。 “您就是清河船厂的元老板吧,幸会幸会。” 盛昌则在一旁为元良介绍,“元老板,这是犬子,也是要与你合作的盛家当家。” 盛昌则丝毫没觉得自己作为父亲,却不是当家人有什么羞愧的,甚至语气里还透着自豪。 元良愣了一下,没想到与自己谈生意的盛老板是替他儿子打前阵的,他可见过盛老板在他们那里都办了多少铺子的。 元良来不及想太多,拱手与盛世见礼。 大家都在一个屋里,盛世便稍微为元良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人。 “这位是方瞻方先生。” 元良眼皮一跳,慌忙行礼,“草民拜见忠平侯。” “元老板不必多礼,在下早已不是忠平侯,你唤我名姓便可。” 元良哪里敢直呼其名,即便是被贬为平民的侯爷,那也曾是身份尊贵的侯爷,还曾领军打仗多年是一代猛将,于是改口道:“方先生。” 元良是真没想到方侯爷居然会在这后厨里帮忙包扁食。 盛世领着他越过在外面包饺子的人,往里面走了一点。 长安正好炒好一锅菜,手里还端着色香味俱全的盘子。 “元老板,这是十一皇子。” 元良腿一软,差点跪下了,幸好盛世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再次颤颤巍巍行礼,“草民元良拜见皇子殿下。” 长安将盘子摆到能加热的桌子上,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不必多礼”,便再次转回到灶台前。 看着长安忙碌的身影,元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到底是一屋子什么人啊,方侯爷被贬为平民在这里包扁食尚能说得过去,怎么连金尊玉贵的十一皇子都要在这里当厨子啊? 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盛少爷、盛家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盛世此次来江陵,解决顺通货运的问题只是顺便,连剿水匪的事交给方瞻他也不担心,他最大的目的,便是找一个船厂,一个能造他想要的大船的船厂。 丰饶带来的,便是大船内部构造的图纸。 第69章 第 69 章 长安,我回不去了…… 盛世客气地将神色惊疑不定的元良, 引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前,“元老板请坐。” 元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方侯爷和十一皇子都忙着自己手中的事, 并没往自己这处看,便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盛世也没拐弯抹角, 直接道:“想必元老板今日来,便是同意与在下合作了。” 元良会赶在腊月三十来,说明心里还是重视合作的,甚至等不到过完年节, 便匆匆赶了过来。 盛世说完一抬手,守在一旁的丰饶便从一沓图纸里, 掏出一张草图递过去。 盛世将这张草图摊在元良的面前, “元老板,在下想要的便是这样的船。” 元良的注意力一直在方瞻和长安身上,压根没听到盛世刚刚在跟他说什么, 还是元洲拉了下他的衣服提醒他“船”,他才好不容易将目光从侯爷和皇子那边拉回来。 元良有些茫然,“船?” 然而等他目光落在面前的图纸上时,脸色比刚刚见到方瞻和长安还要震惊。 这张图纸虽然只画了船的外形,却清晰地标着详细的尺寸数据。 让元良震惊的便是这船的尺寸。 这是一艘大船,一艘从未有过的大船。 他激动地将图纸拿起来,睁大眼睛仔细地又看了一遍,随即又赶紧摇头,“不可能,这船造不成。” 这船的图纸是丰饶与墨家众人研究了很久,才画出来的,是他们觉得大小最合适, 也最能满足他们需求的船。 如今见到这人一见他的图纸,就否认了他们的心血,顿时就出声反驳道:“这船如何就造不出来了?” 元良家从他祖父那辈开始便开始造船,造过船只无数,自认没有人比他更懂船,如今看有人与他争论他最熟悉的领域,当即就不乐意了。 “你造过船吗?” 说着他指着图纸上标注的尺寸,继续道: “你以为造船是过家家,写个尺寸就往大了造? 现今最大的船便是白丽船厂的宝船,但是那船行驶速度极慢,且半点经不起风浪,平日里只能停在湖里,被富家子弟用来游乐。 你这船比那船还要大四倍有余,还说没有问题?” 丰饶闻言立即从元良说的几处开始反驳。 “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们都考虑到了,你看这里,我们改进了稳定性……” 丰饶顿时与元良就造船的专业问题讨论起来,其他几个墨家弟子以及元良的儿子元洲也加入了讨论当中。 盛世自己并不懂造船,因此才特意将丰饶他们从广武县召来。 见他们这处成了小型研讨会,盛世便起身去了长安那边。 只是等到夜幕低垂,饭菜准备完毕,丰饶那边也没最终敲定方案,因此到了饭桌上,元良还在思考着丰饶说的那些东西。只是虽没有被彻底说服,但也发觉盛世要造的大船并不完全是痴人说梦。 甚至丰饶他们说的有些东西,他听都不曾听过。元良心中叹息,看来自己的造船术已经落于人后了。 倒是元洲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拉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墨家人请教。 听到墨家人说他们来自广武,广武那里不仅有学院,还有专门的研究院,只是学院收学生比较严格,研究院更是难进。元洲当即心驰神往,小声求他父亲让他去广武涨涨见识,若是能去学院学习就再好不过了。 元良还未斥责,就听丰饶笑着道:“公子可是学院院长,也是咱们研究院的院长。” 元良之前与丰饶讨论的时候,得知他们这些人都来自墨家,他没料到墨家人所在的研究院,实际上就握在那位盛公子的手里。 之前不是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吗? 盛世笑着说若元良愿意,可前往祖安学院学习。高兴得元良当即起身行礼。 一顿饭算是吃得其乐融融。 元良父子之前留下来吃饭,是因为与丰饶他们商讨忘了时间,被盛世盛情邀请,如今吃完饭又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方瞻一家吃完饭也回到隔壁去守岁,连邬淳老先生也熬不住,回屋休息了。 盛昌则为盛世联系到了满意的船厂,因为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些酒,虽然嚷着要守岁,但已经靠在暖炉边打起来了盹。 石莽喝得脸色发红,指点着丁来比划拳脚。 一时之间就剩下盛世和长安没什么事干了。 盛世坐了会儿突然想起来今日好似送了些东西过来,于是对长安道:“你等我下,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长安看着他转身回了内室,很快抱着一只木盒子出来了。 盛世将东西放到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把小木棍递给长安,眉眼在烛火下柔和温暖。 “过年怎么能少得了烟花呢。” 说着,他又低头给自己拿了一把。 “我之前与你说过火药能做成能在天上炸开的烟花,你还记得吗?” 长安看着手里的小木棍,点了点头,“这就是你说的烟花?” “那倒不是。”盛世笑着摇头,然后对着天上指了指,“那么大一个烟花在夜里炸开,怕是等不到明日就有人找上我们。” “好点的,说是祥瑞,不好的话,只怕要将我们当做妖孽。” 长安看了眼正往门外看的盛世,低声说了句,“本就是祥瑞。” 盛世没听清,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长安举了下手里的小木棍,“这个要怎么用?” “随我来,”盛世兴致勃勃,左手抓着一把烟花棒,右手拉住长安的手腕,“这个得到外面放才有意思。” 长安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任由盛世将他拉到门外。 昨日刚下了一场雪,如今地上的雪还没消散。 盛世站在雪地里,在身上摸了一下才想起现在没有打火机,而他自己也想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于是侧头问一旁看着他的长安:“你那有火折子吗?” 长安将带着体温的火折子递过去。 盛世接过的时候,微微挑了下眉,心道:果然年轻就是好。 这么冷的天,他在外面站一会儿,指尖就凉了,但长安穿得分明比他少,手心却温热。 古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看来他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生日子要提上日程了。 “把烟火棒点上就可以了。” 盛世将火折子打开吹了下,低着头将长安手里的一根烟花棒点燃。 “嗤啦——”一声,烟花棒燃起火光。长安本来正盯着盛世低头的侧脸看,猝不及防被火光吓了一跳。 盛世抬头刚好看到他脸上惊讶的神情,于是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喜欢吗?” 虽然没有后世的烟火棒璀璨,但在这个连最普通的烟花都没有的时代,也还算新奇。 长安闻言看向盛世,认真地回了句,“喜欢。” 这东西就是哄小孩的玩意,在盛世看来十七岁的少年也算是小孩,他给自己也点了一个,拿在手里晃了晃。 长安学着他的样子,也动了动,然而下一瞬,火光便消失了。 盛世也注意到了长安那边的动静,转头便看到长安无助地看向自己,像是做错了事在等着他责备,还怪可怜的。 “没事,就是只能燃一会儿,你再点一根就好了。” “嗯,好。” 长安接过火折子,给自己又点了一根,只是本来弄来给长安玩的,最后变成了盛世一个人在玩,长安沦为给他点火的小跟班。 看着燃着的烟火棒,盛世突然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年后便要回京复命,接下来应该还是要回幽陵,”长安说完发觉盛世问的可能不是这个安排。 他思索片刻,回问道:“那义父你呢?” 盛世一愣,回头看向长安,“我?” 长安鼓起勇气回望盛世,语气中带着盛世也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心慌,“义父有想过回去吗?” “回去?” 一开始盛世以为长安问的是他什么时候回祖安,但见长安的神色才发现不是。 他眨了下眼,长廊上挂着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火光明灭了一下。 意识到长安问的什么,盛世脸上洋溢的笑意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茫然。仿佛整个人是空的,凉风在身体里回旋,带着呼啸而来的冷意。 “我,”他艰难地开口,只是一出声才发现声音不知道为何突然哑了。 他抿了下唇,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系统2.0在没电关机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这几年尝试过无数次,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利用雷电给自己的身体充电,让系统重新开机。 他还曾去找过高僧和道长,但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没能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也看不出来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科学和玄学,他都试过了,最终也认清了现实,那个系统很可能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抬头盯着这漆黑的异世星空,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等再次看向长安的时候,盛世嘴角勾起,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悲凉。 他说: “长安, 我回不去了。” 第70章 第 70 章 一切以义父为先 长安心口一紧, 脱口而出道:“我一直陪着你。” 盛世微微一愣。 他没料到长安能理解自己那种无法言表的孤寂,心口仿佛有道暖流缓缓淌过。 他勾唇笑了一下,抬手打算像之前一样揉揉长安的头顶, 却发现这孩子不知不觉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于是只能半道换了个方向,改成拍了拍长安的肩膀。 “义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长安抿唇皱眉。 他这个年纪, 定亲的比比皆是,手脚快的甚至孩子都有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就听盛世轻松道: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们那里都什么样吧。” 大约是恰逢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身边又是知道他来处的长安, 再加上喝了点酒,盛世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 “我们那里晚上很热闹,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路灯将整个城市照得像是白天。不是这边的蜡烛或是油灯,而是可以通电的电灯。” 盛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除夕这样的日子, 我们一般会坐在家里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电视里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屋外漂亮的烟花能一直放到半夜。 在我们那送个消息根本不需要个把月,手机可以实时发送消息。如果家人没在一起过节,还可以打视频通话。 之前你在幽陵,我在祖安,若是在我们那,一个视频拨过去,你就可以看到我在干什么,跟面对面一样……” 盛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电可真是个好东西,真怀念手机电脑空调都在的日子……” 虽然很多词长安都听不懂, 但盛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努力记下来了。只是每次在听到盛世说“我们”“你们”时,心口会忍不住抽痛,拢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握紧。 ——他从始至终都分得很清楚。 待听到“打更”的声音,盛世才发觉已经很晚了,“拉你在这说了半天话,走走,赶紧回屋暖暖。” 说着,便带头回了屋。 长安落后半步,在盛世即将进屋时,突然问道:“义父,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盛世心口一跳,回头诧异地看向长安,但长安目光灼灼,并不像说笑的样子。 长安见盛世蹙眉,侧身将他掀门帘的手摁下。 两人贴身而战,长安微微倾身,靠近盛世的耳边,轻声道: “至尊之位,只要义父要,我必全力助你。” 长安突然近身让盛世有些微不适,尤其是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让他耳朵有些发烫。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尴尬地笑了下,随后道:“若有一天我有机会回去,岂不是对这里的百姓不负责?” 见长安愣住,盛世笑着继续道:“你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我帮你。” 长安沉默片刻,在盛世歪头看他发出“嗯?”的时候,点了下头。 “好。” 盛世挑了下眉,反问道:“你刚刚是在试探我?” “没有,”长安恭恭敬敬地帮他重新掀开门帘,在盛世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声道:“一切以义父为先。” 盛世的后脑勺麻了一下,他侧头看向长安,但见长安低着头,于是勾唇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乖”。 长安猛地抬头,盛世已经越过他进了屋。 屋内盛昌则刚睡醒,见到盛世进来迷迷糊糊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去岁如愿,今年称心,”盛世笑着冲盛昌则和其他几人拱手,“祝大家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盛昌则这才知道已经过了子时,他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绣着富贵字样的大红绣包,塞到盛世手里。 “世儿岁岁平安。” “谢谢父亲。”盛世乖巧收下。 给完盛世红包,盛昌则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同样的绣包,塞到盛世身后的长安手里。 “长安岁岁平安。” 长安如盛世一样乖巧收下,“谢谢祖父。” 盛昌则大约是酒还没醒透,听到长安喊他“祖父”,突然心生感慨。 “长安长这么大了,都比你义父还高了。新的一年,争取早日娶个媳妇,让你义父也当上祖父。” 长安立即看向盛世,但盛世只含笑看着他们,见他看过去还笑着点头,以口型让他赶紧收下。 盛昌则给完红包,便晃晃悠悠回自己屋去了。 盛世给石莽他们两塞了两个红包,转头看见长安盯着自己,于是又掏出一只不一样的红包塞到他手里。 “不会忘记你的,一早就准备好了。” 长安接过盛世的红包,转手将盛昌则之前给他的塞到了盛世的手里。 “这是干什么?” “交给义父保管。” 盛世以为他是觉得盛昌则给的金子太多了,于是笑着收下,“行,我先帮你存着。”- 由于前一天喝了酒吹了风还睡得晚,盛世难得地起晚了。 方瞻他们过来的时候,他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 会客厅里,长安坐在主位喝着茶,方瞻方言进来的时候,盛昌则、邬淳、石莽都安静地坐着,气势有些怪异。 “方将军也坐吧。” 听到长安这么喊他,方瞻也没反驳,他看了一眼邬淳他们,坐到了空出来的,离长安比较近的位置上。 “十一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长安放下茶盏,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昨日本宫与师父商议了一番。” 众人的目光顿时朝他看去,里面有探究,有不解,里面最不能理解的当属盛昌则了。 他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长安,这分明就是摆的皇家人的谱。他瞄了一眼邬淳,见邬淳冲他摇头,于是又按耐下来,想听听长安要说什么。 “本宫与师父都觉得大凉沉疴已久积重难返,朝廷上下贪污腐化,君王昏庸无度……” 长安每说一句,下面的人眼皮便跳一下。 盛昌则咽了下口水,一旁的石莽无助地看向他,满眼里都写着:这是能说的吗? 盛昌则无言,他不敢想那些话是他儿子说的,而且还是说给皇帝的儿子听的。 还要不要命了啊? 长安见下面的人脸色各异,又出声安抚,“大家不必惊慌,这些都是本宫想说的。” “既然大凉朝廷问题如此之多,不如改天换日,掀了这朝廷……” 盛昌则本来想喝口茶压压价,没料到长安突然说要造反,吓得他一个哆嗦,茶全都喷了出来。 这里最稳得住的还是邬淳,他本就与盛世商议过是否要扶持十一皇子,这会儿听到长安的话,倒也不觉得太过惊讶。于是接着长安的话问道: “十一殿下是打算招兵买马,剑指苍穹了?” 毕竟是掉脑袋的话,因此邬淳话中没有提盛世,只说这是长安的打算,将盛世撇了开来。 长安自然也知晓他的意思,他含笑看着邬淳,直接道:“不是本宫,是师父。” 盛昌则本来在擦衣服,闻言吓得茶盏都滚到了地上,立即起身大叫冤枉。“不可能,世儿不可能如此大逆不道。” 盛昌则在心里尖叫,真是要了命啊。当着人家皇子的面,扬言要掀了大凉朝廷的桌,换自己上桌吃饭,这是要诛九族的事啊! 长安回道:“本宫不觉得这是大逆不道。” 其他人心惊胆战的同时,还一头雾水。方瞻跟邬淳对视一眼,随后开口道: “若要改天换日,殿下您才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长安曾帮过方瞻,但方瞻这话却不是要支持长安夺位,他只是怕盛世被坑。 长安轻轻扫了一眼方瞻,淡淡道:“既然要改天换日,自然该彻彻底底,若是换成本宫,还有何意义?” 他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骇人听闻,接着道:“本宫手下的所有力量都是师父的后盾,本宫会全力支持师父,直到他登上那个位置。” 这下不止盛昌则惊讶了,就连方瞻和邬淳都吃惊了。 谁都没想到长安居然自己对帝位无意,而要将盛世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几人面面相觑,“这……?” “不过,”长安话音一转。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若宣扬开来,则会对师父十分不利,因此即便招兵买马也只以本宫的名义办。中间若出了任何意外,都由本宫顶着。不到最后时刻,万不可将师父暴露。” “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莫要说露了嘴,可记住了?” 众人相互看了眼,最后点头应下了- 盛世起来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众人忙着手里的事,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他,直看得他一脸莫名。 盛世喝了一口养生茶,见几人还是心不在焉地看自己,于是奇怪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一开口,盛昌则顿时就坐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账册,三两步跑到他身边,但刚要问就看到另一边的长安扫了他一眼。 “师父,今早刚蒸的糕,你尝尝。” 盛世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回头看他爹,含糊道:“怎么了?” 想到长安之前的话太过大逆不道,盛昌则到嘴的话还是转了个弯。 “世儿,你昨日与长安,嗯十一皇子说了,”他用手往天上指了指,小声道:“那个位置吗?” 盛世眨巴了下眼,想起昨晚与长安确实说过这个话题,于是点了下头,“对呀。” 其他人:“!!!” 居然是真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石莽瞪大眼睛看向盛昌则, 盛昌则也一脸吃惊看向一旁的方瞻,方瞻则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邬淳。 邬淳收到大家的讯息,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 就听低头剥橘子的长安开了口。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盛世接过长安递过来的橘子扔进嘴里,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 他点了下头,顺着长安的话道: “确实不用着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朝中太子与二皇子两派相争,傅临淮那里也在蠢蠢欲动。以我对傅临淮的了解, 他对帝位是势在必得的。” 听到他这话,其他人立即脸色有些怪异地看向他。 这个“了解”, 怕是在京都那段时日追在傅临淮身后时了解的了。 长安眼睫低垂, 敛去眼中幽光。 盛世未曾察觉其他人的异常,继续道:“根据前些日子江陵军军备被换一事来看,珉王那边恐怕也有些心思。” 方瞻皱眉, “公子的意思是珉王可能要反?” 邬淳:“珉王生母乃是章太妃,章太妃是先帝贵妃。有传言当初先帝有意要立珉王为太子,只是先帝去得突然,立太子的诏书未来得及颁布。 老夫记得当年力挺圣上登位的还是老忠平侯。” 盛昌则惊疑地看向方瞻,“还有这回事?” 这算是皇家秘辛了。 方瞻沉吟片刻道,“却有此事。” 盛昌则如今也算有点政治觉悟了,于是更好奇怪道:“既然老忠平侯是力挺圣上登位的功臣,那圣上为何要……” 他虽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什么意思。既然老忠平侯是建元帝登位的功臣,建元帝为何要对方家出手? 方瞻怕是这会儿才彻底明白建元帝为何对方家如此。 见方瞻面色沉痛不愿多说,长安开口道: “父皇登基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差点威胁到他帝位的珉王。老忠平侯虽然力挺父皇登位, 但父皇要杀珉王的时候,也是老忠平侯保下了珉王,还让他安全回了封地。” 长安说着看向方瞻,声音微凉仿若这样的事在皇家在正常不过。 “如今珉王成了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块无法治愈的心病,他如何能不恨方家?” “父皇这些年不动珉王,不过是有所忌惮罢了。至于珉王,父皇分明是要想要他的命,他蛰伏多年,想要拿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站在谁的立场上,都觉得自己没问题。 至于方老侯爷当初的想法,怕是只有方瞻才清楚了。 方瞻长叹一声,“当初的事,父亲曾与我说起一二。彼时珉王年幼,先帝临终时知晓即便自己立珉王为太子,珉王也坐不上帝位,因此便召了父亲入宫,让父亲无论如何都得确保珉王平安无事。” 先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要求会给方家带来什么。 方老侯爷也不可能不知道若自己力保珉王性命,会给方家带来什么灾祸,但他老人家最终还是选择了忠君。 只是他的这一举动却埋下了祸根,差点害惨了子孙。若不是长安找人周旋,方瞻怕是已经惨死狱中,而方言则早就被人下毒害死。 邬淳长叹一声,“自古君王多薄幸。” 先帝算计了方老侯爷,而建元帝也不念方老侯爷支持他登基之情。 别人感叹的时候,长安突然道:“倒也并不全是,只要我们追随仁爱圣明,愿体察万民之苦,心怀天下的君王,便不会遭受此等算计。” 说这话的时候,长安看的是盛世,于是众人皆以为他在拍盛世的马屁,而盛世则以为长安在自夸。 他挑了下眉,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这下众人更以为长安说的是盛世了,但他们都不是巧舌如簧之辈,一时之间也不能像长安那般夸赞。 即便是向来觉得自己儿子个顶个好的盛昌则,都不由得觉得这个夸赞让人脸红。 珉王之事暂且不议,左右是建元帝需要头疼的事。 摆在盛世他们面前的首先是人的问题。 方瞻:“收服那些水匪后,顺通货运的人数已经激增了几倍,这么多人得给个去处。” 入冬之后,顺通货运的订单量就少了很多。这段时日方瞻一边带着这些人训练,一边扫了很多水匪的窝。即便只是在鹿城郊野,人数也快要多到引人注意了。 “我怕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人当做匪贼报上去。是否要多接点单子,将人员分散出去?” 他们是剿了匪,但集结一处,又会被人当做黑吃黑之后的另一伙匪。 石莽虽然之前负责的是镖局,但顺通货运的事一开始也是他们在办,自然了解不少,闻言有些尴尬道: “单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到的。” 尤其是现在人数扩张了这么多,想要安排这么多人出去,那得要多少订单啊? 方瞻也有些发愁,“若没有订单,光养着这么多人,也是很大一笔开销。” 他也是吃了太多没有饷银粮草的苦,总是想办法要自给自足。 盛昌则闻言大手一挥,“别慌,咱们安盛集团其他产业赚得多,养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才这些人了,再多一倍也无妨。”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方瞻按照军中方式训练的人手,以后不就是世儿的兵吗?那自己花钱花粮食养那些兵,不是应该的? 方瞻没料到盛昌则说要拿钱出来养着他手下的这些人。 他盘算了一下,随后在心里感叹:盛先生赚得真不少啊! 方瞻并没有参与过盛世的生意,因此才觉得能养活这么多人很让人吃惊。若是方夫人知晓,只会对他翻白眼,这才哪到哪啊。 盛世倒是不担心没钱养人,“不过这么多人聚在一处,还是得解决一下,省得被人当做匪贼上报给朝廷。” 其他人点头。 盛世想了下道:“造船一事,丰饶与元老板那边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很快开工一事便要提上日程。我们要的船大,数量也不少,以元老板船厂的规模,怕是人手会严重不足。” 方瞻眼前一亮,“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将多余的人手安排到船厂去?” 盛世点头。 “元老板接我们这单,肯定得扩招船工,但短时间也不好招到那么多人。即便找了那么多人,等接完我们这单,他后续也不用不到那么多人手,不如就将我们的人手安排到船厂去,让他们边学边做。” 石莽有些担忧,“给我们培养懂船的人,元老板会愿意?” 毕竟制船也算是一门很有技术的手艺,哪那么容易让人偷师? 果然当盛世要求尽快将船造出来的时候,元老板就喊人手不够,想要造这样的船,少说得三年,而且还是一艘。 于是盛世便提议自己这边出人手,怎么安排全看元老板。 元良很纠结,盛世给的报酬太丰厚了。一单抵得上他船厂二十年的总订单量,若是除去船工的报酬,他赚完一单就能养老了。 “元老板,不若这样,我这边出的人手,报酬也是我自己付,你那边尽管使唤他们。” 元良心中一动,“那咱们订单上……?” 盛世笑道:“订单自然照旧。” 元洲闻言激动得差点扯烂他爹的衣摆。 钱他们照拿,但是几千人的酬劳他们一文钱都不用花,那一年下来至少得省下十多万两啊! 跟十多万两比起来,学的那些技术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了船厂也不是多保密的技术,就算人家不在他们船厂学,大可以去别的船厂。 说到底还是他们赚了! 这种大订单,自然是需要盛世亲自来签订的。 方瞻那边将一部分人手继续安排去走货运,而另一部分人则安排去了扩张后的船厂。 由于这些人里有不少是收服的水匪,虽然方瞻治下有方且也有过收服降兵的经验,但是一人管船厂和各大货运还是有些照顾不来,于是盛世想了想,将石莽也留了下来。 石莽听到这个安排自然高兴,他此次来江陵也藏了一份私心,那便是见见自己的偶像,若能近距离请教那就更好了。 石莽曾是军中校尉,自然对方瞻这样的将领有着天然滤镜。 年后没几天,长安便带着调查结果以及押解的众人回了京都复命。 盛昌则在安排好船厂人员的酬劳后,也带着人去了江南。 盛世在船厂开工后,也抽空去了一趟清河。虽然方瞻带过来的人对船厂的工作一无所知,但在元良那边老师傅的带领下,也算是慢慢入了门。 时间很快来到二月,盛世见没什么大问题,便准备回广武。 由于船厂这边还需要丰饶这个技术总监,因此丰饶这次便不与盛世一同回去。 倒是元洲见盛世要回去,急得团团转。 见他如此,盛世灵光一闪,突然问道:“不知元公子愿不愿意到咱们学院里任讲师?” 当初盛世看中清河船厂,便是因为它虽不是目前规模最大的船厂,却是所有船厂里技术最好的。 本来只想去当个学生的元洲,听到盛世的邀请立即愣住了。 他还能当老师? “我们学院开设了不少理工课程,由墨家弟子担任讲师。如今我打算再开设一门船舶课,正缺这方面的讲师。 对了,咱们学院每隔一段时间会召开研讨会,就各种前沿问题展开研究探讨,此会只有学院内部讲师及知名大师方可参加,不知元少爷有没有兴趣?” 元洲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他连父亲都没知会,当即回家将家里的各种典籍及祖辈传下来的心得抱上马车,随盛世一同北上。 当元良回到家,只看到搬空了的书房,以及元洲留下的写着“儿子当老师去了”的信,恨铁不成钢。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第72章 第 72 章 一个也不准放走! 盛世刚上路, 便听说朝廷那边关于江陵城军备被换一事的最终处罚便下来了。 所有直接参与的人员一律处死,其身后的家族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倒是怀涧崔氏没有受到波及。 据说是崔氏族长找到了庄太傅从中周旋, 并说江陵崔氏一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从族中除名,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家一无所知。 不知中间动用了多少人力财力, 最终倒是保下了整个怀涧崔氏。 只是经此一事,他们算是彻底将盛世和长安彻底记恨上了。而崔氏也与庄太傅一党过从甚密。 小鱼小虾处理得极其利落,但罪魁祸首珉王却仍旧安然无事。珉王推了个部下出来顶锅,建元帝最终也只能以治下不严的名义让其闭门思过一月了结此事。 长安因此事得了封赏, 他虽未封王,却被授了幽陵都督的职衔。只不过他本就随景清辞驻守幽陵, 这个官职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依旧引得其他皇子眼红。 三月初长安奉命回幽陵, 同时给盛世传了一封信,说庄宿被任命为宜王府参军,如今已经南下。 王府参军, 正五品。 三皇子傅临淮去往封地之前便被封了王,只是因为他之前有错处,因此建元帝也没给他起个好听尊贵的封号,而是直接以宜城的宜字为封号,封了他一个宜王。 庄宿被任命为宜王府参军,那也就是去了傅临淮的手下。 如今的剧情已经与原书天差地别,傅临淮在原书里并没有被封为宜王,也没有去宜城,庄宿自然也没有成为宜王府参军。 长安信中说庄宿去宜城,是庄太傅的意思,但盛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原文里关于庄太傅的描述,他作为太子太傅理应是太子一党, 至少表面上是。 在诸位皇子的争斗当中,庄宿作为太傅之子与几位皇子都私交甚好,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就是庄太傅在授意。他自己的身份不好站队其他皇子,但庄宿却可以。 只是原文中庄宿是在傅临淮胜了二皇子后,才开始倾向傅临淮的。按照庄太傅的人设来说,如今这个时间点安排庄宿去宜城,是不是太早了些? 庄太傅此举令人费解,但若庄宿是重生之人,他知晓傅临淮最终会登基为帝,于是提早投桃报李入傅临淮阵营扎稳脚跟,就能说得通了。 盛世越发觉得庄宿应当也是重生的。 只是以前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庄宿,如今庄宿又南下了,更难调查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不过宜城与广武一南一北相距几千里,即便庄宿与傅临淮在那边闹出什么幺蛾子,也影响不到自己这边。想罢,盛世便将信纸翻到了下一页。 长安倒是没再讲正事,而是说虽然这里没有可瞬间传讯千里的神奇物件,但他会每日给义父写信。 盛世对那晚后来的谈话已经记不太清,好像是说了些手机视频什么的,看样子这孩子还记在心里了。 盛世刚将信纸收进信封里,就听丁来在外面唤他。 “先生,前面就是镇柏了。” 镇柏,中原地区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之前从广武去江陵的时候,并没有走这条线,因此这还是盛世第一次来镇柏。 而盛世来镇柏也是因为邬淳说他有个老友在这里,想着可以顺道拜访一下。 在这个车马不便的年代,老友相会见一次少一次。 只是刚入城,几人就发现这个小县城有些不太对劲,路上行人不多,各个行色匆匆。在见到外来的马车后,不少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像是在防备什么。 盛世让丁来去问话,那些人也只摆手摇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看着很是排外。 连邬淳都皱了眉。 这种现象太反常了。 邬淳心下着急,于是几人顺着他手里的地址,一路问过去,虽然遭受了不少白眼,但最后还是摸到了位于窄巷的那位老友家。 还没去敲门,就听到里面有哭声从里面传来,随即一个妇人安慰道: “你也别太着急了,余家世代行医,余大夫又医术高明,况且还有那么多医者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哭声停住,但仍带着鼻音,“可是那边的大人下了死令,若是治不好,所有大夫全都得掉脑袋,那病哪是那么容易治的啊!我怕他……,哎。” 说着又是一阵哭声。 盛世上去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严,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只见里面坐着两位老妇人,看样子便是刚刚说话的两人,不远处还有个年轻妇人在缝衣服。 盛世行了个礼,问道:“请问这是余辛余大夫家吗?” 刚刚一直在哭的老妇人将眼泪抹掉起了身,“这里正是余家。” 她看了眼盛世的衣着,又道:“你们若是来求诊的,就请回吧,我家老头子去了奉阳,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镇柏。” 说着想到了伤心处,又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邬淳上前一步,匆忙道:“余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见那老妇人看向自己,邬淳又道:“邬淳,那年在晋阳,我与余兄时常把酒言欢。” 余夫人重新看向邬淳,终于从眉眼间认出了这是当年与自己夫君交好那人。 余家世代行医,到了余辛这一辈一心想着传承中医经典弘扬岐黄医术,他本以为入朝为官,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料却只能在太医院虚度年岁,最终辞官四处游历。 在晋阳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游学的邬淳,两人一见如故,各自诉说自己的抱负。 余夫人见邬淳特意来见自己夫君,先是惊喜,随后又悲从中来,“你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奉阳前些时日发生了疫病,不仅奉阳的大夫被征用了,就连周边城镇的大夫也被奉阳的官兵带走了。 几人回到屋里,盛世接过余夫人儿媳端过来的一碗水,搁在一旁简陋的桌上,然后问道:“怎会又有疫情?” 余夫人的儿子也从医馆里回来了,闻言长叹一声,“前两年京都等地发生疫病,奉阳这边很太平,大家还庆幸来着。没想到今年这边却突然发生了疫病。” 奉阳距离余家所在的镇柏不过百余里,若奉阳的疫病控制不住,很容易就扩散到这边。 怪不得镇柏这边的百姓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邬淳:“奉阳那边情况如何了?” 余夫人的儿子余槐说道:“奉阳那边的消息传不出来,只知道官兵出来抓了二十多个大夫,如今我们这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知道是什么疫病吗?” 余槐摇头,“那日我只听到带走父亲的官兵说了句‘腹泻’,具体的他们一点都没透露,大约是奉阳的大人下了令,禁止消息泄露。” 盛世闻言点了下头。 怕引起恐慌和骚乱,封锁消息是很多官员都会采取的措施,当初在晋阳的时候,林明辅也是相同的处理方法。 邬淳转而问盛世:“公子知道这是什么疫病吗?” 余槐闻言看向盛世,“这位公子也是大夫吗?” 邬淳:“我家公子不是大夫,但此前因种痘有功被封了圣。” 余槐这才知道被他父亲接连夸赞了两年有余的圣人,便是眼前这人。 居然这么年轻。 跟着盛世一同前来的元洲听到邬淳的介绍,也很震惊,他没料到与自己父亲做生意的商人,不仅是开学院,还会医术! 而余槐则赶紧起了身,对着盛世躬身行礼,“盛先生,求您帮帮家父!” 但凡疫情,几乎没有能控制在一城之内的,余槐不仅怕疫病传到镇柏,也怕自己父亲年事已高,在奉阳为他人治病的同时自己也染上。 盛世赶紧将余槐扶起,脸色凝重道:“如今你我都不知疫病到底是什么,传染性如何,致死率又是几何。” 余槐心中越发下沉,连邬淳也沉默了。 盛世继续道:“若按你说的患者腹泻,且症状严重,传播甚快的话,极有可能是霍乱,也就是触恶。” “但奇怪的是霍乱多见于夏秋季,如今才三月,怎么会突然出现霍乱的?” 虽然盛世没有说自己会治,但余槐却觉得盛先生这么了解,定然对此有所研究,于是再次跪倒,“求先生。” 盛世这边刚将他扶起,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院门被人粗暴推开,随后一队官兵冲了进来,领头那人猛地抽出佩刀。 刀剑出鞘声后,是冰冷的嗓音。 “将这个院里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走!” 第73章 第 73 章 不遵此令者,杀! 不待盛世他们出去查看, 那些人就闯进了屋里,将他们团团围住。 “谁是余槐?” 如刀锋般的嗓音吓了余槐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何炎扫了一眼余槐, “你就是余辛之子余槐?” 余槐抬眼就看到泛着冷光的刀剑,胆战心惊点了下头, “正是。” 何炎一挥手,“带走!” 余槐要被押走,余夫人和余槐的妻子当即上来阻拦,却被另外几名官兵拿下。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何炎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 “余辛献策焚烧病患尸体,却遭众人反对, 后以家人作押, 若余家人染病而死,他亲手焚其尸体。” 余家人虽然惊讶,却也明白这确实是自家老爷子会干出来的事, 因此也没挣扎。 焚尸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是头一遭。前两年天花肆虐的时候,盛世让人烧的尸体不计其数,余辛估计也是照着盛世当初的法子,提了焚尸的建议。 只是那时的疫情没有传到奉阳这里,奉阳这边能接受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在余家人被带出屋子的时候,何炎看了一眼盛世和邬淳等人,“你们什么人?” 盛世:“余大夫的朋友,今日从外地过来拜会。” 余槐很想叫破盛世的身份,这样的话盛先生便能去奉阳帮他父亲,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话对盛先生很不公平,因此即便他担忧父亲, 也没多嘴说一句。 何炎收刀入鞘,转身离开。 就在余槐以为何炎只是来带走余家人的时候,何炎一抬手,“余家院内所有人,全部带走。” 盛世有些傻眼,就这也能被捎带上? 余槐见盛世也一起捎上了,心中突然安定不少,但同时也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于是路上的时候,很愧疚地跟盛世道歉,说连累了盛世。 盛世摆了摆手。 即便余槐不说,或是这些官兵不抓他,他也是打算去奉阳看看的。没见邬淳都急得上火了嘛。 由于余槐也是医者,而余家其他人也懂些医术,奉阳病患多,医者人手严重不足,因此余槐他们被抓到奉阳后并不是被关起来,而是被派去照顾病患。 几人能与余辛见面,也不觉得被抓难过,甚至庆幸这个时候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余辛虽然不觉得此举愧对家人,但他见到被牵连进来的邬淳四人还是心生愧疚。 “明厚对不住,此次是我害了你。” 邬淳连忙伸手要去扶余辛,却被余辛躲过。 “我这一身脏污,一会儿都得以热水消毒,你莫要沾染上。” 他面上带着自制的口罩,手上带着白手套,脖子上还挂着纯白的围裙一样的布衫,倒是与盛世此前要求的防护措施类似。 邬淳闻言也不再纠结此处,他让出身后的盛世,对余辛介绍道:“这就是我与你说的盛公子。” 盛世在开班学院之初,想的就是办一个综合性的学院,除了文科、理工科和军事学外,他还打算办医学院。 邬淳在听说他有这个打算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早年从太医院辞官的余辛。 余辛听闻眼前之人就是想出种痘之法的人后,顿时激动万分,尤其是这人的办学理念与自己不谋而合。 余辛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年近花甲,原本已经放弃年轻时的梦想,居然柳暗花明遇到了要办医学院的伯乐。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但又觉得自己没有消毒干净,不敢伸手,于是就尴尬在了原地,还是盛世笑着道:“余大夫不必多礼,咱们有的是世间,如今还是治疗眼前的疫病为先。” 余辛连连点头,“盛先生说得对。您随我来,我跟你细细说下他们的症状。” 这里是一处临时隔离开的半露天医馆。 何炎在不远处看着与余辛攀谈的几人,问身后的人;“调查出那几人什么身份了吗?” “回大人,确实是今日刚入镇柏的,从哪里来不清楚,不过据余辛的儿子余槐交代,这几人当中最年轻的那个,便是前两年想出种痘之法被圣上封为斗圣的盛世。” 何炎皱眉,“那个追着傅临淮屁股后面好几年的绣花枕头?” 盛世如今有两个如雷贯耳的身份,一个是在推崇他的眼里,他是种痘有功治疗天花第一人的盛圣人,另一个是在看不惯他的人眼中,他是脑子有病偏爱龙阳之好的草包。 何炎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少,傅临淮的笑话也是别人说与他听的,自然也知晓有盛世这么一号人。 身后的人点头,“是他。” 何炎看向正蹲下身认真查探患者病情的盛世,摁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摩挲了一下刀鞘,“看着不像啊。” 但他对盛世的这个身份也只探究了一下。 “不管他之前是不是绣花枕头,既然能被封圣,想来是有些手段的,你这几日派人跟着他跟余辛,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何炎抓余家人并不是他不认可余辛的方法,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认可,才会接纳余辛的建议。若他不同意,直接无视便可。 而让余家人过来,最主要还是堵那些反对之人的嘴。 何炎本就是领兵之人,他见过的死尸多到数不清。战场上别说什么收敛尸骨入土为安了,很多都是残肢堆在一起下葬,甚至战事惨烈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就那么被天鹰啄被野狗咬。 所以他对焚烧尸体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盛世戴着口罩和手套,仔细看完后,确定这就是霍乱。 “这个病前期最典型的症状便是腹泻,失去大量水分和电解质,引发身体脱水。” 余辛点头,“就是这样,严重的可能一两天人就没了。” 盛世接着道:“用药方面我不是特别懂,只知道有两个方子,具体如何用,还得余大夫看。” 余辛连连点头,“您说。” 盛世想了下道:“一个叫连朴饮,由七味重要配伍而成,分别是制厚朴、姜制黄连、菖蒲、半夏、淡豆豉、栀子、芦根,有着清热化湿、理气和中的功效。①” 盛世说了两个针对热霍乱、寒霍乱的中医方子。 余辛暗自记下,“其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盛世:“既然患者主要是缺水,那我们首先得帮他们补充□□。” 余辛再次点头,“我们已经以米汤或是稀粥为他们补充水分了,就是收效甚微。” 其实最好的补液方式自然是静脉输液,但是鉴于目前还没研究出来静脉输液技术,那就只能先口服了。 “先口服补液盐。” 余辛赶紧记下,“何为补液盐?” 盛世给余辛简单讲了一下,补水和补电解质的区别。 余辛恍然大悟,“就跟出汗是咸的一样,腹泻的同时人体内的盐分也在减少,所以我们得将这些流失的盐给补上,是这个道理吗?” 盛世点头,果然好大夫的脑子就是好,接受新事物快而准,“水里加上盐和糖,便可以补充流失的电解质,当然不是随意添加,要按照一定比例来加。” 余辛在做笔记的时候,余槐也跟着一起听讲,其他的大夫不少也来旁听,只是认同盛世话的人并不算多。 什么电解质?听都没听过。 补水还要加盐,那不是齁死了,喝下去不是更渴? “患者除了补充□□,喝中药缓解症状外,还可以用一些止泻的法子。” 余槐适时提问:“什么法子?” 盛世:“观音土。” 其他人立即反驳,“观音土吃了是会死人的。” “对啊,饥荒的时候,有人饿得受不了,跑去吃观音土,最后把自己给吃死了。” 见不少人反对,盛世也没恼,而是解释道:“观音土吃死人是因为吃进去不能被消化。而它能导致便秘,另一方面来说便能止泻。当然过犹不及,吃多了肯定是不行的。” 将观音土研磨成粉,这便是自制的蒙脱石,技术手段不如后世,只能凑合用用,有效果便好。 “《神农本草经》中有关于赤石脂的记载,而赤石脂的主要成分便与蒙脱石相似,具有涩肠止泻、收敛止血、生肌敛疮的功效??。” 而蒙脱石在古代便被称为高岭土或观音土。 众人细细听来,发现好像真的可以一试。 盛世继续道:“这些都是病患需要服用的,另外不管是病患、医者,还是未染病的人,经口的东西都必须是煮沸后的,尤其不能喝生水,衣物定期消杀。” “霍乱可通过粪便、污染水源传播,因为病患的排泄物必须远离水源深埋或者焚烧。照顾病患的人员,必须佩戴口罩。” 盛世说到后面,发现还多出来几个奋笔疾书的人,在他说完注意事项后,这几人将记录下来的内容一字不落地交给了何炎。 而何炎则令人将这些整理出来,张贴在奉阳城里里外外。 而告示的最后一条便是, ——不遵此令者,杀! 盛世后来听说这个告示,倒是对奉阳城这个当权者刮目相看。此人有胆有谋,下手也毫不含糊,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被困在这个小城的样子。 果然在两月后霍乱被控制住的时候,何炎找到了盛世,开门见山道: “傅临淮那个人不行,你来帮我,如何?” 第74章 第 74 章 乱 何炎许了不少好处, 但盛世最后还是礼貌地拒绝了何炎抛过来的橄榄枝。 面对盛世的拒绝,何炎也没生气,甚至还说若盛世哪天改变主意了, 他这里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盛世带着余家人一起离开奉阳的时候,何炎还派人送来了报酬。 虽然何炎一开始抓余家人很粗暴, 还连累了盛世,但盛世还是挺欣赏这个人的,毕竟若没有何炎雷霆手腕,奉阳的疫病根本不会那么快被控制住。 这两月内, 感染者生还的几率虽不是很高,但一系列预防措施还是有效阻止了疫病的蔓延。 原书中对何炎有过一小段描述, 说此人与珉王一同反叛, 后被傅临淮率兵平叛,何炎拒不投降,最后被杀。 盛世虽然想不通这人为何跟珉王一伙, 但他还是在收下东西的时候,顺便让送东西的人给何炎带了个口信- 何炎捏着珉王送过来的信函皱眉,旁边谋士对他说着其中利害。 何炎与之前那些发现疫病隐瞒不报的长官不同,他在疫病确定之后,便上报给了朝廷,但朝廷不仅没有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还要求他们立即封城,疫病不除奉阳不准开城。 何炎对封城没有异议,但是对朝廷连个处理过前两年疫病的医官都不派意见很大。 如今珉王送过来的信,便是一边说着朝廷腐败如何不作为,一边拉拢何炎。 单单这一项并不足以让何炎起反叛之心,重要的是珉王说中了何炎的身世。他本是罪臣之子, 后来改头换面,换了身份走了武举,才一路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而他全家便是被建元帝下令斩首的。 想要洗刷冤屈,只能另选明主。 何炎沉默的时候,给盛世送东西的人回来复命了。 “大人,那位盛先生让小人给您带句话。” 谋士正试图说服何炎答应珉王的条件,闻言不禁道:“没见我正与大人在谈要事,下去!” 那人刚要退下,却被何炎抬手拦下,“他说什么了?” 何炎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叫盛世的人不一般,或许能给他指一条明路。 “盛先生说疫病必定是有源头的,而此次疫病的源头是长蒲村的一口井,他说大人不妨查查那口井为何会让人染病。” 何炎皱眉,他是知道那口井的,也是他下令封的井,并将周围的百姓都迁走了。他以为这样也就没事了,根本没想过还得查井为何未让人染病。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何炎恍然大悟,立即站了起来,“来人,去查查大凉什么时候发生过腹泻症状的疫病。” “再派些人去打捞那口井!算了,本官亲自去!” 何炎全副武装地带着人打捞了那口出事的井,最后在井里发现了腐烂的衣物,以及数根白骨。 当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去查疫病的人也回来了。 “大人,查到了,半年前南边蔚城曾发现不少腹泻患者,后来当地县令下令将这些病患全部坑杀,才断了源头。” 蔚城,正是珉王的封地。 疫病这事珉王多半是下了封口令,且没有上报给朝廷,那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何炎气得一刀砍断一旁的歪脖子树。 “这个老匹夫!” 很明显珉王知道疫病这事朝廷多半不会管,因此用这个事来刺激何炎,让其对朝廷更加不满,从而拉拢何炎。 或许还有更隐秘的变态私心,但何炎已经不想深究了。 珉王此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根本不将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等何炎气势汹汹回到府邸的时候,下人送来一封信,一开始他以为又是珉王拉拢他的,没想到居然是盛世送来的。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珉王必败” 盛世想来想去,还是怕何炎倒向珉王那边,白白没了性命。出于惜才的心理,他最终还是给何炎留了一封信。 盛世写信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其他人,因此在他让人送完信后,余老大夫不解道: “盛先生有话要留给何大人,为何前几日不让何大人的那个侍从传话呢?” 这两个月盛世与余辛余老爷子朝夕相处,余老爷子简直将他当成了忘年交,因此这话问得也不失礼。 盛世笑着道:“若是那日就说,只怕我们就走不掉了。”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镇柏。 盛世确实很欣赏何炎的行事作风,但正因为了解何炎的行事作风,他才要跑路。 他只要点出珉王,不论何炎是出于对他的怀疑,还是觉得他很有用,都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何炎带人赶到余家的时候,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才明白那人是真的不想为己所用。 盛世从江陵回去,本来只有三个人,后来多了一个元洲,现在又多了余老大夫一家。 好在盛世帮他们买了几辆舒适的马车,路上倒也不难捱。 六月初,盛世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广武。 盛世还未入城,收到消息的陈县令便亲自带着人迎了出来,连石村长都健步如飞地跟了过来。 一见面陈县令就率先说着思念想念的肉麻话,仿佛他与盛世情比金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听得盛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不论你捅出了什么篓子,我都不会怪你的。”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陈县令,顿时就不想理会盛世了,他抱臂站在一旁哼哼,还是他身边的属官胡会替他说道: “去岁盛大人让石村长带人种的那些种子长势极好,尤其是土豆和棉花。后来咱们大人还与你们村的村民一起挑了土豆良种。 到了今年春耕,大人又亲自带人到地里耕种,如今那些土豆和棉花都长势喜人,很快又能收了。” 盛世闻言,诧异地看向陈县令。 这人转性了? 陈大人听到胡会说完,立即扬了扬下巴,一副我都做了这么多,你居然不夸赞我的神情。 盛世忍住笑,冲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县令大人体恤百姓不顾辛劳亲自耕种,实乃我等楷模,百姓之幸。” 盛世的一句夸赞,立即让陈县令顺了毛,他满意地挥了挥手,“这些不过是本官份内之事罢了。” 听得站在他身后的石村长不停翻白眼。 也不知道谁不停地嘀咕,得赶紧多做点什么,让盛世看到他的“价值”。 今年石村长不仅带着广武的百姓种了不少土豆,还分了些良种给宋宣。 由于此前一直受缺粮的困扰,现在西陉关的守军也开始种粮了。 元洲来了后,只是加了一门船舶选修课,而医学院的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除了余老爷子和余槐外,盛世又下了征召令,聘请大夫来学院当讲师。 由于之前学院的口碑建设得好,再加上盛世在广武县的名望,很快就聘请到了不少大夫,不过一个多月,祖安医学院便建了起来。 余老爷子便成了医学院的院长。 由于祖安学院里各个学院越来越多,盛世直接将学院更了名。 于是祖安大学正式成立,盛世也成了祖安大学第一任校长。 时间来到九月,一道惊雷炸醒了整个大凉。 有人反了! 原文中第一个掀起反旗的,是与珉王合作的何炎,但由于盛世掺和了一脚,这次何炎并没有与珉王成功牵上手。 只是这第一个反的,也不是盛世以为的珉王,而是一直蜗居在东南的韩王。 说起来也很搞笑,珉王见与何炎没谈拢,还被何炎臭骂一通,便退而求其次,去找了叔叔韩王。 为什么说退而求其次,是因为虽然韩王野心不小,但行事不着调。而这次也是不着调到了极致。 原来珉王与之商议,在明年春一人偷袭达城的粮仓,一个偷袭林城的粮仓,粮草充足之后,立即收复周边城池,扩大地盘。 韩王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但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就振臂高呼“他要反”,韩王那些手下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被他派去攻打达城。 其结果可想而知。 韩王大喊谋反只持续了三日,便被达城守将给抓了,韩王被抓之后,立即屁滚尿流供出了珉王,说一次都是珉王授意。 珉王得知后,一边骂他蠢,一边只能振臂让与他达成合作的那些人一起掀了桌子。 一时之间,大凉东南西南等地五六处都点了火。 建元帝收到加急军报,气得一脚就踹了桌子,他连点数人去平叛。只是反叛的人太多,武将都有些不够用。 边关将领不能动,方瞻又被他贬成庶民了,因此在奉阳一呆好几年的何炎也被人提了起来,建元帝见他之前打仗很有章法,因此将他派去讨伐珉王。 何炎收到调令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荒诞。 差点成为叛军一员的他,就因为盛世的一句话,现在成了平叛的人,还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战火烧起来的时候,盛世却看着大凉的地图皱眉。 与原文相比,珉王反得太早了。 真的只是因为他这只蝴蝶吗? 第75章 第 75 章 坏消息 短短三月间, 珉王拿下荆楚周边数城,盘踞青州的昌王一路向南也势如破竹,只有临城大将殷庐被三皇子傅临淮牵制, 没能跳得起来。 建元帝气急之时,发了个加急文书给傅临淮, 表扬他的同时还让他再接再厉,一举拿下乱臣贼子。当然这仅限于口头上。各地战乱,建元帝多是让临近城池调集兵马前去平叛。 就近调兵本也正常,但建元帝却对粮草一事只字不提。 外面乱起来的时候, 京都也不安生。 建元帝近年身体亏损得厉害,他自知身体大不如前, 因此越发听信方士之言, 迷恋起了长生之术。 他平日里服用的丹量本就不少,加上这次各王叛乱使得他头疼不止,因此服用的丹量比之前翻了一倍。 过量食用丹药的后果很快出现, 建元帝在某日早朝接到西南某城不战而降的消息时,气急攻心从龙椅上一头栽下,昏迷不醒。 一国之君昏迷,朝中臣子自然万分焦急。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现今正值多事之秋。好在储君早就设立,于是有重臣提议先让太子监国。 太子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自己掌权,自是扬眉吐气春风得意。 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收回距离京都最近的三个方向的兵力,让其拱卫京师,美其名曰保护圣上。 这事虽有人反对,但大多数人还是表示赞同。 毕竟东南西各个地方都在打仗,若是哪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京都, 京都却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岂不是万里江山就易了主? 更被说这些朝臣的家眷和基业都在京都,若是京都没了,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不论是为了皇室,还是为了自己,都是保护京都的兵越多越好- 邬淳奇怪道:“二皇子没反应?” 盛世翻了下火炉上烤着的玉米和土豆,接着道:“恐怕太子调兵的目的,也不是什么保卫京都保护皇帝,而是怕二皇子政变吧。” 邬淳闻言也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太子只是因为占着长才会被立为太子,从而得到一帮老臣的支持,论实力和势力,他根本没法跟有贵妃和贵妃母家撑腰的二皇子比。 虽然太子占着正统的名,但他在朝堂上一直就没压倒过二皇子。这么多年建元帝就这么看着他们兄弟几个争权,估计太子心里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建元帝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其他人。 这次他好不容易熬到建元帝昏迷不醒,自己有了掌权的机会,自然要一举除了对自己储君之位威胁最大的人。 此次回来汇报消息的是原来去京都负责香皂生意的周管家,也是如今安盛集团中原地区的大掌柜。 周怀见京都局势不对,将明面上的铺子全都关了,带着人连夜回了广武,只在京都留下了暗线继续关注京都的动态。 周怀的话也验证了盛世的说法。 “太子刚监国就开始清除二皇子的人,如今朝中大换血,已经没多少二皇子的亲信了。” 这也在盛世和邬淳的预料当中。 邬淳闻言问盛世:“若公子是二皇子,该如何破局?” 邬淳经常用类似的问题考盛世,因此他再次以争权一方的视角让盛世想对策的时候,盛世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他想了下道:“如今只是清除二皇子的党羽,等到剪了羽翼,即便太子没有登基,也要清算二皇子本人了。 若要稳妥,可以遁走晋阳保存实力,然后徐徐图之。” 邬淳捋了捋胡须,“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若是不稳妥呢?” 盛世扔了一把柴进炉灶里,笑着道:“自然是趁着太子还未登基,将他拉下来,换自己上去。” 邬淳:“如今京都护卫军足有八万,怕是政变还没开始就要被镇压了吧?” 盛世笑道:“自然不是直接政变,万事都得有个名头,名不正则言不顺。只要太子德行有亏,那我们就有突破口。” “普通的德行有亏,怕死不行吧?” 周怀在京都收集情报多年,自然也懂了不少门道,听到邬先生与自家少爷复盘自是激动不已,他想说话,却被邬淳摆了摆手压了下去。 “虽然太子监国,但实际上他的声望并不高,不论是大臣还是京都护卫军,他们衷心的依旧是皇帝。若太子对皇帝不利,那太子就万劫不复。” 盛世说完看向周怀,“周大掌柜,二皇子如何做的?” 往日里稳重的周大掌柜,激动得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对!” “二皇子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人证物证,每一项都指向太子,说陛下是吃丹中毒导致的昏迷。而炼丹的方士是太子找的,陛下服用的丹药,也是太子令人制的有毒丹药。” 若说动机,太子还真的有。 他在太子之位呆了快三十年,眼见着建元帝身体虽然不咋地,但就是死不掉,他登基之日变得遥遥无期。况且近年建元帝还越发重视起了二皇子,甚至还有三皇子。 要说太子心里不急,那都是假的。 但若说二皇子伪造证据诬陷太子,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太子监国对他动手了,他才偷偷摸摸让人揭发太子。 若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也没人信。 于是朝堂上再次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 被调回来的护卫军也不是铁桶一块,三个将领外加京都本来的禁军,分别被太子和二皇子拉拢。 京都就这么乱起来了。 最后二皇子偷偷传信到并州,又调了一支军队过去,最终逼得太子败走西都兴城。 周怀:“此次二皇子全胜,如今已经下诏废了傅临睿太子之位。” 盛世:“看样子建元帝短时间内是死不了了。” 周怀不解,“为何?” 在周怀看来,二皇子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如今太子被废,若是皇帝又死了,那他作为京中势力最大的皇子,登基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邬淳笑道:“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废的。二皇子既然以暗害陛下为由,讨伐前太子,如今自然要做做样子在床前尽孝,建元帝若是就这么死了,不仅不能让他赚一个好名声,还能将太子之前那口锅扣在他身上。” 所以建元帝暂时死不了,二皇子不仅不会害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多活些日子。 不论是京都的局势,还是南边的战火,短时间内都没有波及到盛世这里。 即便到了冬日,广武城内依旧热闹如昔,商业街上有各地知名商铺开的分店,招呼吆喝声不断。如今的广武城已然成了一座繁华且生机勃勃的新城。 学院已经放了假,但仍有不少学生成群结队出门,最引人注目的是还是穿着白衣白褂带着白口罩的医学院学生。 虽然医学院才开了半年课,学生也不是很多,但余老大夫还是带领着学生们问县衙要了一个门面,开了义诊服务。 不少百姓冒着严寒在外面排队,有其他学院的学生来帮忙,负责给排队的百姓们送姜茶。 石村长也混在其中,他倒不是来看病的,而是作为宣传人员鼓动大家去义诊那里看病的。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他还兼着县里宣传部部长的职呢。 陈大人虽然还是广武县的县令,但他自觉自己已经不是广武一把手,因此盛世给县里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职位,他也没反对。 甚至他觉得石村长那个小老头,还宣传得挺好,够资格当那个什么“不长”。 学院里的教授或是老师,基本都已经在广武安了家,这样的日子不是带着家人一起出门采买看热闹,便是在家忙着准备过节的东西。 学校的老师们都有盛世以学校名义赠送的宅子,那些宅子都在学校后面的一条街上。宅子不仅宽大敞亮,还修得特别漂亮,不少百姓看着这样的“家属院”眼馋。 不少人盘算盘算自家有没有适婚的孩子,再跑去打探家属院里哪家先生家的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期望着自家孩子可以搭上那些先生家。 “那些先生们不仅宅子漂亮好看不要钱,学院里的待遇还特别好。 我听我舅姥爷家女婿的七大姑说,她家有个女婿就在里面教书,不仅每月奉银不老少,放假的时候里正大人还给每个先生发了半车的年礼。 这过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都不用花钱买了!” “那些有学识的先生我们是不指望攀上了,我现在就指望开春厂里招工的时候,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崽子能应聘上。” “说得也是哈,我听说厂里今年那个‘笑意’不错,里正大人给大家都发了‘年棕’,你说里正大人发的年棕,跟我们端午吃的粽子味道一样不?我觉得应该不一样。” 刚忙完实验在酒楼楼上准备吃饭的盛世听着‘年棕’和“粽子”一头雾水。 盛婉儿“噗嗤”一下笑出声,“大哥改天你写个公告,让石村长帮你宣传宣传,也好让大家都知道你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盛婉儿抽条地长个,如今也算是个小大人了。这会儿穿着行动方便的男装,却也没掩饰自己女孩的特征,一看就是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 盛世被调侃也没生气,而是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递给她,“今日你请我们吃饭,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与盛世一同来的,还有崔润。 快过年了,崔润也没有回崔家,而是继续留在了广武。由于易思衡一放假就回了晋阳,崔润没了平日的搭子,便时不时找盛世聊天探讨问题。 今日正巧碰上盛婉儿来找盛世吃饭。 人家兄妹吃饭,崔润本来要走,却被盛世一把拉住,说盛婉儿今日刚领了钱,正是尾巴翘上天的时候,不宰小富婆一顿,就是在看不起小富婆。 盛婉儿得意地哼哼两声。 盛婉儿跟着她母亲做生意这事,崔润作为她的老师也有所耳闻。盛家的产业那么大,盛婉儿也确实不在乎一顿饭钱。 几人刚吃几口,崔润就问道:“京都的事听说了吗?” 盛世点头,“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建元帝醒了,将傅临睿直接贬为庶人,还将傅临舟封了太子。” 崔润唏嘘道:“这场政变到底还是二皇子赢了。” 盛世吃了两口,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收到消息,东胡王统一草原了。” 崔润闻言心一惊,他虽然只是个教书先生,但政治敏锐度还是有的。 “消息可保真?” 盛世抿了口茶,“消息是昨日从宋将军那边传来的,今日我又收到了长安那边的来信。 北戎王被自己的一个儿子杀了,具体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北戎覆灭,东胡王在一月前统一了北方诸部。” 崔村顿觉嘴里没味,也放下了筷子,“这个时间北方一统,可不是好事啊。” 第76章 第 76 章 躁动 “东胡王和北戎王闹翻之后, 边关好不容易安生两年,这北戎王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崔润万分可惜,要是北戎王多撑几年, 北边戎人少不得得再多折腾个几年十几年。 盛世心道:谁说不是呢。 北戎内斗,就没空骚扰大凉边境, 百姓们也能有安生日子过。 只是谁成想风水轮流转,北边居然突然一统了,而大凉这会儿却陷入内战之中。 盛世:“东胡王刚刚一统草原,当上新的单于, 内部势力应该还不稳,如今正需要足够大的利益稳固政权, 此刻的大凉就是一块最好的肥肉, 恐怕边关很快就要再起战事了。” 崔润点头,“宋将军和十一皇子那都收到消息了,想必已经有所准备, 也不用太过忧心。” 之前北戎和东胡就频频袭扰西陉关和居洪关,如果战事再起,首当其冲便是这两处。 崔润对西陉关和居洪关还是有信心的,觉得即便戎人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这两关也不会轻易被破。 只是盛世的神情却没有那么轻松,“就怕没那么简单。” 崔润教书育人游刃有余,就算到官场也丝毫不怯,但他却不懂战局,闻言有些不解,“你还担心什么?” 盛世叹息,“我与邬先生商讨过,此番就怕戎人有备而来, 而南下的路可不止西陉关和居洪关。” 崔润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写信给长安,让他写封奏折,提醒皇帝让北地各城警觉,莫让戎人钻了空子。” 盛世只是一个里正,并没有上奏朝廷的资格,陈县令倒是有资格,但他也只是个县令,这折子递上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被看到,即便被看到估计也会被人当做不懂军事瞎操心。 长安毕竟是皇子,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当然这活也可以交给宋宣,但盛世不是藏着私心嘛。 此事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京都如今的状况还不知道能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接近年关,内斗的各王也默契地消停了一小段时间,给了百姓们一个喘息的时间。 京都以及未经战火的百姓们,仍旧热热闹闹地准备新年。建元帝自上次醒来惩处了废太子后,已经有了中风的征兆,如今国事依旧交给了二皇子。 除夕这日,宫中在二皇子的操持下,办了个奢华的宫宴,群臣都有赏,倒是一副君臣齐欢的场景。 与此同时,经历战火遭受劫掠的百姓,也聚在残破的家里准备过节。即便已经家徒四壁,他们依旧在年节当日,拿出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吃了一月以来第一顿饱饭。 而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则分批日夜训练,任何时候都不放松警惕。 居洪关那里甚至主动出击。 居洪关外的恒城早就纳入大凉版图,这两年景清辞和长安在居洪关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而是趁着戎人内乱,趁机扫了东北一大片土地。 这次更是在除夕前几日出发,突袭了东胡王阿木泰在东部的老巢。 阿木泰与北戎王内斗的时候,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往西转移,因此在东面的兵力部署并不多,尤其是此前大凉都是以防守为主,根本不会出动出击攻击他们的都城。东面守将大意之下,竟被突袭成功。 长安带着将士回到居洪关的时候,正是除夕。景清辞顶着雪,亲自将将士们迎回关内,并在当晚犒赏三军。 “今早从广武运来了一批新兵器。”火光中景清辞看向一旁大碗喝酒的长安道。 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们枕戈待旦的时候,盛世也没闲着,广武武器库的技术已经革新了好几代,如今的兵器坚固程度与往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可以说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长安本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将士们脱了盔甲在场地中间角斗,听到景清辞的话立即转过头去,眼中跳动的火焰像是闪着光。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可有书信传来?” 他虽每日寄信回去,但盛世那边却并不是日日都有回信。 景清辞看着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里面只有一张盖着你师父印章的兵甲清单,我已经令人清点完了兵甲。现在这些兵甲就在库中,你看着分派下去。” 长安眼里的光闪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懒散道:“过两日再说。” 见他并不上心,景清辞又道:“如今二皇子把持朝政,若是建元帝封他为太子,到时候建元帝归天,他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听闻朝中已经有人递了请封太子的折子,只是建元帝精力不济,还未曾下旨。但正因为建元帝身体大不如前,只怕后面请旨的折子会越来越多。” 长安并不着急,闻言淡淡道:“傅临睿的那帮人还没有死心呢,傅临淮那里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先让他们继续蹦跶便是。” 景清辞闻言有些着急,“若太子即位,其他人再想争夺帝位,那便是犯上作乱。即便太子没有即位,终归也要落人口舌,被人所不耻。” 说着景清辞叹息一声,问道:“长安,你到底如何想的?” 在他看来,若是想要争夺帝位,最好便是趁着现在局势未定,早早下手。等控制了京都,便立刻扫清各处叛乱,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凉大局,然后集中兵力抵挡来自戎人的压力。 据景清辞所知,就连长安的师父也已经在部署了,看对方的样子,分明是要推长安上位逐鹿天下的。 长安回眸,“舅舅,你觉得这天下换主,我与师父谁更名正言顺?” 景清辞微愣,脱口而出道:“自然是你。” 这还用说,一个是当朝皇子,一个是商贾出身的平头百姓。 虽然长安未封太子,但好歹也是先皇后嫡子。即便将皇帝、太子甚至一干皇子全都干掉,自己上位,也只是会留下弑君夺位的骂名,谁也不能说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换个皇子当皇帝,这天下依旧是大凉。 若是换其他人,那就是改朝换代了。 长安闻言神色越发淡然,“要想师父比我登位更名正言顺,该当如何?” 景清辞没料到即便在盛世已经在为他暗地里铺路的时候,长安依旧没有忘记那件事。 他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长安看着他说“我为何要让这天下姓傅”,甚至他还要“将天下送给一个人”。 景清辞那时候只以为长安是心中有怨,怨建元帝动手害了景家,恨建元帝害了他母亲。 想要颠覆朝纲的话,不过是一时气愤,等到年纪增长,便会改变想法。 他没料到过了几年,长安依旧不曾改变主意。 景清辞心中苦涩,他觉得是建元帝与景家不可调和的仇恨,才让长安有了此等想法。 “只有一个办法,”他垂下眼眸艰难道:“你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弑君杀兄凶残暴虐,背负所有骂名,且拥兵自重,朝臣不管立哪个小皇子小皇孙为帝,都会被你杀了……” 景清辞说到最后不禁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舅舅知道你不是凶残之人。” 面对景清辞的担忧,长安只是仰头一口将碗中酒饮尽,由于姿势粗犷,不少酒液撒了出来,他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舅舅你错了,你以为我是为了师父才想要弑父杀兄,其实不是的。” “恰恰相反,傅家人生来就是凶残的疯子。珉王、昌王手下劫掠百姓,遇到不降的城池甚至还要屠城。傅临睿、傅临舟、傅临淮平日里都一副仁善的模样,但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而我,也不例外。” 长安嘴角的笑意凉薄得让人心惊。 上一世傅临淮也屠过城,而他自己杀过的人更是数不清。他们傅家人就没有不嗜杀的。 “若不是为了维护在义父心中的样子,我与其他傅家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如义父之前来信,让他上折子提醒边关都要提高警惕,防止戎人突然来袭。若是按他自己的性子,那些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只是义父心里牵挂那些百姓,那他便会听话地上折子,虽然他觉得傅临舟大概率是不会当回事。 景清辞没料到长安居然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与傅家其他人一样。 他想起之前长安被派去江陵调查军备被换一事,当时长安带在身边的,就有自己拨给他的人,回来后那些人对长安毕恭毕敬到了畏惧的地步。 而军中之前也抓到过一个奸细,最后那个人的死相极其难看,咽气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没了人形,而负责问讯的便是长安。 景清辞心中沉痛,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叹息一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还是觉得若是姐姐尚在,长安必不可能变得如此。 长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与你们没有关系。我很庆幸遇到了义父。” 若不是义父,他依旧是山中那个吃不饱穿不暖不知明天是什么的小乞丐。是义父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的名字如何写,是义父亲自请了师父教他拳脚功夫,是义父告诉他何为仁何为德,虽然有些他不以为意,但他还是认真地听了。 虽然那些过往,义父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想到那些,便会努力压住心中的猛兽,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不想要义父如其他人一般怕他惧他。 而他不愿意登上帝位,是害怕到了那天,自己会用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利,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例如…… 看着远处脱了上衣扭摔在一处的两个人,长安又仰头喝了一碗酒,压住心头莫名的躁动。 因为害怕,所以他要斩断所有的可能。 第77章 第 77 章 你中意的,果然不是十一…… 傅临舟在收到居洪关的战报后, 立即在朝堂上夸赞长安作战勇猛,没有辱没了皇家的脸面,甚至还亲自写了一封表扬信, 令宫中内侍即刻前往居洪关,要让长安感受到来自皇家的赞扬和认可。 朝臣虽然嘴上说着陛下圣明二殿下英明, 心里却无不觉得不愧是父子,其行事作风真是与陛下如出一辙。 至于长安之前上的折子,则被傅临舟嗤笑一声抛之脑后。 戎人地方虽大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本就争斗不断, 即便一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能攻到大凉都城不成? 如今长安北出居洪关狠狠搓了戎人的锐气, 不就说明那群人不堪一击吗?再说了数十年来戎人侵袭,进攻的都是西陉关和居洪关。而这两处现下有宋宣和景清辞坐镇,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下最要紧的, 还是解决大凉境内那些叛乱者。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傅临舟在意的一直是南边的局势,年前何炎收复两城,逼得珉王的队伍后撤到了集源河附近,高兴得傅临舟以建元帝的名义连下数道圣旨。 大权在握又接连大捷,傅临舟春风得意得觉得自己就是天命之子,但这个年也不全是令他舒心的事。 在他的授意下,有几位大臣于朝堂上进言,请求封他为太子。他虽喜不自禁,但仍假意推辞,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建元帝为前太子的事心伤龙体欠安, 请封太子是在建元帝的伤口上撒盐,为人子理当为父分忧,如何能够用这样的事去烦扰圣上。 他句句为建元帝着想,实际上处处踩了前太子傅临睿一脚,那些朝臣立即闻言拜倒说二皇子仁孝。 只是他是假意推辞,打算玩三请三辞那种把戏,却不想有人当真了,觉得他言之有理。 更有甚者,觉得不论是在南边打了胜仗的三皇子,还是刚刚突袭戎人成功的十一皇子,都骁勇善战有实打实的功绩。 虽没明说,但那话中分明是指二皇子不仅没有够硬的功绩,此前还与前太子争斗。虽前太子败了,但宫变那日的情景,大家可都还没忘掉。 若论名望,三皇子不输二皇子,甚至三皇子礼贤下士,一直深得民心,而论出身,十一皇子虽在民间长大,却是先皇后所出,是为嫡子。 之前没人提起长安,不过是因为太子已立。太子无重大过错的情况下,是不能轻易废除的,那是在动摇国本。 但今日不同往日,前太子自己作死被废,导致太子之位空悬,为何不能论嫡? 傅临舟实在是没想到傅临睿被他拉下去后,朝堂上还能有这么多支持傅临淮和长安的人。他当朝强忍着没有发作,却在下朝后,砸了一地东西。 傅临淮不死心找人从中作梗,他早有预料,但有人会支持长安实在是他没料到的。他并不担心傅临淮,毕竟傅临淮的出身不如他,势力也不如他。即便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花来。 但那个小乞丐就不一样了。 若那些顽固的老不死极力要求立嫡,他势必要杀几个来震慑。但那样一来,又必定于他名声有碍,史书上少不得记上几笔。 思及此,怒气未消的傅临舟,直接抽剑砍了跪在脚边的一个奴婢。直到看到殷红的血淌过,他心中的暴虐才勉强压了下去。 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没了声息的人拖下去,处理的手法利落干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了。 雪地里滴落点点红梅,很快又被人抹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待到那些人离开,立于傅临舟身后的人,温声道:“殿下,如今大局未定,您尚需忍耐片刻。” 傅临舟将溅上血的外袍扔在地上,闻言只冷哼一声,却也没发作。 “庄太傅,今日替傅临淮说话的那些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待在傅临舟身边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名义上的恩师庄承荣。虽然太子被废,但庄承荣太子太傅的官职却并没有收回。 庄承荣在关键时期,倒向了傅临舟,那些关于傅临睿勾结方士暗害建元帝的证据,也是他给傅临舟的。他便是压死傅临睿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今日用请封太子一事钓出傅临淮的人,也是庄承荣提议的。 见庄太傅应下,傅临舟放心不少,他也怕庄承荣会像对待傅临睿那样背叛自己,因此即便安心了一些,他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太傅,阿宿那边不会是真心想帮三弟吧?” 按庄承荣的说辞,庄宿去傅临淮那里是要打入敌人内部,毕竟傅临淮对庄宿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谁不清楚。 庄承荣脸色不变,“殿下多虑了,宿儿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傅临舟闻言轻笑一声,“那倒是。” 他们这几个皇子,都是与阿宿一同长大的。阿宿自小聪慧,又心志高,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早就入了朝堂。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沉溺于情爱当中。 这也是原文中傅临淮登基之后许以后位,想让庄宿与他并肩看天下的原因。 “对了,今日那几个老不死的,你先找人去说道说道。”吩咐完处理傅临淮的人后,傅临舟又想起了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 先礼后兵,说不动就动手- 太师府中,李老太师与易恒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是一局残棋。 易恒双手拢于袖中,李老太师则皱眉看着眼前的棋局,手中的棋子迟迟落不下去,到了最后索性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 李老太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睨了对面老神在在的易恒一眼,揶揄道: “你这老小子十多年不入京都,此次总不会是专程来与老夫下棋的吧。说说吧,又在藏着什么坏呢?” 李老太师虽位居三师,但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因此并无什么实权。 他年轻时与易恒相识且引为知己,只是两人治世理念不同,后来一人入朝为官,一人开设学院醉心传道受业解惑。 “你这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饶人。”易老先生依旧一团和气的笑模样,“我来京都的目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老太师哼哼两声,直接斜眼看易老先生,“我念叨了几十年,你不为所动,现在是哪个这么大能耐,能请动你这尊神?” 不怪李老太师阴阳怪气,说话夹枪带棒。他坚持不懈几十年,劝易恒与他一同入朝为官,并说合他们之力定能海晏河清,但易恒却不为所动。 他虽不问朝政,却也不是眼盲心瞎,今日朝堂上请封太子那事,自有人报于他知晓。 朝堂上哪些人会说哪些话,他心里门清。若没人在后面当说客,他可不信那些人会为一个丧母且母族式微的皇子说话。 他原先还想不通这身后的人是谁,如今看到登门的易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然有人能说动易恒掺和一脚夺位纷争,这如何能让他气顺。合着几十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 对,在李老太师看来,不管是谁,那都是路人甲。 见李老太师眼白都翻上天了,易老先生赶紧顺毛,“受人之托罢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老太师不仅没被顺毛到,还越发气不顺了,“夺位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易老先生微笑以对,李老太师居然从那和气的表情里看到了危险,他立即收了玩闹的心,皱眉看着对方。 “你还没死心?” 易恒只道:“不破不立。” 短短四个字,让早就看破俗世纷争的李老太师也不禁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行差踏错,便会遗臭万年。你这么多年的名声不要啦?” 易老先生依旧一派轻松,“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 李老太师哪里会被他忽悠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支持的真是十一皇子?” 易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瞒不了你。此次我确实是因小友之故,才来了京都。” 易老先生说的小友便是盛世。 盛世在之前答应帮长安夺位后,便筹划了很多。长安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砝码。虽然长安在宫外长大,但他却是建元帝唯一的嫡子。 建元帝为了表现自己对先皇后的深情,也为了做给景家看,更为了安抚景国公那些旧部,在先皇后薨后便再也没立过皇后,即便二皇子的母亲在贵妃位上一待就是二十年,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她也没能往上更进一步。 而想要从长安的身份入手,便得找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嫡出的身份要求立长安为太子。虽然此举可能遭到其他皇子忌惮,但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记住,长安若是即位,名正而言顺。 盛世思来想去,便请了足够有声望,又与京中一些老臣有交情的易恒易老先生,前往京都当说客。 而易慎果然也办得很妥当,在开年第一次朝会上,将长安嫡出的身份再次摆到了众臣面前,提醒众人不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嫡皇子。 至于易慎为何答应,其实他在盛世找过他之后,还联系过那位十一皇子。 李老太师重新审视了一番易老先生,最后道:“二皇子的手段你也知晓,短短一个月被以各种理由杀了的大小朝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就不怕他对今日提议的那些老臣下手?” 易老先生依旧不紧不慢,“今日他没在朝堂上发作,便是有所顾及,只要那些人不再提,二皇子便不会出手。” “你中意的,果然不是十一皇子。”李老太师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易老先生也只笑眯眯没做辩解。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了,你心中有数就成。”李老太师倒也爽快,很快便不再纠结于易恒支持的是谁。 “还是那句话,若用得到我这把老骨头,你尽管开口。” 易恒不说不过是他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他不想这么早拖李老太师下水,但有李老太师这句话便够了。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他以茶代酒举杯,李老太师也没扭捏。 “难得你敬我,我可受着了。” 遥想当年,两人曾于名山之上把酒言欢。 “青山矗立,不坠青云之志。” 昔日之言犹在耳畔,只是没想到已到了暮年。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若这是易恒的夙愿,他愿意陪他走这最后一遭,也不枉相识一场。 第78章 第 78 章 战事起 就在傅临舟一边清扫傅临淮的人, 一边伸手对付即将又要有所行动的珉王等人时,北边的戎人对大凉出手了。 第一个受到袭击的,便是年前袭击了阿木泰老巢的长安。 要想报仇攻下居洪关, 势必要先拿下位于居洪关外的恒城。因此阿木泰召集了八个部落,令他们集中兵力攻击恒城。 长安早就料到戎人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一早就带人守在了恒城,而景清辞则依旧守在更为重要的关口。 只是戎人此次不是一处作战,虽然阿木泰很恼恨大凉人偷袭他的故地,但他此次并没有参与攻打恒城的战事, 而是居中调配,带着另一帮人, 袭击更为要紧的西陉关。 自古戎人入中原劫掠, 首选便是西陉关。此次关卡虽然狭窄难攻,但收益却是最高的。一旦攻下西陉关,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都。 因此历来西陉关便是重中之重。 在收到戎人来了的消息时, 宋宣率先做出反应,早就准备好的守城器具被拉上了城墙。 火药炸响的时候,戎人连人带马整个懵了,他们信奉神明,不少人将之当做是神罚。 阿木泰没料到首轮进攻,便让手下猛士丧失了作战的勇气。见将士抱头鼠窜四下奔逃,他当机立断下令收兵。 盛世不放心,也到了军中,站在城墙上看着宋宣指挥众人迎敌。见阿木泰草草收兵后,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阿木泰第三次进攻却失败退兵后,众人不禁举兵欢呼,而盛世也被他们当做天神一般的人。 若不是这些能让对方炸翻的火药, 少不得要血拼一场。他们不怕流血,但能不流血当然更好。 众人欢呼的时候,宋宣却看着退兵的戎人部队心事重重。到了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他更是道:“不对劲。” 见主帅愁眉不展,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副将们顿时面面相觑。 “将军,哪里不对劲?” 盛世也在沉思,闻言道:“我也觉得不对劲。” 他被允许旁听,副将们本就感激他,也没觉得他一个里正旁听军事会议有什么不妥。 见他也说“不对劲”,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他们就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呢。 宋宣听到盛世说不对劲,抬头看向盛世,两人对视后,异口同声道:“人数不对。” 其他人互看一眼,还是不解,“没有吧,我见此次戎人应当有三万余人,与他们前几年来时差不太多。” 盛世道:“就是差不多才不对。” 其他人更糊涂了,戎人不就那么些人吗? 宋宣明白盛世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你们应当也看到了,对面那是王旗,还是阿木泰的王旗,他一个新任大单于,怎么会只带三万余人来攻打西陉关?” 其他人顿时恍然大悟,“对哦,当初须卜乌一个王子还带了三万人呢。” “是啊,那时候戎人还未一统,北戎疆土应当只有如今的三四成吧?” “好像是这个理啊。” 盛世只能看出来人数不太对劲,但宋宣还看出了些别的。他说道:“除了人数之外,你们有没有发现戎人每次进攻的人员伤亡一次比一次少。” 有人狐疑,“那是因为他们有了戒备?” 宋宣摇头,“不是,是因为阿木泰的进攻越来越敷衍。” 盛世思索片刻道:“除了第一次他们一鼓作气却被火药炸了个措手不及外,后面他们确实进攻得不是很用力。这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是阿木泰后来根本就没想真打。” 副将们懵了。 什么意思? 来了,却不是真打? 搁这用将士的命过家家吗? “阿木泰是在牵制我们,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宋宣说着看向盛世,“十一殿下那边如何了?” 长安那边一直有每日往广武寄信的习惯,但几日前已经断了联络,而长安最后一封信便只有潦草的四个字——“戎人来了”。 盛世摇头,“战报应当还没送到京都,我这边也没收到最新的消息。” 有人分析道:“阿木泰是不是打算牵制住我们,然后集中兵力攻打居洪关,从东北入关?” 居洪关内也是一马平川,从那处入关,也是个好选择。只是那里距离京都较远,短时间内威胁不到大凉朝廷。即便他们从那里入了关,也很容易遭到拦截,从而退回到关外。 宋宣面露沉思,“也不无可能。” 盛世心中担忧,同时也更加不安。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阿木泰老神在在,也不指望攻破西陉关,而长安那里年前刚突袭了一波,现在还有恒城和居洪关几处可守,想要速战速决根本不容易。 那阿木泰在等什么呢? 第79章 第 79 章 超级霸主 接下来的几天, 阿木泰再没有动静,只在五天后,又带人攻打了一波西陉关, 但依旧草草了事,很快便退了回去。 这下子连普通士兵都看出来戎人行事奇怪了。 “戎人是不是怕了?” “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 这样的言论不在少数, 大帐内当即有人表示:“末将愿领命出击戎人,将他们彻底赶回草原深处去。” “是啊将军,既然戎人这次就带了两三万人,不若直接一次将他们打怕了, 让他们不敢再来咱们西陉关。” 宋宣拧眉迟疑,其他人见状更是心中焦急, 口中喊着“将军快下令吧”。 盛世稍一想便明白宋宣是在顾虑什么。“将军是怕这是诱敌之计?” 宋宣点头, “佯装战败,诱敌深入,再伏击反击, 在兵书上并不是什么太过高深的计策。”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不服气道:“戎人打仗向来直来直去,什么时候会看兵书,会用计策了?” “是啊将军,再说您前几日不还说他们的目的是牵制我们吗?那我们一举打走他们,不就是破了他们牵制的目的?” 议事厅内众说纷纭,总的来说只有一条,那便是“主动出击,打退戎人”。 宋宣:“如今还未开春,戎人的后勤补给必定带的不多,只要我们守住一段时日,戎人自然便会退去。” 宋宣与长安领军有个很不一样的点, 长安会兵行险着奇袭千里,而宋宣则更加求稳。 而求稳在守城关时,并不是个坏事。 虽是这般说,但其他将领还是心中不平。打仗自然该是一鼓作气将人彻底打服,这样才爽快。 现下整日窝在这,用盛先生带来的那些会爆炸的武器打戎人,显得他们这些将领很是没用。 盛世闻言道:“其实宋将军也可以趁此机会探探戎人虚实,只要记得穷寇莫追便好。” 其他人一听,纷纷点头同意。 “将军,盛先生说得对。只要咱们不上头,不就不会中了他们的计?老李你说对不对?” 说话的彪形大汉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人。 在众人的请战中,宋宣最终松了口。“明日李云、赵良随我出城!”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宋宣带着人去做战前准备的时候,盛世也在帮着梳理整个大军的粮草。经过这几年的休养和耕种,西陉关的将士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但现在进入战时,还不知道戎人什么时候退军,若是西陉关粮草告急,势必要从广武县补充。 好在广武如今的人数已经增长了数倍不止,粮仓里的储备粮已经堆得放不下。百姓们早就不再为粮食着急上火- 戎人大帐内,阿木泰端坐在上方,右手端着一只白瓷酒杯,左手则摸着脖子上挂着的七彩宝珠。 坐于他下方的是一个文弱的青年。 那人虽穿着戎人的衣饰,却眉眼清隽,一看便是中原人的长相。他身侧的烛台将他的半张脸映得儒雅清正,但当他听到其他人喊他名字侧过头的时候,另外半张脸便显于人前。 那上面纵横交杂的数道刀疤,狰狞且可怖,让向来杀人不眨眼的戎人都不禁嫌恶地皱了眉。 “大单于,这人长这么难看,您就别让他晚上跑出来恶心人了,害得本王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说话那人粗声粗气说话毫不客气。说完还将手里的碗丢回到了面前的桌子。 他本就丢得随意,酒杯就那么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阿木泰状似随意地瞄了他一眼,虽心有不快,倒也没表现出来,而是又扫了那个安静的青年一眼。 青年施施然起身,将那只滚到地上的酒杯捡起来擦干净,恭恭敬敬放回到桌上,随后后退一步,拱手向说话那人行礼致歉。 “扫了大王的酒兴,是林某的不是,还请大王恕罪。”青年嗓音温和,一揖到底。 库青轻蔑地扫了一眼,随后看向主位上的阿木泰,夹枪带棒道:“这中原人的酒杯全是花架子,那么一小杯,喝起来根本不过瘾,也就大单于你喜欢。” 他说的既是杯子,也是那个青年。 青年自称林戈,原是大凉京都人,家道中落后随长辈到恒城经商,后来因长相被一名戎人看中强行撸了回去。 青年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自己这样的相貌最终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和消遣。于是他便趁着监守不注意,将送饭的陶碗打破,用陶片将自己的左脸划了七八道伤口。 道道皮开肉绽。 青年因此遭受了一顿毒打,被当做最卑贱的奴婢扔到了市场口。 只是他运气好,遇到了东胡王阿木泰。 如今已经成了阿木泰手下的一名军师。 库青是格鲁部的首领,在阿木泰被尊为大善于后,他们这样的部落首领也被封了王。 如今整个戎人在阿木泰的率领下进攻大凉,库青原本就作战勇猛,现在自然想要好好表现,想要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打进大凉,证明他们格鲁部才是戎人部落里最强的。 而最近阿木泰每次进攻都草草了事,早就引起库青不满,尤其他听阿木泰说,这是那个叫林戈的中原人说的什么诱敌之计后就更加不爽了。 他们戎人打仗哪里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只有不中用的中原人,才喜欢那么多诡计。 他们格鲁部从来都信奉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只要拳头够硬,就没有攻不破的城! 库青阴阳怪气的话,不止是对库青不满,也是对阿木泰这个大单于不满。 阿木泰如何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接触中原文化,与其他戎人首领不同,他觉得中原人的那套很有用。 不然他如何能在短短两年间,就联合了戎人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当上了大单于。 阿木泰原来的野心是当草原霸主,但当他发现当大单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后,他便将目光看向了南方。 既然草原霸主这么简单,那疆土还不如草原的大凉,岂不是也易如反掌? 他想当古往今来第一个一统草原和中原的超级霸主。 他要证明他才是天神之子。 当然阿木泰也知道因为即位时间短,而草原各部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如今他用大凉这块肥肉将他们强行绑到一起,一致对外,但内里还是争斗不断。暗地里想要偷偷将他拉下马,取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 库青已经几次三番对他的决策不满,近日里行事越发张狂,到了今日更是当面出言不逊。 那句“中原人的酒杯全是花架子,也就大单于你喜欢”,不就在说他的决策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吗? 阿木泰面上依旧是和善的笑意,晃了晃酒杯中的酒仰头一口饮尽。 “既然格鲁王多次请战,本单于也不好一直拂了你的意,让军心受损。” 库青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大单于是同意我领兵了?” 阿木泰笑着点头。 库青当即起身,单手抚胸行礼,“大单于放心,库青必定不让大单于失望。” 他抬头那一刻,扫了一眼面目丑陋的林戈,又对其他将士一挥手,兴高采烈道: “明日必定破关成功!” 其他人对视一眼看向主位上的阿木泰,不明白阿木泰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只有林戈半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拱手对库青道: “戈提前恭祝大王首战大捷。” 库青闻言仰头哈哈一笑,随即大跨步出了营帐。 冷风从掀开的帐门处卷进来,随风而来的还有库青那句,“我就不陪大单于饮酒了,大单于就等着入关庆功吧!” 林戈目送库青离开,随即垂下眼眸,退回到自己的座前坐下,饮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水。 他当年被撸,便是要送给此人。库青不仅酷爱大凉貌美女子,就连貌美的男子也不放过。知晓他这个喜好的人,为了讨好他,便会想尽办法弄来大凉人送到他处。 林戈摩挲了一下白瓷杯。即便努力克制,依然止不住地轻轻战栗。 距离他回中原,又近了一步。 主位上阿木泰对着其他人吩咐:“明日在库青领军出发后,你们二人各率八千人埋伏于此。” 被吩咐的两人闻言一愣,“大单于,您的意思是库青会败?” 阿木泰勾了下唇。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 但他作为宽厚的首领自然不能这么说,于是安抚道:“本单于自然是盼着格鲁王凯旋的,但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即便用不到也不碍事。” 其他人一听纷纷夸阿木泰“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他们跟随阿木泰的时间久一些,为了讨阿木泰欢心,自然也学了一些中原话。 这样的夸赞,阿木泰一个不落全都收下,并吩咐大家早些回去为明日做准备。 只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既然之前的佯败大凉守军不上当,那就让库青那个蠢货去,真情实感总比演戏来的真挚,也更能让大凉人放松警惕。 第80章 第 80 章 西北失守了 库青嘴上说着中原人的那套兵法中看不中用, 但回去部署的时候还是留了点心眼,他思虑再三用了他新学的一招。 库青觉得阿木泰每次进攻都失败,就是因为时机选得不对。白日里攻城, 西陉关岗哨老远就能看到他们的行踪,每次他们还未赶到关口, 那些人就已经将那个会爆炸的东西准备好了。 因此库青觉得要叩关就得选在西陉关的那些灵武军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他们这些天一直是白天攻城,那些人定然想不到他们会提前,只要打灵武军一个措手不及,那他们定然能破关。 现在白天短夜里长, 于是库青下令军中三更做饭,五更攻城, 而五更的时候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候。 阿木泰听到林戈禀告说库青准备五更攻城的时候, 还点了下头。 “倒也不是那么蠢。” 库青没有跟大凉打过仗,也不了解大凉人,因此阿木泰并不觉得库青这次奇袭能成功。 西陉关不是那么好破的, 若是五更攻城便能破关,那西陉关这么些年早就被破上百八十次了,哪还需要他亲自坐镇。 不过以他对库青的了解,若是攻城不成,定然不会轻易撤退。但战士们三更造饭,即便体能再好,今日的战局最多也只能拖到午时。 于是阿木泰下令,让伏击的那些人在辰时安排妥当。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只除了…… 西陉关内,整个营区烛火通明饭香四溢。 盛世也没睡,他令人将出行的所有马匹脚上都裹上了布。赵良一边给自己的爱马裹脚,一边真心赞叹道:“还是盛先生思虑周全。这样一来,戎人就不知道我们来了。” 宋宣也选择了在寅时?末出发。 于是很凑巧的, 两队人马便这么在半路遇着了。 天黑月隐,宋宣这边的马还裹着布,因此先一步发现了对面有人马往西陉关赶来,稍一想便知道应该是来偷袭他们的。 宋宣当机立断从左右分了两支出去。灵武军的军备早就在盛世的支持下,升了好几级,如今正是甲坚兵利的时候。 库青冲到近前,才发现遇到了西陉关的灵武军。他先是震惊,随后又开始窃喜。 他以为灵武军能靠的只有会城墙上会炸响的东西。他们屡次叫关,灵武军却不应战,是因为实力不够且害怕他们戎人。 他大喊着“杀”,霎时两边厮杀成一片。 库青本就失了先机,再加上对灵武军的错误估算,因此甫一见面就落了下风。 戎人的气势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形势很快便一边倒向了灵武军。 原来宋宣分出去的两支,已经绕到了库青他们的背后,将戎人彻底包围了起来。 手中的利器就这么向着戎人的头颅劈了下去。 库青一直在厮杀,之前天黑还不觉得如何,待到晨曦微露,他才猛然惊醒,发现他所带来的一万人在匆忙应战中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的发现让库青在尚寒的天气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想若是阿木泰知道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会如何处置他,他只能匆匆忙忙召集所剩不多的人,让一部分人冲锋一部分人断后,让他有机会冲杀出去。 库青不愧是格鲁部最强大的勇士,他愣是用人肉盾牌杀出了一条血路,向着阿木泰大营的方向溃逃。 赵良真战得正酣,哪里能容库青逃窜,当即大吼一声“追”! 李云看向宋宣,宋宣略一思忖也没阻止,只让李云随赵良一同追击,但此刻天色已明,突袭戎人大营的事自然不能成了。 因此追击戎人残部最多不能超过二十里。 宋宣为人谨慎,他估算了一下这次的戎人队伍只有一万人左右,那戎人大营那里至少还有两万人驻守,而他此次带兵突袭也只带了八千人,如今去追击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千人。 赵良和李云一路追着库青跑,但始终差了一线,气得赵良不禁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戎人是这能跑。” 李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戎人的战马本就比我们的马好。” 这个赵良也认,整个大凉谁能昧着良心说他们的马比草原的强?但这就更让赵良郁闷。 眼见着将军定下的二十里马上就要到了,他们追不上那个戎人将领就得放他离开,自己打道回府,气得赵良连骂了好几句。 然而跑着跑着变故突生。 库青看着突然出现的戎人大军大喜过望,老远就一脸血地大喊:“大凉人来了!” 他本想着合力反击,却没想到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那些人的部署。 萨里看着突然出现的库青,以及库青身后的追兵,眼都傻了。 大单于不是说库青至少得午时才会败退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被打回来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本来就是听大单于的在此处伏击,因此连马都没带,别说战马了,他们是刚步行到这里,连伪装都还没做好呢! 萨里气得跳脚,嘴里不停骂着库青,但大凉人已经骑着马冲到眼前了,就算库青此刻死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能全身而退。 萨里号令众人应战,但战时最怕就是临时遇敌,这些戎人将士连应战的心理准备还没有,就匆忙拿起兵刃。 再加上赵良他们本就是战胜之军士气高涨,还高居马上,戎人队伍根本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 库青脸上的笑意,在戎人士兵一个一个倒下去的时候,褪得干干净净。 他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人数越来越少,库青留在还在奋战的萨里,骑着战马转身就逃了。 萨里发现的时候,只能看到库青的马屁股,气得他一个恍惚被一刀砍中胸口,当场吐了一口血。 “狗屁的格鲁第一勇士!” 既然库青都跑了,萨里自然不会再恋战,他得赶紧回去禀告大单于。 萨里带了足有五千人,最后能护着他掏出的不到一成,这还是因为赵良他们记着宋宣二十里的交代,才没有继续追击。 也好在他们没再追,在萨里后面还有一处埋伏了五千人,为的就是防止库青回来的时候路线不固定,不能伏击到大凉人。 只是很可惜,当初打得噼啪响的算盘珠子蹦得七零八落,就像这次出征的那一万五千人。 自从解决了北戎王便一直顺风顺水的阿木泰,在看到逃回来的两千多人的时候,气得差点一刀剐了库青。 库青哭喊着喊冤:“大单于这不怪我啊,我也不知道大凉人居然出城偷袭,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阿木泰气得连“蠢货”两个字都没力气骂了。 而与戎人阴云密布不同,西陉关内将士们士气高涨。戎人这次损失惨重,短期内必不可能再次来袭。 宋宣写战报送往京都的时候,盛世正好来告辞。虽然广武城离西陉关不远,但他也不好一直留在军中。 宋宣见他来,忙搁下笔,“盛先生,可是十一殿下那里来信了?” 盛世点了点头,“战报已经送往京都,长安的信也终于送到我这了。” 宋宣忙道:“如何了?” “不太好,”盛世叹了口气,“恒城外足有七万余人,戎人这次还带了不少攻城器械,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拿下恒城。” 恒城四面没有屏障,就是孤零零一座城,不像西陉关还有天险可守。 与恒城相比,它身后的居洪关要易守难攻很多。 这是很多大凉人的共识,因此在这之前的很多年,恒城一直是被放弃的,因为即便拿下了,下次戎人再来也很难守住,不若退到居洪关。 宋宣闻言也面色越发沉重,“没料到恒城那里的戎人,兵力竟是这边的两倍有余。” 盛世也没料到阿木泰会派那么多人去攻打恒城,看样子上次长安突袭东都确实是伤了他这个大单于的面子,要拿恒城先开刀立威了。 “殿下那里有火药吗?” “有的。”盛世给西陉关和十一那里都送了很多火药,甚至连火药的制作方子都给了长安,就怕离得远,万一那里火药不够了,他远水接不了近渴。 宋宣闻言也安心了一些,“先生不必太过忧心,十一殿下那里定会没事的。” 盛世虽然没有忧心长安那里,但宋宣总归是好意,于是便也点了点头。 宋宣想起方瞻前段时间寄给他的信,信里隐晦讲了一下十一殿下的想法,以及他自己的选择,此刻宋宣再看盛世,早已不是将他当做普通的广武城主人。 盛世要走,宋宣也没留他,只说若是戎人再有异动,会让人通知盛世。 盛世谢过宋宣后,便回了广武。 都说天灾人祸会导致百姓食不果腹,而这人祸大多时候指的便是战争。一到打仗的时候,百姓们怕被屠害便会离开故土逃亡他处,这样一来,地便没人耕种,自然也就没了粮食。 即便有人为了土地留下来,但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也很可能被强行征上去。 马上就要开春,广武的事还有很多,头一样便是耕种。盛世得回去安抚人心。 只是与他预料的惶惶不安不同,广武县的百姓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种地的,开店的,上学的,去工厂的,还如往常一样出门。 虽然盛世忧心,但广武县的百姓却对他很有信心。用石村长的话说,那便是里正大人会守着广武城保护我们的,我们只需要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拖大人后腿就好。 就连陈县令在惶惶不安两日后,也被石村长洗脑成功了。 很快便到了春日,西陉关外的阿木泰在休整了足足一月后重整旗鼓再次兵临西陉关,只是面对固若金汤的西陉关依旧无功而返,再之后便彻底退了兵。 而恒城那里长安也守住了,戎人的七万大军最后也退了回去。 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消息,但盛世的不安越来越重。以阿木泰两年弄死北戎王当上大单于的野心来看,轻易退兵不像是他的风格。 盛世猛然将目光扫向了地图的西边。 一月后一封战报震惊了整个大凉。 ——大凉西北失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投诚 戎人兵分三路, 除了攻击恒城居洪关和西陉关的两路人马外,还有一路人马在西北。 这路人马本就是归附阿木泰的西戎人,他们也离大凉西北的军事驻地最近。 这些戎人在攻打大凉之前再次分兵两路, 一路人绕过了大凉位于西北的军事部署,短短三日便拿下了惠城和榆城, 彻底切断了大凉西北军的后路。 攻下惠城和榆城的戎人又向北进发,与留在北边牵制西北军的另一支戎人队伍南北夹击,西北军奋战半月被全灭。 由于消息被截,西北军覆灭的消息一直没能传出来。 广武县县衙内宋宣一身盔甲, 面色沉重,“如今看来, 阿木泰撤军后, 便是去了西北。” 在偷袭库青成功后,宋宣与阿木泰还有两次正面碰撞,但很快阿木泰便撤车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戎人损失惨重, 知晓拿不下西陉关,便撤了。 但最新的消息却是在西北军全军覆没之后,戎人一路烧杀抢掠以战养战,从惠城和榆城向着东面和南面扩张。 攻城之快完全不像是只有一路人马的样子。 邬淳接着道:“十一殿下不是来信说他们那里的戎人也退军了?按照寄信的日子,刚好也有一月多。” 陈县令被吓得脸色惨白,“戎人如此厉害,一月就能从东北跑到西北?” 盛世脸色也不好,“戎人疆域内本就少山谷丘陵,再加上他们自诩在马背上长大,每次出动每人至少带两匹马。若是抛掉不必要的东西,只带口粮,日夜兼程怕是用不到一月, 便可直达西北。” 陈县令手都在发抖,“那现在西北有多少戎人入关了?” 宋宣抿唇沉思,片刻后道:“以最新战报来看,戎人一月前就已经破了西北防线,如今阳逻以北扶县以西已经全部落入戎人手里。按估算戎人得有近二十万人。” “这么多!”陈县令叫得声音都劈了叉,但他根本来不及估计自己是不是失了态,“那可如何是好?” 以往也就两三万人叩关,如今怎么就涌进来二十万戎人啊!而且戎人的士兵还与大凉不同。 不是陈县令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事实便是大凉很多士兵从军前都是平民百姓,而戎人常年争夺地盘各处劫掠,那些部落基本个个都身强体壮骁勇善战。 若是一对一,大凉人根本不是戎人的对手。 有人道:“看样子阿木泰了得,居然能号令那么多部落。” 盛世叹气,“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对于戎人来说,大凉就是百年间吊在他们头顶的肥肉。阿木泰只要许诺必能入关攻入中原,他们定会放下眼前得失。” “不过,”盛世转头看向宋宣,“说起来戎人现在有近二十万人,但当初他们分了七万在东北,三万多在西陉关外,那攻打西北的只有不足十万人,即便他们再骁勇,也不应该短短半月就拿下了西北,西北军甚至没有反抗之力。这不合常理啊。” 盛世这个问题,很多大凉人都想不通。西北足有十万人把守,就算两边人数相当,西北军有堡垒可依,怎么也不可能连一月都坚持不到啊。 宋宣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了。 几人的面前是一张西北军事地图,宋宣起身指了下其中一处,“虽然军报中没有提及,但戎人很可能是从这里绕进来的。此处是山岭极难行走,也不好设卡。” 盛世也起了身,看着宋宣指的那处,“这里有路?” “原本是没有的,但老忠勇侯当年守西北的时候,曾带着人寻了一条秘密小道,当初就是从这条小道绕到北面,将当初盘踞西北的戎人赶出去,收复西北的。” 宋宣一说,邬淳也想起来了,“老忠勇侯确实曾经守过西北,不过老夫记得当初并没有说他是如何行军的。” 宋宣点头,“由于这条密道极其隐蔽,又不好防守,老忠勇侯便没将此路写在战报里,就是怕有一天被人用来对付大凉。除了当初跟随忠勇侯的将士,整个大凉知道这条密道的不足五人。” 宋宣知道此事,还是上次方瞻来看他的时候,听方瞻说的。那时候方瞻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执掌军权,想着若有一天宋宣被派去西北,这条密道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陈县令声量控制不住拔高,“宋将军的意思是,戎人里面有大凉叛徒?!” 宋宣不敢确定,但这条密道确实是机密。 只是能接触这样的秘密,就说明身份肯定不一般,然而并没有听说有这样身份的人去了戎人那里,连失踪的人都没有。 暂时也没法搞清是不是有叛徒,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 宋宣转头对盛世道:“虽然收到了戎人的消息,但那些消息也都是半月之前的了,如今戎人具体打到了还不清楚。我就怕以戎人之前的扩张速度,西都兴城都要不保。” 盛世点头,“按照他们之前从榆城反向包围西北军的手段来看,也可能会这么对我们。” 广武距离被戎人占据的地盘只有几百里,如今只有西北失守,若是戎人进而从大凉境内攻打广武,继而在破西陉关,就相当于从内里打开了城门。 这事也不得不防。 盛世:“不论如何,广武也得做好战前准备。” 陈县令先是一惊,随即赶紧点头。现下大凉到处都是战火,千江以南那几个造反的还在打呢,西北戎人又打了进来,百姓们就算是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 不若好好守着广武,至少还有灵武军可以护着他们。 陈县令当机立断道:“本官这就是去督促工匠建造防御工事!” 见盛世点头同意,陈县令急急忙忙出去安排。这会儿他慌得很,给自己找点事,也能分散注意安安心。 戎人从西北打进来的消息,很快就在百姓间流传开来,大量境内尤其是中原地区处处人心惶惶。只有广武县这里不同,百姓们思来想去后,想法基本与陈县令一致。 现在这情况,还能逃去哪? 再说了,里正大人就在广武,相较于其他人他们更相信里正大人。同时大家也在庆幸里正大人早早就重建了广武县。 当初还有人说建那高高的城墙费时费力能有啥用,如今全都在夸里正大人英明。他们的城墙堪比京都,还有哪个城的城墙比他们更宽更厚更有安全感? 虽然百姓们相信盛世,但盛世自己心里却也没底。他没打过仗,让他守城,还真的心里发虚。尤其是巡视城防的时候,看着城内百姓们依旧如往常一般,他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 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的邬淳不禁安抚道:“公子不必如此忧虑。戎人善骑射,攻城并不是他们的强项。” 盛世也知晓这个理,但还是道:“昨日我收到兴城传来的信。” 之前盛昌则将店铺开遍了各大城池,西都兴城自然也有分号。盛世的信便是兴城分号送来的,也算是盛世的情报网之一。 “听说那些戎人遇到不降的城,攻城后便会大肆屠戮。因此不少城的守将吓破了胆,弃城而逃,百姓们无奈只能开城迎戎人入城,即便没有弃城的,也有不少守将主动投诚。” 戎人自己也知道大凉城墙高而厚重,他们一座一座去打,费时费力,因此便用血腥的手段让接下来要被攻打的城池吓破胆。 有时候即便守将不愿降,不想无端没了性命的百姓也想降,就怕被发疯的戎人屠城。 被抢掠,丢的只是钱财,但屠城,那就连命都没了。 戎人根本不需要从草原带补给,他们所有的补给,都是一座一座城抢来的。 “兴城怕是保不住了。” 兴城距离京都不过只有六百多里。若是兴城失守,那戎人便可一路往东,直指京都。而这一路根本没有什么关口可以拦住戎人。 而广武县位于京都正北八百里处。 盛世积极备战的时候,朝廷里也炸了锅。 “西北军守关不利让戎人占了大片大凉土地,当付全责!” “张大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去计较谁该负责。你是要去地下找西北军负责吗?” “你……!” “二殿下,老臣觉得当务之急是派陈将军、周将军去收复鲖城和新樟。他二人即便短时收复不了这两城,也可背靠安浦替京都守住两处门户。” 有人当即反对,“戎人大军少说有二十余万人,现在京都的守军只有不到五万。若是让陈将军和周将军率军出去,他们二人带的人少,根本挡不住戎人大军,若是带的人多,那京都岂不是无人可守城?”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戎人打过来,成那瓮中之鳖?” “你怎么能说殿下是鳖?” “我何时说殿下是鳖了?你莫要给我扣帽子!” 一部分请命表示不能只守着京都等戎人打过来,必须要自救,若是京都无兵无将,他们这把老骨头也能上城杀敌。 而另一部分人则表示你死不要紧,但京中还有殿下和陛下呢,这么多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傅临舟被吵得脑子疼,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十一那封让他注意西北防线的折子他没当回事了。若是早些让西北军防范,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快被戎人钻了空子。 同时他也更恨在南边作乱的那几个叛军,若不是他们牵制住了朝廷的兵马,他如何能到现在无人可调的地步。 傅临舟单手撑着疼得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一手向下压了压,然而吵得起劲的群臣根本没看到他的手势,还是他身边的大太监喊了好几次,下面的人才安静下来听他吩咐。 “传旨,让傅临睿死守兴城。” 阶下群臣互相看了眼。傅临睿是前太子,二皇子让手下败将去死守兴城,他会同意吗? 傅临舟说完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天真,于是想了下道:“一会儿本宫会亲自写信给皇兄,向他陈述利弊。咱们是一家人,如今国难当头,自然该一致对外。” 傅临舟说得情真意切,其他人觉得也没毛病。争权夺势也得看情况,若是大凉没了,那谁也别想当皇帝了。 傅临舟的信刚送出去,兴城的消息就送来了。 原来戎人到了兴城外并没有急着攻城,也没有以屠城相逼,而是派了个说客。 说客告诉傅临睿只要他归降了大戎,大戎便会扶他做大凉新帝。 “废太子殿下,”说客虽然说话温和有礼,但第一句话差点就将傅临睿气死。 见他怒不可遏险些要拔剑,那人也没害怕,依旧不紧不慢道:“殿下不妨听在下把话说完。” 傅临睿知道他的选择不多,因此只能按耐下来。再说了,他到了兴城,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 林戈继续道:“大戎人祖祖辈辈都在马背上,他们的根在北面草原上,不会习惯中原的生活方式的。” 傅临睿诧异地看了林戈一眼。 “他们此次来,要的不过是财物,大量的财物。他们掠夺了土地,却不会占领,那么等他们走了,这里是不是依旧还是大凉的?” 林戈几句话,就将傅临睿说得心动了,他强压着欢喜,“先生请说。” 林戈的意思很简单,戎人烧杀抢掠可以顺道帮傅临睿解决他所有对手,到时候只要傅临睿对着戎人俯首称臣,那就可以继续当大凉的皇帝。 就如几百年前大兴对草原的做法一样,攻入草原让草原上的夷人称臣纳贡,虽然现在反过来了,但对于已经一无所有且与帝位无望的傅临睿来说,未尝不是一条可走的路。 傅临淮面露沉思,最后只道:“让本宫想一想。” 林戈唇角带笑,“殿下可得尽快想,大单于的耐心可不好。” 傅临睿当了几十年太子,即便落魄傲气却依然在,他刚要发怒,却听林戈继续道: “在下提醒一下殿下,大凉的皇子不少,大单于的选择有很多,但殿下的选择却只有一条。殿下可得好好把握哦。” 傅临睿当场面色一僵,态度也不由得恭敬了起来。“那就麻烦先生转告大单于,本宫后日,不,明日一早便给答复。” “那就静候殿下佳音了。”林戈退下后,傅临睿身边的谋士当即上前。 屋内烛火一夜未灭。 次日一早,傅临睿亲自打开城门,迎阿木泰入城。 远在京都的傅临舟听闻消息,气得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建元帝本就有了中风的征兆,傅临舟直接将西北失守以及傅临睿投降了阿木泰的消息丢到建元帝面前。 建元帝一气之下两眼一瞪,再被救回时已经口水横流人事不知。 第82章 第 82 章 这重生者难道是批发的不…… 虽然只是废太子, 但傅临睿的投诚还是狠狠打了大凉朝廷的脸面,傅临舟一天十多封檄文地骂傅临睿不是个东西。 一开始傅临睿还忍着,后面也跟着发文与傅临舟对骂。让人唏嘘的同时, 也让戎人看了笑话。 戎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在拿下兴城之后便继续一路往东、北两个方向推进。傅临睿投靠了戎人, 自然将自己划到了戎人阵营。 他虽然被废,但还有些得用的人跟在身边,于是他们便成了戎人攻城掠地最好的向导。 虽然不能得知每个城的城防部署,但守城将士有什么弱点他们还是门清的。 除了边关将士有对战戎人的经验外, 中原腹地大多士兵此前连戎人都没见过。他们先是听闻戎人有泄恨屠城的嗜好,还有传言戎人喜欢生啖人肉, 后又直面戎人大军发现实力确实悬殊, 加之还有废太子以及归降戎人的官员当说客,不少城也跟着放弃了抵抗。 傅临舟最终也没有采纳派大将出去收复失地的建议,只收缩人手严阵以待。只是虽然京都有数万大军保护, 但傅临舟依旧心慌不已。 若戎人真的围了京都,就算他们能撑住,也得有人来救援,将戎人赶出大凉才是。 但南边在混战,根本无兵可调,西北又全面沦陷。这时候突然有大聪明提议: “殿下,戎人彪悍,整个大凉只有宋将军和十一殿下有能力抵挡戎人铁骑。不若召他二人回来保护京都赶走戎人?” 当即有人反对,“开什么玩笑,若是将西陉关和居洪关守军调回,那我大凉北部防线岂不是形同虚设?” 提议那人当即跳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还考虑西陉关和居洪关?戎人都已经拿下西都,眼见就要打到京都了,西陉关和居洪关还有守的必要吗?” “你的意思是,为了一个京都,就要将黄河以北全数送给戎人?” “什么叫为了一个京都?京都是我大凉根基所在,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你我身为大凉臣子难道不该为陛下分忧,守好陛下守好皇家吗?还是说你要背弃我大凉吗?” “我何时说要背弃大凉了?你莫要给我扣帽子!” 越是危机,朝堂上越是骂架不断,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 好在傅临舟还没有彻底昏了头,他明白现在只是西北失守,他们还有办法补救。若是西陉关和居洪关丢了,那大凉也差不多要完了。 傅临舟的心腹提议道:“如今戎人从西北进入大凉,那只要将戎人几十万大军彻底截断在大凉境内,那这些人便成了瓮中之鳖。我们只需要逐个破之,他们便连逃回草原的后路都没有了。” 其他人一听还真是这个理。 戎人包围京都,他们成了瓮中之鳖确实令人心急,但是把目光放远,以中原为棋盘,那戎人便是瓮中之鳖。 “那如何才能截断西北戎人的退路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傅临舟,傅临舟看了半晌地图,最终下令,令并州州牧林明辅率三万人突袭榆城。 以众人预估,虽然戎人有二十万,但他们战线拉得太长,最开始占领的榆城定然没有多少守军。 林明辅算是傅临舟手中最后的兵力了。 既然是突袭,那这道旨意就是秘密送到林明辅手上的。 林明辅当即点兵准备出发。而这三万人一走,整个并州几乎就没了兵,各城守兵已不足五百人,还都是些老弱病残。 消息从晋阳传来的时候,盛世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晋阳守军全撤了?” 前来送信的是常北,也是镖局如今的大管事。常北急切道:“三日前走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戎人途中并不是没有遇到抵抗,但他们也不硬攻,而是采用迂回包抄的形式,阻断他们所有的求援。 “前些日子西面的春项也失守了,如今戎人距离晋阳不足两百里,我怕戎人一路扫过来很快就要到晋阳了。” 如今戎人如蝗虫入境,从西北蔓延到了中部。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南面在打仗,千江以南他们肯定不会去的。 他们要的便是秦岭淮河以北所有城池! “丁来,去请宋将军。” 宋宣本来在练兵,被盛世请到广武后才知晓晋阳居然无人守城了。 见盛世和宋宣都盯着地图,常北不禁道:“州牧大人不会也逃了吧?” 盛世摇头,“应当不至于。” 虽然林明辅算不上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但也没到弃全城百姓于不顾,将所有守兵带走的地步。 宋宣也道:“以林大人平素的为人,应当是接到了比守晋阳更重要的旨意。” 未尽之语在座的所有人都很明白,那旨意比并州的百姓还要重要。 常北不能理解什么重要的事,能抛弃百姓的性命,让百姓任人鱼肉。 宋宣迟疑:“是让林大人驰援京都?” 这是最有可能的事,但盛世还是觉得不像。京都已经有五万多人把守了,再加上几十万的百姓,人太多连粮食都成问题。 他扫了一眼左上角,随后问常北:“你说林大人选的是这条道?” 常北看了眼点头,“是的。” 这不是通往京都的路,倒像是—— “他该不会是要去截断戎人大军吧?” 宋宣心口一跳,头皮都紧了起来。 戎人那里根本不知道什么状况部署,贸贸然去,恐怕要有去无回啊。 与此同时,盛世前些天寄给方瞻的信也有了回音。 宋宣只知道戎人走的那条秘道知晓的人很少,但具体有哪些人知晓他也不清楚,方瞻当初告诉他的时候,他总不能反问你爹都告诉过谁吧。 宋宣不清楚,盛世便写信去问了方瞻,而方瞻信中说当年是夜里行军,路线连走过一次的将士也不清楚。唯一知晓的只有当初的一个老向导,向导无儿无女早就死了,不可能透露消息。 除此之外便只有老忠平侯自己,方瞻,以及建元帝知晓。至于建元帝告诉过谁,方瞻便不清楚了。 但方瞻猜测建元帝应当谁也没说,即便说,也只可能告诉过继承人,也就是太子。 盛世合了信纸,方瞻的信不仅没能解开谜题,还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很明显戎人那里肯定有知晓秘道的人,即便建元帝告诉了太子,太子也不可能去告诉戎人。 那这个人是谁? 盛世刚将方瞻的信收起来,长安那边的信也到了。盛世扫完,脸色更沉了。 长安说的也是秘道的事。 长安说他也知道那条秘道,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一世傅临淮重修了那条秘道,并于南北两端建了堡垒。 所以上一世那条秘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长安虽然没有明说,但盛世知晓他是在怀疑有同他一样的人,出现在了戎人的队伍里。 盛世简直要一个头两个大。上次说庄宿是重生者,现在戎人里面又出现了一个疑似重生的。 这重生者难道是批发的不成? 第83章 第 83 章 夺权这事,不仅他想,我…… 盛世倒不觉得向戎人报信的会是庄宿。前些天傅临淮平了两城叛乱, 里面便有庄宿的功劳,庄宿还因此升了官。 庄太傅如今已是二皇子傅临舟的人,不论是傅临舟赢, 还是傅临淮赢,庄家都是得利者。庄宿没理由在这个时候背弃傅临淮, 引戎人入中原? 除非他疯了,想毁了大凉。 虽然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谁,但如今的局势,其实跟那人已经没有太大关系。戎人入关虽然有那人的功劳, 但现在能够势如破竹,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戎人暴虐血腥的手段。 只要遇到抵抗, 破城后必大肆屠戮, 这样残忍的手段使得很多人为了保全性命而选择投诚。 大凉朝廷本就不堪,愿意以命相抗以身殉国的忠臣有,但不多。朝廷至今一仗未赢, 不少人觉得指望朝廷,还不如自己找出路。 更别说那些投诚的人在阿木泰那里确实待遇还不错,有这样的人在前,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引得心动者无数。 盛世当然也不指望大凉朝廷。现在晋阳城中没有多少守军,而晋阳距离广武又近,若是晋阳失守,那很快便到了广武。而广武一旦被破,西陉关也就形同虚设,简直就是复刻西北军的惨剧。 盛世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晋阳不管,“眼下晋阳城是何人管事?” 常北道:“负责军中指挥调度的都督大人也随林大人一同离开了,州牧府的属官家眷大多随着周谦周大人去了洛阳, 如今晋阳城的城防事宜由兵曹从事张茂张大人负责。” 官府几乎已经撤离了晋阳。 简而言之,晋阳已经被抛弃了。 盛世当即对宋宣道:“宋将军,晋阳城还有几十万百姓,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不管。” 宋宣:“先生有何打算?” “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晋阳城。” 镖局发展几年,常北已经训练了不少人手,这些人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绝对不比寻常士兵差。若是能再动员起百姓,对抗戎人也不是没有胜算。 宋宣想到盛世给他的那些火药炮弹,于是道:“眼下戎人都从西北进入大凉,西陉关近段时间都没再遭到戎人袭扰,灵武军这边也可分出些人手支援晋阳。 至于广武城,先生尽管放心,有灵武军在定不会让广武有任何闪失。” 盛世谢过宋宣,两方各自回去准备。 两日后,宋宣的副将赵良便带着五千人随盛世一同赶往晋阳城。而易思衡听说晋阳的事后,心系家人的他也要求随盛世一起回晋阳。 然而令盛世没想到的是他们匆忙赶来,没遇到戎人的阻拦,却被晋阳城的守军挡在了城外。 唇亡齿寒的道理,很多人懂,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懂。 张茂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乌泱泱一片人大手一挥,不准任何人打开城门,气得城下的赵良破口大骂。 赵良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他的脾气也是十足的爆。 他实在是没料到他家将军和盛先生好心来助晋阳守城,却会被对方拒之门外。 他立于马上对着城墙上吼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张茂根本不为所动,“本官管你们是谁,本官奉林大人之令死守晋阳,绝不会放任何一只苍蝇进晋阳城。” “你说谁是苍蝇呢?”赵良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戎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以为凭你手下的那些人能护住城中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吗?” 此话一出,张茂身边的人俱是一阵慌乱。 他们都知道现在的晋阳城就是个空架子,他们这些人加起来连一个城门都守不住,若是戎人真的打来了,大家只有一个死字。 他们紧张地看向自家统领。 林明辅临走时升了张茂的官,将整个晋阳城都交到了他的手里,并交代让他安抚人心守住晋阳。 张茂虽然不知道林明辅的所有计划,但也听林明辅提起他们是去赶走戎人的。因此在张茂看来,虽然晋阳城现在没有守军,但林大人信心十足去打戎人了。 那被林大人绊住脚的戎人必然没有精力再来攻打晋阳,他只需要做做样子,等着林大人回来封赏他就行。 现在灵武军的人跑过来,岂不就是要夺他的功劳? 那怎么可以! 张茂倨傲地立于上方,神态依旧轻松自得,“你莫要危言耸听,林大人此番就是去打退戎人的,等戎人被林大人赶出大凉,晋阳城还有何危险?” 张茂越说越觉得戎人不足为俱,昂着头道:“你们快速速退去,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张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赵良差点下令把城门给破了,最后还是被身边人提醒了一句,才硬生生憋了回去,但他还是气不顺。 哪来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想起自家将军临行前的嘱咐,赵良看向身边的盛世,压着火气道:“先生,我们现在该如何?” 按他的性子,不若直接闯进去了事,但他也知道若是那样的话,转头人家就能扣他们一个意图夺城的帽子。要知道南边就是这么你打我我打你的。 盛世宽慰道:“赵将军不必着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冲着城墙上的张茂挥了挥。 “张大人,我们不是无故前来。我们是接到林大人的书信,特地赶来助张大人一臂之力的。” 张茂闻言顿时走到城墙边,眯着眼睛往下看,“当真是林大人的信?” “自然,”盛世笑得温和又正直,“林大人心系城中百姓,特地写信给宋将军,请宋将军派人前来,与张大人一同守卫晋阳。” 张茂与林明辅还是远房表亲的关系,他自小就觉得这个表哥厉害,就算林明辅只留了几百人给他,让他守住晋阳的时候,他也觉得林明辅定然已经计划好了,他这里没有什么危险。 如今听盛世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合理起来。 之前身边的人还觉得他只有几百人根本不好守城,甚至还劝他不如也撤走。但现在看来,分明是表哥已经替他安排好了援军。 他就说表哥定不会害他的。 但张茂还是很小心的,对着下面道:“先将信递上来。” 张茂派人去取信的时候,盛世并没有其他动作,极其自然地将信递了过去。 等到人走了,赵良还是一脸懵,“将军什么时候收到林大人信了?我怎么不知道?” 若是林大人给将军送了信,这信不是在将军手里,就会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了盛先生的手里? 见盛世高深莫测地笑了下,赵良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心口一跳,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侧着头避开别人的目光,靠近盛世小声道:“信是假的?” 盛世含笑点了下头。 他猜到晋阳城没有那么好进,于是便让人仿造了林明辅的笔迹写了封请灵武军驰援的信。 赵良紧张地看了一下周围,继续压低声音,“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盛世转头看了他一眼,还不待赵良明白是什么意思,紧闭的城门已经打开了。 虽然赵良的品阶比张茂高,而且灵武军还是来帮忙的,但张茂并没有因此而亲自来接,只让身边的一个随从将人引到了城里。 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城主府里等着盛世和赵良来见他。 赵良虽然不太在意虚礼,但对方明显倨傲的态度,还是令他十分不爽。 “这张茂到底什么意思?” 先是拒不开门,后来又根本不露面。 盛世拢在衣袖里的手指转了转,淡淡道:“不过一些官架子罢了。” 赵良不懂刀斧已经悬在脑袋顶上了,怎么还有心思摆什么官架子。 “你是灵武军的将军品阶比他高,但他也是州牧亲自指定的晋阳城守将,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也不可能有两个最高军事长官。” 赵良恍然,“先生的意思是他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把指挥权交给他?” 但正是因为懂了张茂的意图,赵良才更加生气。 他们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说着张茂的打算,听得在前面引路的张茂随从一身冷汗,尤其是那位横眉怒目的将军。 身上的肃杀和血腥味,吓得他腿软。他真的怕那人一言不合,腰间的刀就砍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随从胆战心惊将他们领到张茂的门外。 张茂已经等了一会儿,既没有让人准备茶水,也没让人准备座椅。他也确实如盛世所言,想要赵良手中那几千灵武军的指挥权。 “来啦。”张茂依旧是盛世第一次见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赵良看了眼盛世,见盛世抬步进了屋,他便也没发作。 他可时刻记得将军交代过,等到了晋阳,一切都听盛先生安排。于是跟在盛世身侧一同跨进了屋内。 “张大人,好久不见。” 张茂自然也早就认出了盛世,但在他看来这人就是广武县一个小小的里正。而这些人在城外的时候,他便发现灵武军的那个副将听这个小小里正的话。 一个小小的里正,他并不放在眼里。而一个听小小里正话的副将,那他自然更不放在眼里。 上次去广武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小里正很听话,现在那些人又听这个小里正的。那他还不是手拿把掐,平白多了几千个听他号令的手下? 思及此,他微微抬了下下巴,不轻不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下盛世,看得赵良很是火大。他家将军都没对盛先生这样,这个小小的兵曹从事是怎么敢的? 想到盛世之前叮嘱他一切听号令,只能再次按耐下来,转而问道:“张大人,不知如今城中如何了?城防工事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张茂闻言顿时不高兴了,“此事你不必管,只要将人手交给我便可。” 赵良刚要拒绝,就听盛世道:“张大人想要灵武军,也得听赵将军将手下的人擅长什么介绍一下吧?” 张茂闻言也觉得有道理,对着赵良抬了下下巴,“你说吧。” “灵武军之事俱是机密,还是将门关上好。”说着盛世便去关门,张茂见他这么好说话,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继续坐着等着赵良汇报。 赵良则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盛世打算干什么,他转头看向盛世,正好盛世关上门回头。 两人目光对上,赵良立即想起之前说的那个号令,他手上的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一个箭步就冲向了坐在主位上弹手指觉得势在必得的张茂。 张茂吃惊地瞪大眼睛,嘴巴张大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盛世顺手拿了块抹布塞住了嘴。 张茂的双手被赵良反剪在身后,盛世从怀里掏出细绳在张茂眼前崩了崩,笑得更加和煦。 “张大人,久等了。” 赵良等他将人绑了个结实,才反应过来他们干了什么。 他看了看霸占了张茂座椅,重新拿了一只干净杯子,给自己斟了一碗茶的盛世,又看了看被捆住手脚倒在地上的张茂。 “盛先生这是?” 盛世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赵良,“跑了这么久,赵将军也渴了吧,喝口茶先。” 赵良乖乖地接过一饮而下。 现在轮到张茂气得发疯了,他使劲在地上蛄蛹,像个肥硕的肉虫。 “呜呜~” 盛世回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看了一眼不停翻腾的张茂,轻声道: “夺权这事,不仅他想,我也想。” 地上的张茂闻言蛄蛹得更起劲了。 赵良微微一愣,就见盛世将刚刚那封伪造的信在烛火下点燃,随后起身道:“赵将军,我令你即刻接管晋阳守军,从今日起重铸城防工事。” 赵良抛却脑中杂念,抱拳道: “得令!” 第84章 第 84 章 引狼入室 晋阳城原先就没多少守军, 现在有了赵良带过来的几千灵武军,盛世很快就掌控了整个晋阳。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晋阳城里的中高层官员已经带着家眷走光了, 只剩下一些底层官吏还在维持晋阳城的日常秩序,不然也不会轮到张茂来主事。 其实城中百姓早就意识到了不对, 但人心浮动的时候,偏偏张茂一口咬定林大人没有抛弃他们,没有抛下晋阳城的百姓。 他对林明辅的滤镜让他坚信困难只是暂时的,是林明辅计划的一部分, 晋阳绝对不会有事。 因他态度坚决又言辞凿凿,还真的让他安抚住了人心惶惶的局面, 虽然大家还是不安, 至少没有生起乱来。 “这么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林明辅也算没选错了人。” 张茂已经起了身,还自己蹦跶着找了张椅子坐下, 盛世说这话的时候,他气得干瞪眼,有心想反驳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被盛世喊来的官吏们,看了眼被绑了手封了嘴的顶头上司,将脑袋低了下去。 看不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张大人被绑了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张茂见他们这样,气得瞪着这些“自己人”呜呜叫。 他不明白他作为晋阳城临时城主,被眼前那个胆大妄为伪造林大人书信的歹人给绑了,而自己的这些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要救他! 就算不救他,也不能让这小白脸就这么坐上城主的位置吧?! 然而他的怒目而视全被那些人避开了。 底下人看了眼气得发狠的张茂,又偷偷摸摸看了眼坐在那里翻看文书的盛世, 将脑袋低得更低了。 张茂来晋阳城的时间太短,他根本不明白在晋阳城百姓心中“盛先生”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在晋阳官员跑路的情况下,就算盛世不借张茂这个临时城主的名,就凭他自己的名号,也足够让晋阳城的百姓听他的号令。 那可是曾经救了他们性命救了整个晋阳城的圣人盛先生。任何人都可能对晋阳城的百姓不利,但盛先生一定不会! 张茂说破嘴皮子,不过是让下面人对林明辅没有抛弃晋阳城将信将疑。然而盛世只需要往那一坐,晋阳城上下所有官吏便都定了心。 盛先生在这里,那晋阳城就绝对不会有事。更别说盛先生还为他们带来了一次次抵御住戎人袭扰的灵武军。有盛先生和灵武军在,晋阳城必安。 盛世倒是不知道下面人对他这么有信心。 他将最上面的册子翻了一遍,了解了一下晋阳城的基本情况,然后问了那些官吏一些问题,对方一一作答后,盛世点了点头,并夸赞对方干得不错。 对方听闻激动得眼眸都亮了。 盛世低头将书册合上,“我先跟大家交个底,根据我与宋将军推测,戎人很快便会攻打晋阳。” 盛世原以为众人听到后会吓一跳,毕竟按张茂之前给他们的洗脑说辞,戎人是绝对不会进攻晋阳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一抬头,发现大家眼里都闪着光,见他疑惑,有人大着胆子积极道:“大人您说,要我们怎么做?” “大人,咱们虽然没打过仗,但多个人多份力。听说戎人都是好几万人,灵武军只有几千人,咱们这些人多多少少也能顶点事的。” “是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能赚一个。” “就算我单打独斗不行,但我跟老秦联手,两个打一个也能拖死一个,是吧老秦?” 众人七嘴八舌想要跟着盛世和灵武军一起痛击戎人的时候,张茂坐着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人之前分明个个怕得要死的,怎么这会儿突然这么英勇起来? 盛世也没想到大家听到戎人要来的消息时不仅不惊慌,还情绪这么高涨。他含笑道: “暂时还不需要各位上战场,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大家一开始听说不需要他们还有些失落,又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立即又激动了起来。 “你们要做的便是安抚好百姓,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至于其他的事,交给我与赵将军便可。”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 毕竟已经跑了不少官员,于是盛世又在这些人中挑了几个不错的,让他们管事。盛世又把刚回易家看过家人的易思衡拉过来当助手,让他帮自己处理晋阳城的琐碎事务。 第二日,赵良派出去的斥候便回报,说戎人距离晋阳已不足百里。 若他们晚来两日,怕是要在城外与戎人直接碰头。 赵良进来的时候一脸严肃。“我觉得应当是有人走漏了晋阳城防守空虚的消息。” 戎人来得太快了,几乎是林明辅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集结队伍往晋阳这边来了。 “有些不太对劲。”盛世看了眼面前的地图,摇了摇头,“怕不是单纯泄露消息那么简单。” 赵良看着盛世有些不解,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盛世分析道:“假如你是戎人主帅,若林明辅那边的人泄露了消息给你,你在得知对方的动向、人数、行军路线后,你是选择埋伏包抄他们,还是会放过他们攻打两三百里外的一座城?” “自然是伏击。”赵良毫不犹豫地答道。 伏击若是能成,不过半日的工夫就可歼灭对方,但攻城可不一样。有着高大的城墙防护,即便只有几百个人,只要里面的人意志坚定,死也能守个十天半月。 要知道戎人攻城速度并不快,他们能快速拿下城池,很多时候靠得的是威慑,是人贪生怕死的心理。 赵良恍然,“所以泄露消息的不是林明辅那边的人,而是晋阳城这边有人告了密?” “有人贪生怕死,所以主动投诚,告诉戎人晋阳很好打,让他们快来?”赵良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毕竟这样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向戎人投诚的人可不少。 但同时,他也更加气愤。 怎么能引狼入室呢! 盛世再次摇头,这下赵良更不懂了。 咋还不对呢? 盛世解释道:“若晋阳城还有中高层官员在,那还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引戎人过来。但现在除了一个张茂再没有品阶高的官员了,而张茂一根筋觉得晋阳城没事,所以他不会去告密,而普通官员更没有渠道去向几百里外的戎人告密了。” 赵良一听,又觉得这样很有道理。 普通人可能告密,也可能开城放戎人进来,但前提是戎人已经打到门口了,他们别无选择才放戎人入城。 但现在戎人分明离晋阳几百里,下一步戎人打哪里根本不清楚,作为普通人来说他们打不过来才好呢,或者还没打过来,就已经被朝廷的军队给赶跑了。 哪个普通人会那么想不开,选择跑这么老远去告密,让戎人来打自己家? 又不是吃饱了撑得。 赵良忍不住骂了一句脏,“那到底是谁泄的密?” 泄密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不然戎人不会直冲冲往晋阳来。 盛世看了眼地图,“还是林明辅。” 赵良再次傻眼,“还是林明辅?” “你不是说他这是自寻死路吗?” 盛世的面色沉得滴水,“不是他手下的人走漏了消息,而是林明辅故意放出的消息。” 赵良倒吸一口气,“他不要命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林明辅带着几万人出去,不可能这么断自己的活路,除非他就是投靠戎人去的。但若是真的投靠戎人,他直接呆在晋阳,然后以并州州牧的身份与戎人谈判不是更有筹码? 这么出去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紧接着赵良的脸色也是一变,“他没有泄露自己的行踪?” 盛世抬了下眸,看向地图上另一个方向,他单手点到那里,沉声道:“我原先以为他是给这些人特权,让他们早些离开危险之地,如今看来,俱是牺牲的棋子罢了。” 赵良明白了盛世的意思,心底不禁阵阵发寒,“我没料到他对二皇子忠心耿耿到这个地步,居然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盛世扯唇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们这一支出去,本就是九死一生。林明辅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其他人自然也能牺牲。” 赵良闻言沉默良久。 而盛世指尖所指的位置正是京都城外。 准备来说,是去往京都的那条路。 所有人都知晓晋阳城的官员带着家眷一起离开晋阳去了京都,京都作为都城且有重军把守,是目前来说很安全的地方,同时距离晋阳也不算太远。 百姓们以为这些人是事先得到消息,率先离开了晋阳逃命去了,甚至百姓中有些有钱的人也随着他们一道走了。 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条路也是林明辅算计的一条线。他带着大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绕到戎人西北是何等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有个障眼法。 而去往京都的那队人便是他吸引戎人注意的工具人。 他只要向戎人透个消息,说晋阳城的守军携带家眷往京都逃窜了,那戎人自然会盯上这支队伍,也可能兵分两路同时出击防守薄弱的晋阳。 不论是哪种情况,一旦戎人发现这支队伍里并没有军队,也只会以为是晋阳守军放出的假消息,从而含怒对着晋阳城猛攻。到时候即便有人说晋阳城守兵很少,被骗过一次的戎人也不会相信。 而在戎人攻下晋阳城之前,林明辅便可趁机偷偷绕到西北去。 很快,盛世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虽然戎人前几日的攻势被赵良带着人拦下了,但五日后情势急转直下。 那些去往京都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那些全被抓了回来押到了城下。戎人嚣张地以他们为质,要求晋阳打开城门。 第85章 第 85 章 那就是个骗子! 城外旌旗飘飘。 穿着异邦服饰骑着高头大马的戎人列阵在城下, 这次他们没有选择直接攻城,而是将那些被抓住的晋阳城官员及家眷拉到了阵前,以他们为盾抵挡来自城上的箭矢。 见城上的人投鼠忌器, 戎人将领抬了抬手,让随军的一个大凉人上前去喊话。 看着城下得意的戎人, 以及凄凄惨惨被当做肉盾的晋阳官员,赵良气得一拳锤在了城墙上。 身后有人小声道:“那些人还不如死在外头算了。”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几日前戎人气势汹汹而来,本来大家以为晋阳要如其他城一般被戎人攻破,却没料到盛大人和赵将军率人挡住了戎人的袭击。 还用那种会炸开的东西, 将戎人炸得人仰马翻。 可就在戎人退去,百姓们欢欣鼓舞, 觉得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 戎人将那些人给押到了阵前。 百姓们自然知道上头的大人们为难,因此他们便更加怨恨城下的那些人。要知道这些人当初可是抛下他们想要往京都逃命去的。 之前抛弃他们不顾他们死活,如今却要他们来救, 哪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以前几日戎人的战损来看,若是为了这些人放戎人进城,那城内百姓们必然要遭殃。 见城上没有动静,戎人一鞭子抽在周谦身上,周谦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没用的狗东西,快让里面的人开城门,要不然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戎人凶狠的话语,像是另一条鞭子摔在周谦的脸上。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如此对待,面对城上站立着的守军他更觉得颜面无存。 他硬挺着不吭声,但他身边的人已经吓破了胆,连忙冲着城墙上叫喊着: “张茂!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见到周大人, 还不速速开城迎接。” “戎人勇猛,你们就算耗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早投降。” 赵良气得破口大骂:“说的什么屁话!” 这些人刚被抓过来,并不知道如今城内主事已经换了人。 城墙上赵良牙根紧咬,盛世站在一旁,眉头微蹙看着城下那些人。 人群中只他一人未着铠甲。 一身月白色常服,如同一竿淡青色青竹,挺拔,而坚韧。 谁都明白若要保住晋阳城,城下的那些人必须得死。但那些毕竟是大凉人,若下令射杀他们,日后必定要被世人唾骂,事后朝廷也会追究责任。 赵良虽身经百战,但也是第一次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凉百姓,他实在下不去手。 就在赵良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人道: “弓箭手准备。” 赵良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盛世,焦急道:“盛先生……” 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所能想到的,盛先生必然已经考虑到了。 他咬了咬牙,又道:“若要下令射杀,还是我来吧。” 反正他是个粗人,如今还是晋阳城的守将,盛先生人那么好,射杀大凉百姓的骂名,还是他来担着比较好。 盛世并未听从他的话,径直从一旁的侍从手里接过一张弓。 搭箭,弯弓。 箭尖直指城下的周谦。 随着他的动作,城上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将箭头对准了城下的那些人。 里面不止有官员富商,还有他们的家眷,包括老弱妇孺。 周谦抬头望向城上,也看出了上头的人不是张茂,而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盛世,而盛世身边的人虽不认识,但稍一想也明白,大概率是灵武军的人。 他苦笑一声,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霸占了晋阳城,却也明白今日自己难逃一死。 易地而处,若他此刻站在城上,也会下达相同的指令。 怨不得别人。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家人。 因为林大人事先吩咐,所以他先安排了林大人的家人离开,最后才带着自己家人走,如今看来,都是命。 见夫人紧张地看着自己,周谦满眼歉意地说了句“对不住了夫人”,随后在周夫人惊恐的目光中抢夺过一名戎人士兵手里的弯刀,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惊呼声顿起。 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血溅当场,而是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以及周谦吃痛的闷哼声。 “老爷!” “大人!” 周谦手中的弯刀已经落了地,他倒在地上,单手捂住肩胛处。鲜血正从他的指缝流出。 戎人被抢了兵刃自然气愤,他一脚踹在已经倒地的周谦身上,随后捡起兵刃恐吓周围的凉人不准乱动。 立即有人跑去禀告戎人大将这边的情况。 不一会儿,戎人将领亲自策马走到前方。 城墙上盛世收起弓,扔给身边跟着的丁来,其他人俱是震惊地看着他。他们实在没料到盛先生居然真的对周谦周大人动了手。 盛世没管其他人的目光,他看着城下的人,在对方开口前,笑着打了声招呼: “阿布托将军,好久不见。” 什么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看现在的阿布托就知道了。 阿布托一开始对晋阳城并不上心,但在看到城上的人是盛世后,便怒火攻心,恨不得将盛世大卸八块,将整个晋阳城夷为平地。 若不是眼前这个大凉人,他如何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恒城的仇,他可是一刻都不敢忘! 要不是他聪明,在阿木泰与北戎王最后一战的时候临阵倒戈,给了北戎王致命一击,让阿木泰饶了自己一命,不然他这会儿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后面他又积极帮助阿木泰横扫其他部落,更是在大凉境内烧杀抢掠,攻下一座座城池,如此这般,也才勉强赢得了阿木泰的信任。 再次看到盛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阿布托差点气得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卑鄙,无耻!” 当初盛世对他的欺骗,他可是一项一项记在心里。大凉人狡诈,这个小白脸,更是骗子中的骗子! 面对阿布托的谩骂,盛世倒是无所谓。 “还行吧,我自然不能让你用这些人来威胁我。既然你不动手杀他们,那我只能自己来了。只是很可惜,我的箭术不太好,射偏了。” 阿布托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周谦,射在了肩膀,确实是射歪了。 然而还不待他思考,就听到城上的人又开了口。 “来人。” “杀!” 阿布托一个激灵,在盛世眼神凌厉地喊出“杀”的时候,下意识不想让盛世得逞,他连忙让人将这些凉人拉走。 然而在乱作一团的时候,箭矢已经密密麻麻从城上飞了下来。 阿布托目眦欲裂,军师明明说过这样的法子能让大凉人投鼠忌器。 那个姓盛的,果然卑鄙无耻至极! “撤!” 见下面的人动了,盛世抬了下手臂,弓箭手只射了一轮便停止了攻击。 见城下阵型混乱,赵良立即问道:“先生,要不要炸他们?” 盛世摇了摇头,“别波及了那些百姓。” 赵良闻言一愣。 刚刚先生下令射杀的时候,可没说怕波及百姓啊。 见他不解,拎着弓箭的丁来解释道:“先生早就吩咐过,能射准的人动手,射不准的就射近些。” 所以看上去是密密麻麻射了很多箭,但实际上那些箭矢并不会伤到城下的百姓。况且那时候阿布托已经下令撤退,城上的箭没把百姓都射死,也属正常。 赵良看向那些弓箭手,弓箭手也冲他憨厚一笑,赵良这才发现这些人不是自己的手下,也不是晋阳城原先的那些守兵。 “这些是?” 盛世侧头看了眼,“我们镖局的镖师,过来协助守城的。” 赵良点了点头,他再次看向城下,戎人已经撤退走得快看不见了。他还有些担忧,“他们明天还会把这些人推过来当挡箭牌吗?” 盛世闻言笑道:“别人我不确定,但阿布托看见是我之后,肯定不会。” 赵良诧异地看向盛世。 盛世:“他之前在我手里栽了个跟头。” 赵良在听说是什么样的跟头后,恍然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个戎人将领一脸生啖其肉的神情。 这梁子是真的结大了- 阿布托返回营地后,气得砸了一地的东西。 前几日对阵,晋阳方面一直是赵良在指挥,因此他根本不知道晋阳城如今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是盛世。 阿布托发了一通火后,又令人去将军师给喊了过来。 “你不是说有了那些百姓,凉人必定投鼠忌器吗?为什么那个姓盛的,还敢直接射杀那群百姓?” 这个军师正是之前跟在阿木泰身边的林戈。而林戈能被派到阿布托身边来,也是因为阿木泰对阿布托没有完全信任。当初恒城的事就像一根刺,插在了阿木泰的心里。 若不是阿布托还有用,能帮他开疆扩土,阿木泰根本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林戈是阿木泰的眼线,阿布托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平日里还能装出谦逊的样子,但是今日见到盛世,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到现在都没法平静下来,因此对林戈这个大凉人也不甚客气。 林戈施施然坐下,慢声细语道:“姓盛?” 阿布托怒气冲冲,“叫盛世。” 盛世具体的身份,他刚刚已经令人去那群大凉人里查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戈端茶的手一顿,眸光中似有星光闪过。 “盛世?” 阿布托的下属回道:“对,据说只是广武县里一个小小的里正。他怎么就占了晋阳城呢?” 阿布托冷哼两声。 还能怎么占的,不就是骗吗? 那就是个骗子! 林戈听着阿布托下属对盛世的调查报告,在阿布托再次询问的时候,慢条斯理喝了口茶,道:“既然晋阳城逃跑的官员富商他不在意,那就拿他在意的威胁他。” 阿布托眼前一亮,“谁?” 林戈挑眉,半张脸温润,半张脸狰狞。 “广武县的百姓。” 第86章 第 86 章 娶男妻立男后? 阿布托闻言顿觉有理。 他本就不喜汉人, 自然对这个被派到他身边监视他的军师也很不待见,但他没想到这个大凉人居然真有两把刷子。 想到这么歹毒的法子,还是大凉人自己出的, 阿布托立即觉得浑身舒畅,他大手一挥交代下面的人。 “传令下去, 明日出发前往广武。” 林戈的视线穿过氤氲的茶水热气看向上位的阿布托,直看得阿布托眉心不悦地皱起。 “怎么了?” 林戈放下茶盏,缓缓道:“将军就这么转道去广武,不怕那个叫盛世的派军出击, 到时候与广武的守军一起,给将军来个两面夹击?” 阿布托不禁皱了眉。 在他看来大凉的那些将领都没什么本事, 没看他一路行来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吗? 但林戈的话又不得不让他提高了警惕。 毕竟他在盛世的手上可是栽过大跟头的。 大凉人狡诈, 盛世尤甚! “军师有何高见?” 林戈没也卖关子,直接道:“将军去攻打广武之前,可留下一部分人牵制晋阳守军。如此一来, 即便晋阳城有所行动,将军也能及时知晓。” 阿布托思索片刻,觉得这个办法倒是更加稳妥,但他还是道: “若要留人牵制晋阳,不知军师可有法子对付那会炸伤人的东西?” 阿布托一路并未遇到火药,直到前几日攻打晋阳,被那个会炸会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武器打个措手不及,才想起阿木泰之前的叮嘱。 他没想到那个东西如此厉害,他们还没靠近城门,就已经损失惨重。 这个叫林戈的军师此前跟着阿木泰一起攻打西陉关,早就见过那个鬼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出应对的方法。 林戈:“既然西陉关和晋阳城都有火器, 可见广武县多半也有。” 阿布托立即皱了眉,“那可如何是好?” “据在下观察,火器攻击距离虽比弓箭远,但也有限,且覆盖的范围也比较固定,另外前一波攻击后需要隔断时间才能发射第二波。将军可趁间隙快速突破到城下。” 阿布托听后眉头并未舒展,甚至语气里带了不满,“你的意思,是让本将军用兄弟们的命去填?” 林戈并不觉得这个建议有什么不妥。 “将军应该庆幸,如今只发现这几处有火器,将军若是怕了,不如回禀大汗,给您换个差事。” 阿布托喉头一梗。 他本就不受待见,若是因为火器之事退缩,还不知道要被其他人怎么挤兑。 他咬了咬牙道:“明日我便请大汗派一支大凉军过来。” 阿布托自然舍不得用自己手下的兵去填,因此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归附大戎的大凉人身上。 用大凉人打头阵,消耗大凉人的火器,方才解恨! 至于绑来的那些晋阳官商,他不觉得还有什么用。 威胁这种事只对注重名声的人有用。若广武城里驻守的是个大凉皇子,可能还会为了自己的名声投鼠忌器。 现在晋阳城的人都不管这些逃跑的人,那广武城的人自然更不会将他们当回事了。 阿布托想了下道:“营中那些大凉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待本将走后,你将女的留下,剩下的人全都杀了。” 林戈沉默着点了下头。 当晚营中就开始准备起来,阿布托留了三成的人在营地,剩下的人全都由他带领北上前往广武。 广武北便是西陉关,阿布托心道:连阿木泰都对西陉关束手无策,若他此次拿下广武切断西陉关与中原的联系,那他也算赢了阿木泰。 思及此,他更觉得广武非下不可- 阿布托出发后不久,赵良便来找盛世,说发现了阿布托大军的踪迹。 盛世对戎人会攻打广武并不意外,不然他也不会来晋阳了。若戎人占领晋阳,以晋阳为补给站,围攻广武,那他就太被动了。 只是他以为这行人会是其他的戎人大军,却没想到居然是阿布托。 阿布托昨日才被他激到,以阿布托的性格来说,即便不立即攻打晋阳,也会想办法正面从自己这里扳回一城,不应当会迂回攻打广武。 盛世将手中的火铳填了弹,抬头看向赵良,“你说他还留了人在晋阳城外?” 赵良点头,“估摸有个几千人。” “看样子他身后有高人指点。” “这是留人牵制我们,怕我们黄雀在后在他们身后偷袭。” 赵良挠了挠头。 什么样的高人,还能比盛先生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盛世不紧不慢道:“广武那边不用担心。” 他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武装广武城,若广武城都拦不住阿布托的大军,那整个大凉也没有哪座城池能阻挡戎人铁骑了。 “先留意晋阳城外这一支的动向。阿布托此次必定没有带那些人离开,今夜子时,你便带人夜袭他们营地。” 赵良先是一愣,随即明白盛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被阿布托抓住的那些。 他没想到盛先生还要救那些人。 “好!” 盛世抬起火铳对准远处的箭靶。 “砰”地一声,靶心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 盛世满意地收了枪。 那个高人,恐怕还在城外。 没等到赵良出城,刚入夜便有人来禀报盛世,说戎人派了使者过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戎人使者一身黑衣。 揭开斗篷兜帽的瞬间,盛世看到了一张骇人的脸。就连见惯了刀疤剑痕的赵良,都明显愣了一下。 这样的相貌也能当使者了? “盛大人。”来人躬身行礼。 若不看脸,这通身气度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他喊的是盛世那不算官职的官职,——里正。 因为这个官职太低,除了早些跟着盛世的那些村民,已经很少人称呼他大人了,大家为了表示尊敬,一般都称呼他“先生”。 如今喊他“大人”,怕是会被人认为是在阴阳怪气。 盛世对这个称呼倒不恼怒,他淡淡地看着下方身板挺直的年轻人。 “阿布托派你过来谈什么?” 来人轻笑一声,脸上纵横的疤痕更显丑陋。他摇了摇头道:“是我想要跟盛大人谈笔交易。” 来人便是为阿布托出谋划策的林戈。 盛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戈,林戈便也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几息过后, “为戎人提供密道,使得戎人祸乱大凉的人,是你。” 不是疑问,是结论。 林戈再次轻笑,“盛大人好眼光。” 一个相貌毁损的大凉人,能在阿布托离开后以使者身份出现在这,还说自己要与晋阳主事者谈交易,说明这人在戎人军中身份不低。 而戎人此前并没有重用大凉人的先例,因此此人大概率便是那个为戎人立下大功的大凉叛徒。 莫非这人要再次叛变? 盛世还真没想错。 “在下林戈,久闻盛大人盛名。” 盛世不置可否,气定神闲地等着对方继续。 林戈见他如此沉得住气,眼中闪过一丝暗流,随即又道: “在下愿追随盛大人,大凉俘虏及戎人士兵共计八千余人,便是在下的诚意。” “这么大手笔?”盛世不禁挑了下眉,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男人,玩味道:“你想要什么?” 如今不少大凉人投靠戎人,眼前这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已经在戎人里有了一席之地,却又倒戈相向。 “在下为戎人办事,只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回到中原罢了,实乃无奈之举。如今回到大凉,自然不能再助纣为虐。” 林戈的解释盛世并不相信,“回到中原的方法有很多,我不相信凭借你的手段,回不到这里。” 盛世的话明显取悦了林戈,他那完好无缺的半张脸生动而美艳。“灰头土脸地回来,不是我想要的。” “你要的,戎人给不了?” 林戈摊手,对野心毫不掩饰,“戎人排挤异族,如今不过是为了征服大凉才假意优待汉人,甚至连优待汉人这提议,还是我向阿木泰提的。” 林戈脸上的嘲讽更甚,“高官厚禄封侯拜相,我想要的一切,他们都给不了,到最后我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军师罢了。等到阿木泰一统南北,而我没了利用价值,必定会被一脚踢开。” 盛世倒是没料到阿木泰那个优待汉人官员的命令,居然是眼前这个人提的。 确实是个人才。 “我也不过是个里正,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你要的东西,我可给不了你。” 林戈笑道:“盛大人给不了,但你身后的十一皇子可以。” 见盛世不语,林戈继续道:“如今大凉岌岌可危。废太子归附了戎人,已经彻底没了前途。二皇子虽守在京都把持朝政,但阿木泰已经派了三路大军围攻。京都城破,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盛世弯了下嘴角,“所以你选择了十一皇子?” 林戈也挂着笑意,“自然。” 盛世却摇了头,“那三皇子呢?他在南边的势力可在不断扩张,听闻最近又平了乱,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百姓当中,三皇子的名望都比十一皇子更高。” “大人说笑了,在下与三皇子并无交情。况且,连爱慕三皇子的大人,都能选择十一皇子,在下为何不行?”林戈所指自然是盛世在京都缠着三皇子的那段过往。 他继续道:“在下只是想请盛大人帮忙,引荐一下十一皇子,然后求个不高不低的官职而已。” 他这说辞明显与之前的“封侯拜相”相悖,不过盛世也明白,他是想说只要你代为引荐,后面就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盛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林戈的面前,两人一个目光专注,一个似笑非笑。 “林先生,即便你今日不来,那些俘虏和戎人士兵也会归我。” 林戈立即明白,盛世是打算主动出击了,若没猜错,极可能就是今夜。若真是如此,即便盛世遵从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今夜也断然不会放他离开。 他脸色微沉,“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盛世定定地看了他两息,突然问道: “林先生,你说三皇子会登基为帝吗?” 林戈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在他开口之前,盛世又接着道: “听闻庄宿去了三皇子身边后帮了不少忙,而三皇子自小就爱慕庄宿,你说三皇子会不会娶他为妻,日后立他为后?” 他似是叹息,感叹三皇子爱上他人,眼神却扫过林戈略显僵硬的脸。 林戈扯唇笑了一下。 “盛大人说笑了,三皇子哪里会娶男妻立男后?”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对面的人一扫刚刚的惆怅,脸上笑意加深。 “如此说来,林先生知道三皇子会当皇帝?” 林戈抿唇,脸沉如墨。 “你诈我?” 盛世怂了下肩,“诈你什么?诈你是不是重生者?” “其实重生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我早怀疑你的身份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没想到你居然自己跳出来了。” 林戈闻言脸色更差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自然是从你领戎人入境开始。你不会不知道这条密道没几个人知道吧?” 林戈虽然知道那是条密道,但在前世傅临淮公开重修密道之前,有多少人知晓密道的存在他并不知晓。 他虽然早就想好了措辞解释,却没想到有人会咬定他重生者的身份。 这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可能,但凡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就不应该有人信的! “不过一开始我只知道你是重生者,却不清楚你到底是谁。” 林戈这个名字在整部小说的剧情里根本没有出现过,连阿布托都有名姓,但林戈的脑袋旁却一个字都没有。 这人根本不在原剧情当中。 但他却知道那么重要的密道,还领了戎人重创大凉,就算是史书都应该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如何能没有名姓呢? 盛世确实是诈他了,但是诈的不是三皇子当不当皇帝,而是庄宿能不能当男妻男后。 林戈的反应,说明他跟主角攻受很熟,或者说是有牵连。 林戈脸色凝重,“现在呢?” 盛世挑眉,心情甚好。 “我之前一直在想庄宿南下的举动很奇怪,他现在对傅临淮太在意了,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也不符合庄宿的行为逻辑。” “所以,”盛世拉长音调,看着面色不虞的林戈。 “他是庄宿吗?” 第87章 第 87 章 长安一直在骗他! 林戈抿着唇不说话。 没人比他更清楚, 如今在三皇子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庄宿,或者说是不是原来的庄宿。 他分明记得那日傅临淮拉着他的手,承诺要娶他为妻立他为后, 还没待他回答,眼前之人便提着剑冲了过来。 傅临淮心系他的安慰, 夺剑之后将人反杀。只是没料到刀剑虽刺在那人身上,疼得却是他。 再睁眼,他便成了另一个人。 盛世也没再逼问,而是退后两步。 “其实你躲在暗处更好的, 若不是你主动跳出来,想从戎人那里将挖你出来, 还要费不少事。” 林戈定定地看着几步之外的盛世, 突然就笑了。 “我原以为舍弃全部身家,即便众叛亲离也执意要跟着傅临淮的人,会是个好拿捏的人, 如今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罢了,成王败寇,此次是我技不如人,我认。”知晓谈判失败后,林戈也坦然了,他伸出双手,十分配合地准备被绑。 面对林戈的束手就擒,盛世突然又改了主意。 “你说得对,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你的提议,我允了。” 林戈一愣, 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赢了,为何还要答应与自己的合作。要知道,承认合作,那便表示会放了自己。 “此间事了,我会令人送你去江南。” 见林戈蹙眉,盛世好笑道:“你原先不就打算以十一皇子为跳板,接近三皇子?” 林戈才是真的庄宿。 不论他是想弄清楚自己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亦或是看看现在的庄宿到底是什么人,他都必须去三皇子傅临淮身边。 既然在林戈看来三皇子是夺嫡的胜利者,那他没有理由站在十一皇子这边。 盛世不会给他背叛的机会。 林戈确实是打着以十一皇子为跳板的算盘。 如今傅临淮远在千里之外,而他自己又身在戎人阵营,想要接近三皇子实在是困难。 但他实在不懂盛世为何要帮他。 面对林戈的疑问,盛世只笑了笑。 有个真假庄宿的修罗场在,想必傅临淮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了。” 林戈看向盛世的目光里满是探究,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最后恍然道:“原来如此,只可惜……” 他话并未说完,但盛世对他的未尽之言也没什么兴趣,知道林戈才是真的庄宿就已经足够了。 在赵良将林戈带下去之后,盛世脸上挂着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他静坐良久,直到丁来惊呼一声“先生”,才被拉回了心神。 丁来手忙脚乱地用巾帕将盛世手上洒出的茶水拭去。 丁来作为盛世的贴身护卫,虽然听到了关于“重生者”的事情,但他向来缺根筋,觉得既然先生不觉得离奇,那就说明此事稀松平常,没什么好惊讶的。 相比于“重生者”,还是先生的失态更让他着急。 盛世松开茶盏,垂眸任由丁来替他擦手,隔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十一皇子今日的信到了吗?” 若此刻在这里的是邬淳,必定能听出盛世话音里的异样,但此刻盛世的面前是丁来,他只管先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啊,到了,在这里。”丁来懊恼地从怀里掏出信件,若不是那个使者突然来,他早就将信交给先生了。 盛世将封口撕开,从里面掏出薄薄的一张纸。 信中内容不多,主要是嘱咐盛世不要与戎人正面对抗,保守起见以守城为主,不要贸然出城厮杀。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长安的心急。曾经盛世对长安的关心很是受用,觉得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但现在这些字字句句却让盛世的心越来越凉。 林戈流落到戎人地界,为回大凉而为戎人办事。如今回了大凉,便想着换个领导。 他今夜主动来找自己谈交易,也是觉得前世的盛世十分好拿捏。 这个行事是符合逻辑的。 甚至他说自己的那句“舍弃全部身家,即便众叛亲离也执意要跟着傅临淮的人”也符合原书剧情。 这一段单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的盛世,早已经不是原书中的盛世了。 若林戈重生前认识的盛世,是原书中为了嫁给傅临淮而献出了整个家族的原主,那他在看到现在盛世的所作所为,知晓盛世手里有火药等等东西时,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他会觉得盛世是异类,从而提高警惕才对。 林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现在的剧情,与他记忆当中,相差不大! 这一切指向了一个盛世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 可能不是第一次穿书! 他想起刚来这个世界,那个只说过一次话,还因为没电而消失的“炮灰自救系统2.0”。 他曾经吐槽过一个刚绑定的系统,居然会因为没电而消失。 如果这不是他第一次穿书,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曾经穿了一次书,林戈所知道的盛世,便是现在的他,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被删除了记忆,又再次穿了一次。 在这个过程中,系统2.0因为能量耗尽而消失。 盛世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很想自欺欺人替长安解释,说长安与林戈重生前的世界不是同一个。林戈认识的是穿书的他,而长安认识的是最开始的原剧情。 但…… 他要如何解释,明明他与长安相处的时间不长,长安却表现得对他很是依恋。而之前长安颠覆认知,接受他是个外来者的过程,也太过顺利了。 他曾以为长安是受尽冷暖吃了很多苦才会如此信任他,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盛世清楚地意识到,从始至终,长安一直在骗他! 他嘴角绷直,手中的信纸被攒成了一团。 丁来看了看盛世,又看了看盛世手中十一皇子的信,心中很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无助地挠了挠头。 半晌后,盛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靠近烛火将信纸直接点了。跳动的火光中,他哑声吩咐道: “找人给十一皇子传信,晋阳广武无碍,让他按照原计划行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占领晋阳开始,他便没法从这场夺嫡之争中脱身。既如此,便只能一往无前。 虽然他仍旧选择十一皇子,但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那个人。 丁来瞅了瞅被烧成灰烬已经看不出字迹的信纸,没敢问为何这次不写信了。 丁来出去后,盛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在心里再次呼唤系统。 第88章 第 88 章 骗子不配拿他的东西 夜里的行动很顺利, 天亮的时候赵良就将俘虏全数带了回来。 看着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的盛世,周谦羞愧得直想找个洞钻进去。他本想随着人群一起入城,却不想被盛世认了出来。 盛世径直走到他面前, 拱了拱手,“那日乃形势所迫, 还请周大人不要介怀。” 他说的是那日差点一箭将周谦射死的事,周谦闻言面红耳赤,若不是他带着人逃离晋阳,如何能被戎人抓去, 如今还要靠盛世救他们出来。 “不敢不敢,”周谦羞愧难堪慌忙还礼, “此次还要多谢盛先生救我等性命。” 见他如此, 盛世顿时满意了,“周大人不介意在下擅做主张就好。来人去请大夫给大家看看,莫要拖延了伤情。” 他这次指的可不是射箭, 而是他入晋阳夺城的事。 周谦自知理亏,不敢再答。 他们都走了,就给晋阳留了几百守军,这些人能守住晋阳才是怪事。即便盛世不夺城,晋阳也会是戎人的囊中物。说起来现在晋阳还是大凉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周谦这样能看清形势放下脸面。 “既然我等回来了,这晋阳的事还是交给我等吧。盛大人,不知道张茂张大人现在在何处?” 盛世都惊了。 他实在是没料到居然有人能蠢到还没入城,就开始打他手中权力的主意,甚至他们还觉得如今城中依旧是张茂说了算。 也不知道是说他们天真,还是蠢。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蠢的, 居然还不止一个。 一旁立即有人给之前那人搭腔。 “是啊,如今林大人不在,自然是以周大人为首。” 周谦本来在第一个人跳出来的时候,就急得往后挪,不想这些不怕死的人连累自己,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这要命的时候特意提他。 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他瞅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盛世,立即来了一个否认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然而那些人并不放过他。 “周大人,这一路都是你在护着我等,我等自然是要追随你的。” “咦,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张大人出来?” “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给盛世面子了,毕竟他还称呼盛世为“大人”了。 一旁的赵良等人早就瞪着这些人了,若不是盛世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他早就一拳打在那人的眼睛上。 这些人的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 要不还是别要了。 盛世扫了一圈面前的人,言语温和,“你们想找张茂张大人?” 有人点头,有人没反应,只有周谦朝盛世拱手致歉,又往后退了几步,直接与蠢货们划清了界限。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为何林明辅会把这些人留在最后一批了,分明是蠢得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他又何尝不是林明辅的弃子。 盛世笑着冲那几人点头,随后吩咐身后的人,“既然诸位大人想找张大人,你就带他们去见吧,记得莫要怠慢了。” 那几人一听,更加满意了,觉得这人果然是个懂事的。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是在监牢里见到了张茂,而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早就晚了。 城门口不便久留,盛世他们说话的间隙,赵良那边早就令人有条不紊地入了城。 盛世答应的医者也没少,将那些家眷挨个检查了一遍,该包扎的包扎,该上药的上药。 在此期间,赵良靠近盛世小声道:“听说阿布托本来要将那些女眷充作军妓,是林戈保了她们。” 说实话,赵良很看不惯林戈,在他看来一个混到戎人军师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维护女眷这事还得多亏林戈。 盛世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并未告知赵良林戈便是引戎人入中原的罪魁祸首,不然赵良怕是要直接提刀砍人了。 只是盛世虽然能理解林戈身陷囹圄想自救的举动,却不能认同他自救的方式。 林戈不是傻子,他是庄宿,是太傅之子。戎人入关的后果,林戈不可能想不到。 至于盛世为何不直接杀了林戈,是因为他直觉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长安重生了,庄宿也重生了,甚至庄宿还是重生在了别人的身体里,而现在他自己其实也算是重生者,那他们几人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 在弄明白之前,林戈还不能死,所以将林戈送去傅临淮身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送他去宜城的人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今夜就出发。” 林戈的隐藏身份就是一个炸弹,不宜久留。 自有人去安排俘虏的事,盛世叫上赵良并几个校尉一起商议支援广武的事。 “晋阳城必须留人防守,我们能派去支援的,最多只有不足两千人。” 阿布托手中的戎人士兵便有三万多人,按林戈提供的讯息,阿布托还问阿布泰要了支援,保守估计广武城外至少有五万人。 他们这边的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若是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怕是要全部折损进去。 那就不是支援了,是羊入虎口。 那还不如不去。 “将军不可能坐视不管,阿布托想要拿下广武城可不是易事。”一个校尉建议退守晋阳便好。 盛世自然知道广武城不可能被破,但他并不想让阿布托拖着时间围城。 赵良又道:“十一皇子不是说要来晋阳吗?要不我们还是先等一等,等与十一皇子汇合后再一并出发,到时候与广武那边两面夹击,一举歼灭戎人。” 其他人纷纷点头。 阿布托才刚刚出发,广武那边这会儿肯定是没有危险的,先等上几日也无妨。 但盛世根本没让长安来晋阳。 听到盛世说十一皇子往京都去后,赵良表示很意外。 前些天盛先生不还拿着信说,十一皇子要来晋阳的吗? 但他也不敢问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只好又与其他人商量该如何。 “火炮是个好东西,攻城或是守城都是一大利器,但缺点就是太笨重了,我们这点人再带上火炮,根本不能出奇制胜啊。” “是啊,本来晋阳的守兵就不多,火炮还是留在这里更好。”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用传统骑兵去好。若只是骑兵,那一千人也算不少了,当然了,伤亡肯定也不小。 但盛世最终还是否了这个提议,“只是骑兵并不能让阿布托方寸大乱自乱阵脚。” 很快赵良等人就明白了盛世的意思,也明白为何不需要十一皇子来支援了。盛先生自己组了一支骑射兵的队伍。 而这些骑射兵的武器也不是传统的弓箭,而是火铳。 赵良之前就见盛世玩过火铳,他其实很是心痒,但也知道这东西很稀缺,他连摸一把都不敢想。 但他没料到他觉得很宝贝很稀缺,只有盛先生才有的东西,盛先生居然斥巨资给骑兵队一人配了一把。 简直,太奢侈了! 他眼睛都要红了。 现在转投盛先生的骑兵队还来不来得及吗?就算入了骑兵队,那他先加入镖局排队也行啊! “赵将军,我这支骑兵队就交给你指挥了。” 盛世虽然可以武装军队,但真正上战场还是得专业人士。赵良一听他可以指挥这些人,眼睛泛红的病不仅没好,还更眼热了。 “好好好,有了这些,定能杀阿布托一个片甲不留。” 其实倒不是火铳骑兵有多厉害。 如今的火铳自然不能与后世的枪相提并论,它的短板很是明显,但他的优点也很突出,那就是根本没人见过这个东西。 阿布托只见过城墙上的火炮,若是突然被火铳骑兵从背后偷袭,他们必定方寸大乱。 而阿布托这边自乱了阵脚,广武那边便可以趁乱将人都给收拾了。 火铳骑兵第一次面世,必须要抢占先机速战速决,不然等到阿布托发现火铳的短板处,那火铳的威力便大打折扣了。 赵良仔细听完盛世的交代,拍着胸脯保证定不负所托。 说完正事,赵良依旧盯着骑兵手里的那些火铳移不开视线,眼中火热得那些人都开始头皮发麻,抱紧怀里的宝贝,生怕被赵将军给抢了去。 盛世自然也注意到了赵良的神情,他笑着拍了下赵良的肩膀。 “目前我手里的火铳也不多,不过已经令人开始量产了。等解决了阿布托,应当下一批也做好了,到时候赵将军试试趁不趁手。” 赵良一听盛世要送他一把,立即兴奋得两眼放光,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我,我吗?我也有?” 盛世失笑,“不止是赵将军你,到时候宋将军也有。你们还可以组建一支火铳队。” 赵良更吃惊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仅他与将军有,连他手下的将士也能有,他们还能组建一支火铳队。 怪不得大家都说,跟着盛先生绝对没错! 他现在终于明白将军在他出发前交代他的那句“跟着先生,听先生的话”的用意了。 赵良自己得了好处的时候,心里也没忘记别人。听说盛先生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都送给了十一皇子,像火炮火药都是,之后才轮到他们灵武军。 现在十一皇子不在,也不知道这次是他们先,还是十一皇子先。 赵良这个傻子,居然还真的问出来了。 “先生,十一皇子那边也有了吗?” 陡然听到赵良提长安,盛世含笑的嘴角没有变化分毫,只是眼里多来点别的意味。 哼。 有?有个屁! 骗子不配拿他的东西。 第89章 第 89 章 我会誓死效忠 夜晚, 安营扎寨。 主帐内,以长安为首,坐了一圈人, 一张地图挂在众人面前。 “最新消息,戎人那边兵分两路往京都去了, 现在应当已经到了京都城外。” “我们距离京都尚有五日路程,得抓紧了啊。” “……” 众人说着最新的战局,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家殿下自从会议开始便一言不发。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首位的长安,有人道:“殿下, 您——” 那人还未说完,就见一直低头沉思的长安抬了头, 然而开口的却是与会议内容完全无关的话题。 “朔风, 还没有信吗?” 朔风是长安的贴身侍卫,虽然长安没说谁的信,但朔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 低头回禀,“不曾。” 他刚说完,帐内的温度又下降了些,分明是快入夏的季节,众人却觉得有些凉意爬上后背。 长安面无表情看着地图,“你们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 继续什么? 刚刚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加快速度,尽早感到京都。” 这次长安是听清了,但他还是没回,转而问其中一人,“晋阳和广武那边有新的动作吗?” “回殿下,并无。” 众人这下也明白了, 殿下并不着急赶去京都,至于原因,有人猜到,有人猜不到。猜不到的,只能看向颔首了然的人,希望对方给他解释一下。 既然殿下不急,那大家自然也不再围绕赶不赶路的事讨论了。 “报!” 通讯兵跑进来,低头递上一封信,本来朔风要去接,却被长安起身接过了。 他匆匆起身,刚刚还面无表情的俊脸,立即从冬日寒霜到夏日烈阳,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然而信纸展开,他再次恢复面无表情。 坐在他下首的丁石忍不住开口,“是盛先生那里不好了?” 不然殿下怎么一副冷酷无情要刀人的样子。 然而下一瞬,殿下刀人的目标就变成了他,吓得丁石打了个哆嗦。 长安将信丢给他。 丁石慌忙接过,心里不禁直嘀咕:这次殿下居然舍得将先生的信给我看?果然我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了。 然而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地位没有上升一点。 这信不是盛先生的,而是来自原忠平侯方瞻。 他快速看完,将信纸传给其他几人,随后对长安道:“方将军沿水路北上,是要与殿下一同援救京都了。” 有人奇怪道:“方将军怎么就北上了?” 丁石之前跟着长安去过江陵,倒是知道一些。 “方将军如今帮着盛先生训练漕运的那些伙计,还顺带收服了好多水匪,如今手里的人不少。” “方将军北上入京,显然是盛先生的意思。” “就是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盛先生之前怎么没提过,”他说着刚好转头看向长安,这才发现自家殿下盯着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哦对,殿下已经十多日没收到盛先生那边的消息了。信也没有,其他讯息也没有。 “殿下,你跟先生吵架了?”丁石自觉自己是好心,但没想到殿下好似更生气了。 “出去领十军棍。” 丁石刚要叫冤,就见长安横眉,“说一个字,加一棍。” 丁石立即闭了嘴,乖乖出去领罚。 他又纳闷,又委屈。 您跟先生吵架,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造成的。 他见过殿下在盛先生面前的样子,只能说跟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完全不一样。在盛先生面前,殿下谦虚恭敬有耐心,在他们面前或者说除了在盛先生面前,殿下杀伐果断且毫不留情。 他觉得以他嘴上没把门的毛病,殿下一定忍他很久了,而殿下能留着他到现在,他怀疑不是他作战勇猛,而是因为盛先生曾夸过他几句。 没看到盛先生说过好吃的东西,殿下天天吃都不腻,先生说过好的书,殿下天天当睡前读物。所以只要在盛先生那里挂上号,那就算得了免死金牌了。 丁石乖乖去领了罚。 其他人没他这么能作,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长安的问话,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后面的事。 盛世之前曾与长安商议过,戎人若是进攻京都,他们率兵救驾便也是长安崭露头角的一个机会。 毕竟老皇帝还没死,二皇子只是把持朝政,而不是已经登基为帝。以长安救驾的功绩,让老皇帝封长安为储君也不是不能做到。 他们虽这般计划,但长安心里却另有打算- 京都城外,阿木泰再次下令攻城。 他并不完全信任阿布托,因此打发他去攻打晋阳广武,同时也是为了牵制来自西陉关那边的压力。如此以来,大凉京都便没了援军。 在阿木泰看来,拿下京都不过早几日晚几日的事罢了。 而京都城内也乱作了一团,百姓们人心惶惶。 如今被困在城内,所有人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投降另择明主,要么死战到底。面对这两个选择,朝臣们也意见不一,但如今二皇子还好好的,他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降了戎人的话。 毕竟降臣可能安然无恙,甚至还可能被重用,但皇室可就不一定了。首当其冲便是中风了的老皇帝,和现在大凉的一把手二皇子。 他们即便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因此二皇子是不可能降的,而他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不知道走到哪一步,能不能切断戎人退路逼得戎人后撤自救的林明辅了。 林明辅能抛弃一切为二皇子做到如此地步,便是因为他是二皇子生母的竹马。贵妃作为林明辅的白月光,她一封信传过去,便让林明辅不顾家小百姓冲了出去。 只是林明辅那边许久没有动静,二皇子的心也渐渐往下沉,他着急上火,已经几日几夜不曾合眼,嘴唇干裂,眼下青黑一片。 “父皇如今身体抱恙,你们身为朝廷重臣,难道不该为君分忧吗?说!现在该怎么办?” 众臣低头,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被点到名。 他们只是文臣而已。 难道要他们亲自上阵杀敌吗? 二皇子气急,立即点了其中一个人,然而还不待那人回答,就有人冲进大殿。 “不好了!外城破了!” 众臣心惊,二皇子的心也凉了半截。如此下去,不出两日,他便成了戎人阶下囚。 刚刚被点名那人,立即道:“殿下,为了百姓,降了吧!” 二皇子气急攻心,反手拔了剑,一剑将那人刺穿。 尸体倒地,二皇子整个人犹如地狱恶鬼。 “孤,绝不降戎人!” 一日后,就在众人绝望,戎人冲进内城胜券在握的时候,长安及方瞻率军赶到了。 攻入城内的戎人,顿时成了瓮中之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日,鲜血洒满长阶,战斗直到日落方才停歇。 火光中,长安身着铠甲跨过无数戎人与守城士兵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了皇宫大殿。 二皇子早就将众臣散去,即便长安率兵过来,他依旧没尝到胜利的喜悦。 龙椅旁,数日未曾梳洗的二皇子披头散发,他看着身着甲胄一步步行来的长安,忽然露出一个笑。 “孤倒是小瞧你了。” 长安左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行走间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黑色的铠甲上看不出血迹,但血腥之气,几步外便可闻见。 二皇子已经散去了侍从,整个大殿内只有他一人,而长安的身后则跟着朔风,其他人俱被他留在了殿外。 这是兄弟局。 长安不语,二皇子也没计较,他摸了摸龙椅上的鎏金龙头,话中满是惆怅和遗憾。 “孤没料到最后是你来与我抢夺这个位置。” “不过也好,至少这天下还姓傅,孤也不算没守住京都,至少比太子那个废物强多了。” 后半句长安认可,但前半句嘛。 “让二哥失望了,我并不打算要这个皇位。” 二皇子很诧异,傅长安姗姗来迟,不就是打的黄雀在后的主意吗? “你想扶个傀儡皇帝?” 长安闻言,露出半月以来第一个笑容。 “不,我会誓死效忠未来的皇帝陛下。” 二皇子简直难以理解,太子都投靠了戎人,除了他自己,也就剩傅临淮了。 突然间,他想到了另一个人,“莫非你因为你师父的关系,想要追随傅临淮?” 那个姓盛的那么爱慕傅临淮,傅长安居然爱屋及乌,为了他师父,转头去追随傅临淮那个笑面虎。 二皇子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输得很冤。 长安闻言脸上的笑,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想听到那个名字,更不想为那么人而解释什么。 “二哥,你选一个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留下傅临舟,让其选择死亡的方式,是他给对方最后的体面了。 朔风上前,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和一把匕首。 二皇子早就料到自己活不成。成王败寇,自古便是这样。 易地而处,若他是傅长安,此刻他也不会留傅长安的性命。 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孤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父皇在他生辰时送他的,他向来珍之重之,却没料到会成为最后了断自己的利刃。 二皇子备上这把匕首,便是想着若戎人冲进来,他便用这把匕首自行了断,不受戎人折辱。 如今虽然换了人,但用途倒是没变。 他绕着龙椅走了一圈,手指在鎏金龙身上一寸寸抚过,像是要将他一点点刻进心里。 长安也未催促,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最后坐在了龙椅之上。 二皇子看着长安,又好似透过它看向外面的河山。 既然不能活着坐上龙椅,那边坐在龙椅上死去吧。 片刻后,朔风的声音从殿内传出,“二殿下薨了。” 虽然事后有人质疑,是十一皇子杀了二皇子,但当日群臣入宫,看到了二皇子的尸体,确认过二皇子确实是自杀身亡,其匕首还是二皇子惯常带在身上的。 而在宫中乱作一团,宫女太监四下乱窜时,长安独自一人去了老皇帝建元帝的寝宫。 建元帝比长安上次见要衰老憔悴很多,原来斑驳的鬓发已经全白了。 他躺在龙塌上,虽然还有意识,但已经说不了话,也动不了身,只有右手的手指头还能轻微动弹。 烛火跳动间,他看到长安缓步走来。 他想喊人,但只能发出“啊啊”的含糊声,津液顺着口角流下,很快浸湿了枕头,但之前侍奉的宫女太监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长安在建元帝床边站定,就这么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建元帝徒劳无功的挣扎。 见建元帝眼中骇然,越来越紧张害怕,长安倏地笑了。 “父皇,您猜儿臣今日为何而来?” “啊~啊~”建元帝情绪越发激动,眼中惊恐之色更甚。 长安满意地欣赏着他满眼的惧怕,随后慢慢俯身,贴到建元帝的耳边,缓缓道: “儿臣是来取父皇狗命的。” 第90章 第 90 章 他是疯了吗? 建元帝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早就硬了。 大家都说当时宫内乱作一团,建元帝那副样子没了人照料, 最后喊不来人,就那么急死饿死渴死了。 又有人说他死的时候双目圆睁, 不知道死前看到了什么骇然的场景。 但这些都只是私下传言,如今皇帝和把持朝政的二皇子一起死在了戎人攻破内城那一日。不论他们怎么死的,朝臣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嘴。 能当官的,即便心里有所怀疑, 但该说什么做什么,听谁的话, 还是知晓的。于是, 便有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求立新帝。 但问题来了,自前太子被废后并没有再立储君,老皇帝死前也没留下什么诏书旨意, 那这新帝该立谁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了现在风头正劲的十一皇子。戎人围攻都城,城破亡国之时,十一皇子与方将军从天而降一起挽大厦之将倾。 如今还有比十一皇子更合适的人选吗?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拥立十一皇子为帝,却被十一皇子给拒了。 而他拒绝的理由不是先帝新丧需要守孝这类理由,而是他有主上,他此次来京救援是受了主上的令。 朝臣惊疑,十一殿下贵为皇子居然还有主上?莫非是哪个皇子或是皇叔? 有人在心里盘算:莫非是在南边的三殿下?十一殿下拖延时间,是在等对方赶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小心翼翼问道:“事到如今,我们可先昭告天下, 令王爷赶回京都,再行登基仪式。” 至少先把人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长安点了下头,“本宫也觉得这个办法好。” “对了,本宫怕大家说三道四,说主上得位不正,以防万一,本宫之前向先帝求了一道传位圣旨。” 这话就差直说建元帝是他害死的。 若这道圣旨是真的,那建元帝便是在十一殿下进宫之后才死,那死得就太蹊跷了,十一殿下肯定脱不开干系。 若先帝在十一殿下进宫之前就已经死了,那这道圣旨百分百就是假的,用来糊弄大家的。 不管怎样,还是有人将其接了过来,然而看到内容,那人惊得圣旨都掉了,还是长安眼疾手快将其接过,递给了下一个人。 看过的人,无一不震惊。 这不是传位圣旨,而是禅位圣旨。 而禅位的对象,还是一个叫盛世的。 开什么玩笑,这盛世又是谁啊? 倒是有记性好的,立即想到了数年前教给大家种痘之法挽救了千万百姓性命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正好就是十一殿下的老师。 十一殿下居然自己不想当皇帝,而是想要将大凉江山拱手让与他人。不论是长安自己登基,或是他指定一个皇室傀儡当皇帝,朝臣们都没有多大意见,但他们委实不能接受大凉改朝换代啊。 立即有人跳起来,指着长安的鼻子大骂: “你这是忘本!” “先帝尸骨未寒,你居然想着将大凉江山拱手让与他人,你如何对得起先帝?” “你愧对傅家先祖,根本不配当皇家子嗣!” 与朝臣一般惊讶的,还有方瞻。 他知道长安拥护盛世,但他没想到长安的手段这么简单粗暴,简直就是硬逼着众人认下。 那个诏书假得连三岁孩童都不能信吧? 但凡建元帝是清醒的,或是活着的状态,都不可能写下那样的诏书来! 大家倒是不骂盛先生,毕竟还见不到人,但十一殿下绝对要被朝臣的唾沫星子给喷死的。 方瞻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在众臣群情激愤的时候,方瞻突然拔了剑。 清脆的刀剑声,吓了众人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即像找到了主心骨。 他们还有忠平侯呢! 忠平侯可是京都里唯一能与十一殿下抗衡的力量了,忠平侯肯定不能让十一殿下如此荒唐! “忠平侯!此事万万不可啊!” 方瞻只知道长安是效忠盛世的,但他们具体的计划他并不知晓,并且在方瞻看来,盛先生与十一殿下的关系比自己更加亲厚。 如今长安的举动他虽然不能理解,但肯定得支持。 于是他道:“诸位忘了,在下早已不是忠平侯。” 众人一惊,直觉又要出大岔子。 果然听方瞻继续道: “在下被贬为庶民赶出京都之时,是盛先生施以援手,而今时今日我等驰援京都救了诸位,也是得了盛先生的令。 你们要谢,不应该谢我,而应该谢盛先生。 若没有他,你们怕是早已当了亡国奴,身首异处哪还有力气在这里与十一殿下争辩该与不该?” 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方瞻也是盛世的人,可他们分明记得,那人的官职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里正啊。 他怎么就能让堂堂皇子和侯爷听他的令呢? 众人还没想明白,方瞻便向长安拱手请辞。 “戎人虽然溃败,但阿木泰还是带着残部逃走了,我这就带人去追击。” 这是个狙击戎人的好时机,不论是长安还是方瞻都不可能放过。 在方瞻看来,京都的军事力量只剩他与十一皇子。他们刚刚拿下京都,老皇帝和二皇子又都死了,此时此刻若是十一皇子带着人去追击戎人,那京都势必还要变天。 若是有人怂恿起来,在十一皇子离开的时候,另立新君,他们可不就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于是方瞻便主动请缨,去追击戎人残部。 至于新皇帝的人选,十一殿下与盛先生肯定已经商议好了对策,他留在这里作用也不大,不若去干自己擅长的事。 众人再次傻眼,方瞻虽然没有站在他们这里,但他们努努力说不定还有转机,但方瞻一离开,岂不就是十一皇子一家独大。 很快有人开始退缩,有人闭口不言,嚷嚷“不可”的人越来越少,但想要立盛世为新帝还是很难。 长安这个算盘,自然没有与盛世商议过。他原先与盛世的计划,便是他先去救京都,然后盛世解决了晋阳的事后,到京都与他汇合。 而盛世的意思则是长安入京可以趁机把持朝政,若是老皇帝没死,就立长安为太子,若老皇帝死了,那长安正好可以称帝。 但长安打的却是另一个主意,他要在盛世抵京之前强迫众人认下禅位一事,等盛世一到,立马黄袍加身,这样就跑不掉了。 至于不服的那些人,自有他来处置。 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一时间诏狱内人满为患。 他不在意名声,更不需要一个好名声。他的名声越好,他的义父越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当然了,别人也可能趁机选择其他的帝位继承人,不过他不在乎。 但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他算到了一切可能,唯独没料到盛世知晓了他骗自己的事,不打算去京都与他汇合。 长安一边想办法让众人认下禅位诏书,一边发觉盛世没来,八百里加急送信到晋阳。 盛世看到信的时候还很疑惑催他去京都干什么,反正有他没他也没多大关系,长安该登基登基好了。但很快他就收到了方瞻给他的信。 看到信后,盛世简直气得要杀人。 怎么有人做事能这么没有脑子! 大凉虽然烂了,但也没到被人逼迫禅位的地步吧。 再说了,他是什么啊? 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小的里正,能给他封个一二品的官都算是看得起他了。 长安居然想要让他当皇帝? 他是疯了吗? 儿子捅了大篓子,他这个当义父的再不去,怕是要出大事。 盛世简直是一路马不停蹄兼吐槽赶到京都的。 待到盛世到京都,距离建元帝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长安看到盛世出现的那一刻,原先阴郁的脸顿时由阴转晴,然而他刚迎上来喊了句“义父”,迎接他的却不是往日春风般的盛世,而是狠狠的一巴掌。 长安被打得偏过头去。 盛世简直气极了,第一次在长安面前爆了粗口。 “NTM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我是觉得你靠谱,才将你推到这个位置的。 你看看你这些天都干了什么? 那些被关押的大臣,他们反对有错吗? 怎么?听你的都是良臣,不听你的都是乱臣贼子? 你带兵打仗的时候,脑子不是很清楚嘛?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混球成这样了?让我看看,是吃错药了,还是发癫呢?” 盛世一口气不带重复地骂了长安足足半个多时辰,吓得跟在长安的部下,甚至是最近倒向长安的一些朝臣目瞪口呆。 当然了,让他们最震惊的,还是即便十一皇子当着众臣的面挨了一巴掌,又被数落成这样,他仍旧低眉顺目没敢反驳一句,甚至还贴心地给对方倒了茶,生怕他那个师父骂渴了。 这跟他们前些天看到的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君可一点都不一样! 说好的阴狠残暴呢? 现在怎么变成乖巧小白兔了? 众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就这么看着长安在挨骂。 其实盛世刚骂完前几段,就发现在场的人太多了。他一开始怒火冲天,没注意到人数,冷静下来后,觉得这样又打又骂实在是很不给长安这个皇子面子。 但他转念一想,就长安那个疯癫劲,还不知道下面人心里怎么编排呢。自家的孩子,自己教育,若是骂得狠了,大家估计也会想着这个当家长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此以来,可能也就不那么记恨长安了吧。 盛世实在是操碎了心,于是又硬着头皮骂了长安半个时辰。 到最后实在是累得骂不动了,才放过长安。 “牢里那些大臣都放了,该医治的医治。” 长安点头应下。 很快牢里那些大臣便被放回了家,但看到谦虚恭敬还亲自上门道歉的长安,吓得差点又去了半条命。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十一殿下那半个爹回来了,要不然他们还在牢里关着呢,哪能得到暴君的道歉? 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谁才是十一殿下的亲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口嗨,口嗨你懂不懂啊!…… 等到众人散了, 盛世还是不能理解长安的脑回路。 “你脑子里一天天都装的什么?” 长安偷偷看了眼盛世,随后又立即低头认错。 盛世看着他那个乖巧样,气得顺了顺胸口, 试图心平气和,“来说说啊, 你到底怎么想的?” 也不能离谱成这样吧? 没想到却听到长安一本正经道:“义父曾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凉烂成这样,还不如换您当皇帝呢。” “???” 盛世惊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记得了? “就是在山上的时候。” 长安一说,盛世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印象。但他那时候刚穿到这个世界, 都还没融入这个社会。听到山上的百姓是被朝廷逼得落草为寇, 于是就义愤填膺随口那么一说。 口嗨,口嗨你懂不懂啊! 我教了那么多,别的你没记住, 几年前的胡说八道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啊! 还挖个大坑等着我往里面跳呢? 盛世深吸一口气,打算跳过口嗨的话题。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没想到长安依然坚持,表情认真得仿佛要入党。“反正在我心里,除了义父,别人当皇帝我都不服。” 盛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轴呢。 他指着自己,问长安,“就我?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凭什么当皇帝啊?” “我父亲都是皇帝,义父为什么不可以?” 盛世瞪着眼哑口无言。 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他现在好想穿到刚穿过来的时候,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让你占人家便宜,现在好了吧, 被赶鸭子上架了! 他试图给长安分析局势,但长安却觉得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当了这个皇帝又如何?除了在南边不成气候的傅临淮,谁还是他们对手? “戎人倾巢而出想要占据大凉淮河以北的土地,他们背水一战,北戎境内的兵力必定很少。一月前,我已经令舅舅出了居洪关。 若是一切顺利,再有两月应当可以横扫漠南,抵达惠城,到时候便可截断戎人北撤的后路,让戎人彻底成为瓮中之鳖。到了那时,还有谁敢质疑义父您?” 盛世头有些疼,这些计划本是为长安登基做的准备,如今却被长安强行扣在了他的头上。 “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帮你吗?”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长安低着头,声音有些低落,“他们说我性格乖戾,若是成为上位者也会是暴君,会祸害百姓。” 盛世闻言顿时就皱了眉,“谁说的?” “舅舅,还有……”长安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盛世,眼圈有些微红,看得盛世心里一揪,“还有那些大臣们。” 说着,他又低下头去,看着可怜兮兮,像只干了坏事,又失落茫然的大狗,“义父,我这次确实做得不对,伤了很多人,我也不想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盛世眉心皱得更紧了。 长安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有所耳闻,所以他一来就逼着长安将人放了,还让他亲自去道歉,其目的就是想要扭转长安的名声。 建元帝死的那日,长安还杀了好几个大臣,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他为何要杀那些人。 盛世闭了闭眼,连长安的亲舅舅都这么说,想来对孩子打击很大,他放缓声音耐着性子问道: “那你舅舅如何说?” “他说我适合当一把好刀,行军打仗开疆扩土没有问题,但却不适合当君王。” 盛世没料到景清辞居然会这么说,这不明显不愿意让长安当皇帝吗? 盛世还在想这对策,长安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十八九岁的男孩眼里尽是迷惘。 “义父,你说我是不是跟父皇一样自私自利心狠手辣? 当初他只是没有根基的皇子,本无缘帝位,是因为与大舅舅是至交好友,还亲自向外祖父提亲要娶母后为正妃。 有了外祖家的支持,他才能登上帝位,可是后来呢?他还不是害怕外祖家威胁他的帝位,而杀害了他们,也害了我母后。 义父您说,若我当上了皇帝,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对您出手?” “义父,”长安本就跪坐在盛世的腿边,说着说着便将额头抵在盛世的膝上,“我不想伤害您。” 盛世没料到长安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若是登上至尊之位,那便是万万人之上,从此以后无人再能管束他。因此这孩子为了不伤害自己,便断了他自己称帝的路。 盛世在心内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长安的发丝,“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 “只是如今的形势,你那个提议我也不能答应。” 一听盛世还不愿接受,长安顿时抬了头,“义父还想着傅临淮?” 他们两都不愿意当皇帝,可不就便宜傅临淮了? 盛世没注意到长安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暗幽光,他拍了拍长安的脑袋,“这都哪跟哪啊。” 要是还让傅临淮当皇帝,那他折腾这一圈算怎么回事? 算他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是说着玩的,群臣那里总得有个交代。既如此,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在宗室里找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让他登基。而你摄政的话,想来那些大臣也不会说什么。” 但盛世这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长安却根本不愿。 “我们这一路行来,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让您当皇帝,您现在这样……” 盛世一巴掌盖在长安的脑袋上,“如今大凉的形势你不知道?” “内忧外患,淮河以南内乱未平,淮河以北戎人作乱,百姓们本就苦不堪言。 你现在硬给我黄袍加身,大凉国内是不是会有很多人不服?这个时候不论是因为不满我,还是因为他有私欲,是不是是个人都可以揭竿而起,说要讨伐? 到了那个时候,百姓们是不是更加苦不堪言?” 长安被说得头越来越低,但他还是坚持嘟哝,“那也不能就这样……” 盛世摁了摁跳动的额头神经,只能来最后一招,“你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觉得我的话可以不用听了?” 长安立即垂首道歉,“自然是听的。” 见他这般,盛世又觉得人家一番好意,自己这么不领情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又安抚道:“不论是谁当皇帝,是不是都得天下大定人心所向?” 长安闻言立即有了笑脸,“义父说得是,长安听您的。” 打发长安回去,盛世又听了一遍汇报,等他料理完事情,突然想起来他本来是在生长安的气的。 那个事还没解释清楚呢。 只是现在已过了子时,那事只能明日再找长安算账。 而长安回去后,果然按照盛世的要求,令人去宗室里面找年龄合适天赋平平的小孩。 父母双亡,表示没有人可以左右小孩的想法,且这样的小孩一般过得也不好。 锦衣玉食地渡过几年,即便到时候废了,以义父的为人,也会善待这个孩子,也不算是害了这个小孩。 倒是丁石听到长安要去找小孩当傀儡皇帝很是惊讶。自家殿下都快摆平那些朝臣了,盛先生居然还拒了。 这皇位难道是什么脏东西不成,谁都不想要? 他们这边在挑选合适人选的时候,庄承荣正在私下里联系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朝臣。 “张大人,你我多年同僚,在下的为人你也知晓。 如今二皇子一死,废太子又与那可恨的戎人沆瀣一气,十一皇子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想要立一个外人为帝。如今整个大凉,只剩下还在南边平乱的三皇子可堪大任了。” 被叫作张大人的老人沉默着点头。 庄承荣继续道:“十一殿下此番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胡闹可以混过去的。大凉建国百年,何时出过这样的不孝儿孙,居然要将大凉江山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若真如他所愿,那后世将会如何写他,如何写我们这些臣子?我们是要被口诛笔伐,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啊! 张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 张大人颤颤巍巍起身,对着庄承荣一揖到底。 “庄太傅放心,明日老朽便是撞死在殿前,也绝不会叫那贼人得逞!” 庄承荣抹了抹眼角的泪,“张大人大义!三殿下会永远记得您。” 第92章 第 92 章 同谋者,一个不留!…… 第二日一早, 长安便领了个小孩到盛世面前。小孩看着只有六七岁,低着头怯生生地跟在长安身后。盛世问他话时,他也只低着头搅着手不敢看人。 盛世蹲下身子与小孩平视, 细声细语地问了小孩的姓名和年龄。 小孩虽然有些怕生,但说话还算口齿清晰。 盛世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他都能好好回答,即便有不知道的,也会老老实实摇头说不知。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原来是张大人带着朝臣过来了, 他们在殿外高喊要面见十一殿下,若是殿下不见, 便长跪不起。 长安向来不喜威胁, 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群老家伙是为了什么而来。明明才将这些老头子放出来,简直没个消停的时候。 与长安不同,盛世倒是没什么坏心情, 这一幕他早料到了。 殿外闹哄哄一片,他们本以为十一殿下不会轻易见他们,都已经作好长跪不起的准备,却没料到下一刻大殿的门便被人打开。 内侍高声宣他们入内。 由于老皇帝没给长安在外面开府,因此长安这次回来便一直住在了宫内。况且现在还在老皇帝的丧期,他留在宫内为老皇帝守孝也说得过去。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跟“孝”字搭不上半点边。 听到通传,站在最前头的张大人看了一眼两步之外的庄承荣,随后视死如归地跨过门槛,入了大殿。 与他们一同来的,不止有被庄承荣和张大人煽动站在他们一边的人,还有一些是摇摆不定打算看风向的, 当然了,还有一些则是想要反对张大人的。 众人鱼贯而入,庄承荣留在了最后。 他冲着落在人群最后的李老太师拱手作揖,“老太师今日怎么有空入宫了?” 虽然他不知道李老太师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老太师辅佐了两位帝王,想来也是不赞成傅长安的所作所为的。 只要他将老太师拉到自己这边,那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李老太师背着双手,走起路来虽然慢一些,但却四平八稳。他不急不缓地路过庄承荣,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轻轻飘了一句话。 “庄太傅为何而来,老夫便为何而来。” 庄承荣闻言,心中大定。 只是他刚迈进殿内,就见到义愤填膺对着傅长安发难的张大人,正两眼圆睁气得满脸通红。 而人群最前头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个曾追在三皇子身后,长得极为俊俏的商户之子。傅长安站在那人身侧,显然如他自己所说将其认作了主上。 他小跑上前,痛心疾首道:“十一殿下,你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个低贱之人,逼死张大人这样的忠臣吗?” 他一嗓子嚎完,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 长安本来站在盛世身后没说话,见庄承荣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诋毁盛世,当场拔了剑直指庄承荣的咽喉,声音阴冷如冬日寒冰。 “你若想死,本宫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上路。” 庄承荣没料到长安这般不讲道理,吓得脸色煞白,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张大人。 张大人脑子也有点懵,他反应过来立即挡在庄承荣的面前,“十一殿下,皇位岂能如此儿戏?!” 庄承荣躲在他身后,也跟着附和。“大凉建国百年,怎能落入外人之手,还是个地位低……” 长安一个眼刀刮过,庄承荣立即咽下了后面的话。 于此同时,张大人也拉住了庄承荣,“庄太傅您误会了,十一殿下和盛先生是想立章惠太子的嫡孙为帝。” 庄承荣顿时懵了,章惠太子的嫡孙又是谁? 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生盛世手里牵着个小孩,由于小孩个子太矮,他进门的时候都没注意过。 章惠太子是谁? 那是文帝嫡长子。 文帝又是谁呢? 那是刚刚死了的建元帝的祖父。 所以这个小孩便是建元帝的侄子。 章惠太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性格宽厚仁和深受文帝喜爱,只可惜英年早逝,当时只留下年幼的两子一女。 文帝悲痛,破例追封章惠太子为皇帝。 盛世:“这是章惠太子的嫡孙永嘉,他父亲是前几年故去的秦王傅焕。” 章惠太子被追封为皇帝,他的长子后来被封为秦王。 秦王与建元帝算是兄弟,子嗣上却跟建元帝完全不同,建元帝儿子女儿众多,但秦王却只老年得了一子,便是如今在殿上的傅永嘉。 按理来说,即便章惠太子被追封为皇帝,但皇位已经到了建元帝这一支的屁股底下,且建元帝子嗣众多,怎么也轮不到章惠太子的子孙来继承皇位。 但怪就怪建元帝的父亲当初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曾亲口对文帝说若他登基为帝,必封章惠太子的儿子傅焕为太子,日后皇位也会由傅焕这一支继承。 那时文帝身体已经不好,自知自己时日无多,而傅焕还很年幼,无奈之下便将皇位传给了建元帝的父亲,也就是长安的祖父。 长安那个祖父登基后果真信守承诺封了傅焕为太子,只是傅焕长大后沉迷女色还没有子嗣,最终被废去太子之位封为秦王。 傅永嘉便是他离开皇宫,又将养了几十年身子后,艰难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 只可惜秦王死后,他的爵位并未落到年仅四岁的儿子头上,而是被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给抢了。 这一段故事还是长安早上刚刚给盛世说的,盛世听完在心里咂舌。 皇家果真是乱。秦王傅焕几十年生不了孩子,那都不用怀疑,肯定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说不定还不止一人。 不过他倒也是命大,居然能活着出宫,还能在十多年后生下一个儿子。 在盛世介绍完傅永嘉的身世后,庄承荣脸都僵了。 这也是张大人义愤填膺进来,却被噎得涨红了脸的原因。 “皇祖父曾答应要将皇位传给章惠太子这一脉,本宫这也算是为皇祖父兑现了当年对曾祖父的承诺。” 众人面面相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不过一日的时间,十一皇子又发了个新癫。 这皇位是怎么了,就这么烫手吗? 张大人本来是来反对长安的,如今却不得不为长安说话。“殿下您是先皇后嫡子,您登基名正言顺,为何非要将皇位让与他人呢?” 这么想的不在少数,庄承荣眼睁睁看着被他请来的张大人,转头请十一殿下登基。 相比较于让外人当皇帝,或是让一个旁支小屁孩当皇帝,还是杀伐果断的十一殿下当皇帝更靠谱一点。 众臣恳请下,盛世也转头看向长安。 这人昨天才委屈巴巴说他舅舅和大臣们都不愿意他当皇帝,说他会是个暴君,那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长安见盛世似笑非笑看向自己,心中一凛,对着众人甩出一句话。 这句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劈了个外焦里嫩愣在当场,就连盛世都呆住了。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长安。 众人迟迟不能回神,满脑子都是那句“本宫不举,此生都不会有子嗣”。 若是不喜女子,他们还能说不喜就不喜,能生下子嗣就成,但不举,那可就是硬件不行啊。 这真是天塌了啊! 有人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太医定能想出医治的方法。” 若是太医在场,势必要在心里扎小人。 治不好掉脑袋的又不是你们。 还有人道:“民间神医不少,说不定就有对症的良方,殿下莫要放弃自己啊。” 刚刚他们还很激动,如今一个个说话格外小心谨慎,极力安抚十一殿下那颗饱经摧残的心。 若不是万不得已,堂堂皇子殿下,如何能当众自揭其短? 真是太可怜了! 盛世也是第一次听说长安还有这个毛病。 身为男人,他,深表同情。 众人安慰的时候,长安已经收了剑,他半垂眼眸,见众人还在劝说,轻轻抬眸扫了众人一眼,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不必了,本宫只喜男子。” 殿中一片抽气声,盛世都惊得捂住了小永嘉的耳朵。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当着众臣的面, ——出柜了? 简直就是闷声干大事啊。 长安的两句话,单说已经足够令人吃惊了。众人抽完气后,又想到这其实是连在一起的话。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又是一阵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 不举,又只喜男子。 那不就说明,……? 谁能想到英勇神武破敌千万的十一殿下,居然会这样。 天,真的塌了啊! 众臣被惊得直接忘了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见众人窃窃私语,盛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章惠太子嫡孙为帝,你们可服?” 还不待众人表态,无数穿着铠甲手持兵器的士兵从殿门口鱼贯而入,将一干人等围在中间,对着盛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听凭主上吩咐!” 齐刷刷的声音,震在所有人的心头,仿佛只要盛世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血溅当场。 长安站在盛世身后,保持他一贯的作风威胁道:“顺者昌,逆者亡。” 众人一惊,直想给刚刚的自己一个耳光,让你心疼十一殿下,合该心疼心疼自己的小命才是。 眼见这些人被吓得胆颤,盛世扫了一眼长安,假意责怪道:“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说着他面带微笑看着众人,“诸位,新帝即位,去旧迎新,正是用人之际,大家可要好好想想。” 众人刚要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简直就是指着他们鼻子在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位盛先生并不像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啊! 也对,能管住随时发疯发癫的十一皇子的人,能是善茬? 众人被吓得嗫嗫不敢言的时候,盛世牵着傅永嘉的手,走到人群最后,对着人群最后一个人拱手行礼。 “老太师。” 他行完礼又看了眼傅永嘉,小孩也懂事,立即学着他的样子,对着李老太师行礼。 李老太师也没托大,笑着与盛世回礼,随后随着盛世缓步走到人群最前方,转身看向惊疑不定的朝臣。 李老太师作为两朝元老,也是建元帝的老师,当他站在盛世与群臣之间时,便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有了他老人家带头,其他人也很快思量起来。 现在这个结果,分明是对双方都能接受的,若他们不能顺着梯子下,很可能就要被十一殿下“逆者亡”了。 很快大家就站了队,连发动大家来闹事的张大人都在沉默片刻后,同意了年仅七岁的傅永嘉为帝。 眼见自己的任务要失败,庄承荣思考着要不假意同意,日后在找机会,却没料到他还未来得及站队,就被长安下令给抓了。 当贪赃枉法的帽子扣下来,他便知道傅长安是要自己的命,情急之下他突然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对着眼前的人便刺了过去。 庄承荣拔刀的时候,长安并未惊慌,但他没料到庄承荣攻击的并不是自己。 庄承荣面目狰狞,傅长安是练家子他不可能杀得了,所以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傅长安。 只要这小孩死了,傅长安的傀儡便没了,那三皇子就还有机会。 盛世也没料到庄承荣会对小孩子下手,他没有东西抵挡,只能旋身将小孩抱在怀里,庄承荣那一刀便刺在了他的右臂上。 见盛世受伤,长安立即红了眼,反手一刀,刚刚还活着的庄承荣,转瞬便没了气息。 盛世单手捂住伤口,刚想说“我没事”,下一瞬就天旋地转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而那人冰冷的声音也在他的头顶响起。 “同谋者,一个不留!” 第93章 第 93 章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丁石一挥手, 就要动手,盛世见状连忙道:“不要伤及无辜。” 李老太师可是他请过来的。 丁石立即抱拳:“是,主上!” 差点被人用刀抵住脖子的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们并不知道是因为李老太师的关系,才免于一难, 只在心里道: 还是盛先生理智,手段也温和。 另一边,长安吩咐人去喊太医后,便寸步不离盛世作用, 生怕再生事端自己来不及救人。 有了盛世的吩咐,丁石他们动手的时候便温和了许多。 众人被庄承荣滚落的人头吓得惊魂不定, 差点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 但见盛世一句话就安抚了暴怒的长安,又慢慢放下了心,并在心里重新估量了一下这位盛先生在十一殿下心里的重量。 很快太医们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脚步刚停便被长安一个眼风扫过,吓得跪在地上。 这眼神他们可太熟了。 尤其是地上滚落的人头,和一地的鲜血。 被吓到的太医脑中开始自动播放。 ——你们若是治不好,全都去陪葬! ——他要是有事,你们全都去陪葬! ——XXXX,全都去陪葬! 起承转合,都是陪葬。 作为太医院的领头,医正壮着胆问道:“不知伤者在何处?” 刚刚去叫他们的人说得十万火急,像是他们晚一步,受伤的人都得归西,他哪敢有半点耽搁。耽搁一下,死的不仅是受伤的人, 还有他们啊。 但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人伤得快不行了。要说最严重的,只有地上身首异处的人。但都那样了,别说他只是一名医者,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将头给缝上啊。 医正刚说完,长安再次扔了一个眼刀,语气相当不善,“你眼睛是用来吃饭的吗?” 盛世有点头疼,他指了指自己已经用布条简单包扎的伤口。 “是我。” 医正一愣,随即在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所有太医的命都保住了。 他毕恭毕敬上前,从医药箱子取出剪刀,将之前包扎的绑带和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去。 包扎的绑带布料精美,一看就非富即贵,医正垂眸干活,扫到一旁长安的衣服前摆。 十一殿下居然撕了自己的衣服,帮这人包扎,而且观十一殿下如此紧张,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医正一边在心中估量着盛世的身份,一边将伤口露出来,打算重新上药包扎。 然而当他看到伤口时,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长安顿时更紧张了,“伤口有毒?” 他再次看向人群当中,声音冷如冰渣,“庄承荣的同党,凌迟处死!” 刚刚放心下来的人,被他这一眼吓得立即噤了声,老老实实接受丁石等人的盘问。 医正连忙道:“没有没有,伤口呈红色,并未中毒。” 长安闻言皱了眉,“那你刚刚那表情什么意思?” 医正有苦难言。 他一开始被催命般地喊来,以为伤者垂死,后来见伤者好好地坐着,便以为即便不危急性命,至少伤得也挺重,却没料到居然是如此情形。 伤口虽然很长,却很浅,这会儿已经不再流血。 盛世也有些无奈。 他这人比较惜命,在来京都之前特意给自己穿了自制的细甲。 庄承荣刺过来的时候,刚巧扎到了他的细甲,刀刃一滑便划破了他上臂处的衣服,留下了一条三寸多长的伤口。 这伤口看着吓人,却并不严重。长安关心则乱,并未注意到伤口的严重程度。 他们这边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丁石那边也已经盘问结束。 领头的张大人坦言庄承荣确实找过他,且他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心入宫的,但现在十一殿下改变主意,愿意拥章惠太子嫡孙为帝,那他便没有意见了。 除了张大人外,还有三个人也是与庄承荣谈过后,打算今日以死相逼的,而除了这些人外,还从两人身上搜出了匕首。这两人便是打算藏着人群里伺机刺杀长安的。 李老太师坐在盛世令人给他搬来的椅子上,看着丁石他们盘问,待到最后犯事的人被带走,他理了理衣摆站起来道: “昔年孝宗皇帝确实答应过文帝要将皇位传给章惠太子这一脉,但那时说的是秦王这一支,后来因秦王年过三十依旧无嗣,群臣为了社稷着想,这才提议废傅焕太子之位封其为秦王。” 李老太师便是当年提议废傅焕太子之位的人之一。如今他站出来同意拥傅焕之子即位,不止是在场的这些人,即便是昭告天下,天下人也能信服。 尤其是他提到了孝宗皇帝的庙号,要知道当初取这个“孝”字,最大的原因便是孝宗皇帝曾真的兑现了对文帝的承诺,立了傅焕为太子。 不管傅焕是因为什么没有子嗣,他在太子之位上一待就待了三十年之久是不争的事实。明面上,孝宗无可指责。 有了李老太师在,傅永嘉即位便成了板上钉钉,同时大家也都知晓,小皇帝年幼,真正的大权其实掌握在辅政大臣的手里。 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十一皇子解了京都之围,不仅救了大家还赶走了戎人,且现在又让出了帝位,若是再不给人家一个摄政王的位置,那大家都别活了。 但当李老太师说要封长安为摄政王,代替君主处理国政时,却被长安给拒了。 众臣再次麻了。他们实在想不通十一皇子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好在李老太师是个人精,转而提了另一个建议。 “不若由陛下封十一殿下为晋王,封盛先生为宁国公并授太师之职,兼辅政大臣。方瞻援京有功,恢复其忠平侯的爵位,封镇西大将军……” 李老太师一口气封赏了盛世和长安手下一群人,连丁石都没放过,众臣听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这还不如长安或是盛世登基呢,现在除了皇位不是他们的,其他的封赏不跟他们当皇帝一模一样? 甚至连辅政大权,都让给他们了。 有人张了张嘴,想要提反对意见,却被身边的人碰了碰胳膊。 “说到底现在这天下还是姓傅的,若是让晋王不高兴,立马给你换成盛姓天下,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去。” 那人一听觉得也有道理,晋王分明是对这天下姓什么根本不在意。 况且晋王是宁国公的人,方侯爷也是宁国公的人,晋王的舅舅景侯爷四舍五入也算是宁国公的人,算起来宁国公手底下保守估计得有十多万兵马了。 他们要是再不识好歹,这天下分分钟易了姓。 李老太师的建议,长安很满意,而在其他人嘀嘀咕咕想反对又不敢的时候,盛世已经抱拳给李老太师行了礼。 “如今朝廷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老太师可愿为朝廷添一份力,担任辅政一职?” 其他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老太师已经致仕多年,若是老太师愿意再次出仕辅佐帝王,与安国公分庭抗礼,那他们可就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老太师在众人的恳请及盛世的热情相邀下,勉为其难接下了这个重担。 在盛世与老太师的相视一笑中,新的权利结构便这么形成了。 政权更迭,要处理的事很多,直到晚上,盛世才勉强有了空闲,而同样忙了一天的长安,也再次出现在盛世面前。 盛世见他端着换药的盘子进来,看样子是要接替太医的活。盛世见状也没反对,任由对方给自己换药。 只是换药的过程异常得慢,等得盛世都皱了眉。 “我又不是瓷做的,用不着这么小心,你再慢一点,我这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 长安单膝跪在地上为盛世上药,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是我没能保护好您。” 盛世叹气,“跟你没关系,再说了,我也没什么事。” 没想到他的安慰却刺激了长安,他抬着微红的眼看着盛世,一字一顿道:“若您有事,今日所有人都得偿命。” 盛世心中一惊,好似看到了长安口中那个暴戾的人。 长安说完也后悔了,因为他在盛世的眼中看到了那个极力隐藏起来的自己。 他再次低头,将绷带一圈一圈绕过手臂。 盛世也瞥开眼眸,不再开口。 等到伤口包扎好,盛世再次看向长安,轻声道:“傅长安。” 长安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不敢抬头看人。 这是盛世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被盛世知道了。 “是包扎太紧了吗?我马上拆了重新弄。”他努力让自己放轻松,却仍旧不敢抬头。 盛世伸出手,将他的下巴抬起,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长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向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他心口止不住地乱跳,却又害怕被对方看出来自己那不能示之于人的心思。 盛世直视着长安的眼睛,他不是第一次从长安身上看到违和感。 这人在自己面前乖巧又听话,但有时候又会不经意地显出性格中的偏执。 于是,他问道: “傅长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长安心中一紧,试图扯出一抹乖巧的笑,但在盛世的逼视下,又不得不收起那伪装出来的笑意。 他下意识想说“没有”,却在刚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被打断。 “傅长安,我给了你机会坦白。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长安的沉默在盛世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出声催促。 良久后,长安再次开口。 “之前说朝臣和舅舅不愿我登基是假的,这事您今日在殿内也知晓了。” 盛世闻言松开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长安低头,却并未起身,他的声音有些低,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差点让盛世口中的茶喷出来。 “今日我说自己喜欢男子是真的,但不举是假的。” 盛世被茶水呛得咳出声,长安忙给他顺背。盛世好不容易止了咳,看向长安的眼神满是惊讶。 谁问你这个了?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你举不举跟我也说不着吧? 不会真将我当爹,委屈巴巴吐露心声吧? 盛世默了一下,最后安慰了一句,“喜欢男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长安露出一点点喜意,盛世只能板着脸又道:“还有呢?” 他可没忘记长安瞒着他的事,虽然没有当初那么生气了,但也没完全消气。 憋着不问清楚不是他的风格。 长安想了一下又道:“傅永嘉不是傅焕的亲子。” “傅焕当太子的时候身子就坏了,根本没法生育子嗣,虽然后来将养了十几年,对外说是养好了,但实际上傅永嘉是他抱来的孩子,甚至都不是傅家人。” 盛世惊得都不知道说长安什么好。 这让那些朝臣知道,不得闹翻了天? 长安却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他们不是不愿意让你当皇帝吗,那我就让他们自己扶一个非傅家人登基。” 盛世:“……” 这报复心也太强了。 也不知道那些朝臣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午夜梦回痛哭流涕地扇自己巴掌。 但这些都不是盛世想知道的。 “还有呢?” 长安看向盛世,虽然盛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长安,义父这样的神情,便是说明自己有个很大很大的错处被知晓了。 回顾过往,他唯一能让义父生如此生气的事,只有一个。 但他不想说。 盛世见他脸上挣扎,最终还是心软了,他叹了口气将话挑明。 “长安,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第94章 第 94 章 心悦你 长安瞳孔微缩。 盛世见他这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道: “我见到庄宿了。那个知晓密道引戎人入关的人,便是庄宿。他与你一样也重生了,只是换了一具身体, 现在的名字叫林戈。”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但他却对我所有的行为接受良好,所以,”盛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长安的眼神温和而坦然。 “长安, 我也是重生者,对吗?” 长安眼眶发红, 嘴唇紧抿着, 依旧不肯开口。 虽然他之前就猜测帮助戎人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重生者,但他没想到盛世这么快就见到了那个人,并由此得出自己也是重生者的答案。 盛世再次叹息。 “长安, 关于我的过去,我希望是你来告诉我,而不是别人。” 他伸手拂过长安的肩膀,发觉手掌下的人在发抖,而长安的眼中不仅有挣扎,还有控制不住的恐惧和绝望。 他不清楚为什么长安这么怕自己知晓过去,但看着眼前的人,他再次心软了。 “你要是不愿说,那便算了。” 然而在盛世打算放弃的时候,长安却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袖,艰难地说了第一个字,“我……” 这是坦白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 或许只有一次。 若是义父什么都不知道,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但义父知道了,即便再害怕,他还是得说。 没人愿意忘记过去。 “……不敢说,怕你再次不告而别,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而且,”长安低着头哽咽,盛世能感觉到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也不是你。” 盛世听到这句,忍不住皱了眉。这话说得有些绕,但他还是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你是说我后来离开了,但身体还在这里,只是这具身体里已经不是我了?” 这样说的话,倒是与庄宿如今的状况有相似之处。 “我找过很多大师和道长,他们都说我得了癔症,但我知道不是的。我们相处了八年,你教我读书识字,你变没变,我不可能认错……” 盛世皱眉听着长安诉说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按照长安的说法,盛世猜测自己那时候应当绑了系统,因为长安说的有些东西,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出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得到了对应的奖励。 他拿着那些奖励,做出了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至于长安说的离开,身体却留在这里,更像是穿书完成任务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留下来的躯体,便成了一个NPC? 但按照这个理论的话,他是穿越者完成任务就回去了,那为什么会重生呢? 存档重启了? 但他很快发现了长安话中的漏洞。 按长安的说法,自己上一世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助长安登基,但长安之前曾说过他自己是战死的,那便说明他的任务没完成。 即便再退一步,他能离开代表主线完成了,那长安这条支线也没完成。 他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不得不提前离开? 盛世这般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却没想到长安突然沉默了。 盛世直觉他离开的原因,很可能便是长安一直不愿告诉他他是重生者的根本原因。 “是我做了什么吗?” 长安脸上痛苦万分,有难过有悔恨,更有任凭处置的绝望,“不是,是我。” 他艰难地吐露真相,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你曾说心悦谁,便要勇敢告白。” 盛世一愣,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趁着酒醉,便向你表了白。那晚你没说话,我以为你接受了我,却没想到第二日你交代完所有事,便消失了……” 长安后面的话盛世没听清,满脑子都是那句“心悦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长安。 所以,这人一直喜欢自己? 不对不对,是喜欢曾经那个自己。 “我再次醒来,便到了山上。一开始我不确定你真的回来了,所以就将自己伪装成了正常小孩。” 盛世想起来第一次见长安的情景,那时候他确实以为眼前的小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所以你确定我是我之后,便坦白了自己是重生者?” 长安点头。 一方面他不想骗盛世,另一方面也确实存了一点点私心。 若他早些坦白,是不是义父就不会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盛世也确实如他所料。 即便嘴上说着这是义子,但知道内里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自己又比对方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真将其当做儿子对待。 论起来,最多是当成了弟弟。 当然了,他忘了在这个时代,人人都很早熟。心理年龄上,他不见得就比对方大。 听完长安的话,盛世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若他真的养了长安八年,将人一点一点拉扯大,教他识文断字,又找人来教他武艺、学习帝王之术。 那在长安表白之后,他还真的可能一走了之。 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而现在的他,既没有养长安那么久,也没有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更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人其实是个成年人,所以虽然知道长安心悦自己,心里有些怪怪的,但却没到想跑路的地步。 即便如此,盛世依旧选择了跳过心悦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那我离开后,那个NPC,呃,也就是我那个身体后来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个问题,长安顿时身体紧绷,低垂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他回到了傅临淮的身边。” 盛世立即皱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提前离开的原因,在他离开后,那个人再次回到了傅临淮身边,并且将长安这边的所有讯息都卖给了傅临淮。 于是北邙山一役,长安大败,数万将士无一人生还…… 还未来得及理清事情的原委,盛世便感到目眦欲裂,额头的神经一阵阵跳动,心口的疼痛更是来得猝不及防。 长安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海绵,盛世怎么也听不真切。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海水淹没了,巨大的水压压得他喘不上气。 眼前人影晃动,他好似看到北邙山下,长安满身鲜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眼神执着得令人心惊。他仰着头痛苦地对自己说着什么,但明明靠得那么近,盛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后来盛世看到自己从马上下来,一步步走到长安身前,接过长安手中染血的剑,反手刺向长安的心口。 在此过程中,长安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呐喊,在喊着不要,他想拔出那柄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一寸寸刺穿了长安的心脏。 而本该疼得不能自已的长安,却在心脏被刺穿的时候,释然地笑了。 从那一张一翕的口型,盛世认出了长安无声说出的话。 他说: 你果然不是他。 我不是他讨好傅临淮的工具。 真好。 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盛世无助地想要捂住,却一次次徒然地穿过了那具身体。 他的眼前血红一片,他想说“这一点都不好”,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长安仰面倒下。 盛世痛苦地抱着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头晕目眩间长安倒下去的身影与灯影下模糊的人影渐渐重叠,他好似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喊他名字。 他想要回应,然而一开口,却喷出了一口血。 失去意识前,盛世脑子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原来害死长安的,就是自己! 第95章 第 95 章 我想当你爹,你却想当师…… 盛世再次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稍微一动,一个身影便闪了过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到长安的时候, 盛世微不可察地恍惚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前那些血腥的画面都是过往后,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长安见他精神尚可,便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过药碗。“这是太医开的安神药。” 说着便要亲手喂盛世喝。 盛世不习惯这样的相处,便阻止了长安喂药的动作。 他从长安手里接过药碗的时候, 扫了一眼长安胸口的位置。 他想问那剑是不是很疼,想问最后那刻是否后悔认识自己, 更想问为什么重活一世, 依然要留在自己身边。 垂眸看着晃动的黑色药汁,他开口问长安:“怨我吗?” 怨我不告而别,怨我害了你, 也害了数万将士。 “不曾。”长安目光坚定。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盛世心里的愧疚感越重。 即便“他”背叛了长安,即便“他”亲手将剑插入了长安的心口,长安却依旧无悔无怨。 甚至不愿意告诉他真相,也只是怕他再次离开。 盛世能理解当初的自己为何要离开,却不能原谅自己离开后带来的惨烈后果。 虽然他想不起来那些人长什么模样,更记不起那些人的名字,但他不可能将那些人当做没有生命的NPC。 那都是鲜活的人,是如长安、方瞻、丁石等人一般,真真切切活在这世上的人,而那些人最终却因自己而惨死。 他一口饮尽碗中药汁,但药汁的苦哪及心中的苦涩。 长安察觉到他脸色不对, 立即紧张起来,“义父,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盛世抬眸,看到鲜活的长安,以及长安眼中的担忧时,突然就像剥开了重重云雾。 他重生了。 他还有机会。 他不应该困在过去的懊悔里,而应该尽全力去弥补过去的错误,想尽一切办法去护住上一世没能护住的人。 既然上一世是因他的离开,而导致一切走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不临阵脱逃,他上一世想要的东西,这一世便可以亲眼看见? 这一刻,盛世好像懂了长安为何非执意要让他皇帝。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便知道自己没有系统已经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从始至今没将自己真正融入其中。 他做了许多事,好似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却又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样子。一如上一世他觉得长安已经有能力对抗傅临淮而不告而别。 他不该将自己游离在外。 见盛世久久不语,长安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 “义父?” 盛世回神,停顿片刻道: “你以后不必再喊我义父。” 长安心中一惊,刚要说话,就听盛世又补了一句,“师父老师也别叫了。” 长安闻言脸色煞白,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您,果然还是不要我了。” 盛世在心中叹息。 你之前都表白了,我又不聋,还能当作不知道,继续心安理得当你爹? 我之前是想当你爹,但你现在却想当师爹啊。 也罢,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不是不要你,就咱们现在这样,”盛世停顿了一下,说得有点含蓄,“还是不要用这些称呼的好。” 他有压力。 长安明白他的意思后,眼中的光再次闪了一下,“那要怎么称呼?也像他们一样,称呼你先生?” “你先生”三个字出现的时候,盛世脑中那根神经猛地跳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发生了改变,盛世总觉得“先生”这个词在长安口中,跟在别人口中,味道不一样。 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有没有跟长安解释过“先生”这个词在他的那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盛世低头从长安手里接过一颗甜枣,含糊道:“也行。”-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因为大局未定,盛世便扶了小皇帝登基,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放权给新的班底。 走到如今这一步,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第一个要抓的,便是京都军的兵权。 守卫京都的三军,几十年都打不了一仗,比边军不知道安全了多少倍,因此这里向来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富家子弟用来镀金的地方,战斗力很不咋样。 同样人数的情况下,京都守卫的战力不如灵武军十分之一。 这也是京都被围时,虽然京都守卫人数不少,却不能抵挡戎人铁蹄的重要原因。 长安便趁这次机会将京都三军从上至下清理了一遍,该踢出去的踢出去,该训练的训练,将领们全换成了自己人。 京都军上下叫苦连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月后,这些被从里到外锻打了一遍的将士,便被长安拖上了战场,配合方瞻围攻其中一支戎人军队。 用长安的话来说,只有见过血的士兵,才有一往无前的血性。 戎人节节败退,很快便收拢兵力,退回到了西北,与方瞻和长安率领的两路人马隔水相望。 而方瞻在追击戎人的时候,倒是意外救了一个人。 林明辅率领三万人马离开晋阳,原想着绕道惠城截断戎人补给,却没想到他虽然绕了道,却在山地迷了路。久经周折虽然再次找准了方向,但又半道遇到了废太子傅临睿的人马。 傅临睿本是被阿木泰派去支援阿布托的,他也没料到居然在半路遇到死对头傅临舟的人。 同是大凉士兵,就这么打了起来。 傅临睿毕竟身后还有戎人,林明辅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剩下的万余人逃回山里。 但也只在山里硬抗了半个多月便粮草断绝,只能再次下山,中途便遇到了方瞻。 方瞻也没手软,直接将林明辅那些饿得连反抗力气都没有的残兵全数收编了。 除了兵权外,自然就是政权。 盛世被封为宁国公后,便从宫里搬了出去。 这几年他虽远在广武,但在京一直都留有人手。周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负责销售香皂的管家了,他在京都这几年帮着盛世结交了许多达官贵人,同时也暗中帮了许多郁郁不得志的能人异士。 他们有些是被打压的文人,有些是遭受不公的官吏,如今这些人便成了宁公府的幕僚。 盛世与李老太师同为辅政大臣,就在朝臣以为有李老太师在,盛世必定会被掣肘的时候,李老太师却以年事已高为由,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用他的话说便是“若不是看在易慎的面子上,他才不会蹚傅家这摊浑水,如今他出了头,便别再想他老人家出力”。 堆积如山的奏折后,是盛世伏案奋笔疾书的身影,李老太师则在一旁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按理说他即便不处理朝政,也应当教导小皇帝,但李老太师却只将目光锁在盛世身上。 若盛世有拿不定主意的,他便在一旁阴阳怪气点拨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盛世才是那个新帝。 当然了,这事朝臣们并不知晓。 而李老太师如此,便是想要看看易慎选中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好在盛世很快就有了帮手。 一直负责方瞻和石莽粮草供给的盛昌则,在安排好了南边的事情后,紧赶慢赶到了京都。 而另一边从广武出发的邬淳和崔润,也带着学院的部分师生南下来京都了。 护卫他们安全的,正是之前与盛世一同守卫晋阳的赵良,而赵良不仅带了人来,还带了被宋宣斩于马下的阿布托的首级。 第96章 第 96 章 舆论造势 有人不用是笨蛋, 有了邬淳和崔润加入,盛世处理朝政的压力大大地减轻了。 当然了,这也使得李老太师有些不满。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不抗压? 而除了兵权和政权外, 舆论造势也少不了。 广武早就有了印刷厂和造纸厂,就连晋阳都开设了书局, 这些买卖虽然不如香皂香水暴利,但对文人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 因此周怀在晋阳开设书局后不久,便向盛世申请在京都也办起书局和印刷厂来,这也是他结交拉拢到有识之士的关键。 而这舆论造势便背靠造纸厂、印刷厂和书局。 牧泰是祖安学院刚毕业的学生, 他本专业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辅修过两节新闻学的课程。 至于为什么只学了两节课, 自然是因为这课的教授只上过这两节课, 而这之后教授便将新闻课忘了个干净。 牧泰天生对新闻传播较为敏感,他与老师和同学探讨过许多次,觉得舆论是可以引导的, 而他们便要做那个引导舆论的人。 因此在邬淳和崔润带队来京时,他便自告奋勇要求加入,其目的便是要为他们的主上造舆论之势。 当然了,主上这个词也是盛世离开广武后,邬淳要求大家改口的。 在盛世不知道的时候,广武城的人都不再称呼他大人或是先生了,统一称呼“主上”。 而牧泰到了京都第一件事,便是从造纸厂订了一批结实耐造的纸张,然后又找了印刷厂刊印成小报,最后将这批小报送到书局。 所有来书局买书或是租书的人,都免费送一张小报。 为了防止有人拿了小报却不看,书局甚至出了公告说可以回收手抄小报。 手抄一份小报可得一文钱。 要知道手抄一本书, 也不过几十文钱,还要求字迹端正好看,而现在手抄小报却对字迹不做要求,只要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就连识字的幼童都可以抄了卖钱。 公告一出,大家趋之若鹜,都争抢着拿一份小报,只是小报只买书送,很多人不愿意花钱买书,他们吵着嚷着愿意出钱买。 于是书局顺水推舟给小报定了价。 ——两文一份。 买一张虽然两文,但抄一张就能赚一文,对于某些家长来说,幼童练字的鬼画符都能拿来卖钱,简直不要太划算! 甚至书局还出了公告,会由易大儒的学生亲自评选出优秀手抄报,而获奖者不仅能得到几十两的奖金,作品还会挂在书局中供人阅览。 一时间,学堂里,书院里,不管大人小孩都对着小报一顿狂抄,就连闺阁中认字的女子,都拿起了笔。 有人为了赚那一份一文钱,有人为了几十两奖金,还有些人则想着能在易家人面前露脸,在京都最大的书局扬名。 书局二楼,周怀看着外面热火朝天来兑钱的人群,问对面一脸兴奋的牧泰:“这亏钱买卖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做亏本生意,这感觉实在是新鲜。不过主上跟他说,一切听从牧泰的安排,因此即便亏钱,他也全力配合。 牧泰兴奋地搓了搓手,“不急,这才是第一步。” 周怀不明白外面都快挤破头了,怎么才是第一步。 “麻烦周掌柜再出个公告,就说手抄报只回收最新的,过期报纸一概不收。” 周怀:“你还要再出?” 牧泰从怀里掏出一份全新的报纸,显然是刚印刷号的。“往后五天一份小报。新的小报出来,旧的小报便不再回收。” 周怀接过他手中的报纸看了看,联想到第一份的内容,突然就明白了牧泰的意图。 第一份只是一些奇异怪谈和令人愤慨的不公冤案,而第二份更多的则是广武城的趣闻和现状,以及戎人攻入京都那日的惨案。 对比相当惨烈。 糠市一处破败的院子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趴在缺了半条腿的木桌上抄写,一旁的妇人纺着纱,而另一处则坐着一个做女工的十四岁少女。 眼见着太快黑了,少年赶紧写完最后几句,妇人见状忙问今日抄了多少。 不待少年细数,少女便开了口:“一共三十六份。” 妇人立即喜道:“那岂不是有三十六文?” 少年接着道:“除去姐姐赊来的笔墨和纸张,今日能赚二十多文。” 要知道一个壮劳力一日也不过赚个几十文。 妇人甚是满意,让少年赶紧趁着天未黑,将手抄报送到书局去兑钱。 少年看了眼自己姐姐,开口与母亲商量,“要不明日让姐姐与我一道抄写吧。” 妇人一听立即皱了眉,“她哪里会写,莫要浪费了上好的纸张。” 少女闻言咬紧了下唇,少年见母亲如此说姐姐,立即争辩道:“父亲教我的时候,姐姐也旁听过,姐姐虽不能认全所有字,但依葫芦画瓢总能抄完,即便一日只抄十份,也比卖这些帕子赚得多吧?” 妇人当即看向少女。 这些帕子都是从杨老板那里拿来的,做一个一文钱,而且还得做得细致精美,若是不合杨老板的心意,便分文不值,白白做工。 送去的帕子大多时候只有一半能拿到工钱,确实不如现在抄小报赚得多。 少年见母亲有被说动的迹象,又道: “让姐姐试试嘛,再说了,现在大家都在抄,我们若是不抓住机会赚这个钱,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等到后面书局不再收手抄报,我们想赚也赚不到了。” 这一家子之前并不住在糠市,是妇人的丈夫死后才搬到这里来的。 妇人听到儿子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如今家徒四壁,别说新儿上学的银子了,现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帕子什么时候都能绣,但回收手抄报这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于是点头同意,但她还是警告少女:“只给你一张纸,若是抄不了,那便歇了这个念头,好好绣帕子去。” 少女连忙点头。 夜里油灯下,少年和少女一人一边抄着最新的小报,妇人虽然心疼油灯钱,但想到一晚上能抄出来的小报,又忍了下去。 只要小报换了钱,足够油钱了。况且两个人抄,再加上她纺纱,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屋内时不时听到少女问“新儿这个字念什么”,少年看了一眼后,不仅教怎么读,还将自己知道的出处一并讲解出来。少女先用笔杆在桌上临摹,等到不会出错了,才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出来。 妇人对抄报没什么兴趣,但坐在屋内纺纱总有些闷,她便让少年将小报上的内容读给她听。这样明日与邻居们闲聊,也能插得上话。 于是他们便见识到了另一个神奇的地方。 妇人十分惊奇,“那个叫广武的地方,孩童上学居然不仅不用花钱,朝廷还给他们发钱?” 少年纠正道:“不是朝廷,是学校发,而且也是成绩优异才会有。” “差不太多,”妇人并不在意谁发,她感慨道:“以新儿的资质,若是去了那里,想必也能拿到那个什么奖金。也不用像现在这般,学也上不了,只能在家抄报。” 说着,妇人便垂了泪。 若不是戎人打过来,她的丈夫如何会死。若是丈夫还活着,他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住在糠市,连新儿上学的银钱都拿不出来。 默不作声的少女低着头,她看到了下一篇报道。那个叫广武的地方,连女孩子也能上学,还能靠自己赚钱,甚至能顶立门户。 若是可能,她也想去那个地方。 妇人抹了下眼泪,又觉得这小道消息不可信,“那个叫广武的地方肯定是杜撰出来的。” 这已经是少年抄的第二份小报,知道的自然比母亲和姐姐多,更何况他每日去书局交小报,也听到了很多消息。 “不是的,这个广武城就在并州,紧挨着西陉关。” 妇人更惊奇了,“方侯爷之前驻守的那个西陉关吗?” 少年点头,“这学校便是宁国公办的。” 少女闻言也抬了头,要知道不论是方侯爷还是宁国公,如今可都来了京都。 她心口扑通扑通跳着,所以宁国公会在京都也办那样的学堂吗?她也有机会入学吗? 少年又道:“戎人不仅围了京都,此前还派了几万人去围攻晋阳和广武。” 妇人和少女俱是一惊,要知道戎人之前围攻京都,京都那么多守军也没拦住,那晋阳和广武岂不是更惨? 并州州牧林明辅带着残兵被方侯爷救了的消息,刚传回京都。百姓们这才知道,林明辅居然在戎人打来之前,带着人从晋阳跑了。 晋阳几乎没了守军,如何能对付得了戎人数万大军? 少女惊讶过后,又恢复了冷静,“可是不对啊,我们并未听说晋阳城破啊。” 少年道:“不仅晋阳没事,连广武也安然无恙,甚至戎人大将的脑袋都被他们给斩了。前些日子不是有一支从广武来的军队吗?他们带来的便是戎人大将阿布托的首级。” 妇人惊讶过后,又开始抹眼泪。 同是被围,为何京都城破他们死了丈夫和父亲,而晋阳和广武的百姓却一点事都没有啊。 少年倒是没有像母亲那般,他低头继续抄写,但神情中却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有的坚韧。 “因为宁国公护住了他们。” 少女闻言看向弟弟,“那宁国公可以护住我们吗?” 妇人也抬了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少年回望她们,问道:“他不是已经护住了吗?” 少女恍然。 是啊,若不是晋王和方侯赶走了戎人,他们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 大凉朝廷没能保护他们,但宁国公没有放弃。他令人远赴千里,救了一群本与他无关的人。 更别说当年宁国公的善举,早已救过他们一次。 百姓的愿望很简单,只要能简单地活着就好。谁能给他们这样的生活,他们便真心实意地拥护。 差不多的话,也在各个书院里传开。 并不是所有人都唯血统论。 第97章 第 97 章 终于来活了! 于此同时, 调查庄承荣的案子也到了尾声。 当时长安杀庄承荣的时候,说的是他贪赃枉法,这事之后自然重新调查了一番, 不仅牵扯出了不少官员,还解了几年前的一个谜。 当初盛昌则曾去京都调查盛世被害一事, 最后只查出谣言出自三皇子府,但给盛世传假消息的人,并没有查出来。 而在庄承荣被抄家之后,他的一个家仆在供述罪状的时候, 说曾奉庄承荣的令,给山匪寄过一封信。 追查之下才发现, 当初害盛世落入匪窝的人便是庄承荣。 这倒是出乎了盛世的预料。 在他看来, 庄承荣身为太傅,怎么也不应该注意到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子才是。 不过庄承荣已死,如今也没法了解他当初为何要针对自己了。 这个家仆还供述, 信虽然是他家老爷写的,但是散播谣言的,却是他家公子。 这倒是在盛世的意料之内,当初查出话是从三皇子府传出的,他便怀疑是庄宿了。 只是他上次见林戈,对方作为真正的庄宿,却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敌意。 莫非那个时候,庄宿就已经换了内芯?对自己有莫大敌意的,不是真庄宿,而是现在那个假庄宿? 如今不管是真庄宿还是假庄宿,都不在京都,况且庄承荣也已经死了, 盛世便也不再纠结。只让下面的人该怎么查怎么查,到时按照律法处置便可。 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天,在南边的傅临淮,果不其然掀了桌子。 建元帝的死讯以及新帝登基的消息,一并传到了南边。傅临淮在安静了一月之后,最终还是竖了大旗,扬言要杀入京都为父报仇。 他并未打着“清君侧除佞臣”的旗号,而是直接否了新帝的存在。 毕竟若是认下了小皇帝的存在,那他便是皇兄。只要小皇帝不死,即便他打入京都,也依旧是人臣。 因此他的檄文里,慷慨激昂说傅长安弑父杀兄,扶了个小傀儡掌控朝政,说小傀儡得位不正,他要为建元帝报仇。 不管行不行得通,大义上他要站住脚,甚至他还拉拢到了崔氏。 之前盛世狠狠地掰断了崔氏的旁支,伤了崔氏元气。崔氏本打算辅助一下新君,到时候靠新君恢复崔氏的声望,却没想到他们还没在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当中选好人,盛世带着长安便杀去了京都,直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崔氏眼见此路不通,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傅临淮。 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淮河以北,戎人被压制在了西北,大战一触即发。 淮河以南本来就各方混战,如今唯一听朝廷话的傅临淮,也不平叛了,直接与其他几方达成协议,要一起北伐。 朝堂上的朝臣虽然被换了一批人,但他们也如之前的人一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如何是好啊?” “宜王此前一直在平叛,想必不是真的要反。不若先安抚住宜王,给他个封赏什么的?” “呵,天真,你觉得得是什么样的封赏,才能阻止宜王北上?” 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成一团,小皇帝被吓得瑟瑟发抖,李老太师则坐在一旁闭目不说话。 等到下面吵到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才睁开眼,问一旁拢着手的盛世:“不知宁公有何良策?” 他这一开口,下面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盛世。 如今方瞻与晋王在与戎人对峙,即便抽走一支军队,让其南下去阻拦宜王傅临淮,但南北相距千里,即便赶过去也是疲惫之师,安敢言胜? 剩下的便是驻守在北边西陉关的宋宣,那也是远水接不了近渴啊。 况且西陉关至关重要,就连二皇子在京都被围之际,也没敢令其派兵增援。若是宁国公调西陉关的兵,那怕是要被人质疑其能力了。 众人看向盛世的时候,他早已在心里盘算过一遍了。 “令宁成率江陵军攻下丹城,占据五南道,何炎率军攻下景合,掐住迭水一带的咽喉。” 令他们前往,一个是距离近,还有一个便是不管是江陵军还是何炎所领的军队,最近几月都在养精蓄锐,对上傅临淮的人自然胜算更大。 有人立即道:“可是这两处相距较远,宜王若是敌不过,从中间这处也可南至千江。” “就怕他不走这。”盛世笑了下,却并未明说。 他转头看向李老太师,“不知老太师意下如何?” 老太师捋了捋胡须,点头表示赞同。 很快便由新帝下了令- 一处湖泊的水寨内,石莽一身匪气地坐在主位上擦着刀,下面的人个个百无聊赖闲得要长蘑菇。 “老大,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窝多久啊?” “是啊,方将军都离开好几个月了,先生不会是把我们忘了吧?” “那哪能,先生就算不记得你,也不会忘了咱们老大的,对吧,老大?” 石莽瞥了他们一眼,“我看你们还是练得少了,再去加练两个时辰,现在,立刻,马上!” 其他人一听立即叫苦连天。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石莽擦了一会儿刀,将布扔到一旁。他站起啦转了转,最后又坐了回去。 他也着急得很,但是怕泄了士气,这才一直强忍着。 他已经收到先生让邵先生寄过来的信,也知道如今京都已经易了主。先生封了宁国公,现在得改口叫主上,方将军也恢复了爵位,被封为镇西大将军。 他倒不是眼红方将军封了将军,他是着急北边战事紧急,但自己在这里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是最早跟在主上身边的人,但最后却成了最没用的那一个,早知道就待在广武了,说不定主上去京都的时候,还能带上自己。 哎~ 石莽再次叹了口气,却没想到下一刻就有人跑了进来,“老大,来信了!” 石莽展开信一看,随后一扫之前的郁燥,眉开眼笑对着外面吼道: “小的们,操家伙!” 他们这些人窝了几个月,终于来活了,还是个大活! 第98章 第 98 章 我才是庄宿! 傅临淮没想到他的北伐大业, 这么快就遇到了阻碍。 他甚至不明白江陵军的武器装备,为何能比他们强上那么多。 不论是宁成的江陵军,还是那个叫何炎的, 都比他之前遇到的叛军厉害太多。傅临淮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在连续吃了三场败仗后,他不得不改变策略。 “王爷, 既然这两处不好攻破,不如我们选这一条路线。”有人在地图上指了一处。 傅临淮没说话,皱着眉思索。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试错。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庄宿:“阿宿, 你觉得呢?” 庄宿一袭白衣出尘绝世,在一群身着铠甲的壮汉中间, 仿若鹤立鸡群, 他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周将军言之有理。” 他刚说完,立即有人说道:“我若是宁国公,必在此设伏。” 那人刚一说话, 其他人纷纷侧头看去,只见是个样貌甚是丑陋的男子。 被人反驳后,庄宿蹙着眉不太高兴,“你是谁?”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戈,他看了一眼傅临淮,低头答道:“公子,小人是太傅大人的侍从。” 庄宿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戈,“我怎么没在父亲身边见过你?” 林戈依旧低着头,没有丝毫慌张,“四年前太傅大人派小人去了晋阳,前几个月才回到京都, 可能时间太久,少爷即便见过也不记得了。” 庄宿还欲再问,便被傅临淮打断了。 “这人我查过了,没问题,确实是你爹的侍从,脸也是前两年在晋阳时候毁了的,你没印象也正常。他这次是替你父亲给我送消息的。” 傅临淮在庄宿的面前,向来不自称本王。 他虽然没在这会儿说庄太傅给他送了什么消息,但明显消息不简单,不然他也不会将林戈放在身边当个侍从,还能参加现在的会议。 傅临淮说话的时候,庄宿的神情如往日一般和善,但看向林戈的眼中却闪过一抹阴狠。 ——这人留不得。 他不会在众人面前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苛责于一个下人,于是转过身对着众人分析起自己的观点。 “诸位,傅长安手中的人手就那么几支。如今傅长安和方瞻被牵制在西北,景清辞又在东北,宁成身为景家旧部,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调动的力量……” 他也是做过功课的。 “虽然何炎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但他本就被先帝派去平叛,其实力定然被傅长安他们看在眼里。” 傅临淮会意,“你的意思是除了宁成和何炎,他们无兵可调了?” 立即有人附和道:“确实没发现其他地方有调兵的迹象。” 江南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打成现在这样,也确实没什么兵可以调了。 即便调来,也没能力阻拦宜王殿下。要不然宜王也不会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不少城池了。 大家都属一个系统,对于各处的兵力情况,多少都有预估。众人讨论一番后,发现确实如庄宿所言,朝廷那边没有兵可调了。 决定要走险道后,整个军营便开始行动起来为接下来的行兵做准备。 庄宿刚出营帐出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太傅亡故,你为何没戴孝?”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跟在庄宿身后的傅临淮听见。 傅临淮本要呵斥,却在看到身形明显顿住的庄宿后,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这一年多来,不管是习惯还是性格,阿宿都变了不少。 他自己给阿宿找了借口。 阿宿以前是京都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到了这边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有所改变也正常,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今被这个叫林戈的下人点出来,傅临淮心中那个怪异感又出现了,尤其是在看到林戈的胳膊上还戴着孝时。 庄宿虽然遇到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父亲亡故我自然悲伤,但如今正值王爷成大事之际,我怎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王爷,害王爷分心安慰我?” 傅临淮一听,心中那一点诡异感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阿宿——” 庄宿转身时,一脸悲戚,“王爷,我自然是为父亲戴孝的,若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脱去外衣,以证清白。” 这简直就是折辱。 傅临淮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下人的质疑,就让庄宿当众脱去外袍。 他伸手搂住庄宿的肩膀,怒不可遏看向林戈,“自行去领二十军棍!日后若再敢以下犯上,严惩不贷!” 林戈低头领罚时,嘴角的笑凉薄得令人心惊。 傅临淮也不过是个蠢人。 所有人都觉得傅临淮对他情根深种,但他知道那不过只是一个人设罢了。傅临淮若是真的爱他,那前世便不可能收了那么多妾室,而且男女不限,只要对他有利的,他都可以收到房中。 即便最后要封自己为后,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看得明白,因此从来也没真的指望君王的宠爱。 而他这次千里迢迢过来,也不是为了跟傅临淮再续前缘,他想看看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东西,到底是人还是鬼! 庄宿这次不仅没有被露馅,还让傅临淮自责了一番。傅临淮亲自将他送回营帐,并吩咐人帮他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傅临淮走后,庄宿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大,大人,有东西!”侍从脸色煞白,结结巴巴指着桌上的几张纸。 庄宿快走几步,看到是什么东西后,脸色立即变得难看。 “出去!”他第一次失了风度,眼神阴狠得差点让侍从跪在当场。 侍从刚要退出去,又听庄宿警告道:“今日的事,不准说出去一个字,不然你乃至你的家人,一个都别想活。” 侍从吓得冷汗涔涔,慌忙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等到侍从出去,庄宿将桌上的纸拿了起来。 这几张纸上只用血重复写了五个字。 ——“我才是庄宿”! 鲜血淋淋,仿佛有只恶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下一瞬这只恶鬼就要从纸上蹦出来,啃噬人心。 庄宿脸色铁青,找来一只铁盆,将这些纸点燃后全数扔进盆里,口中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仔细听,便能发现与纸上所书一模一样! ——“我才是庄宿!” 第99章 第 99 章 何不送晋王些美人?…… 就在京都各项事情慢慢步上正轨的时候, 新驿及周边各县突然出事了。 “百姓们忙忙碌碌一年,眼见马上就要秋收了,谁知道突然出现了大量害虫, 地里的庄稼就那么全枯了!这叫百姓们可如何活啊!”有人痛心疾首道。 “当务之急,是先派人去查看受灾情况, 再根据情况拨粮赈灾。” 还有人道:“陛下刚登基,便发生这样的灾害,宜王那边定然又要借机生事。不若陛下下个罪己诏,安抚一下人心?” 罪己诏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 李老太师自然当场就同意了。 “往年筹粮,多来自江南, 但这两年江南百姓一直饱受战乱之苦, 怕是没有办法筹来粮食。” 大凉这几年不是这边有灾,就是那边受害,各地别说备用粮了, 能让百姓们吃饱都算是奢侈。 赈灾自然是要赈的,但粮食从哪里来呢? 新户部尚书战战兢兢将国库里的粮食报了出来,随后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如果江南和蜀地都筹不来粮食,那国库里囤的那点粮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北地的粮食本就紧缺,想要筹粮简直就是难上加难,这也是大凉每次出现灾害,建元帝都不怎么赈灾的原因。 实在是拿不出东西来。 众人都知道大凉这个情况,当问到粮食从哪里来后,全都默契地闭口低头。 盛世沉吟片刻后道:“粮食这事,我来想办法。”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立即松了口气, 期盼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李老太师顺势问道:“不知宁国公有何打算?” 盛世也没卖关子,“广武县这几年都有在囤粮,用这些储备粮去赈灾的话,想来缺口也不太大,到时候再从其他地方筹集一些,应当是够了。” 他没有将话说死,说赈灾的粮食全从广武县出。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众人心惊。 广武只是一个县,其储备粮如何就能覆盖新驿五六个县的赈灾粮了? 就在众人以为赈灾一事就这么完美解决的时候,却听盛世道: “不论是之前的天灾,还是这次新驿这次的虫害,都说明我们抗灾能力太弱,首当其冲便是粮食储备不够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他们也想让百姓种出更多粮食,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但这不是天时地利的事嘛,他们也没办法啊。 盛世也没指望他们能想出办法,要是真的有办法,也不至于现在几个县受灾,就急得团团转,连粮食都拿不出来了。 “广武县能有那么多余粮,是因为引进了新的庄稼。这几年这几种庄稼长势和收成都不错。既然广武作为试验田,已经取得了成效,我打算将这几种庄稼推广到全国。” 说着,他看向李老太师,“不知老太师意下如何?” 他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何广武能有那么多余粮。 原来是引进了新的粮食啊! 李老太师也很惊讶,“竟然有这么好的庄稼?” 盛世简单介绍了一下广武这几年种植的庄稼,包括土豆,以及套种增加产量的几种庄稼。 在听到广武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后,众臣也惊了,纷纷觉得这些庄稼务必得推广至全大凉。 但还是有人有些担忧:“这东西百姓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他们将田地用来种这些东西,他们会不会不愿意?” 盛世笑着道:“这倒不必担心。” 谁也不是傻子,等到收获的时候,大家发现收成高,自然而然就会种了。 再说了,他还有引导舆论的小报呢,官府加民间总能让大家开始种植的。 “现在刚好可以种下一茬,正好可以用来当过冬的粮食。” 见大家都没意见后,盛世便吩咐了下去,让户部去广武购买种子。户部尚书对此也很重视,决定亲自去广武,还说要请广武的种植专家来指导工作。 不过朝臣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百姓们在知道广武有产量高的新庄稼后,纷纷主动要求购买种子。 “你当我傻啊,那可是宁公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 “宁公不藏私,将广武种的粮食种子拿出来分给我们,我们还能不识好歹?” “不止这个,自从宁公来了京都后,京都各大书局的书册价格又降了一倍。现在给孩子买书,也不像之前那般像割肉了。” “小报上广武的好东西,终于轮到我们了,果然还是得宁公当家啊。” 这次从广武来的种植专家,居然是石村长带的队。 石村长看到盛世自是一番激动,连呼了好几声“主上”后,便斗志昂扬地随户部尚书去给农科官员讲解土豆等的种植注意事项。 而盛世则在后厨里,忙里偷闲地对付从新驿带回来的害虫。 去赈灾的官员发现这种害虫不好除,很怕危害到周边的其他城镇,扩大受灾区域,于是令人抓了一桶害虫快马加鞭送回京都,想问问朝廷里有没有人知道这东西该如何根除。 当这一桶害虫被放到大殿的时候,所有官员都被恶心得皱了眉头,只有盛世惊讶到惊喜。 他一直以为害虫是蝗虫那类,却没想到所谓的害虫是外形很像龙虾的小东西。 这东西也不是直接吃的庄稼,而是破坏了田地,害得庄稼从根部开始枯死。 而且这东西擅长打洞,又繁殖极快,光靠抓想要根除确实有些麻烦。 于是盛世大手一挥,对着众臣道:“抓不完,那就吃光算了。” 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便只有吃到灭绝的份。 众人惊恐地看着一脸兴致勃勃,仿佛眼前丑陋至极的东西是人间美味的盛世,心道: 宁公,竟恐怖如斯! 于是,为了让众臣相信这东西可以吃,盛世便亲自下了厨。幸好石村长这次带了不少广武特产,其中之一便是各类作料。 于是麻辣小龙虾,便这么被端上了桌子。 一桶小龙虾其实不够几个人吃,盛世为了让大家都尝尝,便勉为其难地将其分给了几十个大臣,每人也不过得到三两只。 大臣们看他一脸心痛的神情欲哭无泪,忍不住在心里摆手。 其实不必这么勉强的!真的! 但宁国公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忍着恶心学着盛世的样子剥了丑陋虫子的外壳。 李老先生倒是没觉得这东西恶心,别说这种丑陋的东西了,他年轻时候甚至吃过更恶心得虫子。 人嘛,没有吃的时候,连树皮草根都能啃。 盛世见他老人家剥得不熟练,便亲自帮他剥了几只虾。 他手法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于是李老先生更期待这小东西的味道了。 他老人家尝了一口后,浑浊的眼中立即闪过惊讶的光,与他同意神情的还有很多。 众人一口一只,也不过两三口就吃完了。 意犹未尽的众人齐齐看向盛世面前的一小盘。 太不过瘾了啊! 盛世笑着看向众人,一边剥龙虾,一边道: “既然大家都觉得味道不错,那从后天起,昌隆楼限量推出麻辣小龙虾宴,欢迎大家预定。” 众人也知道今日只有这么一点了,只能遗憾离开。 而在众人离开后,盛世当着李老太师的面吩咐下去: “给我爹传信,让他去新驿收购小龙虾。对了,小龙虾可以食用的事,也一并告知新驿的百姓,叮嘱他们这东西得煮透了,不然会拉肚子。” 李老太师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一旦开始收购那个小东西,百姓们不论是为了自己吃,还是为了卖,都会更加积极地抓。 到时地里的害虫除掉了,百姓们也可以赚到钱,宁国公获得了利益,京都的这些饕鬄也满足了口腹之欲。 简直是一举多得。 “宁国公,老夫能先订上一桌吗?” 虽然李老太师嘴上不说,但盛世知道他能京都顺利地办事,少不了李老太师暗地里的帮忙。 “老太师客气了,合该晚辈请您。” 李老太师起身摆了摆手,笑着道:“老夫可不受贿。” 等到小龙虾运到京都,盛世吃了一顿后,想了想又给长安和方瞻他们送了一些。毕竟等到新驿那边的野生小龙虾吃完,再想要吃,说不定得靠人工养殖了。 议事厅内,听到自家主上给晋王送了小龙虾后,刚加入盛世阵营的吏部尚书忍不住提议道: “宁公,何不送晋王些美人?” 主上也真是的,哪有用一顿小龙虾,拉拢手握兵权的权臣的? 他这话一出,盛世喝茶的动作立即顿住了,而一旁的邬淳、崔润等人也齐齐看向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哪里说错了吗? “卑职听说晋王身边还没有枕边人。既然晋王说自己喜欢男子,那我们便可以投其所好,送几个美男子过去。” 拉拢人,不外乎钱、权、色。 钱,咱舍不得花。 晋王手中的权又已经足够大,甚至能反过来构成威胁。 所以色,便成了成本最小的拉拢手段。 吏部尚书觉得自己这个提议一点问题也没有,自古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但现在怎么大家都不表态? 邬淳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此事,还是日后再议。” 没想到吏部尚书并不放弃,继续道:“明月馆各种风情的俊俏男子不少,身家清白的也有,想必总有一款会得晋王喜欢。” 他是真的为自家主上考虑。 盛世垂眸,在邬淳要再次拒绝的时候,他眼睫轻颤同意了礼部尚书的提议。 “既如此,此事便交给你去办。” 或许长安对自己只是雏鸟情节,等他多接触其他人,说不定便能改变主意。 第100章 第 100 章 总不能是图色吧? 吏部尚书手下的人办事很快, 没多久就将人挑好了,吏部尚书还贴心地将人带到盛世面前,让盛世先过过目, 省得犯了晋王的什么忌讳。 盛世不得不承认他办事还挺讲究,这几人有俊俏, 有可爱,有温文尔雅,也有精壮挺拔,集齐了四种不同风格, 站在一起,还挺养眼。 虽知道自古都有送美人的风俗, 但盛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他看了两眼, 便挥了挥手让霍意将他们带下去。 “晋王还在外面打仗,这些美人先送到他府邸上就行。” 往前线送美人,那是昏君的做法。 霍意闻言, 当即应下。 等到晋王得胜还朝,这几人也能算是犒赏不是。 战事没那么快结束,盛世事多,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 与此同时,南边的捷报很快传回了京都。 傅临淮被宁成和何炎逼迫得换了北上路线,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多次商讨觉得绝对没人在此防守的路上早早被人设了伏。 虽仓促应战,最终还是因对方占据地势优势而不低,最终只能带领残部仓皇逃回。 经此一役,傅临淮阵营大伤筋骨。 朝臣听到捷报内容,虽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声高呼陛下圣明宁公算无遗策, 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奇怪。 就连兵部尚书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伏击宜王的这支军队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这个叫石莽的,到底是谁?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军中还有这号人? 倒是有心思通透的,扫一眼兵部尚书的神情,就想通了里面的关窍。 连兵部都没有记载的兵马,很明显就是人家宁国公的私军啊! 虽说一个不起眼的里正,悄无声息养了那么多私军,实在是胆大妄为不知死字怎么写,但到了如今这个境况,谁又敢追究他豢养私军的事啊? 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既然是大捷,小皇帝自然听从李老太师的建议,封赏了全军上下。 盛世趁机为石莽恢复了原名,并给这支由镖师及收服的水匪组成的队伍,取了个名字。 ——兴卢军。 或许别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但当石莽捧着朝廷送来的旨意时,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也不禁泪流满面。 忍不住抹泪的,还有从一开始就跟随他的那些人。 当年他们随主上下山,寨子里的那些百姓都有了良民的身份分得了田地,但他们这些人一直都背着曾是暴民山匪的骂名,即便下了山,依旧受到朝廷的监管。 当年主上说“堂堂正正活在世间,你们想要的,在下能帮你们做到”,他们真的等到了。 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兴卢山上被招安的山匪,而是堂堂正正为国为民的兴卢军! 有人狠狠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破涕为笑对着石莽重重抱拳。 “将军!” 其他人纷纷效仿。 “将军!” “石将军!” “石旗开将军!” 石莽看着下面一张张笑脸,抖着唇忘记了言语。他没想到在他自己都将本名忘记的时候,有一个人还记在心里。 他大手一挥,对着众人道:“今晚加餐!” 京都,朝堂上。 对于兴卢军的首领被封为镇南将军,朝臣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要知道此前几次捷报传回,宁成和何炎可都升了官。 兴卢军的头若是不封个将军,怕是要被人笑话死。更何况,这明摆着就是宁国公的人。 听到石旗开这个名字后,兵部尚书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侍郎。 “我怎么听着这名字,有那么一点点耳熟呢。” 他之前只是侍郎,而他现在的侍郎则是从下面刚刚提拔上来的。 兵部侍郎还真的知晓,他小声道:“大人,是当年□□营的先锋校尉石旗开。” 石旗开虽然只是校尉,但他当初的事,军中不少人都有所耳闻。 兵部尚书闻言有些诧异,“就是当年救了你的那人?” 兵部侍郎轻轻点头。 当年他跟石旗开都在□□营,那次出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给错了情报,害得他们所在的部队死伤惨重。石旗开拼了命救他们,最后还因为他伤了腿。 最后军中却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石旗开身上,若不是他们苦苦哀求,石旗开差点就被处决了。后来石旗开被迫归乡,他虽然还留在军中,但也因为这件事,当了数年杂役。 后来他曾派人去石旗开的家乡找他,却没找到人。很多人说,他应当早就死了。 却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被宁国公带下山的那个人。 兵部尚书回过头叹了口气,小声对兵部侍郎道:“看样子,很快就有人要倒霉了。” 兵部侍郎低头拱手,心里却在冷笑。 快吗? 这可一点都不快。 他和那些死去的兄弟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盛世倒不是特意为石莽报仇,他只是为枉死的将士鸣不平,惩治那群枉顾将士性命的极恶之人罢了。 将士们可以为国捐躯,可以马革裹尸,但绝对不能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人在顺风顺水时,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当再次拔了一群蛀虫时,长安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长安和方瞻与阿木泰隔河对峙,虽然没有大规模冲突,但试探一直不断。双方各自派出小队骚扰对方,让对方时刻神经紧绷。 你一下我一下,就在阿木泰以为方瞻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却没料到方瞻和长安只是在用这些手段吸引他的关注,让他注意不到其他地方的动静。 景清辞虽在关外危险重重,但最终还是顺利绕道赶到了西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占据了至关重要的惠城和榆城。 等到阿木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被困在了大凉境内,被人三面夹击。 当戎人意识到自己被包围的时候,瞬间就起了内讧。他们本就不是铁桶一块,是因为足够大的利益才勉强拧在一起的绳子,如今自然四分五裂。 “若不是你非说大凉是块肥肉,我们何至于此?” “哎!早知道我就跟老七一道,逃离京都后,立即返回草原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还是听大汗的,看怎么突围吧。” “什么狗屁大汗,你要听他的你自己听,反正我不听,我自己突围。” 阿木泰再也没办法压制住这些人,不到半日时间,他们这支队伍便分成了各自为政的五支。 若戎人不自乱阵脚,长安他们想要拿下他们还要不少时间,但没想到他们自己乱成一锅粥,于是半月之后,戎人便死的死、降的降了- 方瞻搁下笔,吹了吹战报上的墨迹,起身准备去找长安,看看对方战报写好没。若是写好了,便一道送回京都去,也省得传信兵分几趟跑了。 他刚将战报装好,门帘便被人猛地掀开了。 方瞻还没看清来人,一封信便扔到了他的桌上。再抬头时,长安就剩一个背影了,声音远远地传来:“麻烦方将军将战报一道送回。” “哎?你去哪?” 长安回了下头,方瞻好似从他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至少他最近几个月一次也没见过。 “回京都!” 方瞻闻言一惊,后面还一堆事呢,就算得胜还京,也得先把事情处理完吧? 总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回去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了败仗呢。 方瞻没喊住人,等他将信都装好,才发现景清辞来了。 “晋王殿下就这么将摊子都丢给你,一个人跑回京都了?”方瞻稳重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露出如此不敢置信的表情。 景清辞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左右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了,我就随他了。” 方瞻见他这般说,便也没再多说,只感叹道:“还是年轻人身子骨好,两天没睡也能马不停蹄赶回京都去。” 景清辞轻笑,“离京多日,想早点回去也正常。” 方瞻没听出弦外之意,只是有些奇怪。 就算想早点回去,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长安是一刻也待不住了,若不是要打仗,他才不愿意离开京都一步呢。现在事情干完了,自然该快快回去。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感觉已经几辈子没见到那人了。 想他想得夜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仿佛每一颗星星都是那个人的样子。 长安一路换了七八匹马才赶到京都,在日落关城门之前入了城。 他没有传信回来,自然没人知道他今日回京。 他本想一路直接去盛世的府上,却在将一个路过的幼童吓哭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多么不修边幅。 他摸了摸脸上没时间刮的胡茬,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只能按耐下激动的心情,先回府洗漱一下。 他得以最好看的面貌,出现在盛世面前。 晋王府修好后,长安并未待过几日。由于主人不在,王府大门长时间紧闭,平日也不会有人来访。 他敲响大门,门房开门看到他后,立即激动得要高吼通传,被长安抬手给制止了。 他也不需要人服侍,径直去屋里找了套衣服,就着凉水就开始洗澡。 在他洗澡的工夫,王爷回来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王府。 等到长安洗完澡出来,便看到四个陌生男人局促地站在花厅里,像是在等他。 即便府里出现了陌生人,依旧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快速问道:“你们是谁?” 问话的时候,已经抬步往外走,不准备在这几个人身上浪费一丁点时间。 那四个人本来还在推来推去不知道让谁开口,见他要走,其中一个立即慌忙道: “王爷,我们是宁国公送来的。” 长安的脚步立即停了下来,他侧过身转过头,脸上笑意敛起。 “你说什么?” 冷下脸的长安吓得那四人浑身发抖,晋王的凶名他们早有耳闻,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 长安皱眉看着他们,耐心逐渐消失。 见他这般,那四人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硬着头皮回答: “我,我们是宁国公送来服侍您的。” 四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目光凌迟,他们感觉自己仿佛在刽子手的刀下走了一圈。 许久之后,等他们再抬头时,长安早已不见了踪影- 盛世忙了一天,等到月上梢头,才疲惫地回到房间。 大约是太累了,泡着澡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冷醒的。 水桶里的水早就凉了,他刚要起身,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好像有个身影隐在暗处,也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电光火石间,盛世将所有的刺杀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平日里有携带匕首的习惯,但今日洗澡把衣服放得有些远,现在如果去拿匕首,势必要被那人发现。 他快速过了几个方案,但考虑到自己的武力值,最终还是决定用最稳妥的方案。 “图财,还是图命?” 图财,他多得是。 图命,那就以财诱之,他就不信都是收钱办事,他的钱不能让对方倒戈。 “……” 对方没有说话。 盛世有些疑惑,总不能是图色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05 第101章 第 101 章 他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了…… 暗处的身影没动。 不知为何, 盛世脑中闪过一个此刻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但强烈的直觉又告诉他,肯定是那人, 于是轻声问道: “长安,是你吗?” 前线许久没传来消息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盛世心中一紧,水声骤然响起,他的声音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你是不是受……” 伤了? 然而后面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隐在暗处的那个人如黑豹一般窜出。盛世在看到脸后, 还没来得及惊喜,那人便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 俯身压了过来。 黑暗罩了下来, 唇上柔软冰凉,带着嗜血的疯狂。 反应过来长安干了什么后,盛世剧烈挣扎, 水声乱成一片,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既羞且怒,还慌乱。 然而他的挣扎在习武之人面前根本不够看,长安单手撑在桶边缘,另一只手牢牢固定着他的后脑勺,任他怎么推拒挣扎,都没能推开半分。 盛世被迫仰着头,发丝散乱在水中,像朵盛开的花。 大约是怕他挣扎受伤,长安撑在桶边缘的手,转而搂住了他的背。 未着寸缕的后背光滑细腻, 犹如上好的暖玉,令人爱不释手。 盛世的“呜呜”声,被人尽数吞下,不仅没能阻止对方的肆意妄为,还刺激得对方变本加厉起来。 后背上的大手在肆无忌惮游走,唇又被人杂乱无章地噬咬着。盛世感觉自己都要气炸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脖子耳后红成一片。 他一狠心,一口咬了下去。 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 眼前闭着眼的人,终于退开半分睁了眼,但他眼睫低垂不敢直视盛世的眼睛,气息沉重声音暗哑。 “……对不起。” 那失落委屈的样子,仿佛刚刚做那荒唐事的不是他,而是盛世。 盛世气得要死,推开他的时候,一巴掌呼了过去。 “傅长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这一巴掌一点都没留情面,长安的嘴角瞬间就溢出了血。 唇上嘴角都是血,抬眸看向盛世的眼神更是可怜至极,看着破碎感十足。 但盛世哪有心思心疼他啊。 这人衣饰整齐,除了胸口被水打湿外,正经得能立马上朝。 而他呢?未着寸缕,若不是还有木桶遮掩,可就是“坦诚相见”了! 这种天然不对等的状态,令盛世尴尬羞恼。 “出去!” “……”然而面对他的疾言厉色,长安的身形未动分毫。 长安这会儿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冲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了。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今日出了这个门,盛世便找个理由将他调离京都。 此生不复相见。 他不想。 后悔吗? 其实不太后悔。 若真要说后悔,那就是刚刚亲的不够好,应当先找图册学习一下的。 只是现在再去学习,也没机会了。 说是后悔,但更像是惋惜。 盛世根本不知道这人被他呵斥低头的时候,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盛世越看他这样越窝火,“出去!你的账,我一会儿跟你算。” 见长安还是不动,盛世曾经的好脾气荡然无存,“还是说,你想我当着你的面换衣服?” 长安耳根一红,立即起了身。 他刚刚单膝跪地,这会儿不仅衣襟全湿了,连膝盖和衣摆都湿透了。 然而他刚一转身,破窗之声响起。 来人刀光一闪,直刺盛世后背。 盛世还没从刚刚的尴尬里反应过来,就见好几个蒙面黑衣人冲了进来。 然而生死存亡之际,他忽地被人从水中捞出,下一瞬,黑色外衣就将他彻底包裹住,除了赤luo的脚外,没露出一点肌肤。 黑衣人一击不中,看向单手揽住盛世的长安,眼中尽是不怀好意。 “没想到今日还能撞破晋王与宁国公偷情,就是我怎么看着宁国公才像是那个被压在身下之人。不知晋王能不能抬爱,让我们兄弟也尝尝滋味如何?” 说着,那几人便大笑起来。 此刻在长安眼中,这几个已经是死人了。 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来人以为盛世身边没有高手,因此也托了大,如今与长安过招,才知道晋王这人居然武艺高强。 打斗间,提了两桶热水的丁来也来了。 他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出事了,慌乱扔掉木桶,提剑便上。 有了丁来加入,黑衣人很快便被拿下,盛世刚想让长安留活口,那边已经手起刀落全数咽了气。 事已至此,他只能先去另一个房间换衣裳。 等他再次回来,丁来便立即告罪,一边说自己有罪,一边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他离开是因为长安说盛世洗澡的水凉了,让丁来去提两桶热水来。 丁来在盛世身边几年,说是护卫的工作,但因为盛世一直没出什么事,久而久之警惕心便也降了。 丁来还是年轻单纯,以前的盛世只是个里正,最多加个商人的身份,哪里会有多少人对他出手。 但现在不一样,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国公,还得罪了那么多人,想要他死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盛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顺便让他将今夜的事上报给执金吾。 丁来下去后,屋内又只剩下盛世和长安两人。 盛世将刚刚长安盖在他身上的外衣丢还给长安,“你也回去吧。” “我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刚刚若不是你,丁来也不会离开。”盛世这会儿根本不想看见他在眼前晃悠,因此说出的话分外刺耳。 “况且,你比那些刺客更危险。” 长安瞬间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做了那事后怎么辩解都无用,便抿着唇不吭声,但肢体语言分明是绝对不走。 盛世按了按有些疼的额角,“行了,今夜之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府内护卫太少,后面我会加派人手的。” 长安见他执意要赶自己走,立即搬出盛世之前的话。 “你刚刚说穿好衣服,再找我算账的,现在可以算账了。” 他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看得盛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你还好意思说? 刚刚你这样那样亲,我确实是要找你算账的。可后面刺客闯进来,你抱着我躲刀的时候,那个东西那么明显,真当我是傻子吗? 盛世一想到刚刚长安身体上的变化,就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都什么事啊! 当然了,更尴尬的还是他自己。 希望长安没有发现异样。 盛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账,明日再找你算,今夜我乏了,你先回府。” 长安一听还有明日,便稍稍放心了一点。 而盛世在说完“回府”后,突然明白了长安今日为何这么反常。 莫非是看到他塞到他府上那几个美人了? 他当初答应送人的时候,就有点不安,如今果然出事了。盛世心中生出些许愧疚,说话的声音自然也放柔了一些。 “你怎么回来了,是前线出什么事了吗?” 长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说起了这个,但只要开口,那便表示他现在不用走,于是赶紧道:“阿木泰已经伏诛。” 听着长安的解释,盛世才知道原来跟戎人的仗已经打完了。 “怎么没收到战报?” 战报理应在第一时间送回京都的。 “我比信使快。”长安的笑,灼得盛世的眼有些痛。 送捷报的信使,只换马不换人,长安比他们还快,岂不是路上根本没有休息过? 他这么着急赶回来干什么?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他还是硬挺着想当不知道。 然而愧疚感不是你想说不知道,就能没有的。 人家心心念念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一进府便看到他送过去的四个美人,换做是他,他也气疯了。 但是,盛世微微皱眉。 那也不能就压着他那样亲吧,好好用嘴说话不行吗? 你要说不喜欢,我也不是非送不可的。 那不是有人提议了,我觉得…… 盛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通理由,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事吧,他确实办得不太地道。 明知道人家喜欢自己,还给人送美人过去。 他本来答应送人后,心里就不太敞快,如今见长安果然不喜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于是开口道: “府上那几个美人你看到了吧?若是不喜欢,不收也行。” 长安:“我已经令人将他们送还给吏部尚书了,他挑的人,他定然喜欢,既然他喜欢,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 盛世:“……” 怜爱吏部尚书一秒。 死道友不死贫道。 盛世点了点头,再次轻咳一声,“那也行。若日后再有人要送人给你,我定帮你拦着点,除非是你喜欢的……” “我只喜欢你。”长安直接打断了盛世后面的话,眼神坚毅不容置喙。 盛世一愣,就听长安再次表达自己强烈的诉求。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盛世突然感觉长安这次回来,比上一次袒露心迹的时候,攻击性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好像有点招架不住了。 “其实吧,”他移开视线,试图将人扭回来,“人的感情是会变的,从一而终还是很难的。” 盛世刚说完,就见寒光一闪,刀剑出鞘,随即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九被长安双手捧到了他面前,上面甚至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 “若我不能从一而终,你随时可以用这把匕首了结我的性命。” 盛世看着眼前执着着表明心迹的人,手里握着带着对方体温的匕首,平静了二十多年的心跳再也不受控制。 少年人的心意,灼得人心口发烫。 第102章 第 102 章 交往试试? 盛世觉得有些口渴, 他慌乱地想去喝口水平息一下乱蹦的心跳,但握着杯子的手却不禁慌得有些抖。 盛世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长安再次道:“能不将我推给别人吗?求你。” 他刚刚递刀的时候, 便跪在盛世面前。 这会儿仰着头,眼中带着卑微的乞求, 就像一头被拔了利爪和犬牙的恶犬,心甘情愿地将胸口送进对方的刀刃上,只要盛世想,随时可以取走他的一切。 “你……”这样的长安, 盛世毫无招架之力,他停顿片刻后叹了口气, “你先起来。” 他伸手覆在长安的后肩, 想要将人扶起来,却没料到摸了一手的血。 长安的整个肩头已经被血浸湿,只是因为是黑色的衣服, 而盛世的心思不定,一直没注意到。 盛世慌乱地将长安拉起来,扯过他的肩膀查看。 只见肩头有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皮肉外翻,此刻还在不停往外涌血。 盛世再也顾不得之前的那点旖旎暧昧和尴尬,他气长安之前的行为,但更气这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一剑再偏一点,脖子都要戳个窟窿出来,那还有命在? “你是不是没有脑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说?” 盛世边说边找来干净的布帕先止血。 然而按到伤口上,长安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 甚至还能对着盛世傻笑。 “一点小伤而已。” “怎么就小伤了?” 盛世想起上次自己胳膊上受的那点伤,长安像是他快要断气了一样找太医,这会儿这人失血得脸色都开始发白了,居然还能硬挺着不露出分毫异常。 简直太能忍了! 盛世自己是备着医药箱的,连里面的缝合线都有。太医们虽然开方子很擅长,但是外科缝线的技术还没有盛世一半高,于是缝合伤口这事,盛世决定自己干。 盛世清理伤口的时候,也想起来长安这剑是什么时候中的了。 他全程围观了长安和丁来对付那几个刺客,而他唯一一次受视线阻隔,便是长安将他从水桶里那一刻。 他当时只以为长安是怕他被人看光,才用身体将他挡住,后又盖了外衣。现在想来,分明是长安抱他出来的时候,便用身体帮他挡了刺客破窗而入的致命一击。 这人那个时候就受伤了,却什么都没说,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盛世鼻头一酸,手中的针差点缝歪了。 他刚正了正色,就听到长安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疼不死你,你还笑?” 长安仍旧带着笑意,“你心疼我。” 盛世被人说中,心跟着一紧,随后闭着嘴不想再搭理这人。 他垂眸专注地缝着伤口,长安便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眼中翻滚涌动着爱而不得又失而复得的云雾。 整个房间里除了清浅的呼吸,和偶尔烛心爆开的声音歪,再无其他。 期间长安仿佛缝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而是一件衣服般,全程没有坑一声。 等到伤口缝好上完药,盛世也做好了心理建设。 不得不承认面对如此赤诚热烈的追求,真的很难不心动。 他盖上医药箱,转头看向坐在凳子上赤着半个肩臂,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长安,突然说道: “我们试试。” “什么?”长安一愣,没明白盛世是什么意思。 盛世这才想起他们这边的人不这么说话,好在他不是扭捏的人,在确定自己确实心动后,便直接道:“我们交往看看,以郎君的身份。” 长安听到盛世的话,心情飞上了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盛世,生怕这个美梦被打碎了。 “真的?” “假的!都是假的!”粗犷的嗓音将一室的旖旎打散得一干二净。 丁石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他已经是执金吾的统领,丁来去上报刺客的消息,也是报给丁石的。 丁石刚进来就看了长安,惊奇道: “咦殿下,你怎么在宁国公这里?” 他刚要上去拥抱,就见他家殿下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没干什么蠢事,他再次迷茫道: “殿下,我最近安分守己,什么坏事都没干,你为什么要瞪我?” 长安在心里咬牙切齿,你是没干坏事,你是坏我好事。 盛世自然知道长安为何黑脸,他心里觉得好笑,但也没让自己人在下属面前丢脸,于是问丁石: “什么是假的?” 丁石闻言,立即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那些刺客身上的腰牌。” “他们故意混淆视听,用假的腰牌让我们以为他们是戎人,却不知他们手上的茧出卖了他们。” 那几人说话的时候,确实是很生硬的,夹着戎人口音的大凉话。 丁石调查得很快,这些人正是此前陷害石莽的幕后主使的残党旧部,来找盛世报仇的。 长安听完,眼中闪过厉色,“这些人全都该死,所有残党旧部一个不留!” “干什么呢,旧部又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那些安分的,咱们也不能觉得他们日后会犯事,便先把人给杀了吧?” 盛世不是圣人,但也绝不是恶人。既然如此,一切交给律法,该咋判咋判。 丁石一会儿觉得自家殿下说得对,听完盛世的话,又觉得宁国公说得更对。 怪不得宁国公是殿下的老师呢。 这觉悟,这对待残党旧部的态度,那叫一个大气! 丁石汇报完正事,便想起来刚进来听到的话,于是好奇道:“对了,刚刚殿下你说什么真的假的?也给我说说呗。” 丁石别的爱好没有,唯一的爱好便是八卦。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长安的眼眸都藏不住要杀人的光。 “你去领十五军……” 他后面的惩罚还没说完就被盛世打断了,哪有人为了自己私事惩治下属的,又不是昏君。 “没什么,我刚刚问你家殿下,想吃蒸的还是煮的。” 丁石有些狐疑。 真的是蒸的,不是真的? 就在盛世以为他问完了,可以走的时候,他突然又转了过来,吓得盛世搭在长安下巴上安抚的手立即又抽了回来。 “那个,你们要蒸什么?能不能也给我尝尝?今日值夜,我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丁石一边说一点揉肚子。 这下连盛世都沉默了。 吩咐厨房蒸了芙蓉糕、绿豆糕,还怕糕点丁石吃不饱,又蒸了点包子把人的嘴给堵上。 三人坐在桌前,只有丁石一个人胃口大开风卷残云,盛世和长安一人啃了一块糕点,对视一眼后,又尴尬地撇开头去。 丁石很快吃完,由于还有事要办,于是也没再要留下跟自家殿下叙旧。 临走前,他还顺走了一盘糕点,出门的时候还不对长安和盛世道: “还是蒸的好,蒸的软和,吃着舒坦。” 他倒是啥也不知道地走了,留下来的人却被他这么一搅合显得更尴尬了。 长安看着盛世没再问“真的假的”,但那眼神明晃晃是在要答案。 盛世重新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 但他毕竟也没谈过男朋友,这是第一次,对象还是个比自己小的,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那个,蒸的吃都吃了,自然是真的。” 听到盛世亲口说是“真的”,长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大约是太过高兴,智商也被丁石给影响了。 “蒸得软和,我还能再吃。” 盛世一噎,话也没过脑子就出来了。“吃什么吃,还没吃够?” 长安被说得一脸懵。 盛世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了,但他坚决不认为自己思想污了一下。 哼,嘴巴都破了,还想着吃。 他轻咳一声,决定开始约法三章。 “当我郎君期间,一切听我的,我说可以才可以,我说不行就不行,像今天这个事,不准再有。” 长安一开始还很高兴,反正他也都听盛世的。但听到今天亲吻这事不准再有,就不想点头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 盛世没想到他脑子里只听到亲人这事,他瞪了下长安,气呼呼道:“有事打申请,我批准了才可以。” 长安勉为其难点头应下。 “第二点,……” “最后,日后若是感情不合,亦或是有人变心,大家好聚好散绝不纠缠……” 前面都还能勉强接受,听到最后的补充,长安脸便控不住地黑了下来,尤其是什么好聚好散绝不纠缠。 若是他不纠缠,他们怎么有现在? 就要纠缠,死了化成鬼,都要缠着不放! 但, “好,不纠缠。” 等到条件全部谈妥,夜色也已经很深了,盛世觉得既然已经是男男朋友,而且男朋友还为自己受了伤,亲亲有点太快了,但是牵牵手还是可以的。 于是拉起长安的手,“走,我送你回府。” 长安没想到“试试”就能牵手,于是开心地反手将盛世的手扣在掌心,紧紧包裹住,就像他的人之前被罩在他的衣服里一样,浑身只染上他的气息。 盛世没注意到长安那有些变态的满足感,只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今天还是做得可以的。 大家循序渐进慢慢来嘛- 丁石下了差,连家都没回便来看望自家殿下,虽然他不太懂殿下为何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但不要紧,反正他脸皮厚。 丁石一直赖着不走,长安也没再赶走。 他想了下,决定咨询一下已婚人士。 “你说夫,”他想说夫夫,临到嘴边又改了口,“夫妻之间,怎么样才能让妻子不会变心,一心一意依赖着丈夫?” 丁石一口咬掉半个包子,“自然是名利地位喽。丈夫地位越高,妻子越有面子,自然一直敬重自己丈夫。” 但这个答案,明显不是长安想要的。 现在名利地位都在盛世那里,丁石说的明显与他们的境况不同。 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是妻子呢?他要怎么想办法留住有名利有地位的丈夫,不让对方变心?” 丁石咬包子的手一顿,随即开始嘿嘿笑,他们夫妻间的事自然不能告诉殿下,于是只能简单归纳下。 “自然是让他每一次都觉得很新鲜,永远不觉得腻啊。” 说着丁石凑近长安,“殿下我告诉你啊,我曾在崔润崔先生那里见过不少图册,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去跟他要。” 长安有些诧异,没想到崔润居然还有这种爱好。 崔润自然是没有这种爱好的,但是有些东西它确实又存在,而他在听到丁石东拉西扯之后,便知道这东西不是丁石要,而是他的上官晋王要。 而晋王要了做什么呢? 于是崔润直接将图册全数送给了盛世。 盛世看到十几本春宫图,整个人都麻木了,尤其是崔润优哉游哉道: “晋王要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你不是外人 子时刚过, 街上不时有成队的卫兵经过。 吏部尚书府上灯火通明,吏部尚书董厚坐在厅内一言不发,他的身旁是脸色凝重的尚书夫人, 而另一边则是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妾室。 屋内正中间,正是此次家宅不宁的始作俑者, 董厚亲手送出去的四个美男子。 那四人此刻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当初他们被选中,都以为从今往后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却没想到晋王一回来,直接将他们退了货。 “尚书大人, ”晋王府管家笑得一脸和蔼可亲,但说出来的话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听。 “晋王殿下说, 既然尚书大人对这几人很满意, 不若直接纳进府里为妾。” “对了,”管家说着拍了拍手,侍从们又立即领进来四个样貌丑陋的奴仆。 “这些是晋王殿下送给尚书大人纳男妾的贺礼, 尚书大人也一并收了当个贱妾吧。左右纳一个也是纳,纳八个也是纳。” 董厚脸都黑透了,但面上也只能感谢晋王好意。 管家又道:“大人纳妾也算喜事一件,明日可得好好操办一下,可别让登门的人喝不着喜酒,怠慢了客人。” 董厚:“……” 屋内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盛世也是到了第二日上朝,才知道董厚今日要办纳男妾的酒宴。 他侧头看向另一边一身正气,好似董厚的事与他毫无干系的长安,撇了下嘴。 还真是爱记仇。 长安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转头过来,随即笑了一下,无声说了句“下朝等我”。 他这个笑, 吓得一直偷看他的董厚一个激灵,同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晋王这次为何对自己那么不留情面。 他悄悄看向两人,随即快速低头。 难怪,难怪啊…… 长安昨夜回来,今日自然是要上朝的。 盛世想了下,觉得董尚书那事,他也是有责任的,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全担了,于是凑近长安小声问能不能小事化了。 长安立即挑了下眉,那神情显而易见。 你觉得这是小事? 盛世哑然。 “他只是第一个提议的,但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 长安如今权倾朝野,想要巴结他的数不胜数,早就有人露了苗头出来。迟迟不动手,不过是在等合适的时机罢了。 此次只要董厚送人成功了,后面变着法塞人的会不计其数。 董厚刚巧就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 只是让他纳几个男妾罢了,大凉朝别说纳男妾了,娶男妻的都有,算不得什么大事。 长安心中轻哼,若塞人这事是董厚一个人做的,那就不是纳几个男妾这么简单了。 面对盛世长安依旧温顺,小声道:“我的内宅,轮不到外人插手。” 说完,他又补充:“你不是外人。” “……” 盛世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这人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早朝之前,本就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他们这个两人圈子自然没人来打扰,因此长安说完后,又偷偷牵了下盛世的手。 好在大家都是宽衣广袖,没人注意到他们不起眼的小动作。 早朝很快开始,长安还没启奏他为何突然回京,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便入了京。 信使一边骑马狂奔,一边高呼“大捷”,一路从西城门策马到宫门口。 百姓们闻此捷报纷纷落下泪来,文人士子们更是高呼痛快要一醉方休。 朝堂上自是一片恭贺声。 关于长安、方瞻和景清辞的嘉奖很快就下来了。 只是这些功绩,长安并不在意,也不为那些嘉奖高兴。唯一让他心情舒畅的,便是终于可以留在京都陪盛世了。 然而两人悄悄牵手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两日,南边又传来了消息。 傅临淮退回宜城修整,且自称正统自封永兴帝,在西南成立南凉朝廷。不认小皇帝的同时,与大凉朝廷彻底决裂。 他的这番做派,自然遭到众人的唾骂。 如今南边除了傅临淮的南梁朝廷外,其他地区的叛乱,俱都被宁成、何炎和石旗开扫平。 现在如何对付“南凉”的问题,便摆在了朝堂上。 有人提议让方瞻去,有人提议让宁成、何炎他们去,而盛世则看向了一直没吭声的长安。 长安不想报前世的仇吗? 长安自然是想要报仇的,但他才回来两三日,若是领兵南下,少说得半年见不到人。 他不想走。 他的沉默,他的不舍,在盛世眼里全都变成了对战事的思考和谨慎。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还想着花前月下?此刻最要紧的,必然是搞事业! 于是他以己度人给与保证,“后勤补给方面,你不用担心。” 长安:“……” 这人就这么希望他走? 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长安,但就晋王殿下那个脾气,他们可不敢在朝堂上给他随意派活。 但不敢是刚刚,现在宁国公都说话了,他们自然就敢开口。 于是众人在那说着什么“晋王英勇”“晋王才是平叛最好的人选”等等,越说长安的脸越黑,尤其是盛世还不停点头,觉得那些人说得很有道理。 那眼神,像是要他立刻带兵出城。 长安:…… “你想我去?” 盛世疑惑,“你不想去?” 不能吧? 长安不是一直对傅临淮有很大的敌意吗? “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盛世也不是非要长安去,他只是觉得长安可能想去。 长安要是不想去,那就让石莽打头阵,后面方瞻当主帅跟上就行。反正方瞻要快要回京了。 盛世这句话听在长安耳朵里,就是盛世在偏袒他,是宠他的表现。于是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改变主意了。 等收拾完了傅临淮,就再也没人能破坏他们了。 长安点兵出发之前,广武那边军器坊的新兵器刚好送到。 在长安出发之后,景清辞与方瞻兵分两路出了关,西陉关那边宋宣也点兵出了关。 他们三路此次的目标,便是趁着戎人元气大伤,将整个草原全部纳入版图。 十月底,长安列阵于南凉划定的边界,与傅临淮的大军仅仅只隔了一座山。 此战直到年关依旧未能结束,倒不是长安这边能力兵力的问题,而是他们以火器攻城时,傅临淮那边的将领,便将普通百姓推上了城头,使得长安投鼠忌器。 南凉的将领还是受了此前戎人围攻晋阳时的启发,知道盛世在意百姓,那傅长安必然不可能为了攻城便伤害无辜百姓。 营地里,将士们抱着烤熟的土豆啃着。 “别说这东西还挺顶饿。” “是啊是啊,比以前喝稀饭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这话说的,以前能跟现在比?” 说话的人抖了抖铠甲下的崭新棉衣,“以前的军服又硬又不暖和,冬天取暖全靠抖。” 他一说完,其他人俱是哈哈大笑。 另一处,长安站在高处,望着远处看不清的城池沉默。 身后的石莽气得狠狠拍了下腰间的剑柄,“若是其他城有样学样,我们还怎么打?” 这些人也太不讲究了! 长安摇头,表情冷峻,“不会。” “这城的守将以前就嗜杀,名声很不好。能用百姓威胁我们的,只有他。傅临淮做着皇帝梦,就算他最终败了,也绝对不想名声彻底臭了,被人口诛笔伐。” 石莽闻言了然,“所以他们只要拿下这座城,后面的就好办了?” 长安点头。 两月间,他们收复了好几座城,如今加上眼前的这座,仅剩三城了。 在长安与盛世坦白上一世事的时候,盛世也说了在晋阳遇到林戈的事。 所以在长安看来,给守城将领出以百姓为质这个主意的肯定是林戈,毕竟他可参与了晋阳的攻城战,然而实际上出这个主意的,却另有其人。 南凉的小朝廷里,庄宿沾沾自喜,向众人炫耀自己的计策。 “看到了吧,傅长安果然不敢再用火器攻城了!” 在场的其他人闻言,俱都皱了眉。他们不认可这个计策,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因此也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傅临淮没说话,既没夸赞也没呵斥。 其实他不说话,已经表明了立场,毕竟庄宿这个提议,肯定是得了他点头,才能施行的。 林戈作为一个文书,坐在角落里无声冷笑。他特意改了字迹,不让傅临淮轻易认出来。他想看看傅临淮曾经说深爱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个“庄宿”是个假的。 傅临淮真的了解自己吗?他觉得自己会出这种馊主意? 林戈为了回大凉引戎人入凉,从而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个纯恶之人- 城外,营地。 “传令下去,明日攻城!” 石莽一惊,“城上的百姓们怎么办?火器不长眼,肯定会伤到人。” 长安瞥他一眼,“我们又不是只能用火器。” 石莽一愣,才想起来自己被各式新装备养叼了嘴。是啊,火器勇猛,但也不是离了火器,他们什么都干不了了。 “行!明日攻城!” 第104章 第 104 章 舍我其谁? 今年过年, 盛世府上的门槛差点被人踏烂了,每日都有人递上拜帖要拜年,除了正常贺岁的人外, 也有不少是借着这个名头送重礼有所求的。 收礼回礼是个琐碎又麻烦的事,盛世索性将事情全都交给盛昌则去办了。 盛昌则可一点都不嫌麻烦, 领着下面的人干得热火朝天。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今大凉首富之名非盛氏莫属,因此送贺礼的人揣着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盛昌则来京都之前, 干了一件对他自己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其他人来说, 简直惊天动地的事。 他如今家业越来越大, 身边也多了一些阿谀奉承之徒,甚至有人说如今盛世当了宁国公,他这个当父亲的, 理应也弄个官当当的,至少也得是个州牧。 盛昌则面上笑呵呵,心里却警惕起来。 如今的家业是世儿挣得,宁国公这个位置也是世儿自己历经艰险得来的,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能吸儿子的血,坐享其成贪图享乐? 当官? 那不就是在拖世儿的后腿吗? 盛昌则管理盛世各项产业多年,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他自己名下的产业都是原先盛家的那份,其他的都是属于盛世个人的。 即便名下只有盛家原先的那些产业,这几年发展下来,资产也足够庞大。 心中警铃大作的盛昌则,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分为三,一份给了盛世, 一份给了戚氏,一份当做婉儿的嫁妆暂时由戚氏保管。 他一个人干干净净名下什么都没留,专心当起盛世的内务总管。 他做这个决定,别说别人不理解,连他的夫人戚氏都吓得不轻,以为他要与之和离。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分家呢? 盛昌则虽然只管各处产业,但盛世手下的那些人他还是接触的。他虽然心惊于他们的志向,但也知道那一天真的快来了。 现在盛世还只是宁国公,便有不少人巴结他,盛家的一些旁支也开始动起了歪心思,若是盛世真的登上那个位置,那盛家那些人岂不是更人心浮动? 在盛昌则看来,他得替盛世解决掉盛家一切拖后腿行为。 他们之前虽然跟盛家一些人闹得不愉快,但这两年那些人一直低头认错想要重修于好。盛昌则不同意,但也知道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 于是他便想了个更好的主意,既然要打消别人的歪念头,那就从自身做起。 他一个当父亲的,都什么职位都没要,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怎么好意思开口? 况且他将家业一分为三,即便日后戚氏生下男孩,那也沾不了哥哥的一点光。 他们这些至亲都不沾盛世的光,其他那些没出过半分力的人,有什么脸来蹭? 盛昌则不仅分了家,还大大方方请了不少人观礼,直闹得人尽皆知。 盛世知道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不过他也领了盛昌则的情。 盛昌则看着盛世重新给他开的年薪,笑得合不拢嘴。 “总不能看你出门喝个酒,还得伸手问戚姨要银子吧。”盛昌则的好意,盛世自然清楚。 他叹了口气,“倒也不至于这样的。” 盛昌则乐呵呵地表示现在的他一身轻松- 易老先生年前的时候回了京都,盛世之前一直忙着,现下有了几天假期,便携了礼前去拜访。 崔润与易思衡当了几年同事,听说盛世要去给易慎拜年,便结伴一起。 易慎在京都的宅子不大,也就是个三进的小院,盛世和崔润到的时候,易慎正与邬淳和李老太师煮酒烹茶。 盛世没料到李老太师也在此处,忙执晚辈礼。 李老太师拿鼻孔看人,轻哼一声算是受了这礼。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李老太师这样子很冒犯,但盛世只是有些不解。他刚认识李老太师的时候,老人家还挺好说话的,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越发看自己不顺眼。 邬淳作为盛世的谋士不好说什么,只让了下座让盛世坐下。 易慎看了看盛世又瞧了瞧李老太师,笑着替盛世解围。 “你这老头子脾气真是越发古怪了。你刚刚不还夸人家仁义公正嘛,怎么人到你面前了,又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认识你几十年,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李老太师被人拆穿,又板着脸哼了两声。 “你说前些日子沂源的事,还有柏庐递上来的折子,是不是处理得不够完美?” 盛世闻言,头皮立即一紧,上学时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又来了。 之前他处理政务,有些地方考虑不周的时候,李老太师还会提点几句,最近全都放手给他处理。 老人家看似不管了,但只要他有一点问题,老头子就开始各种横挑眉毛竖挑眼。 他本打算今日拜访完易老,从易老这边打探点消息后,便去老太师府上拜访下。 没想到居然在易老这里撞上了。 盛世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没将之前的事放下,只能起身行礼,问他觉得那两件事当如何处理。 没想到他问完李老太师又哼了两声不说话,引得易慎和邬淳齐齐失笑。 盛世正莫名,就听易慎道:“他哪里有什么万全的完美法子,若是有,他还会憋到现在?当时就着急忙慌地同你说了。” 李老太师见易慎又拆自己台,更甩了下袖子气得像个孩子。 “作为当权者,手段仁慈是好事,但不能过于柔和,让人觉得好欺负。成大事者,需让人有敬畏之心。” 他说完,易慎也捋了捋胡须表示赞同。 盛世看向邬淳,见邬淳朝自己点头,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何为成大事者? 他们之前在谈论什么,显而易见。 他再次拱手行礼,谢两位老先生提点。 李老太师虽然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心里却挺高兴。 他之前的种种,也不过是种考验。 如今看来,瑕不掩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之前新驿发生虫灾,在这孩子的处理下,根本没需要朝廷拨多少赈灾粮。 新驿的虫子被卖给其他城池,将饕餮富人的钱自然而然地流到了受灾百姓的手里。百姓靠这些卖虫子的钱,又从粮市买到了粮食。 这样解决虫灾的法子,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更何况还有那种叫土豆的种子,新驿刚受灾不久,新的种子便发了过去。年前这些土豆迎来了大丰收,新驿的百姓靠着这两样,终于可以过一个踏踏实实的年。 如今土豆在全大凉推广,他听说广武那边还有专门的研究院,在研究改良各类种子的品种,这简直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他们这些臣子光想着祈祷老天爷不要降下天灾,祈祷百姓们能丰收,却没有一个能够实实在在地想提高产量的办法。 甚至那个完全砸钱的研究院,也是这孩子自己出钱供养的。 他是实实在在在为天下人做主啊。 李老太师酒喝多了,就越发感慨起来。 他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能否看到百姓们吃饱穿暖的那一日? 他不知不觉就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盛世举杯的手被李老太师猛地握住,他看到老人家浑浊的眼里含着泪,那一句“能否看到”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 不止李老先生,连易慎、邬淳和崔润都沉默了。 盛世明白,海晏河清百姓们安居乐业,是这个时代良臣的宏愿。 他反手握住李老太师的手,神情坚定,“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是他的承诺。 如他的名字一般,他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合该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个太平盛世,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而想要实现这个承诺,有些该争的,必须得争。 李老太师老泪纵横,连说了三个“好”字。 “那老夫得好好活着,活着看到那一天,”说着他又去拍易慎的手,“你也得好好活着,咱们一起看。” 见老友如此,易慎难得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得,好似我想死一样。” 邬淳连忙“呸呸呸”,说不兴说这话。 老先生们不胜酒力,很快便回去休息。盛世与崔润也回去了,路上崔润不禁问道:“决定好了?” 两人对这个所谓的“决定”心照不宣。 盛世闭着眼靠坐着,闻言道:“舍我其谁?” 崔润:“……” 这话说得也太霸气了吧? 难道是被李老先生点醒了血脉? 他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盛世说的那句“当他们老板”。 这人还真的是老板当上瘾了,不止要当老板,还要当“天下人的大老板”。 他也学盛世的样子闭眼靠在车壁上。 后面还有很多仗要打,得好好养精蓄锐。 二月底,西南的战报终于送回了京都。 宜王战败自刎,其同党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经此一役,大凉境内再无叛军。 乱了三年的大凉,终于迎来了安定。 盛世看着战报上“宜王自刎”几个字,停顿了片刻。以他收到的消息,傅临淮最后不是自杀的,但那也不要紧了。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他若是手软,日后必然有人会借其名头卷土重来。 让盛世意外的是,傅临淮死了,那个假庄宿却活得好好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岁稔年丰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林戈, 对方已经与上一次全然不同,眼神中有种看破俗世的死感。 长安耳语几句,盛世才知道原来林戈在最后倒戈了。 他见盛世露出些许惊讶, 甩了下衣袖席地而坐,轻笑道: “你杀了我父亲, 我却帮你,是不是让你很吃惊?” 盛世踱步上前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摇了摇头,“你不是帮我, 是在帮你自己,所以我不用道谢。” “呵, 帮我自己?”林戈斜眼, 好似并不认同盛世的话。 盛世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你出身书香门第,幼时受到的教导必定是治国安民,但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放戎人荼毒百姓, 午夜梦回这是扎在你心上的一根刺。 你以为你背叛傅临淮,便是为天下安定尽了一份力,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罢了。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 盛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般砸在了林戈的心头。 “庄宿,你不爱傅临淮,你也不爱你父亲,你更不爱这天下百姓,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林戈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才是庄宿!”林戈还未反驳,另一边戴着镣铐的庄宿便急急争辩。 “盛世,你是瞎了不成。我才是庄宿, 真的庄宿,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丑八怪,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看向林戈,心中万分后悔当初没有一下子杀了那个丑八怪,这才导致三殿下满盘皆输。 三殿下是真命天子,是要登基为帝的,若不是林戈从中作梗,三殿下都能打进京都坐上龙椅。 “这皇位就该是三殿下的,而我,也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男皇后。” 庄宿身上的不甘与怨恨,有如实质。 盛世早就摒退了所有人,此刻屋内只有他们四人。 他一说话,不管是盛世、长安还是林戈都看向了他。 刚刚脸色还惨白的林戈,很快也恢复了过来。他本就存了死志,如今也不在乎那些了。 他胳膊搭在膝盖上,一指有些疯疯癫癫的庄宿,问盛世:“你既然什么都能猜到,不如猜猜他到底是谁?” 一听他这话,庄宿更加着急了,口中不停念叨自己才是真的庄宿。 但在场的几人都是重生者,他是不是显而易见。 既然林戈都知道了,那盛世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他大大方方道:“他是真的盛世。” “我,才是假的。”他旋身坐回主位上,虽口中说着假,却比真的还要真。 虽然林戈早有猜测,但听到他承认,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他低头思索片刻,最后道:“我原以为你在京都的荒唐举动是故意为之,如今看来,原来在那个时候就换了人。” 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过去数年,更别说上辈子真盛世在京都追傅临淮的时候,庄宿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因此对他的记忆不深,后面盛世改头换面,他也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毕竟更换灵魂太过匪夷所思,装疯卖傻更符合逻辑。 三人都能接受现在的庄宿是真正的盛世,但“庄宿”却不同意了。 “我不是,我不是盛世那个废物!我是庄宿,殿下他只喜欢庄宿,我才是真的庄宿。你们都在胡说。” “庄宿”的精神明显已经不正常。 他疯疯癫癫,突然开始呼叫起系统来。 “系统,对系统呢,你不是说可以删档重来的吗?快点,我要重启!这一次我一定能当皇后!” 然而系统并没有出现,盛世和长安也只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在知道林戈就是真庄宿后不久,盛世就已经猜出来假庄宿应当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 林戈对于假庄宿已经没什么兴趣,他起身拍了拍衣摆,“引戎人屠戮百姓的罪我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管是晋阳那次,还是这次,林戈都算是立了功,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此下令自他起三代不能为官。 对于这个结果,林戈平静接受。 在他离开前,盛世突然道:“你去广武吧,那里的学院,估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林戈回头,“你这是可怜我,还是监视我?” 盛世摊手,“你不愿就算了。” 林戈没回好,也没回不好,就那么看了一眼盛世,便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直到再也不看到国公府的大门,他才停下脚步回头。 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过这个人,后来这人一手将傅长安扶到足够对抗傅临淮的位置,他那时便想这人为何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想法,甚至迫切地想要见一见。 但还没见到人,便等来了傅临淮和傅长安之间的决战。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败定了。 却没想到那人在开战前,突然携傅长安的所有军事部署投靠傅临淮。 他一度以为这人是假意投诚,甚至向傅临淮进言此人不可信,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傅长安兵败,傅临淮如愿登上帝位。 他想不通,明明大好的局面,为何要功亏一篑。 直到现在,他才懂了。 怪不得,原来那时候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他上一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见过那人。 这一世见了,也算了了心愿。 对于傅临淮,他动过心,年少时也确实心悦过,但那些誓言永远都抵不过那人的帝业。他能一边说着爱,一边毫不在意地娶各种妻妾进门,借他们的势,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在傅临淮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是一个可以摆在后位上的物件。或许傅临淮到最后把他自己也给骗了,以为真的有多爱。 林戈扯唇轻笑一声,脸上的伤疤在阳光下也少了几分狰狞。 他该为自己赎罪了,教书育人也算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吧。 林戈走之前,给盛世他们留了一句话,那便是他是从“盛世”被傅临淮杀死后重生的。 而结合“庄宿”呼唤系统的话,可见“庄宿”死后,见自己依旧没能得傅临淮的心,便请绑定在他身上的系统帮忙删档重启。 新的进度里,他要成为被傅临淮放在心尖上的“庄宿”。 这也能解释为何是系统2.0,以及2.0为何会消失了。 听到他的解释,长安握住剑柄的头一下子收紧。 “所以他不能死!” 若那人真的死了,那他的魂魄会不会再次回到盛世身体里? 就算只是猜测,也足够令长安心痛,甚至手抖得握不住剑。在宜城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若那样的话,他的盛世会不会再次消失? 他忙转头看向盛世,眼中是控制不住的惊慌。 这个盛世倒是不太担心,身体是“庄宿”自己放弃的,他还抢了庄宿的身体,况且自己才是任务执行者。若有系统,那系统的各种积分也应当是算在他头上的。 根据他能离开小世界的设定,说不定那个系统还是个类似快穿系统的东西。想要删档重来可不是原世界的人能搞定的,怕是除了“庄宿”死前的要求外,还有他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扭转到世界重启,让几人重生。 多亏以前看的设定多,盛世也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系统积分清零后彻底消失了,他再也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去。 “对了,傅临淮真的死了?” 盛世问长安的时候,长安明显不太想提起,但见盛世一直盯着他,他最后还是道:“没死,但是你不能见他。” 盛世失笑,拉过长安的手握在手心里。 “吃醋了?” 长安避开眼点头。 盛世更觉得好笑了。 “喜欢他的又不是我,我都没见过他几面。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看人家几眼,就能情根深种的?” 自然不是,若是能看几眼就情根深种就好了。 长安忍不住腹诽。 “傅临淮要上吊自尽,被及时发现救下来了,但却痴傻了。我让人给送去广武了。” 盛世:“……” 也送去广武了? 他还刚请林戈去广武教书呢。 长安是想杀了傅临淮的,但最后还是没动手,倒不是心软,而是怕傅临淮万一死了连累到盛世。 毕竟盛世和他都是重生来的,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长安一想又道:“既然那个假庄宿也不能死,不若将他与傅临淮一起送到广武,反正他不是一直想要做傅临淮夫人嘛,让他们朝朝暮暮去。” 在天下人看来,傅临淮已经死了,一个罪臣之子,也没人会在意到。不如送作一堆,以后就没人打盛世的主意了。 盛世对此没什么意见,便随长安去安排了 宜城的叛军乱臣都被抓来了京都,自然是该审判审判,该治罪治罪。 而随着大凉境内一统,有些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皇室无能,天下该能者居之。 盛世虽然听到了风声,但也没做什么动作。 还不到时候。 今年各地风调雨顺,到了秋日,自是岁稔年丰。 冬日降临前,北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三路大军横扫戎人境内,带回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的降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106 章【正文完】 第106章 第 106 章 正文完 战报传回京都的时候, 举国哗然。 百姓们自是兴高采烈犹如过年,群臣们惊喜的同时,也开始心惊。 这是真的要翻天了啊。 大军还朝那日, 盛世亲率百官相迎。 等到大朝会散了,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 一阵寒暄叙旧后, 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事自然提上了议程。 “如同天下一统,也到时候了。”方瞻说完看向邬淳。 邬淳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担忧。 “虽说大家已经心照不宣,老太师那里也摆平了不少, 但还是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凉老臣脑子很轴。他们若是闹出什么事来,怕给喜事蒙尘。” 景清辞:“不如先将他们控制起来, 省得他们闹事。” 有人赞同, 有人反对。 “无缘无故抓起来,于主上名声有碍。” 方瞻:“那怎么办?” 长安之前一直没出声,闻言突然道:“先彻查当年镇国公与孝贤皇后被害一事。” 邬淳等人俱是一愣, 那事不是早就结了吗?怎么过了快二十年,还要重新调查? 他们齐齐看向镇国公幼子景清辞。 而景清辞听到长安要彻查当年的事,便知道他一直没放下。 “当年确实有隐情,下令诛杀我父亲母亲和姐姐的便是先帝,甚至大哥二哥的死,也是出自他之手。” 所有人俱是一惊,盛世第一时间侧头看向一旁的长安,只见长安死死地咬着牙,足见对当年的事有多么恨之入骨。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长安的手背。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为何晋王对皇位弃之如敝履,甚至要颠覆朝纲。他是真的恨透了建元帝。 即便建元帝已经死了,他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建元帝的薄情寡义, 让世人知道傅氏皇族是怎么对忠诚良将的。 景清辞:“我同意彻查镇国公一案。” 镇国公三代忠良,为大凉皇室立下汗马功劳,也守护了大凉百姓几十年安危,当他的冤案被再次翻出来的时候,天下皆惊。 小皇帝在李老太师等一众大凉老臣的帮助下,不仅下了罪己诏,还写下了禅位诏书。 即便有镇国公的事在前,依旧还有反对的声音。文人中甚至有人高呼即便建元帝不仁,小皇帝无用,也该让晋王殿下即位。 此人身后没人推动鬼都不信。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阳谋,意在挑拨宁国公和晋王的关系。 建元帝当了皇帝,都害怕镇国公有不臣之心。如今宁国公还只是个国公,他虽然势大手下有几路兵马,但晋王也不差,若是这两人闹起来,镇远侯景清辞肯定是偏袒自家外甥的。 两方势均力敌,打起来后,其他人便有可乘之机。 连长安都没料到居然有人用他作筏子,想要引得他们内讧。 好在他与盛世心意相通,不然他百口莫辩。 此言在民间甚嚣尘上,隐隐有不可控之势。在百姓看来,晋王和宁国公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君主,他们京都的戎人可是晋王亲手赶走的。 在百姓看来,他们谁当皇帝都可以,甚至晋王即位还更合礼法。 至于有没有子嗣?上次都能立宗室里的小皇帝了,不过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 虽然能强制不允百姓讨论此事,但堵不如疏,若是强制不允讨论,可能会更让人怀疑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嫌隙。 长安气得摔了杯。 “明日我便交出所有兵权,只当个闲散王爷,这样他们就不能拿我当筏子反对了。” 他这话说得景清辞一愣。 他被分到了长安阵营,岂不是也要交出兵权? “不行,”盛世当即反对,“你是大将军,岂能为了那点谣言便撂挑子不干。你还有一点责任心吗?” 被盛世这样一责备,长安更觉得委屈了。 “可是他们乱说……” 盛世最近事多也有些头疼,“我又不是傻子,信他们还是信你还不知道吗?我又没猜忌你。” 邬淳稍一顿道:“但人心禁不起一直挑拨。” 景清辞以为邬淳也同意让长安交出兵权,当即皱了眉。若是站在宁国公一派的立场,他们确实如外面传言,是个相当大的威胁。 难道真的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却没想到邬淳话锋一转,道:“我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就是不知道主上和晋王愿不愿意了?” 盛世、长安:“说来听听。” 邬淳看了两人一眼,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你两成婚。” 不止是盛世和长安愣了,厅内十几个人俱是一愣,一头雾水地看向语出惊人的邬淳。 成婚?成什么婚?他们幻听了? 邬淳摊手,“你们成婚,共享天下,那些人岂不是就闭了嘴?” 他这段时日也观察了,这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晋王殿下夜宿宁国公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盛世没料到邬淳脑子里已经将他们送作一堆了。他只是在长安赖着要牵手不肯走的时候,给人提供了一间屋子住而已。 邬淳提议完,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上方的两位当事人,见盛世依旧沉稳,而长安已经低头红了耳根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晋王殿下此前说的心悦男子,心悦的就是自家主上啊! 看主上那副神情,也不像是清白的样子。 更何况这事是邬先生提议的,邬先生作为主上心腹中的心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们两人就是不清白! 两人从确定关系到现在也一年了,虽然之前长安一直在外,但最近半年也确实形影不离,属实说不上清白。 在众人闪着八卦的灼灼目光当中,盛世沉思片刻道:“此事我们商议一下。” 他没当场否了邬淳的提议,就是变相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众人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仿佛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但心里无不张大了嘴巴,给了自己一个转音“哦~”。 众人毕恭毕敬告退,一出了门,全都聚到了邬淳身边,恨不得立刻八卦两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邬淳笑呵呵等着慢吞吞出来的景清辞,然后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先恭喜国舅爷了。” 景清辞脸都扭曲了。 他姐姐是皇后,他当然是国舅,但邬淳嘴里这句“国舅爷”明明指的是另一个人。 其他人见状,也学着邬淳的样子,给景清辞行了个礼,虽然没喊“国舅爷”三个字,但那八卦的味道都要从身上溢出来了。 他回望了一下背后关上的门,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甥大不由舅。 屋内,长安仍旧低着头,耳后脖子根都红了,那么大块头坐着,看着却纯情得要命,一点也没有平日武将的气势和威严。 看得盛世有些心痒,俯身亲了一下他通红的耳廓。在长安抬头的时候,轻声问道: “要做皇夫吗?” 盛世在长安的眸子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长安重重点了下头,“要!” 即便无兵无权,即便无名无分,他也要跟在这人身边。就算有一天因着他的身份,要将他幽禁,他也要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可是他料想的最坏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人在轻声细语地问自己要不要、愿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怎么会不愿意。 从他意识到自己爱这个人开始,就算是最美的梦里,都不敢想这人会问自己愿不愿意。 长安跪在盛世面前,将脸覆在盛世腿上。 盛世摸着他的头,有些无奈,“怎么又哭了?” “才没有哭,是高兴。”闷闷的声音从膝头传来。 盛世伸手将长安的下巴抬起。 白皙俊秀的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鼻头有些红,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心中微动,他俯身轻轻碰了下柔软的薄唇。 在长安要反客为主的时候,他捏住长安的下巴,贴着他的唇气息温热含糊。 “别动,我教你怎么接吻。” 长安果然仰着头不再动。 …… 禅位诏书和封后诏书一同颁布,前一个诏书早已引不起大家一丝波动,而后一封诏书,简直掀起了千尺浪。 之前要让晋王当皇帝的声音彻底消失,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变成了—— “怪不得啊,怪不得。” “那就不奇怪了。” “原来如此。” 即位大典与大婚相隔了一个月。 铜镜前,盛世一身冕服庄严威严仪态万千,身后是一身玄色轻甲的长安,铜镜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因为还未大婚,今日长安是以武将的身份,参加盛世的即位大典。 盛世转身,张开手臂转了一圈,“还有哪里不妥?” 长安打量一番,觉得今日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他伸手帮盛世理了一下衣摆的带子和袖口。 “很好,都很好。” 两人没说两句,外面就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对视一眼后,盛世率先跨门而出。 朝臣们早已侍立两旁,与朝会不同,参加大典的官员多达千余人,更逞论看热闹的百姓了。 百姓们人挤人,想要看一眼新君的模样,但隔了那么远,即便挤进去,也看不清人影。只能远远看到一人于高阶之上祭天焚香,随后随着所有人低头拜倒。 祭天祭地祭社稷,于万人中接受世人朝拜。 二月初二,盛世即位,改国号为启,改元贞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