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石莽瞪大眼睛看向盛昌则, 盛昌则也一脸吃惊看向一旁的方瞻,方瞻则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邬淳。
邬淳收到大家的讯息,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 就听低头剥橘子的长安开了口。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盛世接过长安递过来的橘子扔进嘴里,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 他点了下头,顺着长安的话道:
“确实不用着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朝中太子与二皇子两派相争,傅临淮那里也在蠢蠢欲动。以我对傅临淮的了解, 他对帝位是势在必得的。”
听到他这话,其他人立即脸色有些怪异地看向他。
这个“了解”, 怕是在京都那段时日追在傅临淮身后时了解的了。
长安眼睫低垂, 敛去眼中幽光。
盛世未曾察觉其他人的异常,继续道:“根据前些日子江陵军军备被换一事来看,珉王那边恐怕也有些心思。”
方瞻皱眉, “公子的意思是珉王可能要反?”
邬淳:“珉王生母乃是章太妃,章太妃是先帝贵妃。有传言当初先帝有意要立珉王为太子,只是先帝去得突然,立太子的诏书未来得及颁布。
老夫记得当年力挺圣上登位的还是老忠平侯。”
盛昌则惊疑地看向方瞻,“还有这回事?”
这算是皇家秘辛了。
方瞻沉吟片刻道,“却有此事。”
盛昌则如今也算有点政治觉悟了,于是更好奇怪道:“既然老忠平侯是力挺圣上登位的功臣,那圣上为何要……”
他虽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什么意思。既然老忠平侯是建元帝登位的功臣,建元帝为何要对方家出手?
方瞻怕是这会儿才彻底明白建元帝为何对方家如此。
见方瞻面色沉痛不愿多说,长安开口道:
“父皇登基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差点威胁到他帝位的珉王。老忠平侯虽然力挺父皇登位, 但父皇要杀珉王的时候,也是老忠平侯保下了珉王,还让他安全回了封地。”
长安说着看向方瞻,声音微凉仿若这样的事在皇家在正常不过。
“如今珉王成了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块无法治愈的心病,他如何能不恨方家?”
“父皇这些年不动珉王,不过是有所忌惮罢了。至于珉王,父皇分明是要想要他的命,他蛰伏多年,想要拿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事说不清谁对谁错,站在谁的立场上,都觉得自己没问题。
至于方老侯爷当初的想法,怕是只有方瞻才清楚了。
方瞻长叹一声,“当初的事,父亲曾与我说起一二。彼时珉王年幼,先帝临终时知晓即便自己立珉王为太子,珉王也坐不上帝位,因此便召了父亲入宫,让父亲无论如何都得确保珉王平安无事。”
先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要求会给方家带来什么。
方老侯爷也不可能不知道若自己力保珉王性命,会给方家带来什么灾祸,但他老人家最终还是选择了忠君。
只是他的这一举动却埋下了祸根,差点害惨了子孙。若不是长安找人周旋,方瞻怕是已经惨死狱中,而方言则早就被人下毒害死。
邬淳长叹一声,“自古君王多薄幸。”
先帝算计了方老侯爷,而建元帝也不念方老侯爷支持他登基之情。
别人感叹的时候,长安突然道:“倒也并不全是,只要我们追随仁爱圣明,愿体察万民之苦,心怀天下的君王,便不会遭受此等算计。”
说这话的时候,长安看的是盛世,于是众人皆以为他在拍盛世的马屁,而盛世则以为长安在自夸。
他挑了下眉,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这下众人更以为长安说的是盛世了,但他们都不是巧舌如簧之辈,一时之间也不能像长安那般夸赞。
即便是向来觉得自己儿子个顶个好的盛昌则,都不由得觉得这个夸赞让人脸红。
珉王之事暂且不议,左右是建元帝需要头疼的事。
摆在盛世他们面前的首先是人的问题。
方瞻:“收服那些水匪后,顺通货运的人数已经激增了几倍,这么多人得给个去处。”
入冬之后,顺通货运的订单量就少了很多。这段时日方瞻一边带着这些人训练,一边扫了很多水匪的窝。即便只是在鹿城郊野,人数也快要多到引人注意了。
“我怕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人当做匪贼报上去。是否要多接点单子,将人员分散出去?”
他们是剿了匪,但集结一处,又会被人当做黑吃黑之后的另一伙匪。
石莽虽然之前负责的是镖局,但顺通货运的事一开始也是他们在办,自然了解不少,闻言有些尴尬道:
“单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到的。”
尤其是现在人数扩张了这么多,想要安排这么多人出去,那得要多少订单啊?
方瞻也有些发愁,“若没有订单,光养着这么多人,也是很大一笔开销。”
他也是吃了太多没有饷银粮草的苦,总是想办法要自给自足。
盛昌则闻言大手一挥,“别慌,咱们安盛集团其他产业赚得多,养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才这些人了,再多一倍也无妨。”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方瞻按照军中方式训练的人手,以后不就是世儿的兵吗?那自己花钱花粮食养那些兵,不是应该的?
方瞻没料到盛昌则说要拿钱出来养着他手下的这些人。
他盘算了一下,随后在心里感叹:盛先生赚得真不少啊!
方瞻并没有参与过盛世的生意,因此才觉得能养活这么多人很让人吃惊。若是方夫人知晓,只会对他翻白眼,这才哪到哪啊。
盛世倒是不担心没钱养人,“不过这么多人聚在一处,还是得解决一下,省得被人当做匪贼上报给朝廷。”
其他人点头。
盛世想了下道:“造船一事,丰饶与元老板那边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很快开工一事便要提上日程。我们要的船大,数量也不少,以元老板船厂的规模,怕是人手会严重不足。”
方瞻眼前一亮,“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将多余的人手安排到船厂去?”
盛世点头。
“元老板接我们这单,肯定得扩招船工,但短时间也不好招到那么多人。即便找了那么多人,等接完我们这单,他后续也不用不到那么多人手,不如就将我们的人手安排到船厂去,让他们边学边做。”
石莽有些担忧,“给我们培养懂船的人,元老板会愿意?”
毕竟制船也算是一门很有技术的手艺,哪那么容易让人偷师?
果然当盛世要求尽快将船造出来的时候,元老板就喊人手不够,想要造这样的船,少说得三年,而且还是一艘。
于是盛世便提议自己这边出人手,怎么安排全看元老板。
元良很纠结,盛世给的报酬太丰厚了。一单抵得上他船厂二十年的总订单量,若是除去船工的报酬,他赚完一单就能养老了。
“元老板,不若这样,我这边出的人手,报酬也是我自己付,你那边尽管使唤他们。”
元良心中一动,“那咱们订单上……?”
盛世笑道:“订单自然照旧。”
元洲闻言激动得差点扯烂他爹的衣摆。
钱他们照拿,但是几千人的酬劳他们一文钱都不用花,那一年下来至少得省下十多万两啊!
跟十多万两比起来,学的那些技术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了船厂也不是多保密的技术,就算人家不在他们船厂学,大可以去别的船厂。
说到底还是他们赚了!
这种大订单,自然是需要盛世亲自来签订的。
方瞻那边将一部分人手继续安排去走货运,而另一部分人则安排去了扩张后的船厂。
由于这些人里有不少是收服的水匪,虽然方瞻治下有方且也有过收服降兵的经验,但是一人管船厂和各大货运还是有些照顾不来,于是盛世想了想,将石莽也留了下来。
石莽听到这个安排自然高兴,他此次来江陵也藏了一份私心,那便是见见自己的偶像,若能近距离请教那就更好了。
石莽曾是军中校尉,自然对方瞻这样的将领有着天然滤镜。
年后没几天,长安便带着调查结果以及押解的众人回了京都复命。
盛昌则在安排好船厂人员的酬劳后,也带着人去了江南。
盛世在船厂开工后,也抽空去了一趟清河。虽然方瞻带过来的人对船厂的工作一无所知,但在元良那边老师傅的带领下,也算是慢慢入了门。
时间很快来到二月,盛世见没什么大问题,便准备回广武。
由于船厂这边还需要丰饶这个技术总监,因此丰饶这次便不与盛世一同回去。
倒是元洲见盛世要回去,急得团团转。
见他如此,盛世灵光一闪,突然问道:“不知元公子愿不愿意到咱们学院里任讲师?”
当初盛世看中清河船厂,便是因为它虽不是目前规模最大的船厂,却是所有船厂里技术最好的。
本来只想去当个学生的元洲,听到盛世的邀请立即愣住了。
他还能当老师?
“我们学院开设了不少理工课程,由墨家弟子担任讲师。如今我打算再开设一门船舶课,正缺这方面的讲师。
对了,咱们学院每隔一段时间会召开研讨会,就各种前沿问题展开研究探讨,此会只有学院内部讲师及知名大师方可参加,不知元少爷有没有兴趣?”
元洲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他连父亲都没知会,当即回家将家里的各种典籍及祖辈传下来的心得抱上马车,随盛世一同北上。
当元良回到家,只看到搬空了的书房,以及元洲留下的写着“儿子当老师去了”的信,恨铁不成钢。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第72章 第 72 章 一个也不准放走!
盛世刚上路, 便听说朝廷那边关于江陵城军备被换一事的最终处罚便下来了。
所有直接参与的人员一律处死,其身后的家族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倒是怀涧崔氏没有受到波及。
据说是崔氏族长找到了庄太傅从中周旋, 并说江陵崔氏一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从族中除名,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家一无所知。
不知中间动用了多少人力财力, 最终倒是保下了整个怀涧崔氏。
只是经此一事,他们算是彻底将盛世和长安彻底记恨上了。而崔氏也与庄太傅一党过从甚密。
小鱼小虾处理得极其利落,但罪魁祸首珉王却仍旧安然无事。珉王推了个部下出来顶锅,建元帝最终也只能以治下不严的名义让其闭门思过一月了结此事。
长安因此事得了封赏, 他虽未封王,却被授了幽陵都督的职衔。只不过他本就随景清辞驻守幽陵, 这个官职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依旧引得其他皇子眼红。
三月初长安奉命回幽陵, 同时给盛世传了一封信,说庄宿被任命为宜王府参军,如今已经南下。
王府参军, 正五品。
三皇子傅临淮去往封地之前便被封了王,只是因为他之前有错处,因此建元帝也没给他起个好听尊贵的封号,而是直接以宜城的宜字为封号,封了他一个宜王。
庄宿被任命为宜王府参军,那也就是去了傅临淮的手下。
如今的剧情已经与原书天差地别,傅临淮在原书里并没有被封为宜王,也没有去宜城,庄宿自然也没有成为宜王府参军。
长安信中说庄宿去宜城,是庄太傅的意思,但盛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原文里关于庄太傅的描述,他作为太子太傅理应是太子一党, 至少表面上是。
在诸位皇子的争斗当中,庄宿作为太傅之子与几位皇子都私交甚好,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就是庄太傅在授意。他自己的身份不好站队其他皇子,但庄宿却可以。
只是原文中庄宿是在傅临淮胜了二皇子后,才开始倾向傅临淮的。按照庄太傅的人设来说,如今这个时间点安排庄宿去宜城,是不是太早了些?
庄太傅此举令人费解,但若庄宿是重生之人,他知晓傅临淮最终会登基为帝,于是提早投桃报李入傅临淮阵营扎稳脚跟,就能说得通了。
盛世越发觉得庄宿应当也是重生的。
只是以前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庄宿,如今庄宿又南下了,更难调查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不过宜城与广武一南一北相距几千里,即便庄宿与傅临淮在那边闹出什么幺蛾子,也影响不到自己这边。想罢,盛世便将信纸翻到了下一页。
长安倒是没再讲正事,而是说虽然这里没有可瞬间传讯千里的神奇物件,但他会每日给义父写信。
盛世对那晚后来的谈话已经记不太清,好像是说了些手机视频什么的,看样子这孩子还记在心里了。
盛世刚将信纸收进信封里,就听丁来在外面唤他。
“先生,前面就是镇柏了。”
镇柏,中原地区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之前从广武去江陵的时候,并没有走这条线,因此这还是盛世第一次来镇柏。
而盛世来镇柏也是因为邬淳说他有个老友在这里,想着可以顺道拜访一下。
在这个车马不便的年代,老友相会见一次少一次。
只是刚入城,几人就发现这个小县城有些不太对劲,路上行人不多,各个行色匆匆。在见到外来的马车后,不少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像是在防备什么。
盛世让丁来去问话,那些人也只摆手摇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看着很是排外。
连邬淳都皱了眉。
这种现象太反常了。
邬淳心下着急,于是几人顺着他手里的地址,一路问过去,虽然遭受了不少白眼,但最后还是摸到了位于窄巷的那位老友家。
还没去敲门,就听到里面有哭声从里面传来,随即一个妇人安慰道:
“你也别太着急了,余家世代行医,余大夫又医术高明,况且还有那么多医者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哭声停住,但仍带着鼻音,“可是那边的大人下了死令,若是治不好,所有大夫全都得掉脑袋,那病哪是那么容易治的啊!我怕他……,哎。”
说着又是一阵哭声。
盛世上去敲了敲门,门并没有关严,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只见里面坐着两位老妇人,看样子便是刚刚说话的两人,不远处还有个年轻妇人在缝衣服。
盛世行了个礼,问道:“请问这是余辛余大夫家吗?”
刚刚一直在哭的老妇人将眼泪抹掉起了身,“这里正是余家。”
她看了眼盛世的衣着,又道:“你们若是来求诊的,就请回吧,我家老头子去了奉阳,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镇柏。”
说着想到了伤心处,又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邬淳上前一步,匆忙道:“余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见那老妇人看向自己,邬淳又道:“邬淳,那年在晋阳,我与余兄时常把酒言欢。”
余夫人重新看向邬淳,终于从眉眼间认出了这是当年与自己夫君交好那人。
余家世代行医,到了余辛这一辈一心想着传承中医经典弘扬岐黄医术,他本以为入朝为官,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料却只能在太医院虚度年岁,最终辞官四处游历。
在晋阳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游学的邬淳,两人一见如故,各自诉说自己的抱负。
余夫人见邬淳特意来见自己夫君,先是惊喜,随后又悲从中来,“你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奉阳前些时日发生了疫病,不仅奉阳的大夫被征用了,就连周边城镇的大夫也被奉阳的官兵带走了。
几人回到屋里,盛世接过余夫人儿媳端过来的一碗水,搁在一旁简陋的桌上,然后问道:“怎会又有疫情?”
余夫人的儿子也从医馆里回来了,闻言长叹一声,“前两年京都等地发生疫病,奉阳这边很太平,大家还庆幸来着。没想到今年这边却突然发生了疫病。”
奉阳距离余家所在的镇柏不过百余里,若奉阳的疫病控制不住,很容易就扩散到这边。
怪不得镇柏这边的百姓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邬淳:“奉阳那边情况如何了?”
余夫人的儿子余槐说道:“奉阳那边的消息传不出来,只知道官兵出来抓了二十多个大夫,如今我们这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知道是什么疫病吗?”
余槐摇头,“那日我只听到带走父亲的官兵说了句‘腹泻’,具体的他们一点都没透露,大约是奉阳的大人下了令,禁止消息泄露。”
盛世闻言点了下头。
怕引起恐慌和骚乱,封锁消息是很多官员都会采取的措施,当初在晋阳的时候,林明辅也是相同的处理方法。
邬淳转而问盛世:“公子知道这是什么疫病吗?”
余槐闻言看向盛世,“这位公子也是大夫吗?”
邬淳:“我家公子不是大夫,但此前因种痘有功被封了圣。”
余槐这才知道被他父亲接连夸赞了两年有余的圣人,便是眼前这人。
居然这么年轻。
跟着盛世一同前来的元洲听到邬淳的介绍,也很震惊,他没料到与自己父亲做生意的商人,不仅是开学院,还会医术!
而余槐则赶紧起了身,对着盛世躬身行礼,“盛先生,求您帮帮家父!”
但凡疫情,几乎没有能控制在一城之内的,余槐不仅怕疫病传到镇柏,也怕自己父亲年事已高,在奉阳为他人治病的同时自己也染上。
盛世赶紧将余槐扶起,脸色凝重道:“如今你我都不知疫病到底是什么,传染性如何,致死率又是几何。”
余槐心中越发下沉,连邬淳也沉默了。
盛世继续道:“若按你说的患者腹泻,且症状严重,传播甚快的话,极有可能是霍乱,也就是触恶。”
“但奇怪的是霍乱多见于夏秋季,如今才三月,怎么会突然出现霍乱的?”
虽然盛世没有说自己会治,但余槐却觉得盛先生这么了解,定然对此有所研究,于是再次跪倒,“求先生。”
盛世这边刚将他扶起,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院门被人粗暴推开,随后一队官兵冲了进来,领头那人猛地抽出佩刀。
刀剑出鞘声后,是冰冷的嗓音。
“将这个院里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走!”
第73章 第 73 章 不遵此令者,杀!
不待盛世他们出去查看, 那些人就闯进了屋里,将他们团团围住。
“谁是余槐?”
如刀锋般的嗓音吓了余槐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何炎扫了一眼余槐, “你就是余辛之子余槐?”
余槐抬眼就看到泛着冷光的刀剑,胆战心惊点了下头, “正是。”
何炎一挥手,“带走!”
余槐要被押走,余夫人和余槐的妻子当即上来阻拦,却被另外几名官兵拿下。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何炎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 “余辛献策焚烧病患尸体,却遭众人反对, 后以家人作押, 若余家人染病而死,他亲手焚其尸体。”
余家人虽然惊讶,却也明白这确实是自家老爷子会干出来的事, 因此也没挣扎。
焚尸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是头一遭。前两年天花肆虐的时候,盛世让人烧的尸体不计其数,余辛估计也是照着盛世当初的法子,提了焚尸的建议。
只是那时的疫情没有传到奉阳这里,奉阳这边能接受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在余家人被带出屋子的时候,何炎看了一眼盛世和邬淳等人,“你们什么人?”
盛世:“余大夫的朋友,今日从外地过来拜会。”
余槐很想叫破盛世的身份,这样的话盛先生便能去奉阳帮他父亲,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话对盛先生很不公平,因此即便他担忧父亲, 也没多嘴说一句。
何炎收刀入鞘,转身离开。
就在余槐以为何炎只是来带走余家人的时候,何炎一抬手,“余家院内所有人,全部带走。”
盛世有些傻眼,就这也能被捎带上?
余槐见盛世也一起捎上了,心中突然安定不少,但同时也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于是路上的时候,很愧疚地跟盛世道歉,说连累了盛世。
盛世摆了摆手。
即便余槐不说,或是这些官兵不抓他,他也是打算去奉阳看看的。没见邬淳都急得上火了嘛。
由于余槐也是医者,而余家其他人也懂些医术,奉阳病患多,医者人手严重不足,因此余槐他们被抓到奉阳后并不是被关起来,而是被派去照顾病患。
几人能与余辛见面,也不觉得被抓难过,甚至庆幸这个时候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余辛虽然不觉得此举愧对家人,但他见到被牵连进来的邬淳四人还是心生愧疚。
“明厚对不住,此次是我害了你。”
邬淳连忙伸手要去扶余辛,却被余辛躲过。
“我这一身脏污,一会儿都得以热水消毒,你莫要沾染上。”
他面上带着自制的口罩,手上带着白手套,脖子上还挂着纯白的围裙一样的布衫,倒是与盛世此前要求的防护措施类似。
邬淳闻言也不再纠结此处,他让出身后的盛世,对余辛介绍道:“这就是我与你说的盛公子。”
盛世在开班学院之初,想的就是办一个综合性的学院,除了文科、理工科和军事学外,他还打算办医学院。
邬淳在听说他有这个打算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早年从太医院辞官的余辛。
余辛听闻眼前之人就是想出种痘之法的人后,顿时激动万分,尤其是这人的办学理念与自己不谋而合。
余辛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年近花甲,原本已经放弃年轻时的梦想,居然柳暗花明遇到了要办医学院的伯乐。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但又觉得自己没有消毒干净,不敢伸手,于是就尴尬在了原地,还是盛世笑着道:“余大夫不必多礼,咱们有的是世间,如今还是治疗眼前的疫病为先。”
余辛连连点头,“盛先生说得对。您随我来,我跟你细细说下他们的症状。”
这里是一处临时隔离开的半露天医馆。
何炎在不远处看着与余辛攀谈的几人,问身后的人;“调查出那几人什么身份了吗?”
“回大人,确实是今日刚入镇柏的,从哪里来不清楚,不过据余辛的儿子余槐交代,这几人当中最年轻的那个,便是前两年想出种痘之法被圣上封为斗圣的盛世。”
何炎皱眉,“那个追着傅临淮屁股后面好几年的绣花枕头?”
盛世如今有两个如雷贯耳的身份,一个是在推崇他的眼里,他是种痘有功治疗天花第一人的盛圣人,另一个是在看不惯他的人眼中,他是脑子有病偏爱龙阳之好的草包。
何炎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少,傅临淮的笑话也是别人说与他听的,自然也知晓有盛世这么一号人。
身后的人点头,“是他。”
何炎看向正蹲下身认真查探患者病情的盛世,摁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摩挲了一下刀鞘,“看着不像啊。”
但他对盛世的这个身份也只探究了一下。
“不管他之前是不是绣花枕头,既然能被封圣,想来是有些手段的,你这几日派人跟着他跟余辛,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何炎抓余家人并不是他不认可余辛的方法,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认可,才会接纳余辛的建议。若他不同意,直接无视便可。
而让余家人过来,最主要还是堵那些反对之人的嘴。
何炎本就是领兵之人,他见过的死尸多到数不清。战场上别说什么收敛尸骨入土为安了,很多都是残肢堆在一起下葬,甚至战事惨烈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就那么被天鹰啄被野狗咬。
所以他对焚烧尸体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盛世戴着口罩和手套,仔细看完后,确定这就是霍乱。
“这个病前期最典型的症状便是腹泻,失去大量水分和电解质,引发身体脱水。”
余辛点头,“就是这样,严重的可能一两天人就没了。”
盛世接着道:“用药方面我不是特别懂,只知道有两个方子,具体如何用,还得余大夫看。”
余辛连连点头,“您说。”
盛世想了下道:“一个叫连朴饮,由七味重要配伍而成,分别是制厚朴、姜制黄连、菖蒲、半夏、淡豆豉、栀子、芦根,有着清热化湿、理气和中的功效。①”
盛世说了两个针对热霍乱、寒霍乱的中医方子。
余辛暗自记下,“其他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盛世:“既然患者主要是缺水,那我们首先得帮他们补充□□。”
余辛再次点头,“我们已经以米汤或是稀粥为他们补充水分了,就是收效甚微。”
其实最好的补液方式自然是静脉输液,但是鉴于目前还没研究出来静脉输液技术,那就只能先口服了。
“先口服补液盐。”
余辛赶紧记下,“何为补液盐?”
盛世给余辛简单讲了一下,补水和补电解质的区别。
余辛恍然大悟,“就跟出汗是咸的一样,腹泻的同时人体内的盐分也在减少,所以我们得将这些流失的盐给补上,是这个道理吗?”
盛世点头,果然好大夫的脑子就是好,接受新事物快而准,“水里加上盐和糖,便可以补充流失的电解质,当然不是随意添加,要按照一定比例来加。”
余辛在做笔记的时候,余槐也跟着一起听讲,其他的大夫不少也来旁听,只是认同盛世话的人并不算多。
什么电解质?听都没听过。
补水还要加盐,那不是齁死了,喝下去不是更渴?
“患者除了补充□□,喝中药缓解症状外,还可以用一些止泻的法子。”
余槐适时提问:“什么法子?”
盛世:“观音土。”
其他人立即反驳,“观音土吃了是会死人的。”
“对啊,饥荒的时候,有人饿得受不了,跑去吃观音土,最后把自己给吃死了。”
见不少人反对,盛世也没恼,而是解释道:“观音土吃死人是因为吃进去不能被消化。而它能导致便秘,另一方面来说便能止泻。当然过犹不及,吃多了肯定是不行的。”
将观音土研磨成粉,这便是自制的蒙脱石,技术手段不如后世,只能凑合用用,有效果便好。
“《神农本草经》中有关于赤石脂的记载,而赤石脂的主要成分便与蒙脱石相似,具有涩肠止泻、收敛止血、生肌敛疮的功效??。”
而蒙脱石在古代便被称为高岭土或观音土。
众人细细听来,发现好像真的可以一试。
盛世继续道:“这些都是病患需要服用的,另外不管是病患、医者,还是未染病的人,经口的东西都必须是煮沸后的,尤其不能喝生水,衣物定期消杀。”
“霍乱可通过粪便、污染水源传播,因为病患的排泄物必须远离水源深埋或者焚烧。照顾病患的人员,必须佩戴口罩。”
盛世说到后面,发现还多出来几个奋笔疾书的人,在他说完注意事项后,这几人将记录下来的内容一字不落地交给了何炎。
而何炎则令人将这些整理出来,张贴在奉阳城里里外外。
而告示的最后一条便是,
——不遵此令者,杀!
盛世后来听说这个告示,倒是对奉阳城这个当权者刮目相看。此人有胆有谋,下手也毫不含糊,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被困在这个小城的样子。
果然在两月后霍乱被控制住的时候,何炎找到了盛世,开门见山道:
“傅临淮那个人不行,你来帮我,如何?”
第74章 第 74 章 乱
何炎许了不少好处, 但盛世最后还是礼貌地拒绝了何炎抛过来的橄榄枝。
面对盛世的拒绝,何炎也没生气,甚至还说若盛世哪天改变主意了, 他这里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盛世带着余家人一起离开奉阳的时候,何炎还派人送来了报酬。
虽然何炎一开始抓余家人很粗暴, 还连累了盛世,但盛世还是挺欣赏这个人的,毕竟若没有何炎雷霆手腕,奉阳的疫病根本不会那么快被控制住。
这两月内, 感染者生还的几率虽不是很高,但一系列预防措施还是有效阻止了疫病的蔓延。
原书中对何炎有过一小段描述, 说此人与珉王一同反叛, 后被傅临淮率兵平叛,何炎拒不投降,最后被杀。
盛世虽然想不通这人为何跟珉王一伙, 但他还是在收下东西的时候,顺便让送东西的人给何炎带了个口信-
何炎捏着珉王送过来的信函皱眉,旁边谋士对他说着其中利害。
何炎与之前那些发现疫病隐瞒不报的长官不同,他在疫病确定之后,便上报给了朝廷,但朝廷不仅没有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还要求他们立即封城,疫病不除奉阳不准开城。
何炎对封城没有异议,但是对朝廷连个处理过前两年疫病的医官都不派意见很大。
如今珉王送过来的信,便是一边说着朝廷腐败如何不作为,一边拉拢何炎。
单单这一项并不足以让何炎起反叛之心,重要的是珉王说中了何炎的身世。他本是罪臣之子, 后来改头换面,换了身份走了武举,才一路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而他全家便是被建元帝下令斩首的。
想要洗刷冤屈,只能另选明主。
何炎沉默的时候,给盛世送东西的人回来复命了。
“大人,那位盛先生让小人给您带句话。”
谋士正试图说服何炎答应珉王的条件,闻言不禁道:“没见我正与大人在谈要事,下去!”
那人刚要退下,却被何炎抬手拦下,“他说什么了?”
何炎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叫盛世的人不一般,或许能给他指一条明路。
“盛先生说疫病必定是有源头的,而此次疫病的源头是长蒲村的一口井,他说大人不妨查查那口井为何会让人染病。”
何炎皱眉,他是知道那口井的,也是他下令封的井,并将周围的百姓都迁走了。他以为这样也就没事了,根本没想过还得查井为何未让人染病。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何炎恍然大悟,立即站了起来,“来人,去查查大凉什么时候发生过腹泻症状的疫病。”
“再派些人去打捞那口井!算了,本官亲自去!”
何炎全副武装地带着人打捞了那口出事的井,最后在井里发现了腐烂的衣物,以及数根白骨。
当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去查疫病的人也回来了。
“大人,查到了,半年前南边蔚城曾发现不少腹泻患者,后来当地县令下令将这些病患全部坑杀,才断了源头。”
蔚城,正是珉王的封地。
疫病这事珉王多半是下了封口令,且没有上报给朝廷,那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何炎气得一刀砍断一旁的歪脖子树。
“这个老匹夫!”
很明显珉王知道疫病这事朝廷多半不会管,因此用这个事来刺激何炎,让其对朝廷更加不满,从而拉拢何炎。
或许还有更隐秘的变态私心,但何炎已经不想深究了。
珉王此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根本不将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等何炎气势汹汹回到府邸的时候,下人送来一封信,一开始他以为又是珉王拉拢他的,没想到居然是盛世送来的。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珉王必败”
盛世想来想去,还是怕何炎倒向珉王那边,白白没了性命。出于惜才的心理,他最终还是给何炎留了一封信。
盛世写信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其他人,因此在他让人送完信后,余老大夫不解道:
“盛先生有话要留给何大人,为何前几日不让何大人的那个侍从传话呢?”
这两个月盛世与余辛余老爷子朝夕相处,余老爷子简直将他当成了忘年交,因此这话问得也不失礼。
盛世笑着道:“若是那日就说,只怕我们就走不掉了。”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镇柏。
盛世确实很欣赏何炎的行事作风,但正因为了解何炎的行事作风,他才要跑路。
他只要点出珉王,不论何炎是出于对他的怀疑,还是觉得他很有用,都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何炎带人赶到余家的时候,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才明白那人是真的不想为己所用。
盛世从江陵回去,本来只有三个人,后来多了一个元洲,现在又多了余老大夫一家。
好在盛世帮他们买了几辆舒适的马车,路上倒也不难捱。
六月初,盛世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广武。
盛世还未入城,收到消息的陈县令便亲自带着人迎了出来,连石村长都健步如飞地跟了过来。
一见面陈县令就率先说着思念想念的肉麻话,仿佛他与盛世情比金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听得盛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不论你捅出了什么篓子,我都不会怪你的。”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陈县令,顿时就不想理会盛世了,他抱臂站在一旁哼哼,还是他身边的属官胡会替他说道:
“去岁盛大人让石村长带人种的那些种子长势极好,尤其是土豆和棉花。后来咱们大人还与你们村的村民一起挑了土豆良种。
到了今年春耕,大人又亲自带人到地里耕种,如今那些土豆和棉花都长势喜人,很快又能收了。”
盛世闻言,诧异地看向陈县令。
这人转性了?
陈大人听到胡会说完,立即扬了扬下巴,一副我都做了这么多,你居然不夸赞我的神情。
盛世忍住笑,冲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县令大人体恤百姓不顾辛劳亲自耕种,实乃我等楷模,百姓之幸。”
盛世的一句夸赞,立即让陈县令顺了毛,他满意地挥了挥手,“这些不过是本官份内之事罢了。”
听得站在他身后的石村长不停翻白眼。
也不知道谁不停地嘀咕,得赶紧多做点什么,让盛世看到他的“价值”。
今年石村长不仅带着广武的百姓种了不少土豆,还分了些良种给宋宣。
由于此前一直受缺粮的困扰,现在西陉关的守军也开始种粮了。
元洲来了后,只是加了一门船舶选修课,而医学院的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除了余老爷子和余槐外,盛世又下了征召令,聘请大夫来学院当讲师。
由于之前学院的口碑建设得好,再加上盛世在广武县的名望,很快就聘请到了不少大夫,不过一个多月,祖安医学院便建了起来。
余老爷子便成了医学院的院长。
由于祖安学院里各个学院越来越多,盛世直接将学院更了名。
于是祖安大学正式成立,盛世也成了祖安大学第一任校长。
时间来到九月,一道惊雷炸醒了整个大凉。
有人反了!
原文中第一个掀起反旗的,是与珉王合作的何炎,但由于盛世掺和了一脚,这次何炎并没有与珉王成功牵上手。
只是这第一个反的,也不是盛世以为的珉王,而是一直蜗居在东南的韩王。
说起来也很搞笑,珉王见与何炎没谈拢,还被何炎臭骂一通,便退而求其次,去找了叔叔韩王。
为什么说退而求其次,是因为虽然韩王野心不小,但行事不着调。而这次也是不着调到了极致。
原来珉王与之商议,在明年春一人偷袭达城的粮仓,一个偷袭林城的粮仓,粮草充足之后,立即收复周边城池,扩大地盘。
韩王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但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就振臂高呼“他要反”,韩王那些手下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被他派去攻打达城。
其结果可想而知。
韩王大喊谋反只持续了三日,便被达城守将给抓了,韩王被抓之后,立即屁滚尿流供出了珉王,说一次都是珉王授意。
珉王得知后,一边骂他蠢,一边只能振臂让与他达成合作的那些人一起掀了桌子。
一时之间,大凉东南西南等地五六处都点了火。
建元帝收到加急军报,气得一脚就踹了桌子,他连点数人去平叛。只是反叛的人太多,武将都有些不够用。
边关将领不能动,方瞻又被他贬成庶民了,因此在奉阳一呆好几年的何炎也被人提了起来,建元帝见他之前打仗很有章法,因此将他派去讨伐珉王。
何炎收到调令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荒诞。
差点成为叛军一员的他,就因为盛世的一句话,现在成了平叛的人,还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战火烧起来的时候,盛世却看着大凉的地图皱眉。
与原文相比,珉王反得太早了。
真的只是因为他这只蝴蝶吗?
第75章 第 75 章 坏消息
短短三月间, 珉王拿下荆楚周边数城,盘踞青州的昌王一路向南也势如破竹,只有临城大将殷庐被三皇子傅临淮牵制, 没能跳得起来。
建元帝气急之时,发了个加急文书给傅临淮, 表扬他的同时还让他再接再厉,一举拿下乱臣贼子。当然这仅限于口头上。各地战乱,建元帝多是让临近城池调集兵马前去平叛。
就近调兵本也正常,但建元帝却对粮草一事只字不提。
外面乱起来的时候, 京都也不安生。
建元帝近年身体亏损得厉害,他自知身体大不如前, 因此越发听信方士之言, 迷恋起了长生之术。
他平日里服用的丹量本就不少,加上这次各王叛乱使得他头疼不止,因此服用的丹量比之前翻了一倍。
过量食用丹药的后果很快出现, 建元帝在某日早朝接到西南某城不战而降的消息时,气急攻心从龙椅上一头栽下,昏迷不醒。
一国之君昏迷,朝中臣子自然万分焦急。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现今正值多事之秋。好在储君早就设立,于是有重臣提议先让太子监国。
太子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自己掌权,自是扬眉吐气春风得意。
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收回距离京都最近的三个方向的兵力,让其拱卫京师,美其名曰保护圣上。
这事虽有人反对,但大多数人还是表示赞同。
毕竟东南西各个地方都在打仗,若是哪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京都, 京都却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岂不是万里江山就易了主?
更被说这些朝臣的家眷和基业都在京都,若是京都没了,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不论是为了皇室,还是为了自己,都是保护京都的兵越多越好-
邬淳奇怪道:“二皇子没反应?”
盛世翻了下火炉上烤着的玉米和土豆,接着道:“恐怕太子调兵的目的,也不是什么保卫京都保护皇帝,而是怕二皇子政变吧。”
邬淳闻言也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太子只是因为占着长才会被立为太子,从而得到一帮老臣的支持,论实力和势力,他根本没法跟有贵妃和贵妃母家撑腰的二皇子比。
虽然太子占着正统的名,但他在朝堂上一直就没压倒过二皇子。这么多年建元帝就这么看着他们兄弟几个争权,估计太子心里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建元帝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其他人。
这次他好不容易熬到建元帝昏迷不醒,自己有了掌权的机会,自然要一举除了对自己储君之位威胁最大的人。
此次回来汇报消息的是原来去京都负责香皂生意的周管家,也是如今安盛集团中原地区的大掌柜。
周怀见京都局势不对,将明面上的铺子全都关了,带着人连夜回了广武,只在京都留下了暗线继续关注京都的动态。
周怀的话也验证了盛世的说法。
“太子刚监国就开始清除二皇子的人,如今朝中大换血,已经没多少二皇子的亲信了。”
这也在盛世和邬淳的预料当中。
邬淳闻言问盛世:“若公子是二皇子,该如何破局?”
邬淳经常用类似的问题考盛世,因此他再次以争权一方的视角让盛世想对策的时候,盛世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他想了下道:“如今只是清除二皇子的党羽,等到剪了羽翼,即便太子没有登基,也要清算二皇子本人了。
若要稳妥,可以遁走晋阳保存实力,然后徐徐图之。”
邬淳捋了捋胡须,“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若是不稳妥呢?”
盛世扔了一把柴进炉灶里,笑着道:“自然是趁着太子还未登基,将他拉下来,换自己上去。”
邬淳:“如今京都护卫军足有八万,怕是政变还没开始就要被镇压了吧?”
盛世笑道:“自然不是直接政变,万事都得有个名头,名不正则言不顺。只要太子德行有亏,那我们就有突破口。”
“普通的德行有亏,怕死不行吧?”
周怀在京都收集情报多年,自然也懂了不少门道,听到邬先生与自家少爷复盘自是激动不已,他想说话,却被邬淳摆了摆手压了下去。
“虽然太子监国,但实际上他的声望并不高,不论是大臣还是京都护卫军,他们衷心的依旧是皇帝。若太子对皇帝不利,那太子就万劫不复。”
盛世说完看向周怀,“周大掌柜,二皇子如何做的?”
往日里稳重的周大掌柜,激动得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对!”
“二皇子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人证物证,每一项都指向太子,说陛下是吃丹中毒导致的昏迷。而炼丹的方士是太子找的,陛下服用的丹药,也是太子令人制的有毒丹药。”
若说动机,太子还真的有。
他在太子之位呆了快三十年,眼见着建元帝身体虽然不咋地,但就是死不掉,他登基之日变得遥遥无期。况且近年建元帝还越发重视起了二皇子,甚至还有三皇子。
要说太子心里不急,那都是假的。
但若说二皇子伪造证据诬陷太子,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太子监国对他动手了,他才偷偷摸摸让人揭发太子。
若说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也没人信。
于是朝堂上再次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
被调回来的护卫军也不是铁桶一块,三个将领外加京都本来的禁军,分别被太子和二皇子拉拢。
京都就这么乱起来了。
最后二皇子偷偷传信到并州,又调了一支军队过去,最终逼得太子败走西都兴城。
周怀:“此次二皇子全胜,如今已经下诏废了傅临睿太子之位。”
盛世:“看样子建元帝短时间内是死不了了。”
周怀不解,“为何?”
在周怀看来,二皇子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如今太子被废,若是皇帝又死了,那他作为京中势力最大的皇子,登基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邬淳笑道:“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废的。二皇子既然以暗害陛下为由,讨伐前太子,如今自然要做做样子在床前尽孝,建元帝若是就这么死了,不仅不能让他赚一个好名声,还能将太子之前那口锅扣在他身上。”
所以建元帝暂时死不了,二皇子不仅不会害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多活些日子。
不论是京都的局势,还是南边的战火,短时间内都没有波及到盛世这里。
即便到了冬日,广武城内依旧热闹如昔,商业街上有各地知名商铺开的分店,招呼吆喝声不断。如今的广武城已然成了一座繁华且生机勃勃的新城。
学院已经放了假,但仍有不少学生成群结队出门,最引人注目的是还是穿着白衣白褂带着白口罩的医学院学生。
虽然医学院才开了半年课,学生也不是很多,但余老大夫还是带领着学生们问县衙要了一个门面,开了义诊服务。
不少百姓冒着严寒在外面排队,有其他学院的学生来帮忙,负责给排队的百姓们送姜茶。
石村长也混在其中,他倒不是来看病的,而是作为宣传人员鼓动大家去义诊那里看病的。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他还兼着县里宣传部部长的职呢。
陈大人虽然还是广武县的县令,但他自觉自己已经不是广武一把手,因此盛世给县里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职位,他也没反对。
甚至他觉得石村长那个小老头,还宣传得挺好,够资格当那个什么“不长”。
学院里的教授或是老师,基本都已经在广武安了家,这样的日子不是带着家人一起出门采买看热闹,便是在家忙着准备过节的东西。
学校的老师们都有盛世以学校名义赠送的宅子,那些宅子都在学校后面的一条街上。宅子不仅宽大敞亮,还修得特别漂亮,不少百姓看着这样的“家属院”眼馋。
不少人盘算盘算自家有没有适婚的孩子,再跑去打探家属院里哪家先生家的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期望着自家孩子可以搭上那些先生家。
“那些先生们不仅宅子漂亮好看不要钱,学院里的待遇还特别好。
我听我舅姥爷家女婿的七大姑说,她家有个女婿就在里面教书,不仅每月奉银不老少,放假的时候里正大人还给每个先生发了半车的年礼。
这过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都不用花钱买了!”
“那些有学识的先生我们是不指望攀上了,我现在就指望开春厂里招工的时候,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崽子能应聘上。”
“说得也是哈,我听说厂里今年那个‘笑意’不错,里正大人给大家都发了‘年棕’,你说里正大人发的年棕,跟我们端午吃的粽子味道一样不?我觉得应该不一样。”
刚忙完实验在酒楼楼上准备吃饭的盛世听着‘年棕’和“粽子”一头雾水。
盛婉儿“噗嗤”一下笑出声,“大哥改天你写个公告,让石村长帮你宣传宣传,也好让大家都知道你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盛婉儿抽条地长个,如今也算是个小大人了。这会儿穿着行动方便的男装,却也没掩饰自己女孩的特征,一看就是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
盛世被调侃也没生气,而是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递给她,“今日你请我们吃饭,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与盛世一同来的,还有崔润。
快过年了,崔润也没有回崔家,而是继续留在了广武。由于易思衡一放假就回了晋阳,崔润没了平日的搭子,便时不时找盛世聊天探讨问题。
今日正巧碰上盛婉儿来找盛世吃饭。
人家兄妹吃饭,崔润本来要走,却被盛世一把拉住,说盛婉儿今日刚领了钱,正是尾巴翘上天的时候,不宰小富婆一顿,就是在看不起小富婆。
盛婉儿得意地哼哼两声。
盛婉儿跟着她母亲做生意这事,崔润作为她的老师也有所耳闻。盛家的产业那么大,盛婉儿也确实不在乎一顿饭钱。
几人刚吃几口,崔润就问道:“京都的事听说了吗?”
盛世点头,“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建元帝醒了,将傅临睿直接贬为庶人,还将傅临舟封了太子。”
崔润唏嘘道:“这场政变到底还是二皇子赢了。”
盛世吃了两口,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收到消息,东胡王统一草原了。”
崔润闻言心一惊,他虽然只是个教书先生,但政治敏锐度还是有的。
“消息可保真?”
盛世抿了口茶,“消息是昨日从宋将军那边传来的,今日我又收到了长安那边的来信。
北戎王被自己的一个儿子杀了,具体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北戎覆灭,东胡王在一月前统一了北方诸部。”
崔村顿觉嘴里没味,也放下了筷子,“这个时间北方一统,可不是好事啊。”
第76章 第 76 章 躁动
“东胡王和北戎王闹翻之后, 边关好不容易安生两年,这北戎王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崔润万分可惜,要是北戎王多撑几年, 北边戎人少不得得再多折腾个几年十几年。
盛世心道:谁说不是呢。
北戎内斗,就没空骚扰大凉边境, 百姓们也能有安生日子过。
只是谁成想风水轮流转,北边居然突然一统了,而大凉这会儿却陷入内战之中。
盛世:“东胡王刚刚一统草原,当上新的单于, 内部势力应该还不稳,如今正需要足够大的利益稳固政权, 此刻的大凉就是一块最好的肥肉, 恐怕边关很快就要再起战事了。”
崔润点头,“宋将军和十一皇子那都收到消息了,想必已经有所准备, 也不用太过忧心。”
之前北戎和东胡就频频袭扰西陉关和居洪关,如果战事再起,首当其冲便是这两处。
崔润对西陉关和居洪关还是有信心的,觉得即便戎人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这两关也不会轻易被破。
只是盛世的神情却没有那么轻松,“就怕没那么简单。”
崔润教书育人游刃有余,就算到官场也丝毫不怯,但他却不懂战局,闻言有些不解,“你还担心什么?”
盛世叹息,“我与邬先生商讨过,此番就怕戎人有备而来, 而南下的路可不止西陉关和居洪关。”
崔润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写信给长安,让他写封奏折,提醒皇帝让北地各城警觉,莫让戎人钻了空子。”
盛世只是一个里正,并没有上奏朝廷的资格,陈县令倒是有资格,但他也只是个县令,这折子递上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被看到,即便被看到估计也会被人当做不懂军事瞎操心。
长安毕竟是皇子,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当然这活也可以交给宋宣,但盛世不是藏着私心嘛。
此事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京都如今的状况还不知道能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接近年关,内斗的各王也默契地消停了一小段时间,给了百姓们一个喘息的时间。
京都以及未经战火的百姓们,仍旧热热闹闹地准备新年。建元帝自上次醒来惩处了废太子后,已经有了中风的征兆,如今国事依旧交给了二皇子。
除夕这日,宫中在二皇子的操持下,办了个奢华的宫宴,群臣都有赏,倒是一副君臣齐欢的场景。
与此同时,经历战火遭受劫掠的百姓,也聚在残破的家里准备过节。即便已经家徒四壁,他们依旧在年节当日,拿出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吃了一月以来第一顿饱饭。
而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则分批日夜训练,任何时候都不放松警惕。
居洪关那里甚至主动出击。
居洪关外的恒城早就纳入大凉版图,这两年景清辞和长安在居洪关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而是趁着戎人内乱,趁机扫了东北一大片土地。
这次更是在除夕前几日出发,突袭了东胡王阿木泰在东部的老巢。
阿木泰与北戎王内斗的时候,已经将大部分兵力往西转移,因此在东面的兵力部署并不多,尤其是此前大凉都是以防守为主,根本不会出动出击攻击他们的都城。东面守将大意之下,竟被突袭成功。
长安带着将士回到居洪关的时候,正是除夕。景清辞顶着雪,亲自将将士们迎回关内,并在当晚犒赏三军。
“今早从广武运来了一批新兵器。”火光中景清辞看向一旁大碗喝酒的长安道。
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们枕戈待旦的时候,盛世也没闲着,广武武器库的技术已经革新了好几代,如今的兵器坚固程度与往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西陉关和居洪关的将士,可以说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长安本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将士们脱了盔甲在场地中间角斗,听到景清辞的话立即转过头去,眼中跳动的火焰像是闪着光。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可有书信传来?”
他虽每日寄信回去,但盛世那边却并不是日日都有回信。
景清辞看着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里面只有一张盖着你师父印章的兵甲清单,我已经令人清点完了兵甲。现在这些兵甲就在库中,你看着分派下去。”
长安眼里的光闪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懒散道:“过两日再说。”
见他并不上心,景清辞又道:“如今二皇子把持朝政,若是建元帝封他为太子,到时候建元帝归天,他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听闻朝中已经有人递了请封太子的折子,只是建元帝精力不济,还未曾下旨。但正因为建元帝身体大不如前,只怕后面请旨的折子会越来越多。”
长安并不着急,闻言淡淡道:“傅临睿的那帮人还没有死心呢,傅临淮那里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先让他们继续蹦跶便是。”
景清辞闻言有些着急,“若太子即位,其他人再想争夺帝位,那便是犯上作乱。即便太子没有即位,终归也要落人口舌,被人所不耻。”
说着景清辞叹息一声,问道:“长安,你到底如何想的?”
在他看来,若是想要争夺帝位,最好便是趁着现在局势未定,早早下手。等控制了京都,便立刻扫清各处叛乱,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凉大局,然后集中兵力抵挡来自戎人的压力。
据景清辞所知,就连长安的师父也已经在部署了,看对方的样子,分明是要推长安上位逐鹿天下的。
长安回眸,“舅舅,你觉得这天下换主,我与师父谁更名正言顺?”
景清辞微愣,脱口而出道:“自然是你。”
这还用说,一个是当朝皇子,一个是商贾出身的平头百姓。
虽然长安未封太子,但好歹也是先皇后嫡子。即便将皇帝、太子甚至一干皇子全都干掉,自己上位,也只是会留下弑君夺位的骂名,谁也不能说没有资格继承大统。
换个皇子当皇帝,这天下依旧是大凉。
若是换其他人,那就是改朝换代了。
长安闻言神色越发淡然,“要想师父比我登位更名正言顺,该当如何?”
景清辞没料到即便在盛世已经在为他暗地里铺路的时候,长安依旧没有忘记那件事。
他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长安看着他说“我为何要让这天下姓傅”,甚至他还要“将天下送给一个人”。
景清辞那时候只以为长安是心中有怨,怨建元帝动手害了景家,恨建元帝害了他母亲。
想要颠覆朝纲的话,不过是一时气愤,等到年纪增长,便会改变想法。
他没料到过了几年,长安依旧不曾改变主意。
景清辞心中苦涩,他觉得是建元帝与景家不可调和的仇恨,才让长安有了此等想法。
“只有一个办法,”他垂下眼眸艰难道:“你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弑君杀兄凶残暴虐,背负所有骂名,且拥兵自重,朝臣不管立哪个小皇子小皇孙为帝,都会被你杀了……”
景清辞说到最后不禁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舅舅知道你不是凶残之人。”
面对景清辞的担忧,长安只是仰头一口将碗中酒饮尽,由于姿势粗犷,不少酒液撒了出来,他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舅舅你错了,你以为我是为了师父才想要弑父杀兄,其实不是的。”
“恰恰相反,傅家人生来就是凶残的疯子。珉王、昌王手下劫掠百姓,遇到不降的城池甚至还要屠城。傅临睿、傅临舟、傅临淮平日里都一副仁善的模样,但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而我,也不例外。”
长安嘴角的笑意凉薄得让人心惊。
上一世傅临淮也屠过城,而他自己杀过的人更是数不清。他们傅家人就没有不嗜杀的。
“若不是为了维护在义父心中的样子,我与其他傅家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如义父之前来信,让他上折子提醒边关都要提高警惕,防止戎人突然来袭。若是按他自己的性子,那些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只是义父心里牵挂那些百姓,那他便会听话地上折子,虽然他觉得傅临舟大概率是不会当回事。
景清辞没料到长安居然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与傅家其他人一样。
他想起之前长安被派去江陵调查军备被换一事,当时长安带在身边的,就有自己拨给他的人,回来后那些人对长安毕恭毕敬到了畏惧的地步。
而军中之前也抓到过一个奸细,最后那个人的死相极其难看,咽气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没了人形,而负责问讯的便是长安。
景清辞心中沉痛,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叹息一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还是觉得若是姐姐尚在,长安必不可能变得如此。
长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与你们没有关系。我很庆幸遇到了义父。”
若不是义父,他依旧是山中那个吃不饱穿不暖不知明天是什么的小乞丐。是义父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的名字如何写,是义父亲自请了师父教他拳脚功夫,是义父告诉他何为仁何为德,虽然有些他不以为意,但他还是认真地听了。
虽然那些过往,义父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想到那些,便会努力压住心中的猛兽,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不想要义父如其他人一般怕他惧他。
而他不愿意登上帝位,是害怕到了那天,自己会用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利,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例如……
看着远处脱了上衣扭摔在一处的两个人,长安又仰头喝了一碗酒,压住心头莫名的躁动。
因为害怕,所以他要斩断所有的可能。
第77章 第 77 章 你中意的,果然不是十一……
傅临舟在收到居洪关的战报后, 立即在朝堂上夸赞长安作战勇猛,没有辱没了皇家的脸面,甚至还亲自写了一封表扬信, 令宫中内侍即刻前往居洪关,要让长安感受到来自皇家的赞扬和认可。
朝臣虽然嘴上说着陛下圣明二殿下英明, 心里却无不觉得不愧是父子,其行事作风真是与陛下如出一辙。
至于长安之前上的折子,则被傅临舟嗤笑一声抛之脑后。
戎人地方虽大却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本就争斗不断, 即便一统,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能攻到大凉都城不成?
如今长安北出居洪关狠狠搓了戎人的锐气, 不就说明那群人不堪一击吗?再说了数十年来戎人侵袭,进攻的都是西陉关和居洪关。而这两处现下有宋宣和景清辞坐镇,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下最要紧的, 还是解决大凉境内那些叛乱者。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傅临舟在意的一直是南边的局势,年前何炎收复两城,逼得珉王的队伍后撤到了集源河附近,高兴得傅临舟以建元帝的名义连下数道圣旨。
大权在握又接连大捷,傅临舟春风得意得觉得自己就是天命之子,但这个年也不全是令他舒心的事。
在他的授意下,有几位大臣于朝堂上进言,请求封他为太子。他虽喜不自禁,但仍假意推辞,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建元帝为前太子的事心伤龙体欠安, 请封太子是在建元帝的伤口上撒盐,为人子理当为父分忧,如何能够用这样的事去烦扰圣上。
他句句为建元帝着想,实际上处处踩了前太子傅临睿一脚,那些朝臣立即闻言拜倒说二皇子仁孝。
只是他是假意推辞,打算玩三请三辞那种把戏,却不想有人当真了,觉得他言之有理。
更有甚者,觉得不论是在南边打了胜仗的三皇子,还是刚刚突袭戎人成功的十一皇子,都骁勇善战有实打实的功绩。
虽没明说,但那话中分明是指二皇子不仅没有够硬的功绩,此前还与前太子争斗。虽前太子败了,但宫变那日的情景,大家可都还没忘掉。
若论名望,三皇子不输二皇子,甚至三皇子礼贤下士,一直深得民心,而论出身,十一皇子虽在民间长大,却是先皇后所出,是为嫡子。
之前没人提起长安,不过是因为太子已立。太子无重大过错的情况下,是不能轻易废除的,那是在动摇国本。
但今日不同往日,前太子自己作死被废,导致太子之位空悬,为何不能论嫡?
傅临舟实在是没想到傅临睿被他拉下去后,朝堂上还能有这么多支持傅临淮和长安的人。他当朝强忍着没有发作,却在下朝后,砸了一地东西。
傅临淮不死心找人从中作梗,他早有预料,但有人会支持长安实在是他没料到的。他并不担心傅临淮,毕竟傅临淮的出身不如他,势力也不如他。即便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花来。
但那个小乞丐就不一样了。
若那些顽固的老不死极力要求立嫡,他势必要杀几个来震慑。但那样一来,又必定于他名声有碍,史书上少不得记上几笔。
思及此,怒气未消的傅临舟,直接抽剑砍了跪在脚边的一个奴婢。直到看到殷红的血淌过,他心中的暴虐才勉强压了下去。
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没了声息的人拖下去,处理的手法利落干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了。
雪地里滴落点点红梅,很快又被人抹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待到那些人离开,立于傅临舟身后的人,温声道:“殿下,如今大局未定,您尚需忍耐片刻。”
傅临舟将溅上血的外袍扔在地上,闻言只冷哼一声,却也没发作。
“庄太傅,今日替傅临淮说话的那些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待在傅临舟身边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名义上的恩师庄承荣。虽然太子被废,但庄承荣太子太傅的官职却并没有收回。
庄承荣在关键时期,倒向了傅临舟,那些关于傅临睿勾结方士暗害建元帝的证据,也是他给傅临舟的。他便是压死傅临睿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今日用请封太子一事钓出傅临淮的人,也是庄承荣提议的。
见庄太傅应下,傅临舟放心不少,他也怕庄承荣会像对待傅临睿那样背叛自己,因此即便安心了一些,他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太傅,阿宿那边不会是真心想帮三弟吧?”
按庄承荣的说辞,庄宿去傅临淮那里是要打入敌人内部,毕竟傅临淮对庄宿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谁不清楚。
庄承荣脸色不变,“殿下多虑了,宿儿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傅临舟闻言轻笑一声,“那倒是。”
他们这几个皇子,都是与阿宿一同长大的。阿宿自小聪慧,又心志高,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早就入了朝堂。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沉溺于情爱当中。
这也是原文中傅临淮登基之后许以后位,想让庄宿与他并肩看天下的原因。
“对了,今日那几个老不死的,你先找人去说道说道。”吩咐完处理傅临淮的人后,傅临舟又想起了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
先礼后兵,说不动就动手-
太师府中,李老太师与易恒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是一局残棋。
易恒双手拢于袖中,李老太师则皱眉看着眼前的棋局,手中的棋子迟迟落不下去,到了最后索性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
李老太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睨了对面老神在在的易恒一眼,揶揄道:
“你这老小子十多年不入京都,此次总不会是专程来与老夫下棋的吧。说说吧,又在藏着什么坏呢?”
李老太师虽位居三师,但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因此并无什么实权。
他年轻时与易恒相识且引为知己,只是两人治世理念不同,后来一人入朝为官,一人开设学院醉心传道受业解惑。
“你这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饶人。”易老先生依旧一团和气的笑模样,“我来京都的目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老太师哼哼两声,直接斜眼看易老先生,“我念叨了几十年,你不为所动,现在是哪个这么大能耐,能请动你这尊神?”
不怪李老太师阴阳怪气,说话夹枪带棒。他坚持不懈几十年,劝易恒与他一同入朝为官,并说合他们之力定能海晏河清,但易恒却不为所动。
他虽不问朝政,却也不是眼盲心瞎,今日朝堂上请封太子那事,自有人报于他知晓。
朝堂上哪些人会说哪些话,他心里门清。若没人在后面当说客,他可不信那些人会为一个丧母且母族式微的皇子说话。
他原先还想不通这身后的人是谁,如今看到登门的易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然有人能说动易恒掺和一脚夺位纷争,这如何能让他气顺。合着几十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
对,在李老太师看来,不管是谁,那都是路人甲。
见李老太师眼白都翻上天了,易老先生赶紧顺毛,“受人之托罢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老太师不仅没被顺毛到,还越发气不顺了,“夺位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易老先生微笑以对,李老太师居然从那和气的表情里看到了危险,他立即收了玩闹的心,皱眉看着对方。
“你还没死心?”
易恒只道:“不破不立。”
短短四个字,让早就看破俗世纷争的李老太师也不禁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行差踏错,便会遗臭万年。你这么多年的名声不要啦?”
易老先生依旧一派轻松,“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
李老太师哪里会被他忽悠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支持的真是十一皇子?”
易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瞒不了你。此次我确实是因小友之故,才来了京都。”
易老先生说的小友便是盛世。
盛世在之前答应帮长安夺位后,便筹划了很多。长安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砝码。虽然长安在宫外长大,但他却是建元帝唯一的嫡子。
建元帝为了表现自己对先皇后的深情,也为了做给景家看,更为了安抚景国公那些旧部,在先皇后薨后便再也没立过皇后,即便二皇子的母亲在贵妃位上一待就是二十年,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她也没能往上更进一步。
而想要从长安的身份入手,便得找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嫡出的身份要求立长安为太子。虽然此举可能遭到其他皇子忌惮,但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记住,长安若是即位,名正而言顺。
盛世思来想去,便请了足够有声望,又与京中一些老臣有交情的易恒易老先生,前往京都当说客。
而易慎果然也办得很妥当,在开年第一次朝会上,将长安嫡出的身份再次摆到了众臣面前,提醒众人不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嫡皇子。
至于易慎为何答应,其实他在盛世找过他之后,还联系过那位十一皇子。
李老太师重新审视了一番易老先生,最后道:“二皇子的手段你也知晓,短短一个月被以各种理由杀了的大小朝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就不怕他对今日提议的那些老臣下手?”
易老先生依旧不紧不慢,“今日他没在朝堂上发作,便是有所顾及,只要那些人不再提,二皇子便不会出手。”
“你中意的,果然不是十一皇子。”李老太师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易老先生也只笑眯眯没做辩解。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了,你心中有数就成。”李老太师倒也爽快,很快便不再纠结于易恒支持的是谁。
“还是那句话,若用得到我这把老骨头,你尽管开口。”
易恒不说不过是他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他不想这么早拖李老太师下水,但有李老太师这句话便够了。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他以茶代酒举杯,李老太师也没扭捏。
“难得你敬我,我可受着了。”
遥想当年,两人曾于名山之上把酒言欢。
“青山矗立,不坠青云之志。”
昔日之言犹在耳畔,只是没想到已到了暮年。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若这是易恒的夙愿,他愿意陪他走这最后一遭,也不枉相识一场。
第78章 第 78 章 战事起
就在傅临舟一边清扫傅临淮的人, 一边伸手对付即将又要有所行动的珉王等人时,北边的戎人对大凉出手了。
第一个受到袭击的,便是年前袭击了阿木泰老巢的长安。
要想报仇攻下居洪关, 势必要先拿下位于居洪关外的恒城。因此阿木泰召集了八个部落,令他们集中兵力攻击恒城。
长安早就料到戎人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一早就带人守在了恒城,而景清辞则依旧守在更为重要的关口。
只是戎人此次不是一处作战,虽然阿木泰很恼恨大凉人偷袭他的故地,但他此次并没有参与攻打恒城的战事, 而是居中调配,带着另一帮人, 袭击更为要紧的西陉关。
自古戎人入中原劫掠, 首选便是西陉关。此次关卡虽然狭窄难攻,但收益却是最高的。一旦攻下西陉关,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都。
因此历来西陉关便是重中之重。
在收到戎人来了的消息时, 宋宣率先做出反应,早就准备好的守城器具被拉上了城墙。
火药炸响的时候,戎人连人带马整个懵了,他们信奉神明,不少人将之当做是神罚。
阿木泰没料到首轮进攻,便让手下猛士丧失了作战的勇气。见将士抱头鼠窜四下奔逃,他当机立断下令收兵。
盛世不放心,也到了军中,站在城墙上看着宋宣指挥众人迎敌。见阿木泰草草收兵后,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阿木泰第三次进攻却失败退兵后,众人不禁举兵欢呼,而盛世也被他们当做天神一般的人。
若不是这些能让对方炸翻的火药, 少不得要血拼一场。他们不怕流血,但能不流血当然更好。
众人欢呼的时候,宋宣却看着退兵的戎人部队心事重重。到了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他更是道:“不对劲。”
见主帅愁眉不展,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副将们顿时面面相觑。
“将军,哪里不对劲?”
盛世也在沉思,闻言道:“我也觉得不对劲。”
他被允许旁听,副将们本就感激他,也没觉得他一个里正旁听军事会议有什么不妥。
见他也说“不对劲”,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他们就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呢。
宋宣听到盛世说不对劲,抬头看向盛世,两人对视后,异口同声道:“人数不对。”
其他人互看一眼,还是不解,“没有吧,我见此次戎人应当有三万余人,与他们前几年来时差不太多。”
盛世道:“就是差不多才不对。”
其他人更糊涂了,戎人不就那么些人吗?
宋宣明白盛世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你们应当也看到了,对面那是王旗,还是阿木泰的王旗,他一个新任大单于,怎么会只带三万余人来攻打西陉关?”
其他人顿时恍然大悟,“对哦,当初须卜乌一个王子还带了三万人呢。”
“是啊,那时候戎人还未一统,北戎疆土应当只有如今的三四成吧?”
“好像是这个理啊。”
盛世只能看出来人数不太对劲,但宋宣还看出了些别的。他说道:“除了人数之外,你们有没有发现戎人每次进攻的人员伤亡一次比一次少。”
有人狐疑,“那是因为他们有了戒备?”
宋宣摇头,“不是,是因为阿木泰的进攻越来越敷衍。”
盛世思索片刻道:“除了第一次他们一鼓作气却被火药炸了个措手不及外,后面他们确实进攻得不是很用力。这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是阿木泰后来根本就没想真打。”
副将们懵了。
什么意思?
来了,却不是真打?
搁这用将士的命过家家吗?
“阿木泰是在牵制我们,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宋宣说着看向盛世,“十一殿下那边如何了?”
长安那边一直有每日往广武寄信的习惯,但几日前已经断了联络,而长安最后一封信便只有潦草的四个字——“戎人来了”。
盛世摇头,“战报应当还没送到京都,我这边也没收到最新的消息。”
有人分析道:“阿木泰是不是打算牵制住我们,然后集中兵力攻打居洪关,从东北入关?”
居洪关内也是一马平川,从那处入关,也是个好选择。只是那里距离京都较远,短时间内威胁不到大凉朝廷。即便他们从那里入了关,也很容易遭到拦截,从而退回到关外。
宋宣面露沉思,“也不无可能。”
盛世心中担忧,同时也更加不安。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阿木泰老神在在,也不指望攻破西陉关,而长安那里年前刚突袭了一波,现在还有恒城和居洪关几处可守,想要速战速决根本不容易。
那阿木泰在等什么呢?
第79章 第 79 章 超级霸主
接下来的几天, 阿木泰再没有动静,只在五天后,又带人攻打了一波西陉关, 但依旧草草了事,很快便退了回去。
这下子连普通士兵都看出来戎人行事奇怪了。
“戎人是不是怕了?”
“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
这样的言论不在少数, 大帐内当即有人表示:“末将愿领命出击戎人,将他们彻底赶回草原深处去。”
“是啊将军,既然戎人这次就带了两三万人,不若直接一次将他们打怕了, 让他们不敢再来咱们西陉关。”
宋宣拧眉迟疑,其他人见状更是心中焦急, 口中喊着“将军快下令吧”。
盛世稍一想便明白宋宣是在顾虑什么。“将军是怕这是诱敌之计?”
宋宣点头, “佯装战败,诱敌深入,再伏击反击, 在兵书上并不是什么太过高深的计策。”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不服气道:“戎人打仗向来直来直去,什么时候会看兵书,会用计策了?”
“是啊将军,再说您前几日不还说他们的目的是牵制我们吗?那我们一举打走他们,不就是破了他们牵制的目的?”
议事厅内众说纷纭,总的来说只有一条,那便是“主动出击,打退戎人”。
宋宣:“如今还未开春,戎人的后勤补给必定带的不多,只要我们守住一段时日,戎人自然便会退去。”
宋宣与长安领军有个很不一样的点, 长安会兵行险着奇袭千里,而宋宣则更加求稳。
而求稳在守城关时,并不是个坏事。
虽是这般说,但其他将领还是心中不平。打仗自然该是一鼓作气将人彻底打服,这样才爽快。
现下整日窝在这,用盛先生带来的那些会爆炸的武器打戎人,显得他们这些将领很是没用。
盛世闻言道:“其实宋将军也可以趁此机会探探戎人虚实,只要记得穷寇莫追便好。”
其他人一听,纷纷点头同意。
“将军,盛先生说得对。只要咱们不上头,不就不会中了他们的计?老李你说对不对?”
说话的彪形大汉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人。
在众人的请战中,宋宣最终松了口。“明日李云、赵良随我出城!”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宋宣带着人去做战前准备的时候,盛世也在帮着梳理整个大军的粮草。经过这几年的休养和耕种,西陉关的将士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但现在进入战时,还不知道戎人什么时候退军,若是西陉关粮草告急,势必要从广武县补充。
好在广武如今的人数已经增长了数倍不止,粮仓里的储备粮已经堆得放不下。百姓们早就不再为粮食着急上火-
戎人大帐内,阿木泰端坐在上方,右手端着一只白瓷酒杯,左手则摸着脖子上挂着的七彩宝珠。
坐于他下方的是一个文弱的青年。
那人虽穿着戎人的衣饰,却眉眼清隽,一看便是中原人的长相。他身侧的烛台将他的半张脸映得儒雅清正,但当他听到其他人喊他名字侧过头的时候,另外半张脸便显于人前。
那上面纵横交杂的数道刀疤,狰狞且可怖,让向来杀人不眨眼的戎人都不禁嫌恶地皱了眉。
“大单于,这人长这么难看,您就别让他晚上跑出来恶心人了,害得本王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说话那人粗声粗气说话毫不客气。说完还将手里的碗丢回到了面前的桌子。
他本就丢得随意,酒杯就那么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阿木泰状似随意地瞄了他一眼,虽心有不快,倒也没表现出来,而是又扫了那个安静的青年一眼。
青年施施然起身,将那只滚到地上的酒杯捡起来擦干净,恭恭敬敬放回到桌上,随后后退一步,拱手向说话那人行礼致歉。
“扫了大王的酒兴,是林某的不是,还请大王恕罪。”青年嗓音温和,一揖到底。
库青轻蔑地扫了一眼,随后看向主位上的阿木泰,夹枪带棒道:“这中原人的酒杯全是花架子,那么一小杯,喝起来根本不过瘾,也就大单于你喜欢。”
他说的既是杯子,也是那个青年。
青年自称林戈,原是大凉京都人,家道中落后随长辈到恒城经商,后来因长相被一名戎人看中强行撸了回去。
青年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自己这样的相貌最终只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和消遣。于是他便趁着监守不注意,将送饭的陶碗打破,用陶片将自己的左脸划了七八道伤口。
道道皮开肉绽。
青年因此遭受了一顿毒打,被当做最卑贱的奴婢扔到了市场口。
只是他运气好,遇到了东胡王阿木泰。
如今已经成了阿木泰手下的一名军师。
库青是格鲁部的首领,在阿木泰被尊为大善于后,他们这样的部落首领也被封了王。
如今整个戎人在阿木泰的率领下进攻大凉,库青原本就作战勇猛,现在自然想要好好表现,想要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打进大凉,证明他们格鲁部才是戎人部落里最强的。
而最近阿木泰每次进攻都草草了事,早就引起库青不满,尤其他听阿木泰说,这是那个叫林戈的中原人说的什么诱敌之计后就更加不爽了。
他们戎人打仗哪里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只有不中用的中原人,才喜欢那么多诡计。
他们格鲁部从来都信奉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只要拳头够硬,就没有攻不破的城!
库青阴阳怪气的话,不止是对库青不满,也是对阿木泰这个大单于不满。
阿木泰如何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接触中原文化,与其他戎人首领不同,他觉得中原人的那套很有用。
不然他如何能在短短两年间,就联合了戎人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当上了大单于。
阿木泰原来的野心是当草原霸主,但当他发现当大单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后,他便将目光看向了南方。
既然草原霸主这么简单,那疆土还不如草原的大凉,岂不是也易如反掌?
他想当古往今来第一个一统草原和中原的超级霸主。
他要证明他才是天神之子。
当然阿木泰也知道因为即位时间短,而草原各部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如今他用大凉这块肥肉将他们强行绑到一起,一致对外,但内里还是争斗不断。暗地里想要偷偷将他拉下马,取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
库青已经几次三番对他的决策不满,近日里行事越发张狂,到了今日更是当面出言不逊。
那句“中原人的酒杯全是花架子,也就大单于你喜欢”,不就在说他的决策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吗?
阿木泰面上依旧是和善的笑意,晃了晃酒杯中的酒仰头一口饮尽。
“既然格鲁王多次请战,本单于也不好一直拂了你的意,让军心受损。”
库青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大单于是同意我领兵了?”
阿木泰笑着点头。
库青当即起身,单手抚胸行礼,“大单于放心,库青必定不让大单于失望。”
他抬头那一刻,扫了一眼面目丑陋的林戈,又对其他将士一挥手,兴高采烈道:
“明日必定破关成功!”
其他人对视一眼看向主位上的阿木泰,不明白阿木泰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只有林戈半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拱手对库青道:
“戈提前恭祝大王首战大捷。”
库青闻言仰头哈哈一笑,随即大跨步出了营帐。
冷风从掀开的帐门处卷进来,随风而来的还有库青那句,“我就不陪大单于饮酒了,大单于就等着入关庆功吧!”
林戈目送库青离开,随即垂下眼眸,退回到自己的座前坐下,饮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水。
他当年被撸,便是要送给此人。库青不仅酷爱大凉貌美女子,就连貌美的男子也不放过。知晓他这个喜好的人,为了讨好他,便会想尽办法弄来大凉人送到他处。
林戈摩挲了一下白瓷杯。即便努力克制,依然止不住地轻轻战栗。
距离他回中原,又近了一步。
主位上阿木泰对着其他人吩咐:“明日在库青领军出发后,你们二人各率八千人埋伏于此。”
被吩咐的两人闻言一愣,“大单于,您的意思是库青会败?”
阿木泰勾了下唇。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
但他作为宽厚的首领自然不能这么说,于是安抚道:“本单于自然是盼着格鲁王凯旋的,但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即便用不到也不碍事。”
其他人一听纷纷夸阿木泰“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他们跟随阿木泰的时间久一些,为了讨阿木泰欢心,自然也学了一些中原话。
这样的夸赞,阿木泰一个不落全都收下,并吩咐大家早些回去为明日做准备。
只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既然之前的佯败大凉守军不上当,那就让库青那个蠢货去,真情实感总比演戏来的真挚,也更能让大凉人放松警惕。
第80章 第 80 章 西北失守了
库青嘴上说着中原人的那套兵法中看不中用, 但回去部署的时候还是留了点心眼,他思虑再三用了他新学的一招。
库青觉得阿木泰每次进攻都失败,就是因为时机选得不对。白日里攻城, 西陉关岗哨老远就能看到他们的行踪,每次他们还未赶到关口, 那些人就已经将那个会爆炸的东西准备好了。
因此库青觉得要叩关就得选在西陉关的那些灵武军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他们这些天一直是白天攻城,那些人定然想不到他们会提前,只要打灵武军一个措手不及,那他们定然能破关。
现在白天短夜里长, 于是库青下令军中三更做饭,五更攻城, 而五更的时候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候。
阿木泰听到林戈禀告说库青准备五更攻城的时候, 还点了下头。
“倒也不是那么蠢。”
库青没有跟大凉打过仗,也不了解大凉人,因此阿木泰并不觉得库青这次奇袭能成功。
西陉关不是那么好破的, 若是五更攻城便能破关,那西陉关这么些年早就被破上百八十次了,哪还需要他亲自坐镇。
不过以他对库青的了解,若是攻城不成,定然不会轻易撤退。但战士们三更造饭,即便体能再好,今日的战局最多也只能拖到午时。
于是阿木泰下令,让伏击的那些人在辰时安排妥当。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只除了……
西陉关内,整个营区烛火通明饭香四溢。
盛世也没睡,他令人将出行的所有马匹脚上都裹上了布。赵良一边给自己的爱马裹脚,一边真心赞叹道:“还是盛先生思虑周全。这样一来,戎人就不知道我们来了。”
宋宣也选择了在寅时?末出发。
于是很凑巧的, 两队人马便这么在半路遇着了。
天黑月隐,宋宣这边的马还裹着布,因此先一步发现了对面有人马往西陉关赶来,稍一想便知道应该是来偷袭他们的。
宋宣当机立断从左右分了两支出去。灵武军的军备早就在盛世的支持下,升了好几级,如今正是甲坚兵利的时候。
库青冲到近前,才发现遇到了西陉关的灵武军。他先是震惊,随后又开始窃喜。
他以为灵武军能靠的只有会城墙上会炸响的东西。他们屡次叫关,灵武军却不应战,是因为实力不够且害怕他们戎人。
他大喊着“杀”,霎时两边厮杀成一片。
库青本就失了先机,再加上对灵武军的错误估算,因此甫一见面就落了下风。
戎人的气势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形势很快便一边倒向了灵武军。
原来宋宣分出去的两支,已经绕到了库青他们的背后,将戎人彻底包围了起来。
手中的利器就这么向着戎人的头颅劈了下去。
库青一直在厮杀,之前天黑还不觉得如何,待到晨曦微露,他才猛然惊醒,发现他所带来的一万人在匆忙应战中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的发现让库青在尚寒的天气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想若是阿木泰知道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会如何处置他,他只能匆匆忙忙召集所剩不多的人,让一部分人冲锋一部分人断后,让他有机会冲杀出去。
库青不愧是格鲁部最强大的勇士,他愣是用人肉盾牌杀出了一条血路,向着阿木泰大营的方向溃逃。
赵良真战得正酣,哪里能容库青逃窜,当即大吼一声“追”!
李云看向宋宣,宋宣略一思忖也没阻止,只让李云随赵良一同追击,但此刻天色已明,突袭戎人大营的事自然不能成了。
因此追击戎人残部最多不能超过二十里。
宋宣为人谨慎,他估算了一下这次的戎人队伍只有一万人左右,那戎人大营那里至少还有两万人驻守,而他此次带兵突袭也只带了八千人,如今去追击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千人。
赵良和李云一路追着库青跑,但始终差了一线,气得赵良不禁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戎人是这能跑。”
李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戎人的战马本就比我们的马好。”
这个赵良也认,整个大凉谁能昧着良心说他们的马比草原的强?但这就更让赵良郁闷。
眼见着将军定下的二十里马上就要到了,他们追不上那个戎人将领就得放他离开,自己打道回府,气得赵良连骂了好几句。
然而跑着跑着变故突生。
库青看着突然出现的戎人大军大喜过望,老远就一脸血地大喊:“大凉人来了!”
他本想着合力反击,却没想到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那些人的部署。
萨里看着突然出现的库青,以及库青身后的追兵,眼都傻了。
大单于不是说库青至少得午时才会败退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被打回来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本来就是听大单于的在此处伏击,因此连马都没带,别说战马了,他们是刚步行到这里,连伪装都还没做好呢!
萨里气得跳脚,嘴里不停骂着库青,但大凉人已经骑着马冲到眼前了,就算库青此刻死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能全身而退。
萨里号令众人应战,但战时最怕就是临时遇敌,这些戎人将士连应战的心理准备还没有,就匆忙拿起兵刃。
再加上赵良他们本就是战胜之军士气高涨,还高居马上,戎人队伍根本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
库青脸上的笑意,在戎人士兵一个一个倒下去的时候,褪得干干净净。
他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人数越来越少,库青留在还在奋战的萨里,骑着战马转身就逃了。
萨里发现的时候,只能看到库青的马屁股,气得他一个恍惚被一刀砍中胸口,当场吐了一口血。
“狗屁的格鲁第一勇士!”
既然库青都跑了,萨里自然不会再恋战,他得赶紧回去禀告大单于。
萨里带了足有五千人,最后能护着他掏出的不到一成,这还是因为赵良他们记着宋宣二十里的交代,才没有继续追击。
也好在他们没再追,在萨里后面还有一处埋伏了五千人,为的就是防止库青回来的时候路线不固定,不能伏击到大凉人。
只是很可惜,当初打得噼啪响的算盘珠子蹦得七零八落,就像这次出征的那一万五千人。
自从解决了北戎王便一直顺风顺水的阿木泰,在看到逃回来的两千多人的时候,气得差点一刀剐了库青。
库青哭喊着喊冤:“大单于这不怪我啊,我也不知道大凉人居然出城偷袭,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阿木泰气得连“蠢货”两个字都没力气骂了。
而与戎人阴云密布不同,西陉关内将士们士气高涨。戎人这次损失惨重,短期内必不可能再次来袭。
宋宣写战报送往京都的时候,盛世正好来告辞。虽然广武城离西陉关不远,但他也不好一直留在军中。
宋宣见他来,忙搁下笔,“盛先生,可是十一殿下那里来信了?”
盛世点了点头,“战报已经送往京都,长安的信也终于送到我这了。”
宋宣忙道:“如何了?”
“不太好,”盛世叹了口气,“恒城外足有七万余人,戎人这次还带了不少攻城器械,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拿下恒城。”
恒城四面没有屏障,就是孤零零一座城,不像西陉关还有天险可守。
与恒城相比,它身后的居洪关要易守难攻很多。
这是很多大凉人的共识,因此在这之前的很多年,恒城一直是被放弃的,因为即便拿下了,下次戎人再来也很难守住,不若退到居洪关。
宋宣闻言也面色越发沉重,“没料到恒城那里的戎人,兵力竟是这边的两倍有余。”
盛世也没料到阿木泰会派那么多人去攻打恒城,看样子上次长安突袭东都确实是伤了他这个大单于的面子,要拿恒城先开刀立威了。
“殿下那里有火药吗?”
“有的。”盛世给西陉关和十一那里都送了很多火药,甚至连火药的制作方子都给了长安,就怕离得远,万一那里火药不够了,他远水接不了近渴。
宋宣闻言也安心了一些,“先生不必太过忧心,十一殿下那里定会没事的。”
盛世虽然没有忧心长安那里,但宋宣总归是好意,于是便也点了点头。
宋宣想起方瞻前段时间寄给他的信,信里隐晦讲了一下十一殿下的想法,以及他自己的选择,此刻宋宣再看盛世,早已不是将他当做普通的广武城主人。
盛世要走,宋宣也没留他,只说若是戎人再有异动,会让人通知盛世。
盛世谢过宋宣后,便回了广武。
都说天灾人祸会导致百姓食不果腹,而这人祸大多时候指的便是战争。一到打仗的时候,百姓们怕被屠害便会离开故土逃亡他处,这样一来,地便没人耕种,自然也就没了粮食。
即便有人为了土地留下来,但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也很可能被强行征上去。
马上就要开春,广武的事还有很多,头一样便是耕种。盛世得回去安抚人心。
只是与他预料的惶惶不安不同,广武县的百姓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种地的,开店的,上学的,去工厂的,还如往常一样出门。
虽然盛世忧心,但广武县的百姓却对他很有信心。用石村长的话说,那便是里正大人会守着广武城保护我们的,我们只需要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拖大人后腿就好。
就连陈县令在惶惶不安两日后,也被石村长洗脑成功了。
很快便到了春日,西陉关外的阿木泰在休整了足足一月后重整旗鼓再次兵临西陉关,只是面对固若金汤的西陉关依旧无功而返,再之后便彻底退了兵。
而恒城那里长安也守住了,戎人的七万大军最后也退了回去。
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消息,但盛世的不安越来越重。以阿木泰两年弄死北戎王当上大单于的野心来看,轻易退兵不像是他的风格。
盛世猛然将目光扫向了地图的西边。
一月后一封战报震惊了整个大凉。
——大凉西北失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