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师父
从学院到家尚有一段距离, 盛世也没着急,与长安慢悠悠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由于人越来越多,镇上的路又修整了一遍, 如今全都铺上了青砖,很是平摊。
长安落后半步, 跟在盛世身后。
“这次辛苦你了。”
“为义父做事,不苦。”
“……”
盛世沉默,转头看了长安一眼,对方乖乖巧巧跟在身后, 看着依旧是之前那个小孩,但盛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自从上次长安表明身份后, 他便没法再拿长安当小孩, 但也不能完全当个同龄人看待,总觉得与之相处有些割裂感。
“你……”
“我……”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盛世顿住, 本想让长安先说,但长安率先说道:“义父,您说。”
谁先说谁后说也没什么要争的,于是盛世正了正色道:
“有消息传来,说你舅舅已经进京,应当是要重新调查你的身世,长则两月,短则半月,可能就出结果了。”
这个时间,比长安说的上辈子快了近半年。
见长安沉默,盛世再次偏头看他。朦胧的月光下,长安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少年的身高两月不见又抽长了不少。可能是一直在长高,身板倒是不怎么壮。
如今低着头,单薄修长的身形倒是显出几分落寞可怜来。
想到对方独自入京,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一个舅舅。天家亲情淡薄,父子兄弟哪是那么好相与的,即便有舅舅在,也不能处处护得了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到底是自己带在身边快一年的孩子,想到他曾说遭人排挤最后去了军中,盛世不免有些心软,“你若进京,需不需要我陪你……”
他想问需不需要他陪着去,但长安却猛地抬了头,漆黑的眸子透着点点亮光,语调急而快,还带着些许冷意。
“不用。”
盛世一愣,没想到长安拒绝得如此之快。
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长安略一顿,声音又恢复软和,“京都鱼龙混杂,不少人对义父恶意满满,您还是不要去为好。”
盛世也知道自己此前在京都的名声不好,以及因傅临淮对他充满恶意的人不少,但他还是问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
长安弯了下眉眼,笑得有些人畜无害,“也不是真的十五岁,从头来一遭,总不能再让人给欺负了去。”
盛世一想也是,毕竟是重生,小心着些,应当能避开前世不少的坑。
“那到了京都,你有什么打算?”
若长安真的是个孩子,盛世肯定是希望他去了京都后,既能自保,又不抢其他皇子的风头,不去掺和夺嫡之争,这样才能富贵平安一生。
但现在的长安内里住的是个五年后的灵魂,他不确定经历过前世之后,长安会不会对其他的东西感兴趣。
例如,
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长安突然笑道:“义父是怕我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吗?”
盛世脚步停住,转头直视长安,拧着眉问:“那你有吗?”
看着盛世目光中的担忧,长安倏地收了笑,正色道:
“长安自然是没有想法的,但我是孝贤皇后嫡子,外祖是赫赫有名被封为镇国公的武威大将军,舅舅们也个个都是良将,即便他们如今已经身陨,但威名仍在。
我若回去,小舅必然还会回到军中,到了那时,即便我不争,只怕别人也不会信。”
盛世还是小看了朝堂上的猜忌以及夺嫡之争的残酷,他以为长安身后只有一个已不问世事多年的镇远侯就能安然无恙,却忘了长安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绕不开的症结。
他不是默默无闻母家不显的小皇子,他是先皇子之子,是镇国公外孙,是镇远侯的亲外甥。长安一旦回去,镇远侯定要尽全力保他平安,那首选必然是拿到军权。
而一旦有手握军权的镇远侯撑腰,再加上有心人挑拨,那其他皇子势必要忌惮起长安的存在来。
盛世脸色沉重,“是我大意了,若当初方言来时,我没有说你与傅临淮相似的话,或许不至于到此番境地。”
“义父不必自责,”长安宽慰道:“不论如何,只要我下了山,舅舅找到我也是迟早的事,如今也不过就是提前了半年而已。”
“况且,我外祖父外祖母当初病逝就有些蹊跷,母后遇刺更是疑点重重,这些都需要我回去查清楚,即便您不说,我下了山,也是要想方设法联系上舅舅的。
只是到了那时,要解释起来就会很麻烦。
重生一事,长安只愿与义父说,即便是舅舅,长安也不想让其知晓。”
被长安如此信任,盛世心中突然有些愧疚,他好似也没有对长安有多好。
他见长安心中有谱,也放心不少,继续道:“你若在京中遇到困难,可去找周管家,不论何时,义父都在你身后。”
长安点头应下。
盛世见他乖顺听话,没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随后想到对方是个大人了,又将手放下,“走吧,回家吃饭。”
长安低头抿了下唇,低低“嗯”了一声-
果然如盛世所说,半月后京中来了人。
高头大马上两人并行,一人白衣黑发,正是长安的小舅,镇远侯景清辞。景清辞自小体弱,后来家中遭逢巨变,急火攻心又大病一场,到如今脸上一直带着病容。
在盛世带着长安出来迎接的时候,景清辞一见到长安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拉着人上下看,一边眼中含泪不停说着:“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盛世没有打扰那对舅甥,而是冲着马上另一人拱了拱手,“三皇子舟车劳顿,不如下马歇息一番。”
这人剑眉星目玄衣锦冠,正是书中男主之一,三皇子傅临淮。
盛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相貌真的配得上男主的称号,怪不得原主会那般痴迷。
傅临淮居于马上,低头看着下方俯首弯腰向自己行礼的盛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总觉得这人跟他印象当中的不一样了。
但他也没纠结太久,毕竟当初他根本就没在意这人,记忆里那个有些烦人的身影早就模糊不清,且又过了一年,如今觉得不一样,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盛世面前,单手虚扶了下盛世的胳膊,声音清冷中又带了些暖意,“斗圣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他的举动若是之前的盛世,怕是要开心得心花怒放找不着北,但在如今的盛世眼中,却做作得厉害。
先居于马上俯视自己,让人谨记自己的身份,给足了压迫感后,才从马上下来,走到人面前亲手将人扶起,如此一来,又显得自己纡尊降贵平易近人。
果真是个爱做戏的人。
不过盛世也很高兴,至少爱做戏的人会顾及自己的面子,要不然盛昌则在京中的时候,怕是要被当面开口索要银子了。
盛世刚被扶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傅临淮的身后传来。
“庄某不请自来,还请斗圣先生不要怪罪。”
傅临淮闻言,扶着盛世的手悄然收回,随后转身走到马车边,将掀开车帘透出一张精致面容的庄宿,扶下了车。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书中的另一个主角,太傅之子庄宿。
盛世看着两人站在一处,一高一低,一黑一白,一低头一仰头,正是冷冰与暖阳的碰撞,不禁在心里咋舌。
真不愧是主角攻受,果真是一对璧人啊。
美好到他都不忍心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只是他不愿意打断,另有人出声煞了风景。
“三哥好。”
长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挡住了盛世看向傅临淮的目光,恭敬地朝傅临淮问好。
傅临淮这才看向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令人提前通知了盛世,所以对方如今坦然接受的样子,他也没有怀疑,于是点了下头,声音温和,满是对弟弟的怜爱,“十一弟受苦了。”
“父皇听闻你的消息,很是欢喜,当下就令三哥来接你回京,享天伦之乐。京中众兄弟姐妹,也为你准备了见面礼,都在期盼着你回去。十一弟,随三哥一道回京好不好?”
盛世面上看着兄友弟恭,心里却在忍不住撇嘴。
嘴上说得这么好听,等到小十一回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兄弟姐妹不仅没有见面礼,还欺辱人,那心思单纯的小十一,怕就是要彻底倒到三哥那里了,到时候连带着镇远侯也得跟着倒过去。
啧啧啧,真会算计。
“斗圣先生。”
庄宿的话,将盛世的注意力从那对兄弟身上拉回。
盛世想到傅临淮刚刚也称呼自己“斗圣”,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想提醒自己,这斗圣这名是傅临淮帮着取的,让他记得感恩,还是其他什么心思。
虽然庄宿看着文弱,好似风一吹就倒,但礼仪上却也挑不出错来,他拱手行礼,盛世也同样回礼。
“庄公子叫我里正就好。”
斗圣这名盛世是真的不咋喜欢,尤其还是傅临淮帮着取的。
庄宿一愣,没想到盛世居然让他称呼里正,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我年岁相仿,不若就以表字相称。”
盛世顿觉古怪,他除开斗圣这个名外,就是普普通通一商人,撑死再加上一个里正,而庄宿是太傅之子,别说是里正了,就算是陈县令来了,都不见得会被放在眼里。
而庄宿居然要跟他以表字相称,称兄道弟,图什么啊?
总不能是图自己长得好看吧?
况且此次景清辞来接长安回京,傅临淮作为在里面有推动作用且想对景家示好的人,被建元帝派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庄宿跟来干什么?
盛世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拒绝,“盛某居于市井乡间,甚是粗鄙,不敢高攀庄公子,庄公子还是称呼在下里正吧。”
庄宿在京中被人誉为白玉公子,说的就是他性情温和,因此只要他说出口的话,提出的要求,甚少被人拒绝。他没料到,跟盛世一见面,对方就直接拒了他的第一个要求。
但他也没有羞恼,换了个话题与盛世攀谈起来。
盛世也没放松,隔了一会儿,就听对方说道:“听闻易老先生此前在这里住了数月?”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此次去晋阳,本想拜会易老先生,却被告知对方病了未能得见。”
盛世悄悄看了庄宿一眼。
什么病了,分明就是易慎不想见人找的托词罢了。易慎早前就拒绝过皇室的邀请,庄宿是太傅之子,他去拜会易慎,易慎能见才有鬼了。
莫不是想拐弯抹角从自己这里下手?
盛世哪里会愿意,直接打哈哈糊弄了过去。庄宿见他不接招,发现这人与在京都时,简直判若两人了。
而另一边傅临淮和长安,以及景清辞也已经聊完,大家一边说一边引到厅里。
等到景清辞想去看看长安平日学习和生活的地方,而庄宿也难掩疲惫去休息时,厅内只剩下盛世和傅临淮两人。
傅临淮喝了口茶,“听闻你收了小十一当义子。”
盛世:这还需要听闻,刚刚长安喊了多少声义父,你又不是没听见。
“在山上时见他可怜,便认了下来,没想到竟是十一皇子。”
傅临淮放下茶盏,“小十一这段时间多亏有你照顾,只是如今小十一恢复身份,这义父子之名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盛世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天。皇后之子有义父,岂不是当建元帝是死的?
除非建元帝死了,小十一自己当了皇帝,那他认个义父,别人也不敢置喙。
在这个时代呆得越久,越发现当初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妥当。
盛世并未答话,傅临淮继续道:“但你确实救了小十一,也养了他一年,所以父皇特许你为小十一的老师,可称为师父。”
盛世:……
难为你们这么能拐弯抹角,还保留“父”这个字。
以后是不是可以说,不不不,你们听错了,不是叫的义父,是师父。
盛世对当傅临淮他爹没有兴趣,而自己与长安的关系,从义父子变成师徒也没有太大关系。
等长安陪着景清辞回来,发现义父变成师父后,虽脸上不悦,但也没吵闹着不同意。
倒是让景清辞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两人当初只是口头上认了义父子,没经过什么结契的仪式,到了这会儿认师徒,景清辞觉得对不住盛世,虽然傅临淮觉得没必要,但他还是坚持让长安将拜师的仪式走完。
盛世喝了长安的敬师茶,并附上了一只红封,长安恭恭敬敬喊了声:“谢师父。”
算是礼成。
景清辞急着带长安回去,庄宿原想留下,但听盛世说易老一年只来一次,下次得到来年三月后,想了想又回了车上。
等到其他人上车或是上马,只留下盛世和长安站在原地。
该说的话,在这些人来之前,盛世就已经交代过,到了此刻,倒是发现没什么好说的,“照顾好自己。”
“义,师父你也是。”
盛世点了点头,原打算摸他脑袋的手,转了个方向,落在了肩膀上。他拍了拍长安的肩膀,“若是京都待得不开心,就回来。”
“好。”
马打着响鼻的声传来,盛世收回手,朝长安挥了挥,“一路顺风。”
盛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百姓,他们也算是看着长安长大的,如今得知对方是十一皇子,心中敬畏的同时,又有些不舍,见状,也跟着盛世一同挥手。
长安冲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随后登上了景清辞的马车。
直到车马行到看不见,盛世才转身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回去吧。”
而车上,长安将那只红封拿出来,拆了外壳后叠好塞在了怀里。
景清辞有些好奇,“你师父为何送你一张白纸?”
那张纸上没有丝毫墨迹,分明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长安理好衣襟,“不是白纸,师父怕我在京都受苦,提前给的零用钱。”
景清辞还是不解,但觉得这恐怕是师徒间的秘密,便也没再问下去。
长安掀开一侧车窗,看了眼窗外熟悉的风景。
怕是以后很多年都见不着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炼铁成钢
盛世驻足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身后石村长叹气,才回过神。
石村长:“小长安这就成了十一皇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再见到。”
其他人道:“都已经是京中贵人了, 咱小老百姓哪还能见到。”
石村长瞪了那人一眼,“再是贵人, 那也是咱里正大人的义子,他还能不要自己义父不成?”
有人嘟哝,“不是说都已经改唤师父了。”
石村长气结,但也知道这是事实, 只是这事也不能怪到长安头上。京中都来人了,那个三皇子可是代表皇帝陛下来接长安回京的, 想想也知道, 定是皇帝对这个里正大人当长安义父不满。
他冷哼一声。
天家真不讲究,怎么能认了义父又反悔的。
咱们里正大人好委屈。
被认为受委屈的盛世回去时,正巧碰到崔润过来找自己。
“进来说。”
两人刚坐下, 崔润还未开口,便先看到了桌上随意扔着的一只香囊,他瞧了一眼,突然面露古怪。
盛世见他一直盯着香囊看,瞥了一眼香囊,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问道:“你也有?”
“也”这个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崔润脸色更古怪了,他低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东西摆在桌上,赫然是另一只香囊。
两只香囊被摆在一处,除了一个月白一个孔雀蓝,颜色不同之外,不论是款式还是上面的绣纹都一模一样, 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润撑着胳膊凑过去,小声道:“也是三皇子给你的?”
香囊用的是上好的锦缎,普通人自是用不了,而在此处能见到这般样式的香囊,除了傅临淮不做第二人想。
同样样式的香囊送给两人,而且这两人还住在一处,显然他不怕被两人发现。
崔润之前曾跟盛世说过他来祖安,就是因为家中想要让他入三皇子府,因此此次三皇子来祖安接长安的时候,送他香囊表示之前与长辈们谈的事仍然有效的时候,崔润也没觉得意外。
但他没想到盛世居然也收到了香囊。
而傅临淮送香囊便是表示已经松了口,愿意接受盛世了,崔润想到一年前那些关于盛世对傅临淮痴迷的传闻,不禁有些担忧。
“你不会真打算去京都吧?那学院怎么办?”
盛世掀了掀眼皮,“那你打算去京都入三皇子府吗?”
“怎么可能!”崔润后仰,“我在这里呆得好好的,还拜了易老先生当老师,干什么要去他的府邸里当个笼中鸟?这香囊是他令人送来的,连面都没露。”
崔润越说越窝火,“他是觉得我非得攀上他这个高枝吗?”
盛世点头,“他或许真这么想的。”
若是之前的盛世,收到傅临淮的示好后,定然收拾收拾,然后屁颠屁颠带着家财跟去京都,但现在嘛。
“我也觉得当个里正很有意思,暂时不打算挪窝。”
两只香囊很快被丢到了垃圾桶里,崔润这才说起来意。
“墨家那些人虽然一直留在学院里,没提回去的事,但也没答应会留下,你还有什么其他计划?”
“他们没走便是心动了,只是现在的砝码还不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这些日子我整理了一些东西,明日刚好是学生放假,你召集老师们来上几节课,到时请墨家的人一起参加。”
说着,盛世从书桌上拿起厚厚的一叠教案放在崔润的面前。
盛世好奇他又要上什么课,然而一打开只觉得两眼冒金星,他不敢置信地问盛世:“你不会打算明日给我们上这个课吧?”
没想到盛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学生们暂时听不懂,就不用他们跟着上了。”
崔润既是替自己,也是替其他老师们垂死挣扎,“可我们也听不懂啊。”
盛世安慰:“就是因为听不懂,才要上课啊。等你们都学完了,自然就可以给孩子们上课了。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崔润手中拿着的,正是盛世按照从前学过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课程,写下的较为浅显一点的知识点,目的就是引大家入门。
由于现在的老师并没有接触过这类课程,盛世也分不清楚大家都擅长什么方面,所以索性让所有人一起跟着学,以后再根据大家的学习情况,分科教授学生。
当然,盛世觊觎厚望的,还是在这个时代对自然科学研究最深的墨家弟子。
在崔润等老师看来难得离谱的课,却是对墨家弟子最强的诱饵。
果不其然,当丰饶听说盛院长要讲课后,带着所有墨家弟子一个不差地出现在了课堂上。
而上完一天的课程后,丰饶彻底沉默了。
没等到第二日,当天傍晚下了课,丰饶就到办公室找到正收拾东西打算回家的盛世。
只是他说的并不是盛世以为的留在学院的事。
丰饶弯腰作揖,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丰饶请盛先生加入墨家,担任墨家这一代巨子。”
盛世一愣,没想到丰饶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同样不解的,还有丰饶身后跟着的墨家人,以及办公室里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崔润、易思衡等人。
墨家弟子急得团团转,但又不敢放肆,只能“长老长老”地喊着,试图让丰饶改变主意。
很明显,丰饶这个决定,并没有知会墨家的那些人。
盛世上前,想伸手将人扶起。“丰先生快快请起,承蒙先生厚爱,只是我非墨家人,如何能当你们的巨子?”
丰饶没有丝毫动摇,仍旧躬着身,“先生若不应,丰饶便一直不起。”
盛世:“……”
咋还有上赶着让他当领导的?
这事其实丰饶已经思考了好几日。
他清楚地知道墨家已经没落,早就不是数百年前那个名震天下的学派。天下人也早就将他们遗忘,他们墨家已然成了守着古籍默默无闻的工匠。此前的长老觉得如此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丰饶却一直想要重现百年前的辉煌。
曾经他或许还能自视清高,觉得他们墨家的东西是旁人得不到的瑰宝,然而在见识到盛世的学识后,他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尤其是当他们墨家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将他们的东西学了去,而盛世却将这些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学院的老师和学生。
丰饶很心慌,他怕用不了几年,他们守着的至宝,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东西。
他们必须做出改变,但是让他们留在此处任教,他又有些不甘,所以便想出了让盛世当他们墨家巨子的办法。
只要盛世入了墨家,成了他们的巨子,那日后别人说起来,那便是所学都来自于墨家。到了那时,墨家的名望能达到空前的高度,或许可以重现百年前的辉煌。
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丰饶身上,他们虽不解,但也知道丰饶做这样的决定,定是有他的道理。
而崔润和易思衡等老师,则将目光聚在了盛世的身上。
虽然墨家没落了,但是墨家巨子在百年前可个个都是大儒。若是墨家真的起来了,巨子可是能名留青史的存在。
就在众人以为盛世会答应的时候,只听盛世道:“抱歉,无期恕难从命。”
就连丰饶也没想到盛世居然会拒绝,他惊得直起了身,语气中难掩惊愕,“成为墨家巨子,与你并无损失,为何不答应?”
老师们同样不解。
是啊,就算墨家起不来,不能得到多少好处,但也绝对没有坏处吧?
况且墨家巨子的身份说出去,总比一个小小的里正好听吧?
盛世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不应,只道:
“学问不该有门户之见,若只死守着自己的东西,生怕别人觊觎,那他所拥有的东西,将只会是他怀里的那些。
就像是一个人手中握着的砂砾,抓得越紧,剩下的只会越少。
学问,是所有人一同研究,方能有进步。
这一点,丰先生,应当比我更清楚。”
丰饶心中大震。
他怎会不清楚?
墨家的东西几百年来,还是先辈留下的那些,他们这些弟子并没有推陈出新研究出更好的东西来。
“我……”丰饶震惊得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盛世叹气道:“丰先生为何邀我入墨家,我也清楚。只是一个皇朝尚且不能存续千年,丰先生为何会觉得自成组织的墨家可以?”
不止丰饶沉默了,其他人也沉默了下来。
“丰先生,墨家本就讲究兼爱,你想要墨家长长久久,不若放开墨家典籍,从今往后,人人不是墨家弟子,又人人都是墨家弟子。”
丰饶心神震动。
跟儒家一样,学了儒家典籍,便是儒家弟子?
但那时候,他们还是他们吗?
丰饶咬了咬牙,若是前人或许会觉得他们本就不同,不需效仿,但丰饶不是他们。
不可否认,盛世的话,他心动了。
凭什么墨家就一直默默无闻,甚至要销声匿迹了呢?
他突然目露坚定之色,斩钉截铁道:“好,我答应你。墨家弟子愿意来学院任教。”
盛世带头鼓掌,“欢迎丰先生及墨家各位先生加入祖安大家庭。”
丰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是见到盛世及他身后的众人,又觉得试一试又有何妨。
既然有新人加入,少不得再吃顿饭。
路上,盛世与丰饶同行。
“对了,丰先生,我打算建一个研究院,听说墨家弟子技艺精湛,不知你可愿他们加入。”
丰饶:“研究学问,自然愿意。”
盛世点头,虽然研究院还没开始建,但他却道:
“我们研究院的第一个课题,便是如何做出一个内里温度可达一千三四百度的高炉。”
丰饶:“院长要这般高温度的高炉做什么?”
盛世漫不经心道:“炼铁。”
——炼铁成钢。
第43章 第 43 章 谋士
按照后世的说法, 生铁、熟铁和钢只是含碳量不同导致质地不一样。
生铁脆而易断,只能铸不能锻,熟铁虽然质地软塑性好可以锻造却不适合直接拿来使用, 而钢则兼具两者优点,强度高韧性好抗冲击。
其实百年前就出现了百炼钢的制作工艺, 因此大凉并不是没有钢。只是百炼钢需要将精铁反复加热锻打千锤百炼,方能达到优良的性能,而受复杂工艺所限,实际生产当中大家并不会选择炼百炼钢。
因此虽然有百炼钢的制作方法, 但实际上并没有推广开,百炼钢所制成的精兵利器, 每年不过百余把, 而这些无一例外,都被当做宝物收藏。
即便是军中,也只有顶级将领才会被赏赐一把。
因此这种不能批量生产的炼钢方法, 对盛世来说意义不大。
“除了百炼钢外,还有炒钢、灌钢之法。”
盛世知道炒钢和灌钢的理论方法,但他需要墨家人帮他缩短工艺流程,研究出更好的设备,从而提高钢的产量。
如今炼钢条件之一的用煤炭提高炉温,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做到。
丰饶听完盛世的解释后,便答应立即回去好好想想。
他们墨家人的手艺,若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他们自己或许一时不会想到炼钢还有其他方法,但当有人提出要求,让他们按照这个目标去做,那他们也可一试。
丰饶听到盛世的灌钢法后,茅塞顿开, 他想了想道:“我这就写信回去,让门人们都赶来祖安,务必将这高炉炼铁灌钢之法的设备做出来!”
盛世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墨家人在形学,也就是几何学,以及力学、光学等都有研究,因此学院里又加了这些课程,盛世也趁机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知识编了个教材。
眼见着学院逐渐步上正轨,方瞻那里的第一批兵器也已经做好,让盛世过去取答应给他的那部分。
将作坊本就离镇子不远,盛世去的时候,齐老板也在。
齐老板最近几个月忙得不亦乐乎,虽然铁矿都是灵武军出的,但他打造兵器的工续费也收了不少,至少比他卖农具赚得多。
他见盛世过来,乐得见牙不见眼。
方言已经回了京都,此次负责将作坊武器制作的是副将宋宣。宋宣已经让人将兵器全都打包好,请盛世过来既是让对方验收,也是想问问这些东西要运到哪里去。
这么多兵器全都运回镇里肯定是不行的,盛世让其分出一部分,准备给祖安的治安队装备上,剩下的大部分则让宋宣在这里给他安排一个库房暂时先存放着。
齐老板并不知道这个将作坊有盛世的一部分,只以为他是委托了灵武军帮着给治安队打造一些兵器,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七月初的时候,盛世收到消息,灵武军主动出击,凭借着新武器一口气将西陉关外的几座城给收了回来,并且活抓了北戎王子,狠狠打了北戎的脸。
消息传回京都,让连年吃败仗的建元帝大喜,当即传令给忠平侯方瞻,让其将被擒的北戎王子须卜乌押解入京。
很快北戎也派了使臣过来,想要赎回须卜乌。
京中自是好一番热闹,只是京中的热闹暂时与盛世无关,他刚收到易慎从晋阳传来的书信,说是有人找他下单定制。
原来易慎回晋阳后不久,便开了个文人诗会,会中他用盛世送他的竹形琉璃毛笔题字,所用的印章便是那枚琉璃印章。
琉璃器自太后寿诞之后,便在京都及晋阳等城有很高的人气,文人当中本就有不少人喜欢,但他们没想到琉璃不仅被做成了摆件,居然还能被人做成文房四宝。
这就好比是玉石毛笔,玉石镇纸和玉石印章。
就算有人之前对琉璃不太感兴趣,但在诗会上易慎用了这些后,琉璃笔也要成为时尚单品了。
因此诗会一结束,便有人找易慎打听这东西来自何处,能否买到。易慎也没直接就跟他们说东西出自盛世这里,只说是一位忘年交的小友送的。
若他们也想要,那他豁出老脸帮他们去问上一问。
盛世手中的书信,便是易慎写来问他要不要卖琉璃笔等物件的。
盛世没料到易慎居然主动帮他做了宣传。
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等东西做好一批,盛世亲自带着这些东西去了晋阳,同时也是亲自上门感谢易慎的帮忙。
在易慎的府上,盛世还见到了易慎的一位好友,邬淳。
邬淳学识渊博,但与易慎不愿入朝为官不同,他一心想要成为谋士辅佐明君。只是他时运不好,上一次选中的主上是建元帝的兄长。对方不听他的劝解,宠幸奸佞,最后在夺嫡当中失败,下场凄惨。
而邬淳也因曾是他的谋士,被牵连弃用,于家中荒渡数十年。
盛世虽看穿了他的身份,但也没说破,对其行了个晚辈的礼。
邬淳捋着胡须越看越喜欢,他笑着问易慎:“这就是你那个忘年交的小友?看着确实一表人才。”
易慎一脸慈爱地请盛世入座,随后介绍两人认识。
虽然三人年龄差距颇大,且易慎和邬淳都是文坛大拿,但他两并没有谈些文学著作,而是挑了些当下的话题,例如北戎议和使团入京的事。
盛世也没拘谨,见邬淳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想了下道:
“不期认为,不应答应和谈。”
邬淳顿时来了兴趣。
“你来之前,我等也谈到此事,他们认为虽然此次方侯爷擒下了须卜乌值得庆贺,但不可否认北戎铁骑勇猛。若不答应和谈,只怕北戎为了复仇卷土重来,西陉关不一定能守得住。
况且朝廷此前就一直想要与北戎和谈,只是一直没能成功,如今对方同意坐下来谈,你为何觉得又不应答应?”
盛世并不相信所有人都觉得应当和谈,邬淳这话分明是在考他。
“听闻须卜乌骁勇善战,深受北戎王喜爱,他被擒不仅让北戎丢了面子,同时也是折了北戎王的左膀右臂。若放他回去,正是放虎归山。”
邬淳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方侯爷押须卜乌入京,北戎又派人过来要求和谈,那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
盛世想也没想道:“须卜乌没有归降的可能,那便没有活着的必要。与其放虎归山,不若因病暴毙。”
他一说完,易慎顿时就大笑起来,对着邬淳道:“我就说吧,你们当是一路人。”
闻言,邬淳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盛世一脸莫名,易慎笑着道:“你来之前,大家就讨论过该当如何。有人同意和谈,也有人不同意,只有邬先生说方侯爷没有当初将其击毙,那就在押解路上让其暴毙而亡,彻底绝了朝廷议和派的念头。”
邬淳补充道:“此前也不是没有与北戎议和过。
他们只在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才会提出议和,而一旦等他们兵强马壮,他们会立刻杀入大凉。
很明显,此次他们只是想要赎回须卜乌,一旦须卜乌回到北戎,议和协议必定被撕毁,而西陉关也定然会遭遇有史以来最强的袭击。”
朝廷里那些精明的朝臣,如何会看不透北戎的算计?不过是各有算计罢了。
同意议和,至少可以问北戎索要财物赎人,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也更容易捞得好处。不同意议和,那就什么都没有。
盛世甚至让宋宣带了信给方瞻,但他觉得以方瞻的为人,怕是不会下这个手。因此须卜乌会不会被放回去,还真的不好说。
易慎摆了摆手,“行了,这事咱们也只能说说,最终如何,还得看朝廷的意思。我这次叫你来,也不是谈论这个的,你看看我这位小友如何?”
邬淳上下打量了一番盛世。
盛世大大方方任其打量,还贴心问道:“需不需要转个身?”
邬淳顿时失笑,朝易慎道:“你这小友是真的有趣。”说着,他看向盛世,问道:“不知盛先生府上,还需不需要一位管家?”
盛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邬淳是问他想不想要一位幕僚。
虽然不明白这位邬淳先生为何愿意当小小里正的幕僚,但既然易老组这个局,就表明对方人品学识都很好,且希望能够撮合他们的。
他当即起身,对着邬淳行礼,“承蒙先生不弃,无期自当扫榻相迎。”
易慎也捋着胡须很满意。
在他看来,盛世日后不会只是一名小小的里正,他在祖安数月,发现对方身边缺少一位谋士,他想起自己那位闷在家里的老友,便亲自将人邀了过来。
盛世来之前,易慎已经与邬淳聊了许久,因此才有盛世只说了一句话,邬淳便答应了的情形。
邬淳这几日一直借住在易慎家中,如今既然已经是盛世的谋士了,自然该随着盛世走。
此前盛昌则虽然与盛家本家分了家,但盛家宅子并没有卖。因此盛昌则回晋阳的这段时间,仍旧住在这里。
盛世带着邬淳回盛宅,刚下马车便见有人堵在门外。
本家那边听说盛世一回晋阳便去拜访了易家,还见了不少有名望的文人后,终于慌了。
他们虽然从盛昌则手里抢走了昌隆号,但最近几个月昌隆号的生意并不如盛昌则在时红火,甚至还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急于改变现状,见盛世在晋阳开了安盛书局,便想着从源头截断,高价收来纸张,试图垄断市场,逼盛世从他们这里高价买纸。
一是可以出口恶气,二也是为了大赚一笔填补亏空。
却没想到盛昌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纸,不仅不从晋阳买纸,还反过来将纸卖到了晋阳。眼见着盛昌则卖的纸更便宜,他们高价收入的纸卖不出去一点,盛家人急得怒火攻心。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说盛昌则的纸来源不明,很可能数量极少。现在低价卖只是为了让他们自乱阵脚,从而降低纸价,对方提议他们可以将计就计,将盛昌则手中那些存量很少的纸张也吃进来。
盛三爷几十年来第一次做生意,顿时觉得这位老友说得有理。但他安排人去买纸后,却发现盛昌则手里的纸越卖越多,他们所有的现银都还完了,还抵了不少铺子,盛昌则手里的纸依然没有卖完。
到了最后他们才知道,盛世在祖安开了造纸厂,那纸都是自己造的,他们根本买不完。
知道真相的盛三爷感觉天都塌了。盛家家主也气得撤了他的职。
如今在门外的,正是盛世还未见过的盛家家主。
第44章 第 44 章 画饼
盛家大门紧闭, 门房将叫门的人拦住,不准任何人入内。
叫门的人气得嚷道:“家主亲自前来,盛昌则却拒而不见, 是何道理?”
盛世从车内出来,朗声道:“晋阳盛家家主, 想管到我祖安盛家头上,又是何道理?”
门房见盛世出来,立即一脸惊喜,让另一人进去通报的同时, 小跑到盛世面前,恭敬行礼, “少爷, 您回来啦。”
盛世点了点头。
他抬步准备进门,就听到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道:“家能分血缘不可断, 无论何时,你父亲都应当喊我一声大伯,你也得喊我一声伯公。长辈登门,却闭门不见,这就是你们的礼仪?”
盛世转头,只见盛家的马车里,一位老者掀开车帘直直地看向盛世。
正是盛家那位家主盛道齐,也就是盛世那位过世祖父的兄长,也是盛家三爷的亲哥哥。
他原打算继续用家主的身份压人,被盛世道破他们早已分家后,便转而拿长辈的身份说事。
站在盛世身后的邬淳,冲着盛道齐的方向拱了拱手。
“子曰‘不学礼无以立’‘礼不以人废’, 如今晋阳盛家与祖安盛家虽有血缘,但已分属两家,盛老爷登门,理当门下先投刺,敬候听呼进,断没有在他人门前呼喝的道理。”
邬淳的意思很明白,你要讲礼仪,那就同你讲。
就算你是长辈,这也不是你家,你要进门,就应当按照礼仪先投名刺,人家同意了你再进去,到时候再讲什么长辈晚辈的事。
你现在在人家门前大喊大叫一副要算账的样子,还想要人家跟你讲礼仪?
要不要这么双标?
所谓名刺,也就是拜帖。
盛世点头,“邬先生所言极是,父亲他事务繁忙,盛老爷若是有要事相谈,须得提前数日递名刺了。”
盛道齐气得要翻白眼,立即道:“那我与你谈。”
虽然生意上都是盛昌则在负责,但他听说那个造纸厂还有印了很多书的厂,都是盛世弄出来的,那找他谈应当也是一样的。
盛世冲他笑得如春风拂面,只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如沐春风。
“抱歉,找我也得预约。”
说着,便带着邬先生进了门,留下盛道齐在原地气得直喘气。盛道齐看着紧闭的盛府大门,几息之后令人调转车头。
盛世到家的时候,盛昌则正在听几位大掌柜汇报最近的生意情况,见到盛世进屋,立即什么都不管了,跑过来狠狠抱了抱盛世。
他原先大病一场瘦了不少,最近养了养,又胖了回去。
“世儿你怎么突然来晋阳了?祖安没出什么事吧?”
盛世将易慎帮他在文人圈里宣传琉璃笔和印章的事说了下,盛昌则听说订单量不少,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做生意赚钱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世儿的主意好,不论是琉璃、肥皂、还是书局和造纸厂,都是只要做就能赚钱的买卖。尤其是前两个,都是他根本想象不来的大生意。
盛世也跟着听了一会儿大掌柜们的汇报,但最后还是当了甩手掌柜,继续丢给盛昌则负责。
大掌柜们离开后不久,常北听到盛世来晋阳的消息,也赶来了盛府。
自从石莽带队去往西域护镖后,这边镖局的事便交给了常北,常北最近也忙得分身无暇。
“石大哥护送的那支商队,大约得到年前才能回来了。”
盛世点头,如今去往西域的路不好走,路上也不安全,年前能回来还算是快的。盛世让石莽护西行的镖,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可以顺便摸一下西边的行商路线,到时候也能少走不少弯路。
“对了,其他地方的镖局开得怎么样了?”
常北:“西边的雍州,南边的宜陵、江城,还有铜宣等十多个城都已经建了分镖局,每个分镖局如今大约有一百到两百镖师不等。”
盛世颔首,这么一算,镖局的镖师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
“你回头亲自带些人去下祖安,找灵武军的将作坊,我让他们打造了一些兵器,你运出来后,分给各分局的兄弟们。”
盛世要的那些武器,除了给祖安的治安队,剩下的就是打算给镖师们的。毕竟现在镖师手里的兵器真不咋样,若是遇到武器装备还行的山匪,还真没有多大的优势。
常北点头应下。
盛世又问了些各镖局的其他情况,常北都一一作答,盛世也挺满意,他正要让常北先回去休息,但一抬头便见常北眼神飘忽,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
常北本来还在纠结,见盛世开了口,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少爷,为何书局那些产业都叫安盛,唯独到了我们这,就成了龙门呢?我不是说他不好听的意思,就是……”
他悄悄瞅了一眼盛世,吞吞吐吐将话说完,“您……是不是打算要我们?”
安盛一听就是盛家的,是少爷的,但龙门明显八竿子打不着。
盛世一愣,没料到他居然纠结起招牌来。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他本就打算镖局的生意,跟其他生意分开来做。毕竟这么多武人还有那么多兵器,虽然分在各地,但也有些敏感。
只是他又不太会取名,索性就用了名头最响的。
龙门镖局,多响亮,多亲切啊。
甚至镖局还是连锁店,各分号直接按照开张顺序排了下去,如今已经排到了十五号。
“龙门镖局嘛,就是龙头企业的意思,出类拔萃行业最佳,前无古人后来者也追不上。放心,这是我立身之本,别的都不要,也不会不要你们的。”
常北想了想,安盛的那些产业虽然在少爷名下,但实际上都是少爷的爹在负责,只有他们镖局是少爷亲自管,这亲疏好像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于是也不再纠结。
盛世随身带着一张牛皮纸,上面绘制的是简易的大凉地图,只大致标了一些主要的城镇。
他拿出来看了下已经圈起来,表示已经开了镖局的点,然后用手指指了其中几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继续开,没钱的话,就找我爹那边支取。”
如今镖局的规模还很小,商户的接受度也不太高,接的单也少,大部分都是贴钱在做。
常北一看,顿时惊了,“还要开五家?”
盛世点头,“对,这几家后期人手也要扩张,我打算加到一千人,不过不全是要会武的,身体强健会使兵器的普通人也可。”
常北咂舌,“千江边也用不着这么多镖局吧?”
盛世将手中的地图卷起来收好,“这些不是镖局,等有了船,我打算做漕运。”
“船?”常北有些不解,如今的船可不大,虽然少爷指的那几处算是水流较缓的地方,但常北总觉得那船也运不了太多的东西,到时候还得修码头,感觉远不如陆运方便。
盛世也没多加解释,只道:“还得再等等。”
他想要的大船还在研究阶段,材料还没做出来呢,急也急不来。
至于漕运的名字,他也想好了,不用跟龙门镖局抢名,到时候就叫顺通。
一帆风顺路路畅通。
第45章 第 45 章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邬淳自到了盛府, 发现不论是盛世本人,还是盛府的下人,都对他以礼相待, 并不因他当了几十年老农而有所怠慢。
同时与盛世的几次详谈里,他也得知祖安开设的那个学院又招了些新老师, 而且还是墨家人。
甚至盛世帮灵武军改进兵器的事,也没有瞒着他。
邬淳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盛世抬眸看他,“不知先生指的哪方面?”
邬淳不急不缓分析。
“您作为里正, 改进农具提高作物产量,使得百姓们能够吃饱饭, 这事很正常。
作为里正, 开办学堂教化民众,也很正常。
甚至因为您的镇子紧挨边关,为了自身以及百姓的安全着想, 帮着边军改进武器,也能说得通。但……”
邬淳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淡定低头喝茶的盛世,不紧不慢道:“但您做得太多了,这事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盛世将茶盏放下,侧头看邬淳,“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好的同时,也让其他人可以过得不错。”
盛世这话邬淳信,“公子口中所谓的自己过得好,指的是什么?衣食无忧,金银钱财?但我观公子平日吃穿用度,您并不是铺张浪费挥霍无度之人, 钱财于你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
盛世闻言笑了。
他没想到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在邬淳的眼中,却并不是个爱财之人。
邬淳见状也笑了。
“公子若真是爱财之人,即便为了教化,简单开设一个学堂也足够了,根本不必费那么大工夫自掏腰包开设学院。
您不仅免了学生们束脩,还承担了所有的杂费,就只为了让更多人可以读上书。
此等善举,放眼天下,从古至今,除了您,可再没有人了。”
这也是邬淳以及易慎高看盛世的地方,即便是他们也从未想过要做到这般。
即便有人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想法,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而有这样财力的人,却根本不会做这种纯亏本,一看就是个无底洞的买卖。
盛世笑道:“先生居然不嫌我身上铜臭味太重。”
邬淳摇了摇头,“陶朱公经商有道,广散钱财救济贫民,谁人敢说他满身铜臭?”
盛世倒是没想到邬淳对他的评价这般高,居然将他与陶朱公相比。
“当不得先生如此夸赞,无期所求不过是不受制于人。”
见邬淳看他,盛世继续道:“就像先生之前说的衣食无忧性命无虞,除此之外,我还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不受他人摆布。”
原书中,他只是个炮灰,他想摆脱这个身份,不当那个被人利用和摆布用来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在他那个时代,人一出生便可享受自由、平等、公平,然而在这里,以他如今的身份,只能是奢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邬淳闻言,愣在了原地。
谁敢说自己的人生,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沉默片刻,暗道:莫非是想当个令朝廷忌惮的诸侯?那确实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便可以了。且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公子也果真是朝着诸侯的方向去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个当幕僚的,压力就有些大了,得好好谋划才是。
盛世不知道邬淳已经开始为他考虑怎么独霸一方了。
“等明日拜访过林大人,我们便动身回祖安。”
邬淳听说要回祖安,想起盛世连墨家的人都要请来当老师,于是道:“公子若是不急着回祖安的话,我想向公子举荐一个人。”
“此人是我一位好友,于算术一学颇为痴迷,我这里有一本他当年编写的算术书,公子可以先看看。”
盛世顿时来了兴趣。
墨家的人虽然也学算术,但是并不算精通,他们的研究的方向更趋向于物理学里的机械、力学方面,捎带光学、化学等。
若是能找到一位研究算术的数学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这样的人手中,必然有一套完全适合这个时代的人学习的算术体系,到时他只用补充一些他知道但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就够了。
邬淳很快将一本小册子找了出来。
书册是手写的,颜色已经泛黄,但邬淳保存得还不错,内里的字迹很清楚。
虽然文字描述有些绕,但盛世还是看懂了,他越看越惊奇。
这里面已经包括了盛世所知道的古代的算术九章里的一些内容,甚至还有圆周率以及各种面积差的计算方法。
邬淳见盛世看得认真,在一旁道:“书中的内容于我来说,有些太过深奥,这些年来,也只看懂了一小部分。”
邬淳少时学的还是各类文学经书,虽接触过算术,但学得较为浅显,直到被罢官回乡后,遇到了那位朋友才多了些兴趣。
只是他在算术上并没有太高的天赋,友人虽然送了他书,但他学起来颇为吃力,因此到现在也没完全看懂,更别说触类旁通了。
但他没想到盛世居然能看得这么仔细,分明都看明白了。
盛世在学院开了算术课,也从各个老师那里了解到,大家平日并不看重算术,因此这本书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太难了。
盛世越看眸子越亮,最后合上册子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地问一旁的邬淳。
“先生这位好友如今在何处?我们这就去拜访他。”
“虽然我与他多年未见,但也时常通信,去岁收到他的信,说是在幽陵定居多年。”
说着,邬淳取出另一张纸。
“只是晋阳至幽陵近千里,公子您看……”
盛世接过那张写有对方住址的纸,放在泛黄的册子上,“别说千里,就算是万里,也得将人请来。”
盛世本想只自己前去,但邬淳说对方脾气古怪,若是盛世自己去,怕是请不来。盛世想了想,便同意邬淳一同前往。
稍作准备,两日后,两人便乘车往幽陵而去。
这一走,便是二十日。
只是等盛世到了幽陵,却发现整个幽陵城一片狼藉,信中所写的住址也是空无一人。
路上见到最多的便是官兵,但他们沉默着,将一具具已经发臭腐烂的尸体从各个地方抬出来,最后用板车拖着,运到城外的乱葬岗掩埋。
街边不时传来肝肠寸断的哭泣声,地面到处都是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一阵风吹来,坏了的门窗被吹得嘎吱作响。衰败哀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环顾四周,盛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很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惨无人道的杀戮。
“幽陵城被袭击了。”
邬淳也没想到一来就会遇到这个情况,他的脸色同样凝重,“幽陵城北有居洪关,怎会被攻破?”
能让幽陵城如此惨烈,除了关外的戎人不作他想。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被打开一条缝,有人透过门缝往外看他们。
盛世转头看过去,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被发现,吓得赶紧又躲了回去,“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盛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麻烦问一下,这户人家还有人在吗?”
对方再次打开了一条门缝,上下打量了一下盛世,“你是什么人?找他们干什么?”
见对方没有立即拒绝,邬淳立刻上前,“我是邵老爷子的好友,是从晋阳过来的。”
对方又打量了邬淳一番,确认他们并无危险后,将门打开半扇,“邵伯在我这,你们先进来。”
盛世和邬淳对视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
开门的人掀开卧室的门帘,只见一名老者躺在床上。
脸色灰败唇色惨白,很明显受了重伤失血过多。
邬淳心神俱颤,快走几步到床边,想要高声喊人却又怕惊了对方,最后只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从容,是我,我来看你来了。”
床上被叫做从容的人缓缓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床顶,邬淳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隔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将头转了过来,看向床边的邬淳,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像是认出对方,然而干涸的眼已经再流不出半滴泪。
他颤着手,嘶哑得快要失了声,满脸悲怆痛不欲生。
“明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盛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领他们进来的人站在他的身边,见状叹了口气,“邵伯太可怜了。”
见盛世转头看他,他在此叹了口气。
“数日前,居洪关破。大人们早就带着人跑了,幽陵城无人防守,不到一日便破了。
戎人入城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抓。年轻的不论男女全部带走,老的全都杀了。扫荡几日后,才退出幽陵,回了关外。”
“我家有个地窖,一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喊杀声,就领着家人躲进了地窖,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邵伯怕家中藏书被毁,说什么都要先将东西收起来。后来……”
盛世转头看向床上的老人。
老人双眼通红,死死地握着邬淳的手,“是我害了孩子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老人执意要收书,儿子儿媳拧不过他,便过来帮忙,没想到东西刚收完,戎人就闯了进来。老人想要拦住他们,却被对方一刀砍在了腹部,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儿媳还有孙辈们被戎人抓了去。
老人悔不当初,然而再如何后悔都已经晚了。
邻居从一旁端了一盆水过去,将老人额头上的毛巾取下,重新沾湿水后,盖在了老人的额头。
盛世见状走过去,轻轻碰了下额角,体温很高。他又掀开被角,只见对方的腹部缠着包扎的布,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这模样,分明是失血过后,伤口又开始发炎。
邻居见他的动作,叹了口气,“大夫来看过,说是年纪大了,伤口又深,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他们家受邵关恩惠颇多,最后送他老人家一程也是应当的。
邻居喂老人喝下药后,老人便又直愣愣地看着床顶发呆,显然脑子已经开始烧糊涂了。
邬淳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友多年不见,好不容易不远千里来一次,竟然就要天人永隔。
他们退出去,让邵关休息。太阳西斜时,邵关突然来了精神,唤那位邻居进去,说是腹中有些饿。
盛世和邬淳听闻,心立即就揪了起来。
邬淳进去见他,只见邵关脸色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但他越是好转,盛世和邬淳的心越沉。
邵关见到邬淳的时候,有些惊讶,完全忘了一个时辰前曾见过。
“明厚,你怎么来幽陵了?你不是应该在晋阳吗?”
这话清醒而冷静,与之前的撕心裂肺一点都不一样。
盛世和邬淳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分明是回光返照。
邵关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说到这,他还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越看越让人心慌。
“对了,你身边这位是谁?”
邬淳心中悲痛,但还是努力提起精神,“这是易老的忘年交盛公子,最近我都在他府上。”
听到这,邵关看向盛世的眼中有些笑意,“能让易老欣赏,盛公子定有过人之处。”
邬淳:“公子他办了个学院,请了不少先生……”
他慢慢说着,邵关也就安安静静听着,温和平静有耐心,如他平日里一般。
邬淳见状,忍不住又抹了下眼角,继续扯了个笑,“我想着你算术那么好,便想请你去晋阳教书,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
邵关听完摇了摇头,笑得很轻。
“书怕是教不成了。我现在觉得身体很好,但也明白这好是假的。”
“明厚,我怕是活不成了。”
只一句,邬淳的泪便落了下来,他哽咽着笑骂:“休得胡说。”
然而此刻的邵关比往日还要冷静。
“明厚,你听我说,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如今我只有两个事放不下,一个是我那些藏起来的书。那是前人留下的古籍,也是我毕生心血。
我原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变成一堆废纸,如今你来了,便将它们带回晋阳吧。别断了传承。”
邬淳点头应下,“好。”
邵关笑了一下,随后眼中又溢满哀伤,“另一件事,便是我的孩子们。”
他转头看向屋顶,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他们了。”
“有朝一日,若他们能活着回来,烦请明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看一下他们。若是……”
邵关没有再说下去。
被戎人掳走,那就是九死一生。那一线生机,不过是他死前的奢望而已。
盛世看着邵关,突然道:
“既然邵先生将书捐给了学院,那我在此向您保证,只要您的孩子还活着,我定将他们救出来。”
“什么?”邵关和邬淳同时惊讶地看着盛世。
盛世重复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一直冷静的邵关潸然泪下,哽咽着说了句“多谢”。
心愿已了,邵关到底没能撑下去。
余晖之中,在多年好友的陪伴下,邵关永远闭上了双眼。
邵关的身后事,有邻居帮着操办,如今全城都在办丧事,哀乐声中,一代数学家在幽陵的郊外沉睡。
等到邵关下葬,邬淳再次询问盛世:“公子真的打算去救人?”
盛世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邬淳沉默半晌,最后道:“我与公子同去。”
盛世没料到邬淳要陪自己一起冒险,他连忙阻止,但邬淳心意已决。
“他们是我多年好友的亲人,理当该我去救,况且我会说戎语。”
盛世见阻止不了,便也同意了。
他们让人将邵家的书籍装好运往祖安,同时两人又乔装一番,带着剩下的人悄悄出了城。
马车上,两人被颠得晃晃悠悠,就在盛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邬淳问道:
“公子此前说追求衣食无忧性命无虞,如今为何又要自踏险境?”
盛世眼也没睁,“真要问缘由,那就是我是个商人,讲究买卖公平。既然拿了人家生命中最重要的书,就该帮人家完成心愿。”
邬淳也没睁眼。
这就是圣人说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第46章 第 46 章 出关
虽然大凉将北方的游牧名族统称为北戎, 但实际上戎人并不是一个整体。他们由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大部落吞并小部落,从而建立自己的势力。
如今的北戎王并没有一统草原, 只征服了漠南漠北等地,占据了中部地区最为肥沃的几处草原。
而以德特山为界, 东部草原被东胡所占领,漠西地区则被西戎占据。
整个草原虽然被一分为三,但由于北戎兵强马壮,数年征战后, 东胡和西戎最终向其臣服。
而此次劫掠幽陵百姓的,便是东胡人。
出关前, 盛世便令人将马车更换成了马匹。
出关后再行数日, 眼前突然开阔遍地是草场,正是东胡人手中最靠近大凉北部的乌达草原。
如今正值夏日,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牧民们吆喝着驱赶牛羊,远处还有一顶顶帐篷,正是牧民吃住的地方。
草原视野开阔,盛世等人还未靠近,便被牧民们发现了踪迹。他们一脸戒备地看着盛世等人靠近。
中原人很少会出现在他们这里。
盛世到了跟前,翻身下马,随后对着一名牧民行礼,“我们是从大凉来草原行商的商人,不知你们部落首领现在何处?我们想与他谈谈交易。”
牧民打量了盛世一番,又看了看盛世身后的邬淳,问道:“你来我们东胡,是想做什么生意?”
“毛皮, ”盛世眉眼弯弯,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据说你们这里盛产毛皮,便过来瞧瞧。不过我只收品质好的,当然了,价格自然也比寻常高得多。”
牧民闻言顿时欢喜。
他们虽然居住在这片草原上,却是个只有两百人的小部落,沿着草原往东北而去,还有两个更大的部落。
他们剪下来的羊毛,剥下来的羊皮,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用,很少有人来他们这边收,即便要收也是去其他大部落。
“你等等,我帮你去问问首领。”
不管是北戎还是东胡,都没有禁止百姓与大凉通商。毕竟牧民们生活所需,不少东西都来自中原。
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马匹不可以卖予大凉人。
如今北戎对大凉最大的优势便,是对方没有体格强健的马匹,因此当大凉军队面对训练有素的北戎骑兵时,总处于弱势。
但百姓们也不是单个人与大凉来的商队做交易,而是有专门的组织,像这个部落因为人数不多,就是由部落小首领说了算。
牧民很快地上了自己的马,飞奔去找自家首领。
首领听说有人来他们部落买皮毛,顿时也来了精神,很快便随着牧民赶过来。
但当他见到盛世身边只有一名老仆,身后也只跟着二十多个随从的时候,顿时心生不屑。
“你这一小队人,能收多少毛皮?”
盛世笑看着对方,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
对方更加不屑了,“五十,还是五百?”
若是五百张的话,倒是可以坐下来谈谈。
盛世笑了笑,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五万。”
“什么?!”首领一个趔趄,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急忙跳下马,走到盛世跟前,不复之前的轻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盛世点头,他又往盛世身后看了看,心中还有疑虑。
盛世见状道:“我们受贵人所托,来东胡做毛皮生意,要的量自然少不了。
只是毕竟是第一次来,对这边不熟,稳妥起见,带的人也不多,主要还是洽谈。
若是能谈妥,那回去后立即派人过来,到时候一手钱一手货,大家都放心。”
他这么一说,首领顿时信了三成。
来大凉收毛皮的商人,不可能只带了二十多人,而且还两手空空过来。
往来一趟不同意,大凉商人每次来,都会带不少大凉物品,例如绢丝甚至是少量盐等,将这些东西卖给东胡人后,再从东胡人手里收走毛皮运回大凉。
虽然他们是个小部落,但他也与大凉商人打过几次交道,还真没见过这人。
说是第一次来,想要探探路也说得通。
但他还是问道:“哪个贵人?”
这话其实问得很冒昧。
盛世脸上立即露出难言之色,见首领催促,盛世纠结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首领面前。
“主家身份不好提起,首领看过这个,应当能够明白。”
盛世手里的是一块玉牌,玉牌的正面刻着龙纹,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
首领其实没太看明白,他只是个两百多人小部落的首领,规模甚至可能还不如中原的一个村,但他哪能说看不懂。
至少这牌子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首领虽然看不懂,但又多信了两分。
他咳嗽一声,招呼盛世去帐篷里商议,同时让人去取些毛皮过来。
盛世一举一动如正常商人一般,待他看过毛皮,只要了其中品质较好的一百张。
首领顿时不满,他凑来了近五百张皮,这人只要了其中两成,挑的还是最好的,那些破损的,全都不要。
“普通羊皮一百三十文一张,这些品质的,我给你二百五十文。”
刚要发火的首领顿时哑火了。他让身边人算了算,虽然盛世只要了不到一半的上等羊皮,但价格却比别人给的高了一倍,这么一算,他们也没吃亏。到时候这些品质一般的,还可以卖给别人,算下来,还是他们赚了。
甚至盛世大方地表示,“我带的人手不多,这些东西先存在首领这,为防止你们将这些羊皮卖予他人,定金我先付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宝珠放在小桌上。
首领的眼睛瞬间瞪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宝珠看,心里直泛嘀咕:
这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不拿货先给钱,而且付的定金比他们的货还值钱?
这么一看,对方要收五万张皮子,肯定是真的了。没想到还真被他遇到了一个有钱的大商人。
首领脸上堆笑,“少爷付了钱,我们自然不会卖给其他人。”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宝珠,却被盛世先一步又收回了手心里。
见首领马上要变脸,盛世又道:“首领莫急,你也知道我这次要收五万张皮子,在你这才收了一百张,距离五万张差得实在太远。
若是我自己一个部落一个部落跑,实在是太慢了。不知道首领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介绍我能快速谈成生意。”
说着,他又将珠子捏在指尖递过去。
“这枚珠子既是定金,也是给您的报酬。”
首领哪里见过这般晶莹漂亮的宝珠,听说只有汗王和那些大首领才用这样的宝珠。
首领喜笑颜开,伸手过去。
“少爷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盛世松手,玻璃珠子落在了首领的手心里-
这片草原还有两个大部落,因为他们彼此看不惯,倒是让小部落夹缝生存了下来。
小首领介绍了其中一个首领给盛世认识,盛世又用十颗玻璃珠当定金订下了一批毛皮,但缺口依旧很大。
大首领在收了好处后,不想要隔壁也占便宜,于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东胡王管理着的德特山以东的地区,他的军队会从归顺他的各个部落抽取青壮年补充。小部落因为人数太少,连被抽取的资格都没有,只须按时上缴财物即可,但大部落就不同了。
大部落首领是东胡王杀掉他的上一任后,扶持起来继承首领之位的。他的人脉自然也跟小首领不同。
而在这一片土地上,除了他隔壁的死对头外,还有一个便是东胡王派遣过来的军队,里面正好有他的熟人。
军队里没有毛皮,但是军队里领兵打仗的将领大部分都来自贵族大家,他们家中的草场可不小。
五万张毛皮,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大首领手中盘着一颗剔透的玻璃珠,笑着对盛世道:“老弟来得是真巧,阿布托他们还未回东都,刚好可以赶上。
你也莫急,我已经令人先去通禀了,明日我便同你一同去军中,哈哈。”
大首领得了十颗琉璃宝珠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他都已经盘算好,一颗宝珠留着把玩,另外九颗镶嵌到他的宝刀之上,到时候是何等拉风,定叫那老小子羡慕死。
他乐得又让人给盛世等人准备晚宴,上的全是肉,可见心情有多好。
小首领知道明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晚宴上不停给盛世敬酒,生怕盛世忘了他。
一顿饭,倒是吃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盛世与身侧的邬淳对视一眼,同时悄悄舒了一口气。
兜转数日,终于能见到人了-
阿布托带着人马驻扎在乌达草原西南部的恒城,身边人斟酌片刻说道:“王上又派人来催您回去了,将军还不走吗?”
阿布托猛地灌了一口酒,冷哼一声。
“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仗是我打的,东西是我抢的,等回了东都,这些还有我的份?还不是被他们拿去瓜分了?”
说话那人也知道自家将军心里不爽,但还是劝解道:“这事继续僵着也不好。”
阿布托脸色阴沉,隔了半晌问道:“抓回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
阿布托点了点头,“死了就不值钱了。”
第47章 第 47 章 你高兴就好
恒城处于幽陵城西北, 距离居洪关两百余里,是戎人从东部入侵中原的必经之路。
恒城原是大凉边关重镇,十多年前被东胡占领, 此后大凉退守到东南的居洪关中。又由于京都距离北戎更近,为了拱卫京都安全, 大凉放在东南的兵力并不多,因此东南守兵时常对东胡的袭扰劫掠束手无策。
盛世与首领那木尔一同前往恒城的时候,沿路被邬淳科普了一下大凉边关局势。
“十多年前景小将军驻守居洪关时,曾率军将此城夺回过, 后来镇国公夫妇病逝先皇后遇难,景小将军被调回京都, 接替他的人没多久又将恒城给丢了……”
盛世暗道:景小将军, 那不就是长安那个小舅舅?
看着有些文弱,倒不愧是将门之后-
恒城规模不算太大,有那木尔带路, 盛世他们很顺利就入了城。
刚一入城,盛世就发现城中胡汉混居,有些百姓穿着大凉服饰,有些则穿着胡人服饰。看样子这些年东胡也迁了不少胡人到恒城。
只是在这里,凉人与胡人的待遇却并不相同。
盛世等人骑马走过,便见路边有胡人拿着鞭子抽打一名大凉人。被抽打那人瘦骨嶙峋,脸上青紫一片,一边挨打一边咬着牙将沉重的口袋搬到板车上。
盛世身后众人见此情景,俱都皱了眉头。
那木尔也看到了街边的景象,他回头看盛世,见盛世脸上并没有痛惜之色,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你好似并不在乎大凉人的死活。”
盛世笑着回望回去, 脸上透着商人的精明和凉薄。
“在下在乎的只有手中的银子,不管是大凉人还是东胡人,谁跟我做生意能让我赚到钱,谁便是我的兄弟。”
十足没有底线的奸商模样。
那木尔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我听说你们那里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看来盛少爷你很识时务。”
那木尔虽对盛世的表现很满意,但眼神中仍旧透着股不屑与轻视。
大凉人果然不如他们东胡人忠诚。
那木尔令人去给恒城守将阿布托递信,等待召见的时候,盛世也从那木尔那里知晓,他跟阿布托是在东都的时候认识的。
虽然那木尔嘴上说着两人关系很好,但盛世还是能从他的言辞中感知两人并不太熟。此番更像是那木尔想要借他的生意,讨好阿布托。
不过两人关系如何并不要紧,反正这会儿他已经到了恒城。
很快军中便有人来传信,说是阿布托允了他们的请见。
阿布托并没有住在城主府里,而是住在犬戎军驻扎的大营之中。
穿过营地,不时有犬戎士兵拿着兵器三三两两路过,盛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邬淳,邬淳轻轻点了一下头。
被允许进入帐中的只有那木尔和盛世两人,其他人全都被安置在了另一处候着。而那木尔随身的武器也被卸了去。
盛世一进大帐,便见主位之上坐着一位体型高大的异族男子。对方鼻似鹰钩眼神凶戾,浑身透着血腥之气,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木尔一进门就满脸堆笑,“阿布托大人,我帮您找了门好生意。”
阿布托的目光移到盛世身上,盛世赶紧低下头,同时身体瑟缩了一下,嘴上说着:“小人拜见阿布托大人。”
被阿布托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盯着,盛世虽心中没有惊慌,但面上还是露出些许惊恐,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那木尔赶紧趁机说明来意,阿布托一边听一边将盛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嗤笑一声,
“五万张毛皮?本将如何信你?”
那木尔其实很纳闷阿布托为什么要这么问。在他看来对方完全没有必要骗人,反正若是拿不出钱,他们的毛皮也不会被骗了去。
当然了,他自己能信,更多的还是看在兜里那十颗宝珠的份上。
还未拿到货就付了这么昂贵的定金,若是对方毁约,他可不会归还宝珠。
这事怎么看他们都吃不了亏。
但他哪里能将自己得了好处费的事告知阿布托?
万一这个商人给阿布托的宝珠不多,那阿布托岂不是要忌恨于他?
于是,他赶紧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人身后是大凉贵人。您也知道,大凉人,有钱得很。”
言下之意,五万张毛皮,对大凉贵族来说,九牛一毛。
阿布托单腿踩在坐垫上,一双鹰目盯着盛世,“大凉哪位贵人?”
之前那位小首领盛世还能随意糊弄一下,但阿布托明显要他说出背后之人来,于是盛世再次掏出了那块刻有龙纹的玉牌。
他双手递出,“大人,这是主家的信物。”
阿布托从座椅上下来,仔细看了一眼那只玉牌。“龙纹?”
再次看向盛世时,阿布托的眸中满是打量和探究,“大凉皇族?”
盛世恭恭敬敬,“正是。”
大凉皇子出生时,便会被赐予玉牌。长安那块玉牌自他出生后便被收在先皇后处,后来先皇后去世,长安下落不明。
这块玉牌原先要被收回,而玉牌收回,则表示小皇子已死,景清辞知道后自然不愿。
经他多次阻拦,建元帝最终答应将玉牌搁置,并答应景清辞只要他将十一找回,玉牌便会还给十一。
而景清辞去接长安时,便将这块存了十多年的玉牌带给了长安,而长安转手就送给了盛世。
盛世只知道所有皇子都会有一块玉牌,因此这会儿便将玉牌拿了出来。
显然阿布托也不清楚皇子玉牌的特殊之处,但他却认识皇族的龙纹。
“大凉哪位皇子?”
盛世低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三皇子。”
左右各个皇子的玉牌都长得差不多,那就随便挑个替死鬼好了。
盛世说完后,大帐内一片寂静,那木尔来回看看两人,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阿布托沉默片刻,随后道:“抬起头来。”
盛世依言抬头,他的脸上有害怕有敬畏,唯独没有说谎后的慌张。
阿布托冲那木尔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那木尔看了看两人,总觉得有些怪,但他也不好反驳,于是冲着阿布托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等到那木尔离开,阿布托也回到了自己的榻上,同时冲盛世抬了下手臂,示意他坐下说话。
盛世琢磨着他的意思,依言坐到了下首第一个位置。
他刚一落座,就听到阿布托问:“你们三皇子除了让你收毛皮,还让你干什么了?”
若盛世真的是傅临淮的手下,那傅临淮有一半的概率会安排其他任务,但他深入敌方,自然是不可以承认了。
因此不管盛世是不是傅临淮的人,这会儿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殿下只让小人来收毛皮。”
阿布托并不相信,他端起长案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随后冷哼一声,“来都来了,没说点什么?”
盛世心下一动。
阿布托这话说得有些暧昧,难不成他跟傅临淮认识?若两人真的认识,那自己此番岂不是羊入虎口?
早知道就说二皇子了。
盛世微微抬眸看向阿布托,见对方已经收了之前那种骇然的气势,但他也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
若自己答错一句,怕是下一刻就要人头落地。
越是紧张,盛世的头脑越发清明。
他往阿布托的脑袋边瞄了一眼,随后如普通下人般想了一下,恭敬回道:“殿下说东胡王心胸狭隘实非良主,东胡一年内必生内乱。若他是将军,定会早做准备。”
盛世这话其实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若是两人没有联系,那就只是大凉皇子对东胡的局势分析。但若是傅临淮真的与阿布托私下有联系,那盛世这话就会让对方认为他真是傅临淮的人。
而盛世说东胡王心胸狭隘的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阿布托的人物简介说的。
他这番话若是东胡其他人听到,必然勃然大怒,但阿布托不同。他虽然是东胡王任命的恒城守将,但其实心里早就对东胡王不满。
因此盛世这话,简直就是说在了阿布托的心坎上。
至于盛世口中那个“早做准备”是哪样的准备,就看各自的解读了。
盛世已经想好,若是阿布托追问什么准备,他就直说他是个小人物,殿下并未将如此重要的事告知与他。
而在阿布托看来,盛世这话不仅直戳他心中隐秘,更说明对方真的是三皇子的人。
确认完盛世的身份后,阿布托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再次冷哼,“你家主子做事还挺缜密,知道借行商一事遮掩,甚至还知道从其他部落迂回以掩人耳目。”
盛世:“……”
这就明牌了?
而且阿布托话里话外,都说明两人不仅是认识。
盛世心中诧异。
他还真的阴差阳错发现了一桩通敌叛国案,甚至还成了其中的一环,就是不知道阿布托和傅临淮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见盛世低头默认了自己的话,阿布托又哼了一声。
“别以为你不说,本将就不知道你主子打的什么主意。在这,你只是个毛皮商,记住了吗?”
很明显盛世的出现,出乎了阿布托的预料。
盛世表示,他就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自然不在两人的计划里。
他不慌不忙道:“大人放心,如今正值夏日,东胡这边的毛皮价格是一年当中最低的,等将这批货运回去制成衣物,也就到了冬日,刚好可以卖出。”
阿布托见他真的要认真收货,便点了点头。
见阿布托没再提傅临淮,盛世心思一转,决定再试探一下。
他依旧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行礼后道:“殿下让小人到了这,听凭大人差遣。”
阿布托闻言嗤笑一声。
他需要差遣到一个二十多人的小队?
说是听凭差遣,实际上还不是派人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背信弃约?
“放心,本将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盛世自然不能追问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于是只能装傻充愣,事后再查。
阿布托:“既然你要收毛皮,一会儿跟我的随行官商议。”
盛世自然不是真的收毛皮,他也没有人来运这么多毛皮回去,再说带在身上玻璃珠也剩得不多了。
说到玻璃珠,盛世还得谢谢邬淳。
他们从晋阳出发乘的是马车,邬淳在上车前感叹这趟车估计要坐得腰腿都散了架。
盛世一想长时间坐车确实容易下半身血液不畅,于是他带了一兜子玻璃珠在身上。路上的时候,他跟邬淳一人一块柔软的皮毛垫在脚底,然后在毛皮上倒上玻璃珠。
虽说脚底的皮毛有些热,但玻璃珠能按摩脚底,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疲劳,那一些些热也能忍耐了。
所以盛世那一兜子玻璃珠,都是按摩过脚底板的。
他见阿布托让他去找随行官商议买毛皮的事,于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只装了十颗玻璃珠的锦囊,递给阿布托。
“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阿布托本来还很漫不经心,打开锦囊一看,立即坐直了身体。
“琉璃宝珠!”
戎人不论男女都爱宝珠美玉,他们不仅爱将这些东西镶嵌到刀鞘上,还喜欢挂在脖子头发上,尤其钟爱各色宝石,越艳丽越喜欢。
阿布托顿时爱不释手,拿出一颗在手中把玩。
盛世眉眼弯弯,“最近舟车劳顿,带的人手有些不够,不知大人能否允许小人在城中挑些奴仆?”
阿布托头都没抬,“一会儿让随行官带你去挑。”
别说十颗宝珠了,就算是一颗也够买近千的奴隶了。这小商人要几个奴仆,他自然不会拒绝。
盛世顿时满意,躬身告辞。
临出大帐前,他朝阿布托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他将一颗宝珠送进嘴里。
盛世:“……”
……你高兴就好。
第48章 第 48 章 这少爷还真是不挑嘴
盛世刚出门, 就见那木尔笑着迎上来,问他跟阿布托谈得如何了。听盛世说他等会直接找随行官谈,那木尔就知道这事应当是妥了, 更觉得自己帮了阿布托一个忙。
于是笑着又跟盛世聊了几句,完全没意识到在阿布托看来, 盛世就是三皇子派去监工的。虽然这个监工的地位很低,但也有点让人心烦。
那木尔见事情办完,于是打算返回部落,临走前叮嘱盛世记得先去他们部落将毛皮给收了。
盛世自然满口答应。
等到那木尔等人离开, 盛世去找阿布托说的随行官穆尔,却被告知对方出去办事了, 须得等个半日。
阿布托并没有给盛世安排住处, 军营中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想法,因此盛世在没见到穆尔后,便需要自己去找住的地方。
军中这些人的行为, 在其他人看来,是对盛世的轻视,殊不知却正合盛世的意。
若是阿布托执意要给他安排住处,他还得想办法拒绝呢。
盛世带着邬淳等人出了大营,又因为在阿布托那里过了明路,倒是没有人不懂事地撞上来。
随意找了个安静到有些萧条的客栈落了脚。
客栈掌柜是个大凉人,见盛世一行人突然进门,还有些惊讶。邬淳负责去跟掌柜攀谈,掌柜见他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又因为大家都是大凉人,心中有些唏嘘,一时间倒是说了不少关于恒城的事。
盛世也从掌柜那里得知, 从幽陵城劫来的那些大凉百姓如今还在恒城里。
“说来也怪,往日被劫掠的女子,多半是被赏赐给下面的将领,但这次阿布托大人居然一个都没赏。”
掌柜知晓得如此清楚,还是因为他父亲是名大夫,前几日被喊去给里面的人医治,说是关押的女子中有人自残。
盛世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待遇看着不太像是对待劫掠的俘虏。
在这个年代,战争中被劫掠的百姓,不论男女下场都很惨。男的不是被编入军中,成为日后冲锋的炮灰,便是被当做奴隶赏给有功之人。
女子的下场更不用多说了。
如今这些人居然都只是关在城东,甚至病了伤了,还找人来医治。
盛世可不觉得阿布托会大发善心心疼百姓受苦。
只看幽陵城那堆积如山的一具具尸体,就知道阿布托是个残忍暴虐的侩子手。
等到回了房间,盛世与邬淳相对而坐,喝了一口粗茶。
盛世:“阿布托已经同意让我挑几个侍从,我准备跟那位随行官谈完生意后,就让他带我去关押的地方挑人,到时候先生也一起。”
那些玻璃珠子对于盛世来说不值钱,但是对胡人来说却是宝贝。因此用那些珠子换几个人并不难。
只是盛世不认识邵关的儿子儿媳,到时候还得让邬淳帮着看一看。
邬淳点头应下,这次这般顺利,还是因为盛世手里有好东西多,又出手大方。这完全是靠钱砸出来的。
即便是邬淳也觉得玻璃珠子是极为昂贵的宝贝,当初他在车上可不敢如盛世一般将他当按摩珠踩。
若是顺利接到人,以回去带人过来运货为由,立即从恒城离开。
快马加鞭,三日便可回到居洪关。
盛世和邬淳都没提接到人后,该如何,而是将话题转到了阿布托身上。
“听你公子的意思,阿布托跟三皇子之间有交易?”
盛世点头,“我听阿布托话里话外的意思,此事怕是有七成。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在蒙我,但他知道我是傅临淮的人,应该也没蒙我的必要。总不能是他看穿了我不是傅临淮的人,故意设的套?”
盛世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份量,能让阿布托算计自己。
若他是傅临淮,说不定阿布托还有算计的可能,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完全不会被阿布托放在眼里。
阿布托若是对他起疑,完全可以手起刀落,直接将他砍了,反正他就带了二十多个人,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邬淳也觉得阿布托没有骗人的必要。
应当就是他与三皇子有交易,如今自己公子阴差阳错将自己绕了进去。
“三皇子为何会跟阿布托搭上线,他们交易的是什么,以及各有什么目的呢?”
盛世也觉得纳闷,要知道通敌叛国可是死罪。原文中傅临淮作为主角,自然不会写他参与了这些,那他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阿布托的?
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傅临淮去年出京的事。
“去岁傅临淮奉命去了安次。”
邬淳瞬间会意,“安次距离幽陵仅一百余里,莫非他是那时候搭上的?”
盛世思来想去,应当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但既然是交易,那必然有来有回,他用什么跟阿布托交易的,又想得到什么?”
邬淳的脸色忽地一变,抬头看向盛世。
盛世顿时一惊,“不能吧?”
邬淳脸色沉得滴墨,“说不好。”
随后两人静坐许久,直到掌柜前来敲门,两人才再次出了门。
阿布托的随行官穆尔提前回了城,很快便到了盛世落脚的客栈。
穆尔是阿布托的心腹,阿布托的大小事宜多半都经他手操办。
穆尔时间宝贵,也没兜圈子,盛世本就不是真要收毛皮,因此两人对于毛皮的数量品质和运输都谈得很顺畅。
穆尔表示阿布托的产业主要在东都,也就是东胡的王都。盛世趁机让他派人将毛皮运来,他可以提高收购价,而他自己则需要回去找人手来收货。
穆尔觉得这法子不仅可以多赚钱,还能节约时间,便同意了。
盛世:一来一回至少可以拖半个多月。
谈完生意,穆尔作势要走,盛世赶紧将自己之前对阿布托那套说辞拿出来。穆尔见阿布托已经同意,便抬手让身边一人留下,让其带盛世去挑几个奴仆。
临走前对自己那位手下吩咐:“大人已经同意,只要盛少爷看上的,你尽管挑出来便是。”
穆尔的手下见盛世在阿布托和穆尔面前都能说上话,自然不敢怠慢。
盛世看了看他带过来的几十个奴仆,问道:“这些是阿布托大人和穆尔大人的奴仆吗?”
穆尔的手下点头。
盛世立即道:“虽然大人们慷慨,但这些毕竟是大人们的私产,我不好夺人所好,小大人还是带我见见其他的吧。”
“我听说城东有不少无主的奴隶。”
穆尔手下立即迟疑起来。
盛世见状,也不着急,笑着道:“小大人若是不能拿主意,可以去请示一下阿布托大人。”
穆尔手下闻言更纠结了起来。
这人要奴仆一事,阿布托大人已经同意了,且还交代了穆尔大人,穆尔大人刚刚也交代自己随这人挑。
现在还要拿这事去打扰阿布托大人吗?
手下一想到阿布托的名字,浑身忍不住打了个颤。
大人们没说要从城东的俘虏里挑,但也没说不能从那里挑。反正这些俘虏到时候也是要送人的,阿布托大人让这人先挑几个也属正常。
手下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这边请。”-
说是城东,其实就是犬戎军的东营。
只是这个营地主要是给俘虏住的,营地周边有人把守防止俘虏逃跑。
盛世到的时候,营地里的俘虏正被人轰出来在空地上站着,按照帐篷为小队进行点名,查看有无人逃跑。
若是有人逃跑,则一个帐篷里住着的十人都要受到牵连。
同住的人既是舍友,又是监视者。
带盛世过来的手下,见大家都站在外面自然乐得轻松,也省得他拉人出来了。
他带着盛世一进营地,营地里的小头目便跑了过来,热情地对着“手下”嘘寒问暖。
穆尔是阿布托的心腹,而“手下”又是穆尔的手下,他们这些看管俘虏没有机会拿军功,俘虏逃跑还要被责罚的小人物,自然要巴结大人物。
“手下”满意地接受小头目的奉承,随后一指盛世,“这位是阿布托大人的客人,现在来你这挑十名俘虏当奴仆。”
一听是阿布托大人同意的,小头目哪里敢不同意,当即令所有人转过来,站直了让盛世挑人。
盛世看了一眼身侧的邬淳,邬淳点了点头,走向人群。
粗略估计,这里的俘虏达到了四五千人。
且不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便是十多岁的少男,或者是面容姣好的少女少妇,几乎看不到一个年长的。
很明显阿布托抓人的时候,不是随便抓的。
人群里,邵关的长子邵永章一眼便认出了父亲的好友邬淳,身旁的儿子惊讶得差点叫出声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们这边的动静立即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拿着刀的士兵恶狠狠盯着他们。
“都给我老实点。”
邵永章连忙低头认错。
等到对方转过去,他儿子邵明和忍不住小声道:“邬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邵永章摇了摇头。
邵明和忍不住涌出希望,“爹,你说邬爷爷会不会是来救我们的?”
邵永章:救他们?怎么可能。他们到了这里,怕是没办法或者出去了。
邬淳还未找到人,盛世先一步看到了。数千俘虏的脑袋边,有人有字有人没有,很巧的是邵关的两个儿子邵永章和邵永术脑袋边都有字。
邬淳找到邵永术的时候,盛世也隔着老远点了邵永章,以及邵永章的身边看着很像他儿子的邵明和。
邵明和被盛世点出来的时候,脸上既惊讶又惊喜,邬爷爷跟着的人,应当不会要他们的命吧。
见盛世挑了三个人出来,“手下”立即对他们说道:“以后你们就是盛少爷的奴仆了。”
邵明和顿时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邵永章一看他们三人,便知道还真的让邵明和说对了,是邬叔带人来救他们了。但他并没有露出欣喜之色,而是对着盛世和邬淳拱手行礼。
“小人粗鄙不堪怕是伺候不了少爷,但小人内人心灵手巧绣得一手好花,不若让内人来伺候少爷。”
他这话立即引得其他人不满,纷纷觉得他是在卖自己的妻子。
他们虽是俘虏,但是阿布托没有处置他们,他们便还不算是私人奴仆,甚至他们还能做梦万一他们能回去呢。
一个男人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妻子送出去,能是好人?
邵明和没想到父亲会这般说,他稍一愣,随后便听到二叔也对着盛世拱手行礼,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邵明和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
别人都以为这是火坑,但是他们知道这不是。就像父亲说的,在这种地方,他们这些男子顶多是受皮肉之苦,但女子就不是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母亲和二婶如何会自毁容貌。
他当时不懂,以为母亲和二婶疯了,于是在他们要给妹妹毁容时,将碎陶片给抢了下来。
之后守卫便将所有锋利的东西收了起来。
邵明和滚了滚喉头,最后也道:“我妹妹虽年少,但聪慧过人……”
喊骂声此起彼伏。
盛世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虽心中感慨,但面上仍旧表现得分外冷漠凉薄,像是对方无论是谁都无关紧要,算不得人一般。
“行,你让她们过来吧。”
很快邵永章和邵永术的妻子便被带了过来。他们之前并没出现在队伍里,而是因为脸上的伤被强制留在帐篷里。
如今被拉出来,盛世才发现两人的右脸上斜着一条足有两寸长的伤口。
伤口虽敷了药,但仍旧血肉翻飞很是骇人。
莫非客栈掌柜的父亲,医治的就是邵家两位儿媳?
两位妇人身后的女孩,年纪与盛婉儿相仿,此刻正躲在两人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盛世。
“手下”一见两位妇人的脸就皱了眉头,“这也太吓人了,盛少爷还是换一个吧。”
盛世摆了摆手,“不用。两人的伤口一致,看着如同双生,还挺别致。”
“手下”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之色。
这少爷看着眉清目秀气质不俗,没想到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有人忐忑,也有人这段时间与邵家兄弟相处过,觉得他们不是卖妻求荣之人,于是心思几转,觉得这事可能不是他们以为的坏事。
很快便有人喊着他也想当少爷的仆人,还有人则喊着自家也有女人。
被抓的人实在太多了,邵家兄弟不知道盛世是答应了他们父亲临死前的请求特意来救他们的,因此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将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盛世这会儿也不好强行拉他们走,于是便从其他人里又选了两名女子。
盛世一下挑走了五名女子。
“手下”这会儿也懂了这位少爷要的伺候的仆人到底是什么了。
一开始挑的中年人和少年,这会儿又变成了毁容的妇人、年轻的女子以及小女孩。
啧啧,这少爷还真是不挑嘴。
第49章 第 49 章 公子想救,那我们便救……
由于盛世只挑了几个人, 且其中还有两个毁了容,一看日后就不好出手的妇人,因此“下人”并没有觉得他挑人离谱, 并不需要向上级汇报。
于是,在“下人”复杂又带着些鄙夷的目光中, 盛世带着挑好的几人,离开了东营。
回到落脚的客栈,邬淳将另外两人安排在一处,随后带着邵家的三名女子进了房间。
门刚一关上, 邵永章的妻子余氏便拉着妯娌祝氏,以及侄女邵茹, 跪在了盛世和邬淳的面前。
以额抵地, “多谢公子、邬叔搭救。”
她虽是妇人,但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
在见到邬淳跟在这位公子身后,且他们点名要的是自己家人的时候, 她便明白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盛世将人扶起,让其坐下来说话,同时令人拿来巾帕递给对方擦泪。
大家落座后,邬淳叹息一声,将幽陵的事跟两人简单说了一下。
听到公公已经过世,余氏和祝氏再次泣不成声。
等听到盛世因为公公的那些书册,而答应过来搭救他们的时候,余氏和祝氏再次起身道谢。
祝茹虽然还小,但她也听懂了大人们的谈话。听到盛世是专程来救他们一家的时候,她看了眼自己三人,忍不住着急起来。
“可是父亲、大伯还有哥哥,都还没救出来。”
她话一出, 余氏和祝氏顿时沉默。尤其是余氏,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还在军营里被关押着,更何况她们三个活命的机会,还是家中三个男子让出来的。
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从东胡人手里要人,那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啊,她实在没有脸张口让公子将他们家里人全都捞出来。
祝氏自己和女儿都出来了,见大嫂难过,最后壮着胆子乞求道:“公子能否再帮帮忙?”
哪里是盛世不想救人,只是这事有些难办。
邬淳见状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帮。今日挑人的时候,营中的看守就已经起疑了。他们应当是知晓你们是一家人吧?”
祝氏微怔。
她和大嫂自毁容貌的时候,事发后,家里人自然是守在一旁的。后来看守们怕她们就这么死了,专门给她们请了大夫。
闹了这么大的事,看守们自然是知晓他们是一家人。
不止是看守,营中关押着的许多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听到余氏说了当初的情形,邬淳道:
“若是这时将你们一家人全部要走,不止看守们起疑,其他人怕是也会觉得这里有猫腻,到时候他们闹起来,那我们一个都别想走。”
祝氏和余氏面面相觑,没想到会这么惊险。
盛世是骗了阿布托,说自己是傅临淮的手下,来做毛皮生意的,阿布托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并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
但他这么一个身份,是不可能去救俘虏中的某家人。
不管是俘虏闹起来,还是看守们起疑报了上去,只要阿布托开始怀疑他,那他分分钟露馅。
祝氏心中慌乱,“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先静观其变两日,若是没有机会,那就只能先带你们离开,后面再谋划如何救出永章兄弟。”
邬淳看着几人,叹气道:“如今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祝氏和余氏闻言,只能拭了拭眼角的泪-
接下来的两天,盛世并没有急于想法子,而是在恒城里闲逛了起来。
他并没有带多少银钱,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些玻璃珠子。于是他找到恒城的珍宝阁,卖了两粒玻璃珠子。
然后拿着得到的银钱,在城里进了一些货,看着完全就是普通商人的做派。
除此之外,就是在城中寻找一些美食,例如当地的黄花菜、莜麦做成的面食,甚至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人吃的菌菇,他也要尝一尝,甚至还在客栈的后厨自己动手做。
大营里,阿布托问穆尔:“那个人这几天在干什么?”
穆尔恭敬答道:“除了第一日从东营的俘虏里挑了五个女人外,这两天一直在城中闲逛,不是买东西就是弄吃的,看着没有什么问题。”
阿布托冷哼一声,“还是个风流的。”
穆尔:“今日他派了两人返回幽陵,应当是回去找人运毛皮了。看样子是不信任我们恒城的人。”
阿布托:“恒城在我们东胡手里多年,他不信任也是正常的。”
“行了,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监视他的人就撤回来吧,省得浪费我的人手。”
穆尔:“是。”
对于两人来说盛世根本算不上什么,因此阿布托简单了解完后,便将他抛之脑后,转而问起来他最关心的话题。
穆尔低头禀报:“扎克部已经回了信,表示拿到东西后,立即可以响应将军。丹伦部表示他们需要三千男性俘虏,……”
阿布托闻言松了口气,“格鲁部呢?”
格鲁部是东胡最大的一个部落,若是不能得到格鲁部的支持,那他的计划就只有三成的胜率。
穆尔:“据传北边迁移过来一个大部落,最近一直在骚扰北边疆域,格鲁部被王上派去了那边,信应当还没有送到。”
阿布托顿时皱紧了眉。
格鲁部的强大毋庸置疑,即便被东胡王抽走了一些兵力,但它的兵力依旧是各部中最强的。不然东胡王也不会让他单个部落,去对付北边的侵犯者。
格鲁部强大,它的首领库青也是东胡第一勇士。只是库青却有个人人皆知的喜好,或者说是弱点。
他酷爱大凉女子,但他的喜爱,不是收她们为妻为妾,或是为奴为婢,而是以凌虐为乐。
东胡的大凉女子本就不多,而这些位数不多的大凉女子,有大半都是死在了库青的手里。即便库青如此残暴,东胡王对他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多加苛责。
阿布托此次便是打算用劫掠来的大凉女子讨好库青,让格鲁部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
至于其他部落,自然是用男性俘虏,以及劫掠来的钱财珠宝贿赂收买。
一个小小的将军,如何能满足阿布托的野心。
他要的是整个东胡,他想要当东胡的王!
穆尔继续道:“正好那名大凉商人要做毛皮生意,扎克部和丹伦部的人,可以混到送毛皮的队伍里,这样应当不会引起王的注意。”
阿布托点头。
只要他们收了东西,就算是站在了他这边,就算临阵倒戈也不行了。
毕竟这些东西是东胡王点名要的,被其他部落截胡拿走了,东胡王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若是京都再来人,继续想办法拖着。”
穆尔点头应下-
盛世闲逛了两日后,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终于不见了。
于是他便带着邬淳,再次去了东营。
东营看守见他是两日前穆尔大人的人亲自带来挑俘虏的,而且还是得了阿布托大人的令,自知这人身份不算普通,自己还是不要得罪得好。
因此盛世很顺利地入了东营。
看守见他没有架子又好说话,还因上次的事感谢自己而塞了不少银子,立即笑得合不拢嘴。
盛世见他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于是旁敲侧击问,上次是阿布托大人送他的奴仆,他不好意思多挑,现在能不能从看守手里买一点奴仆回去,人随意,钱也不是问题。
看守收了银子,自然好说话多了。
“买肯定是不成的,这些俘虏大人都是有用处的,我虽然管着他们,可没有处置的权利。况且再过个十日,他们就得被领走了。”
盛世只能叹气表示遗憾。
看守见他真的只是想买奴仆,看在怀中的银子份上,他宽慰道:“若你想要,可以等下一批。”
盛世:“怎么说?”
看守往外瞄了一眼,小声道:“打幽陵城很简单的。等下次再去,不就又有了?”
盛世心中一凛。
幽陵城是东北边防,即便兵力不是大凉各边城最多的,但也绝对不少。
有天险,有兵力,如何能让东胡人说出‘攻打幽陵城很简单’这样的话来?
莫非阿布托能够劫掠幽陵,还有隐情?
他突然想到阿布托默认的他与傅临淮之间的交易?
盛世心中骇然。
莫非幽陵城中有内应?
而傅临淮答应的,便是阿布托成功入城劫掠?
他之前还疑惑,幽陵城的军事地位很高,一旦攻克居洪关以及幽陵城后,胡人军队便可挥师南下,踏平大凉东部平原,甚至可以由东向西,进攻京都。
原先盛世以为是他的兵力太少,不足以支撑他长线作战。若是深入大凉腹地,又没有支援,怕是回不去草原。
但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了。
即便阿布托的兵力不足以挥师南下,他也完全可以背靠天险占据幽陵城,进可攻退可守,进而对大凉东部构成威胁。
但阿布托却没有这么干,他选择在幽陵城劫掠一波,返回恒城。
阿布托这步棋,要么是他本人昏聩看不清局势,不知道幽陵城的军事地位,要么就是有交易约束。
他可以劫掠,但不能占城。
怪不得阿布托和穆尔对他挑俘虏当奴仆没有起疑,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以及他的“主子”根本就没有将大凉百姓当人看!
回到客栈,盛世看着邬淳绘制的大凉东北部地图沉默。
邬淳:“幽陵城的守官在居洪关被破时,直接弃城而逃,没有半分反抗。阿布托进了无人防守的幽陵城,也仅仅是劫掠杀人,并未趁机占城。这事本就透着古怪。”
别人或许会说阿布托昏聩怕大凉反击,但邬淳和盛世却不这么认为。
盛世皱眉敲了敲地图恒城和幽陵城。
邬淳看了看道:“利益相关,不外乎图人、图财、图权。
东胡应当没有令三皇子让出这么大利益的美人。
至于钱财,既然让出了幽陵城的百姓和财物,那想从阿布托那里得到的,肯定也不是钱财。
只剩权势了。”
邬淳也眉头紧锁,“莫非是借兵?”
盛世:“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傅临淮如今还在京都,他是不是想从阿布托这里借兵,都不是目前最要紧的。”
邬淳侧头看他,跳动的灯光将盛世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公子想如何?”
盛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地图沉默。
就在邬淳要另起话头的时候,就听盛世转过头看他,眸光深沉透着坚决。
“邬先生,我想带他们回家。”
邬淳立即明白他话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惊讶道:“那足有五六千人,我们如何带得走?”
他们二十多个人,带五六个人走还成。
五六千人?就算阿布托和他的兵们看不到他们,城中的百姓也不是瞎子。
他们根本出不去恒城。
盛世绷直了嘴角,却并未改变主意。
“他们是被自己人出卖,才家破人亡沦为阶下囚。我今日若当做毫不知情就此离开,往后无数日夜,又岂能心安?”
邬淳闻言,瞬间动容。
他难掩心中激荡,早年的那些坎坷和波折,在如今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能在暮年遇一明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士为知己者死,即便这次让他豁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好!公子想救,那我们便救。”
第50章 第 50 章 小人有一计,可解大人之……
光靠他们这些人, 想要强行将所有人救出自然是不成的。盛世与邬淳直商议到天亮时分,才各自休息。
既然决定救人,那盛世就不着急走了, 他令人将余氏三人送回幽陵,同时告诉三人, 幽陵城并不安全,他们可以去晋阳城盛家书局,也可以去晋阳城广武县下的祖安镇。
等到余氏几人离开,盛世便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他先是向掌柜的说起恒城的饭食, 偶尔吃吃还算新鲜,若说起美味, 还是得看他们中原的美食。出来数月, 他着实有些想念家中的饭菜了。
于是说做就做,盛世立即借了客栈的厨房,让老板准备好食材, 并亲自下厨做了不少美食。
即便是邬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家公子居然还会做饭,而且色香味俱全,比京都酒楼里的大厨做得还要香。
如今京都等地虽然有酒楼,但实际上饭食并不算精致美味。
邬淳夸完后,便建议如此美味,应当请阿布托大人一起享用。
盛世顿时觉得有理,两人一番表演之后,盛世便令人将饭菜装到饭盒里,亲自送去大营。
若是请阿布托出去吃饭,阿布托不见得会赏脸,但盛世都将饭菜送上门了。即便他一开始不以为然,但是当他看到饭盒里的饭菜后也改变了主意。
草原人生性狂莽, 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吃食也很简陋,主要目的还是填饱肚子。
即便是阿布托这样的人,吃的肉也大多就是加了点盐巴烤殊而已。那肉又硬又柴,有时候里面还带着血丝。
饭就更不用说了,到了恒城几年,他才学会使用筷子,有时候着急起来,甚至还是用手抓着吃。
如今看到盛世饭盒里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如何能不让他食指大动。
见盛世亲自一道一道尝过一小口,确认饭食无毒之后,阿布托便大快朵颐起来。
阿布托虽然与傅临淮有合作,但他其实并不喜中原人,因此对盛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但吃了这顿饭后,他顿时觉得,中原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两方本就是合作关系,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阿布托当即让盛世每日里来大营中为他准备饭食,盛世笑着应下。
连日进出大营,且阿布托对盛世态度和善,营中的其他将士自然也看在眼里,知道这面嫩的中原人入了阿布托大人的眼。
且盛世会做人,有时会多做些饭菜,分给阿布托的那些部下尝尝。
阿布托的部下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甚至有人眼角沁泪,直呼自己之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他们塞得满嘴都是,含糊着道:“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有人小声打探:“你们中原人每日吃的都是这些吗?”
盛世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差不多吧。”
阿布托的这些下属们立即心生羡慕,顿时对这个笑得一脸和气脾气又软绵的中原人更有好感了。
盛世忙着做饭,邬淳作为他的仆从顺势也跟大营中上上下下只要他觉得有用的人,全都打上了交道。
三日后,盛世跟邬淳已经在军中混了个脸熟,谁都知道这是很会做饭的那个中原人,阿布托大人每日吃的饭食都是他做的。
果然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
而机会很快来了。
由于阿布托一直拖着不将战利品送回东都,东胡王再次派人过来催促,而这一次来的不再是阿布托可以随意打发的小人物,而是东胡王的心腹卜鹰。
阿布托即便再横,如今也没有与东胡王撕破脸,因此卜鹰一到恒城,阿布托便只能亲自迎接。
盛世为了不让饭菜凉了影响口感,让阿布托给他在营中单独搭了个厨房。
听到外间的动静,他提着勺子便出来了,远远便见有人走动。领头那人赤裸着上半身,即便是这个天气,他的身上依旧搭了一块皮草。
也不知道是热还是不热。
见他盯着那处瞧,有蹲在厨房外,打算顺一块吃的的下属,忍不住上前给盛世答疑。
“那是王上身边的卜鹰大人。”
说着,那人便羡慕地目送卜鹰和阿布托进了大帐,最后还道:“卜鹰大人来这,莫非是要给我们奖赏?”
日光下,盛世微微眯了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勺子柄,随即依旧换上那副亲切的脸,对那人说道:
“卜鹰大人来了,阿布托大人肯定得宴请,还得麻烦大人再去准备些肉和菜。”
那人一听也觉得有理,况且最近几日阿布托吃的饭都是出自盛世的手,他也没提出质疑,径直去向后勤要食材了。
回到厨房的盛世继续炒菜,很快邬淳也来了。两人小声说了几句,邬淳点头应下。
等到阿布托宣膳,盛世便带着人入了大帐。
原本阿布托要的只是他们营中的寻常饭食,但盛世提前就让负责膳食的人端着饭菜候在了外间。阿布托见已经送了进来,便也没让撤下去。
两人之前应当谈得并不愉快,阿布托宣饭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等饭菜摆好后,扯了下面皮,试图露出一丝笑。
“卜鹰大人尝尝这饭食是否合胃口。”
卜鹰并未跟他客套,尝了一口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盛世瞄了一眼帐内的情形,随后同侍从一起退了下去。
只是盛世并未走远,很快卜鹰便从大帐内走了出来,阿布托并没有出现,而卜鹰出来后,并没有留在营中。
盛世本就跟其他人一起在帐外远处候着,如今见卜鹰离开,不由得问道:“他们怎么走了?”
跟在盛世身边的,还是之前跟在厨房那个,闻言答道:“东都来的使者不住营中,都是住在四方客栈。哦对,就是你住的那家客栈。”
都?
盛世立即察觉不对,“东都来过很多人吗?”
京都来人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人便也没当回事,“来了好几次了。你说王上派这么多次人来,怎么还不给我们奖赏?难不成是大人跟使者没谈妥吗?”
盛世悄悄睨了那人一眼,怪不得一直升不了官呢。你家大人扣着这么多的奖励,既没给你们,也没给你们王上,还想要你们王上给你们发奖赏?
估摸东胡王都觉得战利品都被你们以及你们的大人给私吞了,这才不停派人来要。
而且营中将士多,也更安全,但东都来的人却不住这里,反而住进了普通客栈,说不是提防阿布托谁信?
盛世暗道:提防那就对了。
他转头笑着对那人道:“今日卜鹰大人突然到了,饭食没有多余的给你。这样吧,我晚上重新做一份,你亥时在客栈外等我。”
那人虽觉得亥时三刻有些晚了,但一想到半夜别人都睡了,他还有好吃的,又把那一丝异样给摁了回去。
“行,那我们说好了啊。”
那人离开后,盛世又去找了其他人。
等到一切办妥,天也已经黑透了。
盛世刚回客栈,便见厅内站了不少戎人面相的生面孔,唯一坐着的便是在阿布托帐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卜鹰。
卜鹰端坐着,喝的是草原上特有的奶茶。等到盛世进屋,卜鹰的随从立即将盛世身后的门给拍上。
卜鹰淡定喝了口茶,抬眸问道:“你就是那个给阿布托做饭的中原人?”
见盛世承认,卜鹰玩味道:“阿布托什么时候用起了中原厨子?”
王上对阿布托三番五次不听令很是恼怒,因此卜鹰此次来恒城,除了催阿布托将战利品运回东都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调查阿布托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盛世恭敬行了个礼。
“小人只是中原一名小小的毛皮商人,也是经巴亚部的首领介绍,说阿布达大人家大业大家中毛皮多,这才来了恒城。”
卜鹰顿时不耐,这事他来客栈的时候就已经问清楚了。“说重点。”
盛世立即应下,“前几日小人想念家乡饭菜,便做了几道中原菜,想着讨好阿布托大人,便送了些过去。阿布托大人尝完后很是满意,于是又点了几道中原名菜。”
卜鹰眼皮一跳,“什么菜?”
“百花糕、福寿全、遍地锦装、百鸟朝凤、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
卜鹰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拍桌子道:“说重点。”
盛世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
“这些都是宫中御宴上才能有的菜,小人也只听过名字,哪里做得出来。最后还是阿布托大人说里面有哪些食材,口感如何,小人才能试着做几道。
阿布托大人虽觉得味道较之他吃过的,差上许多,但恒城也没人能比小人做得更好。
这人这才当上了阿布托大人的厨子。”
盛世说完自己为何成了阿布托的厨子,卜鹰的脸已经沉得可怕。
盛世悄悄瞄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
卜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阿布托果然有问题!”
必然是跟大凉皇室中的某些人有了牵扯,才有机会吃过大凉宫中特有的菜!
东胡大将与敌国皇室有了不可告人的联系,而且还拒绝将战利品上交给王上,阿布托不臣之心至少有六成!
卜鹰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盛世退下,随后令人悄悄出了客栈。
去干什么,盛世并不知晓,但想一想,除了调查阿布托,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干了。
盛世并不担心自己说阿布托吃过大凉宫中菜肴的话,会被拆穿。卜鹰还没蠢到当面求证阿布托事情真假地步,若他真的蠢,也不会被东胡王重用,还被派人恒城了。
从东胡王不断派人来,就说明对方已经起了疑。
现在他只需要加把火,就够了。
卜鹰派出去的人是去了东营,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盛世并没有管卜鹰对下属说了什么,而是去了厨房开始准备饭菜。他一边做着菜,一边注意着时辰。
等到时间快到亥时二刻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他慢条斯理将饭菜装好,随后上了楼。
卜鹰门外有带刀的随从把守,刚一到楼上,盛世立即作出惊慌状,急忙道:“卜鹰大人在吗,小人有要事禀报!”
门外的人直接将盛世给拦了下来,“大人已经休息,你莫要吵闹。”
盛世被他架着,冲着门里喊:“大人,小人真的有要事禀报。”
卜鹰有些不耐,刚要让人将这个长得好看的中原人扔出去,就听对方喊道:“阿布托派人来抓你了!”
卜鹰心下一惊,他本就不信任阿布托,闻言立即开了门,“你说什么?”
盛世见他出现,立即挣脱出来,然后小声道:“阿布托派人来抓大人您了。快要到楼下了。”
说着他跑到卜鹰房间的床边,将窗户撑起一点。
卜鹰皱着眉过去,然而只一眼,他的脸色就沉得滴水。
只见楼下确实有营中士兵,而且还不少。
目测得有几百。
对方还未靠近客栈,只在远处盯着他们,领头的几个人还在商议着什么,离得太远且光线太暗,看得并不清楚-
客栈远处,胖胖的百夫长不满地看向来人,“你们怎么来了?”
另一人冷哼,“怎么,只有你能来,我们不能来?”
还有一人阴阳怪气道:“你以为就你跟盛公子关系好?”
胖子也不示弱,“那说好的亥时三刻,你们一刻也不准早进。”
来得一共有五个人,他们身份相当,都算是上不上下不下的中低层领导。他们这些人深夜出门,也不是肚子一人,而是每人带了几十名手下。
若是几十人在城中,其实并不打眼,但巧就巧在他们是一起出现的。
这么多人聚在客栈远处,猛一看,就像是要对客栈里的人做些什么。
卜鹰哪里知道外面来的阿布托的下属,实际上是盛世叫来吃饭的?
在他看来,这些人肯定不是冲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商人来的,而这间客栈里除了小商人,剩下的就是他了。
阿布托的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卜鹰脸色一沉,当即就要招呼自己的手下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却被盛世一把拉住了胳膊。
“大人且息怒,对方少说有两百余人,若是直接打杀起来,一时拿不下对方不说。要知道这里可是恒城,阿布托的大营就在不远处,您哪里逃得掉!”
卜鹰只带了百十人来,他冷眼扫过,“那你说要如何?”
盛世赶紧道:“此事不宜硬碰硬,当务之急,大人得先逃出城去。东都,那里才是大人的地盘。”
卜鹰深知盛世此话不假。
他白日里再次要求阿布托将东西运回东都,却被阿布托含糊带过,那时候他便明白阿布托是打定主意不给了。再结合阿布托联络中原人,甚至有风声他私下联络了几个部落首领。
在卜鹰心中,阿布托不臣之心已经十成十。
卜鹰咬牙,眼中闪过戾色。等回了东都,他定要叫阿布托好看!
盛世见他面上森然可怖,便知道他已经彻底信了阿布托要反,于是立即道:“小人先帮您拦一栏外面那些人,大人可以随小人的随从从后门走,小人的随从会送大人顺利出城。”
见卜鹰立即要将所有人带走,盛世又道:“这般多人实在太过显眼,大人还是少带些人。况且留他们在此处,也好遮掩一二。”
卜鹰立即懂他的意思,这是让他的手下留在此处,造成他并没有离开的假象。只要对方迟疑,晚一刻攻进来,他便多一分出城的机会。
卜鹰本来还怕盛世给他安排的领路人会对自己不利,毕竟他只带了两三人,但见对方只是一名老者,立即又放下心来。
客栈外那些人已经向客栈靠拢,对方一声令下,只要几息就能闯进来。时间紧迫,容不得卜鹰再思考,他换了一件衣衫,准备随邬淳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转身问道:“你为何帮我?”
盛世闻言,面上浮上哀色,“我病故的母亲,是东胡人。”
剩下的,他没有再说。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而人往往会自行脑补。
卜鹰已经脑补完东胡女子落在汉人手里,被强行为妾,后来被迫生下儿子,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告诫儿子不要忘了东胡,最后因病而逝没能回得了草原。
卜鹰对着盛世行了个草原人的礼。
盛世见状露出一个直率而真诚的笑,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为他争取活命的机会。
卜鹰心中感动,随后在邬淳的带领下小心去了后门。
前门处,盛世去后厨取出准备好的食盒,冲着等在门外的那些人招了招手。
“几位官爷进来吧。”
隔了许久,邬淳估摸着时间,打开了后门。
卜鹰一看,后门果真没人,更觉得那人还算有本事,真的能调开人手。
出城的路线邬淳已经设计好了,可以完美避开路上所有的巡防。快到城门处的时候,他递给卜鹰一样东西。
恒城的守城官不如中原各城管得严,或者说整个东胡和北戎的城防都不严。
他们原先就没有城池,即便学中原人建了城池,但也只在战争时期才严起来。其他时间,虽会关闭城门,但并不想中原地区,晚上关城后就不再开启。
因此邬淳递给卜鹰的,是他弄来的某个部落的牌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可以表明身份。
可以叫开城门。
客栈中,卜鹰的人严阵以待,而被盛世叫来吃饭的人,则一脸莫名其妙。
他们一开始还能按耐住,等到吃完,发现那些人还盯着自己。有脾气暴躁的,当下就不乐意了。
他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眼,“你们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卜鹰将自己的心腹都带走了,剩下的其实都是炮灰,他们自己也知道被留下来后,几乎就没了活命的机会,因此在这样的氛围下,情绪更紧张了。
有人忍不住手一哆嗦,当即就拔了刀,而一见他们拔刀,另一伙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地拔了刀。但他们到底知道对方是卜鹰大人的人,对峙可以,动手那是万万不行的。
盛世见双方剑拔弩张,很适时地“不小心”将两只碗碰到了地上。
情势本就一触即发,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精神紧绷的卜鹰手下当即以为开干了,立即先下手为强,对着对方的门面招呼过去。
对方岂能束手就擒,当即提刀抵挡。
一个拼了命,一个有所保留,很快便见了血。
而一旦见血,哪里还能被叫停。况且卜鹰这里能说话的人,已经被他带走,另一边也都是冲动型选手。
双方立即战成一团!
虽然双方人数悬殊,但一方是拼了命,另一方却有所顾忌,因此打了个平手。即便如此,也不时有人倒下。
人群之外,盛世侧头看着桌上的沙漏一点点往下落沙,等到邬淳手中的沙漏也漏完时,盛世立即起了身,从某个倒下的胡人手里提起一把刀,匆忙出了门。
跨上马后,立即打马往阿布托的大营而去,路上还抽空给自己胳膊上来了一刀。
大帐中,阿布托正在熟睡,忽然听到帐外传来呼喊,“大人不好了!”
阿布托翻身坐起,刚要斥责,就见盛世一身血地冲了进来,大呼:“大人,卜鹰不见了!”
阿布托惊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盛世扔掉手中的刀,单手捂住左臂上的伤口,又惊又急:
“卜鹰傍晚不知道派人出去干了什么,回来后一直躲在卧房商议。也不知怎么的,夜里突然就带人杀了出去,这会儿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城。”
阿布托立即穿衣出帐,盛世跟在身后,面上一片担忧:
“大人,您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若是他回禀了东胡王,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盛世表面上说的是怕阿布托跟傅临淮的事被发现,但实际上却在暗指其他。
阿布托果然脸色阴沉,他一边出门,一边吩咐:“令所有城门紧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城!”
然而已经晚了。
等阿布托赶去城门的时候,卜鹰早已出了城,他当即令人去追。只是追了半夜,也未能追上卜鹰。
客栈内的卜鹰手下已经死得不剩几个,剩下的被带到阿布托的面前。然而根本问不出什么,对方只说卜鹰大人一定会带着王上的军队踏平恒城。
阿布托气得将人全都砍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心安。
不论卜鹰是如何知道的,但结果就是他现在认定自己要反。当然他要反,本来也是事实。
但他现在还没做好准备,甚至库青那边还没有回信。这会儿东胡王要是派军剿灭他,他根本没有胜算,盛世之前答应他的那几部怕也要倒戈。
盛世见他愁得冷着一张臭脸,接连杀了不少人,于是小心翼翼道:
“大人,如今情况危机,决不能坐以待毙。小人有一计,可解大人之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