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少年迟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以至于孟迟菀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清她这个问题。
她想着要不要再问一遍,但很快便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掐灭了——
他的身子在抖。
那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颤,就好像是风雨中飘摇的草木之下,藏着一只小小的蜗牛,而蜗牛跟着草木在微微颤抖着。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颤动,它连结着草木的根茎,维系着那颗明知前路未卜却仍然要向前蠕动的、永远落不到实处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她心间的问题转了又转,像是一株摇摆不定的野花。
最后那道象征她心意的声音还是从万里高空坠落下来,砸进少年的心坎,沉甸甸地砸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洞。
她问:“云羡清,你是在害怕吗?”
少年紧抿着的唇瓣被轻轻掰开,那截猩红的舌尖顺从地从唇瓣中爬出来。他的身体仍旧在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像是被秋风一晃荡到天际无处可归的落叶。
少年没能回答她。就像她之前的那个问题一样,都散在风里,埋进土里。
可是答案就在他的身体里。
“小浊,你这截舌头,恢复得很好。”
云家家主的声音仍旧是柔和的,可是孟迟菀却总觉得他每次开口都像是蛇在吐露着蛇信子,叫人不寒而栗。
这句话实在是叫人疑惑。
云羡清的舌头受了伤吗?
云家家主轻轻抬着少年的下颚,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少年两颊抚弄着。
他那双眼睛里落了些笑意,可拨开那些表层的笑意后,便能看到藏在深处的冷然的审视。像世外洞天中藏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忽然少年呜咽了一声,鼻腔里涌上来一股强压不下的酸涩,眼睫边微微湿润。
疼痛像潮水,涨涨退退,可最终还是会彻底淹没那片松散的岸。
“会不会是巧合呢?今天我们整个都拔下来好不好,看看它还能不能恢复得那么好?”云家家主笑得纯真,本就好看的脸此刻像是彻底绽放的芙蓉花,明媚灿然。
分明做了最残忍的事,可他那双手上却干干净净的,葱白的指没有分毫颤抖,堆起来的笑也让人觉得分外真诚。
那些痛,经由少年的身体传进孟迟菀的灵魂里,而后又在下一瞬间断掉,像谁一口吐息吹灭了蜡烛,视线和痛感一起熄灭掉了。
……
这是一具并不完好的身体。它残缺、失衡、丑陋。
每一处都弥漫着细细密密的痒,像是血肉里驯养了千千万万只蚂蚁,它们在骨血中游走、啃咬、吞食,所过之处让人抓狂、无奈。
少年蜷缩在角落,浑身都被抓出了一层层的伤痕,可无论如何也没法止住那些要命的痒。
人为了活着,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人为了折磨他人,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云家家主将少年的舌头拔下来扔进池塘,将他两条手臂轻飘飘拆卸下来,无视掉淋漓的鲜血和少年绝望的嘶吼,一寸寸将他所有傲骨都敲碎碾成骨粉,而后一起撒进池塘,为天地提供一份养分。
“今日起,你就叫云羡清了。”
“报酬是这双手。”
云家家主宛然笑着,语调飘然,像是一片缓缓落入池塘的花瓣。
孟迟菀听见少年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叫……云羡清。”少年毫无血色的唇轻启,声音里夹杂着细密的喘。
云羡清。
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未来啊。
是少年热切期盼着的未来。
它经由身体里不知名的魂魄念出,再成为他拥有未来的证明。
孟迟菀忽然笑了。
云羡清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和名字上的可怜虫。
“云羡清,你在未来,会过得很惨很惨,惨到你会觉得你是不该出生的。可是世界上没有人会同情你,因为你很可恨,很可耻。你会死在一个人的手里,无论你多么努力,你都会死在那里。你所有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即便你抛弃了道义抛弃了情爱,甚至抛弃了人性,你也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你永远没办法飞升,永远没办法复仇,即便你改了名,你的灵魂也永远被刻上了尘浊的烙印。你就是尘浊,你永远都会是那个肮脏不堪得不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尘浊。”
孟迟菀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穿堂而过,清晰而又刻毒。
世间之人形形色色,有人将善良和同情视为天理,可有的人将自己视为天理。云羡清将自己视为天理,行万事只为取悦自己,那在云羡清面前,孟迟菀便也将自己视为天理,寻遍浩瀚识海找寻最能伤他的话,也只为取悦自己。
少年终于有了回应:“我是否亏欠于那个杀我之人?”
孟迟菀答:“兴许在之后的你眼里,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不会再想到亏欠一词,你忘记了这些词。”
少年轻轻将身上爬过的小虫放至地面,没有什么表情,目送着虫孑渐远,隐没在墙角。
“我不会忘记。”少年的声音悠远,像是一句绵长的承诺。
孟迟菀在他身体里安静下来,思绪放空,将那些刻毒的话语都清空,让灵魂荡涤一新。
……
周而复始。
身体像月亮一样,缺了又圆,圆了又缺,总没有一直完满的时候。
池塘里盛满了残缺的月亮。
听人说,云家家主名唤云沅岱。
云沅岱总是问少年月亮好不好看,少年总是不答,又总是用漠然的视线望向月亮,仿佛与月亮同悲同喜。
可月亮在很远的地方,听不见少年的心声,也看不见少年总是通红残缺的身体。
于是,日子就在阴晴圆缺中划过,像是天边坠落的流星。
池塘慢慢不再清澈,它披上了一层晚霞。那晚霞来自于少年身体。
少年慢慢不再喊痛了,慢慢麻木了。
他以为这样可以走到世界尽头,他以为见不到姑娘口中想杀他的那个人。
直到有天,他听见身体里传来撕裂的声音。
大脑在撕裂,记忆在撕裂,身体在撕裂。
他听见身体里的姑娘问他:“你怎么了?”
他迷茫。可他听见了一道属于他却又不属于他的声音:“我要真正变成云羡清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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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快从他身体里脱离出来,带着血肉。
他抬头,便见到了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
那一瞬间,他有些慌乱,会不会吓到身体里的姑娘?
几乎是下一秒,身体里的姑娘便错愕地道:“你……会……分裂?”
少年惊惶地从识海中抽查着记忆,可就在刹那,他浑身僵住了。
那段记忆,似乎也被抽离了出去,进入了全新的身体。那是一个,全然没有与姑娘有关的任何记忆的身体。
少年惶然无措,可他身体里的姑娘清楚地知道,他那双黑洞洞的眸子已经有了“云羡清”的模样。
原来,那个哭着告诉她不要爬塔,说要带她回家的云羡清,也许并非是后来杀她证道的云羡清。
可是真真假假,爱恨交杂中,哪里又有她想要的安宁呢?
难怪那个再遇时他可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难怪他也会有些迷惘。
好多思绪在她脑海中飞舞,她一瞬间想到了爬塔前灵堂前飘摇的灵幡。
“小浊……不,小清,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月光照在云沅岱明暗的脸上,衬得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像极了天上高挂的星星。
他看着两个一般无二的少年,没有半分惊讶,只有鼓鼓囊囊的满足。
少年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
孟迟菀猜他是因为云沅岱而发抖。
可是少年自己清楚,他是为自己猜测到的未来而发抖。
这个会告诉他他可以自己定义尘浊二字的姑娘,这个分明对他带着恨意可在他被折磨时却还是会对他动恻隐之心的姑娘,也许与他并没有一个好的未来。
他觉得很害怕。也许他真的会失去他的道心,也许他真的会变得没有人性,也许他真的没办法触碰到他梦寐以求的复仇和飞升。
“我愿意。”
“……我不愿意。”
两个少年同时开口。
意见相左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眼里是另一个看不穿的惊惶,一个眼里是大雾弥漫的冬季。
孟迟菀忽然想到,两个云羡清的话,那她报复他的时候,岂不是得一打二?这不对吧?
这一次,她的心声没有再传进少年的心里。那场分裂,切断了链接她心声的通道,他再也不能捕捉到那样一个鲜活的她。
“是阿爹说错了。”云沅岱缓声道,“小清必须帮我一个忙。就现在。”
少年从来都没有选择,一切都在朝着孟迟菀那句刻毒的话语前进。
月亮慢慢沉没下去,水面上再次荡起了涟漪。
少年被关进囚笼,孟迟菀不再说话。
她记得,在林宅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翻阅过一本古籍。
古有释魔,稀释己身换大道长生。
那本古籍是在何种场景下读的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有天云羡清将它递给她,面上是一贯的淡笑,他没有告诉她一定要读,有多重要,只是望着她疲惫的双眼,而后用手轻抚她的眼下,柔声道了句:“早些歇息,来日方长,总有读尽的那一日。”
那天日光柔善,她也一夜好梦,梦中无精无怪,唯有一轮温煦的月亮高挂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