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的夫君后悔了》
1. 第 1 章
“好你个马涧山!偷东西都偷到我头上来了!”
闹市中一片嘈杂混乱,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络绎不绝。却见一个周身满是赘肉的少年被撵着出来,身后追赶着的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着,尚未擦干净墨迹的手上拿着些烂菜叶一边赶着一边砸向前头跑的少年。
前头那个少年像是抢了肉包子的狗被撵着,跑步时周身的赘肉一颤一颤,看着有些滑稽,他一面跑着一面大声喊着冤枉:“我何时偷你家东西了?!你家那东西便是送我我也不要!一点破符纸而已,又不是什么仙君画的,谁稀罕!”
“你还狡辩!你家小妹都同我说了!若不是她将东西都如数奉还回来,态度又那般诚恳,我定是要报官抓你的!看你吃不吃得起牢里的苦头!”后头的人听到那话更是火冒三丈,掷出去的东西变成了臭鸡蛋,砸在少年的背上一片泥泞。
少年刚想反驳,便感到脚下传来了一阵阻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朝着地面摔了个狗吃屎,肥胖的身躯当即便缩成一团。
他低头便看见了一根长长的木棍横在地面,还未抬头,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叫喊声:“严叔!在这呢!表哥他知道错了,在这等你呢!”
他抬头,眼前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下摆沾上了些泥泞,袖子挽在手腕上,露在外头的那半截手臂似纤纤柳条,只是因为常年做事,手上的那块并不像寻常的姑娘家的皮肤般柔腻,反倒多了几分健康的纹理。
“好你个……”他登时怒目圆睁,张口便想骂。
下一瞬却被人狠狠踹了脚,他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伏去,嘴里未说完的话生生被打断,刚刚燃起的怒气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球一般瘪下去。
而站在一旁的少女眉眼弯弯似柳叶,明媚的面颊上满是狡黠的笑意。
孟迟菀站在一旁看严叔教训够了,这才慢悠悠地拉扯住严叔,语气带了些焦急的意味:“好了好了,严叔,别再打了,表哥他已经知道错了!您放心,下次他若是再犯,莫说您了,便连我也是要第一个将他扭送去官府的!绝不让您吃亏!”
只是那拉扯人的力道微弱不堪,若不是听到她在说话,只怕严叔根本就感受不到有人在拉他。
“既然是迟菀作保,这次便算了,何况你及时送还了来,我也没有亏损什么,只是你这混账表哥,总要找点什么事谋生吧,整日偷鸡摸狗哪是个事!”严叔停住了手,平静下来,对着个小女娃说话,语气倒也还算得上温和。
“您放心,我会同大舅说的!”她赶忙保证,语气正气的不行。
“那便好。”严叔叹了口气,心中也明白便是告诉她大舅也无甚于事,此刻逼着迟菀更是无用,“可惜叫你摊上了这境况……”说着便转身离去。
孟迟菀在身后连连点头,听到严叔这样说,也不免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呢。她本是爹娘从山上捡来的,爹娘是农户,家中没钱,她年少时本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唯一的慰藉便是爹娘待她还算是好。可好景不长,在她七岁那年,爹娘接连罹难,家中陡然只剩下她一个孤寡女娃。
舅舅一家见她孱弱可怜,又并非是姐姐姐夫亲生的,无力守好家产,便侵占了她家的田舍,家中财产不过短短几日便尽数易主。好在舅母怕遭人说闲话,并没有将她赶出去,给了她一间柴房,一口热粥。
此后数年,农活她要干,家务她要做,还要出去做工贴补家用。好不容易活到了十六岁,多年来攒的钱能让她租下一间屋子,彻底摆脱舅舅一家,却在交租的前一日发现她藏好的钱被偷走了。
而她再三试探,最终确定了是舅舅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她表哥偷拿的。
既然喜欢偷东西,那便偷吧。只是要看代价他担不担的起。
“孟迟菀!是你做的吧!你个贱人!我家供你吃供你喝,你倒倒打一耙陷害起我来了!”地上的马涧山灰溜溜地爬起来,想要推她一把,却撞上了她森冷的目光。
“错了吗?你本来不就是小偷吗。”她面上已经再没有方才的一丝笑意,她将他再推倒,鞋尖撵着他的额头,语气幽然,“偷的钱……去哪了?”
“什么……什么钱……我没偷钱!”马涧山开始有些心虚,后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理直气壮起来。
“你的意思是,想去官府吃个牢饭?”孟迟菀也不急,只是鞋尖的力道重了几分。
“什么偷!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娘说了你就是我家的一条狗,你有什么钱,你的钱本来不就应该给我吗?”马涧山吃痛地叫了一声,嘴上却没有丝毫服软,他料定她不能拿他怎样。
平素他怎么欺负孟迟菀她也都不敢拿他怎么办,不过是个软柿子罢了,甚至连软柿子都比不上!何况他家养她到现在,她就是欠他的!
孟迟菀气笑了,不紧不慢地将垂落的袖子再挽上去,有风吹拂过柔腻的面颊上将她眼底的阴郁化去了些,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猜,我有没有能力再诬陷你一次?你忘记之前是怎么进的官府吗?忘记你在牢里是怎么被打的吗?你是不是想再回忆一下?”
她居高临下睨着他,语调轻缓:“我再说一遍,把钱给我。”
地上的马涧山突然间便有些不敢直视她,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初莫名其妙被诓骗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又莫名其妙锒铛入狱,爹娘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弄出来。现在细想,好似当真每回他倒霉都是在他欺负孟迟菀之后。
“什么!居然是你干的!我就知道你个贱人不会安什么好心!我……我要告诉爹娘!”他突然便在地上爬了起来,却又因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很快又瘫在地面像块烂泥。
“钱呢。你都花光了?”孟迟菀一脚下去,他身上软绵绵的肉晃荡了几下,凄厉的吃痛声顿时又传来,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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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般。
“没全花完!还留了一些在我床底!别打了别打了!”他惊恐地叫道。
孟迟菀又踹了一脚上去,随手丢下一瓶药,而后道:“舅舅舅母怎么说也不能打死我,他们有你这个啃老的废物在呢,他们怎么也不能入狱。但是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你要是再惹我,我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哦。老实人一旦发起疯来,那才是最可怕的。不过只要你不惹我,就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她朝前走了两步准备离去。
而后顿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算了,我不太相信你。”
说着从袖中拿出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两粒小药丸来。
而后接着道:“这里是……断肠丸。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采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炼制丹药了。前几天比较走运,碰上了断肠草,这不就有了断肠丸嘛。你也比较走运,要成为第一个试吃的人。”
说着,她一步步逼近。
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马涧山顿时吓到腿软,头摇晃的像是拨浪鼓一样,连连说着:“我不吃……不吃……”
孟迟菀含着笑意,像是在劝哄:“你放心,不会死人的,最多是痛苦些,或许还有些副作用吧。”
“什么副作用……”
“我怎么知道呢。我猜可能是不举……或者残废?”孟迟菀慢悠悠地说。
“我不告诉爹娘了……不告诉了……你拿开!”马涧山颤抖着身子向后挪动,触碰到了墙根突然发疯似的大喊。
“可惜我不信。表哥一向没有什么信用的。”孟迟菀笑着道。
一口丹药下去,马涧山面如菜色,心如死灰。
孟迟菀没忍住笑出了声,长长的羽睫轻颤,轻轻抚了下衣摆道:“别担心,你只要守口如瓶,我保证它不会发作的。我有解药的。”
“我不说,我保证不说……”马涧山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遭受巨大冲击后摆明了不想说话,却又害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连连开口保证。
孟迟菀睨他一眼,在他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脏东西,转身离去。
只丢下一句:“我今天一直在做工,剩下的钱你也不准动,记住了吧。”
却在转身的瞬间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她强忍住脑海中的痛意,竭力控制着自己朝前走着。直到看到熟悉的医馆招牌,才放心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四周昏暗,唯有桌上燃着的一抹暗淡的烛火隐隐绰绰。四下无人,寂然似深夜的乱葬岗。
她揉了揉脑袋,视线缓缓清明起来。
这时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娃,你可醒了。这次又是被你那表哥弄的?”声音老迈,却又带着些促狭。
她偏头,带动脑中的混沌一齐偏过,右半边脑袋顿时又疼了起来。
“是啊。又被欺负的好惨。”她语气熟稔,声音又带了些难言的倦意。
2. 第 2 章
要说孟迟菀这一辈子从来都谨小慎微,若是有人愿意去看她从前的那些日子,必然会给她盖上个“小可怜”的头衔。她从来不会主动去招惹任何人,但偏偏总是差了那么点运气,不好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明明马上就要脱离那个水蛭一般的家了,辛苦攒了数年的钱却被偷了。
她抬眼望着床顶,长长的纱幔在烛光中隐隐绰绰。脑袋一顿一顿地抽疼。
“您说,我这样的人生,为什么上苍还不愿意给我憎恨的权利呢。”她低低地说着,也许是躺了太久,心里此刻像是有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却要将她白日所有的精力都吞没。
“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了,莫说是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便是以前人家还唤我一声仙君的时候,也未曾见过你这样的病例。”老迈的声音沉寂一会,而后开口,像是能体会到她此刻的迷惘,“但是女娃,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兴许上苍不让你恨,就是想让你做个好人呢,也许你未来也能成为仙门大能拯救苍生呢。”
孟迟菀偏头看摇曳的烛火,眼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混沌的脑海中思绪翻飞,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她自幼起便与常人不同,无法对任何人任何事生起恶念,一旦她起了恶念,马上灾祸就会降临,自己的身体也会遭受到极大的反噬。
故而这么多年了,她身体一直都不好。她总想着忍,漫漫年岁,就像在心口烹茶,总有一日会沸腾,而后翻涌出来。
甚至——她有时会想,爹娘双双罹难是否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在那个她还不知晓什么是忍耐的年岁,上苍将爹娘的命作为规束她的筹码,而她年少轻狂,送走了爹娘,将自己亲手带进这样的境况。
如果……如果不是她因心生恶念而病了,也许爹娘就不会……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而后又打起精神说道:“我得回去了。钱还没拿回来,何况还有场戏没看呢。”下榻后,腿还有些发软,她站在原地缓了会,而后接着道,“方老,我下次再来看你。”语气轻快,方才短暂的迷惘仿佛是一场幻梦,一觉睡醒又倒流回心口。
“别了,你不来看我,我才高兴。便是你来,我也治不好你。”方老连连摆手,面上又带着笑意。她每回来,不是被欺负惨了就是把别人报复惨了,总归没有什么好事。
他只希望,她能顺顺遂遂的,无病无灾。
再回到那个院子已是夜晚,几颗星子高高挂在天幕上,像是在注视着她,路被凄冷的月光寂照着,像是流动的丝绸。
“娘娘娘!疼疼疼疼!你轻点!”还未推开门,便能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我的祖宗儿诶!你这到底是上哪弄的,你瞧身上还有块好肉吗?!也是你爹那个死人,你被人打了都不晓得心疼你嘞!一心净养着那个外人!孟迟菀那个丧门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谁晓得去做什么了!你告诉娘,到底是谁欺负的你,娘提刀去给你讨公道去!”舅母尖利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将沉沉夜色滑出一道口子,漫天撒下来的只有刻薄的冷意。
孟迟菀站在门口冷笑一声,而后轻轻推开门。
古旧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一扇门推开了,屋里的话头却被关上了。
“舅母,今日做了工,回来晚了些。”孟迟菀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语气平静,只是有些疏离。
下一瞬,看到院中坐着的马涧山,登时吓了一跳,而后故作惊讶:“表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花楼的姑娘打你了?”
马涧山面色一变,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想起身上的断肠丸,没接话茬。
但身旁替他上药的舅母像个炮仗一般,登时就炸了:“什么!你又去花楼了?!你果然和你爹一样,也不嫌脏!不瞧瞧自己身上有几个子,镇日只知花天酒地!只有你亲娘我没日没夜干活,你们倒是好命!”
说着,手中上药的力道大了些,面色不虞,而后又接着道:“你倒是说说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打你,我非得去扒了她那身皮不可!”
“娘!疼疼疼!你轻点!我没去什么花楼,你莫要听她瞎说,我这一身不过是没注意摔的,皮肉伤而已……”马涧山有些急了,却又碍于断肠丸,没法与她计较,只好咬碎了一口牙往下咽。
“皮肉伤,皮肉伤你倒是别喊疼呐!”舅母听他这般说,只以为是他还想护着哪个花楼姑娘,“我看不是什么花楼姑娘打的你,倒像是你为了个花楼姑娘拈酸呷醋!你莫以为我不知你同那些小蹄子的事!同你爹一个样!说什么摔的……哼!”
孟迟菀在一旁强忍着笑意,但下一瞬脑海中又传来熟悉的痛意,她无奈垂眸,心道说句实话也算是恶意吗?
不过好在这次的疼痛并不算剧烈,她微微凝眸,在一旁等着闹剧演完,而后轻声细语地开口,像是字字斟酌过:“舅母,那我先回房了。”
转身的一刻,她又想起了什么,而后对马涧山道:“表哥,你今日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吗,在哪呢?”
马涧山只得有气无力地道:“放在我房里了,你自己去拿吧。”
于是她顶着舅母迟疑的目光进了马涧山的房里,取出了剩下的钱,而后回到柴房里。
柴房里无甚家具,便是连张桌子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支在角落。她坐在床上一点点清算着余钱。
末了,只得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苦笑。
钱已被花去大半,估摸着大部分都进了花楼那些姑娘和老鸨的口袋。
近日她身子愈发不好了,这次又实在没忍住教训了马涧山,此刻身体的精气早便挥霍殆尽。匆匆沐浴完,她躺在床上,思索着接下去该如何。
思考来思考去,脑袋却愈发昏沉,身子已经到了不吃药不行的地步。
摆在她眼前的路只剩下一条了。只是希望这次护佑她的人还在。
第二日,药材馆里人来人往,掌柜却一眼便看见了一身鹅黄面色却不佳的孟迟菀。
“迟菀你来了,我可一直等你呢。说起来,那味药怎么也没人愿意去采……你放心,赏金少不了的……”
“何况最近来了些仙君,山上的魔物和妖兽怎么也会少些……你怎么说也算是经验丰富……”
孟迟菀看了那味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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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赏金,果断决定接下了。她本就要上山为自己采药,便顺道接个活。前段时间积攒的符纸正好派上用场。
那符纸还是她先前瞒着舅舅一家去仙盟附近买的,那边仙门弟子众多,买到的符纸也更有保障些。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仙盟,山脚下十个有八个都是想要拜入仙门成为仙门弟子的,可惜真正有仙缘的人又寥寥无几,她也曾去过,得到的回复也不过是“并无仙缘”几个字。打那以后,她便知道,修士这道门槛,她越不过去。
此后她与仙门唯一的联系,便是手中一张张用来安身立命的符纸罢了。
何况最近城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众多仙门弟子云集,城内四处可见一袭白衣负剑的修士,不仅城内太平了不少,连带着城外那座山上的魔物和妖兽都少了不少。
正是她去采药的好时候。
伽蓝山。山上有座寺庙,寺庙中有个佛修大能长眠于此。传说千百年前,那佛修大能便在此地庇佑四方,那时河清海晏,魔族和妖兽远远没有如今肆虐猖獗。
可后来,那佛修莫名身陨于此,余威护佑此山十年,而后彻底消散。长眠之地也彻底成为无人之地,妖兽魔族畅通无阻,出于报复心理,肆意践踏此地。
而她要采的药材,便名佛陨草,在那佛修的长眠之地。
故而佛陨草万分稀有,没人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去采。
可她敢去。
因她见过那佛修。或者说是他残留下来的一抹神识。
佛龛败落,杂草横七竖八地躺着,见证着妖兽与魔物的耀武扬威。佛修安然长眠地底,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从前的漫长岁月都不经意间成为不幸的枷锁。
从山下到长眠之地,孟迟菀走了很久,手中的符箓用了大半,所幸没有碰上什么中高阶妖兽或魔族,幸免于难。
她抬眸看着佛龛。恍惚间能看见那佛修敛目,身下莲印一圈圈荡开,而他睁眼朝她落下一点慈悲。他说,他渡她,赌上千百年的岁月,用尽全力。
她不知道他如何渡的她,只知道她第一次九死一生闯到佛龛前时,沉寂下来预备迎接死亡,闭目却感到了身上散出了莲印的光,漫天都是生的璀璨。此后她每次来此都用菩提刻下一颗佛珠,而上山的路再也没有什么九死一生。
中高阶妖兽好似都被隔绝在她世界之外。
到如今,佛珠已经能串成一串了。每一颗都圆润细滑有如珠玉,像是有什么人在岁月中摩挲过千百次。
她采下佛陨草,能感觉到周边有风荡开,草木泛起了涟漪,佛龛上落下了新雪——在这个不该落雪的季节。
她回头,佛龛边的参天巨木下歪斜坐着个人。
而他身后一只庞然的妖兽颤颤巍巍地倒在地面,腹腔破开的大洞撒出大片温热,登时化进了枯枝乱叶中。
她受了惊,忙掏出符箓扔向妖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妖兽已是强弩之末。
她再用一张符箓,符箓幻化出长弓,她直起身,弓弦弯折成一道满月,箭意冲向妖兽。
妖兽渐渐没了气息。她顿足等待了一会,而后走向树下那人。
3. 第 3 章
新雪垂入那人的发丝中,巨木遮蔽之下一片阴翳,看不清面颊,甚至无从辨别性别。耳边只能听到有风吹拂过,草木虔诚地跪伏下来。
她走近,一身不算厚实的衣裙紧贴着身体,冷意陡然间灌进周身。但她没有反应,在那人面前驻足,而后蹲下,伸手轻轻触碰那人的面颊,直到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而缓慢的热意,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触碰到她指尖的凉意,喉结轻滚,想要避开却又像陷进了梦魇之中。
看他衣着单薄,她想了想,从符箓袋中抽出一张来,贴在他沾染了尘霭的衣袖上。符箓渐渐发热,这人紧锁的眉头才有了些放松的意味。
这时她才安静地打量他。看衣着,与城中那些修士一般无二,未沾染尘霭和血渍的部分似北地的大雪一般白,只是身后少了柄剑,瘦削的身子倚在树上,骨头膈着有些凸起的树干,像是极为不舒服。束发的玉簪断在手里紧握着,碎裂的剑只剩下半边搁置在腿边。
那张脸虽因苦痛而敛起,入目净是一片惨淡的白,但即便如此,那张脸也没法让她忽视过去,清俊的面颊白似浮光的水面,眉似远黛,浓淡相宜,长而细密的眼睫在眼周围出个柳叶的形状,细长而又温润,直直的鼻梁上沾染了些血渍,像是朱笔勾勒出的一把短剑。他干涩的唇紧闭着,浅淡的朱色被吞进了口中。
像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一般,这人轻缓地睁开眼,应是还看不清东西,愣了两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中带着些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微弱的渴求,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能等到搀扶起他的力道,反而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荡进他昏沉的脑海中,而后又流淌出来变成沉寂的死意。
他睁开眼。看她向风雪间行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匕首。
他眼眸突然便黯了下来,身上贴着的符箓热意散去,他像是又坠入了冰窟中。他闭上眼。
而他再次睁眼是因为发觉自己的身子又开始暖起来了,好似有什么正贴着他。
因为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也能看到她冻得发颤的手上满是血迹,一滴滴垂落在他身上,一点点将他染的更脏,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亮亮的,捧着那颗金色的妖丹,像是捧着一颗至宝。
他又闭上眼睛。
是,雪妖,内丹可活死人肉白骨。
价值千金。
她看起来那样单薄,面上病气也那样重。她应该很缺钱。
何况萍水相逢,她本就没有要救他的责任。
但下一刻,一股温热便从他唇瓣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有什么压在他舌间,令他几乎顺势便要呕吐出来。
他睁眼,只见她一手捏着他下巴,另一只手正尽全力地往他嘴里塞着什么。
是那颗,滚烫的妖丹。
她说:“即便我没有什么仙缘,没法猎杀雪妖,但好在我读过一些书,知道这妖丹有用,你算是走运,碰上了我。但是我比较不走运,我没法见死不救,我这败弱的身体告诉我得救你一命。”
雪停了。孟迟菀将他背在背上,每一脚都要陷进一场悔恨中。
无权憎恨,无权生恶念,如今甚至无权见死不救。明明自己都快要死掉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这一路,背上那人的气息愈发微弱,像是那颗雪妖丹正在侵占他的生气,让她不禁暗想,难道是她记错了,其实雪妖丹有毒,或者不能直接吃下去?
这时她又想到,若是这人便这么死了,那她还会受到惩罚吗,这应该也不能算是她害得吧。兴许下山这段短短的时间都是她为他偷来的呢。
他呆在她的背上一言不发,像个木炭一样在她背后灼烧着,应该是已经发高热晕过去了。看他周身连个修士用的储物袋都没有。
倒是神奇,来长眠之地,却什么都不带,连个保命用的丹药都没有。
说来奇怪,上山路上分明还能见到几只低阶妖兽,耗费了她大量的符箓,但下山这一路却一只有威胁的妖兽或魔物都没见到,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般,尽数退散了。
她一边在心中疑思,一边又庆幸没有遇到那些东西。若是她一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她身后还背着一个,若是真要出什么事的话,她又不能将他就这么丢下。她既然给了他生的希望,便不想再让他陷入绝境。
那样天上地下急剧逆转的滋味。她不想加诸给旁人。
身后的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寂静的山林里只能听到风吹动叶片的沙沙声,森然一片片落在她身上。
好在天还没有黑,路也不难走。
就在她以为这一路都能畅通无阻的时候,熟悉的风雪扑面而来,在这个绿叶还高悬枝头的季节。
她顿住脚步,遮目的风雪淡去后,一双冷冽的硕大瞳孔在飞雪中散着淡蓝的光,凛然的杀意陡然锁住她的周身,寒意自地面缠绕上她的脚底而后裹覆住她的周身,叫她一时动弹不得。
一只雪妖。壮硕的身体上毫无伤痕,雪白的皮毛上没有一丝杂质,唯一的违和只在于前蹄上沾染的干涸的血迹,像是为了奋力捂住谁的伤口沾染上的。
一瞬间,她脑海中便闪过了方才她挖出妖丹的那只雪妖。书上说,雪妖通常成双成对地出现,眼前的这一只,应该就是它的伴侣。
它应该是循着妖丹的气息找来的。
她不禁在心中懊恼为何非要救这个人。分明那只雪妖并非是她杀的,挖出妖丹也只是为了救他,可现在,他躺在她背上生死都尚不可知,所有的烂摊子都落到她头上。
但她转念又突然想到,自己好像的的确确给了那只雪妖最后一箭。一旦想到这一层,她便觉得自己也并非全然无辜,那股懊悔的心情又渐渐沉寂下去。
说不定,今日便是她的死期了。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而面前的是一只高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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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
心中虽是万分无奈又颓然,但她还是放下身后的人,飞速从符箓袋中抓出一把符箓,做出战斗姿态。
那人呼吸更加粗重了,在这个剑拔弩张空气都凝滞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刺耳,像在她的心口击鼓。
能明显感觉到,随着她将他放下靠在树旁,那道视线也转到了他身上。似乎它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书上说,雪妖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可是很明显,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手上还沾着那只雪妖的血。
雪妖的寒气从地面传来,几根硕大的冰锥从地面钻出,在她闪身避过后刺穿她的衣摆。来不及反应,她迅速扔出一张结界符箓护住地上的人,而后用符箓幻化出长弓。
这次幻化的是一把赤红的长弓,弓弦之上燃着炽烈的明火,箭意飞出时化去地面的冰霜,开出一条泥泞的路来。
可雪兽仅仅只是扫了她一眼,眼前便出现了一道冰墙,箭意止步于冰墙之外。
地面震颤,冰锥开始蔓延,整个地面都被侵占,她步步后退,找不到突破口。她咬紧牙关,一箭箭射出,符箓似不要钱一般朝着雪妖掷去。但那些符箓却怎样都无法突破新生的冰墙。
雪妖一步步迈向地上的人,地上的霜白一层层加深,像是谁的画笔反复在地上涂抹。
雪妖那双淡蓝的瞳孔闪着愈加妖异的光,粗看过去竟带了些神性。
毫无疑问,那颗妖丹正在他体内炽烈地冲撞着。
而今这只雪妖的眼眸中看到的就像是两个死人,一个是杀死它伴侣并抢走其妖丹的主谋,一个是射杀它伴侣的帮凶。
一根冰锥陡然刺破符箓生成的结界,狠狠扎根那人的肩头。他猛地睁眼,吐出一口猩红来。
她根本没必要问他为何会招惹那只雪妖。雪妖,最为仇视人族,但凡遇见人族便会杀死。但又因为深居雪域,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人大概率是为了自保才对那只雪妖动的手,但也或许是因为的的确确想要那颗价值千金的雪妖妖丹。她如今无法全然相信这个人,更没法将他全然视作无害的好人。
她只知道,这是个人族,毫无疑问,是她的同族。还是个不一定是坏人的人族。她没办法见死不救,何况此刻她和他还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
她咬咬牙,强压下喉间因过度耗费体力而泛起的血腥气,抬手掷出最后一张符箓。
而此刻雪妖脚掌正停在他的胸口之上,堪堪要踏上去。
却看见——空中异彩盛放,转瞬间滚滚天雷汇聚头顶,摧枯拉朽的风力像是要掀翻这神佛的长眠之地,佛龛弥漫着的败落之气随着枯枝烂叶一并被清扫开。
满天异彩之下,她拭去唇边鲜血,抬眸正对上那一闪而过的雷光。
下一刻,雷声轰鸣——
却见她非但不避,反倒向着雪妖而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向死而生的魄力。
4. 第 4 章
“姑娘没有仙缘。不若趁早放弃吧。”
“若是你这样的都能修仙,那全天下哪来的凡人,岂不是人人都是仙君仙子?”
耳边是雷声轰鸣,可她却又好像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像是在她心里刻下印记,叫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认命了吗。她说她认了。
可是骨骼脉络里流淌的每一丝灵力都在咬着牙告诉她不该认。
长弓之上的烈烈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浮动着的气流。弓弦之上好似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
她将箭尖对准雪妖。雪妖收回脚掌,冰锥再次追赶她而来。不同的是,这次它不再打算亲自碾死地上的青年,而是用冰丝将他吊起。
冰丝缠绕在他脖颈处,很快他原本瓷白的脸颊便涨起青紫色,痛苦不堪。
搭在弓弦之上的箭变成了两支。
在她被冰墙挡住的瞬间射出。
一支切断了那根冰丝,一支却射中了青年的肩头。新起的伤覆盖了旧伤。
那支箭将他的身体冲撞出十几米。
那只雪妖淡蓝的瞳色恍惚间变得更深了,它抬眸看着她,四周的空气都像是被寒雪冻住了,冰锥野蛮生长,她每走一步身下都会有几根新的冰锥破土而出,在她的身上擦出一道道血痕。
终于冰墙抵住她的去路,又断开她的来路,紧接而来的冰锥没入她的大腿,噗嗤一声将她整个人钉在半空中!
而她面色苍白,抬手向地面射出一箭,借着箭上的冲劲解放自己,飞跃冰墙,摔在了雪妖身旁。
雪妖杀意更甚。满天冰锥腾空而起,朝着她飞来,如繁星坠落一般声势浩大。
她迅速站起身来,能令她龇牙咧嘴的疼痛尚还来不及赶上,求生的意志便让她拉起弓弦朝妖兽射了一箭。
而这次长弓之上没有任何附着物,唯一的附着物被钉在了箭尖之上——
那片鹅黄色的衣角此刻正用猩红的血画着奇异的字符,那抹猩红像是要将整片雪域燃烧殆尽!
“引雷符。”
万千符箓中,她唯一能画成功的符箓。甚至于在任何材质上都可以成功。千百次的尝试,却无法抵消那一次的失败,无法换回来昔年疼她爱她的人。
随着“噗嗤”一声,雪妖的悲鸣一并漫灌入耳。震彻整个长眠之地的轰轰天雷终于落下,小半精准落在孟迟菀身上,令她几近晕厥,大半被引入雪妖身上,穿透那抹衣角贯穿它的周身。
雪妖的悲鸣声几乎要盖过雷鸣,山上笼罩起了雾气,落雨不期而至。
孟迟菀站在原地,那张倔强而又冷然的面颊上满是新生的潮意,她就那样立着,用那双欲跪不跪的膝盖和双腿立着,唇边血殷红着,像是驯化了什么。
终于,雪妖倒下,血水随着雨水翻飞,她模糊的双眼朝着地面的另一侧望去,抬手射出一箭——
用最后的明火融化了青年肩头残留的冰锥。
而后轰然倒下。
至此——
她终于完成了那场氤氲了她数年的入门,走到了修仙的第一步。
远处的青年艰难靠在树上,看满天冰锥融化成水,看那凡人朝他遥遥射来一箭,看肩头冰锥零落成雨,看她沉沉坠地。
他闭眼,脑海中忽然刺痛了一下,而后,捂住肩头的伤口,企图化去那深入骨髓的暖意。
之后他抬眸,沾上了湿土的指节朝她一点,指尖飞出一道绿意。
便听远处的姑娘咳了几声,而后又沉沉睡去对身旁长出的透明结界全然不知。
大抵是到了地府。又或者是传说中的天上人间。
总归身上的痛意莫名在一点点消散。
孟迟菀眉心耸立着的高山升起又降下,察觉到身上冷意一阵阵往体内钻,她这才缓缓睁开眼。
身上的伤口好似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疼。可她印象中自己的自愈能力并没有这么强。
但她也没过多纠结,反倒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雪妖尸身。
雪妖原本漂亮的皮毛上分布着斑驳的焦黑色,有些部分已经化成了水。
雪妖死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化为雪水,融入大地,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故而,若是要挖妖丹,那便要在它死后不久便挖,若是没赶上时候,妖丹也会随着尸身一并化去。
而今,尸身还在,妖丹也还未化去。
她掏出短匕首,拭去刀上的尘泥和鲜血,朝着雪妖走去,步履沉重,缓慢地像在走入一个载满冤魂的刑场。
她向它举起屠刀。
这一次,是为了救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将妖丹用衣摆擦了擦,直到上面看不出半分血痕这才像吞丹药一样吞下,却还是被上面残留着的浓重的血腥气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周身的脉络里流淌着一丝一缕的灵气,像是要满满拧成一股绳,但却又没法做到。那些灵气在缓慢修补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似爬满蠹虫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
而她的目光随即便移到了青年的身上。
青年似乎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地方依靠着,伤口处的血干涸了一些,但还有些浓重的鲜红湿漉漉地黏在肩头。应该是早些时候喂下去的雪妖妖丹起了作用。
她看着他瓷白的面颊,不禁想到,为何这位仙君身上像是一点自愈能力都没有,甚至于到现在还要靠她将他背下山去。莫不是有什么妖丹都无法治愈的隐疾?
虽是想不通,但她如今也断然没有将他丢在半路上的道理。
她将他背起,蹒跚着下山。分明是那样瘦削的身躯,却好像总有用不完的气力。
若是再来一场这样的意外,那她可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妖兽或魔族,她正在心里奇怪着,却远远瞧见了一层正在攀升的结界。
那层结界已经笼罩到了半山腰。
在看到那群白衣修士后,困扰她心头的疑惑顿时荡然无存。难怪这一路只碰见了雪妖,那些低阶妖兽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但她心里又升起了新的疑惑。这座山妖魔肆虐多年,为何如今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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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管制镇压?是巧合还是山中发生了什么?
她在心中思量再思量,最终还是认为这一切大抵与她并无甚关系,便是有关系,凭她也没法做什么。
快到山下时,距离那群修士愈来愈近,这时才能看清那群修士正在一点点编织着法阵,法阵像蛛网一般一点点扩大。
而法阵之间还留存了一道不大不小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她没多想,径自迈过那道口子。
“你一介凡人……不对,是刚刚到练气期的人,为何要冒着危险上山?”这时守在门口的少年突然开口,身后负剑,额间一道朱红的花印,“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谋生。”她停住脚步,“我就快要死了,仙君没看出来吗?”
少年眉心一敛,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如今已遍布血色,泥泞和雪水混合起来贴在衣摆上,看她面上也是一片惨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般,狼狈不堪。
这时他预备开口:“我这有丹药,你可以先……”
但话音未落,却又转到了她身后背着的人身上,而后目光带了些惊诧,语气变得紧张起来:“你身后背着的是什么人?”
她听清了这话,将青年从背上放下来,而后一字一句道:“这位碰上了雪妖受了伤,我便将他背了下来。你们可有人识得他?”
“认不认识先另说,只是我担心这人并非什么仙君……姑娘有所不知,这山上……不对,我看姑娘你也未必是什么姑娘。”少年退开几步,想要解释,又终究觉得不对劲,不敢上前来。
孟迟菀沉默一顺,而后长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小仙君明察,我在上山采药前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只是中途发生了些变故,我才是现在这副模样,如若仙君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并非什么坏人,我都愿意全力配合。”
说着,她又看向青年,道:“至于这位仙君,他身受重伤,一路上都是我帮扶着——但话又说回来,小仙君若是不信他,倒也尽可以将他带走,只是还望仙君莫要错怪了好人,若证明他是个好人,还请救救他。”
她语调清晰,逻辑顺畅,一番话语下来,小少年当即就要相信,只是还没法当下作出决定,这时另外一位少年便过来了,面色俊朗但两道粗重的眉横插在眉心,显得有几分古板正经。
“慢着。两个都一起……”他边走过来边说着话,却又突然停住,目光微不可察地混沌了一下,而后又接着道。“放他们走吧。我瞧着两位身上并无那东西的气息。”
她顿足,心下闪过一丝怪异,但还是背起青年,想着说要不然还是将他留下,此处都是仙门子弟,怎么看也比跟着她回去要强。
但她还没开口,便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脖颈,身后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一般,突然醒了过来,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还带了些黏连的腔调:“我不认识他们……我是……散修,姑娘带我回去吧……我不是坏人……我会对姑娘好报答姑娘的……”
他将头靠在她肩头,发丝垂至她手臂,带来丝丝痒意。
5. 第 5 章
而她听着那好听的温青音,心间一颤,鬼使神差般将他背了回去。
临走之前,那个额间有朱红印花的小少年硬是塞给了她一瓶回春丹,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但当她问道:“小仙君,山上是发生了何事吗?为何要布阵?”
那少年却只是摆摆手,告诉她尽快下山,莫要再来。
脖颈处的温热越来越粗重,好似正在油锅里烹煮一般,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她从一直拖下山的草药框中取出斗笠,以面纱覆面,而后将他背去了医馆。一路上她感觉到背上的人愈来愈沉重,脚踝也像被绑上了秤砣。
但她知道,并非他真的变重了,而是她的境况变差了,身体就快要撑不住了。也不知是受伤的原因更重一些,还是那雪妖妖丹在她体内出现了什么问题,她能感觉到灵力在经脉里四处冲撞着。
她取出少年给的回春丹,自己吃了几颗,剩下的尽数喂给了身后的人。
终于在她眼前发黑的前一刻到达了医馆,闻见那熟悉的药香她才放心倒下,身上的血腥气都好似被药香冲淡了些。
昏昏沉沉中。她又看见了莲印。只是这次,那人金色的眼瞳落在她周身,她低头,这才看见了衣裙上大片的血迹。
她看见他垂眸,叹了口气,莲印闪过,温煦的光斑洒在她衣裙上,她身上的血迹也尽数化去。
他将她清洗干净,而后又送回了人间。
“女娃。你可醒了。”
方老的声音像是在她缥缈的头脑里震颤,将她拉回地面。
“仙君呢……”她声音虚浮,心口却煨着一团火,燥意传遍周身,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个她千辛万苦背回来的人。
“你放心,暂时还死不了,倒是你……这次为何这般严重,你究竟将你那表哥如何了?”方老见她如今这幅枯瘦憔悴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自己都这般了,却还担心旁人……”
“我采到药了,会没事的。”她习惯性地抚慰道,“您放心,越是我这般多灾多难的人,反倒越是活得长久。”
“你最近可安分些,便是旁人不安分来招惹你,你也忍着,命要紧。”方老将药碗搁置在一旁,不放心地嘱咐道。
“您放心,我有数。仙君可还好?”她端起药碗一口闷了,舔舔沾染苦意的唇,再次问道。
“倒有几分棘手……妖丹初时的确救了他一命,但他如今无法完全克化体内的妖丹,高热不退,便是回春丹一把一把地喂下去也只怕会适得其反,在体脉内冲撞,反倒让他更加虚弱……”
“说起来奇怪,你这样的身体,却反倒能克化那妖丹……”
她低下眸子,看着床褥上永生花的纹样。那人希冀的目光,以及在她身后叫她带他回家的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不自觉想,若是她将他放在那些修士那里,他或许活下去的几率还能更大些。
如果他是个好人的话。凭着那个小少年的善良,怎么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去。
“那……我的那些丹药呢?”她指尖泛起寒意,被褥里带来的热意在渐渐散去。
方老听闻此言,抬头看她,目光惊诧。
“你是说……那怎么行!给了他你当如何呢?”他声音焦躁起来,反对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可她闭目,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喃喃道:“那怎么办呢。我将他带回来,我不能放弃他。如今他的情况,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我当年没有放弃的话……”
“那怎么一样!”方老的声音颤抖着。
她抬眸,瞳孔中的光又亮了起来,语气愈发坚定:“怎么不一样!兴许我救了他我的病也能好起来呢?若是因为救了他我便要死去,那是我的命,我活在世上,善良是错,恶毒是错,嫉妒是错,反击是错,我什么都是错的……若是我真的就那样死了,那不就是我的命吗?上天不就是想这样告诉我吗?”
“可你母亲……”
“可我母亲还说,如遇深陷困厄之人,当尽全力拉其一把。”她一字一句道,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明。
“我要救他。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也会活着,我不会就这么死去。”
方老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他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劝动她,因为她过往的经历,又因她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便无论如何也要去做到。
那颗丹药看着和所有的丹药都不太一样,其上闪着缤纷的光泽,像是海底的鲛珠一般璀璨夺目。
同时,那也是母亲留给她保命的最后一颗衍息丸。
母亲尚还在世时,看她这般的境况,便不远万里去向仙长求来了衍息丸,一步一跪,三步一磕头,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终于感化了仙长。
而如今听闻那位仙长在几年前仙逝,衍息丸再也不见天日。
此刻,那颗丹药滑入青年的喉间,就着水吞咽下去时眉间尚还是痛苦的神色。
她坐在一旁看着他吞下去。整个人随之镇定下来,好像尘埃落定一般平静。
似乎他咽下去的并非是母亲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也不像是牵扯着她性命的东西。
对她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善举。仅仅只是一个力所能及的援助。
她轻轻咳嗽一声,看青年面色变得潮红,这才放下手中的药碗,面色瓷白着,回到房里,沉沉睡去。
今日便不回家了。她觉得很冷。她今日不想住在柴房了。那里的床太硬实了,而她又太瘦削了,硌着疼。
她在此处躺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虽然身子还没有好,但是因为克化了妖丹,已经能下地走路。她婉拒了方老的好意,执意要去药材馆里交佛陨草。
佛陨草易枯败,两日已是极限。
之后她拿到了一笔不错的赏金。
只是同马涧山花掉的那些钱相比较起来,还远远不够,何况她每次得到的钱都还要上交一部分给舅妈,甚至于是大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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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才想到,既然无法再租起屋子,她就得回去了。
她将一部分钱交给了方老作为她和仙君的医药费。
而后又回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推开门,却迎面一通墨绿的水泼过来。哪怕她闪避得再快,也还是被波及到了一些,衣摆上沾染了一片绿。
这时马涧山的声音响起:“你还敢回来!我告诉你,你的那个什么断肠丸,我已尽数解了,我还将你这贱人的行径通通告诉爹娘了,你还是收拾收拾铺盖滚吧!”
她站在原地,衣摆上的草药汁一点点低落,将她的耐心也一点点磨灭。
“解了?谁给你解的。你不知道那种东西没办法完全解掉的吗?”她开口时,嘴里已经是一股阴沉沉的味道。她实在没有任何耐心再与马涧山周旋,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你当全天下只有你一人懂这些东西吗?我告诉你,你能研制出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有人会研制解药!甚至于都不需要解药,那仙君直接就给我解了!在真正的仙君面前,你算什么东西?”马涧山语气愈发浓烈,好似一个膨胀起来的河豚一般。
而她闭眼,感觉到有些疲惫,身体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意,瞳孔泛起了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冰凉的淡蓝色光圈。
她抬手,虚虚一点,马涧山便要朝着地面摔去。
这是她进入练气期不用借助符箓为数不多的能做到的事。
马涧山下意识闭上眼迎接疼痛。
但那疼痛却并未降临。
她抬眸。
马涧山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个含笑的少年。额间朱红的印花饱满地璀璨。
手中一柄长剑并未出鞘,却横过来顶住了马涧山肥硕的身躯,叫他又立起身来。
是下山时遇到的那个少年。也是那个给了她一瓶回春丹的少年。
想来,马涧山所说的为他解了断肠丸的仙君,应该也是他了。
她突然笑了笑。也对,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那也实在合理。马涧山只需要编造一些故事,再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最好还带几滴眼泪,小少年自然会相信的。
“姑娘,又见面了。”小少年似乎有几分惊喜,仿若方才与她作对扶起马涧山的并非是他一般。
而她也笑意吟吟地回道:“真巧。仙君为何不守在山上了?”
小少年越过马涧山与她攀谈起来:“姑娘不知道,姑娘走后,我们要守的东西也不见了。”
“什么东西。”
小少年还未开口,便听见了另一道声音:“姑娘不知道吗。”
是那个面容俊朗但眉目粗重的少年。
她思索了一下,而后道:“不知道。但若说是那位我带回来的仙君,那我也不好说,但我的身上应该是没有二位要的东西。”
“不对。和那位仙君无关,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如何也不好说。总之,在你身上,或者说——在姑娘心里。”他一字一句的道,每一字都像是一根钉子一般尖锐而坚定。
6. 第 6 章
也许是接踵而来的困厄叫她精疲力尽无力反抗,她显得愈加平静:“仙君说的话我听不懂。若是我身上真的有什么仙君要找的东西,那也兴许是我无意间带来的,仙君若要,那便尽管拿走,还请说得再明白些。”
小少年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器物,粗看上去有些像凡间所说的司南一物,但与之不同的是,指物的东西剔透晶莹,像是用冰雕琢而成。
其上散着淡蓝的光,如烟似幻,一圈圈地在她周身缠绕。
她即便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也能猜到这就是两位仙君来找她的原因。
“定妖盘。”一旁的小少年看她无动于衷,解释道,“你身上有雪妖的气息。”
另外一位少年直截了当:“你吃了那只雪妖的妖丹对吗。”
听上去像是在问她,可是语气却是毋庸置疑,比起询问更像是通知。
“吃了。如何?”她依旧平静,只是手心泛起了些许的潮意,身上的墨绿汁水搭在她身上叫她愈加烦躁起来,“似乎没有那条律法说不能这样。仙君不如说得再直白些。”
“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恰好发生在你身上,你只是……有些倒霉?”少年看上去古板正经,但是却泛起了笑意,似乎想叫她放松下来,“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就附着在那只雪妖之上。你即吃了它的妖丹,那便转移到你的身上了。”
“姑娘,你当真没有感觉,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吗?”一旁的小少年好奇地开口,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一脸探究。
而她笑了笑,彻底放松下来:“我想应该是没有。硬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我方才教训表哥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在阻拦我。”
“我很喜欢这种感受。兴许,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对劲的地方吧。”
方才她对马涧山出手时,她脑海中没有传来任何痛意,身体也没有产生什么新的不适,那些约束好像一夕之间消失了。
想了想,她又开口补充道:“还有就是……我方才——很想杀了你们。”
对上小少年的目光,她又笑了笑:“可惜它找错人了,我没那个实力。所以小仙君要如何拯救我呢?”
“你们不是过来杀我的,对吧?”
一旁的马涧山不知什么时候静下来,也许是看着有两位仙君在场,故而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到她的这番话,突然便摇晃了一下小少年的衣袖,大喊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杀人!仙君,你快杀了她!”
小少年抽出衣袖,勉强安抚道:“行了行了,你回房吧,剩下的话莫要再听了。还有,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就在这喊打喊杀的?”
说着便抬指将他凭空拎到房内,而后随手设立了个结界。
“姑娘,你可知佛陨之地?”
“知晓。”
“你身上就寄生着从那里孕育出来的东西——念魔之心。你可以理解为,天下最为纯净的那颗心,可以是极致的恶,也可以是极致的善。”
“那里怎么会孕育出这种东西?”
“因为那里有极致的善,也有极致的恶。”
孟迟菀脑海中闪过那双金色的瞳孔,大脑却突然像被什么抨击了一下般传来一阵疼痛,而后目光混沌,仿若忘记了什么,或者说,从未真正窥见过。
“那如何祛除?”她缓过神来问。
“无法祛除。只能封印。”小少年收起定妖盘,叹了口气,“或者说,只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孟迟菀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想清楚了那个方法。
“你死。只要你死了,再将你的尸身销毁,那东西就活不了。”
“可我不想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脱口而出。
“所以只有我们二人前来。”少年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眸色浅淡的小少年,他总觉得他师弟额上的印花愈加红艳了,像是他的心境一般。
“我们没有汇报给师门。因为我师弟说,你会死。他说他不想你死,他说那样像是……我们杀了你。”他紧接着说道,语气沉沉,字字斟酌。
额上印花的小少年低着头,鞋尖不断撵着地上的尘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和师兄曾见过他们被杀的模样,可是分明……他们并非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镇压,可以封印……明明那颗心也并非只有极致的恶,或是极致的善也说不定啊。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长到那种地步的……像沐祈那种大魔头,其实几千年也没有再出现过了。”末了,小少年突然开口道。
“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才刚刚到达练气期,又无甚修道的天赋,只要我们将你体内的念魔之心封印起来,你还可以同普通人一样生活。只是……”他顿住了,看了眼他师兄,欲言又止。
他师兄马上接过话头,没有丝毫犹豫:“你的修为会马上消散。”
像是怕她心伤,小少年又补充道:“但你放心,修为没了还可以再修炼!”
孟迟菀低头沉沉笑了一下,那笑将她整个胸腔震得发麻。
不是这样的。从凡人,到练气期,这看似再平坦而短暂的路途,她整整走了十一年。
五岁那年母亲教她握剑,绘制符箓,教她引气入体,她愚笨,怎么也学不会。
而七岁那年,父母罹难。此后数年,她一遍遍回想母亲当初的教导,想要完成引气入体,但怎么也做不到。
人人都说她没有仙缘,没有慧根。
如今她终于迈入仙途,却顷刻间便要被打回原形。
但她说:“好。”
从头再来而已。她不怕。她还会有好多好多个十年。
这至少证明了,她并非完全没有仙途。既然还有希望,那她就不放弃。
“那便好!本来还担心你不愿……”少年语调一下便放松下来,“不过引气入体而已,相信姑娘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来!”
她点头,没有反驳的意思,看起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察觉到脉络里的灵气被一点点抽走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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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更令她难耐一些,还是心理上的不适更令她无法接受。
总之,封印到最后,两位少年浑身湿透,嘴角也溢出鲜血,尤其是那个小少年,几近晕厥过去,却还强撑着加固法阵,将那法阵一点点钉入她的身体中。
而她盘腿坐在其间,竭力克制着痛苦,听风吹过耳畔的声音,突然想到了七岁那年,她漫山遍野地寻找母亲的身影。
她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很大。大到要将她整个人冲垮。
没关系的。
凡是所得,皆要失去。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其实那场雨从来没有停过。
但耳边的风声停了。脉络里空空荡荡。
“我们是仙盟弟子。我们在你体内种下了心火,你一旦有什么异常,我们就会知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仙盟寻我们。报我的名字便好,我叫蔺尽笙。”稍大一些的少年强撑着从地上搀扶起她,语调平缓,心知她受了难,故而动作极尽轻柔迟缓。
而另一位少年平复好了自己,也轻声说了句:“姑娘,尽管来寻我们,看年纪,或许我应该唤你一声阿姊。阿姊,我叫蔺如垣。”
“还请姑娘保守秘密,切莫向旁人提起念魔之心。”蔺尽笙向她行了一礼。
再次回到医馆时,便看到位面容清秀,宛若青林修竹的青年坐在医馆柜台处,侧耳倾听着一旁的方老说话,而后动作略微还有些迟缓地抓着药。
应该是还病着,方老也并不嫌弃。
而此时,距离她离开医馆已经过了五日,距离蔺尽笙二人找到她已经过了四日。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那青年应该是认得她,看到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便不自觉看了过来,而后瞧见了她的脸,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像是等了她许久。
她走近,方老仍旧专注于诊治,仅仅看了她一眼便又移回视线。
青年却主动开口,是熟悉的温青音,字节声调似击水碎玉:“多谢姑娘舍命相救。我当报答姑娘。”
她看过去,轻轻地点点头,语气却并无熟稔:“我救你本就不图回报,但仙君身子既然好转,那便就此别过吧。”
青年浅笑,眼边一颗浅淡的痣微微浮起,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平静地道:“我早便说了,我会对姑娘好,报答姑娘。”
她轻轻摇头:“我不需要。”
但他还是那样笑着,分明是坐在柜台里,却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整个人像是一束温煦的日光。
他道:“那便有些难办了,我无处可去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除却姑娘,我谁也不认识。姑娘便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她一愣,便听到青年的声音接着传来:“若是姑娘不收留我……我身体也还未好全,不晓得之后会不会复发……兴许这也是我的命吧。便是想要报答恩人也没法做到。”
她抬眸,看他眸色浅淡,内里似乎流淌着些什么,但她看不清。
她只觉得——
7. 第 7 章
她只觉得——
这人好像在道德绑架她。
“可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身后也没有任何倚仗。你若跟着我,那便是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不愿这样,因为仙君是个不确定的因素。”她笑意清浅,道,“我这人,对于这种人或事,倒也谈不上怕,只是有些不喜欢罢了。”
“若没有姑娘,此刻我早便是个孤魂野鬼。我可以是姑娘的人,可以一直留在姑娘身边,只要姑娘愿意。”他瓷白的手不紧不慢地捻起一味药材,听闻她的话后没有丝毫困惑,当即便回话。
那张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的,笑意像是用什么东西镶嵌在脸上的,但每个神情都是生动的,让人能感受到温暖的。
“我无家可归,你跟着我,我们或许只能风餐露宿。”她思考了一下,但紧接着又道。
“我可以供养姑娘。”他没有任何犹豫,话语脱口而出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解释道,“姑娘应当知晓,修道之人若要养活自己,应是不难。我可以带姑娘修道。”
听闻此言,她顿时笑开了,面上的气色看起来都像是好了些:“我不用仙君养,但我如今倒是想看看仙君如何带我修道?仙君不是失忆了吗,曾经的功法都还记得几成?”
“并非全然记得,只是脑海中还有些印象。但我可以试试。我与姑娘不同,我并不讨厌变数。”瞧着她的笑颜,他眉目弯弯仿似天边的月亮。
“那便试试。只是还有一桩事,仙君姓甚名谁?兴许能找到认识的人呢?”她道。
“云羡清。我的名字。多谢姑娘想要为我寻找亲眷的好意,只是自我醒来,我便打定主意要报答姑娘,如今只想跟着姑娘,故而还请姑娘莫要大费周章地去为我寻亲问友。”他这次话多了些,语气也正经了几分,但仍旧温温柔柔的,好似春日里的柳条有一遭没一遭地拂过水面。
“云羡清。很好听,配的上仙君的气度。只是我见识短浅,未曾听闻过此名。若是仙君不意成为变数,那我也乐意之至。”她口中呢喃咀嚼了一遍那三个字,从喉间滚出来的音调都轻柔了几分,像是在欣赏他或是他的名字。
而后她又正正经经地问了一句:“仙君,那你可会怵鬼怖怪?”
消失的这几日她其实一直都在打听住宅,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要么是租金太高,要么是太过破旧——主要是她去住了几日,实在是雨天漏雨,冬天漏风,和住在破庙里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昨日。她终于找到了她能住的住宅。
地方宽敞,采光一流,还有各种春天的味道在院子里肆意生长。
最重要的是,价格还低到让人不敢相信。
她一眼就相中了。
只是,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闹鬼。
真死过人。死过一堆人。
但是好在她不怕鬼。主要是她觉得这命要是真就给鬼索死了,那她不活也罢。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现在就更好了。有位仙君同她一起,她的命就更安全了。
万事俱备,现在只差云羡清说一句不怕了。
她眼睛直直地望着云羡清,期待着他的答案。
云羡清也笑笑,眼旁的泪痣动了一下,那张脸连同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像是一块美玉了。
而后,她听到他说:“怕。”
像是生怕她没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怕极了。”
孟迟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先开口道:“那便好,那仙君你便负责保护我,虽然你还是个病人,但是……”
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不可置信地开口:“仙君、仙君也会怕鬼?”
而后就对上了云羡清那双疏淡的瞳孔,那里头仍旧有什么东西在流淌着,似是山间清泉,他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羞赧:“怕。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应当是怕的。”
她笑意收敛起来,而后冷淡着开口:“那也没事。吓着吓着便不怕了。”
之后在一个春意明媚的日子,乘着午时的烈阳,她和云羡清带着一大包的药材和行李,搬进位于城西的那座宅院。
无视掉舅舅舅妈的数落和马涧山的谩骂,以及周边的流言蜚语,同云羡清过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
在那场幻梦里,春天漫长到好似永远也过不完。
搬进去的第一天,她独自在院子里种下一颗树,而云羡清正在一旁挽着袖子擦拭窗面上的灰尘,转过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而她浑然不察。
她在心里期盼着,自己能同这棵小树一同活下去,一同长成一棵参天巨木。
直到树被栽种下去,院外的嘈杂声也便传来了。
舅母那刻薄尖利的声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当是攀了个什么金龟婿来,倒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人还未至,声音已从敞开透气的大门外传来了,听起来当真是刺耳。
“还不快进来!你当她是个什么东西?!竟受她的威胁。我早不是同你说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如今撕破了脸皮,更是连地上的一滩烂泥都不如!”
话应未落,只见舅母揪着马涧山自顾自进门,单看那身段,倒却有几分雷厉风行。
“娘!你慢点!我自己会走!”马涧山险些被门槛绊倒,挣脱开来喘了口粗气急切的说道。
舅母看他一眼,而后捻了捻手指,便上前靠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二人的孟迟菀,抬手便欲掌掴她面颊。
但没能成功。
孟迟菀闪身退后,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粗树枝,径直朝着舅母那只陈年粗糙的手打去。
只听“唰”地一声,那只如树皮般的手便歪向一旁,发出巨大的一声“啪”,叫人听了直觉得手腕疼。
“做了十几年没头没脸背信弃义的强盗,倒真把自己当个土皇帝了?”她微笑着,又是一棍,“倒是我的错,装了几年纯善,倒叫舅母忘了我的本事,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你和你的鼠仔谁又比谁高贵?”
只听门“吱呀”一声,她抬眸望去,便见云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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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温吞地将门关上,而后眉目清浅柔和地望着她,面上几乎能看出几分赏识的意味。
她笑笑,用木棍顶着舅母的肩膀,令其跌坐在地,而后又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马涧山身上。
“孟迟菀!你、你休要猖狂!我、我要……”马涧山用颤抖的指尖指着她,一味只知哭嚎,却没有胆子做出任何反抗,甚至于没有勇气扶起地上的母亲。
“你如何?是去哭爹爹还是喊爷爷?还是说……想再去牢里尝尝自己同类的味道?”她打断他的话,直起身一步步靠近他,而后抬腿便是一脚,“当真以为断肠丸能那般轻松地解掉?”
马涧山圆滚滚的身子被踹倒,在地上滚动一圈,蹭的那身袍子上一片灰白。
似乎是他这模样取悦了她,她笑意更甚,弯下腰,轻缓着道:“别做梦了。你还有的折磨。”
语调像是一把慢刀在割着肉。
“贱人!你便不怕官府抓你!”见宝贝儿子受了辱,地上的舅母又开始翻腾起来。
“舅母哪来的机会报官呐?表哥的毒可还没解呢。表哥兴许是忘了,我当初可不止喂了一颗丹药进去。断肠丸都还未解尽,你们说另一颗该怎么办呢?”孟迟菀轻声说道,垂在肩头的发丝落满了阳光,叫她看起来明媚如初。
当初方老问她,为何这次这般严重,她没有回答,正是因为,她当初真的当真动了杀心,喂给了马涧山两种毒。
她扔开木棍,拍了拍手,清理了手上沾染的些许灰尘,而后又漫不经心地看地上大喊着救命的马涧山一眼,道:“莫要白费心机了。旁人听不见的。莫说这鬼宅方圆几里无甚邻里,便是有,也听不见。”
她抬眸朝着云羡清看过去,而后笑吟吟地问道:“对吧,仙君?”
云羡清看着她,也浅淡地笑,伸手触碰了一下空气,察觉到了阻意,而后点头。
是结界。
早在关门之前,他便已经为她清扫了阻碍。
她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角。
但他还是笑着,并未显露出一丝异样。
关门打老鼠嘛。这她倒也擅长。
同人一样,打怕了,便也不敢再来了。
她颇为遗憾地想到:早先告诉马涧山话,他真的一句都未听进去。难得告诫他一句,谁知他竟蠢到这种地步。
过了几日,兴许是发觉马涧山身上的毒实在是无药可医,她收到了舅舅亲自送上门来的钱财和地契。
同时送来的,还有面色灰败但一脸讨好的马涧山。
她轻笑着,扔出一瓶药:“吃满半月。不过这药——可解不了后遗症。”
“安分些。这样才能安稳度日啊。”
在教训马涧山时,她早便想过了会有这么一遭,这也是她当初预备鱼死网破彻底脱离舅舅一家的计划,只是如今遇到了云羡清,一切施行起来竟这般顺利。
但当初的计划为何被她预算是鱼死网破,这便是另一桩她未曾预料到的事了。
这件事可能牵扯到她的一生——
8. 第 8 章
念魔之心曾短暂地让她摆脱约束,令她可以产生恶念,但随着念魔之心被封印,按道理来说,她身体里的约束应该再回来。
但她这几日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在教训舅母和马涧山时,她的身体居然会丝毫未受到波及。
是念魔之心并未被完全封印吗。
当真如此吗?
困扰了她数年的烦忧就这么解决了吗?她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像自己所预想的这般简单。
过往的经历教会了她对待一切都不能掉以轻心,对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报以过高的期望,因为凡是她所念所求所想的,皆会落空。
但接下来的好几日,她身上却又的的确确没有发生任何事,碰上马涧山一家产生的恶念没有一丝反噬到她身上,加上早先克化了雪妖妖丹,她身子居然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自教训完舅母那日起,云羡清的境况却好似愈来愈差了。面色一日白过一日,虽则他每日倒还能静下心来看看书,对上她担忧的神色,甚至于还能笑着安慰她:“我身子不过是好的慢些,但也在修补了,总不能叫我受了如此重的伤,几日便生龙活虎起来吧?”
可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他此刻正在强撑着。她尝试带他去见方老,可方老却瞧不出任何问题。她又疑心是否是衍息丸放久了失去了功效,可方老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她的猜测。
虽说外头都传这鬼宅玄之又玄,里头不干净的东西时常出来作祟,但孟迟菀在这里住了好几日,却也没有正经发现过什么。
唯一的异常大概便只能是云羡清愈来愈向鬼怪靠近的面色,苍白一片。她夜里有时会见到他坐在院中写写画画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便会抬起头来看她。那时她便会觉得,世上哪有比他更像鬼怪的鬼呢?
就在她以为这所谓的鬼宅不过是说出来唬人的时候,某天晚上,意外却出现了。
住进来的这几日虽说无甚异常,也没见过什么鬼怪,但她却一直频繁地做梦。
早先或许是一片古战场,一支坍倒的旌旗,成片的血色的沙土,但似乎又不是沙土。
后来是一片怪异的树林,寒鸦尸体在枝头倒吊着,一双双如豆般的眼却又直勾勾地睁着,像在看她。
最后是一个剑冢,黑漆漆的月色之下,她能看见那插着剑的剑槽是一具尸体,而那尸体似乎能感知到她,闭目带着身体上的剑一点点朝她爬过来。
在尸体最后堪堪要摸上她脚踝的时候,她猛然惊醒。
这样的梦做了几日了。
最初她以为只是初来陌生的地方心中不安,又受了伤,故而噩梦连连。可每一夜都是这样的梦,又住在这人人都说是鬼宅的地方,她不得不多想些。
某天夜里她再次从梦中惊醒,却看到了门上有一道瘦削的阴影,在黑沉沉的月色之下异常显眼。
陡然间,她屏住了呼吸,身上几乎有些颤栗。她从枕头下摸出符箓,借着月光点燃了烛台。
而后便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一道温青音打破了这寂静,像是一道利刃划破了夜色,熟悉的日光又流回她心间,呼吸又通畅起来。
云羡清就住在她隔壁,想来是听见了她噩梦中梦呓,故而来探看。
“吵醒仙君了?近来夜里睡得是有些不安稳,但是无甚大事,仙君回去吧,夜里风起了,莫要着了凉。”她松口气,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被轻轻放回胸口,语调和缓,却有几分虚弱的意味。
外头的人安静了半晌,像是在斟酌些什么,而后又温吞地开口:“不若我在外陪着姑娘,待姑娘睡了,我再回房。我听姑娘的声音有几分不安。”
但她念着云羡清的身体,还是拒绝了。
那道阴影也就如潮水一般褪下去了。也许是怕吵到她,故而未踏出脚步声。
她熄了灯,躺回去,手中却还是紧紧攥着符箓,闭上眼时眼皮颤动的很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昏沉下去。
窗外尚能听到几声不知是什么鸟类振翅的声音。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初始是两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后来是三声、四声……敲门声重叠在一起,像是在敲她的天灵盖。
她迟缓地睁开眼。
却听到门被风吹开,打在墙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
而后颈侧传来凉意。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她耳畔。
她听到——
“你看到了。”
“你该死。”
她又听到——
“不,她是唯一能到那里的人——”
“她该活着!”
接着,两道声音重合到了一起,像是刀片来会刮擦的声音:“那不如,我们带她去看看——”
她眼皮像是被什么轻抚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粗重地摩擦了一下,她沉沉地闭上眼。
想着,它们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但下一瞬。
又有清风吹拂过,荡涤开那沉重的枷锁,将一切阴暗清扫开。
“姑娘。醒醒。”
云羡清的声音像是穿过黑沉沉的月色,透过寂寂生长的枝桠,而后落到了她身上,三下两下跳进了她耳畔。
简单的几个字,便将她拉回到了人间。
她睁眼,身侧并没有任何人。门依旧紧闭着,只是潮水并没有退去,那抹阴影又涨了上来。
她轻轻吐了口气,而后道:“仙君,我境况的确不好了。不若我们出去晒晒月光吧。”
茶水才堪堪温好,她便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而后放下茶盏,抬眸看面前有些憔悴的青年。
木椅在月光下晒了半宿,染上了几分清冷的味道,那淡淡的凉意缓缓钻进她的身子,叫她不自觉微微颤栗。
话在喉间斟酌了几息,她最后还是开口:“仙君,身子究竟如何了?”
原本是想要同他说说方才的境遇,可见他一身枯败,又不自觉问询。
云羡清看她唇上沾了水渍,在月色下显得亮亮的像是一条粼粼的溪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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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笑了一下,而后又是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无甚大事,不过是受了些寒气,我猜我应是自幼身体便不好。不过这宅院倒有几分不同寻常。”
听他又是这般说辞,她有些无奈,但话到嘴边终究又没说出来,这终究是他自己的身子,旁人再如何急切,也是无用。
于是她便答他后半句:“如何不同寻常?”
云羡清眼瞳黑漆漆的,冰凉一片融入了天幕,他抿唇,一抹笑意又勾画出来了:“姑娘,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面颊苍白,瞳色深深,又一身白衣。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她屏住呼吸。
面前的,真的是云羡清吗?
但下一瞬,他又笑开了,眉目弯弯好像把病色都冲淡了些。
他看她这模样,像是被取悦了一般:“姑娘莫怕,你不是说,我可以保护你吗?”
“我便是云羡清,不是什么旁的东西。”
“仙君……莫要吓我了。”她突然也笑了,绸缎一般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又被她披在身上。
她在心里想,真好看啊。哪怕是病容,也那样好看。仙君就是仙君。
“可是仙君,你如何知道我看到了?”
“你不是唤我仙君吗?仙君就是能看到啊,姑娘以为仙君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他还是那副眉目弯弯的模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墨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愈加温善了。
她又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而后用手撑着下巴,看他,目光清透:“那要看仙君愿不愿意为我做了。若是我被拖去了那种陌生的地方,我脑海中定然第一个想到仙君,仙君毕竟是……”
“我在这世上如今唯一记挂着的人啊……”
“姑娘放心。若是姑娘当真被带去了那种地方,只要姑娘能想起我,那我便会在姑娘身边。”他漫不经心开口,却又好像字字珍重。
夜色微醺。空气中像是被掺进了陈年的旧酒。陌生的宅院,不那么熟悉的仙君。自父母罹难后,孟迟菀第一次有了些安心的意味。
是为了她梦魇时的那两声姑娘,也是为了那假意退去又涨上来的潮水,还是为了他那漫不经心语调之下的珍重。
但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他是一个变数,一个她捉摸不定的变数。
第二日白昼,两人各自安枕。而后便又到了夜晚。
这一次,符箓被攥得更紧。
窗外吹了一夜的风。
直到两声扣门声响起。
她便被什么搀扶下榻,眼前一片漆黑,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冻的她颤抖一下,而后牵着她向前走。
她心中正惴惴不安。此时,另一只手的手腕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虚虚握住,浅淡的热意又烫的她心口一颤。
床幔上挂着的铃铛响了几声,像是有谁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
铃铛一声声,将她翻飞的思绪一点点带回,她平缓了情绪,一步步向前走。
但那心口的温热却怎么也散不去。
她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甚至无从得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9. 第 9 章
她只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风声猎猎,有枯枝乱叶刮在她面颊上打得她生疼,下一瞬却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化去了。
那只虚虚握着她手腕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示意她安心。
而后便能听到一道粗粝的声线:“哥哥当真选中了她?”
“是啊。”另一道声线响起来,听起来稍稍清脆些,但也像是被刀子磨过。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
却突然发现牵着她手的那只冰凉的手似乎化作了什么别的东西,一点点朝着她衣袖里钻,一层层向上攀附。
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愈加紧了。
但下一瞬,便有一道森冷的气息朝着那东西打去,那东西当即像是在与谁怄气一般,钻的更快了。
孟迟菀身上霎时流出了冷汗,拼命想要挣脱开,却有如被鬼压床一般,怎样都动弹不得,只得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机械地向前走。
“那你,便试试她。”另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那股冰凉已经攀附上她的脖颈,像是下一瞬便要拧断她的生息。
而另一边,一直握住她手腕随着她走的青年也放下了手中的法诀。
他无声笑了一下,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救人的效用才能达到最大啊。
不过这次错过时机了。
“这可是哥哥说的!”那道粗粝的声线听起来异常兴奋,似是得到了最高的嘉赏。
那股冰冷从她的脖颈褪去了,原路返回,而后又化作那只手,牵住她:“跟我来……”
漆黑一片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能感觉到自己被调转了个方向。
下一瞬,四周突然燃起了磷火,一点点向天空升起,照亮了那个攀附在她身上的东西——
牵着她手的那只手——仅仅只有半截手,浮在空中。
而她的脖颈处又挂着个什么东西,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又冰冷极了,像是千年的寒铁,那股冷气直往她体内吹。
她偏头。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脸上刻着大大的“剑”的少女,每一个笔画都尚还滴着血,划进血肉,甚至能看到骨头。
甚至于说那是张脸,也不过是因为那的的确确是一张像脸的轮廓的东西,可是除了那个“剑”字,那张脸上再没有任何五官。那个“剑”便像是她的五官。
当她开口时,没有任何真正的嘴巴,有的只有那“剑”字的最下面一笔在开合。
这时,又有什么东西抚上了她的脚踝,她低头一看——是一只浮在空中的手,而那只手的断臂之处,又长着一个“剑”字五官的头颅。
那少女的声线变了,原本粗粝的嗓音被刻意夹了起来,变做了不伦不类的声音:“姑娘,你身旁是你什么人?”
下一句又从她的脚踝处传来——是那个头颅,两道声线一般无二:“你死还是,他死?”
她感觉到一直禁锢着自己嘴巴的东西松开了,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根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触手。
她心中一阵恶心。但紧接着窒息的感觉传来,那少女勒住她的脖颈,在逼她回答。
她脑中飞速运转,那声“他死”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脖颈处的窒息却又突然终止了,令她安心的气息又重回体内。
她回头一看,那少女那双手此刻正燃烧着通红的火焰,而那少女停留在原地,几乎是怨毒地看着她身边的青年。
“你急什么……不过是问问。”
转瞬间,她又攀附上来,语带笑意了。
而一旁的云羡清则浅笑着对孟迟菀说:“莫怕,方才你那句‘我死’的口型我看到了,我有些感动。”
“莫怕,好好在此玩玩,如真遇上了什么,我会救你。”
“我会像你想要对我的那样——对你。”
“姑娘,下次要记得想清楚,可莫要罔顾了自己的性命。”
他眉目弯弯,仿佛真的只是来此处逛逛一般。而后松开了她的手腕。
孟迟菀愣了一下,她方才,分明想要说出口的是“他死”。
不知他当真是没有看清,还是——
可是,她同他不过相识数日,救他已属仁至义尽,她已经在自己和他的命中选过一次他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想要自己活着。
其实她未尝不知道仙君能救她,她可以说些动听的给仙君听。可是,那太虚情假意了不是吗?她有什么理由为了别人放弃自己呢?
救他是被迫,后来将最后一颗衍息丸给他,是她对于天命的试探和抗争。可当她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有这般不想死。
云羡清松开了她的手腕。那股温热褪去了。她想,潮水终于要彻底退去了。
而身后的少女登时笑了起来:“我试探好了。是个……诚实的姑娘。”
而后,她声音又沉了下来:“可哥哥和她都没能说服我啊。”
她伸手抚摸孟迟菀的脸颊,动作轻柔,在她耳边呵着气,面颊上的“剑”一口一口吐着血,滴落到她身上:“而你呢,你的情郎好像又不管你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她感到惋惜。那双手又缓缓伸向了她的脖颈。
窒息感又吞没了孟迟菀。
她意识渐渐昏沉起来。
过往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般浮现出来。
可她心中清楚,云羡清不会不管她。
但这次,她没等云羡清动手,她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喘着粗气。艰难开了口:“我能……说……服……你。”
“他是我的……哥哥。”
少女的手松开了些,但仍是将信将疑:“哥哥?你莫要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若……你先……松开,待我说完……”她一字一句地往外挤。
窒息感退却,她像是被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吧。”
她缓了一下,而后开口:“他的确不是我的亲兄长。可是,我也的确不喜欢他。他也并非我的情郎。”
少女那双手又开始不安分得在她脖颈处游走。脚踝处的头颅也有几分兴奋的发出几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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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呵气声。
但孟迟菀紧接着道:“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他长的像极了我那位死去的兄长。于是我救他,又不辞幸劳将他背回来,甚至于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颗衍息丸给他。”
“后来我说,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记挂着的人……实际上,我在这世上早已是孤寡一人了。可他实在像极了我那位兄长……”
“那又如何。”少女冷淡开口。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哥哥。”她轻声道。
少女登时停住了动作,而后轻笑一声,那粗粝的声线听起来更难听了:“你帮我哥哥?你如何帮我哥哥?我哥哥有何需要帮助?”
可她却忽视掉少女声音中的嘲弄,只一字一句道:“可你哥哥说我能。若是你们当真没有半分冤屈苦痛,怎能困在这宅子中这么多年?”
“我打听到的故事中,有一句话贯穿了你们的一生。”
而后少女的声线同她的声线几乎是同是响起。
“淳宜十三年,林家满门灭门。”
但少女听她说完只是冷哼一声:“姑娘。你说的只对了一部分。我哥哥并非全然认为你能救他。带你来,兴许也并非就给了你活路。”
“你且去试试吧。”
说着,她又轻松地道:“哥哥,带她走吧。可千万要给她留一条命呐,我要亲自验证她说的是不是骗我的!”
而后,四周的磷火瞬间熄灭。
又有人牵着她向前走。
另一边云羡清跟着她,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道,语气依旧和缓温润,有如玉石击水:“姑娘,玩得可还开心?”
“不开心呢,兄长不管我。”她也微笑起来,而后被带着走。
云羡清笑意更浓了,哪怕她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听出来他有几分愉悦:“兄长不管你,云羡清管你。接下来,云羡清会寸步不离。”
她声音轻缓,有如细雨润泽:“兄长可莫要欺骗妹妹。妹妹这条命可经不起几次玩弄。”
“是吗,可我实在觉得好玩,毕竟也还没到垂死一线的地步呢。何况,妹妹似乎并没有想起我来。”
一步一步。
脚下是枯枝烂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又时不时有几声寒鸦叫起来,几点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颊上,而后顺着脖颈划落进衣领中。
叫她浑身颤栗。
她此刻心中却在想:云羡清此人,果真是个她捉摸不定的变数。救他兴许当真救了个麻烦回来。
而后没多久。
光亮又一点点升起来了。但这次并非是磷火,而是切切实实的火光,一大片的烛火。
而牵着她的那只冰凉的手也放下来了。
她抬眸一看,大片的烛光映照着一把把锈迹斑斑的剑——正是此前她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剑冢。
而那剑槽之前,正站着位少年。浑身瘦削,面颊上并不像他妹妹那样,而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那双眼睛空空荡荡,不知为何被挖去了。
他开口,只问了她一句话——
10. 第 10 章
“你是凡人,可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有灵脉。那么,你是为了什么修仙的呢?”他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少年音,若是蒙上他那双眼睛的话,与他那张清秀的脸倒是相得益彰。
“为了活着。”孟迟菀几乎没有丝毫迟疑。
可那少年皱了皱眉,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凝住她,而后轻轻叹了口气,烛光猛然灭去。
他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剑冢里回响,字节撞在每一柄剑上来回攒动:“你救不了我。至少目前还不可以。”
她眼前一片迷蒙。
大雾弥漫。
血腥气黏连着沙土的气息漫贯进她的鼻腔。有符箓擦过的声音透进她的耳朵里,从左至右,一点点将她带进一个新的场景中。
而后大雾散去。
迷茫之间,她被拉着惶然躲过一阵灵诀。
“你发什么愣呢!”有人推了她一把,声音慌张又急切,“就算是想死,也不是现在死啊!你知道被魔族抓起来的修士是什么下场的吧?!”
脑海中无数关于修士的记忆沁入肺腑,经脉中流淌着谈不上充沛的灵力。但她比哪一个瞬间都更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现在并非一个凡人。
依据脑海中的记忆,她举起手中的法器,对准身前正对她施放招数的魔族。
一箭,两箭!
每一箭上都蕴含着她这一辈子从来没体会过的灵力。在她眼中,似乎是能吞天噬地。
可那箭却轻易被那魔族挡下,那魔族转动猩红的眼瞳,抬手三道剑诀冲向她。凌厉的势头像是要削去她的脑袋。
除却那双眼睛。
其实它看起来和人没有任何区别。它也会用剑,也会修习招数。
她闪身避过。但脸颊还是被擦出了三道血痕,几缕发丝被斩断从她耳畔垂落没入沙地和血色中。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有那般轻盈,就好像她融入了这片空气中。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修士同魔族之间的打斗。
原来这就是——修士。
可这时她仍旧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成为修士是为了什么?对于她来说,就是活着。
在这里是真的会死。
在这里,实力才是第一位。
就算是她有了那些关于修士的记忆,可那也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故而无论如何她看起来都有些迟钝,像是初初学会走路的孩童在蹒跚学步。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成为能够战斗的修士。
而身旁的同伴似乎看出了她的迟钝和异常。
替她解决掉了她面前的魔族,而后大声对她道:“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真的想死?”
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重新拉弓,弓弦之上蕴含着满溢的灵力,她回复道:“我没事!多谢你!”
但她很快便发现,灵气的增长永远都比不上消耗。她对体内的灵力从一开始的挥霍,变成了一点点的消耗。
可不够。远远不够。
她飞速地环顾四周,发现周边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身上惯常穿的白袍尽数沾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分不清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可相反,战场上的魔族却像是有源源不绝的能量一般,不显一点疲态。
魔族。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愈加疑惑了。身体上也愈来愈吃力了。兴许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可她也不能不拼尽全力,因为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这时,一支幻化而出的长箭破开万千血雾直直冲她而来,当她抬眼对上时,只来得及看见那发着光的箭尖。
此时,她已闪避不及。
一丈。
一寸。
毫厘间!
距离的拉近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后是。
消散。
结界破开。
身侧的同伴似乎换了个人。
他看起来丝毫不害怕,也并不惶然。
他及时结起了结界,替她挡下了那一箭,却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既没有骂她,也没有推她。
而她这时还反应不及,在等着箭间刺破她的眼睛。
箭尖消散之时,她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上空漂浮着一个双目猩红的少年,弓弦的方向正对着她——他正是那一箭的来源。
他一身红袍,升在空中,整个人都像是一轮血月。而那一箭,似乎蕴含着远超她的万钧之力能将她彻底钉死。
而这仅仅不过是他在与仙门大能对抗时,笔尖遥遥而又轻描淡写落下的一笔。
濒死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箭尖划破空气的声音,那一箭似乎隔绝掉了空气,叫她忘却了呼吸。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死亡其实只差一毫厘,生命的那根弦细如蚕丝。
实力就是一切。
而她之所以无法避开。正是因为她不如他。她在这里就如同地上千千万万颗尘土一样。
修道——不正是为了活着吗?不正是为了变强吗?不正是为了能在这样的场景下反应过来吗?不正是为了一点点将吊着自己的那根蚕丝变粗变牢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个少年将她带到这里,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是为了告诉她——修道是为了庇佑苍生吗?
可在这里——她看不见苍生。她只能看见一颗颗同她一般的微尘接连被风扬起,而后沾满血色,再回归大地。
成片的血雾再次汇拢。遮蔽了她的双目。
符箓接连在她身侧炸响,脚下弥漫着各种阵法,她体内的灵气又开始复苏了,灵脉中流淌着的灵力像是山上汩汩流下的山泉水。
在一箭刺穿不远处的魔族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有人正跪坐在地,手上不停结印,一点点向前方输送着灵力。而另一边绘制阵法的也丝毫不敢松懈,哪怕自己灵脉内早已空空荡荡。
是这样吗?
是想要告诉她只要她向前,身后就会有人助她吗?
可她还是想问——那苍生在哪里呢?
她觉得脚跟踩在松软的沙土上好像是虚浮的,落不到实处。
直到——她用符箓结出的结界护佑住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堪堪只到她肩头,稚气的面颊上还充满了青涩,可她的神情却专注而沉稳,像是早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的招数看起来比孟迟菀更加娴熟。
可当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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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救救我!”
孟迟菀似乎在幻听。可那真的是幻听吗?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她手中的符箓飞出,整个人挡在她身前,将灵脉里的灵力用到枯竭也要替她挡下那沉重的一击!
可她根本挡不住那道剑诀,剑诀幻化而出的那三把长剑还是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血色翻飞,终于随着她一起沉沉坠地。
她看见那孩子的惊恐覆盖了整个眉眼,很快又转化为悲痛。
可她只是在心里想,她似乎,看见了人间,看见了苍生。
苍生就是——是每一个,为了活着而奋斗的人所组成的。
而活着,其实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或许可以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也可以是为了他人的活着而活着。
他们这群修士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能活着努力,也是为了他人能活着而努力。
所以,她没错。
也会有人——为了她能活着而活着。
这次会是死亡吗?
她最后在心里想着。
可痛意是经久不息的。
她躺在地上咳着血,呼吸却愈来愈平静。这时,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了。一切都好像在避开她。
就连漫天飞舞的符箓也避开了她,似乎在为她保留最后的体面。漂浮着缓缓落下,就像是——凡间的纸钱。
有人蹲在她身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惋惜,又似……
而后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痛意便迟缓地消退下去了,他发丝垂落在她面颊上,像是抚水的柳条,被风吹拂过,扫过她面颊,一下又一下。
她张张嘴,想说声多谢,只是没有丝毫气力了。最后,她看到又一支猩红的箭穿风而来,她心中又泛起了悲怆。
而后,眼前彻底暗下。
黑暗再次裹挟住她,浮浮沉沉,不知会去往何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孟迟菀。你说,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熟悉的少年音又响了起来。
而她闭目,听着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再一次轻声说道:“为了——”
她想问问少年,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到底什么样的答案,才配成为那个他心中那个能够冲刷掉他心中所有的怨念、还给他应有的公平公正的救世主。
是的。
救世主。
可既然是救世主,那只要她愿意付诸一切去挽救他,不就可以了吗?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单单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吗?
心跳声愈来愈清晰了。
少年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回响,有如大音希声。可分明,那只是个少年,甚至于,只是个被挖去眼睛,怨念汇聚在宅院里迟迟不肯散去的少年。
他将她带来这里,罔顾她的意愿,将她送至她从未去过的危险之地,将她至于濒死的境地之中——
可明明她也只是个孩子。
他问她。
她便回答。
她总是在被迫做出些什么决定。
她嗓音沙哑,听起来有几分倦意:“为了——”
11. 第 11 章
“为了——活着。”
不论少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她的回答永远也都只有一个。
天下诸人诸事,无一不为活着。
“你认为我说的是错的吗?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没等少年回应,她又接着道。
“那就让我,尝试说服你吧。”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义到能为天下苍生付诸性命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善良到能将旁人性命放在我性命之上的人。可是,那我就是错的吗?我一定要让道义凌驾与我的性命和本能之上吗?”
“我愿意救你。是因为若是我不救你,你妹妹便要杀我,而我此刻愿意多费口舌来说服你,也是因为你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放在战场,而我想要活下来,不想再去别的什么地方。你们分明充分利用了我想活着这样的心理。我要猜你想要什么答案,可是,你真的需要我这样猜出来的答案吗?”
“你要我悟,我又真的需要悟吗?你将一个孩子放在我身边,我明知她要死了,我能见死不救吗?我为自己活着是我的本能,可是我不忍心看着一个那样年幼的孩子死在我面前也是我的本能。我在战场上愿意去杀敌,也是我想活着,因为我不杀敌,敌便要杀我。”
“是,这些都可以用道义来解释和说教。你可以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战而死,是不忍弱小被欺而死。可是,这天下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呢?”
“我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想要活着,而那一刻的我又稍微无私了些,也想要他人一起活着。我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不要再用道义吊着我的命了——”
“我修仙,变强,都是为了活着。”
倦意渐渐退散,她语调迟缓像是在思考,但又没有丝毫停顿,在用语句编织着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观。
最后,她咽下喉间的沙哑,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烛火一支支燃起。
那少年仍旧站在那出,面上一点惊鸿意。
他轻轻笑了,那声音随着烛火一起摇曳,而后淹没在一点点消失的画面当中。
他说:“天亮了。谢谢你,我的救世主。”
画面一点点淡去。而后睁眼是熟悉的床幔。
但又有些不同了。因为原本死寂的房间里,似乎很热闹。
身上似乎很疲惫,像是彻夜未眠。
窗外透过三两束天光,照在她面颊上,还带了些晨曦的寒意。
而后她偏头。
那个五官为剑的少女正站在一片阴翳之中。手边牵着三两个孩子。她站在那里,分明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是在看孟迟菀。
而一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像是清晨的鸟叫。
孩子们面容模糊。
但有一个孩子,她能认出来。
孩子一身道袍,腰带里还塞了几张符箓,手中还握着一柄与她的身高相符合的长剑。
唯一的违和之处在于——
她身上有三个尚还流着鲜血的洞。
而孟迟菀为孩子挡下的,正是三把长剑。
在孟迟菀书写的历史中,她为那孩子挡下了。那在真正的历史中呢?
她眼眶中忽然泛起温热。原来啊,她没能救下任何人。
随着眼眶里温热的划落,那孩子的面容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充满稚气的眉目中,能看见煦煦升起的朝阳,能看见那些还没来得及过完的岁岁年年。
那孩子,笑的纯真,笑的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孩子牵着同伴的手,她说:“谢谢姐姐。”
她唤她姐姐。
可是,如果她能够好好长大的话。是否……
她也笑,面颊上湿湿黏黏,像是水底的温床:“疼不疼啊。”
疼的。分明会疼的。
可她还是问了。因为她甚至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
孩子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声音稚嫩似是新生的青葱:“现在已经不疼了。而且,姐姐,我马上就要解脱了。”
天光又照进来几束,挤压着那片小小的阴翳。
“姐姐。再见。”
在她还没能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那孩子又道。
而后,一步两步,身体融进天光之中,连带着血色,一齐变得透明,直至再也看不见。
而这时,她才惊觉,随着那孩子一齐消散的孩子,甚至于,比那孩子更加年幼,那一身白袍之上,画了一副用血绘就的山水图。
如今。
他们一起,回归山水,回归天下间。
天下熙熙攘攘,热闹又嘈杂,却到处都是烟火年年。那些所有来不及见证的,在未来,都还有机会能够看到。
她闭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但这次她的脖颈上空空荡荡,几乎是有些寂寥。
正是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寂寥,一点点在勒着她,让那片温床之上又覆盖住了新的泥沙。
“对不起。那些都是假的。我不会真的杀死你。人人都说这座宅院闹鬼,其实是孩子们贪玩,可他们也没有恶意。”少女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难听,只是这次没有了刻意做出来的怪异的音调。
“我哥哥说……”她再次开口。
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孟迟菀再一偏头,少女的身影便隐没了,再也找不到了。像是被天地收走了一般。
“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
外头的人没等开门,便问道。
隔壁的云羡清不知为何没有半分反应。
她又再看一眼少女消失的地方,那里已经被光束侵占,而后起身推开房门。
云羡清仍旧没有半分反应。她在一侧看着他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唇,而后去开门。
“姑娘,你住在这里?”
门外站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子,见是个姑娘来开门,第一时间先打量了她两眼,而后,开口道。
孟迟菀蹙了蹙眉:“是。”
“一个人?”他又问。
“不是……”她心下感觉有些奇怪了,便问道,“是有什么要事吗?”
“你不知道这里是座鬼宅吗?”男子不紧不慢地问她。
“知晓。”她也不咸不淡地答。
“那你可曾见过这……屋里的鬼?”
“不曾。我没有见过什么鬼,不过是谣传罢了。”她蹙眉,假意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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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时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当真吗。姑娘?”
她犹疑:“你这么说的话……似乎是有些……”
“什么?”
“有些奇怪。分明是我住在此处,为何你要这么关心?”她瞥他一眼,淡笑着开口道。
那男子一愣,而后摸了摸鼻尖,像是被她问住了:“我是见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害怕,故而来问问姑娘,我就住在这附近,姑娘若是怕,可以来同我说。”
“我不怕。我也没见过什么鬼。”她冷淡道,“便是有鬼,你难不成能驱鬼不成?”
“那当然!”他拍拍胸脯,自信十足。
“若是这样的话……的确有桩事要拜托你。”
“何事?”
“不要再来打搅我。尤其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先不说这里有没有鬼,便是有,我也自会自己找仙君过来驱鬼……”
何况,家中本来就坐着个病弱的仙君呢。
那鬼也根本不会夺她性命。
她突然想起了少女说的话,原来那些所有的闹鬼的传闻,都是那些孩子……
“若是您没有别的事了,那……”她做势要关门。
“你当真没见过那鬼吗?”他像是突然换了副嘴脸一般,声音也变得沉静了许多。
她一顿,而后松了关门的力道,一字一句,声声顿挫:“从未见过。你这人,怎么一直盼着我家有鬼呢?何况,我似乎也从未见过你这号邻居。”
“没见过,倒也是正常。毕竟我也从不白日出门呐。”他低低笑了两声,又说了些意义不明的字句。
孟迟菀见他一副阴沉的模样,不自觉想要关门。
他却又突然说道:“若是接下来,还有人来问你,你最好也这样回答。”
她心口突然一跳,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什么,但是一时间并没有捕捉到。
但他好像并没有要给她解答任何疑惑的意思,只丢下了句:“该知道的,你最后都会知道。不要刻意去追寻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你心中其实也有答案的对吗。”她突兀地道。
但是男人转身离去了,步履匆忙,他一身道袍破旧,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没有再说什么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天光终于大亮。夜晚的惊魂一并退却了。像男人匆忙的步履一般,仅仅只在过去掀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尘灰。
在过去,它看起来很奇怪,甚至无人在意。
但在未来,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里,它看起来又那么合理,又那么惊心动魄。
“云羡清。你还好吗?”
说来奇怪。分明她才是那个被强制带走、好不容易从虎口逃脱的人,可是云羡清却更像是那个失踪的人。
他的房内,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将门敲了又敲,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终于,她长吁一口气,在胸腔里鼓气,而后,推开了那扇,自云羡清住进去后她便再也没有打开过的房门。
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房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的灰蒙蒙一片。
而她要找的人——
12. 第 12 章
云羡清正坐在窗台边,一手撑着下巴,袖摆垂在桌面上,双目轻轻阖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而那张脸又太过好看,衬的他像是话本里沉睡的仙子一般。
但下一刻那只手晃荡两下,而后脑袋砰的一声砸到桌面上。
他这才悠悠转醒。
他轻扫了一眼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的孟迟菀,而后又移回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但下一刻,嘴里忽然便溢出赤红,他伸手不咸不淡地擦拭,将唇瓣染成斑驳的朱红色。
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讶异。就好像,这样的事早就已经变成了常态。
孟迟菀站在一旁,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姑娘,我没事。”
他面上又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孟迟菀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开口时语气也并不似之前一般好言好气了:“仙君,若是你当真有什么事,尽可以同我说,若是我能为你办到的,我定会竭尽所能。仙君这条命是我救下来的,是我倾尽所有救下来的。仙君没有资格不将它当回事。”
“可我说了,你又能如何呢?方老查不出问题,便连我自己也还是一知半解的。”他突然笑了一下,语调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似乎是有些嘲弄,又似乎是有些嗟叹。
“你连自己的命,都尚还没法把握。更遑论顾及我的性命了。”
他一字一句:“姑娘,你当我昨夜为何放开你的手,未曾救你呢?”
孟迟菀顿了一下,有关昨夜的思绪又拧成一股绳,将她的脑海搅成一团乱麻:“仙君如何做,都是仙君自己的事,我没有怨言,何况仙君也并非不管我的死活。”
“仙君是早就知道,那些鬼根本不会真正伤害我了吧?”
“姑娘想错了。莫要再为我找理由了。我根本不敢确定那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并非我不愿搭救,只是在那样的状况下,我猜姑娘更愿意自救。我愿意成为姑娘的盾,姑娘搭于手间的那把长弓。”
孟迟菀低垂下头,对于这些话术她已经听他说的太多,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希冀——或许原本这样的东西便不多。
而他又紧接着道,声音不急不忙,听得出来还有几分虚弱,唇瓣上的斑驳一开一合:“还有最重要的一桩。我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那时并无法搭救姑娘,我想要打破那场幻梦,可惜全然无法做到,故而我选择放手,让姑娘走完那场幻梦。”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猜姑娘可以全身而退的。我猜对了不是吗?”
孟迟菀闻言,只道:“仙君说身子不大好了?”
云羡清突然笑意便盛了:“姑娘只关心这件事吗?”
孟迟菀猜他其实是想问她:当真没有丝毫怨言吗?
可她清浅地笑着,眼底却有点点冷意溅出,打在面颊上,显得有些怪异:“是啊,仙君不是说了吗,若是我心中能想起你,你便会在我身边。可是……”
她眉目弯弯,眼下的褶皱被压进去了些,听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可是,仙君,我当初,的的确确,并未想起仙君啊。仙君说的是对的,区区梦而已,我能走出来。我现在只关心,仙君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毕竟,日后我兴许还有很多能想起来仙君的境况呢。”
“姑娘有太多,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了。应是我才疏学浅,竟总是叫姑娘怀揣着疑问看我。但姑娘问我身体如何,我当真是回答不上来。若是我知晓,定当知无不言,毕竟,世间谁又愿意,日日以病容示人呢?”云羡清身子随性地坐着,额上一点方才磕出来的红字,虽是病容,但一身白衣一成不染,清俊的面颊上也能看出几分清尘脱俗来。
孟迟菀走近几步,而后坐在了另一侧,她问他:“仙君方才睡过去了吗,什么也未曾听到?”
“未曾。许久未曾睡过好觉了,今日倒是难得。若是昨夜不曾有那样的事那便更好了。我瞧姑娘也有些憔悴之意了。”他声音柔和,面上也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那……”孟迟菀才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尔后,云羡清轻笑一声,接过了话茬,不,用截断来形容兴许更为恰当。
“姑娘为何救我?”
她一愣,像是心上被扔进了一个小石子,此刻荡起的涟漪正一点点拍打在她的心岸。
好半晌,她的声音才从沉闷的胸膛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或许……是有什么绑架了我也说不定呢?”
“是什么呢?”云羡清语带笑意,像是来了些兴趣。
“是——”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是善良啊。”
她蛾眉曼睩,那双漆瞳中刺入了几束光而后又折射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她又道:“仙君不认为,我是个善良且漂亮的姑娘吗?”
云羡清眼笑眉舒,心上像是被谁用轻柔的羽毛刮擦了一下,泛起了些痒意:“姑娘的确是面容姝丽,心地似璞玉浑金。自打第一眼见到姑娘,我心中便想,定要跟着这样的姑娘。”
他神色认真,却又有一副清微淡远的意味,好似在珍重陈述,又好似在顺着她的话头戏谑打趣。
日头爬进窗棂里,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加神清骨秀。
她想要顺着话头再说些什么,尔后再绕回他的身子上时,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这次的声音并不急切。但她还是疑心是之前的那个男人。于是她偏头朝着云羡清望去——
这才看到,云羡清在短短的几息之间,便又趴了回去,呼吸声浅淡,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轻轻叹了一口。心中闪过了一丝无语。而后认命一般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着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不仅色彩一致,便连身上的纹饰也是一致的。
她猜测应当是哪个仙门的弟子服饰。
只是这样的服饰,似乎见到的较少。
“姑娘,你住在此处?”其中一个疏眉朗目,但身上气质又带了寒意的少年开口,整个人立在那里便似万条寒玉一般。
“是。我住在此处。”她轻车熟路道。
“那姑娘可知,此处是此地有名的鬼宅?姑娘住在此处,当真没发觉周边无甚邻居吗?”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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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起来金相玉质,只是周边的气息似乎更为温和也更为温暖。
姑且看不出来意,也看不出心思。
“我知晓。只是我住在此处,从未见过旁人说的什么鬼不鬼的。我猜,兴许是以讹传讹,这世道……”她倚在门上,认真开口,说话间还带了些思索的小动作。
“姑娘是一个人住在此处?”其中一个少年开口。
只是这问题,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又道:“并非,我和我……兄长住在此处。”
“你兄长?你还有……兄长?”那个更为和煦的少年似乎有些疑惑。
孟迟菀偏头看他,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一旁的另一个少年便打断了她的思绪,开口道:“我们是……仙盟的弟子,没有恶意,偶然听闻此处便想要来为你们祛祟。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见见你兄长吗?”
孟迟菀心中的迟疑又多了几分。先前,她是见过仙盟弟子的,甚至于近距离接触过蔺尽笙和蔺如垣,分明未曾见过这样一身服饰。
何况,她有没有兄长这件事,他们仿佛……非常清楚。
“我兄长病了,方才睡过去。怕是不好见旁人。”她不动声色地道。
“姑娘不信我们?”兴许是未曾料到她会拒绝,故而少年面色一下便冷了下来,声音似乎是压着些什么。
“我们不过是怕……那鬼啊,会附身到你家兄长身上,而后一点点蚕食掉姑娘……我猜姑娘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只要让我和师兄看一眼便好。”另一个少年忙站出来打圆场,只是话里话外还是那个必须要见云羡清的意思。
见一面倒也无所谓。
孟迟菀这样想着。左右她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可以图的了。云羡清就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命,不就恰好是她最为重要的东西吗?
想了想,她还是道:“那便让我去问询一下兄长的意愿。兄长他……自从病了以后,心气愈发不好了……便连我也……”
少年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去问问。
而后她便关上了门。
她心中想着要不然就这样不再开门?可很显然不行。门外站着的又不是什么普通人。便是他们口中的仙盟弟子是假的,但身上到底应该还是有些修为的,不是她能应付的来的。
再次敲门。
云羡清的声音恹恹:“姑娘。我听到了。但我不愿见。我似乎……同仙盟有些……”
他声音一顿,像是在回想什么,而后开口时又带了些不确定的疑惑:“有些……过节?”
孟迟菀在心中想着,他不是失忆了吗?莫非想到了些什么?
便听到他又道:“我的修为似乎被封印住了,还有那些记忆……只是有时候会想起来些。但实在是不多,故而并未同姑娘讲。”
他不愿见仙盟的人。
不愿被仙盟的人认出来。
他说是有过节。
可——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似乎是少年等的有些急切了。
“咚咚——”
13. 第 13 章
“姑娘可问好了?”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虽不知他们到底为何这般急切,但孟迟菀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有几分烦躁。
原本搬来这鬼宅,不仅仅是因为钱袋子只能支撑起她搬来这里,还有一点便是看中了这里的清幽,又无甚邻居,可以叫她也能安生一些同云羡清一齐养病。
可总是事与愿违。
自从搬来这里,一则夜间难以安枕,二则总有些不认识也不相干的陌生人来问东问西,要不然就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她一头雾水。
“仙君。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们?”孟迟菀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问云羡清。
云羡清安静了一瞬,而后道:“若是可以的话,是不想见的。但若是姑娘当真没法拦住他们了,便将他们带来这里吧。”
“虽有些麻烦,但也并非全然无路可走。”
得到回复后,孟迟菀再次打开门,对着两个少年道:“我兄长……他愈发不好了……他说不愿见人。”
“便连我……也是被赶出来的……”
她低落地耷拉着脑袋,一副无可奈何而又心伤的模样,叫人看了也不好再为难。
可偏偏,这两个少年,根本不吃这一套。
其中一个气质更冷一些的少年道:“那正好,你兄长生的什么病,我在医术这方面也略有一些造诣,兴许,你兄长的病可以治好呢?”
另外的少年也忙道:“倒是险些忘却师兄还有这么一手!姑娘,不若让我同我师兄去瞧瞧去?”
“不……不成的!我兄长他……若是我便这样放你们进去了……我兄长他恐怕又要……”她突然呜呜咽咽起来,话语间带了些难以忽视的梗塞,像是在惊恐些什么。
“你兄长如何?姑娘慢些说,莫急。”
见她这幅样子,那个气质更为温煦一些的少年忙制止住了身旁的师兄,而后温和地开口,一副知心模样。
“两位仙君有所不知,我兄长这人……他脾气一贯是极差的,平日里,总是把要将我卖去旁人家做媳妇挂在嘴边,如今病了,更是不好相与……”
“偏生我如今又待字闺中,未曾找到个好夫婿,兄长他早便看我不顺眼,我的境况也愈加不好了。兄长同我说不愿见人,若是我放你们进去……兄长即时兴许不说什么,但若是两位仙君走后,我又当如何呢?”她声泪俱下,整个人都在发抖,看起来便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似的。
“这……”温煦的少年有些犹豫。
但另一旁更为冷淡的少年当即便说道:“姑娘好好一个自由身,为何要平白看兄长的脸色度日?待我去看看你兄长,自会替你摆平!”
她当即哭道:“仙君当如何替我摆平?仙君并非是我,又如何知晓我不曾反抗?可在这世道,我不顺从又有何好下场?今日仙君可以替我摆平,他日呢?他日我盖上红盖头坐在喜轿当中时,仙君可还会记起我来?可还会来助我脱离苦海?”
“我知晓仙君一番好意。可我住在此处,无非是囊中羞涩,又贪图平静,仙君愿意为我祛除鬼祟,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仙君要强人所难,见我兄长……那我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何况我本也未曾祈求仙君为我做什么!”
有如松竹的少年突然面色泛起难色,虽说未必全然能想通,只是毕竟也是名门正派子弟,如此强人所难也实在不是他们本意。
“姑娘。我们知晓你的意思了。可你兄长总有睡去的时候,到那时……也就是今夜,我们再来看看如何?”温煦的少年思索片刻,而后开口。
但另一旁的少年似乎并不赞同:“等不了了,若当真是被附身了……姑娘,这个给你。若你执意认为你兄长会那般对你,到时你可将这个给他服下。”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而那个面色温和的少年见到这个药瓶,当即瞳孔骤缩,声音中的温和几乎消散殆尽,看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紧张:“师兄!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凡女?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如何?”
“师父不会知道的。何况,我们这也是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少年面色平静,话语间的镇定叫她看了都不觉在猜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忙问道:“二位仙君,这是?”
眼见那温和的少年面色愈来愈差,她又道:“仙君放心,我不会同任何人透露!”
“听妄酒。修改记忆,叫人听话的东西。”少年忽视掉师弟的话,笑意又淡又凉,那双瞳孔中似乎倒映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你不是,怕你兄长吗?让他听话就好了。”
“姑娘,你若是真盖上红盖头,我是记得住的。”他一字一句,可孟迟菀却总觉得他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上了喜轿又如何?我可以替你斩断红线。”
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就像是握着佩剑,即将要为她斩断红线一般。
孟迟菀接过听妄酒,少年指尖刮擦而过,泛起丝丝凉意。
他看着她说话,分明语句稀松平常,可她却总是莫名能感受到有寒意自脚底穿体而过,就好像,在冬日泡在夏日的山泉水里一般,凉到心扉。
“当真可以……忘掉我想让他忘掉的一切?听从我的话?”她呆愣地问着。在此前,她从未听说过会有这种神奇的药物,恐怕是只有仙门之中才能有的东西吧。
她得来了,未必要用在“兄长”身上,以后指不定能用在什么别的地方。
她心情忽然就变得还不错。她突然想起,云羡清说的,若是她实在拦不住,那便带他们过去。
眼下她的的确确尽全力阻拦了,只是少年也真切地解决掉她的一切后顾之忧了。
那还说什么呢。
带路。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给云羡清提个醒。
“仙君!”她突然喊了一声,惊得两个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她又平静下来,将门大开,说道,“请进!”
活脱脱一副认为自己能脱离苦海的兴奋模样。
其中一个少年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而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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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是为她解决危机的、给她听妄酒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兄长。我进来了?”她抬手,指骨轻轻叩击了两下门,而后吞咽了一口口水,长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
看得一旁的少年不禁摇了摇头。
不出所料,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等了几秒,而后轻轻推开门。
一股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窗子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屋子里满是病气。
桌上的茶盏被打翻。
之前坐在窗边的青年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似乎是听到声音,而后缓慢地爬起来,坐起来,倚靠在枕头上。
“妹妹。”
他偏头,眼下乌青一片,面色苍白,活脱脱像是数日未曾歇息过,一副被病痛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只是那张脸——
不是孟迟菀所熟悉的那张脸了。看起来好像从来不会在白天出现的样子。
孟迟菀:仙君这样,和鬼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酝酿几秒情绪,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兄长……”
但云羡清扫了两眼她身侧的少年,而后眼球一转,语气森森:“这二位是?”
“兄长听我说……”
“我不是说过不见人吗?妹妹不听话了……”
“兄长……他们是……”孟迟菀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他们是来为我们驱除邪祟的。”
“当真?”
“当真。我何时骗过兄长?”
“这位……公子?听闻此处是有名的鬼宅,我同我师兄途经此处,故而想着来查探一番。多有叨扰,还请见谅。”少年开口,好声好气,倒颇有几分仙门的礼节。
“无事。还要多谢二位愿意为我兄妹二人排忧解难了。只是,我们二人此前的确并未见过什么鬼祟。”他道,声线比之从前略微细了一些,配合上那张鬼气森森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话本里所说的邪祟一样。
稍冷淡一些的少年始终面无表情,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而后几张符箓自空中升起,凭空燃烧起来,少年拔剑,接住了那一点点明火。
而后明火熄灭,留下了些许灰烬。
另外一个少年伸手捻了捻灰烬,轻笑着道:“的确无甚异常。姑娘大可放心了。”
他抬起指甲,轻轻吹了一口气,眉眼更弯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和煦了。
他又道:“只是,我瞧着你兄长,倒有几分熟悉。”
孟迟菀心脏一紧,像是从凉水中过了一遍。以为是要上演什么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了。
可她转瞬一想。她分明根本也不知道云羡清究竟同仙门有何过节啊?
且更为奇怪的是。
在这些人敲门之前,云羡清分明和她在一起。天下仙门多如牛毛,虽则大门大派就那么几个,可到底也是有几个,他又如何得知,门外的就是同自己有过节的仙门呢?
究竟是他未卜先知,还是——
14. 第 14 章
还是——仙门之中,人人识得他?亦或是,他分明便知道会有谁来?
“大抵病入膏肓之人都有些相似之处。”她还沉浸在思绪中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云羡清低哑而虚浮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似乎已经很累了。
“公子误会了。我所说的并非是面相。不过兴许是我看错了。”少年一笑,也没过多思考,像是随口一说,而后便带过去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对着房内环顾一圈,有风将床幔吹动,一阵冷意穿堂而过。
温煦的少年手腕处不知是什么微微抖动了一下,而后,他看了一眼,便平静地开口:“姑娘,不若先让我师兄给你兄长看看病?青天白日的,的确也看不出何处有鬼。”
还没等少年有什么动作,云羡清突然便剧烈地咳起来,他赶忙用手捂住,鲜血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沾到了床榻上。
“兄长!”孟迟菀忙大喊一声,跑到云羡清身旁,搀扶住他,从腕间的木镯子中抽出绢帕,给他擦拭。
站在一旁不太搭话的少年也愣了一下,而后三指握住云羡清的手腕。
在孟迟菀的安抚之下,云羡清终于缓缓平息下来,而后屋内四人一齐静默下来,等待结果。
好半晌。
少年才松开手腕。指尖轻轻捻了几下,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结果是好是坏。
孟迟菀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他会诊断出什么结果。
“我能瞧出来公子身上有旧伤,只是……”
她急忙问:“如何?”
“只是……我瞧不出究竟是什么在压制着他,叫他呈现出这样一副将死的模样。脉象上来看,只能瞧出他灵气滞涩。”他语气仍旧平静,只是能听出来几分犹疑。
气氛安静了一瞬,她突然道:“修了仙……诊病也还是望闻问切把脉吗?”
两个少年沉默下来。
“……是灵气探查。”
“那我兄长……还有多久能活?”她又问,语气小心翼翼,问出来时却又丝毫不避讳当事人。
“不好说。毕竟我并非医修,我的医术……也只会用到灵气探查。若是要完全查探清楚,只怕要用到神识探查。”少年思索了一下,而后道。
“兄长……你不能死啊。你若死了我……”她声音抽抽噎噎,听起来像是蓄了一池的苦水,“我还是要活的……”
云羡清瞳孔迟缓地转动,黑漆漆的眼瞳看她。
分明他是面无表情的,但她似乎能感觉到云羡清眼瞳中的笑意。
“是我医术不精,叫姑娘失望一场。”少年道,冷淡的声音中却又听不出来几分歉意,情绪都像是浮于表面的做戏。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病人开口了:“我早便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放心不下我这妹子。不若……快些找个人嫁了为好。”
话落,孟迟菀抽咽着替他擦拭血痕的动作顿住,而后表演地更自然了:“兄长……你不是说要教我修仙的吗……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又将我嫁出去,没有你做我的靠山,我若是在夫家被欺负了……”
云羡清气息放得更加轻缓了,声音中压着些许莫名的情绪:“教你修仙……可是你瞧我如今这样子……莫说这两位仙君了,便是你也要笑我罢?”
说罢,他透过孟迟菀的面颊看着两个少年像是在等着什么。
“姑娘想要修仙?”温煦的少年听到这里,适时道。
而另一个少年则目光落在云羡清的脸上,而后又转到孟迟菀面上,想要瞧出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沉默着。
“是啊。仙君会觉得很好笑吗?”她声音低低的,又是那样一副小心翼翼自怜自艾的模样。
“不会。这天下人人都想修仙,人人都觉得修仙才是人上人,都想要得长生得权势得力量,人之常情罢了,有何可笑?”少年柔美秀气的眉目弯弯,话语间带着说不清的力量,听起来叫人不自觉信服。
她眼含热泪,瞳孔中亮着光,像是见到了希望,但又很快黯淡下来,生机一瞬间被抽走。
“可是……如今我兄长已然……”
她声音低沉,像是在窒息的水底挤出来的。
“姑娘,你灵脉之内,并非没有灵气。虽说修仙这件事,还需看是否有仙缘,但姑娘我认为你,并非全然没有仙缘。”
“姑娘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为姑娘助力。”
少年的声音传来,像是穿透了一层一层的屏障,削弱了大半的锐气,只留下一些钝炖的温和。
而后,他看了孟迟菀一眼,又道:“只是,作为报酬,姑娘要替我看好这院中的……”
他停住,而后语调清晰,一字一句:“鬼、祟。”
“姑娘见过这里的鬼祟吧?”对比起少年的温和,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像是夹杂了些细碎的冰,冻得她不自觉看过去。
她露馅了?何处露的馅?
“未曾见过。”可她还是这般道,甚至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她没法分辨这里所谓的鬼祟和少年,究竟谁才是值得她相信的。她直觉又认为,这两方应该是对立的。
可是,她又想到那个孩子。那些已经消散的孩子。
撒个谎而已。自爹娘离世后,她做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为了不挨一顿打,一顿骂,为了吃一顿饱饭……她做的都很好啊。
若是为此,失去了少年的助力……那又何妨?总归,也不会再更差了。
无妄之灾夺去她修习数年的修为,如今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路上,又遇上了选择罢了。
若是她当真选错了。她看他们也并非全然相信她。兴许她做的是无用功,但无所谓,人生那么长,并非所有事都能有很宏大的意义。
“仙君再问,我也还是未曾见过。仙君能看到,我这胆怯怕事的样子吧?若是当真有鬼,我定第一个叫仙君来除。”
少年面上平静,听她说完这些,甚至还能安抚地笑笑:“姑娘莫听我师兄的。我信姑娘。姑娘若是想要修仙,我这里有一些书和丹药或许可以帮到姑娘。”
“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修仙嘛,本就为了匡扶正义,为了帮助更多像姑娘一样的人。我对姑娘提出交换,实际上,也不过是想着能早日完成师父交代下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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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心中了然。少年实际上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他之前说的愿意帮助她兴许也并非只是一些书和丹药。
若仅仅只是些书和丹药便能带人修仙,那天下早便大能遍地走了。
“多谢仙君!”
可她还是乐而忘忧。能有这些已经很好了。
真的。
总好过从前。
如少年所说,他的确是个热忱的人。他又给了她一些为云羡清治疗旧伤的丹药。
只是不知为何,他手腕上的抖动愈加剧烈起来。而后二人便匆匆离去。
她直觉,他们并非离去。兴许不过是——中场休息?
“仙君。你这张脸,不好看。”
目送少年离去。她这才卸去一层心防,将所有的情绪抖落,目光平静地对着云羡清开口。
而云羡清也笑了,那张脸笑着笑着便慢慢褪去,露出了原本那张如日月入怀的脸。
“姑娘要修仙?我可以教姑娘。”他声音清浅,又透着些凉意,像是舌尖压着一块剔透的冰。
之后,话语又能听出些不寻常来,似乎是轻蔑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不过是些无用的书,无用的丹药罢了。我可比它们有用。”
他淡笑着,一时间叫人听不出来,他说的无用究竟是书和丹药还是——人。
孟迟菀面色平静,走到一边坐下,像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可兄长总要先好起来啊。什么有用无用,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她轻叹:“若是死了,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云羡清听完,漆黑的瞳孔中也恍惚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吃定了一盘合口味的菜品。
他道:“姑娘放心,便是我死了,也断然不会什么都得不到。我这条命呐……还长。”
长到……他会恢复所有记忆,会完成所有未尽之事。
送走几桩人,几桩事。属于她的白日才真正开始。许久没有上山采药,没有经济来源,故而她去做工。
云羡清也出了门。
虽说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又是如何赚到的钱,但总归是在夜幕降临之前,给了孟迟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袋子。
像钱袋子。可材质又不像。坚固无比,倒像是什么仙门用的东西。
而后,夜幕降临。
而这一次,她没有睡去,看了许久的书,似乎刻意在等着谁。
有风森森拂过,吹动书页哗哗作响。她伸手按住,凉意满贯入怀。
再一抬眸。她等的那人,便立于窗前。
少女面上的剑字血色淡了些,似乎被小心擦拭过。
可无论如何,都还是会令人胆寒发竖。
孟迟菀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悚意,见到她,就好似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道:“姑娘。你今早要说什么?你哥哥说什么?”
少女立在原地,没有动,面上的剑也没有丝毫要开合的意思。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看着孟迟菀桌上放着的袋子,陷入了沉默。
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开口道:“我哥哥说——”
15. 第 15 章
“我哥哥说——”
森森磷火燃起,房内突然起了一片光亮,与烛台一齐扑簌簌落在孟迟菀脸上。
而后少女面色一变。对着她道:“你是要抓我?”
孟迟菀合上书页,面上困惑之意渐起。起初她认为是少女燃起的磷火,毕竟她在那夜里见过,可见她这副模样,她才惊觉——
少女身形在躲避着这些火光。
她急切道:“虽然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如今显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了!你快些走!”
而少女声音痛苦起来,面上的剑字很快又开始渗血,看起来愈加可怖了。
她声音嘶哑不堪,像是又被切割了一遭:“我走不了了。”
孟迟菀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房间四角不知为何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而后那金光如丝线一般在生长,慢慢地缓缓地绕成了一圈,将她们二人困在其中!
更糟糕的是——那金光像蜘蛛织网一般还在编织着属于自己的领域,挤压着孟迟菀和少女的空间!
她伸手试图触摸那金光,可那金光却直接穿透了她的指节,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但那少女面上的剑字五官已全是殷红的血迹了,在面上肆意流淌,模糊成一片。
可分明,那金光还未碰到少女,就好像,那条丝线编织的并非是一圈平面,而是一个结界!
少女的声音愈来愈凄厉,身形愈来愈淡,就好像……下一刻便会彻底消散一般。
孟迟菀试图替她挡下那些金光,可是始终在做无用功,身体在那一刻好似并非是实体,而是千疮百孔的竹篮。
少女脚下滴了一滴滴鲜红,而后在触及地面时又迅速消散了。
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似乎是想触及什么东西。
终于,她的那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她像是认命了一般,道:“将那……袋子……拿过来吧……”
孟迟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茶盏,烛台,还有书。
不对,书旁放着一个小小的袋子。
据云羡清说,是播种袋。
此刻里头放着的正是几颗种子。不知是什么的种子。
“如果,你要抓我的话,就用它吧……我还……不能……”她声音忽然呜咽起来。
孟迟菀来不及多想,迅速地将播种袋捧到少女的面前,心中焦急难耐,祈求着它能留下她。
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未知之事。
何况。少年曾经唤她一声救世主啊。
在触碰到播种袋的一瞬间,少女的身形消散,像是化成了空中万千的微尘一般。
此后,所有的生杀予夺都被埋进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播种袋在她手心发烫。
可她还未来得及再看,身后的门却突然大开了。
一瞬间,她将之塞进了腰带中。
而后抬眸望向来人。
不请自来。
又擅自闯入。
“仙君。这般作为,可非君子。”她声音冷淡,带了些锐利。
“对不住了,姑娘。但谁叫姑娘也不说真话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声音温煦,还藏了些笑意。
“姑娘,那鬼,去哪了?”另一道声音更为冷然,比之白日,也更为不客气,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眼中映着的,赫然正是白日里的两个少年仙君。
其中那个温意些的少年手腕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抖动得愈加剧烈了,她凝目想要看清楚,可惜被藏在了袖中。
“什么鬼?未曾见过。”她声音依旧冷淡,早先化去的冰此刻随着气氛又凝结起来。
“姑娘,你当这除祟阵为何会出现?”少年笑意不变,只是声音也冷淡了一些。
另一个少年手中的剑已然出了半鞘。而后被温意少年不动声色按下。
“师兄莫急。”他说着,抬起手腕,“镇祟铃震颤得如此剧烈,那鬼还在此处,跑不了。”
只见他手腕上一串铃铛震颤似蝶翅,却又不似普通铃铛能听见铃响,它寂静不堪,却能将她心头冻住。
她突然想到,白日,他手腕上的震颤。
原来。白日他便察觉到了有鬼在此处。
可是他又是如何布下阵法的呢?
分明,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她眼底下。
“仙君对我又何曾说过真话?”她轻笑着,因风灌入而隐隐绰绰的烛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面颊上轻扫过。
少年环顾一圈,那双眼睛散着金光,指尖搭在桌面上轻轻划过,而后停在半空:“姑娘。你有仙缘。若是想要修仙,我当真,可以帮姑娘。”
说着他停住了,视线落在那本她搁置一旁的书上:“姑娘大可以……不用去看这些枯燥又无用的书……”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只要……姑娘交出那个鬼祟。”
孟迟菀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可听他这话,她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并不知道那鬼究竟在何处,只知道还在这房间里。
她心中焦急,额间隐隐氤出了汗意。
云羡清。
在哪呢。
要交出去吗?
心间宛若有岩浆拍打,心岸一侧是风雪交加,一侧又是熔岩漫灌,脑海中开始泛起痛意。
就在这时——
少年怀中的传音符同时响起,似催魂夺命。
下一刻,那声音被盖住了。
被剑刺破空气在鼓膜中震颤的声音盖住了。
剑意在夜里铮铮回响。
而她迟缓地低眸——
喉间一柄长剑抵住皮肉,下一刻便要刺入。
方才分明还和煦的少年,仿佛不再是那个按住他师兄拔剑的手,将剑缓缓推回剑鞘的少年了。
他此刻成了真正剑指她的人。
他声音中的笑意不知被什么吞没了,开口时甚至于比师兄更加森冷:“在哪。”
孟迟菀的惊诧和紧张到达了顶点,即将要突破境界值。
她手颤抖着。
不如——
而下一刻——少年剑尖便变换了方向,在空中婉转地转了一圈,如同剑舞一般。
可舞剑的人,面无表情,机械到像是在完成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务。
剑尖挑开她的腰带。
衣带散开的一瞬间,忽然有人推开那少年,而后轻轻搂抱住了她,跌落进床榻间。
怀中是清新而又熟悉的木质香,叫她心口一颤。
而后,她的衣带被拢好。
虽则她时常唤各种人仙君,可总归有个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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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她亲手救下的。甚至于,她曾经愿意将他的性命放置于她之上,虽说是为反抗天命。
甚至于,她知道,他绝非善类。可他的的确确,是有些不一样的。在她尚还趁不上是漫长的年岁中。
“云羡清。”她一字一句,声音几乎像是呢喃。
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衣摆滑落。
而后,她看见,那少年剑尖刺入播种袋。
还是没能做到吗。
她轻轻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不多时,身上的温热却褪去了。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不对,能看清东西。
是夜。
她在奔跑。
是她在奔跑吗?
她想停下。
她喘了口气。胸腔里登时像被针扎一般,千疮百孔,泛起疼意。而后是如雷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配合着脚下不停的动作。
她惊觉。自己竟无法控制住身体。
还在奔跑。
“抓住她!”
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意,几乎叫她马上要跪伏下来。似乎是一道雷打在她身上。
可“她”没有。“她”趔趄了一下,手上被枝杈划出一道伤口,看不清有多深,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感受不到那点疼意。
求生的意志强烈到要冲破身体。
孟迟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她正在某个人的身上。
她尚还搞不清状况,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可这个人没能跑出那片阴翳。
她跌落在地。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颊上的潮意几乎成了一片海。她心口疼到想要挖出来叫它不要再疼。
她很难过。难过到快要死掉。
事实上也真的要死掉了。
孟迟菀感她所感。可孟迟菀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难过。
她抽抽噎噎,到最后放声大哭。
而后心口的疼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对。或许是,整个世界都暂停了。
长剑贯穿她心口。一点点,一点点……生机流散。
长剑又被抽出了。而后又穿进。
模模糊糊中,那些声音都像在水里。
“可以住手了。给她一颗吊命。师父说这样濒死的才……”
好疼,好疼。好疼啊。
可是为什么难过没有消减。
“哥……哥……”她张张口,未能发出声音。
可她体内的孟迟菀能听到。
“我好疼……”
随着胸腔里最后一句话的落下,孟迟菀又陷入了一场黑暗当中。她声嘶力竭,似乎在苦海中不断翻涌,企图爬上岸,却又一次一次被人拽住拉下去。
浮浮沉沉。不知去往何方。
身体愈来愈热了。开始疼了。像是,在被什么烧着。
睁不开眼睛。似乎是睁不开。或许又不是这样。总之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漆黑的好像被墨水糊住了。
她想起她年少时,也会替母亲,还是父亲,或者是……谁磨墨。她想不起来了。
这次孟迟菀似乎可以控制住身体了。
可她抬手。没有摸到任何五官。
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像是一页白纸。可以任人涂抹勾画的白纸。
16. 第 16 章
她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有人在问她些什么,声音是钝钝的,闷闷的,像是被闷在炉火中。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来这里想要得到什么?”
身子似乎着了火,‘她’痛苦不堪,却乖乖回答,声调中带着痛苦中强行挤出来的满怀希望:“我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听不清是何意味,而后又开口,语气蛊惑:“好啊。不如,你猜猜你哥哥在哪……猜中了,我就带你去。”
“在仙门修道……在匡扶正义……在拯救苍生?”想到哥哥,‘她’永远是带着希望带着笑意的。哪怕自己即将燃烧殆尽,成泥成土。
“错了哦。”即便没能见到这个人的动作和样子,但孟迟菀大概也能猜出来他此刻大概是摇了摇头,带着玩味看她痛苦的模样。
孟迟菀无法主动开口说话,却能控制身体。她拼命捶打着身前的墙面——兴许是墙面,她看不清也分不清了。
再快些、再用力些、不要被融化在这里!
痛苦在身体上肆虐,惶恐与不安又在心里游走,这种感觉叫她几近昏死过去。
“方才忘了说。错了,是有惩罚的。”那人不紧不慢开口,而后又在她心上添了一把火,将她在炉火中煮沸的心又用丝线吊了起来,勒得她心跳滞涩。
“但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那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如何?若是你赢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见你哥哥。”
这声音仍旧不紧不慢,但每一次开口,雾霭和烈阳都是并行的,带给她希望,又毫不留情将她打入更为凄惨的境地。
“什么游……戏。”孟迟菀听到这具身体开口。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每一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喘息,而每一次喘息胸腔里又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像是在粗砂的地面上反复摩擦。
她轻轻抚摸上面颊,试图找到‘她’疼痛到了极致的证明,可还是空白一片。
“你来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道。
有什么东西在身侧搅动一下,滚烫的液体又漫上来。
她拼命想要躲开些,却发觉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你要锻剑!”‘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开口吼叫着,期盼有人能够听到,而后救她脱离出苦海。
但好半晌,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和她数着紊乱的心跳听见难捱的时间在流逝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几乎绝望:“你要将我……锻造成最锋利的剑。”
那人终于开怀大笑,搅动液体的手动的更快了,他似乎遂心快意了,声音中都带着愉悦:“来,你起来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他伸手拉她起来,锁链的声音细碎响起,砸在液体中闷闷地响着。
而后,滚烫的锁链又覆盖上她的手腕和脚腕。
孟迟菀听到他又道:“下一次,还有更有意思的游戏。”
脚步声远去。她枯坐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眼睛是看不见的,故而孟迟菀如今既不知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晓方才灼烧着她的液体是什么。
是滚烫的水,还是熔岩呢?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漫长的昏睡和难捱的身体重新生长的痒意和痛意。
她在地面上翻滚起来,每一下都掀落一层皮肉,几乎疼到晕厥,可她偏偏一直清醒着。
眼前是一片漆黑。但不知何处有一点微弱的暖意。
这里太冷了。
不知是哪里燃起了烛火。
孟迟菀在心中期盼着,若是幻梦,那便带她脱离,是谁都好!若是真实,倒不如叫她直接死去!
可‘她’还在坚持着。
孟迟菀一直在心里问‘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
可没人能给她回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有什么东西叮当响了一声。
似乎是铁器什么的被放在桌上。
而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而这具身体好似对这道声音有了应激反应,整个人都开始轻微幅度地颤抖起来。
便连害怕,都不敢放肆。
“今天——我们玩的游戏,要用到,你哥哥的刀。”他轻轻笑着,似乎真的在同她玩游戏一般。
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似乎是他的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抚弄,动作轻柔再轻柔,似乎在怕弄疼她。
可是,下一刻,他的话尖锐似一把钢刀。
“我来帮你,雕刻一个五官如何?”
那动作再也不是轻柔的了。每一个指节都是粗糙不堪的,似将她的脸框当做一张白纸。
“你不是总说……不想要这张白纸一样的脸吗?”
“我来帮你。”
“你说想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好啊。我满足你。”
这个人今日兴致一直很高,总在自言自语。他似乎看不见她的颤栗,看不见她的惶恐,看不见她的一切。
他只能看见,她身上的乐趣。
残忍的乐趣。
他根本不将她当做是一个人。
她不自觉想要躲藏起来,将脸狠狠埋进身体里,叫任何人也找不见。
可是,不行。
她的脸被一点点抬起来,那根手指就像是一根尖利的钩子,每动一下,都让她疼到浑身战栗不止。
提笔。
一撇。
凌厉的剑锋一直蔓延到原本应是眉骨的地方。朱红的“笔”尖滴着甜惺的墨。毫尖一点点逶迤到下一处。
‘她’尖叫出声。锁链的声音愈来愈刺耳。
直到那人失去耐性,一巴掌将她面颊扇到一侧,红色的“墨水”飞溅至她耳侧。而后他抬手,又为她轻轻擦拭掉。
一捺。
这一笔落下时,那双手似乎抖了一下。
而抖的更剧烈的,是身体里的孟迟菀。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她究竟是进入了一场梦还是一场幻境中?
可若是梦,怎能叫她真的痛彻心扉?
再提笔。
几笔刺破皮肉,几笔划破骨血。一点点,一点点,他写得精细,有如在雕琢艺术品。
“莫动。你马上就要拥有一副全新的面孔了。你应该高兴。”他沉沉的声音响起,可她已经意识昏沉,那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一般。
不对。用地狱传来的低吟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总归是叫她不得安生。
不,什么高兴!
孟迟菀听到心底传来的悲鸣声,不知那是自己的意志,还是‘她’的意志。
可直到最后一笔长到她下颌的笔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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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她也未曾说过一句话,仅仅只是失控的尖叫和粗喘。
他一笔一划,写完了‘她’的一生。
孟迟菀抬手。处处是黏腻的触感。处处是疼痛,没有哪一处,是能够凭轼旁观的。
她忍受着痛意,一点一点在辨认着笔画。
那人看到她的动作,放下“笔”,而后笑了,声音在一侧震响,距离的很近:“你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寸一厘地摸过去。指尖的每一次滑动,都带来了一阵浓烈的刺痛,似乎是千万根针扎进皮肉,穿过骨血。
一撇到眉骨,一点到眉心。
一横划过眼瞳处,两点一撇雕刻面颊。
一提收回下巴。一竖连接目齿。
最后一竖钩贯穿面骨。
她在心里一笔一笔描摹。比那雕刻的人还要细致认真。
可每一毫厘,都叫她心里一度一度悲凉下去。她几乎不敢将之拼凑起来。
剑。
是了。正是这个字。
她突然呜咽起来。无声无息。但每一颗泪珠滚落时,面颊都疼到她心头发慌。
这是——那个少女的记忆吗?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也许正是真相的一环。
可说是真相。又是什么真相呢?
是那场冤屈的序幕还是中场?
或者说——这正是那个少女节节苦难的其中一环?
“你哥哥的刀似乎不够锋利啊,竟然给你带来了苦痛。在我的设想中,他爱你应当是爱到手中剑都不舍得伤你的地步啊。”
笑。
他还在笑。
声音难听可不得不听。
令人作呕。
这时,‘她’终于有了反应:“与我哥哥无关……我哥哥他……是全天下,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哥哥。”
“是吗?那你受苦时,他在哪呢?”他嗤笑一声,感到好笑。
而下一刻,刀刺入皮肉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
只不过这次,握刀的那只手满是鲜血,其上满是伤口,颤抖不止。
这具身体抢过了那把刀。没能挣脱开枷锁,可她一刀一刀刺入,那人再也没能说话。
锁链一直哗啦哗啦响,像是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十刀。
二十刀。
三十刀。
……数不清了。
她突然大喘一口气,像是突然从水面浮起来一样,乍然接触到空气。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一点点用刀摩擦着锁链。一点点一点点……迟缓而又用尽全力。
一声,一声。
‘她’突然道:“不许你,诋毁我哥哥。”
可是,哥哥在哪呢?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
孟迟菀从如雷的心跳声中,想到了那个剑冢里的少年。
锁链一时半刻无法被斩断。可她又实在疼痛难忍。
这里会有人来吗?若是被发现了,她当如何?
孟迟菀有些紧张地想。可马上身上的疼痛就又淹没了她。可她拿刀的那双手却那样坚定。
正在这时,脚步声再次起了。
刀与铁链碰撞的刺耳的声音一齐停滞住了——连带着她的呼吸。
17. 第 17 章
“……冬儿姐姐?”来人脚步越靠近却越轻缓,应是在打量她。
周围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
冬儿……是谁?
是少女的名字吗?
孟迟菀想。
“冬儿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来人的声音尚还显得有些稚嫩,能听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打量她几秒,认出她后,声音不自觉焦急了几分。
而‘她’低低地说了句:“怀霁……你是……怀霁?”她微微偏头,带动手中的锁链叮铃响,她似乎在辨认。
“是!我是怀霁!”少年激动的神色几乎是溢于言表,但下一瞬又低沉下去,“可是,冬儿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什么样子,是两眼空空,还是空白的脸上多了个剑字?
孟迟菀心头涌起了万千的委屈,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情绪。
来不及悲怆,见到故人第一反应是——委屈。
“……我都这样了,你都还认得出我啊。”冬儿苦笑一声,声音嘶哑,藏了万千情绪,她手中斩断锁链的手又继续动了起来。
“冬儿姐姐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怀霁一面说着,一面又似乎在靠近,声音愈来愈近了,“我先带你出去!”
锁链一侧被提起,温热轻轻附上手腕,而后是钥匙碰触到锁链的声音。
“啪嗒”一声。困住冬儿无数个日夜的牢笼消散,她站起身,摸索着一旁的柱子,地面是平滑而潮湿的。
指尖刚触碰到一些黏腻,便被握住拉了起来。
“冬儿姐姐,我带你出去。”怀霁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惊扰到她。
“怀霁,你瞧我如今的模样。”顿了顿,她没抽回手,只抬起脸,不知对着谁在说话,她看不见,只能猜测,“我能,回去吗?”
怀霁声音中夹杂了些悲恸,他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死寂,可他还是开口:“……能。不过是面上画了些东西。”
背后的剑滚烫。像他的心口一样。
冬儿轻轻笑了一下,牵扯到面上的伤口又剧烈地痛起来。其实那痛意从未停止过。
她轻描淡写,话语像是四月间的柳絮,可生机都不知被安放去了何处:“回不去了。阿霁……你杀了我吧。”
“……我找不到哥哥了,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希冀。”
她停顿了几息,耳边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时候,失去的好像都回来了。
“我好疼。好疼呐。”
“可是,冬儿姐姐……我不能……”怀霁哽咽起来,但又像是想要极力隐藏住,听起来抽抽嗒嗒的。
但冬儿打断了他:“可阿霁,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呢?”
抽泣声息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杀你。”那双手颤抖着,搀扶住她,声音朝着地面,闷闷地响。
即便知道她看不见,他也不敢看她。
“怀霁。杀了我吧。”
“还记得年少时,冬儿姐姐总是和你开玩笑说求求你做什么事,那时姐姐是开玩笑的,如今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了。”
“杀了我吧。”
冬儿声音寂寂的,像是夜半三更高悬天边的月亮一样凄清。
怀霁沉默许久,听不见半分动静,好半晌才听到他长长吸了口气:“……如果我愿意带你去找抒春哥哥呢?”
孟迟菀能感受到冬儿听到这个名字,心脏都向上提了一些,那种紧张的期待感和不安感又漫上心头。
但她还是沉默了一会,而后问:“我哥哥他好吗?”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觉得有些可笑,于是她又修改了措辞,开口:“比我好吗?”
比她好就行啊。
怀霁终于忍不住牵住她的手,声音中藏着几近决堤的崩溃:“不好,不好!你们都不好!你要去救救哥哥!”
你要活下去啊!
“哥哥知道我在这吗?”她又问,面颊上的潮意又开始奔涌起来。
“……不知道。”
“那就好。”她轻轻笑着,“你听我说,我家有三盏置命灯,我死了未必便是死了。若是你有机会能见到我哥哥,就告诉他,如果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就请人杀了他吧。冬儿已经输了。请他回来。”
“冬儿姐姐……”
“来吧。没事的啊,怀霁,说不定日后你还能见到我呢。”她声音轻快,似乎是真的要解脱了一般。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解脱的利刃能够快些来——
耳边有利刃出鞘的声音,剑鸣铮铮,似乎在哀哭。有冰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脖颈。
“冬儿姐姐,等我。”怀霁声音还在颤抖。
可下一刻,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生生打断了那声声悲哭。
冰凉远去。剑重新入鞘。
冬儿看不见。她只知道,唯一解脱的机会逝去了。
可她不能咬舌自尽,那样魂魄会残缺不全,之后她做了鬼也只能阿巴阿巴了。也不能撞墙死,那样三魂六魄会直接撞散,之后她就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了。她想到这里,突然脑海中有了画面,她不自觉笑了起来。
哥哥会笑她的。她突然这样想。
应该直接用刀结果的。可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时竟然还想着找哥哥。算了吧。哥哥见她这样子,会吓到的吧。
还有一则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还想要活着啊,自己下手……她不敢也不愿。太难看了。
“怀霁!你在干什么!”这声音是粗犷的。他似乎夺过了怀霁的剑。
他制止了怀霁。也掐灭了她唯一能不那么痛苦的死的希冀。
“她杀了师尊!你在做什么!应该把她送上审判台!你怎么能那么便宜地就结果她呢?!”那声音还在吼叫,可怎么也听不到怀霁的声音,他是呆住了吗?
好半晌。她又被拉起来了。有人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安抚,可是又软绵绵松开了。
似乎是被打晕了。
之后,孟迟菀的意识随着冬儿的意识一齐浮浮沉沉,身体上是一遭一遭的痛意经久不息。
耳边还有各种声音,嘈杂不堪。
她们在心中一齐想着。这是什么审判台啊,是想要活生生吵死她还是打死她啊?
“你可知错?!”
“你可愿赎罪?!”
好吵。
孟迟菀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机早就不剩多少了。但她意志还未屈服。
她听到冬儿一字一句说:“我无错!何谈赎罪?!”
迎接她的是更猛烈的痛意。不知是什么抽打在身上,叫她浑身火辣辣的,又不知是哪来的雷,一道道劈在身上,却生生叫她吊住了一条命!
“林妤冬!可知错?!”
“我无错!是他该死!”
“林妤冬!可愿赎罪?!”
“不愿!我没错!”
……
后来呢。
孟迟菀不知是自己真正被折磨死了,还是仅仅是意识跟着走了一遭,她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便是很久之后了。
这时她已经跟着林妤冬这具孤魂野鬼在世上漂泊了不知多久。跌跌撞撞,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不久,脑海中就出现了一根丝线。那丝线带着她,一点点走。
林妤冬似乎知道孟迟菀在她体内,她同她说:“幻境而已。我要回家了。你别怕。”
孟迟菀张了张口,忽然发觉自己也能开口了,她低头一看,发觉自己也是一副魂灵的状态。
“你带我来幻境,是要做什么?”
可林妤冬什么也没说。
过了许久。冬夏一齐随着日升月落生长又枯萎,又是一个柳絮纷飞的四月了。
她这才惊觉。原来林妤冬死的时候,正是个晴朗的冬日。雷声是假的,不过是遮蔽她意志的审判词。
“到家了。”
孟迟菀又进入了林妤冬的身体中,或者说魂灵中。
感她所感,听她所听,闻她所闻,见她所见。
一盏灯亮起了。整个屋子——应该是屋子亮如白昼。
林妤冬魂灵是洁白一片的,甚至于亮着强烈的光。而她转瞬便被吸入了那盏灯里。一直能看见的丝线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妤冬的魂灵被那盏灯吐出来。
孟迟菀的视线随着林妤冬的视线一齐变得清明。
屋子干干净净的,却没有一丝光亮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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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唯一的光源就是案台上供奉着的三盏灯。
可那三盏灯中,只有其中一盏是亮着的。另外两盏黯淡如夜色。
林妤冬漂浮在一旁,看着那左侧的盏灯,突然便呜咽起来。
只见下一瞬。
那盏灯应声而碎。琉璃一般的碎片落在地面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好似一朵透明的花盛开。
林妤冬朝着碎片伸手,就像是想要接住它们将灯再拼凑起来,可却一次次穿过它们。四周寂静着,似乎在预告着一场悲剧的幕章。
她眼神空洞着。泛起了白光。
而后她穿过那扇门,那些为闯入者设置的一切机关和法阵都像是失效了一般,对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她如今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人。
林妤冬突然开口:“我带你来,是想要请你见证。”
终于,她的身形穿过了所有阻碍,来到了院子里。
此刻正是一个凄清的夜晚,月亮寂寂地在枝头挂着,月牙尖尖的,像是一把没入云霄的钢刀。
而此刻院中,各种法阵闪着猩红而刺目的光。
而困在法阵中的,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有一身干净衣裙的目光明亮的少年少女,有分明痛苦不堪却仍旧护佑着怀中孩子的妇人,还有挡在身前已成枯骨的男人。
他们面色痛苦,身子几乎蜷缩成了一个点。
“求求你,放过我那一双儿女!放过这些孩子!”
“我儿林抒春究竟在何处?!”
“放过我妻儿!”
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了,那法阵此刻比囚笼更加刺目,痛苦和愤懑交织在一起。
孟迟菀心口随着林妤冬痛起来,她们漂浮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不是冷眼,那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而实在又留不住什么了。
“孟迟菀。我请你来,见证这一切。并非要你为我为我兄长复仇,只是我兄长在失踪以前曾算过一卦,他说,若我有天罹难,会有一个目光清明但愿意救我于水火的人成为我的救世主。我猜应该是你。”
“我不请你救我,见到你,我便已经在消散的路上了,如今又被他那古怪的剑刺中……我只有一个心愿,能否请你,留意一下我兄长。若是有天,他回来了,还请你告诉他,冬儿一直在找他,家人都没有忘记他。”
“我能给你报酬……先祖供奉下来了三盏灯,直到我同我哥哥这一代降世才供奉成型。此灯名唤置命灯。能在人死后召回魂灵赋予新生。”
“其中的两盏我同我哥哥早便滴血认主过,故而我死后才能回到这里,而属于我哥哥的那一盏……如你所见,碎了。但还有一盏,此刻正供奉在宅中地底的佛像中。你去取来,作为我的谢礼。”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再听不出丝毫的哽咽的意味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解脱了。
“我哥哥,他名唤,林抒春。不像个少年的名字对吧。可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若你有机会能见到他,请你唤他一声,林抒春。他就会笑着看着你,眼睛里总是亮亮的。”她笑了,像是千万个春天一齐来到。
“若不是那年,他说要去仙门修真……兴许也不会……”
“总之啊。你就替我找找他吧。我太久没有见过他了啊……久到,我在制作幻梦的时候,那张脸都要模糊不清了……其实我哥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冬儿的一场梦……现在,梦要醒了。”
“此前,吓到你了吧。”她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羞赧,“做孤魂野鬼做久了,也染上了些吓人的怪癖。真是抱歉。可我也没什么在能赔给你的了。”
“关于我家的那些事啊,我闲来无事写了一本书放在了你的床头。你若是愿意看,那便快些看吧,在我消散后,它很快也会消散掉的。”
“再见啦。孟迟菀。很高兴见到你。希望……那盏灯,能够一直一直不要亮起啊。”
那盏灯,只有主人身死才会启动,才会亮起。
她身形渐渐消散。可孟迟菀看到她似乎是在笑的。面颊上的剑慢慢褪去了,露出了一张鲜妍的面颊。她眉目柔和,带了笑意。
她那双眼睛似乎亮着清隽的光,似乎在说:
你不要怕。
18. 第 18 章
你不要怕。
孟迟菀迷蒙之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可又像是听到了千万灵魂震颤的声声回响。
那双眼睛慢慢清明起来。
又是熟悉的床幔。
她坐起身,看向空空如也的播种袋,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落了下来,下坠的感觉那般清晰。
“迟菀,你醒了?噩梦应当结束了。”耳边传来熟悉的温青音,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称呼她为“姑娘”,而是唤了她许久没人再唤过的名字。
迟菀。
她抬眼,正撞上那双柳叶般的眸子,眸中的水光恍惚间让她看见了湖心的一叶扁舟,温吞而又润泽。
他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平静而又温润的模样。
可再一仔细看他的动作,仿佛又不是这样了——
此刻他手中正持着一把长剑,剑尖对着那个刺破播种袋的少年,而少年手中的剑断成了两节,一节落在地面,一节还握在手中,只是在没有了任何威胁。
“迟菀,那个播种袋我也费了些心思,叫他就这么破坏掉了,我心中总归有些郁郁不安。故而,叫他付出些代价如何?”云羡清缓缓开口,那温泽的笑意又回到了他面颊上,他声音仍旧轻柔。
孟迟菀还没开口,便听他又道:“何况,他弄坏了你的衣裳,让我很是气恼。”
此前少年的的确确挑破了她的衣带,不过好在云羡清及时出现。
叫她更为惊诧的是,云羡清总是一副温文儒雅淡如君子的模样,居然也会用到“很”这个字眼。
再看那少年,尚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只是眼尾洇开了潮红,不知他的那场幻梦是个什么个境况。
孟迟菀当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当即对着云羡清道:“不若也将他的衣带挑开?”
话罢,她笑了笑,像是也能明白自己的话语有多荒谬。
她尽力想要不表现出任何失意,可语句腔调中不可避免还是带了些难过,神色间更是能看出些强撑的意味。
她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可也实在不会动辄打杀。云羡清应当也不至于杀人。
“迟菀当真想要看他?”云羡清动作不变,语带笑意,状似玩笑话,但语调又带了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虽是自己挑起的话头,但她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又看了眼少年,见他好似快要反应过来的时候,道:“我看这种人做什么。不若叫他吐出些我想要的东西来才好。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仙、盟、弟、子,正、派、子、弟。”
最后几个字她下了重音,一字一句,像是在提醒什么。
“姑娘打的好算盘。”少年终于回过神来,眼尾的潮红在一点点散去,他看了一眼腕上平静地镇祟铃,“只是无论如何,我此行的目的都达成了。”
“故而,我可以满足姑娘。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孟迟菀将枕头缓缓推向床榻间,意图盖住那本林妤冬说的书,一边不动声色地道。
“那不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少年垂眸看向身前的那把剑,而后目光对上云羡清那张脸,脑海中闪过一丝怪异。
这张脸,按理说,是对不上那位的。
只是——
下一瞬他便急剧得睁大眼睛闪避开,亲眼看到那把长剑化作了水流,缠上了他的脖颈,水流汇聚而成的剑刃破开他的皮肉,生生让他失去了所有气力!
体内的灵气翻涌着,却无法凝结起来!
“什么诚意。”云羡清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像是那把水流化作的利刃,一点点在收紧。
他轻嗤:“诚意是什么东西。有我这把剑好用吗?”
孟迟菀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道,有这种招数早怎么不使出来呢?!
云羡清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轻笑道:“趁人之危实在非君子所为,可我眼下实在有些气恼。姑娘想要些什么,尽可以现在说,趁他师兄还未从幻梦中醒来。”
“好啊。”孟迟菀也放松下来,对着云羡清笑笑。
而后她对少年道:“不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伸手想要将床榻间那本书拿起,可那书页在碰触到她的一瞬间便化作气体钻进了她的身体中。
霎时,她感受到了灵魂上的荡涤之意,突然便明白了,林妤冬作为魂灵是如何写的书。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书,是她灵魂的一角。她将所有的记忆,都编制在了这张灵魂化作的书页中。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而后她问少年:“你当真是仙盟弟子?”
少年咬牙不语,脖颈上的鲜血溢出的更多,几条鲜红的溪流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可孟迟菀似乎并没有打算等待他的答案:“陵绛宫。是这里吗?”
她每说一个字都没有放过任何他的反应,看到他皱缩的眉目和瞳孔,她几乎是斩钉截铁地道:“你来自陵绛宫。”
之后她又放轻了语调,问云羡清:“仙君知道这是哪里吗?”
云羡清顿了顿,而后摇头。
孟迟菀便收回视线,而后又问少年:“你知道林抒春去哪里了吗?”
少年死死咬住牙关,不能开口,却也不能动脑袋,只需要一丝偏差,他的脖颈便会与身体分离开。
“你知道,对吗?”孟迟菀再问,目光灼灼。
“林抒春是谁?我不知道。”少年艰难开口,余光一直望向一旁呆滞着的师兄,期盼着他能快些清醒。
“你们是奉师命前来,故而,这一切都与所谓的陵绛宫有关对吗?”
她再次开口,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灵光。
“仙君。我只是一介凡女,不过是想要攀个仙缘,那鬼说可以带我修仙,故而我才替她隐瞒了些,对于你和她所在乎的那些事本就无甚兴趣,可偏生仙君如此对我,那我如今也只好自保了。”
末了,她道,话语中带了些凄清的意味,面上又泛起了无辜之意。
“我这人又最怕麻烦,故而只要仙君放过我,当做没有这些事,我们大可以好聚好散。”
在这里杀个仙君,她就真的与平静的生活告别了。
“好。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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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少年余光仍旧瞥着师兄的方向,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地开口。
“可是我无法全然相信你。不若让我也看看你的诚意?”她喜笑盈腮的模样在少年看起来有几分刺目。
“……你想如何?”沉默几息后,他道,似乎是无可奈何,语句间又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此前仙君说我有仙缘能助我修仙……”她漫不经心道。
“在储物袋中。整个储物袋……你都可以拿走……”少年咬牙切齿,末了边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一般,祭出储物袋。
孟迟菀冁然而笑,伸手接过,打开清算了一下。而后道,声音都偷着欣喜的意味:“不只是里头的东西,储物袋也可以留下吧,毕竟……你刺破了我的播种袋……”
少年闭了闭眼:“……可以。”
“那好了。仙君可知道有什么能让你信守承诺的术法?毕竟我这条小命可经不起仙君戏耍。”她慢慢悠悠抬眸,凑近少年一字一句道。
“……不知。”少年道。
她从桌面上中翻出书来,而后一声一声地念:“打入契印者,生生世世不得违背誓言,违者……”
少年瞪大双眼,而后道:“你要给我钉入契印?!你也配?!”
“我如何不配了?不仅要钉,还要你自己亲自钉。”
她正笑吟吟说着,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一旁的另一位少年。
那少年目光正变得清明起来,手中也开始捏起了法诀!
可下一瞬,她的心又沉寂下来。
因为那把水剑不知何时缠上了那个少年的脖颈,不似是剑,倒似是一匹绸锦。
一瞬间,她放松下来,对上了云羡清的眸子。云羡清仍旧是那副温吞润泽的模样,可手中的剑却握的紧紧的,没有一丝颤动。
“钉吧。”她又笑吟吟道,“你们俩互相钉。”
好一会。少年们怨气冲天。盯着孟迟菀的目光比万年野鬼还要怨毒。
可下一瞬,又纷纷痛苦地收回目光,疼的龇牙咧嘴。
原因无他,孟迟菀让他们钉入的契印是:永远不得对孟迟菀和云羡清起任何恶意。
只是不知为何,二人在听到云羡清的名字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可下一瞬又消失不见了,叫她无从盘问。
一旁的云羡清更是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孟迟菀根本不怕少年们在钉契印时耍花招。因为她最后一层保障根本便不在这一层。
她从暗格中掏出来一瓶少年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而后打开盖子,分别给少年灌了些。
“听妄酒。仙君没有忘记它吧。”她轻飘飘道。
少年却有气无力。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不能骂,但也不想夸。
他们钉的契印是真的。本来是假的,可是不知为何,师兄给他钉了个真的,那他……总不能吃亏吧。
“你们杀死了这里的鬼祟,从来没有见过我,更记不起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孟迟菀清算着储物袋,慢条斯理道。
少年们目光慢慢混沌,而后倒下。
19. 第 19 章
云羡清收回水剑。面色陡然间变得惨白。
“云羡清!”孟迟菀慌忙放下储物袋搀扶住云羡清,神色一瞬间染上了些失措。
而云羡清像是看不清东西一般,无力地摸索了两下,却没有倒下,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而后顿住,语句间有些乞怜:“我有些疼。”
孟迟菀呼吸一滞,上一次听见他这般说话还是在她救下他时,那时他估计以为她要抛下他吧。
后来每一次她问他身体是否有恙,他总是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几乎从来未曾在她面前实实在在地说过这种话。
她放轻语调,而后道:“何处疼?不若我带你去找方老?”
云羡清闭了闭眼,似乎将什么东西压进了身体中,而后道:“方老应该看不出什么……。”
他静默一息,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又道:“姑娘此刻是何心情?”
“忧。担忧仙君的身体。”孟迟菀不假思索道,全然没有任何含蓄。
云羡清抿唇笑了,唇色抿开后血色更浅淡了:“我也在忧。那方才呢?”
她细细思索,语速迟缓,又好似有些不确定:“应当是有些……悲悯?还有些愤怒,加上一些快意?”
“是难过些什么呢?竟沉闷到呼吸都要停下。”云羡清瞧着她,长长的羽睫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着,语句间不知是好奇还是轻叹。
你如何知道的?
孟迟菀第一反应便是奇怪,但她转瞬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反应,也许真的泄露了也说不定。
但云羡清转瞬便接着道:“是在好奇我如何知道吗?”
孟迟菀抬眸看他,微微蹙眉。
云羡清看着她,似乎在欣赏些什么,好半晌,才突然叹了口气,轻笑一声。
这笑好似将所有的虚弱都抖落空了,只能听到他声音清晰:“我的身体似乎与你有些关系。”
“与我有关?”她有些迷惘。
“忧你所忧,喜你所喜,悲你所悲。大概是这样。此前我是不确定的,故而未与姑娘提过。只是今日,我清楚感知到了姑娘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我能感觉到姑娘在被人威胁时的不安,也能感知到……迟菀在被我救下时的弛懈……还有后来的悲伤,恼怒,快意。”
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击缶:“迟菀,我都知道。”
孟迟菀愣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开口,声音带了些颤抖,问出的句子却是出乎意料的与这一切无关:“仙君为何唤我迟菀?”
“唤你迟菀时,你似乎是欣悦的。心口涌动的这种感觉,我似乎也是欣悦的。”他笑着,眉目清浅又柔和,“我不愿迟菀不安,我喜欢迟菀的悦然快意。”
孟迟菀心口涌动着细细密密的东西,可她分不清是什么,只能感知到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缓了缓,见云羡清又是那样温煦的笑,有些讷讷的垂下头。
她明白,此刻的所有感受,云羡清都能感知到。只是不知道此刻的感觉,在云羡清那里是怎样的意味呢?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而后启唇:“仙君说身体与我有关,可是为何仙君会突然面色发白呢?我此刻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
云羡清思索片刻,而后道:“迟菀若生恶念,我便会疼。第一次疼大抵是在……你教训马涧山一家时。”
孟迟菀指节猛然握紧,脑海中突然闪过些许画面,云羡清的身子总不见好,原来是……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些症状尽数转移给了他。
云羡清又道:“可迟菀,我不认为那些是恶念,是他们来招惹你的,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公。凭什么迟菀受了欺负,却不能报复回去?”
她有些仓皇,望向云羡清时目光带了些愧意,可她又实在不知原因,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她试图回想从前找到原因,可脑海中空空,唯一能想到与她和云羡清有交集的似乎……
她突然滞住——衍息丸。
母亲留下来给她保命的丹药,她给了云羡清。
似乎在这之后,她的那些束缚便都消失了。此前她一直认为是念魔之心并未被完全封印。可如今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原来一切。都源自于衍息丸。难怪方老如何瞧他身上的病痛也瞧不出原因来。
可衍息丸,究竟为何能……
“迟菀能救我,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不必自责。我倒是庆幸,疼是疼在我身上怎么说,也比疼在迟菀身上好过些。”云羡清似乎又感知到了她的一些情绪,温声道,“我暂时无事,不若先解决一下这二人的事?”
他偏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个少年。
孟迟菀回神,方才险些忘了正事。若是叫这两个少年醒来,也不好解释。
她意欲将两个少年拖到别处,云羡清却对她摇摇头,直接将二人丢出了门外。
而后两人再次坐在了某个夜晚他们一齐坐过的院中。
氛围又有些像那夜。
“听妄酒会解释一切的。”他神色冷然,语调更是无情。
而后对上孟迟菀的目光,他又瞬间变回那个温意的模样,语调温和到似乎在同什么孩童说话:“迟菀若生恶念,我便会疼。故而,迟菀,我教你修仙吧,你不要怕,不要为了那些打不过你的人事而不安。他们都是蝼蚁。”
“迟菀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任何在乎的人。”
他神色温柔,可是眼瞳中似乎闪着些傲然的光。风吹过发梢,可他笑着,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她。
孟迟菀心口又变得酥麻了,她指节微动,握住了裙角,想要强压下这种感觉:“云羡清……”
她语调模糊,听不出是何意味。
可云羡清却实实在在地“嗯”了一声,而后又是那样温意的模样,笑望着她,等她开口。
似乎,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她愿意开口。
可是,心口漫开的酥麻早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他在心里笑。眼睛里也是悦然的光。
我保护你好不好。不要怕。
孟迟菀垂着眸子,还在平息,突然便想起了,那盏置命灯。
她想,或许并非要此刻认主。那盏灯或许也并不一定要用在她身上。
依据林妤冬的记忆,置命灯若是召回魂灵,还需有人愿意献祭,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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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主人新生。实际上,是一命换一命。
而林妤冬之所以没能新生,便是因为无人献祭。愿意为她献祭的人,死在了那场屠杀当中。
那孟迟菀自己呢?其实她根本想不出来,有谁愿意为她献祭。
说来可悲。她在这世上,细细数来,竟然——孑然一身。她死后能为她悲哭的人竟都找不出几个。
献祭,更是令人贻笑大方。
不过好在,现在兴许愿意为她悲哭的人,还有个云羡清。
可到底,他也是要离开的。
“云羡清。若是我一生顺遂,你会一辈子都感受不到我的恶意加注给你的疼痛,可……可我也会疼会怨。”她轻声说,“所以啊,我们找找办法,叫你不疼好不好啊?”
她心中知晓,她不能一生顺遂,她也没办法不怨不反击,故而,她想要找找解决办法。
“我会尽力克制住的。”她最后轻叹。
云羡清望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他最后也只说了句:“好。那我便祝迟菀,仙途坦荡。不必再经受坎坷。”
有那么一刻,孟迟菀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天上人间的美好。
而后,打断一切的,是一阵平静的敲门声。
难道是两个少年醒过来了?
孟迟菀与云羡清对视一眼,想着到底要不要开门。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是我。门口躺着的两位还未醒来,你大可放心。”
说是熟悉,实际上也不过是听过一次罢了。
是此前那个敲过一次门,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的那个男子。
她记得他最后说的话是:“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抵是因为,这句话她大概已经可以回应他了。
她上前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男子。这一次他穿着的衣裳与此前并不相同。而是,与她在幻梦中所见过的弟子服相同。
这个人的眉眼,像极了,幻梦中——那个一声声“冬儿姐姐”的怀霁。
或许。这个人就是怀霁。
“姑娘,还记得我吗?”渐长的年岁赋予他更为沉稳的声音,也带给比从前更为成熟的眉眼。
他看起来,比冬儿姐姐,年纪大了许多。
再叫冬儿姐姐似乎有些奇怪了。
可他还是道:“我是想问,冬儿姐姐,她有留下些什么吗?她还好吗?”
他一字一句,像从前一样,可惜那些缱绻的岁月都终结在了少年拜入仙门的那刻。
孟迟菀低落藏纳在语气间:“她未曾留下什么……她……过的很不好。”
“这样啊。”怀霁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有些嘲意。
“冬儿姐姐不愿见我,她始终认为我也是有罪的,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对吗?”他道。
“我不知晓。可我从记忆中,能感知到,她未曾怪你,她只是……不愿你见到她日渐阴祟的魂灵。”孟迟菀开口。
“是吗……”怀霁还是那副颓然的模样,而后道,“我来,是为了,将那盏灯亲手送予你。”
20. 第 20 章
“你是说……”孟迟菀犹豫片刻,不确定道。
“置命灯。”怀霁平静道,仿佛再说一件在稀松平常的事,但他的语气又似乎有几分释怀或者欣慰,“第三盏灯终于找到了主人。好多年了……”
“可我……”孟迟菀犹疑,她其实在想或许自己并非是这第三盏灯主人的最佳人选。
就献祭那一个条件,她其实都没办法做到。那盏灯给她或许并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无非是将她变为孤魂野鬼,困在一处积攒怨气。
“冬儿姐姐将它送给你,是送给你一个希冀,是一个祝愿,如若你能一辈子顺遂无忧,那那盏灯能做一盏真正平凡的灯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怀霁认真道,眼睛里似乎闪过些什么,看不真切。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接着道:“若是不幸点亮了它,那兴许你也能找到将你的生命置之于自己生命之上的人。凡事总不要太早下定论。或许,未来,你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孤寡呢?”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后短暂地入了神,再开口时一字一句间尽是郑重:“不要放弃,总会有人,愿意倾尽全力,赋予你新生。你值得成为那盏灯的主人。”
孟迟菀偏头对上了云羡清那双澄澈的眸子,像是明镜一般。
她看到云羡清在笑,她看不出来他是何意思,可她莫名就有了供奉置命灯、成为置命灯的主人的冲动。
她想。万一呢,万一她之后能一生顺遂呢。或者她不那么幸运,就偏偏成为了野鬼,那有了置命灯在,她也能回到这里,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可以成为作祟一方的恶鬼。
为什么说是恶鬼呢?因为她的确积攒了好多怨气,若是可以看得见的话,估计整座宅院都装不下,一直要冲到云霄里去。
她眉目弯弯,突然有了笑意,心间柔软下来,似乎软化成了一团棉絮。
怀霁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将灯捧在手心,而后交予她。
“为何……灯会在你这里?”孟迟菀接过置命灯,而后没忍住问道。
林妤冬消散前分明同她说置命灯被供奉在宅中地底的佛像中。
“冬儿姐姐忘记了,那灯无人供奉的话,十载便会失效。某年我在一个白日将它取出,供奉了好多年了。冬儿姐姐的那一盏……”怀霁提到林妤冬时微微笑了一声,可眼睛里又被悲伤笼罩住了,像极了晨起的雾气。
“碎了。”他顿住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就在今日。”
所以,他在今日前来。
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其实一直就在不远的宅院中。冬儿姐姐应该感知到了,故而从来没有越过这片宅院。她是极不愿见我的。”
孟迟菀静默下来,她此刻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只觉得捧灯的两只手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可灯分明并没有那么凉。
而后,暖意是从右手的指尖开始传来的。
她低眸,云羡清指尖燃烧起一张符箓,而那符箓离她的手很近,温暖却又不至于烫到她。
她突然便想起,初次见到云羡清时,怕他冷,她给他贴的那张生热符。
原来兜兜转转,所有的事都还有转圜。
怀霁在一旁看着,直到她抬眸看他时,他才堪堪回神,而后开口:“只要滴血认主便可,我便不多叨扰了。”
门合上的时候吱呀响了一声,许多事都告一段落。怀霁并未主动谈及任何有关陵绛宫的事,也没有提及有关林抒春的事。
她也并未主动开口询问。即便是问了,兴许也只能得到一句他从前说过的话:“该知道的,你最后都会知道。不要刻意去追寻答案。”
他既然不说,那便是时候未到。
她只是孟迟菀,一个普通人,在不能一击必中时,她最先要做到的,便是沉寂下来让自己变强。
如今的孟迟菀,即便是知晓了陵绛宫,知晓了背后的一切,也始终无能为力。
怀霁离开,门口的两个少年也不见了。
她将指尖轻轻刺破,看血色滴落在灯上,而后被吸收,心中不可避免地局促不安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又有些好奇。
将魂灵置于一盏灯之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是轻飘飘的,还是沉重的?
她在心中设想着,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置命灯,生怕错过什么。
但下一瞬,置命灯亮了起来。可颜色与她在幻梦中见过的丝毫不一样——它亮起了红光,红的刺目,像是被血色被点亮了一样,看起来竟有些妖冶。
而后她便感觉到呼吸滞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扼住她的脖子,体内还有一种莫名的抽离感。
怎么回事?
下一瞬有人扶住她,关切地问她如何。可她听不清了。
好像在溺水,整个身体都失去控制了——
而后又清醒过来,耳中的轰鸣声远去。
视线清明起来,面前的灯又灭了,像是方才的鲜红只是幻觉一般,但其上似乎还残留了一些红意。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指节却被人握住,而后放下。
她抬眸,正对上云羡清关切的目光,他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但有些奇怪。
她低眸,云羡清握住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怎么受伤了?”她自然地问道。
“不知道。”云羡清破天荒地这么回答她,说话时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所幸不过是个小伤口,孟迟菀坚持替他上了药后,便没有过多纠结。
至于置命灯,在她所知的林妤冬的记忆中,在认主时似乎并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可她也无从查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她后来也并没有什么其他不适的地方。
无奈只能将它抛之脑后。
孟迟菀突然想到此前还未查看完的储物袋,便迫不及待将储物袋拿到院中,与云羡清一同查看,也好叫云羡清帮助她辨别这些仙门的东西。
初初数过去,里面是几本零散的剑法,还有一套吐纳汇聚灵气的教学书籍,以及一些据云羡清说是汇聚灵气通经络的丹药,还有一些她暂时应该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法器。
讲实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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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些失望,因为这与少年当时信誓旦旦说能帮助她修仙给她带来的期望值之间有些落差。
这些东西,仙门脚下都可以买到。只是她买不起罢了。
原本买不起的东西,就这么得到了。
这么一想,她又安慰好自己了。虽说是历经了一番磨难,但最后得到的东西,怎么说也算是差强人意吧。
就在她快要将储物袋翻遍的时候,里头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将它拿起——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木盒子,没有丝毫装饰。
而后她将之打开。
里面正躺着一颗小小的丹药。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它竟是朱红色的,像凝结的血滴一般。
而更为不同寻常的是——云羡清竟一瞬间面色难看起来,从她手中拿走了它。
这究竟是什么?
孟迟菀一时间愣住了,视线顺着云羡清的动作从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转移到了云羡清的面颊上。
云羡清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些,面色惨白,神色沉沉。
这颗丹药似乎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
下一瞬他突然低头,用手捂住脑袋,神情痛苦起来。
孟迟菀在一旁不知所措,想着要带他去找方老或者去个医馆,一时间却又拽不动云羡清。
她想着自己去找方老,却又放心不下云羡清。
就在她迟疑间,听到云羡清开口,一字一句,有些清晰的嘲意:“血灵丹。”
孟迟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他接着道:“他说的能助你修仙的东西,就是血灵丹。”
“血灵丹?”孟迟菀疑惑道。
但云羡清轻笑一声,满是嘲意:“这倒的确是个捷径。”
而后他又正色对她道:“我劝迟菀莫要吃它。它可以让你仙途坦荡,但——你会罪孽满身。不过迟菀若是想要吃它,那也无妨,些许罪孽罢了,迟菀可以处理好的。”
孟迟菀睁大眼睛,周身不自觉惊起一阵寒颤,再次看向那枚丹药时,仿佛看到了一个满手鲜血的魔族一般。
它此刻看起来更像一颗凝结的血珠了。
“至于它的来历,或者它是如何生成的,迟菀还是不知道为好。”云羡清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呼吸平缓,语调轻柔。
“迟菀想要吃吗?”他问。
孟迟菀摇摇头。若是为了所谓的修仙或者什么仙途坦荡,沾染上一身罪孽的话,那可太不值当了。
她也相信云羡清不会骗她不会害她。
云羡清笑笑,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还是让我带迟菀修仙吧。首先,我要问问迟菀,迟菀为何多年未能入门进入练气期呢?”
“我瞧迟菀并不似那般没有天赋,体内有灵脉,经络也并非那般滞涩,那是为什么呢?是迟菀心中有放不下想不开的事?是什么呢?”
“告诉我吧。如果想要修仙的话。”他声音仍旧迟缓轻柔,带着笑意。
“我想知道迟菀的一切。我想成为迟菀修仙路上最好也最重要的引导者。”
21. 第 21 章
心中有放不下想不开的事?
孟迟菀沉默下来,心中也在思考,可她在脑海中搜刮遍了也想不出来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放心不下的。
是怕死吗?
似乎也不是。她惜命她自己知道,可若真是不幸,那也没什么好看不开的。
故而她静默半晌,给出答案:“并无。”
云羡清还是笑,可那笑似乎淡了些。可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云羡清似乎是相信她的。
“并无吗?迟菀是忘记了还是刻意逃避?兴许都不是,是迟菀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并没有走出来过。”云羡清十分有耐心,一字一句像羽毛刮过耳畔,叫她忍不住仔细聆听。
可纵然他这样说,孟迟菀却还是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是看不透的。
“那不若,我带迟菀去找找看?”云羡清并没有气馁,还是温和地引导着她。
孟迟菀那句“你如何带我去找”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只是顺从地跟着云羡清走,而后路越走越熟悉——
这分明是去伽蓝山的路。
此前聚集在这里的仙门弟子已经离去,凝结的结界也变得黯淡像是下一刻便要消散。
孟迟菀伸手碰触了一下结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显然这结界并非是用来防她的。
许久没来了。上一次来这里,似乎还是初初捡到云羡清时,如今她同云羡清都已经一齐经历过好几桩事了。
果真是世事瞬变。
那时她还想将云羡清抛下来着。
此刻云羡清却好端端走在她身后——他似乎总是这样,慢慢悠悠的,好似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无甚所谓。
“云羡清。关于这座山,你还记得些什么?”她笑吟吟地问他,眉眼间漫着笑意。
“记得一把长弓,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后来我以为你要抛下我,又觉得那月亮黯淡下来了。”云羡清缓缓开口,似乎心情也还不错。
“啊,你说那个啊,那是幻化符。我喜欢它幻化出的长弓,流光溢彩的,倒真像月亮。”孟迟菀笑眯眯点头,解释道。
云羡清望着她,她那张清秀如清莲的面颊上满是笑意,那双眼睛里却总是亮着光,似皎皎月光寂照着他。
此月非彼月。可也实在美好。
故而他含笑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还记得什么?”
漫长的路途上,孟迟菀捡了根树枝,百无聊赖在手中把玩,分明是细细的枝叶,此刻看上去倒像是一把剑。
“还是一把长弓。那把长弓射出的箭融化了我肩头的冰,叫我一时间忘却了疼痛。”云羡清道,那副清隽的面容似乎被什么浸染了一番,显得更生动了。
只听他一字一句接着道,听得出几分揶揄的意味:“那时我便想,竟有人会这般傻,自己都要死了,还想着旁人。”
怎会有人。在意旁人到这种地步呢。人不应该都是自私的吗,那才是人之常情啊。
云羡清在心中想着。
孟迟菀边走边听着,却突然感受到心口泛起一阵温暖,像是春日的雨水漫灌过来,带着些甜滋滋的暖意。
云羡清突然偏头看她。他心间也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暖意,可他不知为何,这绝不会是他自己的情绪。
故而,他想看看,孟迟菀在为了什么而欣悦。
可他看了她半晌,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心间的情绪愈来愈浓重,莫名的情绪充斥着他周身,在其间流淌着,像是要直通到什么地方去。
好生奇怪。云羡清收回目光。
孟迟菀走在前头,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放慢步调,等着身后的人三步两步与她比肩。
似乎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平平淡淡,无甚波折。孟迟菀在心中想。
可——
一支尖利的藤蔓穿空而来,直奔着她眼瞳处生长!下一刻似乎就要穿透她眼睛,掠夺掉她的生机!
只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味,耳边刮擦着枝叶抽芽的声音!
她想要抽出符箓幻化出长弓却已来不及,手腕却被拉住,微凉的指节一直沁到她心里。
在这种危急时刻,她不合时宜地突然想到云羡清的那副眉眼——是了。他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能打乱他的情绪。
可他总是能出现在她身侧。
她身子翻滚到一侧,撞上温热的胸膛,一阵熟悉的木质香覆盖掉空气中的青草气息。她左手抽出符箓,抛向半空,而后一把赤红的长弓被拉开,迅疾地射向那根藤蔓!
藤蔓从中间撕裂来,而后缠绕上剑身,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青草气更浓重了,潮湿到闻起来近乎是腥气了。
周边树木突然开始动起来,像是一群在花楼中吃醉了酒左摇右晃的疯子。
孟迟菀站起身来,而后警惕地望向四周,空气中似乎能听见裂帛的声音,她一瞬间打起精神来,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她将云羡清扶起来,却见自己的衣袍碎裂掉了一侧——方才的裂帛声应当就是这个声音。
可是——是什么时候?!
云羡清身上似乎沾染了些泥泞,发丝也散乱了些,可看他面容,似乎半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
他开口:“迟菀,保护我。”
孟迟菀:“……好。”
她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她心头巨大的心跳声攒动着,一点点拉动着她心口的那根弦,每一次波动,都是一场震荡。
忽而一根枝杈悄无声息地攀爬上了她的脚踝,她低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掀起,倒吊起来!
枝叶刮过空气掀起一阵凌厉的风,而后便听见枝叶齐声断裂的脆响。
极速坠地,她闭上眼睛预备迎接疼痛,却被人抱住,温热游走在她和他连接的每一处。便连猎猎风声都短暂停住了。
而后她抬眼,正对上云羡清淡漠的瞳孔。一手环抱住她,一手之上正缠绕着那把水剑,而水剑的另一端是璀璨的火光。
她那把似火的长弓,此刻正紧紧握在手中,垂在水剑一旁。它与这把剑分明水火不容,却又偏偏纠缠在一起。
“不是说好了你保护我的吗?”云羡清此刻还有闲心与她笑谈,温吞的语调无论如何也不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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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孟迟菀眼神示意他将她放下,而后再次拉弓,弓弦震颤,羽箭飞出时,她耳侧的发丝被吹起。
她定定看着,那根最长的藤蔓再次分裂,缠绕住羽箭,而后羽箭之上忽而燃起火光,一点点,燎烧过去。
她突然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被困在哪一方水域中了。”
她偏头,看向云羡清。云羡清神情专注,等待着她的后话。
可她突兀地笑起来:“所以说,我不喜欢水,不喜欢雨。偏生仙君像那温阳。”
她抬手在射出一箭。而后扔出另一张符箓,从中拽出把长剑。长剑划破空气,像是船桨划过水面,发出一阵咻咻声。
漫天枝叶的簌簌声中,那把长剑上再次燃起火光,她提剑,砍过去!火光在舞动中生出燎原之势!
烧过去!烧过去就能看到前路!
枝叶被烧过,所留下的并非草木灰,而是一根根枯骨。血色被埋进了土壤中,化成灰烬。
一根根枯骨之上,正站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他面颊上的皱纹像是一圈圈不规则的年轮,他眯着眼睛,望着他们二人。
孟迟菀也立在原地,剑尖垂指着地面,其上未覆一丝血色。火光依旧那样盛,经久不息。像是能燃烧一辈子。
“养料……最好的养料……两个……”那老人开口,声线像是地面上的枯枝乱叶被踩碎的声音,嘈杂而又不甚清晰。
孟迟菀提剑的手紧了紧。而后回头对云羡清道:“仙君可要为我兜底!”
说罢,她提剑而上,碎裂的衣摆在空中舞动,像是圣洁的羽毛散落空气中不断飞舞着。
那老人周边突然生长起一片藤蔓结成的墙,墙上每根藤蔓翻涌着沸腾着,像是浓汤中翻滚着的气泡一般。
便连地面都开始生长起同样的藤蔓,一根根,一片片!
结成的囚笼似乎下一刻便要吞没她!
孟迟菀环视四周,无一处能攀附,每一棵树,一株植物,都能成为他的爪牙,助力她成为所谓的养料!
但无所谓。
有人兜底呢。
赌一把。
她闭上眼睛,五感大开。
而后,提剑——
好难闻。好难缠。空气中的腥臭味愈来愈浓了,令人作呕。
剑尖上是微弱的灵气,从她灵脉中抽丝剥茧抽出的那一丝灵气。
希望够用。
脚步愈来愈快,耳边的风几乎听不见了,整个人都快被囚笼覆盖住了!那是一个她无论怎么跑也跑不脱的囚笼!
枝叶刮擦的声音愈来愈近了。藤蔓扭动着,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绞杀后融入骨血。
她拼命跑着,拿出了所有的气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粗粝的刺痛!
是了。
骨血。
要找到骨血。
腥臭味愈来愈浓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枯枝烂叶中,臭不可闻。
孟迟菀终于停下来,剑尖刺破那根藤蔓!
腥臭味一瞬间漫上来,像是千百年的烂叶汇聚而成的气息!
她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22. 第 22 章
藤蔓被刺破了一层皮,里头却不是树木该有的坚硬质地,内里汩汩流淌着黑色的汁液。
那由几层枝蔓织就而成的囚笼突然像是被煮化了一般零落散开,褐色的树皮被内里的汁液冲破,皮肉与汁液混合在一起,铺就了满地的泥泞。
孟迟菀站着的地方早便成为了重灾区,空气中满是臭不可闻的腥气,像是从污染了千年的荷塘里散发出来的一样。
那层黑色的液体正一点点侵占着她的立足之处,似要吞噬掉她那双杏色的鞋和她所有的素洁。
整个气息上涌,生理性的呕吐甚至战胜了她欲要躲避开的动作。
恶心。
最顶上的一层藤蔓正下着腥臭的黑雨。粘稠而又腥臭。
孟迟菀抚着胸口平息着呕意,眼眸浸出水光,而后捂住鼻子,再抬眼,便是漫天黑雨朝她打来,似乎要将她浑身都沾染个遍。
她步步后退,可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了一方小岛。汁液滴落打在叶片上发出啪嗒啪嗒声,像是在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弦。
躲不过去了。那片雨地覆盖了她的四周。
她低头再抬头。黑洞洞的雨点吞噬掉所有徒劳的动作。叫她将周边所有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那一声声啪嗒声换了声调。迅疾而又清晰。
是伞面被击打的声音。一声声,将所有的黑点涂抹开,而后混入岛边那层泥泞中。
而小岛,安然无恙。
抬头,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伞柄的木头能看出来是新做出来的,其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纹理。
低头是流水潺潺——那把水剑此刻正化作溪流,阻隔住了泥泞的侵蚀。
再抬眸,便见青年含笑看她,比春日的溪流还要和煦,比三月的花开得还要烂漫,这一次,心跳的速度胜过从前千百次。
啪嗒的雨打伞面的声音与咚咚的心跳声好似二重奏。像是隆冬里下了一场雪,而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捂住的不是耳朵,是那颗跳动的心脏。
她低眸,想要避开,却见他那骨节分明有如白玉的手幅度微微倾斜着,其上青色的脉络根根分明。
这伞分明是朝向她倾斜着的。
故而,黑雨总先流淌向他,泥泞也总要先漫过他。
她保有所有素洁,那双杏色的鞋未染上分毫别的东西。她干干净净地留在伞下,留在荫蔽之中。
她突然想。兴许,这便是她曾千百次念过盼过的安宁。在每一次吃不饱的时候,每一次思及爹娘的时候,每一次被欺负却无法反击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多想有一份安宁啊。只要有那么个人能给她些荫蔽,叫她不用再风吹日晒。那便好了。
她可以长大,可以独立,可以强大起来,可偏偏她也总会想起,那段有人为她阵风挡雨的年岁。
他们说,那叫少年时。
可它结束地太快了。总让她时刻挂念着。
原来,一把伞就可以做到啊。
腥臭味似乎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油纸伞的木香,其实分不清究竟是油纸伞的香,还是青年身上的木质香。
可她情愿那是油纸伞。仅仅只是一把油纸伞。可心跳如擂鼓。
她所有真真切切的情绪,尽数流入了青年的胸口,他感她所感,知晓她一切情绪的起伏。自然,也能听见那场落雪般的慌乱。
孟迟菀突然开始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能陪她几载?又是否……当真别无所求?
她思绪万千,可云羡清终究只是望着她,而后开口,语调是一贯的温煦:“你说,被困在了哪一方水域?”
一时间,她甚至忘却了要问他是从哪掏出来的伞,只记得伞有些小,叫她和他靠得那般近。
几乎是咫尺之间。
她抬起衣袖提剑时,袖摆刮擦过他的胸膛,布料摩擦过的声音夹杂着他轻缓的呼吸声,几乎要撞碎她全身的骨骼,叫她一时失去气力。
“兴许,那方水域其实有路。还须得我再找找。”她轻笑一声,手中的剑震颤着,又化出一柄长弓来。
仍旧是那把长弓。
她抬手,对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不远处的老人,长弓烈烈似火,三指搭于弓弦之上,箭意破开满溢的空气,带动一阵风声。
她发丝凌乱拂过面颊,那张韶秀清丽的面颊上,满是细碎的倔强。
再找找。还有路的。
那老人浑身瘫软着,睁着眼瞳直直望向那支箭尾带过一簇火光的箭,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认了命。
这棵不知历经多少年岁的树,被销毁了主体,内里早便糜烂。如今只能流淌在地上,同那片泥泞搅拌在一起。
他认了。
可那箭却堪堪从他眉尾擦过,随即身后响起了一声噗呲声。是箭尖钉入皮肉的声音。
可他浑身完好。
他扭动着液体一般的身躯,回头,便见一支呲着牙猩红着一双眼的妖兽倒地,那双爪子还张牙舞爪的张开,未来得及收回。
而它眉心,一支泛着火光的箭正颤动,似蝶翼。
他再回头,便见那姑娘眉目清浅,直直地看他。
她救了他一命。
“姑娘,我早便无甚价值,如今活着不过苟延残喘。拖着这样的身子到如今,早便是违反常理。你留着我,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他混沌的眼珠转了转,而后道,那老迈的声音迟缓但能听清了。
“你身上,有一位……故人的魂灵气息。是……林妤冬?”孟迟菀疑惑地开口,似乎在确认什么。
方才拉弓弦的那一瞬间,她忽而捕捉到了一抹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陌生是因为此前她几乎从未闻到过。熟悉是因为,她一闻,便知那是什么。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般。
可从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她一时有些犹疑。
那是一股很熟悉的花香,似乎在哪里闻见过。可分明是花香,她却瞬间认为那就是林妤冬的魂灵气息。
原来魂灵是有气息的吗?
“林妤冬……”那老人眼眸突然清澈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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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而后很快又浑浊下去,像是瞬间的回光返照。
“你知道她。”孟迟菀这次笃定道。
“姑娘。你知晓我是一棵树,可你知晓我是一棵什么树吗?”那老人笑笑,声音嘶哑着。
孟迟菀摇头。
老人又笑,笑得咳嗽了两声,似乎要将心肝都咳出来。
“是落英树啊。”老人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中又带了些回光返照般的生机。
似乎只有提起这个时,他才活过来。
孟迟菀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
但老人紧接着开口:“我从前,就是林家宅院里的一棵树。听他们说,我是落英树,每到三月,我开满了花的枝桠便会垂下来,风一吹,花叶便落了满地。冬儿……我听他们是这么唤的,我便也这么唤好了。”
“我修行了百年,终于长成,得以化灵。我走的那一年,冬儿和春儿都来送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便说,落英树可以扎根在任何地方,他们叫我不要怕,他们说若是不行,我还随时可以回林家。”
水剑在一点点开着道,孟迟菀一点点靠近。
老人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继续道:“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东西,很多次都差点死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所有某次死里逃生后,我想着再回到林家,至少在死前去见一见故人。”
“可我……后来入了魔。魔是从什么时候钻进我心里的,我也不知晓。可我偏偏就是成了魔。我不再是树灵。而后我在伽蓝山,第一次杀人,可没杀成,被人拦下来了。”
“我心中气恼。可我偏偏记得那张脸。那是一张我看了数年,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脸。林抒春。春儿。我这么唤他。那时他白衣负剑,正要赴往仙门。我突然便不敢看他,无论心头的魔如何叫嚣。”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故人啊。我砍断了一双手臂,告诉他,我不会再为恶,可身体被那魔冲撞地快要散架。”
“他留给了我他唯一一个法器,镇魔镜,他说是同他气血相关,可以替我镇压魔,于是我就这样苟延残喘下来。可我后来再未见过他。直到有一日,镇魔镜碎了。”
“我去了林家。无一活口。”
“后来,没了镇魔镜,我压抑了许久,终究没能压制住。我又成了魔。我在伽蓝山上呆了数年,杀了无数人,可再也没人能救我。我以为忘却了的名字,大概也只有如今弥留之际能想起。我对不起春儿,对不起冬儿。”
“我从前,花开时花香也曾十里绵延,浸透整个街巷。可如今,我臭不可闻叫人作呕……”他轻轻笑,一笑一喘,听起来又像是在哭,“他……去哪了呢……”
孟迟菀堪堪才走到他跟前,他却已慢慢消融,腥臭味渐渐地淡了。
原地只留下一面镜子。
其上纵横分布着裂痕,像一道道丑陋不堪的疤痕。
孟迟菀捡起。
却见镜中映着的,正是一道白衣负剑的身影。他偏着头,微微笑着,可眼睛里,弥漫着悲伤,像有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雾。
23. 第 23 章
镜中人迟滞地转动眼瞳,对上了孟迟菀的眼睛,他唇边的浅笑不变,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
孟迟菀看着他,愣愣出了神。
镜中人显然就是林抒春,可他眼睛并非像幻境中一样空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抒春的真实样貌。
他那副清秀的面颊,配合上他那双悲悯而又柔和的眉眼,看上去倒真的像春日的一幅画卷。
而后便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她偏头,便见云羡清清淡的瞳孔看她,似乎有些委屈。
他笑着道:“有那么好看吗?”
孟迟菀的眼睛里突然便溢出来些欣悦,她也笑,那笑意荡开,一直流淌到他心里,只听她道:“好看。可是,云羡清更好看。”
而后,她朝着他伸手。
云羡清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的手从他面颊上刮擦而过,轻轻触碰到他耳骨,在他耳后停留了一瞬,而后收回,指节捏着片叶子,在他面前轻晃。
她眉目弯弯,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可不知为何,她在云羡清眼中似乎变地不一样了,眼睛更亮,睫毛更长,皮肤更白皙水嫩了。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纱布。
云羡清忽然感觉到心脏开始敲锣打鼓起来,吵得他忽然有些烦躁。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而后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片叶子,指节相触的瞬间那种异样又来了,但他没表现出半分,只抬手轻轻碾碎那片叶子,平静道:“多谢姑娘。”
孟迟菀在手中将镜子转了一圈,而后犹疑着道:“仙君可曾见过这面镜子?”
“不曾。”
她又问道:“那仙君可有想起来自己是谁?”
云羡清漆黑的眼瞳定定看了她两秒,万籁之中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可他还是道:“不曾。”
孟迟菀将镜子收好,放入此前得来的储物袋中,而后道:“此前你说要带我去找我的心结,如今算是找到了吗?”
她停在原地看他,等他回答。
“并未完全找到。”云羡清停顿一下,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半晌后才开口。
“那我们继续?”孟迟菀抿抿殷红的唇,自觉道。
两人继续朝着山上走。
一路上各种低阶魔族和妖兽出没,她灵脉中本就枯竭的灵力一下子挥霍一空,几乎像是抽干了一样,再挤不出一滴。
可她咬牙坚持着。不愿叫云羡清看扁了她。
而云羡清分明也知晓她的困境,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时常不知从哪掏出来些丹药和水,送到她嘴边,脚下便是她方才杀的妖兽或者魔族。
二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谁也没喊停。
直到,到了熟悉的地方。
长眠之地。
熟悉的佛龛,熟悉的杂草。
她从储物袋中再次拿出一颗佛珠,置于佛龛前。
云羡清突然道:“你可曾,在这里见过什么人?”
孟迟菀轻轻扫去佛龛前的灰,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尽数扫去,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算是见过吧。”
原本这算作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可如今身边多了个人,既然是云羡清问起,那便也没什么好瞒的。
何况,她听到他问起的那刻几乎停滞的心跳,骗不了他。
这个人,如今是彻彻底底了解她的全部思绪。除非她什么时候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匿起来,甚至不叫自己的心知道。
“什么时候见过?”云羡清又问,他语气平淡,似乎在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般。
“绝望之际。”她一字一句,眼睛里的笑又从水底浮现出来,这四个字在她看来似乎分外寻常。
云羡清突然静默下来,而后问她:“何为绝望之际?”
“七岁。”她毫不迟疑地答,绝望之际,是从漫漫年岁中筛选出来的一年,正因为是从希望走到绝望,从有所希冀到彻底死心,所以才格外萧索。
此后数年,再多的苦难压身,都比不过七岁那年。
“那年我总是不懂事。什么苦都不愿受,父亲可以为我讨回公道,母亲也一直在教我长大变强,于是我轻狂,什么也不怕。直到那年我教训了一直欺负我的马涧山,而后我大病一场。母亲替我求药,回来便久病不起,父亲一人没日没夜干活。”
“后来呢。后来那日父亲替母亲上山采药,迟迟不归,母亲安置好我拖着病体冒雨上山寻他。我迷迷糊糊睁眼看母亲出门的背影。未曾想,那便是最后一面。”孟迟菀轻叹着陈述,语气中无甚情绪,像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所以,你一直在想,要是当初你受着马涧山,任由他带人欺负你,不反击回去的话兴许一切就好了?”云羡清也蹲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小扫帚递给她,而后一字一句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孟迟菀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反问道。
“你见过佛修对吗?”他没有回答她,看着她清扫尘灰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七岁那年。我漫山遍野地找。最后在一颗榕树下见到了爹娘的尸身。四周魔息经久不绝,一丝一缕地往我鼻腔里钻,刺激着我的头脑。那一刻我只想着——算了吧,我活着做什么呢?”孟迟菀仍旧轻轻扫着佛龛,佛龛之上的青苔显露出来。
“那天雨下的好大。我拖不动爹娘,我一路往上走,祈求着谁能将我杀死,送我去爹娘那里。可我九死一生闯到佛龛前,想问问僧人或者佛,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经受这些?凭什么我不能心生恶念?”
云羡清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染上了些什么,可她低垂着头清扫着佛龛,并没有注意到。
“佛听不见。我瘫倒在地,那里其实早就废弃。我自己也笑自己。我分明才七岁。我闭上眼睛,决定就这么死掉。我死也要弄脏这片传闻中的清静之地,佛不渡我,那便看着我死。”
“可后来,我见到了他。”
云羡清轻轻问她:“是佛修?”
“是他。佛高高在上,可他却愿意拉我一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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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渡我,他说会用千百年的岁月,会用尽全力。我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又哭起来。我控诉世间的不公,斥责上天的厚此薄彼,可他只是看着我。我身上散出佛光。他请我,再坚持坚持。”
“他告诉我,一切都还有转圜。”
云羡清离她更近了些,四周是一片寂静,唯有清扫佛龛的声音不规则地响着。
“我信了。一直信到如今。我只是在想,是否有可能,那两具尸身能活过来呢,我下山时想要再去找,可我并没有找到。我想着,万一他们有天会再来寻我呢。故而,我咽下所有,活到现在。我是害死爹娘的罪人也好,只要还有转圜,我就愿意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不怕苦。我只怕没有希望。兴许我本性坏,那日,我当真想要杀马涧山。可他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想问他,你活着做什么呢?”
孟迟菀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佛龛前有一颗佛珠此刻正散着金光,就像是……佛的那双眼睛。
她将佛珠拿起,佛珠有如一颗温热的水珠,在她指尖散着热意,一直要暖到她心底里。而后,佛龛前她放置的佛珠都开始散出金光。
她手中的那颗佛珠突然便挣脱开她的指节,与那些佛珠一齐飘散到了空中,汇聚成一串。
而后,微风渐起,轻柔地抬起她的手——
那金色的菩提串从她指尖一直滑到手腕,贴着她的皮肉,温暖着她的全身。
好半晌,金光才慢慢散去,变成了一串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串。
孟迟菀抬起腕骨,看着那佛珠,心中的震撼一时间甚至无法言说。
这震撼来自于——灵脉里汩汩流动的几乎要溢出的灵气。
“那方水域,其实你早就走出来了。只是还差一点希望。迟菀,一切还不算完蛋,不是吗?”云羡清突然笑起来,像那手串一样温热。
“云羡清,你早就知道吗?”孟迟菀颤抖着手,轻轻摩挲着手串,一点点感受着灵脉里的灵力。
她这算是筑基了?
跳过了炼气期,直达筑基?
云羡清眉目柔和,笑意弥漫在脸上,他轻轻道:“迟菀看不见身上的莲印?光彩熠熠到有些晃眼了。”
孟迟菀看了看周身,的的确确没看见什么莲印,她这才惊觉,原来她那年看见的莲印居然一直就在身上,从未消散吗?
那佛修……
说要渡她,原来真真切切地在付出行动吗?
她心口泛起暖意,像是采到了全天下最难采也最好的草药。
从今日起,她就是一名正正经经的散修了!
若是幸运的话,兴许,还会有人,正儿八经地也唤她一声仙子?
她最怕没有希望,可如今,希望散播了全身,她每走一步,都似乎会有幸福掉落下来了,而后化成糖水,叫她周身都是甜滋滋的。
那场迷惘,应该结束了。若是可以,她还想帮助林妤冬,想去见见林抒春。
这样好听的名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24. 第 24 章
即便正式成了修士,日子也还是要照常继续过。只是与从前相比,日子里多了个云羡清和那句“今日修为长进如何”。
从山上回来后,那串佛珠上的金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它一直是温热的,温暖能散至她的周身,像是个终年不失效的生热符。
如今成了筑基修士,采药也更加方便了,每日她就上山采药换钱。有时也会行侠仗义帮助弱小,但不收取任何酬劳。
而每回再去长眠之地,她不再送佛珠,而是在佛龛前种一束花或一棵树下去。
但佛修也没有再出现过。兴许是她如今日子过的比从前好太多,再也不需要谁来渡她。
而云羡清呢,他则负责写些符箓,或是帮助人去解决作恶的魔族或妖兽,还会同她一起去方老的医馆帮忙。
除此之外,云羡清也像她的半个师父,指导她修仙,教给她许多她从书上见不到的剑法招式。
因为市面上的弓剑双修的书籍并不多,故而很多东西都是云羡清手把手教她的。
日子也便这么过去了。平平淡淡但却带给她很多满足,没有危机的日子里,都在好好生活。她想着什么时候她结丹了,就去陵绛宫看看,去尝试着寻找林抒春。
也当去见见世面。
不过两个月后的某一日,她突然感到灵脉中满溢灵力,灵力比从前任何一天都要更加充沛,她隐隐感觉到可能是要结丹,可这种感觉一直过了好多天,也没有要结丹的意思。
她尝试去问云羡清,云羡清只淡笑着看她,而后放出神识探查一番,最后也没说解决办法,只说:“看来我们得出个远门了。”
她一脸懵:“去哪?”
云羡清神识从她识海轻轻扫过一圈,而后抬眸道:“寻你的本命法器。”
她这下更加慌乱了:“仙君,咱们没钱。”
“谁说没有。再说了,没钱有没钱的法子。既然说了是本命法器,那自然会自动来寻你。”云羡清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轻笑道。
“都自动寻了,那还有必要去找?”她也笑了,而后反驳道。
“我们去碰碰运气而已。再说,书看完了,得去进点货了。不然,我这半个师父就快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云羡清用手中的书卷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而后,孟迟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云羡清来到了这个她来过一次但总体还很陌生的地方——仙盟。
仙盟这个地方,说是仙门之一,但与其他仙门不同的地方在于,仙盟山脚下的仙盟附属城衍生出了很多修真产业,有白的有黑的,有能明面上见到的,也有不能见的。
这里贩卖修真界能用到的所有东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不卖的。
仙盟并不管辖这些东西,这里也没有什么死板的秩序。
也就是说,只要你想买,没有买不到的。在这里,真正算的上碰运气,卖家有没有良心,全凭买家运气。
孟迟菀戴上斗笠,长长的面纱垂在胸前,她跟着前头同样戴着斗笠和面纱的云羡清走在闹市中。
还未完全至夜晚,这里早便张灯结彩,漂浮在空中的长明灯一直绵延整个城落。同凡间的菜市场一样,这里随处都是吆喝声,随处都能见到揽客的人。
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同她和云羡清一样,慢慢悠悠地逛着,悠闲自在得像是兜里有花不完的钱。
但实际上,两个人兜里加起来买不起店里一把法器。
偏偏云羡清看到她多看了店里的哪把长剑或者长弓,当即就要买下。吓得孟迟菀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只是看看。
从店里出来,她长叹一口气,将云羡清拉到一旁,掀起面纱,也用手抚开他的面纱,对上他的眼睛,而后对他说:“仙君,我知道你看着确实像很有钱的样子,但咱们得从实际出发,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末了还补充道:“云羡清,这是不好的行为,也是不好的想法。”
这时云羡清只含笑看她,眼眸中明明暗暗的灯光晦朔,但每次亮起,都能见到她那张清丽的脸,他神色认真,而后轻声道;“迟菀说的对。可是,我实在想给迟菀买。一时间忘了自己如今是个实实在在的穷光蛋了。”
孟迟菀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城中大亮,而后烟花齐齐盛放,千万簇流光点亮夜色,整个城躁动起来。
孟迟菀拉着云羡清衣袖的手还未松开,整个人便被烟火吸引住,流光映照在她脸上,将她面颊上所有生动的愉悦和欢喜映照地更加清晰,更加鲜活。
她看着烟火,云羡清从她眼睛里看万千流光盛放。
“真好看。”她突然道,这一声却淹没在在烟火声中。
而后云羡清凑近了些,眼眸中闪过困惑,似乎并没有听清。
而后便听孟迟菀大声道:“我说!烟火真好看!仙君也真好看!”
那一声声透过烟火的砰砰声落在云羡清耳朵里,而后又像是长出了翅膀一点点从他每一寸经脉中爬到心上。
他突然愣住了。衣摆下的那双手莫名攥紧了。
心口巨大的暖流几乎要将他烫伤。
而后他做出了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的动作,他对着孟迟菀不自觉道:“迟菀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这句话分明是他不会说出口的话,他分明也不该在烟火中大声说什么,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孟迟菀听见了,而后在心间嗯了一声。面上挂着盛大的笑意。这似乎是她七岁以后,第一次笑意满盈。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眼前的人和平淡无风的生活。
欣悦和快意流淌在两个人心间,成为维系他们感情的唯一牵连。所有的情绪都囊括在一声声烟火声中和对望的双眼中。
而后,盛大的烟火落幕,有人不知把什么东西敲得震天响。
嘴里高喝道:“仙仪馆开了!请速速进入,半个时辰后,入口将关闭!”
尔后云羡清轻轻碰了下她的手,她回神,听到他道:“走吧,这里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地。”
孟迟菀感觉被碰触到的指节开始发烫了,她迟钝地放下云羡清的衣袖,而后试探性的勾住云羡清的手,抬眸看他:“走吧。”
云羡清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回握住孟迟菀的手。
孟迟菀走在云羡清身旁,从拥挤的人群中精准捕捉到云羡清身上的木质香。她在心里想,不管他何时离开,如今总归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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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他在一起,总是能快乐起来。
这不就足够了吗。她追寻了那么久平静如今得到了,追寻了那么久的修仙如今也修上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就好啊。
人潮汹涌,有人的糖人被踩碎又不知黏在谁的脚底,有人不知为何戴了满身铃铛,每一步都响起阵阵脆响。
孟迟菀手心发烫,同云羡清一路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从万千人群中穿行而过,终于来到了人群的尽头。
一扇巨大的门屹立在尽头,这边是人群,而门后那边却是漆黑的空洞,似乎要将人吞噬进去。
叫人徒生出些俱意。
云羡清看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而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他那只有些泛凉的手被她的温热感染,恍惚也在发着烫。
他示意她安心。
而后,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迈入那扇门。
黑暗中,所有的嘈杂声都被阻隔在外,只能听见自己巨大的心跳声。
可还好还有那点温热在,那双手并没有松开。反而一直在安抚着她。
云羡清没有开口,可她偏偏就是仿佛能听见云羡清在对她说:“别怕,我在。”
我在。
而后天光大亮。黑暗被天光驱散。
她惊讶地睁大眼。外头分明是夜晚,里头却是青天白日。
是术法还是什么旁的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灵脉开始躁动起来。
她停下脚步。
云羡清问她:“是否灵脉中有异动?”
孟迟菀抬眸,便见这里空空荡荡的,长长的街道看不见尽头,可却只有她和云羡清两个人。
而街道两旁是一串串铃铛,铃铛间隔有序地凭空挂在空中,长长的丝带飘摇。分明有风。可铃铛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而后,一卷卷轴飘荡至她身前。
上头分明写着:向前走,如若遇见心仪之物,请摇晃铃铛。
孟迟菀看得一知半解。而后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铃铛前,还未伸手碰触,便见铃铛下出现了几样商品。
伤情符、泛云剑、解毒剂、凝气丸……
每一个商品的下头都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牌,之上清晰地写着各自的价格。
孟迟菀再走到另一个铃铛前,又是新的一批商品,但也有些重复的,像那张不知是作何用处的伤情符,这处铃铛就比方才那处便宜。
她想问伤情符是做什么的。却又想到没人能回答,便心道算了。但玉牌却突然转了个面,只见另一面清楚地写着:伤情符,子母两张,将母符贴于己身,再将子符贴于他人身,即可让他人为自己情伤神败,患得患失。母符也可贴至他人身上。
孟迟菀看着看着,忽然便笑出了声,这是爱而不得用来报复旁人的东西吗?
她放下玉牌,再朝前走着,越朝前走灵脉中却越来越动荡。
好在那种躁动并不难受,并不影响她正常行走。只是也不知何时能够息止,也不知是何原因。
直到她走到一个铃铛面前。那铃铛竟自己轻轻晃动了两下,而后响了两声。
她灵脉中的躁动顿时达到了顶峰。
25. 第 25 章
灵脉中的湍流令她心里也开始躁动起来,迫不及待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叫她的灵脉这般魂牵梦萦。
那铃铛响了两声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脸盘大的水镜,水镜之中流水翻搅着却什么也没有。
而后铃铛下出现几件商品。
无一例外都是剑。有的流光溢彩,有的黯淡无光,或长或短,或锋利或钝锈。
她看了一眼,不禁在心中想,虽说修真界有的东西确实不能凭外表判断是好是坏,但连上面沾着的泥水和灰尘都不擦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没有什么好看的。孟迟菀看了两眼抬脚便欲走。那水镜也无甚反应。
可她刚走两步,体内的灵脉就沸腾地更烈了,那躁动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一时间有些迟疑,而后又接着走回那串铃铛前。对着水镜开口:“你是卖家吗?可还有什么好东西?”
那水镜翻涌着,像是下一刻便要溢出来,但好半晌,也只是在翻涌,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孟迟菀心中奇怪,但也只好失望走开。
她刚挪动一步,便感觉到云羡清伸手拉住了她。她疑惑地偏头看他,余光却瞥见那水镜里不停搅动翻涌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那水越搅越黑。
黑沉沉的一片,看着有些渗人。
孟迟菀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水镜看,心中和灵脉中的躁动却奇怪地渐渐平息下来,像是有什么人在她心海中投下了一块碎冰。
而后,便有声音传来:“有啊,我这里有全天下最适合你的法器。”
这是一道温和而又带有些磁性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在击水碎玉。
她还来不及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她最适合什么武器,便见水镜中祭出了一柄长剑。
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与一旁那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相比,它显得黯淡许多,甚至于毫不起眼。
可孟迟菀此刻心头震荡,灵脉又开始湍急起来,像是在叫嚣着要让她直接买下。
于是她开口:“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那水镜沉默了一会,而后道:“可以。你会满意的。”
孟迟菀伸手拿起那柄长剑,初初触碰便感觉到了长剑似冰一般的寒凉,凉到近乎是烫的,叫她手无端生出些刺痛。
可她的眼睛却没法从它身上挪移开。准确来说,是它的剑穗。素雅的淡青色流苏之上是一个淡青的玉环。
她轻轻从流苏一路抚摸上玉环。而后指尖不自觉散出些灵力来。
刹那间,剑身一道流光划过,陆离斑驳的色彩从剑尾划至剑尖,像是将剑整个清扫了一遍一般。再看去,只见那剑变得流光溢彩起来,甚至比方才她一眼看过去最灿然夺目的那一柄还要耀眼。
但走到这一步,还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
她指尖滑落时不慎穿过了那淡青的玉环,指尖垂下时轻轻勾了过去。
而后便见那把长剑慢慢缩小,那玉环更是随着她的拉力而变形,孟迟菀睁大眼,见那水镜也没说什么,索性两指搭于圆环中拉动玉环。
一支淡蓝色的光箭缓缓从玉环中长出,而玉环两侧慢慢幻化出长弓的形状。
到最后,那柄长剑化成了吊坠的大小,同流苏一齐挂在了弓底,垂落下来,垂垂摆摆,成了名副其实的弓穗。
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孟迟菀一时间有些迟疑,但好在下一瞬水镜中便发出一道法诀,那支淡蓝的箭于她指尖消散。
这时便听水镜中的人再次开口:“怎么样。可还满意?”
孟迟菀毫不犹豫:“马马虎虎。说什么是全天下最适合我的武器,也不过如此。”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水镜中传出两声轻笑:“姑娘,你想压价?可我本就不收取你什么费用。”
“那便更要不得了。天下哪来的免费午餐呢?”她微微眯眼,放下长弓,而后开口。
长弓放下的那一刻,又缓缓变成了一柄长剑,与之前并无不同,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模样。
灵脉中的湍流还未止息。方才触碰到那柄长剑时,它曾短暂地停息过。
她不知晓这是什么含义,可从云羡清的表现和她自己的感受来看,她应该是找到自己的本命武器了。
云羡清立在一旁并未开口说什么,他将一切交给她自己做决定。
“那这个报酬说轻不轻,可说重你又是决计负担得起的。”那水镜又传来声音,听起来还像是带了笑,只是说话时有些故作高深。
“什么?”孟迟菀心弦一动,问道。
“你的一滴血。”水镜再次传来声音。
“你要我的血做什么?”孟迟菀迟疑。
“不做什么,我这人做交易一向随心,我今日就是想要你的一滴血。”水镜那头答。
“到底做什么?”孟迟菀顿了一下,而后谨慎问道。
“……尝尝味道。”水镜那头似是无奈叹了口气,而后答道。
孟迟菀:“……你觉得我信吗?”
“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你来到仙仪馆,应该不至于不知道这里的交易全凭双方良心。”水镜那头答道。
孟迟菀抬脚想要走,可体内的灵脉瞬间翻涌上来,激荡地她周身都开始不适起来。她咬牙想要将这感觉强行压下去,却始终无甚作用。
她不信邪,又走了几步,灵脉之中竟开始泛起剧烈的痛意,她面色瞬间苍白起来,好在云羡清及时扶住她。
“……你当我面吃下去。”末了,她只能回到铃铛前,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道。
“可以。你滴到水镜上传过来,我便可以吃到,或者……你将手伸过来……”
“……免了,我滴上去。你让我看半张脸便可。”孟迟菀有些无语,但体内的灵脉叫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法子。
有这样的吗?卖家没强卖,买家的理智不想买,但是买家的身体硬要强买……
而后,水镜之中又送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瓶子,孟迟菀伸手接过。
孟迟菀在刺破指尖之前,还是看了一眼云羡清,问他:“仙君认为我应该买下吗?”
“我也并无准确答案。但你实在难受不是吗?”云羡清轻轻开口,语调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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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似乎能感知到她灵脉中的躁动一般。
得到答案,孟迟菀移回视线,扎破指甲,将血滴进瓶中,一鼓作气送回了水镜中。
水镜中登时出现的小半张脸,虽是小半张脸,可也能看出来这人年纪应该不算大,半张的唇瓣似抹了唇脂一般艳红。
他抬手,能见到那只手一片瓷白,似乎又是无甚血色的。
而后便见他张口,吞下那滴血。
孟迟菀在送去前特地在瓶身用灵力做了个标记,如今再看那瓶身,心中信了八九分。
他道:“剑是你的了。剑名落月。但如今是你的了,你可以再给它命名。”
她伸手握紧了落月剑。
而后风起。整条街的铃铛都被吹动,原本不应该有声音的铃铛突然一齐叮铃响了起来。
大雾渐起,弥漫至整条街,她面前的铃铛和水镜一齐隐没在大雾中。慌乱之中,她赶忙拉住了云羡清衣袖。
若是走散了,凭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
“这里一行人只能买一件东西。买到了便会闭馆。每行人进入的仙仪馆都是一个平行世界互不干扰。”云羡清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他轻声给她解释,而后又道,“你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她思索了一下,而后开口:“惊澜。”
天青流苏似水面,弓弦之上是涟漪。就唤它,惊澜。
此后,她也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了。惊澜,惊澜。她在心里念了几遍,心头的愉悦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她手执长剑,打散雾霭,似乎无论前路是何都可以斩于剑下,所有的不幸都能止步于弓弦所抵处。
她那双眼睛熠熠生光,像是有万千希望在当中酝酿。在那双眼瞳中,雾色不再朦胧,她能清晰看见云羡清凝住她的目光,似乎是饱含着些什么的。
“迟菀很高兴?”
“自然。”
“那灵脉呢?”
“很好。”
“再感受感受。”
“似乎……”
大雾之中孟迟菀感受到自己的灵脉平息下来,而后那封印住她境界的压制隐隐有要松动的迹象。
灵气在周身运转着,精气归元,丹田生热。
“似乎……快要结丹了。”她抬起头,喃喃道。
大雾散去。人群熙攘。那扇漆黑的门缓缓阖上,似乎是一只硕大的黑漆漆的眼瞳在闭合。
孟迟菀回头,却见漆黑深处一点鲜红。并不明显,一瞬而过。她心头突然涌现出不安,但云羡清似乎并未注意到。
而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穿透猎猎风声——
那长箭之上正燃着明火,灼烧着整片气流,赫赫炎炎。
不过一息之间,箭尖已至咫尺处。
孟迟菀睁着眸子,突然感觉到丹田愈来愈热,来不及多想,她拔出长剑,预备斩落长箭。
身旁的云羡清掐出法诀,末了却蹙眉。
而后便听两声弦韵铮铮。
两道气流穿行而来,与长箭对撞。
长箭在半空中散成了焰火。
“迟菀。好久不见。”
26. 第 26 章
孟迟菀回头,微风轻轻扬起发梢,她眼眸迷惘,心中困惑,不知这世上还有谁会同她说这样的话。
可这声音又让她有几分熟悉。
她抬头看——那人一身水青色的袍子,一手祭出琴,一手搭在琴弦上,那双水色的瞳孔清亮,含笑看着她。
她心中好像乍然响起了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迟菀妹妹。”
从前的人,从前她以为不会再回来的人,在这样的境况中又回来了。
只是随着漫漫年岁蒸煮,他对她的称呼不知何时由妹妹变成了迟菀。
终槐。曾经与她同陷水火中,而数次想要将她推上岸的人。
云羡清抬眼,手中法诀未松开,打出去追踪到射箭的人身上,而后视线从迟菀的脸上转到终槐的脸上。
他微微眯眼,问道:“迟菀,他是谁?”
孟迟菀却只呆呆地看着终槐好似从前所有的年岁都在此刻化成了温汤漫进她心里。
她破天荒地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云羡清,而是对着那个抚琴的青年道:“你还活着。”
虽然他与那时变化了许多,可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云羡清不自觉皱了皱眉。
而后那人从天上一点点落到孟迟菀身前,还是含着笑,可从她身上巡视一圈后,不自觉又染上了几分心疼:“迟菀过得不好。”
孟迟菀垂头,听他说这句话,突然便想起了她爹娘刚走时,分明同样吃不饱穿不暖的终槐,却愿意给她分他为数不多的热汤、白粥、馒头,替她干舅母交给她堆积如山的活。
那时,他也说:“迟菀过得不好。”
所以他拼命想叫她过得好些,护着她,守着她,替她挨打挨骂。替她受苦受累。
可一切都终止在十岁。
那是爹娘去世的第三年。
有天有人从河里打捞上一具尸体,人人都说那是终槐,可只有她这个邻居家的妹妹不愿相信。
她始终认为,终槐哥哥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原来她没有想错。终槐哥哥还没死,他看起来过得很好。
她想说些什么,却见云羡清祭出水剑,捆住了个少年。
水剑将少年带到孟迟菀身前。
眼下已非叙旧之时,孟迟菀对着终槐点点头,而后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这般对我?”
“我同魔族无话可说!”少年冷哼一声,鼻腔里溢出不屑,道。
“魔族?”孟迟菀愣了一下,而后指指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你身上的魔气那般重……还想抵赖不成?”少年不屑道,但说着说着又像是没了自信,“你身上……”
“我身上当真有魔气?”孟迟菀见他这样,不可思议再问了一遍。
“……方才是有的。”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感受,而后又是那副不屑的模样,“你们魔族藏魔气的技术倒是越发娴熟。”
这下孟迟菀当真坐不住了,难道是念魔之心的封印松动了?
她心中正犹疑着,便听一旁的终槐道:“这位师弟,你可认得我?”
“终槐师兄。你为何要救这魔女?”少年问道。
“你当真认为她是魔女?可用定魔针测过没有?”终槐不紧不慢问。
“……未曾。只是方才她身上的的确确散出了魔气,尤其是……她手中那把剑。”少年道。
“兴许是看错了。方才我也在,可我未曾感受到魔气。若是师弟不信,不若现在用定魔针探测一番?”终槐沉思片刻,而后好声好气道。
那少年犹豫一番,似乎也有些不自信了,便道:“那便测一测。”
终槐这时示意云羡清松开少年,但云羡清却始终未对上他的视线,直到孟迟菀开口让他松开,他这才松开少年。
终槐与少年同时拿出一个司南一样的物什,指尖弥漫出灵力,开始施法。
孟迟菀第一次见到这所谓的定魔针,也并不知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样的威力,是否真的能测出所有魔气。
法盘转动,她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怕测出来的结果真的有什么。
风声鹤唳。四周都像是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云羡清突然牵住了她的手,像是想要安抚她,告诉她无事。可她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听见了一道声音。
只听有人拍了拍那少年的肩头,问:“师弟在做什么?”
那少年皱眉,而后回头,动作便停住了。
与此同时,孟迟菀也回头。
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兴许也不能说是熟悉,只是有两面之缘。
第一面,在她救下云羡清时,少年在山脚拦下她问她为何要上山。
第二面,在她教训马涧山时,少年搀住马涧山,而后封印了她体内的念魔之心。
是了。那张脸正是蔺如垣。他额上那点朱红印花在夜色中竟有些发亮。而稍大一些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是蔺尽笙。
蔺尽笙在见到孟迟菀时,面上无甚表情,甚至于略过了所有人,独独先对着终槐道了声师兄。
直到终槐点点头,也笑着回了声师弟,蔺尽笙这才偏过头来看孟迟菀:“阿姊,好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孟迟菀心中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念魔之心状态可还好?封印可还牢固?有没有被人发现?
她如今倒是想说:一起都好,只是如今你师弟怕是可能发现了念魔之心缠上我了。
“师弟,你当真看见了这位姑娘身上有魔气?”蔺如垣同少年比肩,而后偏头问。
“当真。”
“那师弟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蔺尽笙问道。
“……任务对象跑了。”
“那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倒是欺负上了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蔺如垣笑道。
“手无缚鸡之力?师兄再好好瞧瞧。”少年冷哼。
蔺如垣静默了一会,突然对着孟迟菀问道:“阿姊……你这修为是,如何长进这么快的?”
他其实更想问,到底修的什么才能长进这么快?!
这就……要结丹了?!
“机缘到了,没有办法。”孟迟菀摊手,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这修为长进地算不算快,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她心中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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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答案。
“……”蔺如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好在他自我调理能力较强,很快便又开口,“测吧,正巧我也想看看阿姊身上有没有魔气呢。”
听他这般说,孟迟菀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突然就放了下来。
看来是不会被探测出来了。
只是有一点奇怪。
这少年为何能见到她身上有魔气呢,尤其是惊澜之上有为何会有他所说的很浓重的魔气呢?
法盘再次转动至她头顶,而后沉沉向她压下来,她心中微微有些刺痛,却没表现出来任何异样。
好在,法盘从她周身穿行而过,也并非产生任何异样。
法盘息止,而后化为粒子消散,少年沉默下来。
这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师弟是做任务找任务对象找昏头了?”蔺如垣笑起来,额间的印花看起来更亮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少年。
少年蹙眉,看了一眼孟迟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定魔针又实实在在没检测出魔气。
而后有人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偏头,落叶无声落地。抬眸便见终槐温和地笑,似乎是在安抚她。
孟迟菀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她瞬时便略过了。
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只是当着几个师兄的面,他也只好低眸道:“是我错怪姑娘了,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姑娘见谅。”
孟迟菀看在终槐和蔺尽笙、蔺如垣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计较下去,便摆摆手,微笑着原谅了少年。
其实这少年未必便猜错了,她身上的的确确是有念魔之心的,只是念魔之心究竟有没有产生魔气,她如今也不好说。
至少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要万事顺遂啊,要让这平静绵延百年啊。她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可她做不了别的,只得在心间祝祷。
手腕上的佛串开始发烫了。她垂下手,心头迷惘。
云羡清握住她的那只手是温热的,可不知为何,她怎么也感觉不到安全感,那种不安感总是萦绕心头。
为什么呢?
是她怕他离开,怕她留不住他吗?
还是更怕她体内的当真有什么魔气?叫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迟菀。可有什么想买的?或者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这时终槐打破了她一切遐思,将她带回了这境况中。他声音温和,收好了琴,含笑看她。
孟迟菀想要回答说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也不太饿,却感觉到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而后她偏头,便见,云羡清那笑似乎有些淡了,漆黑的眼瞳中似乎又些莫名的意味,她想要看得仔细些,便听他开了口,语调轻柔,但却又好像有些莫名的强硬:“可是迟菀,你还未曾同我说,他是谁呢?再说你若是饿了,怎好叫个外人带你去吃饭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外人”两个字他似乎说得格外用力。
孟迟菀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怎么理过云羡清,他似乎是问过她一句什么话,只是她当下不自觉略过了。
她一时有些愧疚。
27. 第 27 章
于是她先对着终槐道:“我……尚还未感觉到饿。”
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称呼他什么。
她先回答终槐,只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先开口的那个。
而后她偏头看向云羡清,云羡清面上的笑又淡了些,但察觉到她的视线,笑意还是浓重了几分。
“这是我少时邻居家的兄长,应当也算不得是什么外人。”她笑笑,带了些安抚的意味,道。
云羡清笑意不达眼底,黑漆漆的瞳孔更黯了些,语调迟缓:“不算外人吗……好,我知晓了。”
孟迟菀莫名听出来些不对劲,但她再看云羡清,他却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终槐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她和云羡清周身转了一遭,而后淡笑着开口道:“迟菀没有什么问题想问问我吗?即便是不饿也请赏脸同终槐哥哥叙叙旧吧?”
孟迟菀听见这个称呼,浑身一僵,而后便听他又道:“你从前是这么唤我的,如今虽是久别重逢,但我认为迟菀还可以这么唤我。”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痒意,她低眸一看,云羡清那只握着她的手,指节轻轻刮擦了一下她的掌心,像柳枝轻拂过水面一样。
她轻笑一声,而后道:“好啊。终槐哥哥。”
登时,手上被牵住的力道又大了些。
孟迟菀在心中想到,云羡清难不成是拈酸吃醋了不成?可她与终槐之间并无什么。
何况,云羡清当真对她也有些什么别的意味吗?对于这件事,她并不敢笃定。感情这件事是瞬息万变的。
云羡清此人,总是一副温煦和缓的模样,可他骨子里又似乎比谁都要淡漠几分。
思量间,终槐又开口了:“迟菀是第一回来仙盟吗,可有什么爱吃的或者忌口的?”
孟迟菀下意识看了一眼云羡清,巧合的是云羡清也在看她,她便道:“云羡清,你可有什么推荐?”
云羡清垂下眸子,莫名的情绪在眼瞳中流转,他顿了顿,竟感受到胸腔中有股闷闷的感觉,令他一是有些不适起来。他停顿一下,终于道:“并无。”
最后还是去了终槐说的饭馆,听闻厨子是仙盟上下来的弟子,修仙修了多年也没修成什么,反倒是练就了一把好厨艺,索性便留在仙盟附属城中开了饭馆。
一路上云羡清一直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开,但又实在过分沉默,让孟迟菀都摸不清他的意思。
她觉得云羡清如今的模样有些像是在使小性子的小朋友,分明是有些不高兴的,却又要装作无事的模样,只紧紧牵住大人的手。
好在还有蔺尽笙和蔺如垣在场,尤其是蔺如垣,倒也没叫场面冷下去。
此外,终槐也一直在同她说些什么,她分明听得很是认真,可偏生不知为何总是不过脑子,每每听见些话都只能含糊嗯两声应对过去。
直到在桌边落座,云羡清才终于松开手。
几人见到云羡清同她紧紧相牵的双手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他三人是好奇,唯独终槐似乎不是这般想的,他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似乎若有所思。
孟迟菀也没有要解释的心思。她对于云羡清的确是有些不一样。
只是未曾想到点完菜终槐会直接问:“迟菀同这位……仙君是何关系?”
孟迟菀下意识蹙眉,她不明白为何多年不见,甚至于她一直在等他还活着的消息而不得,渐渐都要接受他的的确确真的死了的事实,可他却突然回来了。
像是毫无芥蒂,也未曾想到要向她解释什么。
分明他此刻应该告诉她,他究竟去了哪,这些年又是如何过的,为何这么久以来都不来寻她。
她牵肠挂肚数年。等不来一个只言片语,可他一句迟菀便想要轻易消解掉她这许多年来所有的惆怅和惘然。凭什么。
她从不认为谁有义务拉她出苦海,可她不能理解为何他从不曾回来看过她,叫她一直沉浸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那条河,她时常去看,可又不敢去看。后来她渐渐怕水。就像是七岁那年漫山遍野的大雨一般,淋淋漓漓地下,可是永远没有落尽的那天。
于是她道:“不会假死抛下我多年不见的关系。”
她笑着一字一句道:“人人都说你死在了那条河里,可我始终认为你没死。终槐,你总要有个什么理由来说服我是故人归来,而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吧。”
“毕竟你可以是终槐也可以是我那位邻家兄长。可我呢,我只是那个在河边等兄长的孟迟菀。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终槐看着她,牵扯着唇角的丝线终于断了,他静默下来,刻意不提的旧事如今被搬上了台面,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孟迟菀倒了杯茶水推动到云羡清面前,而后又给自己倒了杯,一口饮尽,唇瓣沾染上潋滟的水渍。
云羡清盯着她看,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来。可她心中却知道,云羡清似乎将自己哄好了。
清浅的笑意又回到了云羡清脸上,对于她质问终槐这件事,他似乎还挺喜闻乐见的。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耐心听着。
而另一边的蔺尽笙和蔺如垣以及那个后来介绍说叫江以的少年早便安静下来,一声不吭,望着地面装作在找什么东西很忙的样子。
孟迟菀本意并非是要终槐下不来台,或是叫那三个少年为难。只是气氛到那里她一时间情绪上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我最喜欢迟菀了。可我在那里活不下去。兄长和爹娘没有一刻不在逼着我去死,迟菀是知道的。可我分明有仙缘,我不怕山高路远,我逃到仙盟,想要同过去告别。”不知过了多久,终槐才开口,他一字一句认真答。
“最初,我很想念迟菀,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镇日的修炼和冰冷的试炼让我变得冷漠。后来……”
“你忘记我了,对吗。”孟迟菀接下去,她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情绪,像是问这一遭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后机械性地告诉自己,理由有了。
最起码人还活着。现在还重逢了。那不就好了吗?
这个人,在她年少时的的确确数次救她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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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她互相取暖,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能因为后来的事而被忽视。
他也不欠她什么。所以她也只需要一个答案。
终槐低垂下头,一时间竟然也会觉得手脚无处安放,似乎那里都是困窘,甚至无法抬头看孟迟菀。
可他还是说:“假死是巧合,并非我刻意算计,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叫迟菀替我担忧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迟菀。”
“终槐哥哥。无事。”
云羡清替她倒了杯茶水,她轻轻抿了一口,洇红了唇瓣。她开口时淡淡的,但笑意又重新回到语调中。
无事。万事有个答案就好。
她心中冷淡下去,再抬眼见终槐时,情绪也无甚起伏。
可不知为何,她手腕上温热的佛串忽然开始发烫,她忙将手腕垂到桌面下,而后便见佛串散出了久违的金光。
她看向终槐,心中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此时菜已经上好,她夹了两口,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咀嚼着。但她心中实在不明白这种情感时从何而来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见偏角临窗处坐着的江以忽然朝着窗子一味探看,全然未动碗筷,她不自觉也跟着望过去。
可人群熙攘,街巷繁华,她未能看见什么。
下一刻,便见少年站起身,对着众人歉意行了一礼,而后负剑离去。
蔺如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莫非是见到任务对象了?”
蔺尽笙看他一眼,而后道:“你想去帮帮他?”
“师尊说了,若是他不能完成这次任务,他便不能再继续呆在仙盟,师兄莫非你愿意看着师弟走?”蔺如垣片头道,额间的朱红印花在白玉般的面颊上分外显眼。
“师尊可有说过不能帮他?”蔺尽笙淡然问道。
“未曾。”蔺如垣喜笑盈腮。
蔺尽笙道:“那走吧。”
说着,二人便要行礼离场。
搞了半天,这一大桌子菜没几个人在认真吃。
孟迟菀扫了一眼云羡清。他夹了满满一碗菜,虽说吃得多,但姿态娴静雅然。哦,他倒是在认真吃。
孟迟菀心中觉得没趣,又对那个任务对象有些好奇,便道:“可否带我一同前去?我也想帮帮江以。”
蔺尽笙瞧了终槐和云羡清一眼,便见终槐早便望着他了,而云羡清听闻她的话也放下了碗筷,两人都是一副孟迟菀去哪他们去哪的模样。
于是,不多时。
仙盟城外古宅中。
几人再遇江以。
而此时的江以,正拎着个姑娘的衣领,将她从一棵巨木上带下来。
只听那姑娘嘤嘤嘤的哭嚎了几声,便被放在地上,她自己便找了个墙角,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江以……你说好的放我走呢。”她抽泣着,语气幽怨。
但当事人江以立在一旁,慢慢悠悠地再次将她提起来,而后将窗台上的尘霭擦去,将她放在窗台上,平视着她:“放了。这不是又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