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的夫君后悔了》
1. 第 1 章
“好你个马涧山!偷东西都偷到我头上来了!”
闹市中一片嘈杂混乱,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络绎不绝。却见一个周身满是赘肉的少年被撵着出来,身后追赶着的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着,尚未擦干净墨迹的手上拿着些烂菜叶一边赶着一边砸向前头跑的少年。
前头那个少年像是抢了肉包子的狗被撵着,跑步时周身的赘肉一颤一颤,看着有些滑稽,他一面跑着一面大声喊着冤枉:“我何时偷你家东西了?!你家那东西便是送我我也不要!一点破符纸而已,又不是什么仙君画的,谁稀罕!”
“你还狡辩!你家小妹都同我说了!若不是她将东西都如数奉还回来,态度又那般诚恳,我定是要报官抓你的!看你吃不吃得起牢里的苦头!”后头的人听到那话更是火冒三丈,掷出去的东西变成了臭鸡蛋,砸在少年的背上一片泥泞。
少年刚想反驳,便感到脚下传来了一阵阻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朝着地面摔了个狗吃屎,肥胖的身躯当即便缩成一团。
他低头便看见了一根长长的木棍横在地面,还未抬头,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叫喊声:“严叔!在这呢!表哥他知道错了,在这等你呢!”
他抬头,眼前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下摆沾上了些泥泞,袖子挽在手腕上,露在外头的那半截手臂似纤纤柳条,只是因为常年做事,手上的那块并不像寻常的姑娘家的皮肤般柔腻,反倒多了几分健康的纹理。
“好你个……”他登时怒目圆睁,张口便想骂。
下一瞬却被人狠狠踹了脚,他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伏去,嘴里未说完的话生生被打断,刚刚燃起的怒气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球一般瘪下去。
而站在一旁的少女眉眼弯弯似柳叶,明媚的面颊上满是狡黠的笑意。
孟迟菀站在一旁看严叔教训够了,这才慢悠悠地拉扯住严叔,语气带了些焦急的意味:“好了好了,严叔,别再打了,表哥他已经知道错了!您放心,下次他若是再犯,莫说您了,便连我也是要第一个将他扭送去官府的!绝不让您吃亏!”
只是那拉扯人的力道微弱不堪,若不是听到她在说话,只怕严叔根本就感受不到有人在拉他。
“既然是迟菀作保,这次便算了,何况你及时送还了来,我也没有亏损什么,只是你这混账表哥,总要找点什么事谋生吧,整日偷鸡摸狗哪是个事!”严叔停住了手,平静下来,对着个小女娃说话,语气倒也还算得上温和。
“您放心,我会同大舅说的!”她赶忙保证,语气正气的不行。
“那便好。”严叔叹了口气,心中也明白便是告诉她大舅也无甚于事,此刻逼着迟菀更是无用,“可惜叫你摊上了这境况……”说着便转身离去。
孟迟菀在身后连连点头,听到严叔这样说,也不免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呢。她本是爹娘从山上捡来的,爹娘是农户,家中没钱,她年少时本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唯一的慰藉便是爹娘待她还算是好。可好景不长,在她七岁那年,爹娘接连罹难,家中陡然只剩下她一个孤寡女娃。
舅舅一家见她孱弱可怜,又并非是姐姐姐夫亲生的,无力守好家产,便侵占了她家的田舍,家中财产不过短短几日便尽数易主。好在舅母怕遭人说闲话,并没有将她赶出去,给了她一间柴房,一口热粥。
此后数年,农活她要干,家务她要做,还要出去做工贴补家用。好不容易活到了十六岁,多年来攒的钱能让她租下一间屋子,彻底摆脱舅舅一家,却在交租的前一日发现她藏好的钱被偷走了。
而她再三试探,最终确定了是舅舅家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她表哥偷拿的。
既然喜欢偷东西,那便偷吧。只是要看代价他担不担的起。
“孟迟菀!是你做的吧!你个贱人!我家供你吃供你喝,你倒倒打一耙陷害起我来了!”地上的马涧山灰溜溜地爬起来,想要推她一把,却撞上了她森冷的目光。
“错了吗?你本来不就是小偷吗。”她面上已经再没有方才的一丝笑意,她将他再推倒,鞋尖撵着他的额头,语气幽然,“偷的钱……去哪了?”
“什么……什么钱……我没偷钱!”马涧山开始有些心虚,后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理直气壮起来。
“你的意思是,想去官府吃个牢饭?”孟迟菀也不急,只是鞋尖的力道重了几分。
“什么偷!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娘说了你就是我家的一条狗,你有什么钱,你的钱本来不就应该给我吗?”马涧山吃痛地叫了一声,嘴上却没有丝毫服软,他料定她不能拿他怎样。
平素他怎么欺负孟迟菀她也都不敢拿他怎么办,不过是个软柿子罢了,甚至连软柿子都比不上!何况他家养她到现在,她就是欠他的!
孟迟菀气笑了,不紧不慢地将垂落的袖子再挽上去,有风吹拂过柔腻的面颊上将她眼底的阴郁化去了些,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猜,我有没有能力再诬陷你一次?你忘记之前是怎么进的官府吗?忘记你在牢里是怎么被打的吗?你是不是想再回忆一下?”
她居高临下睨着他,语调轻缓:“我再说一遍,把钱给我。”
地上的马涧山突然间便有些不敢直视她,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初莫名其妙被诓骗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然后又莫名其妙锒铛入狱,爹娘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弄出来。现在细想,好似当真每回他倒霉都是在他欺负孟迟菀之后。
“什么!居然是你干的!我就知道你个贱人不会安什么好心!我……我要告诉爹娘!”他突然便在地上爬了起来,却又因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很快又瘫在地面像块烂泥。
“钱呢。你都花光了?”孟迟菀一脚下去,他身上软绵绵的肉晃荡了几下,凄厉的吃痛声顿时又传来,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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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般。
“没全花完!还留了一些在我床底!别打了别打了!”他惊恐地叫道。
孟迟菀又踹了一脚上去,随手丢下一瓶药,而后道:“舅舅舅母怎么说也不能打死我,他们有你这个啃老的废物在呢,他们怎么也不能入狱。但是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你要是再惹我,我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哦。老实人一旦发起疯来,那才是最可怕的。不过只要你不惹我,就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她朝前走了两步准备离去。
而后顿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算了,我不太相信你。”
说着从袖中拿出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两粒小药丸来。
而后接着道:“这里是……断肠丸。你知道的,我最喜欢采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炼制丹药了。前几天比较走运,碰上了断肠草,这不就有了断肠丸嘛。你也比较走运,要成为第一个试吃的人。”
说着,她一步步逼近。
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马涧山顿时吓到腿软,头摇晃的像是拨浪鼓一样,连连说着:“我不吃……不吃……”
孟迟菀含着笑意,像是在劝哄:“你放心,不会死人的,最多是痛苦些,或许还有些副作用吧。”
“什么副作用……”
“我怎么知道呢。我猜可能是不举……或者残废?”孟迟菀慢悠悠地说。
“我不告诉爹娘了……不告诉了……你拿开!”马涧山颤抖着身子向后挪动,触碰到了墙根突然发疯似的大喊。
“可惜我不信。表哥一向没有什么信用的。”孟迟菀笑着道。
一口丹药下去,马涧山面如菜色,心如死灰。
孟迟菀没忍住笑出了声,长长的羽睫轻颤,轻轻抚了下衣摆道:“别担心,你只要守口如瓶,我保证它不会发作的。我有解药的。”
“我不说,我保证不说……”马涧山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遭受巨大冲击后摆明了不想说话,却又害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连连开口保证。
孟迟菀睨他一眼,在他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脏东西,转身离去。
只丢下一句:“我今天一直在做工,剩下的钱你也不准动,记住了吧。”
却在转身的瞬间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她强忍住脑海中的痛意,竭力控制着自己朝前走着。直到看到熟悉的医馆招牌,才放心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四周昏暗,唯有桌上燃着的一抹暗淡的烛火隐隐绰绰。四下无人,寂然似深夜的乱葬岗。
她揉了揉脑袋,视线缓缓清明起来。
这时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娃,你可醒了。这次又是被你那表哥弄的?”声音老迈,却又带着些促狭。
她偏头,带动脑中的混沌一齐偏过,右半边脑袋顿时又疼了起来。
“是啊。又被欺负的好惨。”她语气熟稔,声音又带了些难言的倦意。
2. 第 2 章
要说孟迟菀这一辈子从来都谨小慎微,若是有人愿意去看她从前的那些日子,必然会给她盖上个“小可怜”的头衔。她从来不会主动去招惹任何人,但偏偏总是差了那么点运气,不好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明明马上就要脱离那个水蛭一般的家了,辛苦攒了数年的钱却被偷了。
她抬眼望着床顶,长长的纱幔在烛光中隐隐绰绰。脑袋一顿一顿地抽疼。
“您说,我这样的人生,为什么上苍还不愿意给我憎恨的权利呢。”她低低地说着,也许是躺了太久,心里此刻像是有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却要将她白日所有的精力都吞没。
“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了,莫说是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便是以前人家还唤我一声仙君的时候,也未曾见过你这样的病例。”老迈的声音沉寂一会,而后开口,像是能体会到她此刻的迷惘,“但是女娃,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兴许上苍不让你恨,就是想让你做个好人呢,也许你未来也能成为仙门大能拯救苍生呢。”
孟迟菀偏头看摇曳的烛火,眼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混沌的脑海中思绪翻飞,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她自幼起便与常人不同,无法对任何人任何事生起恶念,一旦她起了恶念,马上灾祸就会降临,自己的身体也会遭受到极大的反噬。
故而这么多年了,她身体一直都不好。她总想着忍,漫漫年岁,就像在心口烹茶,总有一日会沸腾,而后翻涌出来。
甚至——她有时会想,爹娘双双罹难是否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在那个她还不知晓什么是忍耐的年岁,上苍将爹娘的命作为规束她的筹码,而她年少轻狂,送走了爹娘,将自己亲手带进这样的境况。
如果……如果不是她因心生恶念而病了,也许爹娘就不会……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而后又打起精神说道:“我得回去了。钱还没拿回来,何况还有场戏没看呢。”下榻后,腿还有些发软,她站在原地缓了会,而后接着道,“方老,我下次再来看你。”语气轻快,方才短暂的迷惘仿佛是一场幻梦,一觉睡醒又倒流回心口。
“别了,你不来看我,我才高兴。便是你来,我也治不好你。”方老连连摆手,面上又带着笑意。她每回来,不是被欺负惨了就是把别人报复惨了,总归没有什么好事。
他只希望,她能顺顺遂遂的,无病无灾。
再回到那个院子已是夜晚,几颗星子高高挂在天幕上,像是在注视着她,路被凄冷的月光寂照着,像是流动的丝绸。
“娘娘娘!疼疼疼疼!你轻点!”还未推开门,便能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我的祖宗儿诶!你这到底是上哪弄的,你瞧身上还有块好肉吗?!也是你爹那个死人,你被人打了都不晓得心疼你嘞!一心净养着那个外人!孟迟菀那个丧门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谁晓得去做什么了!你告诉娘,到底是谁欺负的你,娘提刀去给你讨公道去!”舅母尖利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将沉沉夜色滑出一道口子,漫天撒下来的只有刻薄的冷意。
孟迟菀站在门口冷笑一声,而后轻轻推开门。
古旧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一扇门推开了,屋里的话头却被关上了。
“舅母,今日做了工,回来晚了些。”孟迟菀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语气平静,只是有些疏离。
下一瞬,看到院中坐着的马涧山,登时吓了一跳,而后故作惊讶:“表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花楼的姑娘打你了?”
马涧山面色一变,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想起身上的断肠丸,没接话茬。
但身旁替他上药的舅母像个炮仗一般,登时就炸了:“什么!你又去花楼了?!你果然和你爹一样,也不嫌脏!不瞧瞧自己身上有几个子,镇日只知花天酒地!只有你亲娘我没日没夜干活,你们倒是好命!”
说着,手中上药的力道大了些,面色不虞,而后又接着道:“你倒是说说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打你,我非得去扒了她那身皮不可!”
“娘!疼疼疼!你轻点!我没去什么花楼,你莫要听她瞎说,我这一身不过是没注意摔的,皮肉伤而已……”马涧山有些急了,却又碍于断肠丸,没法与她计较,只好咬碎了一口牙往下咽。
“皮肉伤,皮肉伤你倒是别喊疼呐!”舅母听他这般说,只以为是他还想护着哪个花楼姑娘,“我看不是什么花楼姑娘打的你,倒像是你为了个花楼姑娘拈酸呷醋!你莫以为我不知你同那些小蹄子的事!同你爹一个样!说什么摔的……哼!”
孟迟菀在一旁强忍着笑意,但下一瞬脑海中又传来熟悉的痛意,她无奈垂眸,心道说句实话也算是恶意吗?
不过好在这次的疼痛并不算剧烈,她微微凝眸,在一旁等着闹剧演完,而后轻声细语地开口,像是字字斟酌过:“舅母,那我先回房了。”
转身的一刻,她又想起了什么,而后对马涧山道:“表哥,你今日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吗,在哪呢?”
马涧山只得有气无力地道:“放在我房里了,你自己去拿吧。”
于是她顶着舅母迟疑的目光进了马涧山的房里,取出了剩下的钱,而后回到柴房里。
柴房里无甚家具,便是连张桌子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支在角落。她坐在床上一点点清算着余钱。
末了,只得长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苦笑。
钱已被花去大半,估摸着大部分都进了花楼那些姑娘和老鸨的口袋。
近日她身子愈发不好了,这次又实在没忍住教训了马涧山,此刻身体的精气早便挥霍殆尽。匆匆沐浴完,她躺在床上,思索着接下去该如何。
思考来思考去,脑袋却愈发昏沉,身子已经到了不吃药不行的地步。
摆在她眼前的路只剩下一条了。只是希望这次护佑她的人还在。
第二日,药材馆里人来人往,掌柜却一眼便看见了一身鹅黄面色却不佳的孟迟菀。
“迟菀你来了,我可一直等你呢。说起来,那味药怎么也没人愿意去采……你放心,赏金少不了的……”
“何况最近来了些仙君,山上的魔物和妖兽怎么也会少些……你怎么说也算是经验丰富……”
孟迟菀看了那味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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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赏金,果断决定接下了。她本就要上山为自己采药,便顺道接个活。前段时间积攒的符纸正好派上用场。
那符纸还是她先前瞒着舅舅一家去仙盟附近买的,那边仙门弟子众多,买到的符纸也更有保障些。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仙盟,山脚下十个有八个都是想要拜入仙门成为仙门弟子的,可惜真正有仙缘的人又寥寥无几,她也曾去过,得到的回复也不过是“并无仙缘”几个字。打那以后,她便知道,修士这道门槛,她越不过去。
此后她与仙门唯一的联系,便是手中一张张用来安身立命的符纸罢了。
何况最近城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众多仙门弟子云集,城内四处可见一袭白衣负剑的修士,不仅城内太平了不少,连带着城外那座山上的魔物和妖兽都少了不少。
正是她去采药的好时候。
伽蓝山。山上有座寺庙,寺庙中有个佛修大能长眠于此。传说千百年前,那佛修大能便在此地庇佑四方,那时河清海晏,魔族和妖兽远远没有如今肆虐猖獗。
可后来,那佛修莫名身陨于此,余威护佑此山十年,而后彻底消散。长眠之地也彻底成为无人之地,妖兽魔族畅通无阻,出于报复心理,肆意践踏此地。
而她要采的药材,便名佛陨草,在那佛修的长眠之地。
故而佛陨草万分稀有,没人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去采。
可她敢去。
因她见过那佛修。或者说是他残留下来的一抹神识。
佛龛败落,杂草横七竖八地躺着,见证着妖兽与魔物的耀武扬威。佛修安然长眠地底,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从前的漫长岁月都不经意间成为不幸的枷锁。
从山下到长眠之地,孟迟菀走了很久,手中的符箓用了大半,所幸没有碰上什么中高阶妖兽或魔族,幸免于难。
她抬眸看着佛龛。恍惚间能看见那佛修敛目,身下莲印一圈圈荡开,而他睁眼朝她落下一点慈悲。他说,他渡她,赌上千百年的岁月,用尽全力。
她不知道他如何渡的她,只知道她第一次九死一生闯到佛龛前时,沉寂下来预备迎接死亡,闭目却感到了身上散出了莲印的光,漫天都是生的璀璨。此后她每次来此都用菩提刻下一颗佛珠,而上山的路再也没有什么九死一生。
中高阶妖兽好似都被隔绝在她世界之外。
到如今,佛珠已经能串成一串了。每一颗都圆润细滑有如珠玉,像是有什么人在岁月中摩挲过千百次。
她采下佛陨草,能感觉到周边有风荡开,草木泛起了涟漪,佛龛上落下了新雪——在这个不该落雪的季节。
她回头,佛龛边的参天巨木下歪斜坐着个人。
而他身后一只庞然的妖兽颤颤巍巍地倒在地面,腹腔破开的大洞撒出大片温热,登时化进了枯枝乱叶中。
她受了惊,忙掏出符箓扔向妖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妖兽已是强弩之末。
她再用一张符箓,符箓幻化出长弓,她直起身,弓弦弯折成一道满月,箭意冲向妖兽。
妖兽渐渐没了气息。她顿足等待了一会,而后走向树下那人。
3. 第 3 章
新雪垂入那人的发丝中,巨木遮蔽之下一片阴翳,看不清面颊,甚至无从辨别性别。耳边只能听到有风吹拂过,草木虔诚地跪伏下来。
她走近,一身不算厚实的衣裙紧贴着身体,冷意陡然间灌进周身。但她没有反应,在那人面前驻足,而后蹲下,伸手轻轻触碰那人的面颊,直到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而缓慢的热意,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触碰到她指尖的凉意,喉结轻滚,想要避开却又像陷进了梦魇之中。
看他衣着单薄,她想了想,从符箓袋中抽出一张来,贴在他沾染了尘霭的衣袖上。符箓渐渐发热,这人紧锁的眉头才有了些放松的意味。
这时她才安静地打量他。看衣着,与城中那些修士一般无二,未沾染尘霭和血渍的部分似北地的大雪一般白,只是身后少了柄剑,瘦削的身子倚在树上,骨头膈着有些凸起的树干,像是极为不舒服。束发的玉簪断在手里紧握着,碎裂的剑只剩下半边搁置在腿边。
那张脸虽因苦痛而敛起,入目净是一片惨淡的白,但即便如此,那张脸也没法让她忽视过去,清俊的面颊白似浮光的水面,眉似远黛,浓淡相宜,长而细密的眼睫在眼周围出个柳叶的形状,细长而又温润,直直的鼻梁上沾染了些血渍,像是朱笔勾勒出的一把短剑。他干涩的唇紧闭着,浅淡的朱色被吞进了口中。
像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一般,这人轻缓地睁开眼,应是还看不清东西,愣了两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中带着些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微弱的渴求,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能等到搀扶起他的力道,反而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荡进他昏沉的脑海中,而后又流淌出来变成沉寂的死意。
他睁开眼。看她向风雪间行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匕首。
他眼眸突然便黯了下来,身上贴着的符箓热意散去,他像是又坠入了冰窟中。他闭上眼。
而他再次睁眼是因为发觉自己的身子又开始暖起来了,好似有什么正贴着他。
因为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血腥气,也能看到她冻得发颤的手上满是血迹,一滴滴垂落在他身上,一点点将他染的更脏,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亮亮的,捧着那颗金色的妖丹,像是捧着一颗至宝。
他又闭上眼睛。
是,雪妖,内丹可活死人肉白骨。
价值千金。
她看起来那样单薄,面上病气也那样重。她应该很缺钱。
何况萍水相逢,她本就没有要救他的责任。
但下一刻,一股温热便从他唇瓣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有什么压在他舌间,令他几乎顺势便要呕吐出来。
他睁眼,只见她一手捏着他下巴,另一只手正尽全力地往他嘴里塞着什么。
是那颗,滚烫的妖丹。
她说:“即便我没有什么仙缘,没法猎杀雪妖,但好在我读过一些书,知道这妖丹有用,你算是走运,碰上了我。但是我比较不走运,我没法见死不救,我这败弱的身体告诉我得救你一命。”
雪停了。孟迟菀将他背在背上,每一脚都要陷进一场悔恨中。
无权憎恨,无权生恶念,如今甚至无权见死不救。明明自己都快要死掉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这一路,背上那人的气息愈发微弱,像是那颗雪妖丹正在侵占他的生气,让她不禁暗想,难道是她记错了,其实雪妖丹有毒,或者不能直接吃下去?
这时她又想到,若是这人便这么死了,那她还会受到惩罚吗,这应该也不能算是她害得吧。兴许下山这段短短的时间都是她为他偷来的呢。
他呆在她的背上一言不发,像个木炭一样在她背后灼烧着,应该是已经发高热晕过去了。看他周身连个修士用的储物袋都没有。
倒是神奇,来长眠之地,却什么都不带,连个保命用的丹药都没有。
说来奇怪,上山路上分明还能见到几只低阶妖兽,耗费了她大量的符箓,但下山这一路却一只有威胁的妖兽或魔物都没见到,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般,尽数退散了。
她一边在心中疑思,一边又庆幸没有遇到那些东西。若是她一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她身后还背着一个,若是真要出什么事的话,她又不能将他就这么丢下。她既然给了他生的希望,便不想再让他陷入绝境。
那样天上地下急剧逆转的滋味。她不想加诸给旁人。
身后的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寂静的山林里只能听到风吹动叶片的沙沙声,森然一片片落在她身上。
好在天还没有黑,路也不难走。
就在她以为这一路都能畅通无阻的时候,熟悉的风雪扑面而来,在这个绿叶还高悬枝头的季节。
她顿住脚步,遮目的风雪淡去后,一双冷冽的硕大瞳孔在飞雪中散着淡蓝的光,凛然的杀意陡然锁住她的周身,寒意自地面缠绕上她的脚底而后裹覆住她的周身,叫她一时动弹不得。
一只雪妖。壮硕的身体上毫无伤痕,雪白的皮毛上没有一丝杂质,唯一的违和只在于前蹄上沾染的干涸的血迹,像是为了奋力捂住谁的伤口沾染上的。
一瞬间,她脑海中便闪过了方才她挖出妖丹的那只雪妖。书上说,雪妖通常成双成对地出现,眼前的这一只,应该就是它的伴侣。
它应该是循着妖丹的气息找来的。
她不禁在心中懊恼为何非要救这个人。分明那只雪妖并非是她杀的,挖出妖丹也只是为了救他,可现在,他躺在她背上生死都尚不可知,所有的烂摊子都落到她头上。
但她转念又突然想到,自己好像的的确确给了那只雪妖最后一箭。一旦想到这一层,她便觉得自己也并非全然无辜,那股懊悔的心情又渐渐沉寂下去。
说不定,今日便是她的死期了。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而面前的是一只高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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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
心中虽是万分无奈又颓然,但她还是放下身后的人,飞速从符箓袋中抓出一把符箓,做出战斗姿态。
那人呼吸更加粗重了,在这个剑拔弩张空气都凝滞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刺耳,像在她的心口击鼓。
能明显感觉到,随着她将他放下靠在树旁,那道视线也转到了他身上。似乎它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书上说,雪妖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可是很明显,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手上还沾着那只雪妖的血。
雪妖的寒气从地面传来,几根硕大的冰锥从地面钻出,在她闪身避过后刺穿她的衣摆。来不及反应,她迅速扔出一张结界符箓护住地上的人,而后用符箓幻化出长弓。
这次幻化的是一把赤红的长弓,弓弦之上燃着炽烈的明火,箭意飞出时化去地面的冰霜,开出一条泥泞的路来。
可雪兽仅仅只是扫了她一眼,眼前便出现了一道冰墙,箭意止步于冰墙之外。
地面震颤,冰锥开始蔓延,整个地面都被侵占,她步步后退,找不到突破口。她咬紧牙关,一箭箭射出,符箓似不要钱一般朝着雪妖掷去。但那些符箓却怎样都无法突破新生的冰墙。
雪妖一步步迈向地上的人,地上的霜白一层层加深,像是谁的画笔反复在地上涂抹。
雪妖那双淡蓝的瞳孔闪着愈加妖异的光,粗看过去竟带了些神性。
毫无疑问,那颗妖丹正在他体内炽烈地冲撞着。
而今这只雪妖的眼眸中看到的就像是两个死人,一个是杀死它伴侣并抢走其妖丹的主谋,一个是射杀它伴侣的帮凶。
一根冰锥陡然刺破符箓生成的结界,狠狠扎根那人的肩头。他猛地睁眼,吐出一口猩红来。
她根本没必要问他为何会招惹那只雪妖。雪妖,最为仇视人族,但凡遇见人族便会杀死。但又因为深居雪域,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人大概率是为了自保才对那只雪妖动的手,但也或许是因为的的确确想要那颗价值千金的雪妖妖丹。她如今无法全然相信这个人,更没法将他全然视作无害的好人。
她只知道,这是个人族,毫无疑问,是她的同族。还是个不一定是坏人的人族。她没办法见死不救,何况此刻她和他还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
她咬咬牙,强压下喉间因过度耗费体力而泛起的血腥气,抬手掷出最后一张符箓。
而此刻雪妖脚掌正停在他的胸口之上,堪堪要踏上去。
却看见——空中异彩盛放,转瞬间滚滚天雷汇聚头顶,摧枯拉朽的风力像是要掀翻这神佛的长眠之地,佛龛弥漫着的败落之气随着枯枝烂叶一并被清扫开。
满天异彩之下,她拭去唇边鲜血,抬眸正对上那一闪而过的雷光。
下一刻,雷声轰鸣——
却见她非但不避,反倒向着雪妖而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向死而生的魄力。
4. 第 4 章
“姑娘没有仙缘。不若趁早放弃吧。”
“若是你这样的都能修仙,那全天下哪来的凡人,岂不是人人都是仙君仙子?”
耳边是雷声轰鸣,可她却又好像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像是在她心里刻下印记,叫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认命了吗。她说她认了。
可是骨骼脉络里流淌的每一丝灵力都在咬着牙告诉她不该认。
长弓之上的烈烈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浮动着的气流。弓弦之上好似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
她将箭尖对准雪妖。雪妖收回脚掌,冰锥再次追赶她而来。不同的是,这次它不再打算亲自碾死地上的青年,而是用冰丝将他吊起。
冰丝缠绕在他脖颈处,很快他原本瓷白的脸颊便涨起青紫色,痛苦不堪。
搭在弓弦之上的箭变成了两支。
在她被冰墙挡住的瞬间射出。
一支切断了那根冰丝,一支却射中了青年的肩头。新起的伤覆盖了旧伤。
那支箭将他的身体冲撞出十几米。
那只雪妖淡蓝的瞳色恍惚间变得更深了,它抬眸看着她,四周的空气都像是被寒雪冻住了,冰锥野蛮生长,她每走一步身下都会有几根新的冰锥破土而出,在她的身上擦出一道道血痕。
终于冰墙抵住她的去路,又断开她的来路,紧接而来的冰锥没入她的大腿,噗嗤一声将她整个人钉在半空中!
而她面色苍白,抬手向地面射出一箭,借着箭上的冲劲解放自己,飞跃冰墙,摔在了雪妖身旁。
雪妖杀意更甚。满天冰锥腾空而起,朝着她飞来,如繁星坠落一般声势浩大。
她迅速站起身来,能令她龇牙咧嘴的疼痛尚还来不及赶上,求生的意志便让她拉起弓弦朝妖兽射了一箭。
而这次长弓之上没有任何附着物,唯一的附着物被钉在了箭尖之上——
那片鹅黄色的衣角此刻正用猩红的血画着奇异的字符,那抹猩红像是要将整片雪域燃烧殆尽!
“引雷符。”
万千符箓中,她唯一能画成功的符箓。甚至于在任何材质上都可以成功。千百次的尝试,却无法抵消那一次的失败,无法换回来昔年疼她爱她的人。
随着“噗嗤”一声,雪妖的悲鸣一并漫灌入耳。震彻整个长眠之地的轰轰天雷终于落下,小半精准落在孟迟菀身上,令她几近晕厥,大半被引入雪妖身上,穿透那抹衣角贯穿它的周身。
雪妖的悲鸣声几乎要盖过雷鸣,山上笼罩起了雾气,落雨不期而至。
孟迟菀站在原地,那张倔强而又冷然的面颊上满是新生的潮意,她就那样立着,用那双欲跪不跪的膝盖和双腿立着,唇边血殷红着,像是驯化了什么。
终于,雪妖倒下,血水随着雨水翻飞,她模糊的双眼朝着地面的另一侧望去,抬手射出一箭——
用最后的明火融化了青年肩头残留的冰锥。
而后轰然倒下。
至此——
她终于完成了那场氤氲了她数年的入门,走到了修仙的第一步。
远处的青年艰难靠在树上,看满天冰锥融化成水,看那凡人朝他遥遥射来一箭,看肩头冰锥零落成雨,看她沉沉坠地。
他闭眼,脑海中忽然刺痛了一下,而后,捂住肩头的伤口,企图化去那深入骨髓的暖意。
之后他抬眸,沾上了湿土的指节朝她一点,指尖飞出一道绿意。
便听远处的姑娘咳了几声,而后又沉沉睡去对身旁长出的透明结界全然不知。
大抵是到了地府。又或者是传说中的天上人间。
总归身上的痛意莫名在一点点消散。
孟迟菀眉心耸立着的高山升起又降下,察觉到身上冷意一阵阵往体内钻,她这才缓缓睁开眼。
身上的伤口好似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疼。可她印象中自己的自愈能力并没有这么强。
但她也没过多纠结,反倒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雪妖尸身。
雪妖原本漂亮的皮毛上分布着斑驳的焦黑色,有些部分已经化成了水。
雪妖死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化为雪水,融入大地,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故而,若是要挖妖丹,那便要在它死后不久便挖,若是没赶上时候,妖丹也会随着尸身一并化去。
而今,尸身还在,妖丹也还未化去。
她掏出短匕首,拭去刀上的尘泥和鲜血,朝着雪妖走去,步履沉重,缓慢地像在走入一个载满冤魂的刑场。
她向它举起屠刀。
这一次,是为了救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将妖丹用衣摆擦了擦,直到上面看不出半分血痕这才像吞丹药一样吞下,却还是被上面残留着的浓重的血腥气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周身的脉络里流淌着一丝一缕的灵气,像是要满满拧成一股绳,但却又没法做到。那些灵气在缓慢修补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似爬满蠹虫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
而她的目光随即便移到了青年的身上。
青年似乎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地方依靠着,伤口处的血干涸了一些,但还有些浓重的鲜红湿漉漉地黏在肩头。应该是早些时候喂下去的雪妖妖丹起了作用。
她看着他瓷白的面颊,不禁想到,为何这位仙君身上像是一点自愈能力都没有,甚至于到现在还要靠她将他背下山去。莫不是有什么妖丹都无法治愈的隐疾?
虽是想不通,但她如今也断然没有将他丢在半路上的道理。
她将他背起,蹒跚着下山。分明是那样瘦削的身躯,却好像总有用不完的气力。
若是再来一场这样的意外,那她可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妖兽或魔族,她正在心里奇怪着,却远远瞧见了一层正在攀升的结界。
那层结界已经笼罩到了半山腰。
在看到那群白衣修士后,困扰她心头的疑惑顿时荡然无存。难怪这一路只碰见了雪妖,那些低阶妖兽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但她心里又升起了新的疑惑。这座山妖魔肆虐多年,为何如今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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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管制镇压?是巧合还是山中发生了什么?
她在心中思量再思量,最终还是认为这一切大抵与她并无甚关系,便是有关系,凭她也没法做什么。
快到山下时,距离那群修士愈来愈近,这时才能看清那群修士正在一点点编织着法阵,法阵像蛛网一般一点点扩大。
而法阵之间还留存了一道不大不小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她没多想,径自迈过那道口子。
“你一介凡人……不对,是刚刚到练气期的人,为何要冒着危险上山?”这时守在门口的少年突然开口,身后负剑,额间一道朱红的花印,“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谋生。”她停住脚步,“我就快要死了,仙君没看出来吗?”
少年眉心一敛,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如今已遍布血色,泥泞和雪水混合起来贴在衣摆上,看她面上也是一片惨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般,狼狈不堪。
这时他预备开口:“我这有丹药,你可以先……”
但话音未落,却又转到了她身后背着的人身上,而后目光带了些惊诧,语气变得紧张起来:“你身后背着的是什么人?”
她听清了这话,将青年从背上放下来,而后一字一句道:“这位碰上了雪妖受了伤,我便将他背了下来。你们可有人识得他?”
“认不认识先另说,只是我担心这人并非什么仙君……姑娘有所不知,这山上……不对,我看姑娘你也未必是什么姑娘。”少年退开几步,想要解释,又终究觉得不对劲,不敢上前来。
孟迟菀沉默一顺,而后长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小仙君明察,我在上山采药前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只是中途发生了些变故,我才是现在这副模样,如若仙君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并非什么坏人,我都愿意全力配合。”
说着,她又看向青年,道:“至于这位仙君,他身受重伤,一路上都是我帮扶着——但话又说回来,小仙君若是不信他,倒也尽可以将他带走,只是还望仙君莫要错怪了好人,若证明他是个好人,还请救救他。”
她语调清晰,逻辑顺畅,一番话语下来,小少年当即就要相信,只是还没法当下作出决定,这时另外一位少年便过来了,面色俊朗但两道粗重的眉横插在眉心,显得有几分古板正经。
“慢着。两个都一起……”他边走过来边说着话,却又突然停住,目光微不可察地混沌了一下,而后又接着道。“放他们走吧。我瞧着两位身上并无那东西的气息。”
她顿足,心下闪过一丝怪异,但还是背起青年,想着说要不然还是将他留下,此处都是仙门子弟,怎么看也比跟着她回去要强。
但她还没开口,便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脖颈,身后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一般,突然醒了过来,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还带了些黏连的腔调:“我不认识他们……我是……散修,姑娘带我回去吧……我不是坏人……我会对姑娘好报答姑娘的……”
他将头靠在她肩头,发丝垂至她手臂,带来丝丝痒意。
5. 第 5 章
而她听着那好听的温青音,心间一颤,鬼使神差般将他背了回去。
临走之前,那个额间有朱红印花的小少年硬是塞给了她一瓶回春丹,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但当她问道:“小仙君,山上是发生了何事吗?为何要布阵?”
那少年却只是摆摆手,告诉她尽快下山,莫要再来。
脖颈处的温热越来越粗重,好似正在油锅里烹煮一般,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她从一直拖下山的草药框中取出斗笠,以面纱覆面,而后将他背去了医馆。一路上她感觉到背上的人愈来愈沉重,脚踝也像被绑上了秤砣。
但她知道,并非他真的变重了,而是她的境况变差了,身体就快要撑不住了。也不知是受伤的原因更重一些,还是那雪妖妖丹在她体内出现了什么问题,她能感觉到灵力在经脉里四处冲撞着。
她取出少年给的回春丹,自己吃了几颗,剩下的尽数喂给了身后的人。
终于在她眼前发黑的前一刻到达了医馆,闻见那熟悉的药香她才放心倒下,身上的血腥气都好似被药香冲淡了些。
昏昏沉沉中。她又看见了莲印。只是这次,那人金色的眼瞳落在她周身,她低头,这才看见了衣裙上大片的血迹。
她看见他垂眸,叹了口气,莲印闪过,温煦的光斑洒在她衣裙上,她身上的血迹也尽数化去。
他将她清洗干净,而后又送回了人间。
“女娃。你可醒了。”
方老的声音像是在她缥缈的头脑里震颤,将她拉回地面。
“仙君呢……”她声音虚浮,心口却煨着一团火,燥意传遍周身,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个她千辛万苦背回来的人。
“你放心,暂时还死不了,倒是你……这次为何这般严重,你究竟将你那表哥如何了?”方老见她如今这幅枯瘦憔悴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自己都这般了,却还担心旁人……”
“我采到药了,会没事的。”她习惯性地抚慰道,“您放心,越是我这般多灾多难的人,反倒越是活得长久。”
“你最近可安分些,便是旁人不安分来招惹你,你也忍着,命要紧。”方老将药碗搁置在一旁,不放心地嘱咐道。
“您放心,我有数。仙君可还好?”她端起药碗一口闷了,舔舔沾染苦意的唇,再次问道。
“倒有几分棘手……妖丹初时的确救了他一命,但他如今无法完全克化体内的妖丹,高热不退,便是回春丹一把一把地喂下去也只怕会适得其反,在体脉内冲撞,反倒让他更加虚弱……”
“说起来奇怪,你这样的身体,却反倒能克化那妖丹……”
她低下眸子,看着床褥上永生花的纹样。那人希冀的目光,以及在她身后叫她带他回家的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不自觉想,若是她将他放在那些修士那里,他或许活下去的几率还能更大些。
如果他是个好人的话。凭着那个小少年的善良,怎么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去。
“那……我的那些丹药呢?”她指尖泛起寒意,被褥里带来的热意在渐渐散去。
方老听闻此言,抬头看她,目光惊诧。
“你是说……那怎么行!给了他你当如何呢?”他声音焦躁起来,反对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可她闭目,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喃喃道:“那怎么办呢。我将他带回来,我不能放弃他。如今他的情况,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我当年没有放弃的话……”
“那怎么一样!”方老的声音颤抖着。
她抬眸,瞳孔中的光又亮了起来,语气愈发坚定:“怎么不一样!兴许我救了他我的病也能好起来呢?若是因为救了他我便要死去,那是我的命,我活在世上,善良是错,恶毒是错,嫉妒是错,反击是错,我什么都是错的……若是我真的就那样死了,那不就是我的命吗?上天不就是想这样告诉我吗?”
“可你母亲……”
“可我母亲还说,如遇深陷困厄之人,当尽全力拉其一把。”她一字一句道,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明。
“我要救他。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也会活着,我不会就这么死去。”
方老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他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劝动她,因为她过往的经历,又因她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便无论如何也要去做到。
那颗丹药看着和所有的丹药都不太一样,其上闪着缤纷的光泽,像是海底的鲛珠一般璀璨夺目。
同时,那也是母亲留给她保命的最后一颗衍息丸。
母亲尚还在世时,看她这般的境况,便不远万里去向仙长求来了衍息丸,一步一跪,三步一磕头,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终于感化了仙长。
而如今听闻那位仙长在几年前仙逝,衍息丸再也不见天日。
此刻,那颗丹药滑入青年的喉间,就着水吞咽下去时眉间尚还是痛苦的神色。
她坐在一旁看着他吞下去。整个人随之镇定下来,好像尘埃落定一般平静。
似乎他咽下去的并非是母亲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也不像是牵扯着她性命的东西。
对她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善举。仅仅只是一个力所能及的援助。
她轻轻咳嗽一声,看青年面色变得潮红,这才放下手中的药碗,面色瓷白着,回到房里,沉沉睡去。
今日便不回家了。她觉得很冷。她今日不想住在柴房了。那里的床太硬实了,而她又太瘦削了,硌着疼。
她在此处躺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虽然身子还没有好,但是因为克化了妖丹,已经能下地走路。她婉拒了方老的好意,执意要去药材馆里交佛陨草。
佛陨草易枯败,两日已是极限。
之后她拿到了一笔不错的赏金。
只是同马涧山花掉的那些钱相比较起来,还远远不够,何况她每次得到的钱都还要上交一部分给舅妈,甚至于是大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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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才想到,既然无法再租起屋子,她就得回去了。
她将一部分钱交给了方老作为她和仙君的医药费。
而后又回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推开门,却迎面一通墨绿的水泼过来。哪怕她闪避得再快,也还是被波及到了一些,衣摆上沾染了一片绿。
这时马涧山的声音响起:“你还敢回来!我告诉你,你的那个什么断肠丸,我已尽数解了,我还将你这贱人的行径通通告诉爹娘了,你还是收拾收拾铺盖滚吧!”
她站在原地,衣摆上的草药汁一点点低落,将她的耐心也一点点磨灭。
“解了?谁给你解的。你不知道那种东西没办法完全解掉的吗?”她开口时,嘴里已经是一股阴沉沉的味道。她实在没有任何耐心再与马涧山周旋,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你当全天下只有你一人懂这些东西吗?我告诉你,你能研制出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有人会研制解药!甚至于都不需要解药,那仙君直接就给我解了!在真正的仙君面前,你算什么东西?”马涧山语气愈发浓烈,好似一个膨胀起来的河豚一般。
而她闭眼,感觉到有些疲惫,身体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意,瞳孔泛起了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冰凉的淡蓝色光圈。
她抬手,虚虚一点,马涧山便要朝着地面摔去。
这是她进入练气期不用借助符箓为数不多的能做到的事。
马涧山下意识闭上眼迎接疼痛。
但那疼痛却并未降临。
她抬眸。
马涧山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个含笑的少年。额间朱红的印花饱满地璀璨。
手中一柄长剑并未出鞘,却横过来顶住了马涧山肥硕的身躯,叫他又立起身来。
是下山时遇到的那个少年。也是那个给了她一瓶回春丹的少年。
想来,马涧山所说的为他解了断肠丸的仙君,应该也是他了。
她突然笑了笑。也对,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那也实在合理。马涧山只需要编造一些故事,再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最好还带几滴眼泪,小少年自然会相信的。
“姑娘,又见面了。”小少年似乎有几分惊喜,仿若方才与她作对扶起马涧山的并非是他一般。
而她也笑意吟吟地回道:“真巧。仙君为何不守在山上了?”
小少年越过马涧山与她攀谈起来:“姑娘不知道,姑娘走后,我们要守的东西也不见了。”
“什么东西。”
小少年还未开口,便听见了另一道声音:“姑娘不知道吗。”
是那个面容俊朗但眉目粗重的少年。
她思索了一下,而后道:“不知道。但若说是那位我带回来的仙君,那我也不好说,但我的身上应该是没有二位要的东西。”
“不对。和那位仙君无关,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如何也不好说。总之,在你身上,或者说——在姑娘心里。”他一字一句的道,每一字都像是一根钉子一般尖锐而坚定。
6. 第 6 章
也许是接踵而来的困厄叫她精疲力尽无力反抗,她显得愈加平静:“仙君说的话我听不懂。若是我身上真的有什么仙君要找的东西,那也兴许是我无意间带来的,仙君若要,那便尽管拿走,还请说得再明白些。”
小少年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器物,粗看上去有些像凡间所说的司南一物,但与之不同的是,指物的东西剔透晶莹,像是用冰雕琢而成。
其上散着淡蓝的光,如烟似幻,一圈圈地在她周身缠绕。
她即便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也能猜到这就是两位仙君来找她的原因。
“定妖盘。”一旁的小少年看她无动于衷,解释道,“你身上有雪妖的气息。”
另外一位少年直截了当:“你吃了那只雪妖的妖丹对吗。”
听上去像是在问她,可是语气却是毋庸置疑,比起询问更像是通知。
“吃了。如何?”她依旧平静,只是手心泛起了些许的潮意,身上的墨绿汁水搭在她身上叫她愈加烦躁起来,“似乎没有那条律法说不能这样。仙君不如说得再直白些。”
“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恰好发生在你身上,你只是……有些倒霉?”少年看上去古板正经,但是却泛起了笑意,似乎想叫她放松下来,“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就附着在那只雪妖之上。你即吃了它的妖丹,那便转移到你的身上了。”
“姑娘,你当真没有感觉,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吗?”一旁的小少年好奇地开口,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一脸探究。
而她笑了笑,彻底放松下来:“我想应该是没有。硬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我方才教训表哥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在阻拦我。”
“我很喜欢这种感受。兴许,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对劲的地方吧。”
方才她对马涧山出手时,她脑海中没有传来任何痛意,身体也没有产生什么新的不适,那些约束好像一夕之间消失了。
想了想,她又开口补充道:“还有就是……我方才——很想杀了你们。”
对上小少年的目光,她又笑了笑:“可惜它找错人了,我没那个实力。所以小仙君要如何拯救我呢?”
“你们不是过来杀我的,对吧?”
一旁的马涧山不知什么时候静下来,也许是看着有两位仙君在场,故而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到她的这番话,突然便摇晃了一下小少年的衣袖,大喊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杀人!仙君,你快杀了她!”
小少年抽出衣袖,勉强安抚道:“行了行了,你回房吧,剩下的话莫要再听了。还有,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就在这喊打喊杀的?”
说着便抬指将他凭空拎到房内,而后随手设立了个结界。
“姑娘,你可知佛陨之地?”
“知晓。”
“你身上就寄生着从那里孕育出来的东西——念魔之心。你可以理解为,天下最为纯净的那颗心,可以是极致的恶,也可以是极致的善。”
“那里怎么会孕育出这种东西?”
“因为那里有极致的善,也有极致的恶。”
孟迟菀脑海中闪过那双金色的瞳孔,大脑却突然像被什么抨击了一下般传来一阵疼痛,而后目光混沌,仿若忘记了什么,或者说,从未真正窥见过。
“那如何祛除?”她缓过神来问。
“无法祛除。只能封印。”小少年收起定妖盘,叹了口气,“或者说,只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孟迟菀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想清楚了那个方法。
“你死。只要你死了,再将你的尸身销毁,那东西就活不了。”
“可我不想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脱口而出。
“所以只有我们二人前来。”少年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眸色浅淡的小少年,他总觉得他师弟额上的印花愈加红艳了,像是他的心境一般。
“我们没有汇报给师门。因为我师弟说,你会死。他说他不想你死,他说那样像是……我们杀了你。”他紧接着说道,语气沉沉,字字斟酌。
额上印花的小少年低着头,鞋尖不断撵着地上的尘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和师兄曾见过他们被杀的模样,可是分明……他们并非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镇压,可以封印……明明那颗心也并非只有极致的恶,或是极致的善也说不定啊。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长到那种地步的……像沐祈那种大魔头,其实几千年也没有再出现过了。”末了,小少年突然开口道。
“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才刚刚到达练气期,又无甚修道的天赋,只要我们将你体内的念魔之心封印起来,你还可以同普通人一样生活。只是……”他顿住了,看了眼他师兄,欲言又止。
他师兄马上接过话头,没有丝毫犹豫:“你的修为会马上消散。”
像是怕她心伤,小少年又补充道:“但你放心,修为没了还可以再修炼!”
孟迟菀低头沉沉笑了一下,那笑将她整个胸腔震得发麻。
不是这样的。从凡人,到练气期,这看似再平坦而短暂的路途,她整整走了十一年。
五岁那年母亲教她握剑,绘制符箓,教她引气入体,她愚笨,怎么也学不会。
而七岁那年,父母罹难。此后数年,她一遍遍回想母亲当初的教导,想要完成引气入体,但怎么也做不到。
人人都说她没有仙缘,没有慧根。
如今她终于迈入仙途,却顷刻间便要被打回原形。
但她说:“好。”
从头再来而已。她不怕。她还会有好多好多个十年。
这至少证明了,她并非完全没有仙途。既然还有希望,那她就不放弃。
“那便好!本来还担心你不愿……”少年语调一下便放松下来,“不过引气入体而已,相信姑娘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来!”
她点头,没有反驳的意思,看起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察觉到脉络里的灵气被一点点抽走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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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更令她难耐一些,还是心理上的不适更令她无法接受。
总之,封印到最后,两位少年浑身湿透,嘴角也溢出鲜血,尤其是那个小少年,几近晕厥过去,却还强撑着加固法阵,将那法阵一点点钉入她的身体中。
而她盘腿坐在其间,竭力克制着痛苦,听风吹过耳畔的声音,突然想到了七岁那年,她漫山遍野地寻找母亲的身影。
她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很大。大到要将她整个人冲垮。
没关系的。
凡是所得,皆要失去。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其实那场雨从来没有停过。
但耳边的风声停了。脉络里空空荡荡。
“我们是仙盟弟子。我们在你体内种下了心火,你一旦有什么异常,我们就会知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仙盟寻我们。报我的名字便好,我叫蔺尽笙。”稍大一些的少年强撑着从地上搀扶起她,语调平缓,心知她受了难,故而动作极尽轻柔迟缓。
而另一位少年平复好了自己,也轻声说了句:“姑娘,尽管来寻我们,看年纪,或许我应该唤你一声阿姊。阿姊,我叫蔺如垣。”
“还请姑娘保守秘密,切莫向旁人提起念魔之心。”蔺尽笙向她行了一礼。
再次回到医馆时,便看到位面容清秀,宛若青林修竹的青年坐在医馆柜台处,侧耳倾听着一旁的方老说话,而后动作略微还有些迟缓地抓着药。
应该是还病着,方老也并不嫌弃。
而此时,距离她离开医馆已经过了五日,距离蔺尽笙二人找到她已经过了四日。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那青年应该是认得她,看到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便不自觉看了过来,而后瞧见了她的脸,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像是等了她许久。
她走近,方老仍旧专注于诊治,仅仅看了她一眼便又移回视线。
青年却主动开口,是熟悉的温青音,字节声调似击水碎玉:“多谢姑娘舍命相救。我当报答姑娘。”
她看过去,轻轻地点点头,语气却并无熟稔:“我救你本就不图回报,但仙君身子既然好转,那便就此别过吧。”
青年浅笑,眼边一颗浅淡的痣微微浮起,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平静地道:“我早便说了,我会对姑娘好,报答姑娘。”
她轻轻摇头:“我不需要。”
但他还是那样笑着,分明是坐在柜台里,却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整个人像是一束温煦的日光。
他道:“那便有些难办了,我无处可去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除却姑娘,我谁也不认识。姑娘便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她一愣,便听到青年的声音接着传来:“若是姑娘不收留我……我身体也还未好全,不晓得之后会不会复发……兴许这也是我的命吧。便是想要报答恩人也没法做到。”
她抬眸,看他眸色浅淡,内里似乎流淌着些什么,但她看不清。
她只觉得——
7. 第 7 章
她只觉得——
这人好像在道德绑架她。
“可你不知道,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身后也没有任何倚仗。你若跟着我,那便是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不愿这样,因为仙君是个不确定的因素。”她笑意清浅,道,“我这人,对于这种人或事,倒也谈不上怕,只是有些不喜欢罢了。”
“若没有姑娘,此刻我早便是个孤魂野鬼。我可以是姑娘的人,可以一直留在姑娘身边,只要姑娘愿意。”他瓷白的手不紧不慢地捻起一味药材,听闻她的话后没有丝毫困惑,当即便回话。
那张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的,笑意像是用什么东西镶嵌在脸上的,但每个神情都是生动的,让人能感受到温暖的。
“我无家可归,你跟着我,我们或许只能风餐露宿。”她思考了一下,但紧接着又道。
“我可以供养姑娘。”他没有任何犹豫,话语脱口而出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解释道,“姑娘应当知晓,修道之人若要养活自己,应是不难。我可以带姑娘修道。”
听闻此言,她顿时笑开了,面上的气色看起来都像是好了些:“我不用仙君养,但我如今倒是想看看仙君如何带我修道?仙君不是失忆了吗,曾经的功法都还记得几成?”
“并非全然记得,只是脑海中还有些印象。但我可以试试。我与姑娘不同,我并不讨厌变数。”瞧着她的笑颜,他眉目弯弯仿似天边的月亮。
“那便试试。只是还有一桩事,仙君姓甚名谁?兴许能找到认识的人呢?”她道。
“云羡清。我的名字。多谢姑娘想要为我寻找亲眷的好意,只是自我醒来,我便打定主意要报答姑娘,如今只想跟着姑娘,故而还请姑娘莫要大费周章地去为我寻亲问友。”他这次话多了些,语气也正经了几分,但仍旧温温柔柔的,好似春日里的柳条有一遭没一遭地拂过水面。
“云羡清。很好听,配的上仙君的气度。只是我见识短浅,未曾听闻过此名。若是仙君不意成为变数,那我也乐意之至。”她口中呢喃咀嚼了一遍那三个字,从喉间滚出来的音调都轻柔了几分,像是在欣赏他或是他的名字。
而后她又正正经经地问了一句:“仙君,那你可会怵鬼怖怪?”
消失的这几日她其实一直都在打听住宅,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要么是租金太高,要么是太过破旧——主要是她去住了几日,实在是雨天漏雨,冬天漏风,和住在破庙里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昨日。她终于找到了她能住的住宅。
地方宽敞,采光一流,还有各种春天的味道在院子里肆意生长。
最重要的是,价格还低到让人不敢相信。
她一眼就相中了。
只是,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闹鬼。
真死过人。死过一堆人。
但是好在她不怕鬼。主要是她觉得这命要是真就给鬼索死了,那她不活也罢。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现在就更好了。有位仙君同她一起,她的命就更安全了。
万事俱备,现在只差云羡清说一句不怕了。
她眼睛直直地望着云羡清,期待着他的答案。
云羡清也笑笑,眼旁的泪痣动了一下,那张脸连同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像是一块美玉了。
而后,她听到他说:“怕。”
像是生怕她没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怕极了。”
孟迟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先开口道:“那便好,那仙君你便负责保护我,虽然你还是个病人,但是……”
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不可置信地开口:“仙君、仙君也会怕鬼?”
而后就对上了云羡清那双疏淡的瞳孔,那里头仍旧有什么东西在流淌着,似是山间清泉,他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羞赧:“怕。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应当是怕的。”
她笑意收敛起来,而后冷淡着开口:“那也没事。吓着吓着便不怕了。”
之后在一个春意明媚的日子,乘着午时的烈阳,她和云羡清带着一大包的药材和行李,搬进位于城西的那座宅院。
无视掉舅舅舅妈的数落和马涧山的谩骂,以及周边的流言蜚语,同云羡清过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
在那场幻梦里,春天漫长到好似永远也过不完。
搬进去的第一天,她独自在院子里种下一颗树,而云羡清正在一旁挽着袖子擦拭窗面上的灰尘,转过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而她浑然不察。
她在心里期盼着,自己能同这棵小树一同活下去,一同长成一棵参天巨木。
直到树被栽种下去,院外的嘈杂声也便传来了。
舅母那刻薄尖利的声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当是攀了个什么金龟婿来,倒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人还未至,声音已从敞开透气的大门外传来了,听起来当真是刺耳。
“还不快进来!你当她是个什么东西?!竟受她的威胁。我早不是同你说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一条狗,如今撕破了脸皮,更是连地上的一滩烂泥都不如!”
话应未落,只见舅母揪着马涧山自顾自进门,单看那身段,倒却有几分雷厉风行。
“娘!你慢点!我自己会走!”马涧山险些被门槛绊倒,挣脱开来喘了口粗气急切的说道。
舅母看他一眼,而后捻了捻手指,便上前靠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二人的孟迟菀,抬手便欲掌掴她面颊。
但没能成功。
孟迟菀闪身退后,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粗树枝,径直朝着舅母那只陈年粗糙的手打去。
只听“唰”地一声,那只如树皮般的手便歪向一旁,发出巨大的一声“啪”,叫人听了直觉得手腕疼。
“做了十几年没头没脸背信弃义的强盗,倒真把自己当个土皇帝了?”她微笑着,又是一棍,“倒是我的错,装了几年纯善,倒叫舅母忘了我的本事,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罢了,你和你的鼠仔谁又比谁高贵?”
只听门“吱呀”一声,她抬眸望去,便见云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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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温吞地将门关上,而后眉目清浅柔和地望着她,面上几乎能看出几分赏识的意味。
她笑笑,用木棍顶着舅母的肩膀,令其跌坐在地,而后又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马涧山身上。
“孟迟菀!你、你休要猖狂!我、我要……”马涧山用颤抖的指尖指着她,一味只知哭嚎,却没有胆子做出任何反抗,甚至于没有勇气扶起地上的母亲。
“你如何?是去哭爹爹还是喊爷爷?还是说……想再去牢里尝尝自己同类的味道?”她打断他的话,直起身一步步靠近他,而后抬腿便是一脚,“当真以为断肠丸能那般轻松地解掉?”
马涧山圆滚滚的身子被踹倒,在地上滚动一圈,蹭的那身袍子上一片灰白。
似乎是他这模样取悦了她,她笑意更甚,弯下腰,轻缓着道:“别做梦了。你还有的折磨。”
语调像是一把慢刀在割着肉。
“贱人!你便不怕官府抓你!”见宝贝儿子受了辱,地上的舅母又开始翻腾起来。
“舅母哪来的机会报官呐?表哥的毒可还没解呢。表哥兴许是忘了,我当初可不止喂了一颗丹药进去。断肠丸都还未解尽,你们说另一颗该怎么办呢?”孟迟菀轻声说道,垂在肩头的发丝落满了阳光,叫她看起来明媚如初。
当初方老问她,为何这次这般严重,她没有回答,正是因为,她当初真的当真动了杀心,喂给了马涧山两种毒。
她扔开木棍,拍了拍手,清理了手上沾染的些许灰尘,而后又漫不经心地看地上大喊着救命的马涧山一眼,道:“莫要白费心机了。旁人听不见的。莫说这鬼宅方圆几里无甚邻里,便是有,也听不见。”
她抬眸朝着云羡清看过去,而后笑吟吟地问道:“对吧,仙君?”
云羡清看着她,也浅淡地笑,伸手触碰了一下空气,察觉到了阻意,而后点头。
是结界。
早在关门之前,他便已经为她清扫了阻碍。
她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角。
但他还是笑着,并未显露出一丝异样。
关门打老鼠嘛。这她倒也擅长。
同人一样,打怕了,便也不敢再来了。
她颇为遗憾地想到:早先告诉马涧山话,他真的一句都未听进去。难得告诫他一句,谁知他竟蠢到这种地步。
过了几日,兴许是发觉马涧山身上的毒实在是无药可医,她收到了舅舅亲自送上门来的钱财和地契。
同时送来的,还有面色灰败但一脸讨好的马涧山。
她轻笑着,扔出一瓶药:“吃满半月。不过这药——可解不了后遗症。”
“安分些。这样才能安稳度日啊。”
在教训马涧山时,她早便想过了会有这么一遭,这也是她当初预备鱼死网破彻底脱离舅舅一家的计划,只是如今遇到了云羡清,一切施行起来竟这般顺利。
但当初的计划为何被她预算是鱼死网破,这便是另一桩她未曾预料到的事了。
这件事可能牵扯到她的一生——
8. 第 8 章
念魔之心曾短暂地让她摆脱约束,令她可以产生恶念,但随着念魔之心被封印,按道理来说,她身体里的约束应该再回来。
但她这几日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在教训舅母和马涧山时,她的身体居然会丝毫未受到波及。
是念魔之心并未被完全封印吗。
当真如此吗?
困扰了她数年的烦忧就这么解决了吗?她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像自己所预想的这般简单。
过往的经历教会了她对待一切都不能掉以轻心,对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报以过高的期望,因为凡是她所念所求所想的,皆会落空。
但接下来的好几日,她身上却又的的确确没有发生任何事,碰上马涧山一家产生的恶念没有一丝反噬到她身上,加上早先克化了雪妖妖丹,她身子居然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自教训完舅母那日起,云羡清的境况却好似愈来愈差了。面色一日白过一日,虽则他每日倒还能静下心来看看书,对上她担忧的神色,甚至于还能笑着安慰她:“我身子不过是好的慢些,但也在修补了,总不能叫我受了如此重的伤,几日便生龙活虎起来吧?”
可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他此刻正在强撑着。她尝试带他去见方老,可方老却瞧不出任何问题。她又疑心是否是衍息丸放久了失去了功效,可方老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她的猜测。
虽说外头都传这鬼宅玄之又玄,里头不干净的东西时常出来作祟,但孟迟菀在这里住了好几日,却也没有正经发现过什么。
唯一的异常大概便只能是云羡清愈来愈向鬼怪靠近的面色,苍白一片。她夜里有时会见到他坐在院中写写画画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便会抬起头来看她。那时她便会觉得,世上哪有比他更像鬼怪的鬼呢?
就在她以为这所谓的鬼宅不过是说出来唬人的时候,某天晚上,意外却出现了。
住进来的这几日虽说无甚异常,也没见过什么鬼怪,但她却一直频繁地做梦。
早先或许是一片古战场,一支坍倒的旌旗,成片的血色的沙土,但似乎又不是沙土。
后来是一片怪异的树林,寒鸦尸体在枝头倒吊着,一双双如豆般的眼却又直勾勾地睁着,像在看她。
最后是一个剑冢,黑漆漆的月色之下,她能看见那插着剑的剑槽是一具尸体,而那尸体似乎能感知到她,闭目带着身体上的剑一点点朝她爬过来。
在尸体最后堪堪要摸上她脚踝的时候,她猛然惊醒。
这样的梦做了几日了。
最初她以为只是初来陌生的地方心中不安,又受了伤,故而噩梦连连。可每一夜都是这样的梦,又住在这人人都说是鬼宅的地方,她不得不多想些。
某天夜里她再次从梦中惊醒,却看到了门上有一道瘦削的阴影,在黑沉沉的月色之下异常显眼。
陡然间,她屏住了呼吸,身上几乎有些颤栗。她从枕头下摸出符箓,借着月光点燃了烛台。
而后便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一道温青音打破了这寂静,像是一道利刃划破了夜色,熟悉的日光又流回她心间,呼吸又通畅起来。
云羡清就住在她隔壁,想来是听见了她噩梦中梦呓,故而来探看。
“吵醒仙君了?近来夜里睡得是有些不安稳,但是无甚大事,仙君回去吧,夜里风起了,莫要着了凉。”她松口气,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被轻轻放回胸口,语调和缓,却有几分虚弱的意味。
外头的人安静了半晌,像是在斟酌些什么,而后又温吞地开口:“不若我在外陪着姑娘,待姑娘睡了,我再回房。我听姑娘的声音有几分不安。”
但她念着云羡清的身体,还是拒绝了。
那道阴影也就如潮水一般褪下去了。也许是怕吵到她,故而未踏出脚步声。
她熄了灯,躺回去,手中却还是紧紧攥着符箓,闭上眼时眼皮颤动的很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昏沉下去。
窗外尚能听到几声不知是什么鸟类振翅的声音。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初始是两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后来是三声、四声……敲门声重叠在一起,像是在敲她的天灵盖。
她迟缓地睁开眼。
却听到门被风吹开,打在墙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
而后颈侧传来凉意。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她耳畔。
她听到——
“你看到了。”
“你该死。”
她又听到——
“不,她是唯一能到那里的人——”
“她该活着!”
接着,两道声音重合到了一起,像是刀片来会刮擦的声音:“那不如,我们带她去看看——”
她眼皮像是被什么轻抚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粗重地摩擦了一下,她沉沉地闭上眼。
想着,它们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但下一瞬。
又有清风吹拂过,荡涤开那沉重的枷锁,将一切阴暗清扫开。
“姑娘。醒醒。”
云羡清的声音像是穿过黑沉沉的月色,透过寂寂生长的枝桠,而后落到了她身上,三下两下跳进了她耳畔。
简单的几个字,便将她拉回到了人间。
她睁眼,身侧并没有任何人。门依旧紧闭着,只是潮水并没有退去,那抹阴影又涨了上来。
她轻轻吐了口气,而后道:“仙君,我境况的确不好了。不若我们出去晒晒月光吧。”
茶水才堪堪温好,她便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而后放下茶盏,抬眸看面前有些憔悴的青年。
木椅在月光下晒了半宿,染上了几分清冷的味道,那淡淡的凉意缓缓钻进她的身子,叫她不自觉微微颤栗。
话在喉间斟酌了几息,她最后还是开口:“仙君,身子究竟如何了?”
原本是想要同他说说方才的境遇,可见他一身枯败,又不自觉问询。
云羡清看她唇上沾了水渍,在月色下显得亮亮的像是一条粼粼的溪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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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笑了一下,而后又是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无甚大事,不过是受了些寒气,我猜我应是自幼身体便不好。不过这宅院倒有几分不同寻常。”
听他又是这般说辞,她有些无奈,但话到嘴边终究又没说出来,这终究是他自己的身子,旁人再如何急切,也是无用。
于是她便答他后半句:“如何不同寻常?”
云羡清眼瞳黑漆漆的,冰凉一片融入了天幕,他抿唇,一抹笑意又勾画出来了:“姑娘,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面颊苍白,瞳色深深,又一身白衣。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她屏住呼吸。
面前的,真的是云羡清吗?
但下一瞬,他又笑开了,眉目弯弯好像把病色都冲淡了些。
他看她这模样,像是被取悦了一般:“姑娘莫怕,你不是说,我可以保护你吗?”
“我便是云羡清,不是什么旁的东西。”
“仙君……莫要吓我了。”她突然也笑了,绸缎一般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又被她披在身上。
她在心里想,真好看啊。哪怕是病容,也那样好看。仙君就是仙君。
“可是仙君,你如何知道我看到了?”
“你不是唤我仙君吗?仙君就是能看到啊,姑娘以为仙君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他还是那副眉目弯弯的模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墨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愈加温善了。
她又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而后用手撑着下巴,看他,目光清透:“那要看仙君愿不愿意为我做了。若是我被拖去了那种陌生的地方,我脑海中定然第一个想到仙君,仙君毕竟是……”
“我在这世上如今唯一记挂着的人啊……”
“姑娘放心。若是姑娘当真被带去了那种地方,只要姑娘能想起我,那我便会在姑娘身边。”他漫不经心开口,却又好像字字珍重。
夜色微醺。空气中像是被掺进了陈年的旧酒。陌生的宅院,不那么熟悉的仙君。自父母罹难后,孟迟菀第一次有了些安心的意味。
是为了她梦魇时的那两声姑娘,也是为了那假意退去又涨上来的潮水,还是为了他那漫不经心语调之下的珍重。
但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他是一个变数,一个她捉摸不定的变数。
第二日白昼,两人各自安枕。而后便又到了夜晚。
这一次,符箓被攥得更紧。
窗外吹了一夜的风。
直到两声扣门声响起。
她便被什么搀扶下榻,眼前一片漆黑,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冻的她颤抖一下,而后牵着她向前走。
她心中正惴惴不安。此时,另一只手的手腕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虚虚握住,浅淡的热意又烫的她心口一颤。
床幔上挂着的铃铛响了几声,像是有谁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
铃铛一声声,将她翻飞的思绪一点点带回,她平缓了情绪,一步步向前走。
但那心口的温热却怎么也散不去。
她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甚至无从得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9. 第 9 章
她只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风声猎猎,有枯枝乱叶刮在她面颊上打得她生疼,下一瞬却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化去了。
那只虚虚握着她手腕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示意她安心。
而后便能听到一道粗粝的声线:“哥哥当真选中了她?”
“是啊。”另一道声线响起来,听起来稍稍清脆些,但也像是被刀子磨过。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
却突然发现牵着她手的那只冰凉的手似乎化作了什么别的东西,一点点朝着她衣袖里钻,一层层向上攀附。
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愈加紧了。
但下一瞬,便有一道森冷的气息朝着那东西打去,那东西当即像是在与谁怄气一般,钻的更快了。
孟迟菀身上霎时流出了冷汗,拼命想要挣脱开,却有如被鬼压床一般,怎样都动弹不得,只得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机械地向前走。
“那你,便试试她。”另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那股冰凉已经攀附上她的脖颈,像是下一瞬便要拧断她的生息。
而另一边,一直握住她手腕随着她走的青年也放下了手中的法诀。
他无声笑了一下,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救人的效用才能达到最大啊。
不过这次错过时机了。
“这可是哥哥说的!”那道粗粝的声线听起来异常兴奋,似是得到了最高的嘉赏。
那股冰冷从她的脖颈褪去了,原路返回,而后又化作那只手,牵住她:“跟我来……”
漆黑一片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能感觉到自己被调转了个方向。
下一瞬,四周突然燃起了磷火,一点点向天空升起,照亮了那个攀附在她身上的东西——
牵着她手的那只手——仅仅只有半截手,浮在空中。
而她的脖颈处又挂着个什么东西,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又冰冷极了,像是千年的寒铁,那股冷气直往她体内吹。
她偏头。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脸上刻着大大的“剑”的少女,每一个笔画都尚还滴着血,划进血肉,甚至能看到骨头。
甚至于说那是张脸,也不过是因为那的的确确是一张像脸的轮廓的东西,可是除了那个“剑”字,那张脸上再没有任何五官。那个“剑”便像是她的五官。
当她开口时,没有任何真正的嘴巴,有的只有那“剑”字的最下面一笔在开合。
这时,又有什么东西抚上了她的脚踝,她低头一看——是一只浮在空中的手,而那只手的断臂之处,又长着一个“剑”字五官的头颅。
那少女的声线变了,原本粗粝的嗓音被刻意夹了起来,变做了不伦不类的声音:“姑娘,你身旁是你什么人?”
下一句又从她的脚踝处传来——是那个头颅,两道声线一般无二:“你死还是,他死?”
她感觉到一直禁锢着自己嘴巴的东西松开了,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根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触手。
她心中一阵恶心。但紧接着窒息的感觉传来,那少女勒住她的脖颈,在逼她回答。
她脑中飞速运转,那声“他死”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脖颈处的窒息却又突然终止了,令她安心的气息又重回体内。
她回头一看,那少女那双手此刻正燃烧着通红的火焰,而那少女停留在原地,几乎是怨毒地看着她身边的青年。
“你急什么……不过是问问。”
转瞬间,她又攀附上来,语带笑意了。
而一旁的云羡清则浅笑着对孟迟菀说:“莫怕,方才你那句‘我死’的口型我看到了,我有些感动。”
“莫怕,好好在此玩玩,如真遇上了什么,我会救你。”
“我会像你想要对我的那样——对你。”
“姑娘,下次要记得想清楚,可莫要罔顾了自己的性命。”
他眉目弯弯,仿佛真的只是来此处逛逛一般。而后松开了她的手腕。
孟迟菀愣了一下,她方才,分明想要说出口的是“他死”。
不知他当真是没有看清,还是——
可是,她同他不过相识数日,救他已属仁至义尽,她已经在自己和他的命中选过一次他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想要自己活着。
其实她未尝不知道仙君能救她,她可以说些动听的给仙君听。可是,那太虚情假意了不是吗?她有什么理由为了别人放弃自己呢?
救他是被迫,后来将最后一颗衍息丸给他,是她对于天命的试探和抗争。可当她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有这般不想死。
云羡清松开了她的手腕。那股温热褪去了。她想,潮水终于要彻底退去了。
而身后的少女登时笑了起来:“我试探好了。是个……诚实的姑娘。”
而后,她声音又沉了下来:“可哥哥和她都没能说服我啊。”
她伸手抚摸孟迟菀的脸颊,动作轻柔,在她耳边呵着气,面颊上的“剑”一口一口吐着血,滴落到她身上:“而你呢,你的情郎好像又不管你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她感到惋惜。那双手又缓缓伸向了她的脖颈。
窒息感又吞没了孟迟菀。
她意识渐渐昏沉起来。
过往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般浮现出来。
可她心中清楚,云羡清不会不管她。
但这次,她没等云羡清动手,她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喘着粗气。艰难开了口:“我能……说……服……你。”
“他是我的……哥哥。”
少女的手松开了些,但仍是将信将疑:“哥哥?你莫要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若……你先……松开,待我说完……”她一字一句地往外挤。
窒息感退却,她像是被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吧。”
她缓了一下,而后开口:“他的确不是我的亲兄长。可是,我也的确不喜欢他。他也并非我的情郎。”
少女那双手又开始不安分得在她脖颈处游走。脚踝处的头颅也有几分兴奋的发出几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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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呵气声。
但孟迟菀紧接着道:“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他长的像极了我那位死去的兄长。于是我救他,又不辞幸劳将他背回来,甚至于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颗衍息丸给他。”
“后来我说,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记挂着的人……实际上,我在这世上早已是孤寡一人了。可他实在像极了我那位兄长……”
“那又如何。”少女冷淡开口。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哥哥。”她轻声道。
少女登时停住了动作,而后轻笑一声,那粗粝的声线听起来更难听了:“你帮我哥哥?你如何帮我哥哥?我哥哥有何需要帮助?”
可她却忽视掉少女声音中的嘲弄,只一字一句道:“可你哥哥说我能。若是你们当真没有半分冤屈苦痛,怎能困在这宅子中这么多年?”
“我打听到的故事中,有一句话贯穿了你们的一生。”
而后少女的声线同她的声线几乎是同是响起。
“淳宜十三年,林家满门灭门。”
但少女听她说完只是冷哼一声:“姑娘。你说的只对了一部分。我哥哥并非全然认为你能救他。带你来,兴许也并非就给了你活路。”
“你且去试试吧。”
说着,她又轻松地道:“哥哥,带她走吧。可千万要给她留一条命呐,我要亲自验证她说的是不是骗我的!”
而后,四周的磷火瞬间熄灭。
又有人牵着她向前走。
另一边云羡清跟着她,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道,语气依旧和缓温润,有如玉石击水:“姑娘,玩得可还开心?”
“不开心呢,兄长不管我。”她也微笑起来,而后被带着走。
云羡清笑意更浓了,哪怕她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听出来他有几分愉悦:“兄长不管你,云羡清管你。接下来,云羡清会寸步不离。”
她声音轻缓,有如细雨润泽:“兄长可莫要欺骗妹妹。妹妹这条命可经不起几次玩弄。”
“是吗,可我实在觉得好玩,毕竟也还没到垂死一线的地步呢。何况,妹妹似乎并没有想起我来。”
一步一步。
脚下是枯枝烂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又时不时有几声寒鸦叫起来,几点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颊上,而后顺着脖颈划落进衣领中。
叫她浑身颤栗。
她此刻心中却在想:云羡清此人,果真是个她捉摸不定的变数。救他兴许当真救了个麻烦回来。
而后没多久。
光亮又一点点升起来了。但这次并非是磷火,而是切切实实的火光,一大片的烛火。
而牵着她的那只冰凉的手也放下来了。
她抬眸一看,大片的烛光映照着一把把锈迹斑斑的剑——正是此前她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剑冢。
而那剑槽之前,正站着位少年。浑身瘦削,面颊上并不像他妹妹那样,而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那双眼睛空空荡荡,不知为何被挖去了。
他开口,只问了她一句话——
10. 第 10 章
“你是凡人,可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有灵脉。那么,你是为了什么修仙的呢?”他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少年音,若是蒙上他那双眼睛的话,与他那张清秀的脸倒是相得益彰。
“为了活着。”孟迟菀几乎没有丝毫迟疑。
可那少年皱了皱眉,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凝住她,而后轻轻叹了口气,烛光猛然灭去。
他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剑冢里回响,字节撞在每一柄剑上来回攒动:“你救不了我。至少目前还不可以。”
她眼前一片迷蒙。
大雾弥漫。
血腥气黏连着沙土的气息漫贯进她的鼻腔。有符箓擦过的声音透进她的耳朵里,从左至右,一点点将她带进一个新的场景中。
而后大雾散去。
迷茫之间,她被拉着惶然躲过一阵灵诀。
“你发什么愣呢!”有人推了她一把,声音慌张又急切,“就算是想死,也不是现在死啊!你知道被魔族抓起来的修士是什么下场的吧?!”
脑海中无数关于修士的记忆沁入肺腑,经脉中流淌着谈不上充沛的灵力。但她比哪一个瞬间都更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现在并非一个凡人。
依据脑海中的记忆,她举起手中的法器,对准身前正对她施放招数的魔族。
一箭,两箭!
每一箭上都蕴含着她这一辈子从来没体会过的灵力。在她眼中,似乎是能吞天噬地。
可那箭却轻易被那魔族挡下,那魔族转动猩红的眼瞳,抬手三道剑诀冲向她。凌厉的势头像是要削去她的脑袋。
除却那双眼睛。
其实它看起来和人没有任何区别。它也会用剑,也会修习招数。
她闪身避过。但脸颊还是被擦出了三道血痕,几缕发丝被斩断从她耳畔垂落没入沙地和血色中。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有那般轻盈,就好像她融入了这片空气中。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修士同魔族之间的打斗。
原来这就是——修士。
可这时她仍旧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成为修士是为了什么?对于她来说,就是活着。
在这里是真的会死。
在这里,实力才是第一位。
就算是她有了那些关于修士的记忆,可那也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故而无论如何她看起来都有些迟钝,像是初初学会走路的孩童在蹒跚学步。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成为能够战斗的修士。
而身旁的同伴似乎看出了她的迟钝和异常。
替她解决掉了她面前的魔族,而后大声对她道:“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真的想死?”
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重新拉弓,弓弦之上蕴含着满溢的灵力,她回复道:“我没事!多谢你!”
但她很快便发现,灵气的增长永远都比不上消耗。她对体内的灵力从一开始的挥霍,变成了一点点的消耗。
可不够。远远不够。
她飞速地环顾四周,发现周边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身上惯常穿的白袍尽数沾染上了鲜红的血色分不清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可相反,战场上的魔族却像是有源源不绝的能量一般,不显一点疲态。
魔族。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愈加疑惑了。身体上也愈来愈吃力了。兴许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可她也不能不拼尽全力,因为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这时,一支幻化而出的长箭破开万千血雾直直冲她而来,当她抬眼对上时,只来得及看见那发着光的箭尖。
此时,她已闪避不及。
一丈。
一寸。
毫厘间!
距离的拉近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后是。
消散。
结界破开。
身侧的同伴似乎换了个人。
他看起来丝毫不害怕,也并不惶然。
他及时结起了结界,替她挡下了那一箭,却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既没有骂她,也没有推她。
而她这时还反应不及,在等着箭间刺破她的眼睛。
箭尖消散之时,她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上空漂浮着一个双目猩红的少年,弓弦的方向正对着她——他正是那一箭的来源。
他一身红袍,升在空中,整个人都像是一轮血月。而那一箭,似乎蕴含着远超她的万钧之力能将她彻底钉死。
而这仅仅不过是他在与仙门大能对抗时,笔尖遥遥而又轻描淡写落下的一笔。
濒死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箭尖划破空气的声音,那一箭似乎隔绝掉了空气,叫她忘却了呼吸。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死亡其实只差一毫厘,生命的那根弦细如蚕丝。
实力就是一切。
而她之所以无法避开。正是因为她不如他。她在这里就如同地上千千万万颗尘土一样。
修道——不正是为了活着吗?不正是为了变强吗?不正是为了能在这样的场景下反应过来吗?不正是为了一点点将吊着自己的那根蚕丝变粗变牢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个少年将她带到这里,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是为了告诉她——修道是为了庇佑苍生吗?
可在这里——她看不见苍生。她只能看见一颗颗同她一般的微尘接连被风扬起,而后沾满血色,再回归大地。
成片的血雾再次汇拢。遮蔽了她的双目。
符箓接连在她身侧炸响,脚下弥漫着各种阵法,她体内的灵气又开始复苏了,灵脉中流淌着的灵力像是山上汩汩流下的山泉水。
在一箭刺穿不远处的魔族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有人正跪坐在地,手上不停结印,一点点向前方输送着灵力。而另一边绘制阵法的也丝毫不敢松懈,哪怕自己灵脉内早已空空荡荡。
是这样吗?
是想要告诉她只要她向前,身后就会有人助她吗?
可她还是想问——那苍生在哪里呢?
她觉得脚跟踩在松软的沙土上好像是虚浮的,落不到实处。
直到——她用符箓结出的结界护佑住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堪堪只到她肩头,稚气的面颊上还充满了青涩,可她的神情却专注而沉稳,像是早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的招数看起来比孟迟菀更加娴熟。
可当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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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救救我!”
孟迟菀似乎在幻听。可那真的是幻听吗?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她手中的符箓飞出,整个人挡在她身前,将灵脉里的灵力用到枯竭也要替她挡下那沉重的一击!
可她根本挡不住那道剑诀,剑诀幻化而出的那三把长剑还是从她的身体里穿过了。
血色翻飞,终于随着她一起沉沉坠地。
她看见那孩子的惊恐覆盖了整个眉眼,很快又转化为悲痛。
可她只是在心里想,她似乎,看见了人间,看见了苍生。
苍生就是——是每一个,为了活着而奋斗的人所组成的。
而活着,其实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或许可以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也可以是为了他人的活着而活着。
他们这群修士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能活着努力,也是为了他人能活着而努力。
所以,她没错。
也会有人——为了她能活着而活着。
这次会是死亡吗?
她最后在心里想着。
可痛意是经久不息的。
她躺在地上咳着血,呼吸却愈来愈平静。这时,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了。一切都好像在避开她。
就连漫天飞舞的符箓也避开了她,似乎在为她保留最后的体面。漂浮着缓缓落下,就像是——凡间的纸钱。
有人蹲在她身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惋惜,又似……
而后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痛意便迟缓地消退下去了,他发丝垂落在她面颊上,像是抚水的柳条,被风吹拂过,扫过她面颊,一下又一下。
她张张嘴,想说声多谢,只是没有丝毫气力了。最后,她看到又一支猩红的箭穿风而来,她心中又泛起了悲怆。
而后,眼前彻底暗下。
黑暗再次裹挟住她,浮浮沉沉,不知会去往何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孟迟菀。你说,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熟悉的少年音又响了起来。
而她闭目,听着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再一次轻声说道:“为了——”
她想问问少年,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到底什么样的答案,才配成为那个他心中那个能够冲刷掉他心中所有的怨念、还给他应有的公平公正的救世主。
是的。
救世主。
可既然是救世主,那只要她愿意付诸一切去挽救他,不就可以了吗?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单单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吗?
心跳声愈来愈清晰了。
少年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回响,有如大音希声。可分明,那只是个少年,甚至于,只是个被挖去眼睛,怨念汇聚在宅院里迟迟不肯散去的少年。
他将她带来这里,罔顾她的意愿,将她送至她从未去过的危险之地,将她至于濒死的境地之中——
可明明她也只是个孩子。
他问她。
她便回答。
她总是在被迫做出些什么决定。
她嗓音沙哑,听起来有几分倦意:“为了——”
11. 第 11 章
“为了——活着。”
不论少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她的回答永远也都只有一个。
天下诸人诸事,无一不为活着。
“你认为我说的是错的吗?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没等少年回应,她又接着道。
“那就让我,尝试说服你吧。”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义到能为天下苍生付诸性命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善良到能将旁人性命放在我性命之上的人。可是,那我就是错的吗?我一定要让道义凌驾与我的性命和本能之上吗?”
“我愿意救你。是因为若是我不救你,你妹妹便要杀我,而我此刻愿意多费口舌来说服你,也是因为你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放在战场,而我想要活下来,不想再去别的什么地方。你们分明充分利用了我想活着这样的心理。我要猜你想要什么答案,可是,你真的需要我这样猜出来的答案吗?”
“你要我悟,我又真的需要悟吗?你将一个孩子放在我身边,我明知她要死了,我能见死不救吗?我为自己活着是我的本能,可是我不忍心看着一个那样年幼的孩子死在我面前也是我的本能。我在战场上愿意去杀敌,也是我想活着,因为我不杀敌,敌便要杀我。”
“是,这些都可以用道义来解释和说教。你可以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战而死,是不忍弱小被欺而死。可是,这天下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呢?”
“我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想要活着,而那一刻的我又稍微无私了些,也想要他人一起活着。我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不要再用道义吊着我的命了——”
“我修仙,变强,都是为了活着。”
倦意渐渐退散,她语调迟缓像是在思考,但又没有丝毫停顿,在用语句编织着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观。
最后,她咽下喉间的沙哑,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烛火一支支燃起。
那少年仍旧站在那出,面上一点惊鸿意。
他轻轻笑了,那声音随着烛火一起摇曳,而后淹没在一点点消失的画面当中。
他说:“天亮了。谢谢你,我的救世主。”
画面一点点淡去。而后睁眼是熟悉的床幔。
但又有些不同了。因为原本死寂的房间里,似乎很热闹。
身上似乎很疲惫,像是彻夜未眠。
窗外透过三两束天光,照在她面颊上,还带了些晨曦的寒意。
而后她偏头。
那个五官为剑的少女正站在一片阴翳之中。手边牵着三两个孩子。她站在那里,分明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是在看孟迟菀。
而一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像是清晨的鸟叫。
孩子们面容模糊。
但有一个孩子,她能认出来。
孩子一身道袍,腰带里还塞了几张符箓,手中还握着一柄与她的身高相符合的长剑。
唯一的违和之处在于——
她身上有三个尚还流着鲜血的洞。
而孟迟菀为孩子挡下的,正是三把长剑。
在孟迟菀书写的历史中,她为那孩子挡下了。那在真正的历史中呢?
她眼眶中忽然泛起温热。原来啊,她没能救下任何人。
随着眼眶里温热的划落,那孩子的面容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充满稚气的眉目中,能看见煦煦升起的朝阳,能看见那些还没来得及过完的岁岁年年。
那孩子,笑的纯真,笑的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孩子牵着同伴的手,她说:“谢谢姐姐。”
她唤她姐姐。
可是,如果她能够好好长大的话。是否……
她也笑,面颊上湿湿黏黏,像是水底的温床:“疼不疼啊。”
疼的。分明会疼的。
可她还是问了。因为她甚至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
孩子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声音稚嫩似是新生的青葱:“现在已经不疼了。而且,姐姐,我马上就要解脱了。”
天光又照进来几束,挤压着那片小小的阴翳。
“姐姐。再见。”
在她还没能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那孩子又道。
而后,一步两步,身体融进天光之中,连带着血色,一齐变得透明,直至再也看不见。
而这时,她才惊觉,随着那孩子一齐消散的孩子,甚至于,比那孩子更加年幼,那一身白袍之上,画了一副用血绘就的山水图。
如今。
他们一起,回归山水,回归天下间。
天下熙熙攘攘,热闹又嘈杂,却到处都是烟火年年。那些所有来不及见证的,在未来,都还有机会能够看到。
她闭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但这次她的脖颈上空空荡荡,几乎是有些寂寥。
正是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寂寥,一点点在勒着她,让那片温床之上又覆盖住了新的泥沙。
“对不起。那些都是假的。我不会真的杀死你。人人都说这座宅院闹鬼,其实是孩子们贪玩,可他们也没有恶意。”少女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难听,只是这次没有了刻意做出来的怪异的音调。
“我哥哥说……”她再次开口。
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孟迟菀再一偏头,少女的身影便隐没了,再也找不到了。像是被天地收走了一般。
“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
外头的人没等开门,便问道。
隔壁的云羡清不知为何没有半分反应。
她又再看一眼少女消失的地方,那里已经被光束侵占,而后起身推开房门。
云羡清仍旧没有半分反应。她在一侧看着他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唇,而后去开门。
“姑娘,你住在这里?”
门外站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子,见是个姑娘来开门,第一时间先打量了她两眼,而后,开口道。
孟迟菀蹙了蹙眉:“是。”
“一个人?”他又问。
“不是……”她心下感觉有些奇怪了,便问道,“是有什么要事吗?”
“你不知道这里是座鬼宅吗?”男子不紧不慢地问她。
“知晓。”她也不咸不淡地答。
“那你可曾见过这……屋里的鬼?”
“不曾。我没有见过什么鬼,不过是谣传罢了。”她蹙眉,假意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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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时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当真吗。姑娘?”
她犹疑:“你这么说的话……似乎是有些……”
“什么?”
“有些奇怪。分明是我住在此处,为何你要这么关心?”她瞥他一眼,淡笑着开口道。
那男子一愣,而后摸了摸鼻尖,像是被她问住了:“我是见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害怕,故而来问问姑娘,我就住在这附近,姑娘若是怕,可以来同我说。”
“我不怕。我也没见过什么鬼。”她冷淡道,“便是有鬼,你难不成能驱鬼不成?”
“那当然!”他拍拍胸脯,自信十足。
“若是这样的话……的确有桩事要拜托你。”
“何事?”
“不要再来打搅我。尤其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先不说这里有没有鬼,便是有,我也自会自己找仙君过来驱鬼……”
何况,家中本来就坐着个病弱的仙君呢。
那鬼也根本不会夺她性命。
她突然想起了少女说的话,原来那些所有的闹鬼的传闻,都是那些孩子……
“若是您没有别的事了,那……”她做势要关门。
“你当真没见过那鬼吗?”他像是突然换了副嘴脸一般,声音也变得沉静了许多。
她一顿,而后松了关门的力道,一字一句,声声顿挫:“从未见过。你这人,怎么一直盼着我家有鬼呢?何况,我似乎也从未见过你这号邻居。”
“没见过,倒也是正常。毕竟我也从不白日出门呐。”他低低笑了两声,又说了些意义不明的字句。
孟迟菀见他一副阴沉的模样,不自觉想要关门。
他却又突然说道:“若是接下来,还有人来问你,你最好也这样回答。”
她心口突然一跳,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什么,但是一时间并没有捕捉到。
但他好像并没有要给她解答任何疑惑的意思,只丢下了句:“该知道的,你最后都会知道。不要刻意去追寻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你心中其实也有答案的对吗。”她突兀地道。
但是男人转身离去了,步履匆忙,他一身道袍破旧,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没有再说什么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天光终于大亮。夜晚的惊魂一并退却了。像男人匆忙的步履一般,仅仅只在过去掀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尘灰。
在过去,它看起来很奇怪,甚至无人在意。
但在未来,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里,它看起来又那么合理,又那么惊心动魄。
“云羡清。你还好吗?”
说来奇怪。分明她才是那个被强制带走、好不容易从虎口逃脱的人,可是云羡清却更像是那个失踪的人。
他的房内,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将门敲了又敲,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终于,她长吁一口气,在胸腔里鼓气,而后,推开了那扇,自云羡清住进去后她便再也没有打开过的房门。
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房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的灰蒙蒙一片。
而她要找的人——
12. 第 12 章
云羡清正坐在窗台边,一手撑着下巴,袖摆垂在桌面上,双目轻轻阖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而那张脸又太过好看,衬的他像是话本里沉睡的仙子一般。
但下一刻那只手晃荡两下,而后脑袋砰的一声砸到桌面上。
他这才悠悠转醒。
他轻扫了一眼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的孟迟菀,而后又移回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但下一刻,嘴里忽然便溢出赤红,他伸手不咸不淡地擦拭,将唇瓣染成斑驳的朱红色。
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讶异。就好像,这样的事早就已经变成了常态。
孟迟菀站在一旁,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姑娘,我没事。”
他面上又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孟迟菀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开口时语气也并不似之前一般好言好气了:“仙君,若是你当真有什么事,尽可以同我说,若是我能为你办到的,我定会竭尽所能。仙君这条命是我救下来的,是我倾尽所有救下来的。仙君没有资格不将它当回事。”
“可我说了,你又能如何呢?方老查不出问题,便连我自己也还是一知半解的。”他突然笑了一下,语调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似乎是有些嘲弄,又似乎是有些嗟叹。
“你连自己的命,都尚还没法把握。更遑论顾及我的性命了。”
他一字一句:“姑娘,你当我昨夜为何放开你的手,未曾救你呢?”
孟迟菀顿了一下,有关昨夜的思绪又拧成一股绳,将她的脑海搅成一团乱麻:“仙君如何做,都是仙君自己的事,我没有怨言,何况仙君也并非不管我的死活。”
“仙君是早就知道,那些鬼根本不会真正伤害我了吧?”
“姑娘想错了。莫要再为我找理由了。我根本不敢确定那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并非我不愿搭救,只是在那样的状况下,我猜姑娘更愿意自救。我愿意成为姑娘的盾,姑娘搭于手间的那把长弓。”
孟迟菀低垂下头,对于这些话术她已经听他说的太多,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希冀——或许原本这样的东西便不多。
而他又紧接着道,声音不急不忙,听得出来还有几分虚弱,唇瓣上的斑驳一开一合:“还有最重要的一桩。我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那时并无法搭救姑娘,我想要打破那场幻梦,可惜全然无法做到,故而我选择放手,让姑娘走完那场幻梦。”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猜姑娘可以全身而退的。我猜对了不是吗?”
孟迟菀闻言,只道:“仙君说身子不大好了?”
云羡清突然笑意便盛了:“姑娘只关心这件事吗?”
孟迟菀猜他其实是想问她:当真没有丝毫怨言吗?
可她清浅地笑着,眼底却有点点冷意溅出,打在面颊上,显得有些怪异:“是啊,仙君不是说了吗,若是我心中能想起你,你便会在我身边。可是……”
她眉目弯弯,眼下的褶皱被压进去了些,听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可是,仙君,我当初,的的确确,并未想起仙君啊。仙君说的是对的,区区梦而已,我能走出来。我现在只关心,仙君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毕竟,日后我兴许还有很多能想起来仙君的境况呢。”
“姑娘有太多,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了。应是我才疏学浅,竟总是叫姑娘怀揣着疑问看我。但姑娘问我身体如何,我当真是回答不上来。若是我知晓,定当知无不言,毕竟,世间谁又愿意,日日以病容示人呢?”云羡清身子随性地坐着,额上一点方才磕出来的红字,虽是病容,但一身白衣一成不染,清俊的面颊上也能看出几分清尘脱俗来。
孟迟菀走近几步,而后坐在了另一侧,她问他:“仙君方才睡过去了吗,什么也未曾听到?”
“未曾。许久未曾睡过好觉了,今日倒是难得。若是昨夜不曾有那样的事那便更好了。我瞧姑娘也有些憔悴之意了。”他声音柔和,面上也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那……”孟迟菀才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尔后,云羡清轻笑一声,接过了话茬,不,用截断来形容兴许更为恰当。
“姑娘为何救我?”
她一愣,像是心上被扔进了一个小石子,此刻荡起的涟漪正一点点拍打在她的心岸。
好半晌,她的声音才从沉闷的胸膛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或许……是有什么绑架了我也说不定呢?”
“是什么呢?”云羡清语带笑意,像是来了些兴趣。
“是——”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是善良啊。”
她蛾眉曼睩,那双漆瞳中刺入了几束光而后又折射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她又道:“仙君不认为,我是个善良且漂亮的姑娘吗?”
云羡清眼笑眉舒,心上像是被谁用轻柔的羽毛刮擦了一下,泛起了些痒意:“姑娘的确是面容姝丽,心地似璞玉浑金。自打第一眼见到姑娘,我心中便想,定要跟着这样的姑娘。”
他神色认真,却又有一副清微淡远的意味,好似在珍重陈述,又好似在顺着她的话头戏谑打趣。
日头爬进窗棂里,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愈加神清骨秀。
她想要顺着话头再说些什么,尔后再绕回他的身子上时,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这次的声音并不急切。但她还是疑心是之前的那个男人。于是她偏头朝着云羡清望去——
这才看到,云羡清在短短的几息之间,便又趴了回去,呼吸声浅淡,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轻轻叹了一口。心中闪过了一丝无语。而后认命一般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着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不仅色彩一致,便连身上的纹饰也是一致的。
她猜测应当是哪个仙门的弟子服饰。
只是这样的服饰,似乎见到的较少。
“姑娘,你住在此处?”其中一个疏眉朗目,但身上气质又带了寒意的少年开口,整个人立在那里便似万条寒玉一般。
“是。我住在此处。”她轻车熟路道。
“那姑娘可知,此处是此地有名的鬼宅?姑娘住在此处,当真没发觉周边无甚邻居吗?”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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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起来金相玉质,只是周边的气息似乎更为温和也更为温暖。
姑且看不出来意,也看不出心思。
“我知晓。只是我住在此处,从未见过旁人说的什么鬼不鬼的。我猜,兴许是以讹传讹,这世道……”她倚在门上,认真开口,说话间还带了些思索的小动作。
“姑娘是一个人住在此处?”其中一个少年开口。
只是这问题,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又道:“并非,我和我……兄长住在此处。”
“你兄长?你还有……兄长?”那个更为和煦的少年似乎有些疑惑。
孟迟菀偏头看他,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一旁的另一个少年便打断了她的思绪,开口道:“我们是……仙盟的弟子,没有恶意,偶然听闻此处便想要来为你们祛祟。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见见你兄长吗?”
孟迟菀心中的迟疑又多了几分。先前,她是见过仙盟弟子的,甚至于近距离接触过蔺尽笙和蔺如垣,分明未曾见过这样一身服饰。
何况,她有没有兄长这件事,他们仿佛……非常清楚。
“我兄长病了,方才睡过去。怕是不好见旁人。”她不动声色地道。
“姑娘不信我们?”兴许是未曾料到她会拒绝,故而少年面色一下便冷了下来,声音似乎是压着些什么。
“我们不过是怕……那鬼啊,会附身到你家兄长身上,而后一点点蚕食掉姑娘……我猜姑娘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只要让我和师兄看一眼便好。”另一个少年忙站出来打圆场,只是话里话外还是那个必须要见云羡清的意思。
见一面倒也无所谓。
孟迟菀这样想着。左右她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可以图的了。云羡清就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命,不就恰好是她最为重要的东西吗?
想了想,她还是道:“那便让我去问询一下兄长的意愿。兄长他……自从病了以后,心气愈发不好了……便连我也……”
少年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去问问。
而后她便关上了门。
她心中想着要不然就这样不再开门?可很显然不行。门外站着的又不是什么普通人。便是他们口中的仙盟弟子是假的,但身上到底应该还是有些修为的,不是她能应付的来的。
再次敲门。
云羡清的声音恹恹:“姑娘。我听到了。但我不愿见。我似乎……同仙盟有些……”
他声音一顿,像是在回想什么,而后开口时又带了些不确定的疑惑:“有些……过节?”
孟迟菀在心中想着,他不是失忆了吗?莫非想到了些什么?
便听到他又道:“我的修为似乎被封印住了,还有那些记忆……只是有时候会想起来些。但实在是不多,故而并未同姑娘讲。”
他不愿见仙盟的人。
不愿被仙盟的人认出来。
他说是有过节。
可——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似乎是少年等的有些急切了。
“咚咚——”
13. 第 13 章
“姑娘可问好了?”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虽不知他们到底为何这般急切,但孟迟菀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有几分烦躁。
原本搬来这鬼宅,不仅仅是因为钱袋子只能支撑起她搬来这里,还有一点便是看中了这里的清幽,又无甚邻居,可以叫她也能安生一些同云羡清一齐养病。
可总是事与愿违。
自从搬来这里,一则夜间难以安枕,二则总有些不认识也不相干的陌生人来问东问西,要不然就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她一头雾水。
“仙君。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们?”孟迟菀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问云羡清。
云羡清安静了一瞬,而后道:“若是可以的话,是不想见的。但若是姑娘当真没法拦住他们了,便将他们带来这里吧。”
“虽有些麻烦,但也并非全然无路可走。”
得到回复后,孟迟菀再次打开门,对着两个少年道:“我兄长……他愈发不好了……他说不愿见人。”
“便连我……也是被赶出来的……”
她低落地耷拉着脑袋,一副无可奈何而又心伤的模样,叫人看了也不好再为难。
可偏偏,这两个少年,根本不吃这一套。
其中一个气质更冷一些的少年道:“那正好,你兄长生的什么病,我在医术这方面也略有一些造诣,兴许,你兄长的病可以治好呢?”
另外的少年也忙道:“倒是险些忘却师兄还有这么一手!姑娘,不若让我同我师兄去瞧瞧去?”
“不……不成的!我兄长他……若是我便这样放你们进去了……我兄长他恐怕又要……”她突然呜呜咽咽起来,话语间带了些难以忽视的梗塞,像是在惊恐些什么。
“你兄长如何?姑娘慢些说,莫急。”
见她这幅样子,那个气质更为温煦一些的少年忙制止住了身旁的师兄,而后温和地开口,一副知心模样。
“两位仙君有所不知,我兄长这人……他脾气一贯是极差的,平日里,总是把要将我卖去旁人家做媳妇挂在嘴边,如今病了,更是不好相与……”
“偏生我如今又待字闺中,未曾找到个好夫婿,兄长他早便看我不顺眼,我的境况也愈加不好了。兄长同我说不愿见人,若是我放你们进去……兄长即时兴许不说什么,但若是两位仙君走后,我又当如何呢?”她声泪俱下,整个人都在发抖,看起来便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似的。
“这……”温煦的少年有些犹豫。
但另一旁更为冷淡的少年当即便说道:“姑娘好好一个自由身,为何要平白看兄长的脸色度日?待我去看看你兄长,自会替你摆平!”
她当即哭道:“仙君当如何替我摆平?仙君并非是我,又如何知晓我不曾反抗?可在这世道,我不顺从又有何好下场?今日仙君可以替我摆平,他日呢?他日我盖上红盖头坐在喜轿当中时,仙君可还会记起我来?可还会来助我脱离苦海?”
“我知晓仙君一番好意。可我住在此处,无非是囊中羞涩,又贪图平静,仙君愿意为我祛除鬼祟,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仙君要强人所难,见我兄长……那我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何况我本也未曾祈求仙君为我做什么!”
有如松竹的少年突然面色泛起难色,虽说未必全然能想通,只是毕竟也是名门正派子弟,如此强人所难也实在不是他们本意。
“姑娘。我们知晓你的意思了。可你兄长总有睡去的时候,到那时……也就是今夜,我们再来看看如何?”温煦的少年思索片刻,而后开口。
但另一旁的少年似乎并不赞同:“等不了了,若当真是被附身了……姑娘,这个给你。若你执意认为你兄长会那般对你,到时你可将这个给他服下。”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而那个面色温和的少年见到这个药瓶,当即瞳孔骤缩,声音中的温和几乎消散殆尽,看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紧张:“师兄!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凡女?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如何?”
“师父不会知道的。何况,我们这也是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少年面色平静,话语间的镇定叫她看了都不觉在猜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忙问道:“二位仙君,这是?”
眼见那温和的少年面色愈来愈差,她又道:“仙君放心,我不会同任何人透露!”
“听妄酒。修改记忆,叫人听话的东西。”少年忽视掉师弟的话,笑意又淡又凉,那双瞳孔中似乎倒映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你不是,怕你兄长吗?让他听话就好了。”
“姑娘,你若是真盖上红盖头,我是记得住的。”他一字一句,可孟迟菀却总觉得他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上了喜轿又如何?我可以替你斩断红线。”
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就像是握着佩剑,即将要为她斩断红线一般。
孟迟菀接过听妄酒,少年指尖刮擦而过,泛起丝丝凉意。
他看着她说话,分明语句稀松平常,可她却总是莫名能感受到有寒意自脚底穿体而过,就好像,在冬日泡在夏日的山泉水里一般,凉到心扉。
“当真可以……忘掉我想让他忘掉的一切?听从我的话?”她呆愣地问着。在此前,她从未听说过会有这种神奇的药物,恐怕是只有仙门之中才能有的东西吧。
她得来了,未必要用在“兄长”身上,以后指不定能用在什么别的地方。
她心情忽然就变得还不错。她突然想起,云羡清说的,若是她实在拦不住,那便带他们过去。
眼下她的的确确尽全力阻拦了,只是少年也真切地解决掉她的一切后顾之忧了。
那还说什么呢。
带路。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给云羡清提个醒。
“仙君!”她突然喊了一声,惊得两个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她又平静下来,将门大开,说道,“请进!”
活脱脱一副认为自己能脱离苦海的兴奋模样。
其中一个少年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而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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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是为她解决危机的、给她听妄酒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兄长。我进来了?”她抬手,指骨轻轻叩击了两下门,而后吞咽了一口口水,长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
看得一旁的少年不禁摇了摇头。
不出所料,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等了几秒,而后轻轻推开门。
一股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窗子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屋子里满是病气。
桌上的茶盏被打翻。
之前坐在窗边的青年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似乎是听到声音,而后缓慢地爬起来,坐起来,倚靠在枕头上。
“妹妹。”
他偏头,眼下乌青一片,面色苍白,活脱脱像是数日未曾歇息过,一副被病痛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只是那张脸——
不是孟迟菀所熟悉的那张脸了。看起来好像从来不会在白天出现的样子。
孟迟菀:仙君这样,和鬼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酝酿几秒情绪,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兄长……”
但云羡清扫了两眼她身侧的少年,而后眼球一转,语气森森:“这二位是?”
“兄长听我说……”
“我不是说过不见人吗?妹妹不听话了……”
“兄长……他们是……”孟迟菀一副受了惊的模样,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他们是来为我们驱除邪祟的。”
“当真?”
“当真。我何时骗过兄长?”
“这位……公子?听闻此处是有名的鬼宅,我同我师兄途经此处,故而想着来查探一番。多有叨扰,还请见谅。”少年开口,好声好气,倒颇有几分仙门的礼节。
“无事。还要多谢二位愿意为我兄妹二人排忧解难了。只是,我们二人此前的确并未见过什么鬼祟。”他道,声线比之从前略微细了一些,配合上那张鬼气森森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话本里所说的邪祟一样。
稍冷淡一些的少年始终面无表情,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而后几张符箓自空中升起,凭空燃烧起来,少年拔剑,接住了那一点点明火。
而后明火熄灭,留下了些许灰烬。
另外一个少年伸手捻了捻灰烬,轻笑着道:“的确无甚异常。姑娘大可放心了。”
他抬起指甲,轻轻吹了一口气,眉眼更弯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和煦了。
他又道:“只是,我瞧着你兄长,倒有几分熟悉。”
孟迟菀心脏一紧,像是从凉水中过了一遍。以为是要上演什么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了。
可她转瞬一想。她分明根本也不知道云羡清究竟同仙门有何过节啊?
且更为奇怪的是。
在这些人敲门之前,云羡清分明和她在一起。天下仙门多如牛毛,虽则大门大派就那么几个,可到底也是有几个,他又如何得知,门外的就是同自己有过节的仙门呢?
究竟是他未卜先知,还是——
14. 第 14 章
还是——仙门之中,人人识得他?亦或是,他分明便知道会有谁来?
“大抵病入膏肓之人都有些相似之处。”她还沉浸在思绪中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云羡清低哑而虚浮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似乎已经很累了。
“公子误会了。我所说的并非是面相。不过兴许是我看错了。”少年一笑,也没过多思考,像是随口一说,而后便带过去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对着房内环顾一圈,有风将床幔吹动,一阵冷意穿堂而过。
温煦的少年手腕处不知是什么微微抖动了一下,而后,他看了一眼,便平静地开口:“姑娘,不若先让我师兄给你兄长看看病?青天白日的,的确也看不出何处有鬼。”
还没等少年有什么动作,云羡清突然便剧烈地咳起来,他赶忙用手捂住,鲜血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沾到了床榻上。
“兄长!”孟迟菀忙大喊一声,跑到云羡清身旁,搀扶住他,从腕间的木镯子中抽出绢帕,给他擦拭。
站在一旁不太搭话的少年也愣了一下,而后三指握住云羡清的手腕。
在孟迟菀的安抚之下,云羡清终于缓缓平息下来,而后屋内四人一齐静默下来,等待结果。
好半晌。
少年才松开手腕。指尖轻轻捻了几下,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结果是好是坏。
孟迟菀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他会诊断出什么结果。
“我能瞧出来公子身上有旧伤,只是……”
她急忙问:“如何?”
“只是……我瞧不出究竟是什么在压制着他,叫他呈现出这样一副将死的模样。脉象上来看,只能瞧出他灵气滞涩。”他语气仍旧平静,只是能听出来几分犹疑。
气氛安静了一瞬,她突然道:“修了仙……诊病也还是望闻问切把脉吗?”
两个少年沉默下来。
“……是灵气探查。”
“那我兄长……还有多久能活?”她又问,语气小心翼翼,问出来时却又丝毫不避讳当事人。
“不好说。毕竟我并非医修,我的医术……也只会用到灵气探查。若是要完全查探清楚,只怕要用到神识探查。”少年思索了一下,而后道。
“兄长……你不能死啊。你若死了我……”她声音抽抽噎噎,听起来像是蓄了一池的苦水,“我还是要活的……”
云羡清瞳孔迟缓地转动,黑漆漆的眼瞳看她。
分明他是面无表情的,但她似乎能感觉到云羡清眼瞳中的笑意。
“是我医术不精,叫姑娘失望一场。”少年道,冷淡的声音中却又听不出来几分歉意,情绪都像是浮于表面的做戏。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病人开口了:“我早便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放心不下我这妹子。不若……快些找个人嫁了为好。”
话落,孟迟菀抽咽着替他擦拭血痕的动作顿住,而后表演地更自然了:“兄长……你不是说要教我修仙的吗……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又将我嫁出去,没有你做我的靠山,我若是在夫家被欺负了……”
云羡清气息放得更加轻缓了,声音中压着些许莫名的情绪:“教你修仙……可是你瞧我如今这样子……莫说这两位仙君了,便是你也要笑我罢?”
说罢,他透过孟迟菀的面颊看着两个少年像是在等着什么。
“姑娘想要修仙?”温煦的少年听到这里,适时道。
而另一个少年则目光落在云羡清的脸上,而后又转到孟迟菀面上,想要瞧出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沉默着。
“是啊。仙君会觉得很好笑吗?”她声音低低的,又是那样一副小心翼翼自怜自艾的模样。
“不会。这天下人人都想修仙,人人都觉得修仙才是人上人,都想要得长生得权势得力量,人之常情罢了,有何可笑?”少年柔美秀气的眉目弯弯,话语间带着说不清的力量,听起来叫人不自觉信服。
她眼含热泪,瞳孔中亮着光,像是见到了希望,但又很快黯淡下来,生机一瞬间被抽走。
“可是……如今我兄长已然……”
她声音低沉,像是在窒息的水底挤出来的。
“姑娘,你灵脉之内,并非没有灵气。虽说修仙这件事,还需看是否有仙缘,但姑娘我认为你,并非全然没有仙缘。”
“姑娘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为姑娘助力。”
少年的声音传来,像是穿透了一层一层的屏障,削弱了大半的锐气,只留下一些钝炖的温和。
而后,他看了孟迟菀一眼,又道:“只是,作为报酬,姑娘要替我看好这院中的……”
他停住,而后语调清晰,一字一句:“鬼、祟。”
“姑娘见过这里的鬼祟吧?”对比起少年的温和,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像是夹杂了些细碎的冰,冻得她不自觉看过去。
她露馅了?何处露的馅?
“未曾见过。”可她还是这般道,甚至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她没法分辨这里所谓的鬼祟和少年,究竟谁才是值得她相信的。她直觉又认为,这两方应该是对立的。
可是,她又想到那个孩子。那些已经消散的孩子。
撒个谎而已。自爹娘离世后,她做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为了不挨一顿打,一顿骂,为了吃一顿饱饭……她做的都很好啊。
若是为此,失去了少年的助力……那又何妨?总归,也不会再更差了。
无妄之灾夺去她修习数年的修为,如今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路上,又遇上了选择罢了。
若是她当真选错了。她看他们也并非全然相信她。兴许她做的是无用功,但无所谓,人生那么长,并非所有事都能有很宏大的意义。
“仙君再问,我也还是未曾见过。仙君能看到,我这胆怯怕事的样子吧?若是当真有鬼,我定第一个叫仙君来除。”
少年面上平静,听她说完这些,甚至还能安抚地笑笑:“姑娘莫听我师兄的。我信姑娘。姑娘若是想要修仙,我这里有一些书和丹药或许可以帮到姑娘。”
“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修仙嘛,本就为了匡扶正义,为了帮助更多像姑娘一样的人。我对姑娘提出交换,实际上,也不过是想着能早日完成师父交代下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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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心中了然。少年实际上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他之前说的愿意帮助她兴许也并非只是一些书和丹药。
若仅仅只是些书和丹药便能带人修仙,那天下早便大能遍地走了。
“多谢仙君!”
可她还是乐而忘忧。能有这些已经很好了。
真的。
总好过从前。
如少年所说,他的确是个热忱的人。他又给了她一些为云羡清治疗旧伤的丹药。
只是不知为何,他手腕上的抖动愈加剧烈起来。而后二人便匆匆离去。
她直觉,他们并非离去。兴许不过是——中场休息?
“仙君。你这张脸,不好看。”
目送少年离去。她这才卸去一层心防,将所有的情绪抖落,目光平静地对着云羡清开口。
而云羡清也笑了,那张脸笑着笑着便慢慢褪去,露出了原本那张如日月入怀的脸。
“姑娘要修仙?我可以教姑娘。”他声音清浅,又透着些凉意,像是舌尖压着一块剔透的冰。
之后,话语又能听出些不寻常来,似乎是轻蔑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不过是些无用的书,无用的丹药罢了。我可比它们有用。”
他淡笑着,一时间叫人听不出来,他说的无用究竟是书和丹药还是——人。
孟迟菀面色平静,走到一边坐下,像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可兄长总要先好起来啊。什么有用无用,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她轻叹:“若是死了,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云羡清听完,漆黑的瞳孔中也恍惚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吃定了一盘合口味的菜品。
他道:“姑娘放心,便是我死了,也断然不会什么都得不到。我这条命呐……还长。”
长到……他会恢复所有记忆,会完成所有未尽之事。
送走几桩人,几桩事。属于她的白日才真正开始。许久没有上山采药,没有经济来源,故而她去做工。
云羡清也出了门。
虽说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又是如何赚到的钱,但总归是在夜幕降临之前,给了孟迟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袋子。
像钱袋子。可材质又不像。坚固无比,倒像是什么仙门用的东西。
而后,夜幕降临。
而这一次,她没有睡去,看了许久的书,似乎刻意在等着谁。
有风森森拂过,吹动书页哗哗作响。她伸手按住,凉意满贯入怀。
再一抬眸。她等的那人,便立于窗前。
少女面上的剑字血色淡了些,似乎被小心擦拭过。
可无论如何,都还是会令人胆寒发竖。
孟迟菀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悚意,见到她,就好似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道:“姑娘。你今早要说什么?你哥哥说什么?”
少女立在原地,没有动,面上的剑也没有丝毫要开合的意思。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看着孟迟菀桌上放着的袋子,陷入了沉默。
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开口道:“我哥哥说——”
15. 第 15 章
“我哥哥说——”
森森磷火燃起,房内突然起了一片光亮,与烛台一齐扑簌簌落在孟迟菀脸上。
而后少女面色一变。对着她道:“你是要抓我?”
孟迟菀合上书页,面上困惑之意渐起。起初她认为是少女燃起的磷火,毕竟她在那夜里见过,可见她这副模样,她才惊觉——
少女身形在躲避着这些火光。
她急切道:“虽然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如今显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了!你快些走!”
而少女声音痛苦起来,面上的剑字很快又开始渗血,看起来愈加可怖了。
她声音嘶哑不堪,像是又被切割了一遭:“我走不了了。”
孟迟菀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房间四角不知为何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而后那金光如丝线一般在生长,慢慢地缓缓地绕成了一圈,将她们二人困在其中!
更糟糕的是——那金光像蜘蛛织网一般还在编织着属于自己的领域,挤压着孟迟菀和少女的空间!
她伸手试图触摸那金光,可那金光却直接穿透了她的指节,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但那少女面上的剑字五官已全是殷红的血迹了,在面上肆意流淌,模糊成一片。
可分明,那金光还未碰到少女,就好像,那条丝线编织的并非是一圈平面,而是一个结界!
少女的声音愈来愈凄厉,身形愈来愈淡,就好像……下一刻便会彻底消散一般。
孟迟菀试图替她挡下那些金光,可是始终在做无用功,身体在那一刻好似并非是实体,而是千疮百孔的竹篮。
少女脚下滴了一滴滴鲜红,而后在触及地面时又迅速消散了。
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似乎是想触及什么东西。
终于,她的那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她像是认命了一般,道:“将那……袋子……拿过来吧……”
孟迟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茶盏,烛台,还有书。
不对,书旁放着一个小小的袋子。
据云羡清说,是播种袋。
此刻里头放着的正是几颗种子。不知是什么的种子。
“如果,你要抓我的话,就用它吧……我还……不能……”她声音忽然呜咽起来。
孟迟菀来不及多想,迅速地将播种袋捧到少女的面前,心中焦急难耐,祈求着它能留下她。
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未知之事。
何况。少年曾经唤她一声救世主啊。
在触碰到播种袋的一瞬间,少女的身形消散,像是化成了空中万千的微尘一般。
此后,所有的生杀予夺都被埋进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播种袋在她手心发烫。
可她还未来得及再看,身后的门却突然大开了。
一瞬间,她将之塞进了腰带中。
而后抬眸望向来人。
不请自来。
又擅自闯入。
“仙君。这般作为,可非君子。”她声音冷淡,带了些锐利。
“对不住了,姑娘。但谁叫姑娘也不说真话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声音温煦,还藏了些笑意。
“姑娘,那鬼,去哪了?”另一道声音更为冷然,比之白日,也更为不客气,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眼中映着的,赫然正是白日里的两个少年仙君。
其中那个温意些的少年手腕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抖动得愈加剧烈了,她凝目想要看清楚,可惜被藏在了袖中。
“什么鬼?未曾见过。”她声音依旧冷淡,早先化去的冰此刻随着气氛又凝结起来。
“姑娘,你当这除祟阵为何会出现?”少年笑意不变,只是声音也冷淡了一些。
另一个少年手中的剑已然出了半鞘。而后被温意少年不动声色按下。
“师兄莫急。”他说着,抬起手腕,“镇祟铃震颤得如此剧烈,那鬼还在此处,跑不了。”
只见他手腕上一串铃铛震颤似蝶翅,却又不似普通铃铛能听见铃响,它寂静不堪,却能将她心头冻住。
她突然想到,白日,他手腕上的震颤。
原来。白日他便察觉到了有鬼在此处。
可是他又是如何布下阵法的呢?
分明,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她眼底下。
“仙君对我又何曾说过真话?”她轻笑着,因风灌入而隐隐绰绰的烛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面颊上轻扫过。
少年环顾一圈,那双眼睛散着金光,指尖搭在桌面上轻轻划过,而后停在半空:“姑娘。你有仙缘。若是想要修仙,我当真,可以帮姑娘。”
说着他停住了,视线落在那本她搁置一旁的书上:“姑娘大可以……不用去看这些枯燥又无用的书……”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只要……姑娘交出那个鬼祟。”
孟迟菀在原地一时间动弹不得,可听他这话,她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并不知道那鬼究竟在何处,只知道还在这房间里。
她心中焦急,额间隐隐氤出了汗意。
云羡清。
在哪呢。
要交出去吗?
心间宛若有岩浆拍打,心岸一侧是风雪交加,一侧又是熔岩漫灌,脑海中开始泛起痛意。
就在这时——
少年怀中的传音符同时响起,似催魂夺命。
下一刻,那声音被盖住了。
被剑刺破空气在鼓膜中震颤的声音盖住了。
剑意在夜里铮铮回响。
而她迟缓地低眸——
喉间一柄长剑抵住皮肉,下一刻便要刺入。
方才分明还和煦的少年,仿佛不再是那个按住他师兄拔剑的手,将剑缓缓推回剑鞘的少年了。
他此刻成了真正剑指她的人。
他声音中的笑意不知被什么吞没了,开口时甚至于比师兄更加森冷:“在哪。”
孟迟菀的惊诧和紧张到达了顶点,即将要突破境界值。
她手颤抖着。
不如——
而下一刻——少年剑尖便变换了方向,在空中婉转地转了一圈,如同剑舞一般。
可舞剑的人,面无表情,机械到像是在完成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务。
剑尖挑开她的腰带。
衣带散开的一瞬间,忽然有人推开那少年,而后轻轻搂抱住了她,跌落进床榻间。
怀中是清新而又熟悉的木质香,叫她心口一颤。
而后,她的衣带被拢好。
虽则她时常唤各种人仙君,可总归有个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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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她亲手救下的。甚至于,她曾经愿意将他的性命放置于她之上,虽说是为反抗天命。
甚至于,她知道,他绝非善类。可他的的确确,是有些不一样的。在她尚还趁不上是漫长的年岁中。
“云羡清。”她一字一句,声音几乎像是呢喃。
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衣摆滑落。
而后,她看见,那少年剑尖刺入播种袋。
还是没能做到吗。
她轻轻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不多时,身上的温热却褪去了。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不对,能看清东西。
是夜。
她在奔跑。
是她在奔跑吗?
她想停下。
她喘了口气。胸腔里登时像被针扎一般,千疮百孔,泛起疼意。而后是如雷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配合着脚下不停的动作。
她惊觉。自己竟无法控制住身体。
还在奔跑。
“抓住她!”
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意,几乎叫她马上要跪伏下来。似乎是一道雷打在她身上。
可“她”没有。“她”趔趄了一下,手上被枝杈划出一道伤口,看不清有多深,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感受不到那点疼意。
求生的意志强烈到要冲破身体。
孟迟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她正在某个人的身上。
她尚还搞不清状况,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可这个人没能跑出那片阴翳。
她跌落在地。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颊上的潮意几乎成了一片海。她心口疼到想要挖出来叫它不要再疼。
她很难过。难过到快要死掉。
事实上也真的要死掉了。
孟迟菀感她所感。可孟迟菀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难过。
她抽抽噎噎,到最后放声大哭。
而后心口的疼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对。或许是,整个世界都暂停了。
长剑贯穿她心口。一点点,一点点……生机流散。
长剑又被抽出了。而后又穿进。
模模糊糊中,那些声音都像在水里。
“可以住手了。给她一颗吊命。师父说这样濒死的才……”
好疼,好疼。好疼啊。
可是为什么难过没有消减。
“哥……哥……”她张张口,未能发出声音。
可她体内的孟迟菀能听到。
“我好疼……”
随着胸腔里最后一句话的落下,孟迟菀又陷入了一场黑暗当中。她声嘶力竭,似乎在苦海中不断翻涌,企图爬上岸,却又一次一次被人拽住拉下去。
浮浮沉沉。不知去往何方。
身体愈来愈热了。开始疼了。像是,在被什么烧着。
睁不开眼睛。似乎是睁不开。或许又不是这样。总之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漆黑的好像被墨水糊住了。
她想起她年少时,也会替母亲,还是父亲,或者是……谁磨墨。她想不起来了。
这次孟迟菀似乎可以控制住身体了。
可她抬手。没有摸到任何五官。
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像是一页白纸。可以任人涂抹勾画的白纸。
16. 第 16 章
她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有人在问她些什么,声音是钝钝的,闷闷的,像是被闷在炉火中。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来这里想要得到什么?”
身子似乎着了火,‘她’痛苦不堪,却乖乖回答,声调中带着痛苦中强行挤出来的满怀希望:“我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听不清是何意味,而后又开口,语气蛊惑:“好啊。不如,你猜猜你哥哥在哪……猜中了,我就带你去。”
“在仙门修道……在匡扶正义……在拯救苍生?”想到哥哥,‘她’永远是带着希望带着笑意的。哪怕自己即将燃烧殆尽,成泥成土。
“错了哦。”即便没能见到这个人的动作和样子,但孟迟菀大概也能猜出来他此刻大概是摇了摇头,带着玩味看她痛苦的模样。
孟迟菀无法主动开口说话,却能控制身体。她拼命捶打着身前的墙面——兴许是墙面,她看不清也分不清了。
再快些、再用力些、不要被融化在这里!
痛苦在身体上肆虐,惶恐与不安又在心里游走,这种感觉叫她几近昏死过去。
“方才忘了说。错了,是有惩罚的。”那人不紧不慢开口,而后又在她心上添了一把火,将她在炉火中煮沸的心又用丝线吊了起来,勒得她心跳滞涩。
“但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那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如何?若是你赢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见你哥哥。”
这声音仍旧不紧不慢,但每一次开口,雾霭和烈阳都是并行的,带给她希望,又毫不留情将她打入更为凄惨的境地。
“什么游……戏。”孟迟菀听到这具身体开口。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每一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喘息,而每一次喘息胸腔里又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像是在粗砂的地面上反复摩擦。
她轻轻抚摸上面颊,试图找到‘她’疼痛到了极致的证明,可还是空白一片。
“你来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道。
有什么东西在身侧搅动一下,滚烫的液体又漫上来。
她拼命想要躲开些,却发觉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你要锻剑!”‘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开口吼叫着,期盼有人能够听到,而后救她脱离出苦海。
但好半晌,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和她数着紊乱的心跳听见难捱的时间在流逝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几乎绝望:“你要将我……锻造成最锋利的剑。”
那人终于开怀大笑,搅动液体的手动的更快了,他似乎遂心快意了,声音中都带着愉悦:“来,你起来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他伸手拉她起来,锁链的声音细碎响起,砸在液体中闷闷地响着。
而后,滚烫的锁链又覆盖上她的手腕和脚腕。
孟迟菀听到他又道:“下一次,还有更有意思的游戏。”
脚步声远去。她枯坐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眼睛是看不见的,故而孟迟菀如今既不知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晓方才灼烧着她的液体是什么。
是滚烫的水,还是熔岩呢?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漫长的昏睡和难捱的身体重新生长的痒意和痛意。
她在地面上翻滚起来,每一下都掀落一层皮肉,几乎疼到晕厥,可她偏偏一直清醒着。
眼前是一片漆黑。但不知何处有一点微弱的暖意。
这里太冷了。
不知是哪里燃起了烛火。
孟迟菀在心中期盼着,若是幻梦,那便带她脱离,是谁都好!若是真实,倒不如叫她直接死去!
可‘她’还在坚持着。
孟迟菀一直在心里问‘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
可没人能给她回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有什么东西叮当响了一声。
似乎是铁器什么的被放在桌上。
而后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而这具身体好似对这道声音有了应激反应,整个人都开始轻微幅度地颤抖起来。
便连害怕,都不敢放肆。
“今天——我们玩的游戏,要用到,你哥哥的刀。”他轻轻笑着,似乎真的在同她玩游戏一般。
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似乎是他的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抚弄,动作轻柔再轻柔,似乎在怕弄疼她。
可是,下一刻,他的话尖锐似一把钢刀。
“我来帮你,雕刻一个五官如何?”
那动作再也不是轻柔的了。每一个指节都是粗糙不堪的,似将她的脸框当做一张白纸。
“你不是总说……不想要这张白纸一样的脸吗?”
“我来帮你。”
“你说想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
“好啊。我满足你。”
这个人今日兴致一直很高,总在自言自语。他似乎看不见她的颤栗,看不见她的惶恐,看不见她的一切。
他只能看见,她身上的乐趣。
残忍的乐趣。
他根本不将她当做是一个人。
她不自觉想要躲藏起来,将脸狠狠埋进身体里,叫任何人也找不见。
可是,不行。
她的脸被一点点抬起来,那根手指就像是一根尖利的钩子,每动一下,都让她疼到浑身战栗不止。
提笔。
一撇。
凌厉的剑锋一直蔓延到原本应是眉骨的地方。朱红的“笔”尖滴着甜惺的墨。毫尖一点点逶迤到下一处。
‘她’尖叫出声。锁链的声音愈来愈刺耳。
直到那人失去耐性,一巴掌将她面颊扇到一侧,红色的“墨水”飞溅至她耳侧。而后他抬手,又为她轻轻擦拭掉。
一捺。
这一笔落下时,那双手似乎抖了一下。
而抖的更剧烈的,是身体里的孟迟菀。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她究竟是进入了一场梦还是一场幻境中?
可若是梦,怎能叫她真的痛彻心扉?
再提笔。
几笔刺破皮肉,几笔划破骨血。一点点,一点点,他写得精细,有如在雕琢艺术品。
“莫动。你马上就要拥有一副全新的面孔了。你应该高兴。”他沉沉的声音响起,可她已经意识昏沉,那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一般。
不对。用地狱传来的低吟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总归是叫她不得安生。
不,什么高兴!
孟迟菀听到心底传来的悲鸣声,不知那是自己的意志,还是‘她’的意志。
可直到最后一笔长到她下颌的笔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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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她也未曾说过一句话,仅仅只是失控的尖叫和粗喘。
他一笔一划,写完了‘她’的一生。
孟迟菀抬手。处处是黏腻的触感。处处是疼痛,没有哪一处,是能够凭轼旁观的。
她忍受着痛意,一点一点在辨认着笔画。
那人看到她的动作,放下“笔”,而后笑了,声音在一侧震响,距离的很近:“你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寸一厘地摸过去。指尖的每一次滑动,都带来了一阵浓烈的刺痛,似乎是千万根针扎进皮肉,穿过骨血。
一撇到眉骨,一点到眉心。
一横划过眼瞳处,两点一撇雕刻面颊。
一提收回下巴。一竖连接目齿。
最后一竖钩贯穿面骨。
她在心里一笔一笔描摹。比那雕刻的人还要细致认真。
可每一毫厘,都叫她心里一度一度悲凉下去。她几乎不敢将之拼凑起来。
剑。
是了。正是这个字。
她突然呜咽起来。无声无息。但每一颗泪珠滚落时,面颊都疼到她心头发慌。
这是——那个少女的记忆吗?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也许正是真相的一环。
可说是真相。又是什么真相呢?
是那场冤屈的序幕还是中场?
或者说——这正是那个少女节节苦难的其中一环?
“你哥哥的刀似乎不够锋利啊,竟然给你带来了苦痛。在我的设想中,他爱你应当是爱到手中剑都不舍得伤你的地步啊。”
笑。
他还在笑。
声音难听可不得不听。
令人作呕。
这时,‘她’终于有了反应:“与我哥哥无关……我哥哥他……是全天下,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哥哥。”
“是吗?那你受苦时,他在哪呢?”他嗤笑一声,感到好笑。
而下一刻,刀刺入皮肉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
只不过这次,握刀的那只手满是鲜血,其上满是伤口,颤抖不止。
这具身体抢过了那把刀。没能挣脱开枷锁,可她一刀一刀刺入,那人再也没能说话。
锁链一直哗啦哗啦响,像是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十刀。
二十刀。
三十刀。
……数不清了。
她突然大喘一口气,像是突然从水面浮起来一样,乍然接触到空气。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一点点用刀摩擦着锁链。一点点一点点……迟缓而又用尽全力。
一声,一声。
‘她’突然道:“不许你,诋毁我哥哥。”
可是,哥哥在哪呢?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
孟迟菀从如雷的心跳声中,想到了那个剑冢里的少年。
锁链一时半刻无法被斩断。可她又实在疼痛难忍。
这里会有人来吗?若是被发现了,她当如何?
孟迟菀有些紧张地想。可马上身上的疼痛就又淹没了她。可她拿刀的那双手却那样坚定。
正在这时,脚步声再次起了。
刀与铁链碰撞的刺耳的声音一齐停滞住了——连带着她的呼吸。
17. 第 17 章
“……冬儿姐姐?”来人脚步越靠近却越轻缓,应是在打量她。
周围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
冬儿……是谁?
是少女的名字吗?
孟迟菀想。
“冬儿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来人的声音尚还显得有些稚嫩,能听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打量她几秒,认出她后,声音不自觉焦急了几分。
而‘她’低低地说了句:“怀霁……你是……怀霁?”她微微偏头,带动手中的锁链叮铃响,她似乎在辨认。
“是!我是怀霁!”少年激动的神色几乎是溢于言表,但下一瞬又低沉下去,“可是,冬儿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什么样子,是两眼空空,还是空白的脸上多了个剑字?
孟迟菀心头涌起了万千的委屈,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情绪。
来不及悲怆,见到故人第一反应是——委屈。
“……我都这样了,你都还认得出我啊。”冬儿苦笑一声,声音嘶哑,藏了万千情绪,她手中斩断锁链的手又继续动了起来。
“冬儿姐姐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怀霁一面说着,一面又似乎在靠近,声音愈来愈近了,“我先带你出去!”
锁链一侧被提起,温热轻轻附上手腕,而后是钥匙碰触到锁链的声音。
“啪嗒”一声。困住冬儿无数个日夜的牢笼消散,她站起身,摸索着一旁的柱子,地面是平滑而潮湿的。
指尖刚触碰到一些黏腻,便被握住拉了起来。
“冬儿姐姐,我带你出去。”怀霁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惊扰到她。
“怀霁,你瞧我如今的模样。”顿了顿,她没抽回手,只抬起脸,不知对着谁在说话,她看不见,只能猜测,“我能,回去吗?”
怀霁声音中夹杂了些悲恸,他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死寂,可他还是开口:“……能。不过是面上画了些东西。”
背后的剑滚烫。像他的心口一样。
冬儿轻轻笑了一下,牵扯到面上的伤口又剧烈地痛起来。其实那痛意从未停止过。
她轻描淡写,话语像是四月间的柳絮,可生机都不知被安放去了何处:“回不去了。阿霁……你杀了我吧。”
“……我找不到哥哥了,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希冀。”
她停顿了几息,耳边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时候,失去的好像都回来了。
“我好疼。好疼呐。”
“可是,冬儿姐姐……我不能……”怀霁哽咽起来,但又像是想要极力隐藏住,听起来抽抽嗒嗒的。
但冬儿打断了他:“可阿霁,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呢?”
抽泣声息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杀你。”那双手颤抖着,搀扶住她,声音朝着地面,闷闷地响。
即便知道她看不见,他也不敢看她。
“怀霁。杀了我吧。”
“还记得年少时,冬儿姐姐总是和你开玩笑说求求你做什么事,那时姐姐是开玩笑的,如今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了。”
“杀了我吧。”
冬儿声音寂寂的,像是夜半三更高悬天边的月亮一样凄清。
怀霁沉默许久,听不见半分动静,好半晌才听到他长长吸了口气:“……如果我愿意带你去找抒春哥哥呢?”
孟迟菀能感受到冬儿听到这个名字,心脏都向上提了一些,那种紧张的期待感和不安感又漫上心头。
但她还是沉默了一会,而后问:“我哥哥他好吗?”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觉得有些可笑,于是她又修改了措辞,开口:“比我好吗?”
比她好就行啊。
怀霁终于忍不住牵住她的手,声音中藏着几近决堤的崩溃:“不好,不好!你们都不好!你要去救救哥哥!”
你要活下去啊!
“哥哥知道我在这吗?”她又问,面颊上的潮意又开始奔涌起来。
“……不知道。”
“那就好。”她轻轻笑着,“你听我说,我家有三盏置命灯,我死了未必便是死了。若是你有机会能见到我哥哥,就告诉他,如果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就请人杀了他吧。冬儿已经输了。请他回来。”
“冬儿姐姐……”
“来吧。没事的啊,怀霁,说不定日后你还能见到我呢。”她声音轻快,似乎是真的要解脱了一般。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解脱的利刃能够快些来——
耳边有利刃出鞘的声音,剑鸣铮铮,似乎在哀哭。有冰凉的东西触碰到她的脖颈。
“冬儿姐姐,等我。”怀霁声音还在颤抖。
可下一刻,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生生打断了那声声悲哭。
冰凉远去。剑重新入鞘。
冬儿看不见。她只知道,唯一解脱的机会逝去了。
可她不能咬舌自尽,那样魂魄会残缺不全,之后她做了鬼也只能阿巴阿巴了。也不能撞墙死,那样三魂六魄会直接撞散,之后她就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了。她想到这里,突然脑海中有了画面,她不自觉笑了起来。
哥哥会笑她的。她突然这样想。
应该直接用刀结果的。可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时竟然还想着找哥哥。算了吧。哥哥见她这样子,会吓到的吧。
还有一则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还想要活着啊,自己下手……她不敢也不愿。太难看了。
“怀霁!你在干什么!”这声音是粗犷的。他似乎夺过了怀霁的剑。
他制止了怀霁。也掐灭了她唯一能不那么痛苦的死的希冀。
“她杀了师尊!你在做什么!应该把她送上审判台!你怎么能那么便宜地就结果她呢?!”那声音还在吼叫,可怎么也听不到怀霁的声音,他是呆住了吗?
好半晌。她又被拉起来了。有人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安抚,可是又软绵绵松开了。
似乎是被打晕了。
之后,孟迟菀的意识随着冬儿的意识一齐浮浮沉沉,身体上是一遭一遭的痛意经久不息。
耳边还有各种声音,嘈杂不堪。
她们在心中一齐想着。这是什么审判台啊,是想要活生生吵死她还是打死她啊?
“你可知错?!”
“你可愿赎罪?!”
好吵。
孟迟菀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生机早就不剩多少了。但她意志还未屈服。
她听到冬儿一字一句说:“我无错!何谈赎罪?!”
迎接她的是更猛烈的痛意。不知是什么抽打在身上,叫她浑身火辣辣的,又不知是哪来的雷,一道道劈在身上,却生生叫她吊住了一条命!
“林妤冬!可知错?!”
“我无错!是他该死!”
“林妤冬!可愿赎罪?!”
“不愿!我没错!”
……
后来呢。
孟迟菀不知是自己真正被折磨死了,还是仅仅是意识跟着走了一遭,她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便是很久之后了。
这时她已经跟着林妤冬这具孤魂野鬼在世上漂泊了不知多久。跌跌撞撞,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不久,脑海中就出现了一根丝线。那丝线带着她,一点点走。
林妤冬似乎知道孟迟菀在她体内,她同她说:“幻境而已。我要回家了。你别怕。”
孟迟菀张了张口,忽然发觉自己也能开口了,她低头一看,发觉自己也是一副魂灵的状态。
“你带我来幻境,是要做什么?”
可林妤冬什么也没说。
过了许久。冬夏一齐随着日升月落生长又枯萎,又是一个柳絮纷飞的四月了。
她这才惊觉。原来林妤冬死的时候,正是个晴朗的冬日。雷声是假的,不过是遮蔽她意志的审判词。
“到家了。”
孟迟菀又进入了林妤冬的身体中,或者说魂灵中。
感她所感,听她所听,闻她所闻,见她所见。
一盏灯亮起了。整个屋子——应该是屋子亮如白昼。
林妤冬魂灵是洁白一片的,甚至于亮着强烈的光。而她转瞬便被吸入了那盏灯里。一直能看见的丝线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妤冬的魂灵被那盏灯吐出来。
孟迟菀的视线随着林妤冬的视线一齐变得清明。
屋子干干净净的,却没有一丝光亮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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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唯一的光源就是案台上供奉着的三盏灯。
可那三盏灯中,只有其中一盏是亮着的。另外两盏黯淡如夜色。
林妤冬漂浮在一旁,看着那左侧的盏灯,突然便呜咽起来。
只见下一瞬。
那盏灯应声而碎。琉璃一般的碎片落在地面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好似一朵透明的花盛开。
林妤冬朝着碎片伸手,就像是想要接住它们将灯再拼凑起来,可却一次次穿过它们。四周寂静着,似乎在预告着一场悲剧的幕章。
她眼神空洞着。泛起了白光。
而后她穿过那扇门,那些为闯入者设置的一切机关和法阵都像是失效了一般,对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她如今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人。
林妤冬突然开口:“我带你来,是想要请你见证。”
终于,她的身形穿过了所有阻碍,来到了院子里。
此刻正是一个凄清的夜晚,月亮寂寂地在枝头挂着,月牙尖尖的,像是一把没入云霄的钢刀。
而此刻院中,各种法阵闪着猩红而刺目的光。
而困在法阵中的,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有一身干净衣裙的目光明亮的少年少女,有分明痛苦不堪却仍旧护佑着怀中孩子的妇人,还有挡在身前已成枯骨的男人。
他们面色痛苦,身子几乎蜷缩成了一个点。
“求求你,放过我那一双儿女!放过这些孩子!”
“我儿林抒春究竟在何处?!”
“放过我妻儿!”
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在一起了,那法阵此刻比囚笼更加刺目,痛苦和愤懑交织在一起。
孟迟菀心口随着林妤冬痛起来,她们漂浮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不是冷眼,那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而实在又留不住什么了。
“孟迟菀。我请你来,见证这一切。并非要你为我为我兄长复仇,只是我兄长在失踪以前曾算过一卦,他说,若我有天罹难,会有一个目光清明但愿意救我于水火的人成为我的救世主。我猜应该是你。”
“我不请你救我,见到你,我便已经在消散的路上了,如今又被他那古怪的剑刺中……我只有一个心愿,能否请你,留意一下我兄长。若是有天,他回来了,还请你告诉他,冬儿一直在找他,家人都没有忘记他。”
“我能给你报酬……先祖供奉下来了三盏灯,直到我同我哥哥这一代降世才供奉成型。此灯名唤置命灯。能在人死后召回魂灵赋予新生。”
“其中的两盏我同我哥哥早便滴血认主过,故而我死后才能回到这里,而属于我哥哥的那一盏……如你所见,碎了。但还有一盏,此刻正供奉在宅中地底的佛像中。你去取来,作为我的谢礼。”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再听不出丝毫的哽咽的意味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解脱了。
“我哥哥,他名唤,林抒春。不像个少年的名字对吧。可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若你有机会能见到他,请你唤他一声,林抒春。他就会笑着看着你,眼睛里总是亮亮的。”她笑了,像是千万个春天一齐来到。
“若不是那年,他说要去仙门修真……兴许也不会……”
“总之啊。你就替我找找他吧。我太久没有见过他了啊……久到,我在制作幻梦的时候,那张脸都要模糊不清了……其实我哥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冬儿的一场梦……现在,梦要醒了。”
“此前,吓到你了吧。”她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羞赧,“做孤魂野鬼做久了,也染上了些吓人的怪癖。真是抱歉。可我也没什么在能赔给你的了。”
“关于我家的那些事啊,我闲来无事写了一本书放在了你的床头。你若是愿意看,那便快些看吧,在我消散后,它很快也会消散掉的。”
“再见啦。孟迟菀。很高兴见到你。希望……那盏灯,能够一直一直不要亮起啊。”
那盏灯,只有主人身死才会启动,才会亮起。
她身形渐渐消散。可孟迟菀看到她似乎是在笑的。面颊上的剑慢慢褪去了,露出了一张鲜妍的面颊。她眉目柔和,带了笑意。
她那双眼睛似乎亮着清隽的光,似乎在说:
你不要怕。
18. 第 18 章
你不要怕。
孟迟菀迷蒙之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可又像是听到了千万灵魂震颤的声声回响。
那双眼睛慢慢清明起来。
又是熟悉的床幔。
她坐起身,看向空空如也的播种袋,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落了下来,下坠的感觉那般清晰。
“迟菀,你醒了?噩梦应当结束了。”耳边传来熟悉的温青音,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称呼她为“姑娘”,而是唤了她许久没人再唤过的名字。
迟菀。
她抬眼,正撞上那双柳叶般的眸子,眸中的水光恍惚间让她看见了湖心的一叶扁舟,温吞而又润泽。
他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平静而又温润的模样。
可再一仔细看他的动作,仿佛又不是这样了——
此刻他手中正持着一把长剑,剑尖对着那个刺破播种袋的少年,而少年手中的剑断成了两节,一节落在地面,一节还握在手中,只是在没有了任何威胁。
“迟菀,那个播种袋我也费了些心思,叫他就这么破坏掉了,我心中总归有些郁郁不安。故而,叫他付出些代价如何?”云羡清缓缓开口,那温泽的笑意又回到了他面颊上,他声音仍旧轻柔。
孟迟菀还没开口,便听他又道:“何况,他弄坏了你的衣裳,让我很是气恼。”
此前少年的的确确挑破了她的衣带,不过好在云羡清及时出现。
叫她更为惊诧的是,云羡清总是一副温文儒雅淡如君子的模样,居然也会用到“很”这个字眼。
再看那少年,尚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只是眼尾洇开了潮红,不知他的那场幻梦是个什么个境况。
孟迟菀当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当即对着云羡清道:“不若也将他的衣带挑开?”
话罢,她笑了笑,像是也能明白自己的话语有多荒谬。
她尽力想要不表现出任何失意,可语句腔调中不可避免还是带了些难过,神色间更是能看出些强撑的意味。
她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可也实在不会动辄打杀。云羡清应当也不至于杀人。
“迟菀当真想要看他?”云羡清动作不变,语带笑意,状似玩笑话,但语调又带了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虽是自己挑起的话头,但她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又看了眼少年,见他好似快要反应过来的时候,道:“我看这种人做什么。不若叫他吐出些我想要的东西来才好。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仙、盟、弟、子,正、派、子、弟。”
最后几个字她下了重音,一字一句,像是在提醒什么。
“姑娘打的好算盘。”少年终于回过神来,眼尾的潮红在一点点散去,他看了一眼腕上平静地镇祟铃,“只是无论如何,我此行的目的都达成了。”
“故而,我可以满足姑娘。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孟迟菀将枕头缓缓推向床榻间,意图盖住那本林妤冬说的书,一边不动声色地道。
“那不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少年垂眸看向身前的那把剑,而后目光对上云羡清那张脸,脑海中闪过一丝怪异。
这张脸,按理说,是对不上那位的。
只是——
下一瞬他便急剧得睁大眼睛闪避开,亲眼看到那把长剑化作了水流,缠上了他的脖颈,水流汇聚而成的剑刃破开他的皮肉,生生让他失去了所有气力!
体内的灵气翻涌着,却无法凝结起来!
“什么诚意。”云羡清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像是那把水流化作的利刃,一点点在收紧。
他轻嗤:“诚意是什么东西。有我这把剑好用吗?”
孟迟菀也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道,有这种招数早怎么不使出来呢?!
云羡清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轻笑道:“趁人之危实在非君子所为,可我眼下实在有些气恼。姑娘想要些什么,尽可以现在说,趁他师兄还未从幻梦中醒来。”
“好啊。”孟迟菀也放松下来,对着云羡清笑笑。
而后她对少年道:“不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伸手想要将床榻间那本书拿起,可那书页在碰触到她的一瞬间便化作气体钻进了她的身体中。
霎时,她感受到了灵魂上的荡涤之意,突然便明白了,林妤冬作为魂灵是如何写的书。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书,是她灵魂的一角。她将所有的记忆,都编制在了这张灵魂化作的书页中。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而后她问少年:“你当真是仙盟弟子?”
少年咬牙不语,脖颈上的鲜血溢出的更多,几条鲜红的溪流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可孟迟菀似乎并没有打算等待他的答案:“陵绛宫。是这里吗?”
她每说一个字都没有放过任何他的反应,看到他皱缩的眉目和瞳孔,她几乎是斩钉截铁地道:“你来自陵绛宫。”
之后她又放轻了语调,问云羡清:“仙君知道这是哪里吗?”
云羡清顿了顿,而后摇头。
孟迟菀便收回视线,而后又问少年:“你知道林抒春去哪里了吗?”
少年死死咬住牙关,不能开口,却也不能动脑袋,只需要一丝偏差,他的脖颈便会与身体分离开。
“你知道,对吗?”孟迟菀再问,目光灼灼。
“林抒春是谁?我不知道。”少年艰难开口,余光一直望向一旁呆滞着的师兄,期盼着他能快些清醒。
“你们是奉师命前来,故而,这一切都与所谓的陵绛宫有关对吗?”
她再次开口,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灵光。
“仙君。我只是一介凡女,不过是想要攀个仙缘,那鬼说可以带我修仙,故而我才替她隐瞒了些,对于你和她所在乎的那些事本就无甚兴趣,可偏生仙君如此对我,那我如今也只好自保了。”
末了,她道,话语中带了些凄清的意味,面上又泛起了无辜之意。
“我这人又最怕麻烦,故而只要仙君放过我,当做没有这些事,我们大可以好聚好散。”
在这里杀个仙君,她就真的与平静的生活告别了。
“好。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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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少年余光仍旧瞥着师兄的方向,听到这话,不假思索地开口。
“可是我无法全然相信你。不若让我也看看你的诚意?”她喜笑盈腮的模样在少年看起来有几分刺目。
“……你想如何?”沉默几息后,他道,似乎是无可奈何,语句间又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此前仙君说我有仙缘能助我修仙……”她漫不经心道。
“在储物袋中。整个储物袋……你都可以拿走……”少年咬牙切齿,末了边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一般,祭出储物袋。
孟迟菀冁然而笑,伸手接过,打开清算了一下。而后道,声音都偷着欣喜的意味:“不只是里头的东西,储物袋也可以留下吧,毕竟……你刺破了我的播种袋……”
少年闭了闭眼:“……可以。”
“那好了。仙君可知道有什么能让你信守承诺的术法?毕竟我这条小命可经不起仙君戏耍。”她慢慢悠悠抬眸,凑近少年一字一句道。
“……不知。”少年道。
她从桌面上中翻出书来,而后一声一声地念:“打入契印者,生生世世不得违背誓言,违者……”
少年瞪大双眼,而后道:“你要给我钉入契印?!你也配?!”
“我如何不配了?不仅要钉,还要你自己亲自钉。”
她正笑吟吟说着,余光却突然瞥到了一旁的另一位少年。
那少年目光正变得清明起来,手中也开始捏起了法诀!
可下一瞬,她的心又沉寂下来。
因为那把水剑不知何时缠上了那个少年的脖颈,不似是剑,倒似是一匹绸锦。
一瞬间,她放松下来,对上了云羡清的眸子。云羡清仍旧是那副温吞润泽的模样,可手中的剑却握的紧紧的,没有一丝颤动。
“钉吧。”她又笑吟吟道,“你们俩互相钉。”
好一会。少年们怨气冲天。盯着孟迟菀的目光比万年野鬼还要怨毒。
可下一瞬,又纷纷痛苦地收回目光,疼的龇牙咧嘴。
原因无他,孟迟菀让他们钉入的契印是:永远不得对孟迟菀和云羡清起任何恶意。
只是不知为何,二人在听到云羡清的名字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可下一瞬又消失不见了,叫她无从盘问。
一旁的云羡清更是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孟迟菀根本不怕少年们在钉契印时耍花招。因为她最后一层保障根本便不在这一层。
她从暗格中掏出来一瓶少年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而后打开盖子,分别给少年灌了些。
“听妄酒。仙君没有忘记它吧。”她轻飘飘道。
少年却有气无力。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不能骂,但也不想夸。
他们钉的契印是真的。本来是假的,可是不知为何,师兄给他钉了个真的,那他……总不能吃亏吧。
“你们杀死了这里的鬼祟,从来没有见过我,更记不起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孟迟菀清算着储物袋,慢条斯理道。
少年们目光慢慢混沌,而后倒下。
19. 第 19 章
云羡清收回水剑。面色陡然间变得惨白。
“云羡清!”孟迟菀慌忙放下储物袋搀扶住云羡清,神色一瞬间染上了些失措。
而云羡清像是看不清东西一般,无力地摸索了两下,却没有倒下,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而后顿住,语句间有些乞怜:“我有些疼。”
孟迟菀呼吸一滞,上一次听见他这般说话还是在她救下他时,那时他估计以为她要抛下他吧。
后来每一次她问他身体是否有恙,他总是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几乎从来未曾在她面前实实在在地说过这种话。
她放轻语调,而后道:“何处疼?不若我带你去找方老?”
云羡清闭了闭眼,似乎将什么东西压进了身体中,而后道:“方老应该看不出什么……。”
他静默一息,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又道:“姑娘此刻是何心情?”
“忧。担忧仙君的身体。”孟迟菀不假思索道,全然没有任何含蓄。
云羡清抿唇笑了,唇色抿开后血色更浅淡了:“我也在忧。那方才呢?”
她细细思索,语速迟缓,又好似有些不确定:“应当是有些……悲悯?还有些愤怒,加上一些快意?”
“是难过些什么呢?竟沉闷到呼吸都要停下。”云羡清瞧着她,长长的羽睫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着,语句间不知是好奇还是轻叹。
你如何知道的?
孟迟菀第一反应便是奇怪,但她转瞬想到自己方才的种种反应,也许真的泄露了也说不定。
但云羡清转瞬便接着道:“是在好奇我如何知道吗?”
孟迟菀抬眸看他,微微蹙眉。
云羡清看着她,似乎在欣赏些什么,好半晌,才突然叹了口气,轻笑一声。
这笑好似将所有的虚弱都抖落空了,只能听到他声音清晰:“我的身体似乎与你有些关系。”
“与我有关?”她有些迷惘。
“忧你所忧,喜你所喜,悲你所悲。大概是这样。此前我是不确定的,故而未与姑娘提过。只是今日,我清楚感知到了姑娘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我能感觉到姑娘在被人威胁时的不安,也能感知到……迟菀在被我救下时的弛懈……还有后来的悲伤,恼怒,快意。”
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击缶:“迟菀,我都知道。”
孟迟菀愣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开口,声音带了些颤抖,问出的句子却是出乎意料的与这一切无关:“仙君为何唤我迟菀?”
“唤你迟菀时,你似乎是欣悦的。心口涌动的这种感觉,我似乎也是欣悦的。”他笑着,眉目清浅又柔和,“我不愿迟菀不安,我喜欢迟菀的悦然快意。”
孟迟菀心口涌动着细细密密的东西,可她分不清是什么,只能感知到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缓了缓,见云羡清又是那样温煦的笑,有些讷讷的垂下头。
她明白,此刻的所有感受,云羡清都能感知到。只是不知道此刻的感觉,在云羡清那里是怎样的意味呢?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而后启唇:“仙君说身体与我有关,可是为何仙君会突然面色发白呢?我此刻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
云羡清思索片刻,而后道:“迟菀若生恶念,我便会疼。第一次疼大抵是在……你教训马涧山一家时。”
孟迟菀指节猛然握紧,脑海中突然闪过些许画面,云羡清的身子总不见好,原来是……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些症状尽数转移给了他。
云羡清又道:“可迟菀,我不认为那些是恶念,是他们来招惹你的,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公。凭什么迟菀受了欺负,却不能报复回去?”
她有些仓皇,望向云羡清时目光带了些愧意,可她又实在不知原因,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她试图回想从前找到原因,可脑海中空空,唯一能想到与她和云羡清有交集的似乎……
她突然滞住——衍息丸。
母亲留下来给她保命的丹药,她给了云羡清。
似乎在这之后,她的那些束缚便都消失了。此前她一直认为是念魔之心并未被完全封印。可如今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原来一切。都源自于衍息丸。难怪方老如何瞧他身上的病痛也瞧不出原因来。
可衍息丸,究竟为何能……
“迟菀能救我,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不必自责。我倒是庆幸,疼是疼在我身上怎么说,也比疼在迟菀身上好过些。”云羡清似乎又感知到了她的一些情绪,温声道,“我暂时无事,不若先解决一下这二人的事?”
他偏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个少年。
孟迟菀回神,方才险些忘了正事。若是叫这两个少年醒来,也不好解释。
她意欲将两个少年拖到别处,云羡清却对她摇摇头,直接将二人丢出了门外。
而后两人再次坐在了某个夜晚他们一齐坐过的院中。
氛围又有些像那夜。
“听妄酒会解释一切的。”他神色冷然,语调更是无情。
而后对上孟迟菀的目光,他又瞬间变回那个温意的模样,语调温和到似乎在同什么孩童说话:“迟菀若生恶念,我便会疼。故而,迟菀,我教你修仙吧,你不要怕,不要为了那些打不过你的人事而不安。他们都是蝼蚁。”
“迟菀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任何在乎的人。”
他神色温柔,可是眼瞳中似乎闪着些傲然的光。风吹过发梢,可他笑着,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她。
孟迟菀心口又变得酥麻了,她指节微动,握住了裙角,想要强压下这种感觉:“云羡清……”
她语调模糊,听不出是何意味。
可云羡清却实实在在地“嗯”了一声,而后又是那样温意的模样,笑望着她,等她开口。
似乎,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她愿意开口。
可是,心口漫开的酥麻早就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他在心里笑。眼睛里也是悦然的光。
我保护你好不好。不要怕。
孟迟菀垂着眸子,还在平息,突然便想起了,那盏置命灯。
她想,或许并非要此刻认主。那盏灯或许也并不一定要用在她身上。
依据林妤冬的记忆,置命灯若是召回魂灵,还需有人愿意献祭,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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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主人新生。实际上,是一命换一命。
而林妤冬之所以没能新生,便是因为无人献祭。愿意为她献祭的人,死在了那场屠杀当中。
那孟迟菀自己呢?其实她根本想不出来,有谁愿意为她献祭。
说来可悲。她在这世上,细细数来,竟然——孑然一身。她死后能为她悲哭的人竟都找不出几个。
献祭,更是令人贻笑大方。
不过好在,现在兴许愿意为她悲哭的人,还有个云羡清。
可到底,他也是要离开的。
“云羡清。若是我一生顺遂,你会一辈子都感受不到我的恶意加注给你的疼痛,可……可我也会疼会怨。”她轻声说,“所以啊,我们找找办法,叫你不疼好不好啊?”
她心中知晓,她不能一生顺遂,她也没办法不怨不反击,故而,她想要找找解决办法。
“我会尽力克制住的。”她最后轻叹。
云羡清望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他最后也只说了句:“好。那我便祝迟菀,仙途坦荡。不必再经受坎坷。”
有那么一刻,孟迟菀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天上人间的美好。
而后,打断一切的,是一阵平静的敲门声。
难道是两个少年醒过来了?
孟迟菀与云羡清对视一眼,想着到底要不要开门。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是我。门口躺着的两位还未醒来,你大可放心。”
说是熟悉,实际上也不过是听过一次罢了。
是此前那个敲过一次门,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的那个男子。
她记得他最后说的话是:“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抵是因为,这句话她大概已经可以回应他了。
她上前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男子。这一次他穿着的衣裳与此前并不相同。而是,与她在幻梦中所见过的弟子服相同。
这个人的眉眼,像极了,幻梦中——那个一声声“冬儿姐姐”的怀霁。
或许。这个人就是怀霁。
“姑娘,还记得我吗?”渐长的年岁赋予他更为沉稳的声音,也带给比从前更为成熟的眉眼。
他看起来,比冬儿姐姐,年纪大了许多。
再叫冬儿姐姐似乎有些奇怪了。
可他还是道:“我是想问,冬儿姐姐,她有留下些什么吗?她还好吗?”
他一字一句,像从前一样,可惜那些缱绻的岁月都终结在了少年拜入仙门的那刻。
孟迟菀低落藏纳在语气间:“她未曾留下什么……她……过的很不好。”
“这样啊。”怀霁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有些嘲意。
“冬儿姐姐不愿见我,她始终认为我也是有罪的,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对吗?”他道。
“我不知晓。可我从记忆中,能感知到,她未曾怪你,她只是……不愿你见到她日渐阴祟的魂灵。”孟迟菀开口。
“是吗……”怀霁还是那副颓然的模样,而后道,“我来,是为了,将那盏灯亲手送予你。”
20. 第 20 章
“你是说……”孟迟菀犹豫片刻,不确定道。
“置命灯。”怀霁平静道,仿佛再说一件在稀松平常的事,但他的语气又似乎有几分释怀或者欣慰,“第三盏灯终于找到了主人。好多年了……”
“可我……”孟迟菀犹疑,她其实在想或许自己并非是这第三盏灯主人的最佳人选。
就献祭那一个条件,她其实都没办法做到。那盏灯给她或许并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无非是将她变为孤魂野鬼,困在一处积攒怨气。
“冬儿姐姐将它送给你,是送给你一个希冀,是一个祝愿,如若你能一辈子顺遂无忧,那那盏灯能做一盏真正平凡的灯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怀霁认真道,眼睛里似乎闪过些什么,看不真切。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接着道:“若是不幸点亮了它,那兴许你也能找到将你的生命置之于自己生命之上的人。凡事总不要太早下定论。或许,未来,你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孤寡呢?”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后短暂地入了神,再开口时一字一句间尽是郑重:“不要放弃,总会有人,愿意倾尽全力,赋予你新生。你值得成为那盏灯的主人。”
孟迟菀偏头对上了云羡清那双澄澈的眸子,像是明镜一般。
她看到云羡清在笑,她看不出来他是何意思,可她莫名就有了供奉置命灯、成为置命灯的主人的冲动。
她想。万一呢,万一她之后能一生顺遂呢。或者她不那么幸运,就偏偏成为了野鬼,那有了置命灯在,她也能回到这里,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可以成为作祟一方的恶鬼。
为什么说是恶鬼呢?因为她的确积攒了好多怨气,若是可以看得见的话,估计整座宅院都装不下,一直要冲到云霄里去。
她眉目弯弯,突然有了笑意,心间柔软下来,似乎软化成了一团棉絮。
怀霁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将灯捧在手心,而后交予她。
“为何……灯会在你这里?”孟迟菀接过置命灯,而后没忍住问道。
林妤冬消散前分明同她说置命灯被供奉在宅中地底的佛像中。
“冬儿姐姐忘记了,那灯无人供奉的话,十载便会失效。某年我在一个白日将它取出,供奉了好多年了。冬儿姐姐的那一盏……”怀霁提到林妤冬时微微笑了一声,可眼睛里又被悲伤笼罩住了,像极了晨起的雾气。
“碎了。”他顿住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就在今日。”
所以,他在今日前来。
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其实一直就在不远的宅院中。冬儿姐姐应该感知到了,故而从来没有越过这片宅院。她是极不愿见我的。”
孟迟菀静默下来,她此刻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只觉得捧灯的两只手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可灯分明并没有那么凉。
而后,暖意是从右手的指尖开始传来的。
她低眸,云羡清指尖燃烧起一张符箓,而那符箓离她的手很近,温暖却又不至于烫到她。
她突然便想起,初次见到云羡清时,怕他冷,她给他贴的那张生热符。
原来兜兜转转,所有的事都还有转圜。
怀霁在一旁看着,直到她抬眸看他时,他才堪堪回神,而后开口:“只要滴血认主便可,我便不多叨扰了。”
门合上的时候吱呀响了一声,许多事都告一段落。怀霁并未主动谈及任何有关陵绛宫的事,也没有提及有关林抒春的事。
她也并未主动开口询问。即便是问了,兴许也只能得到一句他从前说过的话:“该知道的,你最后都会知道。不要刻意去追寻答案。”
他既然不说,那便是时候未到。
她只是孟迟菀,一个普通人,在不能一击必中时,她最先要做到的,便是沉寂下来让自己变强。
如今的孟迟菀,即便是知晓了陵绛宫,知晓了背后的一切,也始终无能为力。
怀霁离开,门口的两个少年也不见了。
她将指尖轻轻刺破,看血色滴落在灯上,而后被吸收,心中不可避免地局促不安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又有些好奇。
将魂灵置于一盏灯之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是轻飘飘的,还是沉重的?
她在心中设想着,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置命灯,生怕错过什么。
但下一瞬,置命灯亮了起来。可颜色与她在幻梦中见过的丝毫不一样——它亮起了红光,红的刺目,像是被血色被点亮了一样,看起来竟有些妖冶。
而后她便感觉到呼吸滞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扼住她的脖子,体内还有一种莫名的抽离感。
怎么回事?
下一瞬有人扶住她,关切地问她如何。可她听不清了。
好像在溺水,整个身体都失去控制了——
而后又清醒过来,耳中的轰鸣声远去。
视线清明起来,面前的灯又灭了,像是方才的鲜红只是幻觉一般,但其上似乎还残留了一些红意。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指节却被人握住,而后放下。
她抬眸,正对上云羡清关切的目光,他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但有些奇怪。
她低眸,云羡清握住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怎么受伤了?”她自然地问道。
“不知道。”云羡清破天荒地这么回答她,说话时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所幸不过是个小伤口,孟迟菀坚持替他上了药后,便没有过多纠结。
至于置命灯,在她所知的林妤冬的记忆中,在认主时似乎并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可她也无从查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她后来也并没有什么其他不适的地方。
无奈只能将它抛之脑后。
孟迟菀突然想到此前还未查看完的储物袋,便迫不及待将储物袋拿到院中,与云羡清一同查看,也好叫云羡清帮助她辨别这些仙门的东西。
初初数过去,里面是几本零散的剑法,还有一套吐纳汇聚灵气的教学书籍,以及一些据云羡清说是汇聚灵气通经络的丹药,还有一些她暂时应该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法器。
讲实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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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些失望,因为这与少年当时信誓旦旦说能帮助她修仙给她带来的期望值之间有些落差。
这些东西,仙门脚下都可以买到。只是她买不起罢了。
原本买不起的东西,就这么得到了。
这么一想,她又安慰好自己了。虽说是历经了一番磨难,但最后得到的东西,怎么说也算是差强人意吧。
就在她快要将储物袋翻遍的时候,里头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将它拿起——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木盒子,没有丝毫装饰。
而后她将之打开。
里面正躺着一颗小小的丹药。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它竟是朱红色的,像凝结的血滴一般。
而更为不同寻常的是——云羡清竟一瞬间面色难看起来,从她手中拿走了它。
这究竟是什么?
孟迟菀一时间愣住了,视线顺着云羡清的动作从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转移到了云羡清的面颊上。
云羡清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些,面色惨白,神色沉沉。
这颗丹药似乎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
下一瞬他突然低头,用手捂住脑袋,神情痛苦起来。
孟迟菀在一旁不知所措,想着要带他去找方老或者去个医馆,一时间却又拽不动云羡清。
她想着自己去找方老,却又放心不下云羡清。
就在她迟疑间,听到云羡清开口,一字一句,有些清晰的嘲意:“血灵丹。”
孟迟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他接着道:“他说的能助你修仙的东西,就是血灵丹。”
“血灵丹?”孟迟菀疑惑道。
但云羡清轻笑一声,满是嘲意:“这倒的确是个捷径。”
而后他又正色对她道:“我劝迟菀莫要吃它。它可以让你仙途坦荡,但——你会罪孽满身。不过迟菀若是想要吃它,那也无妨,些许罪孽罢了,迟菀可以处理好的。”
孟迟菀睁大眼睛,周身不自觉惊起一阵寒颤,再次看向那枚丹药时,仿佛看到了一个满手鲜血的魔族一般。
它此刻看起来更像一颗凝结的血珠了。
“至于它的来历,或者它是如何生成的,迟菀还是不知道为好。”云羡清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呼吸平缓,语调轻柔。
“迟菀想要吃吗?”他问。
孟迟菀摇摇头。若是为了所谓的修仙或者什么仙途坦荡,沾染上一身罪孽的话,那可太不值当了。
她也相信云羡清不会骗她不会害她。
云羡清笑笑,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还是让我带迟菀修仙吧。首先,我要问问迟菀,迟菀为何多年未能入门进入练气期呢?”
“我瞧迟菀并不似那般没有天赋,体内有灵脉,经络也并非那般滞涩,那是为什么呢?是迟菀心中有放不下想不开的事?是什么呢?”
“告诉我吧。如果想要修仙的话。”他声音仍旧迟缓轻柔,带着笑意。
“我想知道迟菀的一切。我想成为迟菀修仙路上最好也最重要的引导者。”
21. 第 21 章
心中有放不下想不开的事?
孟迟菀沉默下来,心中也在思考,可她在脑海中搜刮遍了也想不出来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放心不下的。
是怕死吗?
似乎也不是。她惜命她自己知道,可若真是不幸,那也没什么好看不开的。
故而她静默半晌,给出答案:“并无。”
云羡清还是笑,可那笑似乎淡了些。可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云羡清似乎是相信她的。
“并无吗?迟菀是忘记了还是刻意逃避?兴许都不是,是迟菀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并没有走出来过。”云羡清十分有耐心,一字一句像羽毛刮过耳畔,叫她忍不住仔细聆听。
可纵然他这样说,孟迟菀却还是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是看不透的。
“那不若,我带迟菀去找找看?”云羡清并没有气馁,还是温和地引导着她。
孟迟菀那句“你如何带我去找”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只是顺从地跟着云羡清走,而后路越走越熟悉——
这分明是去伽蓝山的路。
此前聚集在这里的仙门弟子已经离去,凝结的结界也变得黯淡像是下一刻便要消散。
孟迟菀伸手碰触了一下结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显然这结界并非是用来防她的。
许久没来了。上一次来这里,似乎还是初初捡到云羡清时,如今她同云羡清都已经一齐经历过好几桩事了。
果真是世事瞬变。
那时她还想将云羡清抛下来着。
此刻云羡清却好端端走在她身后——他似乎总是这样,慢慢悠悠的,好似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无甚所谓。
“云羡清。关于这座山,你还记得些什么?”她笑吟吟地问他,眉眼间漫着笑意。
“记得一把长弓,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后来我以为你要抛下我,又觉得那月亮黯淡下来了。”云羡清缓缓开口,似乎心情也还不错。
“啊,你说那个啊,那是幻化符。我喜欢它幻化出的长弓,流光溢彩的,倒真像月亮。”孟迟菀笑眯眯点头,解释道。
云羡清望着她,她那张清秀如清莲的面颊上满是笑意,那双眼睛里却总是亮着光,似皎皎月光寂照着他。
此月非彼月。可也实在美好。
故而他含笑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还记得什么?”
漫长的路途上,孟迟菀捡了根树枝,百无聊赖在手中把玩,分明是细细的枝叶,此刻看上去倒像是一把剑。
“还是一把长弓。那把长弓射出的箭融化了我肩头的冰,叫我一时间忘却了疼痛。”云羡清道,那副清隽的面容似乎被什么浸染了一番,显得更生动了。
只听他一字一句接着道,听得出几分揶揄的意味:“那时我便想,竟有人会这般傻,自己都要死了,还想着旁人。”
怎会有人。在意旁人到这种地步呢。人不应该都是自私的吗,那才是人之常情啊。
云羡清在心中想着。
孟迟菀边走边听着,却突然感受到心口泛起一阵温暖,像是春日的雨水漫灌过来,带着些甜滋滋的暖意。
云羡清突然偏头看她。他心间也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暖意,可他不知为何,这绝不会是他自己的情绪。
故而,他想看看,孟迟菀在为了什么而欣悦。
可他看了她半晌,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心间的情绪愈来愈浓重,莫名的情绪充斥着他周身,在其间流淌着,像是要直通到什么地方去。
好生奇怪。云羡清收回目光。
孟迟菀走在前头,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放慢步调,等着身后的人三步两步与她比肩。
似乎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平平淡淡,无甚波折。孟迟菀在心中想。
可——
一支尖利的藤蔓穿空而来,直奔着她眼瞳处生长!下一刻似乎就要穿透她眼睛,掠夺掉她的生机!
只闻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味,耳边刮擦着枝叶抽芽的声音!
她想要抽出符箓幻化出长弓却已来不及,手腕却被拉住,微凉的指节一直沁到她心里。
在这种危急时刻,她不合时宜地突然想到云羡清的那副眉眼——是了。他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能打乱他的情绪。
可他总是能出现在她身侧。
她身子翻滚到一侧,撞上温热的胸膛,一阵熟悉的木质香覆盖掉空气中的青草气息。她左手抽出符箓,抛向半空,而后一把赤红的长弓被拉开,迅疾地射向那根藤蔓!
藤蔓从中间撕裂来,而后缠绕上剑身,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青草气更浓重了,潮湿到闻起来近乎是腥气了。
周边树木突然开始动起来,像是一群在花楼中吃醉了酒左摇右晃的疯子。
孟迟菀站起身来,而后警惕地望向四周,空气中似乎能听见裂帛的声音,她一瞬间打起精神来,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她将云羡清扶起来,却见自己的衣袍碎裂掉了一侧——方才的裂帛声应当就是这个声音。
可是——是什么时候?!
云羡清身上似乎沾染了些泥泞,发丝也散乱了些,可看他面容,似乎半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
他开口:“迟菀,保护我。”
孟迟菀:“……好。”
她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她心头巨大的心跳声攒动着,一点点拉动着她心口的那根弦,每一次波动,都是一场震荡。
忽而一根枝杈悄无声息地攀爬上了她的脚踝,她低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掀起,倒吊起来!
枝叶刮过空气掀起一阵凌厉的风,而后便听见枝叶齐声断裂的脆响。
极速坠地,她闭上眼睛预备迎接疼痛,却被人抱住,温热游走在她和他连接的每一处。便连猎猎风声都短暂停住了。
而后她抬眼,正对上云羡清淡漠的瞳孔。一手环抱住她,一手之上正缠绕着那把水剑,而水剑的另一端是璀璨的火光。
她那把似火的长弓,此刻正紧紧握在手中,垂在水剑一旁。它与这把剑分明水火不容,却又偏偏纠缠在一起。
“不是说好了你保护我的吗?”云羡清此刻还有闲心与她笑谈,温吞的语调无论如何也不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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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孟迟菀眼神示意他将她放下,而后再次拉弓,弓弦震颤,羽箭飞出时,她耳侧的发丝被吹起。
她定定看着,那根最长的藤蔓再次分裂,缠绕住羽箭,而后羽箭之上忽而燃起火光,一点点,燎烧过去。
她突然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被困在哪一方水域中了。”
她偏头,看向云羡清。云羡清神情专注,等待着她的后话。
可她突兀地笑起来:“所以说,我不喜欢水,不喜欢雨。偏生仙君像那温阳。”
她抬手在射出一箭。而后扔出另一张符箓,从中拽出把长剑。长剑划破空气,像是船桨划过水面,发出一阵咻咻声。
漫天枝叶的簌簌声中,那把长剑上再次燃起火光,她提剑,砍过去!火光在舞动中生出燎原之势!
烧过去!烧过去就能看到前路!
枝叶被烧过,所留下的并非草木灰,而是一根根枯骨。血色被埋进了土壤中,化成灰烬。
一根根枯骨之上,正站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他面颊上的皱纹像是一圈圈不规则的年轮,他眯着眼睛,望着他们二人。
孟迟菀也立在原地,剑尖垂指着地面,其上未覆一丝血色。火光依旧那样盛,经久不息。像是能燃烧一辈子。
“养料……最好的养料……两个……”那老人开口,声线像是地面上的枯枝乱叶被踩碎的声音,嘈杂而又不甚清晰。
孟迟菀提剑的手紧了紧。而后回头对云羡清道:“仙君可要为我兜底!”
说罢,她提剑而上,碎裂的衣摆在空中舞动,像是圣洁的羽毛散落空气中不断飞舞着。
那老人周边突然生长起一片藤蔓结成的墙,墙上每根藤蔓翻涌着沸腾着,像是浓汤中翻滚着的气泡一般。
便连地面都开始生长起同样的藤蔓,一根根,一片片!
结成的囚笼似乎下一刻便要吞没她!
孟迟菀环视四周,无一处能攀附,每一棵树,一株植物,都能成为他的爪牙,助力她成为所谓的养料!
但无所谓。
有人兜底呢。
赌一把。
她闭上眼睛,五感大开。
而后,提剑——
好难闻。好难缠。空气中的腥臭味愈来愈浓了,令人作呕。
剑尖上是微弱的灵气,从她灵脉中抽丝剥茧抽出的那一丝灵气。
希望够用。
脚步愈来愈快,耳边的风几乎听不见了,整个人都快被囚笼覆盖住了!那是一个她无论怎么跑也跑不脱的囚笼!
枝叶刮擦的声音愈来愈近了。藤蔓扭动着,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绞杀后融入骨血。
她拼命跑着,拿出了所有的气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粗粝的刺痛!
是了。
骨血。
要找到骨血。
腥臭味愈来愈浓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枯枝烂叶中,臭不可闻。
孟迟菀终于停下来,剑尖刺破那根藤蔓!
腥臭味一瞬间漫上来,像是千百年的烂叶汇聚而成的气息!
她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22. 第 22 章
藤蔓被刺破了一层皮,里头却不是树木该有的坚硬质地,内里汩汩流淌着黑色的汁液。
那由几层枝蔓织就而成的囚笼突然像是被煮化了一般零落散开,褐色的树皮被内里的汁液冲破,皮肉与汁液混合在一起,铺就了满地的泥泞。
孟迟菀站着的地方早便成为了重灾区,空气中满是臭不可闻的腥气,像是从污染了千年的荷塘里散发出来的一样。
那层黑色的液体正一点点侵占着她的立足之处,似要吞噬掉她那双杏色的鞋和她所有的素洁。
整个气息上涌,生理性的呕吐甚至战胜了她欲要躲避开的动作。
恶心。
最顶上的一层藤蔓正下着腥臭的黑雨。粘稠而又腥臭。
孟迟菀抚着胸口平息着呕意,眼眸浸出水光,而后捂住鼻子,再抬眼,便是漫天黑雨朝她打来,似乎要将她浑身都沾染个遍。
她步步后退,可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了一方小岛。汁液滴落打在叶片上发出啪嗒啪嗒声,像是在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弦。
躲不过去了。那片雨地覆盖了她的四周。
她低头再抬头。黑洞洞的雨点吞噬掉所有徒劳的动作。叫她将周边所有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那一声声啪嗒声换了声调。迅疾而又清晰。
是伞面被击打的声音。一声声,将所有的黑点涂抹开,而后混入岛边那层泥泞中。
而小岛,安然无恙。
抬头,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伞柄的木头能看出来是新做出来的,其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纹理。
低头是流水潺潺——那把水剑此刻正化作溪流,阻隔住了泥泞的侵蚀。
再抬眸,便见青年含笑看她,比春日的溪流还要和煦,比三月的花开得还要烂漫,这一次,心跳的速度胜过从前千百次。
啪嗒的雨打伞面的声音与咚咚的心跳声好似二重奏。像是隆冬里下了一场雪,而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捂住的不是耳朵,是那颗跳动的心脏。
她低眸,想要避开,却见他那骨节分明有如白玉的手幅度微微倾斜着,其上青色的脉络根根分明。
这伞分明是朝向她倾斜着的。
故而,黑雨总先流淌向他,泥泞也总要先漫过他。
她保有所有素洁,那双杏色的鞋未染上分毫别的东西。她干干净净地留在伞下,留在荫蔽之中。
她突然想。兴许,这便是她曾千百次念过盼过的安宁。在每一次吃不饱的时候,每一次思及爹娘的时候,每一次被欺负却无法反击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多想有一份安宁啊。只要有那么个人能给她些荫蔽,叫她不用再风吹日晒。那便好了。
她可以长大,可以独立,可以强大起来,可偏偏她也总会想起,那段有人为她阵风挡雨的年岁。
他们说,那叫少年时。
可它结束地太快了。总让她时刻挂念着。
原来,一把伞就可以做到啊。
腥臭味似乎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油纸伞的木香,其实分不清究竟是油纸伞的香,还是青年身上的木质香。
可她情愿那是油纸伞。仅仅只是一把油纸伞。可心跳如擂鼓。
她所有真真切切的情绪,尽数流入了青年的胸口,他感她所感,知晓她一切情绪的起伏。自然,也能听见那场落雪般的慌乱。
孟迟菀突然开始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能陪她几载?又是否……当真别无所求?
她思绪万千,可云羡清终究只是望着她,而后开口,语调是一贯的温煦:“你说,被困在了哪一方水域?”
一时间,她甚至忘却了要问他是从哪掏出来的伞,只记得伞有些小,叫她和他靠得那般近。
几乎是咫尺之间。
她抬起衣袖提剑时,袖摆刮擦过他的胸膛,布料摩擦过的声音夹杂着他轻缓的呼吸声,几乎要撞碎她全身的骨骼,叫她一时失去气力。
“兴许,那方水域其实有路。还须得我再找找。”她轻笑一声,手中的剑震颤着,又化出一柄长弓来。
仍旧是那把长弓。
她抬手,对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不远处的老人,长弓烈烈似火,三指搭于弓弦之上,箭意破开满溢的空气,带动一阵风声。
她发丝凌乱拂过面颊,那张韶秀清丽的面颊上,满是细碎的倔强。
再找找。还有路的。
那老人浑身瘫软着,睁着眼瞳直直望向那支箭尾带过一簇火光的箭,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认了命。
这棵不知历经多少年岁的树,被销毁了主体,内里早便糜烂。如今只能流淌在地上,同那片泥泞搅拌在一起。
他认了。
可那箭却堪堪从他眉尾擦过,随即身后响起了一声噗呲声。是箭尖钉入皮肉的声音。
可他浑身完好。
他扭动着液体一般的身躯,回头,便见一支呲着牙猩红着一双眼的妖兽倒地,那双爪子还张牙舞爪的张开,未来得及收回。
而它眉心,一支泛着火光的箭正颤动,似蝶翼。
他再回头,便见那姑娘眉目清浅,直直地看他。
她救了他一命。
“姑娘,我早便无甚价值,如今活着不过苟延残喘。拖着这样的身子到如今,早便是违反常理。你留着我,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他混沌的眼珠转了转,而后道,那老迈的声音迟缓但能听清了。
“你身上,有一位……故人的魂灵气息。是……林妤冬?”孟迟菀疑惑地开口,似乎在确认什么。
方才拉弓弦的那一瞬间,她忽而捕捉到了一抹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陌生是因为此前她几乎从未闻到过。熟悉是因为,她一闻,便知那是什么。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般。
可从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她一时有些犹疑。
那是一股很熟悉的花香,似乎在哪里闻见过。可分明是花香,她却瞬间认为那就是林妤冬的魂灵气息。
原来魂灵是有气息的吗?
“林妤冬……”那老人眼眸突然清澈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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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而后很快又浑浊下去,像是瞬间的回光返照。
“你知道她。”孟迟菀这次笃定道。
“姑娘。你知晓我是一棵树,可你知晓我是一棵什么树吗?”那老人笑笑,声音嘶哑着。
孟迟菀摇头。
老人又笑,笑得咳嗽了两声,似乎要将心肝都咳出来。
“是落英树啊。”老人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中又带了些回光返照般的生机。
似乎只有提起这个时,他才活过来。
孟迟菀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
但老人紧接着开口:“我从前,就是林家宅院里的一棵树。听他们说,我是落英树,每到三月,我开满了花的枝桠便会垂下来,风一吹,花叶便落了满地。冬儿……我听他们是这么唤的,我便也这么唤好了。”
“我修行了百年,终于长成,得以化灵。我走的那一年,冬儿和春儿都来送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便说,落英树可以扎根在任何地方,他们叫我不要怕,他们说若是不行,我还随时可以回林家。”
水剑在一点点开着道,孟迟菀一点点靠近。
老人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继续道:“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东西,很多次都差点死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所有某次死里逃生后,我想着再回到林家,至少在死前去见一见故人。”
“可我……后来入了魔。魔是从什么时候钻进我心里的,我也不知晓。可我偏偏就是成了魔。我不再是树灵。而后我在伽蓝山,第一次杀人,可没杀成,被人拦下来了。”
“我心中气恼。可我偏偏记得那张脸。那是一张我看了数年,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脸。林抒春。春儿。我这么唤他。那时他白衣负剑,正要赴往仙门。我突然便不敢看他,无论心头的魔如何叫嚣。”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故人啊。我砍断了一双手臂,告诉他,我不会再为恶,可身体被那魔冲撞地快要散架。”
“他留给了我他唯一一个法器,镇魔镜,他说是同他气血相关,可以替我镇压魔,于是我就这样苟延残喘下来。可我后来再未见过他。直到有一日,镇魔镜碎了。”
“我去了林家。无一活口。”
“后来,没了镇魔镜,我压抑了许久,终究没能压制住。我又成了魔。我在伽蓝山上呆了数年,杀了无数人,可再也没人能救我。我以为忘却了的名字,大概也只有如今弥留之际能想起。我对不起春儿,对不起冬儿。”
“我从前,花开时花香也曾十里绵延,浸透整个街巷。可如今,我臭不可闻叫人作呕……”他轻轻笑,一笑一喘,听起来又像是在哭,“他……去哪了呢……”
孟迟菀堪堪才走到他跟前,他却已慢慢消融,腥臭味渐渐地淡了。
原地只留下一面镜子。
其上纵横分布着裂痕,像一道道丑陋不堪的疤痕。
孟迟菀捡起。
却见镜中映着的,正是一道白衣负剑的身影。他偏着头,微微笑着,可眼睛里,弥漫着悲伤,像有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雾。
23. 第 23 章
镜中人迟滞地转动眼瞳,对上了孟迟菀的眼睛,他唇边的浅笑不变,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
孟迟菀看着他,愣愣出了神。
镜中人显然就是林抒春,可他眼睛并非像幻境中一样空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抒春的真实样貌。
他那副清秀的面颊,配合上他那双悲悯而又柔和的眉眼,看上去倒真的像春日的一幅画卷。
而后便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她偏头,便见云羡清清淡的瞳孔看她,似乎有些委屈。
他笑着道:“有那么好看吗?”
孟迟菀的眼睛里突然便溢出来些欣悦,她也笑,那笑意荡开,一直流淌到他心里,只听她道:“好看。可是,云羡清更好看。”
而后,她朝着他伸手。
云羡清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的手从他面颊上刮擦而过,轻轻触碰到他耳骨,在他耳后停留了一瞬,而后收回,指节捏着片叶子,在他面前轻晃。
她眉目弯弯,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可不知为何,她在云羡清眼中似乎变地不一样了,眼睛更亮,睫毛更长,皮肤更白皙水嫩了。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纱布。
云羡清忽然感觉到心脏开始敲锣打鼓起来,吵得他忽然有些烦躁。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而后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片叶子,指节相触的瞬间那种异样又来了,但他没表现出半分,只抬手轻轻碾碎那片叶子,平静道:“多谢姑娘。”
孟迟菀在手中将镜子转了一圈,而后犹疑着道:“仙君可曾见过这面镜子?”
“不曾。”
她又问道:“那仙君可有想起来自己是谁?”
云羡清漆黑的眼瞳定定看了她两秒,万籁之中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可他还是道:“不曾。”
孟迟菀将镜子收好,放入此前得来的储物袋中,而后道:“此前你说要带我去找我的心结,如今算是找到了吗?”
她停在原地看他,等他回答。
“并未完全找到。”云羡清停顿一下,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半晌后才开口。
“那我们继续?”孟迟菀抿抿殷红的唇,自觉道。
两人继续朝着山上走。
一路上各种低阶魔族和妖兽出没,她灵脉中本就枯竭的灵力一下子挥霍一空,几乎像是抽干了一样,再挤不出一滴。
可她咬牙坚持着。不愿叫云羡清看扁了她。
而云羡清分明也知晓她的困境,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时常不知从哪掏出来些丹药和水,送到她嘴边,脚下便是她方才杀的妖兽或者魔族。
二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谁也没喊停。
直到,到了熟悉的地方。
长眠之地。
熟悉的佛龛,熟悉的杂草。
她从储物袋中再次拿出一颗佛珠,置于佛龛前。
云羡清突然道:“你可曾,在这里见过什么人?”
孟迟菀轻轻扫去佛龛前的灰,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尽数扫去,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算是见过吧。”
原本这算作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可如今身边多了个人,既然是云羡清问起,那便也没什么好瞒的。
何况,她听到他问起的那刻几乎停滞的心跳,骗不了他。
这个人,如今是彻彻底底了解她的全部思绪。除非她什么时候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匿起来,甚至不叫自己的心知道。
“什么时候见过?”云羡清又问,他语气平淡,似乎在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般。
“绝望之际。”她一字一句,眼睛里的笑又从水底浮现出来,这四个字在她看来似乎分外寻常。
云羡清突然静默下来,而后问她:“何为绝望之际?”
“七岁。”她毫不迟疑地答,绝望之际,是从漫漫年岁中筛选出来的一年,正因为是从希望走到绝望,从有所希冀到彻底死心,所以才格外萧索。
此后数年,再多的苦难压身,都比不过七岁那年。
“那年我总是不懂事。什么苦都不愿受,父亲可以为我讨回公道,母亲也一直在教我长大变强,于是我轻狂,什么也不怕。直到那年我教训了一直欺负我的马涧山,而后我大病一场。母亲替我求药,回来便久病不起,父亲一人没日没夜干活。”
“后来呢。后来那日父亲替母亲上山采药,迟迟不归,母亲安置好我拖着病体冒雨上山寻他。我迷迷糊糊睁眼看母亲出门的背影。未曾想,那便是最后一面。”孟迟菀轻叹着陈述,语气中无甚情绪,像是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所以,你一直在想,要是当初你受着马涧山,任由他带人欺负你,不反击回去的话兴许一切就好了?”云羡清也蹲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小扫帚递给她,而后一字一句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孟迟菀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反问道。
“你见过佛修对吗?”他没有回答她,看着她清扫尘灰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七岁那年。我漫山遍野地找。最后在一颗榕树下见到了爹娘的尸身。四周魔息经久不绝,一丝一缕地往我鼻腔里钻,刺激着我的头脑。那一刻我只想着——算了吧,我活着做什么呢?”孟迟菀仍旧轻轻扫着佛龛,佛龛之上的青苔显露出来。
“那天雨下的好大。我拖不动爹娘,我一路往上走,祈求着谁能将我杀死,送我去爹娘那里。可我九死一生闯到佛龛前,想问问僧人或者佛,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经受这些?凭什么我不能心生恶念?”
云羡清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染上了些什么,可她低垂着头清扫着佛龛,并没有注意到。
“佛听不见。我瘫倒在地,那里其实早就废弃。我自己也笑自己。我分明才七岁。我闭上眼睛,决定就这么死掉。我死也要弄脏这片传闻中的清静之地,佛不渡我,那便看着我死。”
“可后来,我见到了他。”
云羡清轻轻问她:“是佛修?”
“是他。佛高高在上,可他却愿意拉我一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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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渡我,他说会用千百年的岁月,会用尽全力。我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又哭起来。我控诉世间的不公,斥责上天的厚此薄彼,可他只是看着我。我身上散出佛光。他请我,再坚持坚持。”
“他告诉我,一切都还有转圜。”
云羡清离她更近了些,四周是一片寂静,唯有清扫佛龛的声音不规则地响着。
“我信了。一直信到如今。我只是在想,是否有可能,那两具尸身能活过来呢,我下山时想要再去找,可我并没有找到。我想着,万一他们有天会再来寻我呢。故而,我咽下所有,活到现在。我是害死爹娘的罪人也好,只要还有转圜,我就愿意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不怕苦。我只怕没有希望。兴许我本性坏,那日,我当真想要杀马涧山。可他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想问他,你活着做什么呢?”
孟迟菀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佛龛前有一颗佛珠此刻正散着金光,就像是……佛的那双眼睛。
她将佛珠拿起,佛珠有如一颗温热的水珠,在她指尖散着热意,一直要暖到她心底里。而后,佛龛前她放置的佛珠都开始散出金光。
她手中的那颗佛珠突然便挣脱开她的指节,与那些佛珠一齐飘散到了空中,汇聚成一串。
而后,微风渐起,轻柔地抬起她的手——
那金色的菩提串从她指尖一直滑到手腕,贴着她的皮肉,温暖着她的全身。
好半晌,金光才慢慢散去,变成了一串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串。
孟迟菀抬起腕骨,看着那佛珠,心中的震撼一时间甚至无法言说。
这震撼来自于——灵脉里汩汩流动的几乎要溢出的灵气。
“那方水域,其实你早就走出来了。只是还差一点希望。迟菀,一切还不算完蛋,不是吗?”云羡清突然笑起来,像那手串一样温热。
“云羡清,你早就知道吗?”孟迟菀颤抖着手,轻轻摩挲着手串,一点点感受着灵脉里的灵力。
她这算是筑基了?
跳过了炼气期,直达筑基?
云羡清眉目柔和,笑意弥漫在脸上,他轻轻道:“迟菀看不见身上的莲印?光彩熠熠到有些晃眼了。”
孟迟菀看了看周身,的的确确没看见什么莲印,她这才惊觉,原来她那年看见的莲印居然一直就在身上,从未消散吗?
那佛修……
说要渡她,原来真真切切地在付出行动吗?
她心口泛起暖意,像是采到了全天下最难采也最好的草药。
从今日起,她就是一名正正经经的散修了!
若是幸运的话,兴许,还会有人,正儿八经地也唤她一声仙子?
她最怕没有希望,可如今,希望散播了全身,她每走一步,都似乎会有幸福掉落下来了,而后化成糖水,叫她周身都是甜滋滋的。
那场迷惘,应该结束了。若是可以,她还想帮助林妤冬,想去见见林抒春。
这样好听的名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24. 第 24 章
即便正式成了修士,日子也还是要照常继续过。只是与从前相比,日子里多了个云羡清和那句“今日修为长进如何”。
从山上回来后,那串佛珠上的金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它一直是温热的,温暖能散至她的周身,像是个终年不失效的生热符。
如今成了筑基修士,采药也更加方便了,每日她就上山采药换钱。有时也会行侠仗义帮助弱小,但不收取任何酬劳。
而每回再去长眠之地,她不再送佛珠,而是在佛龛前种一束花或一棵树下去。
但佛修也没有再出现过。兴许是她如今日子过的比从前好太多,再也不需要谁来渡她。
而云羡清呢,他则负责写些符箓,或是帮助人去解决作恶的魔族或妖兽,还会同她一起去方老的医馆帮忙。
除此之外,云羡清也像她的半个师父,指导她修仙,教给她许多她从书上见不到的剑法招式。
因为市面上的弓剑双修的书籍并不多,故而很多东西都是云羡清手把手教她的。
日子也便这么过去了。平平淡淡但却带给她很多满足,没有危机的日子里,都在好好生活。她想着什么时候她结丹了,就去陵绛宫看看,去尝试着寻找林抒春。
也当去见见世面。
不过两个月后的某一日,她突然感到灵脉中满溢灵力,灵力比从前任何一天都要更加充沛,她隐隐感觉到可能是要结丹,可这种感觉一直过了好多天,也没有要结丹的意思。
她尝试去问云羡清,云羡清只淡笑着看她,而后放出神识探查一番,最后也没说解决办法,只说:“看来我们得出个远门了。”
她一脸懵:“去哪?”
云羡清神识从她识海轻轻扫过一圈,而后抬眸道:“寻你的本命法器。”
她这下更加慌乱了:“仙君,咱们没钱。”
“谁说没有。再说了,没钱有没钱的法子。既然说了是本命法器,那自然会自动来寻你。”云羡清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轻笑道。
“都自动寻了,那还有必要去找?”她也笑了,而后反驳道。
“我们去碰碰运气而已。再说,书看完了,得去进点货了。不然,我这半个师父就快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云羡清用手中的书卷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而后,孟迟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云羡清来到了这个她来过一次但总体还很陌生的地方——仙盟。
仙盟这个地方,说是仙门之一,但与其他仙门不同的地方在于,仙盟山脚下的仙盟附属城衍生出了很多修真产业,有白的有黑的,有能明面上见到的,也有不能见的。
这里贩卖修真界能用到的所有东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不卖的。
仙盟并不管辖这些东西,这里也没有什么死板的秩序。
也就是说,只要你想买,没有买不到的。在这里,真正算的上碰运气,卖家有没有良心,全凭买家运气。
孟迟菀戴上斗笠,长长的面纱垂在胸前,她跟着前头同样戴着斗笠和面纱的云羡清走在闹市中。
还未完全至夜晚,这里早便张灯结彩,漂浮在空中的长明灯一直绵延整个城落。同凡间的菜市场一样,这里随处都是吆喝声,随处都能见到揽客的人。
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同她和云羡清一样,慢慢悠悠地逛着,悠闲自在得像是兜里有花不完的钱。
但实际上,两个人兜里加起来买不起店里一把法器。
偏偏云羡清看到她多看了店里的哪把长剑或者长弓,当即就要买下。吓得孟迟菀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只是看看。
从店里出来,她长叹一口气,将云羡清拉到一旁,掀起面纱,也用手抚开他的面纱,对上他的眼睛,而后对他说:“仙君,我知道你看着确实像很有钱的样子,但咱们得从实际出发,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末了还补充道:“云羡清,这是不好的行为,也是不好的想法。”
这时云羡清只含笑看她,眼眸中明明暗暗的灯光晦朔,但每次亮起,都能见到她那张清丽的脸,他神色认真,而后轻声道;“迟菀说的对。可是,我实在想给迟菀买。一时间忘了自己如今是个实实在在的穷光蛋了。”
孟迟菀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城中大亮,而后烟花齐齐盛放,千万簇流光点亮夜色,整个城躁动起来。
孟迟菀拉着云羡清衣袖的手还未松开,整个人便被烟火吸引住,流光映照在她脸上,将她面颊上所有生动的愉悦和欢喜映照地更加清晰,更加鲜活。
她看着烟火,云羡清从她眼睛里看万千流光盛放。
“真好看。”她突然道,这一声却淹没在在烟火声中。
而后云羡清凑近了些,眼眸中闪过困惑,似乎并没有听清。
而后便听孟迟菀大声道:“我说!烟火真好看!仙君也真好看!”
那一声声透过烟火的砰砰声落在云羡清耳朵里,而后又像是长出了翅膀一点点从他每一寸经脉中爬到心上。
他突然愣住了。衣摆下的那双手莫名攥紧了。
心口巨大的暖流几乎要将他烫伤。
而后他做出了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的动作,他对着孟迟菀不自觉道:“迟菀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这句话分明是他不会说出口的话,他分明也不该在烟火中大声说什么,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孟迟菀听见了,而后在心间嗯了一声。面上挂着盛大的笑意。这似乎是她七岁以后,第一次笑意满盈。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眼前的人和平淡无风的生活。
欣悦和快意流淌在两个人心间,成为维系他们感情的唯一牵连。所有的情绪都囊括在一声声烟火声中和对望的双眼中。
而后,盛大的烟火落幕,有人不知把什么东西敲得震天响。
嘴里高喝道:“仙仪馆开了!请速速进入,半个时辰后,入口将关闭!”
尔后云羡清轻轻碰了下她的手,她回神,听到他道:“走吧,这里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地。”
孟迟菀感觉被碰触到的指节开始发烫了,她迟钝地放下云羡清的衣袖,而后试探性的勾住云羡清的手,抬眸看他:“走吧。”
云羡清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回握住孟迟菀的手。
孟迟菀走在云羡清身旁,从拥挤的人群中精准捕捉到云羡清身上的木质香。她在心里想,不管他何时离开,如今总归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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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他在一起,总是能快乐起来。
这不就足够了吗。她追寻了那么久平静如今得到了,追寻了那么久的修仙如今也修上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就好啊。
人潮汹涌,有人的糖人被踩碎又不知黏在谁的脚底,有人不知为何戴了满身铃铛,每一步都响起阵阵脆响。
孟迟菀手心发烫,同云羡清一路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从万千人群中穿行而过,终于来到了人群的尽头。
一扇巨大的门屹立在尽头,这边是人群,而门后那边却是漆黑的空洞,似乎要将人吞噬进去。
叫人徒生出些俱意。
云羡清看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而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他那只有些泛凉的手被她的温热感染,恍惚也在发着烫。
他示意她安心。
而后,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迈入那扇门。
黑暗中,所有的嘈杂声都被阻隔在外,只能听见自己巨大的心跳声。
可还好还有那点温热在,那双手并没有松开。反而一直在安抚着她。
云羡清没有开口,可她偏偏就是仿佛能听见云羡清在对她说:“别怕,我在。”
我在。
而后天光大亮。黑暗被天光驱散。
她惊讶地睁大眼。外头分明是夜晚,里头却是青天白日。
是术法还是什么旁的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灵脉开始躁动起来。
她停下脚步。
云羡清问她:“是否灵脉中有异动?”
孟迟菀抬眸,便见这里空空荡荡的,长长的街道看不见尽头,可却只有她和云羡清两个人。
而街道两旁是一串串铃铛,铃铛间隔有序地凭空挂在空中,长长的丝带飘摇。分明有风。可铃铛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而后,一卷卷轴飘荡至她身前。
上头分明写着:向前走,如若遇见心仪之物,请摇晃铃铛。
孟迟菀看得一知半解。而后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铃铛前,还未伸手碰触,便见铃铛下出现了几样商品。
伤情符、泛云剑、解毒剂、凝气丸……
每一个商品的下头都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牌,之上清晰地写着各自的价格。
孟迟菀再走到另一个铃铛前,又是新的一批商品,但也有些重复的,像那张不知是作何用处的伤情符,这处铃铛就比方才那处便宜。
她想问伤情符是做什么的。却又想到没人能回答,便心道算了。但玉牌却突然转了个面,只见另一面清楚地写着:伤情符,子母两张,将母符贴于己身,再将子符贴于他人身,即可让他人为自己情伤神败,患得患失。母符也可贴至他人身上。
孟迟菀看着看着,忽然便笑出了声,这是爱而不得用来报复旁人的东西吗?
她放下玉牌,再朝前走着,越朝前走灵脉中却越来越动荡。
好在那种躁动并不难受,并不影响她正常行走。只是也不知何时能够息止,也不知是何原因。
直到她走到一个铃铛面前。那铃铛竟自己轻轻晃动了两下,而后响了两声。
她灵脉中的躁动顿时达到了顶峰。
25. 第 25 章
灵脉中的湍流令她心里也开始躁动起来,迫不及待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叫她的灵脉这般魂牵梦萦。
那铃铛响了两声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脸盘大的水镜,水镜之中流水翻搅着却什么也没有。
而后铃铛下出现几件商品。
无一例外都是剑。有的流光溢彩,有的黯淡无光,或长或短,或锋利或钝锈。
她看了一眼,不禁在心中想,虽说修真界有的东西确实不能凭外表判断是好是坏,但连上面沾着的泥水和灰尘都不擦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没有什么好看的。孟迟菀看了两眼抬脚便欲走。那水镜也无甚反应。
可她刚走两步,体内的灵脉就沸腾地更烈了,那躁动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一时间有些迟疑,而后又接着走回那串铃铛前。对着水镜开口:“你是卖家吗?可还有什么好东西?”
那水镜翻涌着,像是下一刻便要溢出来,但好半晌,也只是在翻涌,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孟迟菀心中奇怪,但也只好失望走开。
她刚挪动一步,便感觉到云羡清伸手拉住了她。她疑惑地偏头看他,余光却瞥见那水镜里不停搅动翻涌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那水越搅越黑。
黑沉沉的一片,看着有些渗人。
孟迟菀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水镜看,心中和灵脉中的躁动却奇怪地渐渐平息下来,像是有什么人在她心海中投下了一块碎冰。
而后,便有声音传来:“有啊,我这里有全天下最适合你的法器。”
这是一道温和而又带有些磁性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在击水碎玉。
她还来不及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她最适合什么武器,便见水镜中祭出了一柄长剑。
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与一旁那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相比,它显得黯淡许多,甚至于毫不起眼。
可孟迟菀此刻心头震荡,灵脉又开始湍急起来,像是在叫嚣着要让她直接买下。
于是她开口:“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那水镜沉默了一会,而后道:“可以。你会满意的。”
孟迟菀伸手拿起那柄长剑,初初触碰便感觉到了长剑似冰一般的寒凉,凉到近乎是烫的,叫她手无端生出些刺痛。
可她的眼睛却没法从它身上挪移开。准确来说,是它的剑穗。素雅的淡青色流苏之上是一个淡青的玉环。
她轻轻从流苏一路抚摸上玉环。而后指尖不自觉散出些灵力来。
刹那间,剑身一道流光划过,陆离斑驳的色彩从剑尾划至剑尖,像是将剑整个清扫了一遍一般。再看去,只见那剑变得流光溢彩起来,甚至比方才她一眼看过去最灿然夺目的那一柄还要耀眼。
但走到这一步,还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
她指尖滑落时不慎穿过了那淡青的玉环,指尖垂下时轻轻勾了过去。
而后便见那把长剑慢慢缩小,那玉环更是随着她的拉力而变形,孟迟菀睁大眼,见那水镜也没说什么,索性两指搭于圆环中拉动玉环。
一支淡蓝色的光箭缓缓从玉环中长出,而玉环两侧慢慢幻化出长弓的形状。
到最后,那柄长剑化成了吊坠的大小,同流苏一齐挂在了弓底,垂落下来,垂垂摆摆,成了名副其实的弓穗。
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孟迟菀一时间有些迟疑,但好在下一瞬水镜中便发出一道法诀,那支淡蓝的箭于她指尖消散。
这时便听水镜中的人再次开口:“怎么样。可还满意?”
孟迟菀毫不犹豫:“马马虎虎。说什么是全天下最适合我的武器,也不过如此。”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水镜中传出两声轻笑:“姑娘,你想压价?可我本就不收取你什么费用。”
“那便更要不得了。天下哪来的免费午餐呢?”她微微眯眼,放下长弓,而后开口。
长弓放下的那一刻,又缓缓变成了一柄长剑,与之前并无不同,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模样。
灵脉中的湍流还未止息。方才触碰到那柄长剑时,它曾短暂地停息过。
她不知晓这是什么含义,可从云羡清的表现和她自己的感受来看,她应该是找到自己的本命武器了。
云羡清立在一旁并未开口说什么,他将一切交给她自己做决定。
“那这个报酬说轻不轻,可说重你又是决计负担得起的。”那水镜又传来声音,听起来还像是带了笑,只是说话时有些故作高深。
“什么?”孟迟菀心弦一动,问道。
“你的一滴血。”水镜再次传来声音。
“你要我的血做什么?”孟迟菀迟疑。
“不做什么,我这人做交易一向随心,我今日就是想要你的一滴血。”水镜那头答。
“到底做什么?”孟迟菀顿了一下,而后谨慎问道。
“……尝尝味道。”水镜那头似是无奈叹了口气,而后答道。
孟迟菀:“……你觉得我信吗?”
“你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你来到仙仪馆,应该不至于不知道这里的交易全凭双方良心。”水镜那头答道。
孟迟菀抬脚想要走,可体内的灵脉瞬间翻涌上来,激荡地她周身都开始不适起来。她咬牙想要将这感觉强行压下去,却始终无甚作用。
她不信邪,又走了几步,灵脉之中竟开始泛起剧烈的痛意,她面色瞬间苍白起来,好在云羡清及时扶住她。
“……你当我面吃下去。”末了,她只能回到铃铛前,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道。
“可以。你滴到水镜上传过来,我便可以吃到,或者……你将手伸过来……”
“……免了,我滴上去。你让我看半张脸便可。”孟迟菀有些无语,但体内的灵脉叫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法子。
有这样的吗?卖家没强卖,买家的理智不想买,但是买家的身体硬要强买……
而后,水镜之中又送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瓶子,孟迟菀伸手接过。
孟迟菀在刺破指尖之前,还是看了一眼云羡清,问他:“仙君认为我应该买下吗?”
“我也并无准确答案。但你实在难受不是吗?”云羡清轻轻开口,语调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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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似乎能感知到她灵脉中的躁动一般。
得到答案,孟迟菀移回视线,扎破指甲,将血滴进瓶中,一鼓作气送回了水镜中。
水镜中登时出现的小半张脸,虽是小半张脸,可也能看出来这人年纪应该不算大,半张的唇瓣似抹了唇脂一般艳红。
他抬手,能见到那只手一片瓷白,似乎又是无甚血色的。
而后便见他张口,吞下那滴血。
孟迟菀在送去前特地在瓶身用灵力做了个标记,如今再看那瓶身,心中信了八九分。
他道:“剑是你的了。剑名落月。但如今是你的了,你可以再给它命名。”
她伸手握紧了落月剑。
而后风起。整条街的铃铛都被吹动,原本不应该有声音的铃铛突然一齐叮铃响了起来。
大雾渐起,弥漫至整条街,她面前的铃铛和水镜一齐隐没在大雾中。慌乱之中,她赶忙拉住了云羡清衣袖。
若是走散了,凭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
“这里一行人只能买一件东西。买到了便会闭馆。每行人进入的仙仪馆都是一个平行世界互不干扰。”云羡清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他轻声给她解释,而后又道,“你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她思索了一下,而后开口:“惊澜。”
天青流苏似水面,弓弦之上是涟漪。就唤它,惊澜。
此后,她也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了。惊澜,惊澜。她在心里念了几遍,心头的愉悦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她手执长剑,打散雾霭,似乎无论前路是何都可以斩于剑下,所有的不幸都能止步于弓弦所抵处。
她那双眼睛熠熠生光,像是有万千希望在当中酝酿。在那双眼瞳中,雾色不再朦胧,她能清晰看见云羡清凝住她的目光,似乎是饱含着些什么的。
“迟菀很高兴?”
“自然。”
“那灵脉呢?”
“很好。”
“再感受感受。”
“似乎……”
大雾之中孟迟菀感受到自己的灵脉平息下来,而后那封印住她境界的压制隐隐有要松动的迹象。
灵气在周身运转着,精气归元,丹田生热。
“似乎……快要结丹了。”她抬起头,喃喃道。
大雾散去。人群熙攘。那扇漆黑的门缓缓阖上,似乎是一只硕大的黑漆漆的眼瞳在闭合。
孟迟菀回头,却见漆黑深处一点鲜红。并不明显,一瞬而过。她心头突然涌现出不安,但云羡清似乎并未注意到。
而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穿透猎猎风声——
那长箭之上正燃着明火,灼烧着整片气流,赫赫炎炎。
不过一息之间,箭尖已至咫尺处。
孟迟菀睁着眸子,突然感觉到丹田愈来愈热,来不及多想,她拔出长剑,预备斩落长箭。
身旁的云羡清掐出法诀,末了却蹙眉。
而后便听两声弦韵铮铮。
两道气流穿行而来,与长箭对撞。
长箭在半空中散成了焰火。
“迟菀。好久不见。”
26. 第 26 章
孟迟菀回头,微风轻轻扬起发梢,她眼眸迷惘,心中困惑,不知这世上还有谁会同她说这样的话。
可这声音又让她有几分熟悉。
她抬头看——那人一身水青色的袍子,一手祭出琴,一手搭在琴弦上,那双水色的瞳孔清亮,含笑看着她。
她心中好像乍然响起了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迟菀妹妹。”
从前的人,从前她以为不会再回来的人,在这样的境况中又回来了。
只是随着漫漫年岁蒸煮,他对她的称呼不知何时由妹妹变成了迟菀。
终槐。曾经与她同陷水火中,而数次想要将她推上岸的人。
云羡清抬眼,手中法诀未松开,打出去追踪到射箭的人身上,而后视线从迟菀的脸上转到终槐的脸上。
他微微眯眼,问道:“迟菀,他是谁?”
孟迟菀却只呆呆地看着终槐好似从前所有的年岁都在此刻化成了温汤漫进她心里。
她破天荒地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云羡清,而是对着那个抚琴的青年道:“你还活着。”
虽然他与那时变化了许多,可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云羡清不自觉皱了皱眉。
而后那人从天上一点点落到孟迟菀身前,还是含着笑,可从她身上巡视一圈后,不自觉又染上了几分心疼:“迟菀过得不好。”
孟迟菀垂头,听他说这句话,突然便想起了她爹娘刚走时,分明同样吃不饱穿不暖的终槐,却愿意给她分他为数不多的热汤、白粥、馒头,替她干舅母交给她堆积如山的活。
那时,他也说:“迟菀过得不好。”
所以他拼命想叫她过得好些,护着她,守着她,替她挨打挨骂。替她受苦受累。
可一切都终止在十岁。
那是爹娘去世的第三年。
有天有人从河里打捞上一具尸体,人人都说那是终槐,可只有她这个邻居家的妹妹不愿相信。
她始终认为,终槐哥哥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原来她没有想错。终槐哥哥还没死,他看起来过得很好。
她想说些什么,却见云羡清祭出水剑,捆住了个少年。
水剑将少年带到孟迟菀身前。
眼下已非叙旧之时,孟迟菀对着终槐点点头,而后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这般对我?”
“我同魔族无话可说!”少年冷哼一声,鼻腔里溢出不屑,道。
“魔族?”孟迟菀愣了一下,而后指指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你身上的魔气那般重……还想抵赖不成?”少年不屑道,但说着说着又像是没了自信,“你身上……”
“我身上当真有魔气?”孟迟菀见他这样,不可思议再问了一遍。
“……方才是有的。”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感受,而后又是那副不屑的模样,“你们魔族藏魔气的技术倒是越发娴熟。”
这下孟迟菀当真坐不住了,难道是念魔之心的封印松动了?
她心中正犹疑着,便听一旁的终槐道:“这位师弟,你可认得我?”
“终槐师兄。你为何要救这魔女?”少年问道。
“你当真认为她是魔女?可用定魔针测过没有?”终槐不紧不慢问。
“……未曾。只是方才她身上的的确确散出了魔气,尤其是……她手中那把剑。”少年道。
“兴许是看错了。方才我也在,可我未曾感受到魔气。若是师弟不信,不若现在用定魔针探测一番?”终槐沉思片刻,而后好声好气道。
那少年犹豫一番,似乎也有些不自信了,便道:“那便测一测。”
终槐这时示意云羡清松开少年,但云羡清却始终未对上他的视线,直到孟迟菀开口让他松开,他这才松开少年。
终槐与少年同时拿出一个司南一样的物什,指尖弥漫出灵力,开始施法。
孟迟菀第一次见到这所谓的定魔针,也并不知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样的威力,是否真的能测出所有魔气。
法盘转动,她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怕测出来的结果真的有什么。
风声鹤唳。四周都像是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云羡清突然牵住了她的手,像是想要安抚她,告诉她无事。可她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听见了一道声音。
只听有人拍了拍那少年的肩头,问:“师弟在做什么?”
那少年皱眉,而后回头,动作便停住了。
与此同时,孟迟菀也回头。
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兴许也不能说是熟悉,只是有两面之缘。
第一面,在她救下云羡清时,少年在山脚拦下她问她为何要上山。
第二面,在她教训马涧山时,少年搀住马涧山,而后封印了她体内的念魔之心。
是了。那张脸正是蔺如垣。他额上那点朱红印花在夜色中竟有些发亮。而稍大一些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是蔺尽笙。
蔺尽笙在见到孟迟菀时,面上无甚表情,甚至于略过了所有人,独独先对着终槐道了声师兄。
直到终槐点点头,也笑着回了声师弟,蔺尽笙这才偏过头来看孟迟菀:“阿姊,好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孟迟菀心中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念魔之心状态可还好?封印可还牢固?有没有被人发现?
她如今倒是想说:一起都好,只是如今你师弟怕是可能发现了念魔之心缠上我了。
“师弟,你当真看见了这位姑娘身上有魔气?”蔺如垣同少年比肩,而后偏头问。
“当真。”
“那师弟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蔺尽笙问道。
“……任务对象跑了。”
“那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倒是欺负上了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蔺如垣笑道。
“手无缚鸡之力?师兄再好好瞧瞧。”少年冷哼。
蔺如垣静默了一会,突然对着孟迟菀问道:“阿姊……你这修为是,如何长进这么快的?”
他其实更想问,到底修的什么才能长进这么快?!
这就……要结丹了?!
“机缘到了,没有办法。”孟迟菀摊手,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这修为长进地算不算快,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她心中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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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答案。
“……”蔺如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好在他自我调理能力较强,很快便又开口,“测吧,正巧我也想看看阿姊身上有没有魔气呢。”
听他这般说,孟迟菀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突然就放了下来。
看来是不会被探测出来了。
只是有一点奇怪。
这少年为何能见到她身上有魔气呢,尤其是惊澜之上有为何会有他所说的很浓重的魔气呢?
法盘再次转动至她头顶,而后沉沉向她压下来,她心中微微有些刺痛,却没表现出来任何异样。
好在,法盘从她周身穿行而过,也并非产生任何异样。
法盘息止,而后化为粒子消散,少年沉默下来。
这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师弟是做任务找任务对象找昏头了?”蔺如垣笑起来,额间的印花看起来更亮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少年。
少年蹙眉,看了一眼孟迟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定魔针又实实在在没检测出魔气。
而后有人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偏头,落叶无声落地。抬眸便见终槐温和地笑,似乎是在安抚她。
孟迟菀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她瞬时便略过了。
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只是当着几个师兄的面,他也只好低眸道:“是我错怪姑娘了,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姑娘见谅。”
孟迟菀看在终槐和蔺尽笙、蔺如垣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计较下去,便摆摆手,微笑着原谅了少年。
其实这少年未必便猜错了,她身上的的确确是有念魔之心的,只是念魔之心究竟有没有产生魔气,她如今也不好说。
至少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要万事顺遂啊,要让这平静绵延百年啊。她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可她做不了别的,只得在心间祝祷。
手腕上的佛串开始发烫了。她垂下手,心头迷惘。
云羡清握住她的那只手是温热的,可不知为何,她怎么也感觉不到安全感,那种不安感总是萦绕心头。
为什么呢?
是她怕他离开,怕她留不住他吗?
还是更怕她体内的当真有什么魔气?叫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迟菀。可有什么想买的?或者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这时终槐打破了她一切遐思,将她带回了这境况中。他声音温和,收好了琴,含笑看她。
孟迟菀想要回答说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也不太饿,却感觉到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而后她偏头,便见,云羡清那笑似乎有些淡了,漆黑的眼瞳中似乎又些莫名的意味,她想要看得仔细些,便听他开了口,语调轻柔,但却又好像有些莫名的强硬:“可是迟菀,你还未曾同我说,他是谁呢?再说你若是饿了,怎好叫个外人带你去吃饭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外人”两个字他似乎说得格外用力。
孟迟菀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怎么理过云羡清,他似乎是问过她一句什么话,只是她当下不自觉略过了。
她一时有些愧疚。
27. 第 27 章
于是她先对着终槐道:“我……尚还未感觉到饿。”
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称呼他什么。
她先回答终槐,只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先开口的那个。
而后她偏头看向云羡清,云羡清面上的笑又淡了些,但察觉到她的视线,笑意还是浓重了几分。
“这是我少时邻居家的兄长,应当也算不得是什么外人。”她笑笑,带了些安抚的意味,道。
云羡清笑意不达眼底,黑漆漆的瞳孔更黯了些,语调迟缓:“不算外人吗……好,我知晓了。”
孟迟菀莫名听出来些不对劲,但她再看云羡清,他却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终槐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她和云羡清周身转了一遭,而后淡笑着开口道:“迟菀没有什么问题想问问我吗?即便是不饿也请赏脸同终槐哥哥叙叙旧吧?”
孟迟菀听见这个称呼,浑身一僵,而后便听他又道:“你从前是这么唤我的,如今虽是久别重逢,但我认为迟菀还可以这么唤我。”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痒意,她低眸一看,云羡清那只握着她的手,指节轻轻刮擦了一下她的掌心,像柳枝轻拂过水面一样。
她轻笑一声,而后道:“好啊。终槐哥哥。”
登时,手上被牵住的力道又大了些。
孟迟菀在心中想到,云羡清难不成是拈酸吃醋了不成?可她与终槐之间并无什么。
何况,云羡清当真对她也有些什么别的意味吗?对于这件事,她并不敢笃定。感情这件事是瞬息万变的。
云羡清此人,总是一副温煦和缓的模样,可他骨子里又似乎比谁都要淡漠几分。
思量间,终槐又开口了:“迟菀是第一回来仙盟吗,可有什么爱吃的或者忌口的?”
孟迟菀下意识看了一眼云羡清,巧合的是云羡清也在看她,她便道:“云羡清,你可有什么推荐?”
云羡清垂下眸子,莫名的情绪在眼瞳中流转,他顿了顿,竟感受到胸腔中有股闷闷的感觉,令他一是有些不适起来。他停顿一下,终于道:“并无。”
最后还是去了终槐说的饭馆,听闻厨子是仙盟上下来的弟子,修仙修了多年也没修成什么,反倒是练就了一把好厨艺,索性便留在仙盟附属城中开了饭馆。
一路上云羡清一直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开,但又实在过分沉默,让孟迟菀都摸不清他的意思。
她觉得云羡清如今的模样有些像是在使小性子的小朋友,分明是有些不高兴的,却又要装作无事的模样,只紧紧牵住大人的手。
好在还有蔺尽笙和蔺如垣在场,尤其是蔺如垣,倒也没叫场面冷下去。
此外,终槐也一直在同她说些什么,她分明听得很是认真,可偏生不知为何总是不过脑子,每每听见些话都只能含糊嗯两声应对过去。
直到在桌边落座,云羡清才终于松开手。
几人见到云羡清同她紧紧相牵的双手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他三人是好奇,唯独终槐似乎不是这般想的,他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似乎若有所思。
孟迟菀也没有要解释的心思。她对于云羡清的确是有些不一样。
只是未曾想到点完菜终槐会直接问:“迟菀同这位……仙君是何关系?”
孟迟菀下意识蹙眉,她不明白为何多年不见,甚至于她一直在等他还活着的消息而不得,渐渐都要接受他的的确确真的死了的事实,可他却突然回来了。
像是毫无芥蒂,也未曾想到要向她解释什么。
分明他此刻应该告诉她,他究竟去了哪,这些年又是如何过的,为何这么久以来都不来寻她。
她牵肠挂肚数年。等不来一个只言片语,可他一句迟菀便想要轻易消解掉她这许多年来所有的惆怅和惘然。凭什么。
她从不认为谁有义务拉她出苦海,可她不能理解为何他从不曾回来看过她,叫她一直沉浸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那条河,她时常去看,可又不敢去看。后来她渐渐怕水。就像是七岁那年漫山遍野的大雨一般,淋淋漓漓地下,可是永远没有落尽的那天。
于是她道:“不会假死抛下我多年不见的关系。”
她笑着一字一句道:“人人都说你死在了那条河里,可我始终认为你没死。终槐,你总要有个什么理由来说服我是故人归来,而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吧。”
“毕竟你可以是终槐也可以是我那位邻家兄长。可我呢,我只是那个在河边等兄长的孟迟菀。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终槐看着她,牵扯着唇角的丝线终于断了,他静默下来,刻意不提的旧事如今被搬上了台面,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孟迟菀倒了杯茶水推动到云羡清面前,而后又给自己倒了杯,一口饮尽,唇瓣沾染上潋滟的水渍。
云羡清盯着她看,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来。可她心中却知道,云羡清似乎将自己哄好了。
清浅的笑意又回到了云羡清脸上,对于她质问终槐这件事,他似乎还挺喜闻乐见的。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耐心听着。
而另一边的蔺尽笙和蔺如垣以及那个后来介绍说叫江以的少年早便安静下来,一声不吭,望着地面装作在找什么东西很忙的样子。
孟迟菀本意并非是要终槐下不来台,或是叫那三个少年为难。只是气氛到那里她一时间情绪上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我最喜欢迟菀了。可我在那里活不下去。兄长和爹娘没有一刻不在逼着我去死,迟菀是知道的。可我分明有仙缘,我不怕山高路远,我逃到仙盟,想要同过去告别。”不知过了多久,终槐才开口,他一字一句认真答。
“最初,我很想念迟菀,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镇日的修炼和冰冷的试炼让我变得冷漠。后来……”
“你忘记我了,对吗。”孟迟菀接下去,她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情绪,像是问这一遭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后机械性地告诉自己,理由有了。
最起码人还活着。现在还重逢了。那不就好了吗?
这个人,在她年少时的的确确数次救她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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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与她互相取暖,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能因为后来的事而被忽视。
他也不欠她什么。所以她也只需要一个答案。
终槐低垂下头,一时间竟然也会觉得手脚无处安放,似乎那里都是困窘,甚至无法抬头看孟迟菀。
可他还是说:“假死是巧合,并非我刻意算计,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叫迟菀替我担忧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迟菀。”
“终槐哥哥。无事。”
云羡清替她倒了杯茶水,她轻轻抿了一口,洇红了唇瓣。她开口时淡淡的,但笑意又重新回到语调中。
无事。万事有个答案就好。
她心中冷淡下去,再抬眼见终槐时,情绪也无甚起伏。
可不知为何,她手腕上温热的佛串忽然开始发烫,她忙将手腕垂到桌面下,而后便见佛串散出了久违的金光。
她看向终槐,心中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此时菜已经上好,她夹了两口,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咀嚼着。但她心中实在不明白这种情感时从何而来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见偏角临窗处坐着的江以忽然朝着窗子一味探看,全然未动碗筷,她不自觉也跟着望过去。
可人群熙攘,街巷繁华,她未能看见什么。
下一刻,便见少年站起身,对着众人歉意行了一礼,而后负剑离去。
蔺如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莫非是见到任务对象了?”
蔺尽笙看他一眼,而后道:“你想去帮帮他?”
“师尊说了,若是他不能完成这次任务,他便不能再继续呆在仙盟,师兄莫非你愿意看着师弟走?”蔺如垣片头道,额间的朱红印花在白玉般的面颊上分外显眼。
“师尊可有说过不能帮他?”蔺尽笙淡然问道。
“未曾。”蔺如垣喜笑盈腮。
蔺尽笙道:“那走吧。”
说着,二人便要行礼离场。
搞了半天,这一大桌子菜没几个人在认真吃。
孟迟菀扫了一眼云羡清。他夹了满满一碗菜,虽说吃得多,但姿态娴静雅然。哦,他倒是在认真吃。
孟迟菀心中觉得没趣,又对那个任务对象有些好奇,便道:“可否带我一同前去?我也想帮帮江以。”
蔺尽笙瞧了终槐和云羡清一眼,便见终槐早便望着他了,而云羡清听闻她的话也放下了碗筷,两人都是一副孟迟菀去哪他们去哪的模样。
于是,不多时。
仙盟城外古宅中。
几人再遇江以。
而此时的江以,正拎着个姑娘的衣领,将她从一棵巨木上带下来。
只听那姑娘嘤嘤嘤的哭嚎了几声,便被放在地上,她自己便找了个墙角,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江以……你说好的放我走呢。”她抽泣着,语气幽怨。
但当事人江以立在一旁,慢慢悠悠地再次将她提起来,而后将窗台上的尘霭擦去,将她放在窗台上,平视着她:“放了。这不是又抓回来了。”
28. 第 28 章
蔺如垣见到那姑娘的脸,面上是藏不住的讶异:“你的任务对象……是她?温怜颂?”
江以没说话,仍旧望着那姑娘。
蔺如垣接着道:“她……不是……死了吗?”
蔺尽笙用手肘顶了顶蔺如垣,获得蔺如垣一个疑惑的眼神。蔺如垣眼神澄澈,满是好奇。
“没死。可是……得死。”顿了顿,江以才把视线从温怜颂身上挪移开,而后道,“师尊的任务我没法完成,我没法杀她。”
“可她的心火不是灭了吗,我记得当时都在说她死在秘境里。为何没死,又为何是得死?”蔺如垣再次问道。
孟迟菀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温怜颂,温怜颂也看她,那双似流水般柔和的眸中除却一些对江以的不快之外,还有着一些委屈。
江以看他一眼,而后视线又从孟迟菀和云羡清身上流转了一圈,欲言又止。
孟迟菀当即便明白,只怕是不能叫她知晓的事。
故而她拉着云羡清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宅院中不远处的另一颗树,道:“我也想上树。你在树下接着我。”
说完,她自己心里唾弃了一番自己想的理由。什么烂理由啊,上什么树啊,还要人接着。
但好在云羡清并没有说什么,目光和煦,被她拉着去了那边的树下,而后她衣袖翻飞,三步两步便上了树。
她坐在粗壮的树杈上,再听不见江以几人说话,垂头只能看见云羡清在抬头看她,神色温和。
云羡清开口:“我也想看看树上的风景,树下好吵,听不见迟菀的声音。”
之后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一身白衣的仙君坐在巨木的枝干上,乌发垂散在肩头,身旁的姑娘一身笋绿的衣裳隐没在枝叶间。
清风拂过枝桠,二人垂在膝下的衣袍轻轻扫过,碰触到一起,像是枝叶被风吹过时的交融。
谈话声隐没在枝叶的沙沙声中。
两人彼此的气息愈来愈浓烈。像是下一刻便要融在一起。
时间慢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淡。
孟迟菀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也说不出什么。
静默半晌,终于云羡清开口:“迟菀同我说说话吧?”
“你想知道什么?”她并未偏头,眼眸中还是一片绿意。
“我想知道,迟菀少时是如何度过的。”云羡清目光柔和,凝视着她,那双眼睛里似乎除了她再装不下任何东西。
他轻笑一声,睨了一眼不远处的终槐,接着道:“譬如,他是如何护着你的。”
孟迟菀伸手捻过一片绿叶,闻言歪了歪头,发丝轻轻扫过云羡清的耳侧,她半开玩笑地道:“我从前看看过几本话本,里头说什么天上月、白月光什么的,我总是觉得太虚幻,后来啊,我总觉得终槐哥哥在我心中是这样的。”
云羡清还是看她,只是指尖微动,捏了一把衣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然后呢。”云羡清还是开口问道。
“你问他如何护着我的,其实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我记得他,大概不是记住某一件事,而是记住了他这个人,记住他对我好,记住他对我很重要。”
“后来,大家都说他死了,他就成了我心中遥远的月光。”孟迟菀语调柔和,满是缱绻,似乎在怀念什么。
“月光……”云羡清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而后看到她缱绻的神色,漆黑的眼瞳不自觉又转到了不远处的人身上,眼底明明灭灭的光闪过。
可这时手中传来一阵温热,他低眸,便见孟迟菀握住他的手到身前。
他静默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便见孟迟菀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什么东西,而后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戴什么东西。
他失神望去,便见——一串菩提子佛串在他手腕上,尚还有她的体温。
“再后来,我遇见了云羡清。我想和他有再多一些的交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能送他些什么,叫他在以后还能想起我,想起孟迟菀来。”
“我尝试过褪下我手中的这串,可无论如何也没能做到。而后我突然想到每回我上山送那佛修佛珠时,都曾经给自己留下一颗,经年累月,竟也能串成一串了。”
“它兴许无甚大的作用,可我这孑然一身,能送他的,只有这个了。希望他不要嫌弃。我以后做个好人,叫他不要再被我拖累了。”
孟迟菀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眼眸中的柔情和真挚似乎要化开。
云羡清看着佛串,再看着孟迟菀的眼睛,突然感觉到指尖开始发麻,心间的颤动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有什么东西似乎决了堤,漫灌他全身,让他浑身都酥麻起来。
他黑长的睫毛像是帘幔一般,垂落下来,似乎想要藏住眼中的所有情绪,可他呼吸都开始慢下来了。
四周静谧无声。
他在心里道:无用的东西。虚情假意而已。
可他心里另一道声音又震耳欲聋:不嫌弃。不会嫌弃。很喜欢很喜欢。那是她的岁月,是她日复一日的希冀,是真正的月光。
思绪像一滩浑水,可一直以来的维持着的模样叫他还是及时开了口:“不嫌弃。迟菀本就是很好的人,我也从不认为迟菀是在拖累我。我会一直记得迟菀。”
孟迟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而后像说些什么,便见到终槐不知何时来到了树下,对着她道:“好了,下来吧迟菀。”
云羡清视线也转过去,对着终槐,那双眼瞳中没有半分笑意。
而后孟迟菀松开他的手,轻巧地跳下去,终槐伸手轻轻扶了她一下,那双手似无意间停在她腰侧。
孟迟菀并未察觉到,反而抬头,唤云羡清下来。
云羡清看着终槐,面色更冷了些,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了。看着终槐几乎像在看着个死人。
云羡清下来后自然而然地抚开了终槐的手,又状似无意地挤到二人中间,而后对孟迟菀说着什么。
走近了,孟迟菀便见到蔺如垣的面色难得有些难看。似乎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阿姊,近来身体可有恙?不若叫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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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替你再探查一番?”蔺如垣道。
孟迟菀察觉到有些不对,道:“并无什么异常。发生何事了?”
蔺如垣蹙眉,看了一眼江以,长叹一口气道:“阿姊来的不巧,方才我探测到,仙魔秘境即刻便要开了。就在仙盟附属城附近,若是不甚落入秘境中……你身上的……会显现出来。”
“阿姊快些离开!”蔺尽笙难得语气间带了些焦急的意味。
孟迟菀意识到二人是什么意思后,心中也不免急切,拉着云羡清便要走。
虽然不知道仙魔秘境是什么,但既然是与念魔之心相关,那便一刻也不能耽搁。
可下一刻,她便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的声音都息止了。
地面在塌陷。地下显露出了一个黑洞,那黑洞一点点在扩大,在侵蚀着地面上的一切——
慌乱之中,几人步步后退。
可身后的古宅成了一片废墟,叫他们无路可退。
更绝望的是,黑洞似乎在转动,巨大的吸力要将所有人都吞噬掉。
那棵方才她才同云羡清坐过的树随着树根断裂的声音落入了无底深渊。
慌乱之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而后,便是漫长的坠落,而后渐渐地失去意识。
世界似乎在颠倒。
流水湍急。淹没面颊,吞噬掉所有呼吸。她喘不过气来。
而后孟迟菀猛然惊醒,挣扎着坐起。
她睁眼,看向身下。
流水潺潺,只是一条小溪。方才便是这浅浅的溪流盖住了她的脸面,封住了她的鼻腔,令她窒息。
指尖突然刺痛一下,她没控制住轻啊了一声,而后抬起泡的发白的手。
只见指尖破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不断渗出,似泉眼中的泉水。
她捂住伤口,低头看水中,却并未发现什么。
兴许是石头划破的。纠结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但最终她还是找到了理由。
从水中起身,施了个前不久才学会的清洁咒,烘干衣裳。她这才分析起了接下来的情境。
眼下最令她头疼的事,应当是同几人都走散了。并且,在落入这里之前,蔺如垣大声喊了声仙魔秘境。
那不用多说。最坏的事还是发生了。她进入了仙魔秘境中。
更可怕的是,他只说了她身上的念魔之心会显现出来,可并未说过具体是怎么个显现法,她此刻尚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遮掩都没处遮掩。
如今她孤身一人身处在一片不知是哪里的树林之中。又是暮色四合之际。
周围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周围只余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小溪的流水声。
她整颗心吊在嗓子眼上。不敢妄动,警惕着风吹草动。
她将惊澜紧紧握在手上。呼吸都慢了下来。
她停在原地,分辨着该往何处去。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声枯叶败叶被踩碎的声音——
一声一声,像是踩在她心上,落在她耳朵里,几乎是震耳欲聋。
29. 第 29 章
她静默着,抬眼望去。手心出了汗,握着惊澜的力道却丝毫未变。
细碎枝叶间漏下来微弱的天光,借着那点微弱的天光,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沙沙沙。枯枝乱叶化成残片。
他刻意避着所有的光亮,走在树荫之下。他走的很慢,视线似乎一直在孟迟菀身上。
握着惊澜的手更紧了些,她气息静默,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几乎想要拔腿就跑。
那人的眼睛漆黑一片,却又遍布鲜红的血丝。他视线一动不动,盯着孟迟菀,几乎像是要将她吞噬。
而更令她生俱的是,他那双手上沾满了鲜血,甚至还有肉丝经络缠在指头上,鲜红滴落在叶片上,吞没在溪流声中。
最关键的是——孟迟菀几乎没法判定出他的实力究竟如何。而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跑!
几乎是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孟迟菀便冲出了数米之外!
可下一瞬,她便来不及刹住重重撞上了个屏障。
她重重跌坐在地,头脑中撞得像搅匀的浆糊,眼前发黑。
她低着头等待着视线清明过来。
可在看清的下一瞬,所有的动作都息止住了。
几息前还在慢悠悠走着的人,此刻正蹲在地上看她,凑得极近,那双漆黑而又布满血丝的眼瞳无限放大落入她的眼睛里。
他歪着头黑发垂至身前,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而后唇角向后生长,几乎蔓延到了脑后。
他不说话,孟迟菀也被吓得说不出话。
她张着嘴,强压住想要惊叫出声的冲动。
下一瞬,她感觉到衣裳湿了些,还附着了一些力道。她缓缓垂下眸子——
那只沾满血肉的手抚上了她不知何时摔伤的膝盖处,而后慢慢揉着。
他手上那些血肉都渗透进布料中,湿哒哒地黏在她膝盖上。
毫无疑问,这是个魔。刚杀过人、手中不知沾满多少鲜血的魔族。
事实就是,她非但打不过他,也跑不过他。
突然出现的屏障,便是他的手笔。
他突然凑近,沾了血的面颊靠过来,他抬起另一只手,不知要做什么。
孟迟菀心脏几乎停滞下来!死期到了吗?
可她越是紧张,身子便越是动弹不得!
可下一瞬,她便感觉到面颊上传来一阵温热。
魔捧住她的脸,将额头贴上来,对着她的额头。
而后,魔气流转。她瞬时察觉到灵脉中不适了起来。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和灵脉中的东西对冲。
她伸手想要推开他,却动弹不得。手颤抖着,却没法抬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灵脉几乎要炸开。
而后魔放开她的脸,与她的额头分开。
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了困惑。
可下一瞬,他便毫不犹豫掰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而后另一只手递给孟迟菀。
魔同样鲜红的血贱了她一身。
她一惊,身子不自觉向后仰了些。
魔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些什么。可好半晌,她都没有什么动作。
他那双眼瞳虽说是黑漆漆的,可似乎闪过了些失落。
忽然她心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而后强忍着不适,试探性地接过了那只手。
魔忽然眼睛发亮,而后再次仅仅盯着她。
孟迟菀困惑,不太明白他究竟要让她做什么。但下一瞬,那魔便指了指她的嘴巴。
孟迟菀:……不会是要我吃下去吧。
她忍了又忍,尝试着递到嘴边,对着魔期盼的眼神,最终也还是没能下口。
而后魔失望退开,站起身,似乎想要拉她起来。
可她迟疑着没敢握他那只沾着碎肉的手。
下一瞬,魔眯起眼极目朝她身后望去。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飞速朝着这边靠近!
孟迟菀自己站起身,再次紧握惊澜,而后转身朝身后望去。
跑动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下一瞬,她便清楚地看见了跑过来那人的脸。
温怜颂!居然是温怜颂!
她正高兴终于碰见了个自己认识的,下一刻便见温怜颂身后追着只巨大的妖兽!
那妖兽三步两步追上了温怜颂,张开血盆大口,几乎是瞬息间便要将温怜颂嚼碎吞食。
千钧一发之际,她甩出惊澜,想要击退妖兽!
可惊澜还未飞到它身上,它便要合上牙齿,将温怜颂从腰侧咬断!
孟迟菀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下一刻便见一道魔气打出去,将那妖兽从那张血盆大口横切开!
她回头,便见魔咧着嘴冲她笑,似乎是想要邀功。而后他走近垂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她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见他动作突然停住了,而后蹭的频率更高了。
孟迟菀拍了拍他,示意自己要去看看温怜颂的状况。
魔点点头。
而后在她震撼的目光中,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到温怜颂身边。
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当她看见温怜颂时,突然便明白了一些。
只见温怜颂身上明明白白地散发着魔气,左侧胸膛中一颗黑白界限分明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孟迟菀分明从未见过念魔之心,可这一刻,她心中笃定,这就是念魔之心。
她心口的那颗,此刻也在同频跳动着。
她自己看不见,可旁人都能看见,包括这个此刻正抱着她的魔。
按照修真界对于念魔之心的定义,这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每一个能见到她的人,她是魔族阵营的吗?
思绪翻涌间,温怜颂惊讶开口道:“你也有念魔之心?”
魔将她放下来,她无力地点点头。
“你也同江以走散了?”她问。
在古宅时,她便看出来江以对温怜颂并非单纯的追杀与被追杀的关系,相反,两人关系似乎异常亲密。
“进入这里,被发放到哪里纯看运气了。”温怜颂点点头道,语气似乎也有些低落。
“那如何出去?”孟迟菀问。
“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吗?”温怜颂似乎有些惊讶,“凡是修仙之人,哪里会有人不知道仙魔秘境?”
“我不过是一介散修,此前一直待在边陲之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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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闭塞些。”孟迟菀解释道。
“触发仙魔秘境关闭的条件是,一方阵营被全部杀死。”温怜颂语气沉重。
“一方阵营?”孟迟菀心中有些猜测。
“譬如,姑娘应该能看见我身上的魔气还有念魔之心。同样,我也能看见姑娘身上的。”温怜颂轻叹一口气道。
孟迟菀:“所以说……我们都是魔族阵营的?”
“按理来说,我们是中立阵营,可是,那些修士却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身上有念魔之心的人,他们不敢赌我们是纯粹的好人。”温怜颂道。
孟迟菀突然想起之前蔺如垣和蔺尽笙说过的话。仙盟等正派对待念魔之心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她沉默下来,温怜颂又道:“不过……”
她视线紧盯着温怜颂。
“听人说,仙魔秘境还有一个关闭条件。”温怜颂犹疑片刻道。
孟迟菀道:“什么?”
“有人能够采到秘境深处的仙草,逆转阵营,搅浑阵营,让仙魔秘境成为一滩无法决出胜负的浑水。”温怜颂一字一句道。
孟迟菀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一旁的魔察觉到她的心绪又蹭了蹭她。
“可你别高兴的太早。之所以能够成为逆转结局的东西,是因为要得到它本就是九死一生,仙魔秘境开了数千年,采到仙草的也不过几人。”温怜颂紧接着道。
孟迟菀轻笑一声,道:“有希望就好。”
温怜颂看着她那张瞬间明媚起来的笑脸,突然也笑了起来:“我就是为了进入仙魔秘境采仙草才来的。你不知道吧,那东西可以化去念魔之心。”
孟迟菀郑重道:“那便祝我们万事顺遂。”
这一番话下来,毫无疑问,两个念魔之心拥有者成了同伴。
还好有其他的破局之法,不然如果一定要杀旁人,她打心底里是不愿的,可若是真到了我不杀敌敌便要杀我的地步,那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都是为了活着。
她说出那句“万事顺遂”时,忽然便有些想笑。
怎会有她这般万事不顺遂的人呢?
好在不过是笑笑,总还是要把命延续下去的。
“哪里算是深处呢?我们又在哪里?”孟迟菀接着问道。
“不好说。虽说是深处,可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据说越是深处,像……你旁边这种东西就会越多。”温怜颂看了一眼她身旁正蹭着她的魔,沉默了一下,道。
孟迟菀点点头,便听到她又道:“我也不太懂你这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魔同修士一样,是会对我们这种中立赶尽杀绝的。不过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将你当作了同类。”
孟迟菀推开魔,想不通是为什么。不过眼下也没有时间等她想了,得快些找到仙草。
两人一齐出发,朝着森林的一侧走。
因为分不清哪边是深处,只能随心走。
而魔不知为何,一直跟着孟迟菀。
一路上倒也没碰上过什么,叫孟迟菀心中一直迟疑她们是不是走反了,越走越往外了?
直到,一道法诀自百米之外飞驰而来,其上蕴藏的灵力几乎要烧穿整片树林。
30. 第 30 章
“温怜颂!”孟迟菀大喊一声,推开温怜颂的同时自己身子也向后倒去。
而后便见那道法诀重重打进了地面,炸起了些许泥土,眼见着便要溅起落在孟迟菀和温怜颂身上,好在魔及时升起了结界替孟迟菀挡下了。
但紧接着,下一道法诀打来,让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孟迟菀旋身抽出惊澜,提剑挡下那道法诀,却被冲撞开,撞上了身后的树,连带着碰撞声一齐摇落了一树叶片,发出哗啦声。
眼前模糊了一下,再抬眼,三道新的剑诀已至身前!
她咬牙,再次提剑,却见剑诀消散在她身前,而后她伸手触碰了一下身前,便感受到了此前曾感受过的屏障。
她偏头,便见魔又邀功似地冲她笑笑,只是他一笑嘴角又咧到脑后去了,看上去有些惊悚。
她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冲着他一笑,而后迅速看向法诀飞来的方向。
只是那处空空如也。
瞬时间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与刮擦声。
她拽着温怜颂飞速朝后推了几步——只见那道屏障被一剑劈开,灵气与魔气对冲着。
魔微微眯了眯眼睛,歪了歪头,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空气迟滞了一下,混乱之中她终于看见了始作俑者。
那身衣服她再熟悉不过了。甚至于那张脸她也忘不掉。
淡青色衣袍。眉清目朗似温玉。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此前同他师兄一起将剑架在了她脖颈之上,假借除祟之名,实则是对林妤冬赶尽杀绝。
是了。就是陵绛宫的那两个少年之一,只是不知为何他此次是一个人,不知他师兄的去向。
但他喝了听妄酒,身体里还有契印……
按理来说,他如今是不记得孟迟菀的。
那就是说他对她动手,纯粹是因为她体内的念魔之心。
此前契印的设定是,不能对孟迟菀和云羡清生恶念。如今他对她动手,为何还未触动契印呢?莫非还有什么触发条件?
想到这里,孟迟菀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要问问那两个少年的名字。
指节穿过玉环,长剑与弓身此消彼长。
抬手射出一箭,淡蓝的箭飞速流窜出去!
少年反应很快,闪退到一旁,却未料到箭本就未打算打到他身上。
箭在屏障前便消散掉,化为了光点,即便少年闪退地再快,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些。
凉意是从指节开始的,而后缓缓蔓延,直至他发丝上都凝结上了一层冰霜。
他抬眼,看着孟迟菀,眼中没有半分温度。与此前他在林宅时还装一下正人君子不同,这次他直接偷袭,也没有解释任何东西,出手便是杀招。
孟迟菀立在原地,衣袍猎猎翻飞,她微微眯起眼眸,审视地看着他,而后道:“要不要看看契印是如何生效的?”
少年警惕地看着她,眼眸中闪过些许不耐,似乎在酝酿着下一记杀招。
“我叫孟迟菀。”在他下一道法诀发出时,孟迟菀闪身避过时,同步说道。
是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条件应该是她的名字。要让他知道她就是孟迟菀。
而后那少年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浅淡地弧度,开口道:“从未听说过,我也没有必要记住死人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和她身上有念魔之心,同魔族混在一起。”
“你可以试试。你伤了我,会不会受到千百倍的报复。”孟迟菀慢慢悠悠地道,给足了少年思考时间。
少年眯着眼睛,立在原地。
孟迟菀又道:“你比我强,可我不怕你。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承受地住契印的威效。”
少年顿住动作。而后一道法诀打过来。
孟迟菀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而后少年瞬时捂住了脑袋,跪在地上,脑海中好似有把尖刀在翻搅。
那道法诀在靠近孟迟菀时,悄无声息地被屏障化去。
法诀本就无甚威力,不过是少年用来试探她的。可惜,他不知道契印生效的关键根本不在于他动手与否,而是他心中是否生出对孟迟菀的恶念。
他知晓了孟迟菀,生出的便不再是对念魔之心的恶念,而是纯粹的对孟迟菀的恶念。
“你动不了我,但我可以对你动手。”孟迟菀走近,长弓化为剑,剑尖托起少年的下巴,“要不要听我的话。”
她沉静地看着少年,等着少年的回答。
但下一瞬,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少年的瞳孔变成了猩红色,整个人浑身颤抖着,似乎要爆炸一样。
“梦该结束了。”他开口,语调沙哑又吵闹,似乎是将千万人的声音杂糅在了一起。
孟迟菀在一瞬间便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暴涨的灵力,说是灵力其实也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够纯粹。
但她没时间多想,那少年伸手抓住了她的剑,一点一点将她往身前拖拽,猩红的眼睛似乎下一刻便要滴出血。
孟迟菀松开手,旋身飞到一旁的树上,尝试召唤惊澜,惊澜浑身抖动着拼命想要挣脱开束缚却始终无法做到。
孟迟菀心中有些着急,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半分,只是从腰间抽出数张符箓洒向少年,瞬时间各种法诀像不要钱一般倒向少年!
少年抬头,冲着她诡异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愉悦的事。
“孟迟菀……你就是孟迟菀……”他一字一句咀嚼着,而后手中凝结出一道巨大的法球,朝着她所在的那棵树扔去!
孟迟菀心中暗骂一声,还未搞懂为何他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却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再次旋身飞开。
但那法球似乎并不似那些剑诀一般能够轻易躲开,它竟迅速调整了方向跟着孟迟菀的动作变换着!
孟迟菀微微蹙眉,而后再次闪避开,身旁的树一棵棵倒下,发出巨大的断裂声和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她仔细观察着四周,不停召唤着惊澜。
法球刮擦过她的面颊,她侧身才堪堪闪避开,而后耐心寻找着破绽。
下一瞬,惊澜回到她手上,她偏头一看,原本呆在原地的温怜颂被魔提着扔到了少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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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而后她手中那把剑竟生生砍断了少年的手!
那只手坠落在地,一直被牢牢掌控住的惊澜也随之解放回到孟迟菀手中。
少年缓缓偏头,视线从温怜颂身上转到血肉模糊的手上。
温怜颂哭丧着脸,颤抖起来。
孟迟菀睁大眼睛,躲避开法球,大喊一声:“温怜颂!快闪开!”
少年猩红的眼睛诡异地转动着,右手迅速凝结着法球,而被砍掉的那只左手,血肉蠕动着一点点长出新的左手。
而后,法球精准地对准温怜颂腰侧!
温怜颂瞬时紧张到面色发白,唇瓣不自觉颤抖,但也并未坐以待毙,飞速超前跑,那魔在一侧接住了她,而后迎面便撞上法球。
魔瞬间升起屏障,法球撞在屏障上,屏障瞬时便碎裂开,法球打在魔身上,鲜血登时从魔口种喷涌出来!
少年站在原地,活动了下方才生长好的左手,转动眸子,唇边噙着怪异的笑,那笑似乎很招摇,又似乎很低沉。
孟迟菀蹙眉,此前她曾经见过这少年,那时,他分明并非是这个模样。眼下似乎连性情都大变了。
魔吐了口鲜血出来,被打在地上,迟缓的看了一眼孟迟菀,嘴里还喃喃着什么,似乎是想叫孟迟菀离开。
温怜颂被狠狠冲撞到地面,短暂地晕过去了。
少年拔剑,剑尖即将没入温怜颂心口——
孟迟菀心中的紧张到达了顶点,恍惚中似乎有人朝着她看了一眼,但她只是一味朝着温怜颂身边去。
“噗呲——”剑尖进入心口的声音原本应该是微不可闻的,可孟迟菀就是清楚地听到了,似乎是脑海在补全着一切,让一切变得更为真实,所有的感受也更为真实。
孟迟菀清楚地看见,那魔拉开了温怜颂,但那剑却转了方向,没入魔的心口。
魔身上流着同样鲜红的血,大片大片的温热瞬时加深了魔的衣袍。
魔迟滞地看了一眼孟迟菀,嘴里似乎还是喃喃着让她跑。
孟迟菀突然便想到,每回她见到谁,总不记得问问名字,如今想问,却又问不了了。
少年的剑在魔心口搅动。魔强忍着呻吟。
温怜颂颤抖着爬起来,拉扯着少年,制止着少年的动作。
可少年眉目弯弯似乎很愉悦,手中又开始酝酿法球。
孟迟菀拉弓。眼瞳是颤抖着的不忍,但拉弓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或偏移。
温怜颂死死缠住少年。
淡蓝色的箭破开一切阻碍,朝着少年的头颅而来。
少年抬眼,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欣悦,他冲着孟迟菀笑了笑,而后扔出个小小的法球将温怜颂甩开,手中的剑更加用力地在魔心口搅动。
魔还在说:快走。
孟迟菀似乎听见了那一声声的快走。可她轻轻笑了笑,三指搭于弓弦之上,像是不要命一般地射着箭。
温怜颂吐出口鲜血,沉沉晕了过去。
少年轻松挡下所有支箭,提剑缓步朝着温怜颂走去。他在箭雨中,对着她笑。每一点弧度都像是催命的长钩。
31. 第 31 章
孟迟菀心头的焦急化成了拉弓的动力,一下一下像是不需要消耗气力和灵力一般。
少年步步逼近温怜颂,每走一步都好似将她的心弦绷紧了一分,直到他剑尖抵住温怜颂喉间,那根弦彻底绷紧,似乎下一刻便要断裂。
少年微笑着看着她,剑尖更靠近了些,而后轻声开口:“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杀不了你,故而你要好好记住杀死你同伴的人的名字。”
孟迟菀心中一动,原来契印并非全然失效,最起码他暂时没法杀她。
“巫玉知。我的名字。你未来要好好记住,因为我总有一天会杀你,你总得下去陪陪她。”少年轻声开口,而后没有给她丝毫的机会,毫不犹豫将剑刺入温怜颂喉间!
温怜颂尚还晕厥着,对自己如今的境况丝毫不察。
巫玉知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似乎胜券在握。
毫厘之间。
没入皮肉。
鲜血溢出。
应该是生机了断,便是全天下最好的医修也回春乏术。只要她死了——
“叮!”
可他所设想的场景并未出现——
“为何总是要找上我呢。”身后有人喃喃,轻声细语由风送入耳中。
少年猛然回头。
孟迟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身上朵朵莲印熠熠生辉,手中手串金光大盛!
而她射出的最后一支箭此刻正从巫玉知剑尖刮擦而过,冰点细碎地落在他手上,生出朵朵冰花。
而他目之不及的衣袖之下,是她颤抖不止的手,鲜血顺着手肘蜿蜒而下,灵脉中枯竭的灵气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消耗。
巫玉知尝试提剑,但那只握剑的手一点点结了冰,每动一下,血脉当中都似乎有一道道细碎的冰针在扎着。
他蹙眉,而后在一息之间吐纳着灵气,尝试着驱散那些冰点。
而另一只并未沾染冰点的手,瞬间酝酿起法球打向温怜颂!
孟迟菀那一箭用上了大半的功力,贴上了自己身上唯一一张的冰针符,又不知是不是因为救人心切,手中的佛串竟散出了金光,为她的那一箭助力。
如今一箭过后,已是强弩之末。
她和巫玉知的实力差距是一条巨大的鸿沟,如今她能堪堪对上他,不过是因为他杀不了她罢了。
没办法了。
总不能看着温怜颂死。
她抬手送出两道法诀,一道飞向法球,一道飞向温怜颂。
“温怜颂,快醒醒!”偏生到了这种时候,一脚没入鬼门关的人还昏睡着,孟迟菀不自觉有些着急。
法球撞上法诀,不过停滞了一瞬,便又瞬间飞向温怜颂。由于距离过近,几乎是一瞬间便打上了温怜颂。
但孟迟菀清晰地看见,她的法诀没入温怜颂体内的那刻,温怜颂睁开了眼睛!
法球撞上温怜颂,将她撞飞出去数米,连带着一路上的书都棵棵断裂,参差不齐地扎根在地上。
孟迟菀心中惊悸不安,心中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但却又有些犹疑地将目光定在那道趴伏在地面上、没有丝毫起伏、恍惚已没有一丝生机的身影上。
但巫玉知显然并不认为温怜颂还有活着的可能,他转瞬间便回头,手中再次酝酿法球,对着孟迟菀笑笑,猩红的眼瞳似乎带着吞天灭地的情绪。
“我也想试试,死不了但求死不能是个什么分寸。”巫玉知轻笑着,那道法球随之发出。
孟迟菀几乎是瞬间便感知到了。
她收回视线,再次化弓为剑,抬眸,那一眼似乎带着万千魄力。来吧。这次她不躲了。
魔的尸身就在她身后。流出的鲜血尚还温热着,浓重的血腥气一点点冲击着她的头脑。
“陵绛宫,当真是正派吗?你当真是人人敬仰的仙君吗?!”
她提剑挡住法球,用尽全身气力,调动周身所有灵力,直到枯竭的灵脉还是抽痛,开始抗议。
那双手鲜血淋漓,但她咬牙,即便是浑身颤抖,也没松开握剑的手。
“当然是正派,我修的是仙,非魔,非妖。你这种身上有念魔之心的蝼蚁,也配来质问我?”她歇斯底里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少年,巫玉知轻笑着,而后调笑着说道。
与她的倾尽全力相比起来,他看起来要轻松太多了,他微微抬手,便又是一个法球。
但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了,提剑送出了一道剑诀。
剑诀从法球旁略过,精准地钉在了她腰侧。
“噗。”她吃痛,手中抗衡法球的力道顿时不可避免地松懈了些,而后她吐出口鲜血。
可那口血还未吐完,法球便敌过了她的剑,打在她身上,又是几口新的鲜血。
痛意爬满全身,从腰侧、胸口开始蔓延……
她眼前开始发黑,可她握剑的那只手还是紧紧的。
降生十六载。
活到如今,每一个年岁都像是偷来的。
分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苦难桩桩降临在她身上。逃不开躲不掉,像是命中带来的煞。
她颤抖着将手抬起,一点点擦去面上的灰尘和嘴边的鲜红。
甜腻腻的血腥气直冲天灵盖。
一片昏暗中,孟迟菀感觉到巫玉知在看她。
“这算什么求死不能。”她笑了一下,可因为痛意面颊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你这样的,永远都不能飞升,永远都只是地下阴暗爬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像你那双眼睛,除了鲜血和杀戮什么也看不见。”四下静默,只能听见风吹动叶片的声音,她一字一句,每说一个字都要吐出一口血来。
“……你想让我杀你?”巫玉知沉默了一下,而后嗤笑道,“激将法对我并不管用。”
孟迟菀听闻此言也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缓缓重复一遍:“激将法……”
“激的是谁啊……”她喃喃着,声音分明已经细若游丝,但她话语间的笑意没有减弱分毫。
“我凭什么……要受制于你这种人啊……凭什么要死在你这种人手里啊……”
少年蹙眉,想要再发出一道法球,可却顿住了——
只见眼前那个长发披散至肩头,面颊沾染尘土,嘴角鲜血抹不尽的姑娘,那双眼睛竟散出了金光!
而她手中的佛串竟一颗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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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开,没入她体内!而下一瞬,她身上一朵巨大的莲印盛放!
“还是你去死吧。”她睁开眼,一字一句道,声音沉稳,那根生命的弦被再一次加粗。
而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每一个字节都震荡开,巫玉知被迫向后退了几步,撞上了半截树才堪堪停住。
他眯眼看着孟迟菀,平息着紊乱的灵气。
“佛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道。
“你认识那佛修?”他又道。
孟迟菀却连一个字眼都不愿与他浪费,将惊澜化为弓,抬手便是一箭。
这一箭之上,隐隐散发着佛光!
巫玉知提剑欲要挡下,可却被制住了动作——
他喉间,正抵着一柄长剑。
“很不幸,我还活着。”
巫玉知惊愕望去,握剑的人正是温怜颂。
她面颊上尚还沾染着尘泥和鲜血,气息尚还有些虚弱,可偏偏,她就是活下来了。
孟迟菀眼瞳微微放大了些,显然她也没想到温怜颂竟会真的没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怀揣着疑惑。
可眼下显然并非答疑解惑的时候——
她那一箭刺进巫玉知心口的同时,温怜颂同样划破了他的皮肉。
淋漓的鲜血喷涌而出。
可下一瞬,巫玉知却消失在了原地。
孟迟菀眼瞳微微放大,眼见他方面消失,有些愣住了。
可下一瞬,她便晕倒在地。
落在温怜颂的眼睛里,便是她身上的莲印缓缓闭合而后散去。
再次醒来。
孟迟菀觉得自己浑身剧痛,像是有钢针在全身巡扎。
她苍白着脸。而后坐起身,望向一旁同样看起来不太好的温怜颂。
“你怎么活下来的?”她轻声问。
“法器。师父留给我的,江以还以为师父当真想要杀我呢。”温怜颂漫不经心回答,而后又对她感到万分好奇,“你呢,你怎么突然间那么厉害?你认识那个传闻中的佛修?”
孟迟菀静默,而后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因为,我临时结丹了?”
她气沉丹田,那颗新生的金丹此刻正散着充沛的灵气,存在感十足。
“……你是说,临时结丹?”温怜颂吞了口口水,而后接着道,“可那个少年显然不知是金丹期。”
孟迟菀再次沉默下来,开始一点点仔细回想,而后异常认真地道:“那就是有人在罩着我。”
无厘头,根本是无厘头啊。
叫她找原因,她也找不出来啊。
就这样,那样就打过了啊。
不过很明显,和那位曾经说要渡她的佛修有关。
倒真的有点像在罩着她。
她再次运气,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了,像是从谁那借来了力量,而后又匆匆还了回去。
来的快,去的也快,像是一场打怪的梦。
可巫玉知……为何会凭空消失?他不会活下来了吧?
她琢磨着,想要找找线索,却听温怜颂道:“你快来看!这里……”
32. 第 32 章
孟迟菀看向温怜颂,只见温怜颂手指着树林深处,而后她的视线顺着温怜颂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树林深处,一道法阵散发着一圈红光。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处走去。
走到近处,孟迟菀眯起眼睛——
那是一道用血绘制而成的法阵,最外侧的血尚还在流淌,散发着莹莹的红光,看起来诡异而刺目,让人乍眼望过去便感到不适。
“莫非是和巫玉知有关?”孟迟菀停住脚步,拉住温怜颂,而后开口,“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法阵?”
孟迟菀细细回想起来,发现这样的法阵并未出现在她看过的任何一本书中,可它给她的感觉却又有些熟悉。
温怜颂驻足,而后回想了一下:“我也未曾见过,只是我知晓,血绘制而成的法阵并非只是消耗鲜血,而是燃烧寿数。若是和巫玉知有关,谁又愿意为他燃烧寿数呢?何况这法阵看上去极其阴毒。”
“燃烧寿数……”孟迟菀垂头思考,想要弄明白那一丝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在这时,那法阵的红光渐渐暗淡下来。
两人再次靠近,想要细细查看。
下一瞬,却见红光再次大盛!一条猩红的丝线从法阵中心急速生长起来朝着孟迟菀眼瞳而来!
“小心!”温怜颂忙拉住孟迟菀。
孟迟菀看着那道丝线飞速向自己靠近,心中焦急,可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甚至于头脑都开始放空,大有任人鱼肉的意味。
温怜颂第一回拉她没能将她拉开,而后又再次尝试,总算是拉动她一点,可转瞬间丝线一根一根地飞出来,像是要将孟迟菀整个人灌满。
转瞬间,孟迟菀的眼睛里飞进了第一根,而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到最后数不清的丝线从她眼睛里不知游向了何处。
整个过程中,孟迟菀像是被摄魂夺魄了一般,动弹不得,而一旁的温怜颂又一直没法拽动她。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直到温怜颂从储物袋中掏出法器,生成结界堪堪阻挡住一些丝线时,孟迟菀整个人已经被丝线贯穿全身各处。
那些丝线在她体内游走,而后没入灵脉之中。
温怜颂焦急地看着孟迟菀,才为抵挡住一些丝线松口气,下一瞬便见丝线拧成一股绳穿透了结界,看得她瞪大了双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后丝线再次从孟迟菀眼中进入……
不知过了多久,孟迟菀意识终于回笼,再次看向那法阵,那法阵已如一潭死水,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残余。
而偏头,便见温怜颂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而后道:“你总算回过神了,可有异样?”
孟迟菀第一时间运息查看身体,却没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异样,那些丝线皆像是消失了一般。
“好似并无异样。”孟迟菀再三查看也未发现异常,对上温怜颂关切而又警惕的眼神,开口道。
虽未发现什么,但这种感觉,却像是体内埋下了一张雷暴符箓,不知藏在何处,也不知何时会炸开。
她始终无法安心。
温怜颂看她一眼,见她的确无甚异常,心中虽仍无法放心,但也并未再说什么。
而后掩埋好那只魔,两人心情复杂,却也知道此处不能久待,还得去寻仙草,也便又朝着东边去。
虽不知何处是所谓深处,但她们决定顺着溪流的方向去。
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再遇上云羡清那些人。
溪流蜿蜒着不知去往何方,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四下漆黑,唯有两人用灵力打出来的一点光亮尚能勉强照亮前路。
而后,终于在一片阴翳中——
两人看见了三具尸体。
乍一见三具尸体,两人都被吓得呼吸一滞,但两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走近去看。
只见那三具尸体浑身是血,肢体残缺不全,孟迟菀初步推断,应当是魔族下的手。
其上魔气尚未散去。
这幅场景,无疑让两人本就紧绷的心弦又再次绷紧,只待一个确定的爆发点,便可断裂开。
“咔擦咔擦。”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大口咀嚼着。
“嘶嘶嘶。”是蛇吐蛇信的声音。
潺潺的流水声中,脚步声愈来愈近。手中用灵力汇聚的光点莫名开始明明灭灭起来。
而后。脖颈处传来一阵濡湿的感觉,血腥气从身后将孟迟菀吞没——
下一刻,惊澜剑光一闪!
不知斩下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落去地面,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温怜颂瞬时运转灵气,将手中的光点凝聚地更亮更大,终于照亮了那东西。
只见地面是一根尚还在扭动的蛇信。
而剑尖所指之处,是一个人。
孟迟菀视线转到它身上。
不,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个人仅仅只是拥有人身,面首分明是两个蛇头。
其中一个蛇头嘴里正淌着猩红的血。
蛇那双竖瞳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二人,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来。
孟迟菀在心中估量着它的实力,而后缓缓心脏缓缓提起。
金丹。
不,元婴?
没法准确预估出来。
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两具残缺的尸体。
她心中开始有些烦躁,为什么在这秘境中,所遇见的东西样样都比她强,不能让她爽一下吗?
金丹期果真没人权。实力不行的果真到哪都是吃瘪的命。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蛇突然像是笑了一样,可它那幅蛇面分明应该做不出什么表情。
孟迟菀握紧惊澜,温怜颂也从储物袋中不知掏出了什么。
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便感觉到了脖颈处传来刺痛,方才被舔舐过的地方,似乎正在被啃食一般!
一旁的温怜颂看她一眼,面色不太好看,似乎也是同样的感觉。
方才那东西,一个头舔一个人。此刻不知是被下了什么东西,还是唾液中有什么毒素。
但坐以待毙显然不行。
孟迟菀提剑,忍耐着痛意,分明额头汗已经打湿了发丝,出剑时却没有丝毫滞涩。
那东西闪身避过,再见它的模样,便能看见它那方才被砍下的舌头已经再生。
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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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颂也打出一道道法诀,可它却一一避过。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招下来,它浑身上下没掉一片鳞片,反倒是温怜颂开始叫苦不迭。
孟迟菀闪身避过那蛇吐出的什么东西,而后,提剑再砍,剑上酝酿着的灵力似乎可以将方圆几里的树全部斩断,可偏偏,落在那蛇身上的不痛不痒。
她心中也有些绝望。
而后那蛇三步两步走近,蛇头似乎又笑了起来,它分明可以很快解决掉她们,可它偏偏就是迟迟未下杀招,似乎在逗弄她们。
孟迟菀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愈发焦急起来,不知生路在何处。
“嘶嘶嘶……”那蛇不停吐着信子,似乎在挑衅一般。
她尝试回想与巫玉知对打时的感受,试图找回那股力量,可手串无论如何也纹丝不动,身上更显现不出莲印。
就像是在冷却一般。
下一瞬,那蛇突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侧,这一次它不再是伸出蛇信舔舐,而是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张嘴便要狠狠咬下!
孟迟菀尝试躲开,可它速度过快,实力又强她太多,无论如何也无法全然避开!
她呼吸急促地像是雨点滴滴落下,心跳声几乎要掠夺掉所有听觉,预备迎接疼痛。
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应该会是个独臂——如果能活下去的话。
“咔擦!”
不知是什么声音。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蛇头接连落在地面的声音敲醒了她的思绪。
她缓缓平静下来,只见,有人的剑尚还滴着血,一滴一滴,而后那东西的人身缓缓倒在枯枝乱叶上。
她抬起头,便见到个熟悉的面孔。
但这人似乎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转身便朝着一旁的温怜颂走去。
而温怜颂愣了一下,而后道了一声:“江以……”
“是我。”
江以。是了。
孟迟菀平复下来,看了一眼那蛇的尸身,长久的打斗让她筋疲力尽,血腥气熏得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江以周围看去。
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不知闪过了什么情绪,而后开口:“你有见过云羡清吗?”
江以轻轻为温怜颂摘下头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叶片,而后回头,道:“见过……”
可他欲言又止。面上似乎闪过了一些羞愧和悲愤。
孟迟菀心头一颤,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应当是……死了。对不住,他是为了救我才……”
江以似乎也有些难以开口,话语间断断续续的。
可孟迟菀心中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下来。
“你说……死了?”
怎么可能呢?
“还有终槐师兄……一并也……”
“他们在何处。”孟迟菀语调似乎是平静的,可事实上,她莫名觉得脖颈后的刺痛莫名烧到了心脏。
假的。
“不知道。我不会带你去的,去了也是送死,他说要让我带着你采仙草,活着出去。”江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语气听起来似乎也不好受。
33. 第 33 章
“你确定他们当真是死了吗?”孟迟菀语气平静,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按捺不住了。
江以语气沉重:“被吞进了那里,哪还能有活路……”
“……带我去。若是有全尸,我便去为他收尸,若是没有,我也总要死心。”孟迟菀静默一下,坚定道。
江以看她一眼,见她过分坚定,似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便突然道:“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孟迟菀静静等待他的后话。
“障眼之地。你若想要去深处,那地方便是反方向,是最不能去的地方。”江以道。
“可是,云羡清和终槐在那里。终槐于我有恩,我总要报答回去,云羡清是我……同伴,我不能见死不救,即便我无力救下他们,可是我总要有个确切的答案。”孟迟菀垂头,转动了两下手中的手串。
“若你也会死呢?”江以道。
“我会拼尽全力,不走到那一步。”孟迟菀道。
她在这世上本就孑然一生,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她看起来惜命,可确是最悲观的那一个。
江以沉沉看她一眼,尚还有些不能理解,但总归是叹了口气:“那仙草呢?”
“随缘吧。”孟迟菀闭了闭眼,像是在与什么做着斗争,“你们二人可以不同我前去,只需要替我指个方向。”
她只是不想,得到的都失去。她才送过云羡清佛串,说想要与他能有更多交集,怎么能看着云羡清没有了以后呢。
说她不自量力也好。什么都好。可她实实在在受够了这种上一瞬得到,下一瞬便要失去的日子了。
江以道:“可我答应了云羡清要带你出去。如今知道了障眼之地的方位,大致也能推算出秘境深处在哪,若是我们现在去深处……”
孟迟菀打断他:“仙草一定在深处吗?”
她目光看着地面的那两个蛇首——
蛇首眼瞳漆黑,慢慢化成了齑粉,但那具人身尚还在动弹,虽然幅度不大,但在孟迟菀的注视下无处遁形。
“我们走的方位是对的吗?”孟迟菀紧接着问,“这一路上碰到的魔或妖兽的确愈来愈多,实力也在上涨……若是障眼之地在深处的反方向……”
“是对的。”江以道。
“但若是这样,为何……听人描述,仙草生长的地方尸首会自动净化,可这一路上,尸首丝毫没有任何要净化的迹象,是我们尚还未深入吗?”温怜颂也顺着孟迟菀的视线望去,接过话茬道。
孟迟菀忽然便想起了两人在路上碰见的三具尸体,当时那三具尸体分明没有任何要净化的模样。
“可即便是不能全然净化,只要方向是对的,我们也走了许久,应当不至于一点净化的迹象也没有。”温怜颂接着道。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书上所说的仙草的生长地根本就不在哪里呢?”顺着温怜颂的话细细思索,对上温怜颂的目光,孟迟菀迟疑着道。
“仔细想来,的确有一个不太可靠的说法……”温怜颂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孟迟菀问。
“除了书上所记载的那种说法之外,还有个不被大众所认可的说法……有人说,仙草实际上并非长在秘境深处,而是相反的地方,也就是障眼之地。”温怜颂慢慢道。
“为何不可靠?”孟迟菀忙问道。
一旁的江以一字一句道:“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后来入了魔。可采到仙草的人,为何最终还会入魔呢?除非他根本就没采到仙草。”
孟迟菀有些疑惑地问:“为何这么说?仙草不是只能化去念魔之心吗?”
温怜颂答:“不只是这样。仙草能除去所有的恶和魔气,一旦服用下仙草,至少这一生不可能还能入魔。”
“故而没人相信他当真采到了仙草……”孟迟菀喃喃。
“如今看来,他的说法兴许并非空穴来风。”温怜颂道。
“可这毕竟也只是猜测。”顿了顿,江以还是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得陪着迟菀去。何况迟菀救了我一命。”温怜颂慢条斯理道,但一字一句又带着坚定。
江以仍在犹豫:“可我答应了……”
温怜颂伸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衣摆:“我想去。你若是不同我去,那我便一个人跟着迟菀去。”
江以望着温怜颂坚定不移的面颊,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最终在那地上的尸身不再动弹时开口:“我带你们去。”
三人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虽仍然遇到了不少魔,但好在有江以在,他手起刀落,倒也构不成威胁。
唯一的不好之处在于,一路上的的确确有仙门弟子对孟迟菀和温怜颂两个身上有念魔之心的人起了杀心,但他们忌惮着江以,只得暂且放过了她们。
即便如此,孟迟菀也没有放松警惕。总有比江以强的修士在,若是不幸遇见了,怕是她跑都没处跑。
不过大部分修士应当都在朝着秘境深处去。毕竟是仙草,即便是他们没有要化去念魔之心的需求,但也不愿放弃仙草,毕竟哪个修士能说自己未来必定不会生出心魔呢?
提着心吊着胆跟着江以走了一路,终于听到江以说了一声:“前面就是了。暂且先止步于此,我先去查探查探。”
孟迟菀握紧惊澜立在原地,一旁的温怜颂也摆好了战斗姿态。
江以握紧手中的剑,在原地绘制了一道结界,而后朝着前方走去。
奇怪的是,分明前方并无雾气,但江以的身影却刚前进了几步便消失在原地了。
孟迟菀眼瞳微微放大了些,看了一眼温怜颂,眼神询问。
温怜颂会看过去,而后解释道:“书上说,这里有一层障眼法,故而名叫障眼之地。所谓的障眼法,大概就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
孟迟菀点点头,而后两人再次专注地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等待着江以归来。
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江以的身影。
两人用灵力打出的那点光亮也不知为何开始闪烁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敏锐地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温怜颂当即道。
两人飞速朝着结界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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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去,想要远离障之地,可不知是什么东西打在结界上的巨大声响霎时吸引住了两人的目光——
“砰!”
结界顿时碎裂。
而那处地面上正插着一把硕大的钢叉,由于巨大的力道尚还微微颤抖着。
紧接着又不知是为何,那把钢叉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从地面拔起,扬起一阵灰尘,而后钢叉飞向了那层障眼法中。
孟迟菀顺着钢叉的方向看去。
一秒。
两秒。
“跑!”孟迟菀突然大声喊道。
紧接着是一道魁伟无比的身影从那层障眼法中步步踏出!
不过一眼,孟迟菀便清楚地看见那东西的一只手上正握着钢叉瞄准某一个方向,而好巧不巧的,那个方向正是她和温怜颂所在的方向!
两人分散开,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钢叉从两人中间飞过,而后刺穿了一排树!
树在接触到钢叉的一瞬间便化为了齑粉!
孟迟菀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在那些齑粉中,她被呛地咳嗽两声。
而后灰尘散去,她朝着温怜颂望去,能清楚地看见温怜颂周身弥漫着惊恐的气息。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却捕捉到了某棵树下正躺着一具魔的尸首,而那魔的尸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透明的颜色慢慢散去。
是净化!
她眼中闪过几丝惊喜,想要同温怜颂说什么,可转瞬间,钢叉变幻了方向,朝着她而来!
更为糟糕的是,那把硕大无朋的钢叉化为了两把……之后是三把……最后化为了十几二十把!
每分裂出一把,它就会缩小几分,最后化作了团扇的大小。
其中一部分冲向了孟迟菀,另一部分冲向了温怜颂。
虽然整体的身形变小了,可威力却丝毫没有减弱!每穿过一棵树,树还是瞬间化作了齑粉!
孟迟菀拼命向前跑着,一跃飞上枝头,避过数把钢叉,可落地时,三把钢叉已近在咫尺!
一瞬间,她心脏几乎已经跳出来,眼中的惊恐搁着数米也能清晰望见!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想到了那些化为齑粉的树——
可下一瞬间。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别杀我——”
孟迟菀拼命向后退去,三步两步踩上树干,而后惊觉身前的钢叉从空中落了下来。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而后是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声音。
她朝着那处望去。
只见方才尚还威风凛凛对着她和温怜颂痛下杀手,随处乱扔钢叉的东西,此刻脖颈上正缠绕着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水剑。
她不自觉握紧惊澜,而后再次凝目。
云羡清此刻就坐在一棵树上,望向她,仍是那副眉目弯弯的模样,眼旁的泪痣点缀着他温和的眉眼,似是潺潺的春水,润泽的溪流。
她心中忽然轰隆一声。
分明才分别了没多久,可却恍如隔世。
“迟菀。我很想你。”
34. 第 34 章
从古宅分开,到如今重逢,时间上并未流逝多久,一个漫长的夜还没彻底离开,可她总觉得似乎已经经历了很久很多。
久到她浑身都开始泛疼,长途跋涉之下,疲惫的不止是身体,还有那颗一直提防着一切的心。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与云羡清在鬼宅修仙,在仙盟附属城看烟火的日子似乎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她从秘境的一侧,匆匆赶到这里,惊澜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衣裙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尘埃,兴许眉眼间都还有些沧桑。
可这一切在见到云羡清还活着的那一刻都似乎不见了,在听到他说想她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情感就此倾覆,要将她淹没在浪潮中。
“原来云羡清也会想起我吗?那我那串佛串总算是没白送。”她笑吟吟,心头分明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可又仅仅只表现出来那单薄的一层。
她眼瞳终于附上了一层光亮,像是世界燃起了灯火。摇摇晃晃可终于能看见安定。
其实她想说,太好了,仙君还活着,太好了,她也还活着。生命太脆弱了。脆弱到她无数次命悬一线,脆弱到她听到云羡清死了的时候心中也曾有那么一刻是相信的。
那东西身体硕大,头顶上长了两根山羊角,虽然长着人身,可手脚都像鸟爪,两只深深陷入地面中,另外两只此刻正合十作着作揖状。
似乎是一只变异的魔。
而它颈侧那一层粗糙的皮肉上正缠绕着一道水剑。
云羡清从树上下来,水剑穿梭,没入那东西的脖颈中,鲜红色的血液混进了水剑的碧水中,以血绘成了一副画。
那东西最后大喊了一声什么,可云羡清没有分给它半分目光,衣袍翻飞之间,已至孟迟菀身前。
而后,他低头,为孟迟菀轻轻拂去面颊上沾染的尘泥,疼惜似乎要从眼睛里漫出来。
“我总是在想,若是迟菀死在这里了,我该怎么将你从鬼门关带回来,可我转瞬又想迟菀必定能活下来,故而,我便专心想着该替迟菀准备个什么礼物。”
云羡清徐缓开口,眼睛紧紧凝着她,而后拉住她的手,像此前她拉住他的手送她佛串一般,往她手上放了个东西。
冰凉的指节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她指尖都不自觉颤动了下。
温怜颂立在不远处调整着气息,更远的地方那东西的尸体在慢慢变得透明而后消散,四周草木虔诚地跪伏下来。
她视线从云羡清脸上转到手心——
一株淡金色的草静静躺在她手心,修长的叶片尚还在微弱地开合着。
她分明从未见过仙草,可偏偏此刻的她就是知道这是什么。
眼前的人,替她采回了仙草,将仙草送到了她手上。
在温怜颂惊讶的目光中,她清楚地听见云羡清道:“喜欢吗?”
她似乎心绪都慢了些,只呆呆地点点头,而后问道:“你如何采到的,可有受伤?是否付出了什么代价?”
云羡清轻轻摇头:“无甚代价。无须担心。”
“可……”孟迟菀不放心道。
可云羡清又认真道:“我实力恢复了些,迟菀放心。”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需要仙草的?”孟迟菀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云羡清自己身上有念魔之心。
“此前我知晓迟菀身上有一层封印,后来又听见蔺如垣说进了仙魔秘境你身上的东西会显现出来,便猜到了是什么。”云羡清解释道。
孟迟菀点点头,而后望向温怜颂,温怜颂在一旁站着,看着她手中的仙草显然有些失神。
她看了一眼云羡清,而后轻轻一笑:“那我可以自由处置这株仙草吗?”
云羡清漆黑的眼瞳轻轻转动,似乎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温怜颂,而后点头。
“温怜颂,给你。”她将仙草递给温怜颂,没有半分犹疑,似乎给出去的并不是什么仙草,而是路上随意采的一株野草。
温怜颂似乎吓了一条,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而后猛得抬手,连忙摆手:“不不不,这是给迟菀的,是迟菀应得的,怎么能给我!”
“可是你很需要不是吗?”孟迟菀神色认真地望着她。
“可你同样需要。”温怜颂神色紧张,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局促的模样。
“需要也分轻重缓急,化去了念魔之心,你才能名正言顺回到仙盟,江以也才能留在仙盟吧?”早前她听蔺如垣说过一些,而后进了秘境自己也猜出来了一些。
“……我不能收。”温怜颂沉默片刻,还是坚定道。
孟迟菀有些无奈:“……仙魔秘境中只有一株仙草吗?”
她偏头又问云羡清:“仙君可有见过其他的仙草?”
云羡清微微摇头。
温怜颂道:“未曾听说过具体有几株仙草,只知道每一次从仙魔秘境出来的人中都只有一个得到了仙草。”
“是拿到了当下便吸收了,直接结束秘境,故而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采到吗?”孟迟菀猜测道。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有可能的。”温怜颂思索了一下道。
“那你先拿着,我们再一起去找找如何?”孟迟菀再次将仙草放到温怜颂手中,而后道。
“可是……”温怜颂还是有些迟疑。
“别可是了。再迟些说不准又会碰上什么,何况……”孟迟菀声音突然顿住了,她转头问云羡清,“终槐呢?你有见过终槐吗?还有江以……他也不见了。”
云羡清垂下眼眸,水剑慢悠悠地在指节上缠了几圈,轻轻滑动,他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无甚情绪,他轻笑一声,似乎无甚所谓:“未曾见过。应当是死了吧。”
孟迟菀:“……”怎么感觉这番话有些似曾相识?
她顿了顿,而后道:“可是江以说你同终槐曾在一起。”
水剑滑动之间似乎擦破了一层皮肉,渗出几点鲜红,云羡清掀起眼皮,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心虚:“哦,忘记了。不过应当还是死了。那种地方……我能出来已是万幸了,只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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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他也有这个运气。”
孟迟菀听到这番话,心头不知为何突然酸软了一下,似乎体内有某种东西袭向了她的心脏。
她一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话语:“仙君未曾救他吗?”
指节上的伤口似乎更大了,他突然蜷缩起了手,瞳孔黑漆漆的像是一片看不见星光的夜,他轻轻牵扯起唇角,语气不明:“我说我能出来已是万幸了,如何救你的终槐哥哥?”
孟迟菀忽然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方才的那一瞬间也让她察觉到有些怀疑,那似乎不想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
她开口,想要解释,可转瞬间云羡清便又开口了:“迟菀只关心你的终槐哥哥,却不曾想过我是如何从那里出来的,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垂下眼瞳,神色间似乎有些受伤,指尖的血顺着指骨一滴滴往下落。
孟迟菀心口一滞,似乎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在啃食她的脏器,她开口,语句间有些颤抖:“我不是……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云羡清抬眼,那颗泪痣也微微一动,而后只听他道:“我也未曾想要责怪迟菀,只是有时也会有些伤怀,为何迟菀分明在我眼前,却总在担心旁人呢?我心疼迟菀,你心疼他,可你的终槐哥哥当真也心疼你吗?”
“……他在哪。”孟迟菀开口。
可话刚刚落下的那一刻,她便有些错愕地睁大了双眼,她怎么会这么说话呢……
她抬起眼睛,想要弥补:“我……不是……我最心疼你,唯一心心念念着的人也是你。可是终槐曾经……”
可云羡清面上的笑意早便淡去了,他只紧紧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孟迟菀心中知晓,他此刻必定已是不相信她了。这应当是她在云羡清身上见到过的最浓重的情绪了。他似乎正在生气。
可眼下并非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得知道终槐和江以在何处。
“方才那些话,非我本意,可我也的的确确想要知道终槐和江以在何处,仙君可否暂且将这些放一放,待到之后……”孟迟菀心中的焦急愈来愈浓烈。
一旁的温怜颂也打起了圆场:“江以他已经许久不见踪影了,我总怀疑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我们去看看吧,正好如今仙君也在……”
云羡清彻底收起水剑,而后提步朝着障眼之地走去。
孟迟菀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可她一时间没法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说话,只能当做是自己太累了。
为何会平白让云羡清生气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跟在云羡清身后,竭力想要将这些思绪甩开,可她望着云羡清的背影——长身玉立,始终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住风险,为她开辟前路。
她轻轻闭了闭眼,而后一手握着惊澜,一手轻轻勾了勾云羡清的手。
对上云羡清的眸子,她轻轻笑了一下,在这危急中,似乎将所有的歉意都藏进了那双眼睛里。
35. 第 35 章
“云羡清,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指尖轻轻晃了晃,眼眸中闪着光,神情又带了些许的认真,语调上扬。
云羡清看着她,那张原本算得上是白净的脸上灰尘还未完全被抹去,面上的些许风霜未还未完全化去,可她那张脸看起来就是特别生动,在他眼中,比这世间的所有都要灵动。
他突然笑了,漆黑的眼瞳之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弯弯的眉目似乎将所有的不悦都净化掉了,只余下些清浅的揶揄。
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哄他。
而他似乎又很喜欢这种被她哄着的感觉。
所以生气也好,终槐也好,什么都好,那都不重要。比起被她哄着,一切都要退居到他的欣悦之后。
故而他语调柔和地道:“想让我不生气?也行。”
孟迟菀看着他,神色专注,让一些适当的疑惑泄露出来。
她用眼睛问:是什么?想要我怎么做?
“迟菀可不可以也对我亲近一些呢,不要总是唤我仙君或者唤我名字。你对终槐便唤他终槐哥哥,可对我……”云羡清开口,语气轻缓绵柔,可又好似带了些诱哄。
孟迟菀迟疑了一下,而后开口:“你不会是想让我唤你羡清哥哥吧?”
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不行。
“……不是。”云羡清听到她那一声哥哥似乎也有些愣住了,他将手抵在唇上,不知是什么情绪,而后他又缓缓开口,“唤我熙和吧。”
孟迟菀在嘴里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抬起头问道:“这是你的字吗?”
云羡清点头,不紧不慢地走着:“是。那迟菀呢,迟菀可有字?”
他走得不快不慢,和她保持着相同的步调,让她既能跟在他身后受他保护,又能丝毫不费力地跟上他。
孟迟菀用惊澜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眼皮低垂着,道:“并无。爹爹和娘亲未曾给我取过。只我及笄那年舅舅曾给我取过一个,可是我觉得不好听。”
云羡清顺其自然地问:“是什么?”
“克亲。克制的克,亲人的亲。”她也顺其自然地答道,似乎无甚情绪。
云羡清沉默下来,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字的由来。
克亲。是说她克父克母。甚至不愿意用谐音。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受苦受难数年,终于迎来了及笄,而后被彻底冠上克亲的名头。
他黑漆漆的眼瞳中闪过什么,蹙了蹙眉:“迟菀受苦了。迟菀二字便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有什么字了。何况是那种腌臜货色取的字。”
不知为何,他最先的反应是心疼,而后想要替她报复回去的心到达了顶点。可他分明便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甚至于那么多年来,他都是无甚情绪的。
他突然想到,自从遇见了孟迟菀,蒙她相救,而后相识相知,他似乎慢慢地也开始有了各种情绪,愈来愈鲜活。
“腌臜货色。”孟迟菀笑了笑,眉目间是淡淡的悦然,整个人看起来更明媚了些。
“对。腌臜货色。日后定当受到报复。”云羡清也笑,但他眼睛里是溢出来的认真,察觉到孟迟菀的欣悦,他似乎也高兴起来,应和着她。
“希望如此吧。”孟迟菀不置可否。
云羡清道:“那唤我一声熙和吧。”
“熙、和。”孟迟菀笑笑,语调轻柔但话语又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如日之杲,熙熙融融。我记住了。”
她眉目弯弯似月牙,念起他的名字时金声玉振,整个人都显得万般明媚,似月光朗照在他身上。
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字原来也是动听的。熙和,他觉得是因为她才有了详细的含义。
两人步调迟缓地走着,云羡清在她身前半步,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显得有几分懒怠,就像是两人在仙盟附属城逛街一样。
而一直走在一旁无甚存在感的温怜颂也一直跟在孟迟菀身侧,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可下一瞬,云羡清手中水剑流转,停住脚步。
孟迟菀也停住脚步,并拉住了温怜颂。
只听云羡清道:“来了。”
孟迟菀抬头,眼前一派宁静,草木延申出来的路悠长而绵远,深邃静谧的场景一点点地向远方生长。与方才相比,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不自觉屏息凝目,才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不远处最外侧的那棵树满身萧索,叶落了满地,枝干正在微微扭曲颤抖。
她再回头看,似乎有什么东西移了位。
惊澜被握紧,不再是随意地握在手中挽剑花了。
“别怕。抓紧我。”云羡清开口,朝她伸出手,唇角还是牵起了一抹安心的笑。
孟迟菀拉住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手泛着微微的凉意,不自觉握得更紧几分,似乎想要温暖他,而后另一只手拉住了温怜颂。
与此同时她也看向了温怜颂,而后收起惊澜,空出了另一只手:“拉紧我。”
云羡清看了一眼她们相握的手,唇边的笑似乎滞住了一瞬,但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像是一瞬的恍惚。
几乎是在云羡清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四周的场景迅速开始变换,无数树突然长出了脚全速奔跑着!
每一棵树上似乎都长出了人脸,一会是粗糙的树皮,一会是细腻油滑的人脸。不同的人脸是不同的表情,或惊恐或绝望,甚至还有笑着但似乎很痛苦的。
孟迟菀看着看着突然便感觉到了头脑传来了一阵眩晕,下一刻四周一切都开始旋转,而后她的眼睛不知被什么蒙上了,慌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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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谁轻轻抱住了她,耳边弥漫着阵阵风声,但熟悉的声音穿过风浪送入她耳朵里:“不要看。”
而后是漫长的黑暗,似乎有流水从她颈侧划过。
但她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了,黑暗和沉寂中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所握之人都将她握得紧紧的。
最起码没有走散。她在心中这样想着。
故而在眼前明亮起来,她低头朝着自己的手望去时,见到的只是两截断掉的手时,心脏和神经似乎都快要爆裂开!她睁大眼睛,在不可置信和惊吓间慌忙甩开了那两只手。
而后她匆忙开始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云羡清或温怜颂。
惊澜出鞘。既然又是她一个人,那便只能靠自己了。
又是这样的境地。
她想着想着竟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倏地,她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她慌忙退后,提起惊澜想要斩断那只手,那只手却堪堪握住了惊澜剑身。
带了些腥气的鲜红一滴滴滴落在地,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那只手主人的脸。
终槐。
她停住剑,有些茫然看着他受伤的手,而后终槐另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而后抚上她的面颊,发丝从他指尖穿过。
他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笑:“迟菀,还好,还能见到你。”
她心脏莫名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甚至于双腿和双手都开始有些发软,几乎要握不住剑。
不知是什么心情,她没有避开终槐的手,莫名眼眶发酸道:“终淮哥哥。”
可她心中始终有一抹异样在发酵,哪怕是自己所做出来的动作都让她不自觉产生怀疑。眼下的她当真是她吗?为何心头一直涌动着些不该有的情绪?
她在心中思索着,可面上却是万分眷恋的,惊澜被收起后,她迟缓地握住他的手,眼中弥漫出了些清晰的疼惜。
她一直注视着终槐。
可下一瞬,她的全部动作都停滞住了。心脏似乎都停止跳动了。
不远处的另一侧,从她的视角望过去——
云羡清正站在墙角,静静望着她,面上的笑意灿烂到有些瘆人。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他们不在露天场景中了,这次地场景有墙有屋顶,还有……心虚。
是的,心虚。
但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终槐拉到她身后,便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羡清。”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再看云羡清时,便见他嘴角的笑意牵扯地更盛了,漆瞳中闪过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迟菀。”云羡清开口,字句如击石碎玉。
孟迟菀看向他,不知为何指尖都开始发颤。
“你叫我什么?”韵调平静。
36. 第 36 章
“你叫我什么?”
孟迟菀听到这句话竟身体不自觉开始发颤,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将一切归咎于被方才那两只断手吓到了。
“熙和。”她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到了呢喃的程度。
云羡清似乎没听清:“嗯?”
她抓着终槐衣袖的指节更紧了些,几乎有些发白,这样的云羡清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声音放大了些,字节也更为清晰些:“云羡清,你怎么了?”
“云羡清……”云羡清面上的笑意没有半分改变,从嘴角的弧度到眉目间的款洽,可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却将水剑握紧了,直到传来丝丝的刺痛,黑沉沉的眼瞳中阴云密布,他才恍然开口,“云羡清啊。那你唤他什么?”
孟迟菀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可云羡清看起来分明没有半分不对,身上温煦的气息与记忆中的他没有半分改变。
“迟菀,我疼。”孟迟菀尚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回他,便见他忽然垂下了眼睫,似乎有些神伤,身上若隐若现地,让她感觉到怪异的气息消散了。再抬眼时,他紧紧凝视着她,语调间掺杂了些委屈。
孟迟菀视线转到他右手上,水剑划出来的伤口像是一道巨大的沟壑,此刻正淌着殷红的血,一滴滴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顺畅的溪流往下淌着,染红了衣袍。
可主人似乎毫不在意,任由它淌着,任由它沾染白袍。
可说不在意,他又说他疼。一汪深潭似乎要将眼眸浸透,随着鲜血的流淌缓缓升起一层模糊的水雾。
孟迟菀不自觉松开了抓住终槐衣袖的手,朝着云羡清迈出了两步,微微蹙着眉,担忧着云羡清。
可就在她迈出第三步时,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攥住了。
她垂头望去,便见终槐轻轻拉住了她,而后目光望着云羡清,有些轻蔑:“迟菀好笨,怎么会被这种人骗。”
孟迟菀莫名其妙被骂一通,目光顺着终槐的手转到他脸上:“为什么骂我?”
骂云羡清就算了,骂她干嘛?
终槐目光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眼睛里透出些溺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揶揄道:“是我说错了,迟菀不是傻,是太善良了,才会总被这种低级骗术骗。”
孟迟菀歪了歪头,没懂是什么意思:“啊?”
低级骗术?谁的低级骗术?谁?云羡清吗?是说她那个光风霁月的云羡清吗?
她眼睛里闪过些困惑。
而在她目光所不及之处,云羡清的神色已经冷淡到近乎刻薄,那双漆黑似永夜的瞳孔中恶念几乎要压制不住,顺着目光流淌出来。
他看着终槐已经有如看着具尸体。
可终槐下一刻便轻轻碰触了下孟迟菀的脸,将她的目光转到云羡清那处,眼瞳中的挑衅如有实质。
几乎是在孟迟菀余光扫到他的瞬间,他便又换上了那副神伤而又委屈的模样。他看她一眼,默默垂下了眸子,似乎很难过,可偏偏不知为何右手上的伤口鲜血淌得更欢了。
孟迟菀蹙眉望过去,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过去。
想了想,她还是要朝着云羡清走过去,分明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可她就是不忍心看他失神。
终槐也适时松手,只是在她身后道:“迟菀,你知道,他究竟是谁吗?你们的相知相识当真是缘分天定吗?”
孟迟菀顿住脚步,明明想要不去在意,可心中忽然便有道声音让她止步。而后心口密密麻麻地开始疼起来。
她没有转头看终槐,而是看向云羡清,云羡清抬头看她,目光清明但又有些难过在其中流转。
她没有说话,云羡清开口了:“迟菀,你宁愿信这个将你丢下数年不闻不问的人,也不愿相信我吗?”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在想,所谓缘分天定,那我们的缘分究竟能到哪一步呢?”孟迟菀看着云羡清,忽视掉云羡清对于终槐压抑不住的恶意,想了片刻道。
云羡清似乎有些愣住了。
孟迟菀接着道:“相知相识,现在是哪一步呢,是依赖吗?还是……可熙和……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受?”
可她说完却忽然心口钝痛一下,让她不自觉捂住心口弯下了腰,面色一瞬间发白。
下一瞬便有人搀扶住她:“迟菀,怎么了?”
孟迟菀低垂着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木制香。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水剑正汩汩流动,而剑尖处正对着一旁的终槐,将他隔在二人的世界之外。
而孟迟菀在剧痛之下,所有的情绪都慢慢被淹没了,这时候她突然便想起自己其实忘记了什么。
她几乎是从牙关中挤出话来:“温怜颂和江以呢……你们……”
云羡清似乎是想要回答她,可下一刻她便被抱起,而后身体腾空,木质香萦绕着,让她莫名有些昏沉。
直到落在了另一处,双脚落在实处,云羡清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朗:“未曾见过。”
那双抱着她的手很紧很紧,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云羡清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而终槐此刻也落在了对侧,一瞬不瞬地望着云羡清,微微蹙着眉,手中已祭出法器,指尖搭于琴弦之上。
琴音漫送入耳。
“迟菀,你瞧,你的终槐哥哥和你不是一路人,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云羡清声音轻柔和缓,又带着低低的笑意。
孟迟菀缓缓抬头看向她方才所在的地方,只见水剑缭绕在一个三头巨兽的周身,让它动弹不得,而又不知为何,它躺在那处口中只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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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的声音。
听着悠远平和的琴音,不知为何她心口的疼痛似乎和缓了些。
她定睛望过去,便见那三头巨兽皆大张着嘴,而地面上正是三节被连根斩断的舌头。
而就在这样的场景之中,云羡清似乎漫不经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语调平静到近乎有些残忍:“三首魔物,最是吵闹,迟菀没被它吓到吧?”
话音未落,他眼瞳便悠悠望向终槐,笑了笑,却莫名让人感觉到有些冰冷。
是挑衅。
也是警告。
到了这时候,他却没有丝毫要松开孟迟菀的意思,反倒道:“迟菀离我近些,外头有脏东西。”
那双手还有怀抱的存在感极强,再加上他在她身旁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叫她一时间竟僵住了。
与此同时,一直缭绕在耳畔的琴音也莫名停下了。
几乎是瞬间,她心口又开始泛起了疼意。
她不自觉望向终槐,想要挣脱开云羡清的手。
而另一侧的终槐手搭在琴弦上,对于云羡清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孟迟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羡清迟迟未松开她,孟迟菀不知哪来的情绪上涌:“放开我。”
她一字一句,分明未曾说什么重话,可她在说出去的一瞬间便有了悔意,但转瞬间便被心口的疼意冲散了。
云羡清看了她一眼,而后抿了抿唇,单薄而有殷红的唇似乎褪去了些许血色,可再看他的神色似乎又无甚变化,只有那双眼睛又弥漫起了水汽。
孟迟菀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那层氤氲开的水汽之后会是什么呢?
可她无心再想,也无心再问。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也不应该呆在云羡清旁边。
为什么不想?为什么不应该?
她不知道。
云羡清缓缓松开她,未曾说话,可她耳边却听到了几声细微的“咔擦”声,似乎是剑刃划开什么东西的声音。
孟迟菀缓缓抬头——
三首魔物的三颗头颅落地,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鲜红的血汇聚成了低浅的水洼。
云羡清缓缓收回水剑,水剑原本澄澈的水此刻正涌动着丝丝鲜红,似一条没有尽头的红绳。
孟迟菀缓缓转身,颤抖着牵住了云羡清,尽管心口的疼意愈来愈浓烈,可她看着云羡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中带着安抚。
“熙和,我不走。”
云羡清看着她,指尖泛着凉意,许久后眼旁的泪痣才动了一下,而后又是那个温煦的笑:“你方才问我什么?”
孟迟菀先是困惑了一下,分明自己什么也没问,可转瞬间她便知道了云羡清在问她什么。
是她不久前说的那句:“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受?”
37. 第 37 章
“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受?”
孟迟菀说出这句话时,不仅是想从云羡清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也是将自己的心意尽数刨给他看。
她向来是个没有安全感,也很难相信旁人的人,最开始救下云羡清是不得不救,后来将衍息丸给他是不信天命,即便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寄托,可她心中却清楚地知晓云羡清迟早会走,没人能一直陪着她。
后来呢。是院外褪下去又涨上来的潮水,是月下一夜的呢喃,是那双牵着她一路向前的手,是那句“我教你修仙”,是为她暖手的那张生热符,是替她挡下一切污浊的那把伞,是烟火年年中他赞她的那声好看。
他知她所有的欢欣落寞,知她无数次被拨动的心弦。终于有天,她想,会不会——这个人也愿意一直留在她身边呢?万一有可能呢?所以她想得到一个答案。
云羡清,你的回答呢?你对我是什么感受?
孟迟菀看着云羡清,分明已经疼到唇瓣泛白,可她眼睛在问他。
“我当然是喜欢迟菀的。”云羡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笑吟吟看着她,就像是他当初笑着告诉她她可以保护任何她想保护的人一般。
是,他向来如此。无论什么话都像是可以轻易说出来。
孟迟菀耳边轰隆一声,看着云羡清,心口的痛意一下子拉到了顶点——
“迟菀也喜欢我吗?不然怎么会痛成这样啊。”他轻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瞳孔中忽然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般,闪过了丝丝缕缕的悦然。
他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视线从她的发丝开始描摹,眉毛、眼睛、鼻子、而后是因为疼痛紧紧抿着的唇瓣。
他抬手拂过她的发丝,而后指节抵上她的唇瓣,轻轻擦着。
“迟菀看起来好疼……让你的终淮哥哥帮帮你好不好。”云羡清笑得极轻极淡,眉目间竟然染上了几分绮丽的艳色。
他泛凉的指节慢慢划向了她的脖颈,而后停在她的锁骨上,而后轻轻点了两下。
孟迟菀感觉到锁骨处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凉意,而后耳畔传来了水剑穿梭的声音,在之后,铮铮琴音响起——
她心口的疼意慢慢停住了,风浪终于平息。
云羡清看着她,微微偏头,笑得和煦。
孟迟菀缓缓转头,便见终槐整个人跪坐在地,被水剑牵引着弹着琴,每拨动一下琴弦便有几点鲜血淌在琴弦上,而后慢慢染红了大片的琴身。
孟迟菀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疼了吧?”云羡清将头埋在她脖颈处,缓缓开口,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锁骨上,“迟菀的心跳得好快,我听一听——”
扑通扑通。
孟迟菀的心跳随着他这句话的落下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了。
“……你做什么?”好半晌,她才终于开口。
终槐的确不对劲,可眼前的云羡清难道就对劲了吗?
“迟菀忘记了吗,我能感知到你所有的情绪。譬如,现在我就知道你有些不安。可迟菀,为什么不安啊?是因为——”云羡清一字一句开口,“心疼他吗?”
拨动琴弦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她想要再看向终槐,却捏住了下巴。
云羡清强制要她看他,而后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唇,而后他声音带着些蛊惑:“红了呢。比你终淮哥哥的血的颜色好看。”
“云羡清,你到底怎么了。”孟迟菀望着云羡清,一时间有些不敢再去看终槐。
“你问我怎么了?”云羡清抬眸,掀起眼睫,声音清清淡淡,“我在喜欢迟菀啊。”
“喜欢……我?”孟迟菀有些疑惑。
喜欢是这样的吗?
“迟菀也喜欢我,所以我替迟菀清理掉一些脏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云羡清平静开口,似乎没有意识到任何的不对,“喜欢是……迟菀疼的样子我也觉得很漂亮。”
“漂亮?”孟迟菀精确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喜欢是这样的吗?”
云羡清声音清朗,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温青音:“是啊。”
孟迟菀在心中细细思索,总觉得还是有几分不对劲,可对上云羡清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她一时又没办法反驳回去。
喜欢不应该是心疼吗?
你对我没有心疼吗?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去,因为云羡清转瞬便又开口了:“你想问我有没有心疼对吗?”
她没说话。
云羡清接着道:“可你说喜欢我,又为什么总在心疼他呢?”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可不知为何琴声忽然停了:“我没……”
她的声音也随着疼痛一齐息止了。
云羡清看着她,轻轻抚摸上她的面颊,而后一字一句道:“你瞧,你的终淮哥哥不愿为你止痛呢。还是……”
他声音带着笑意:“让我来吧。”
而后琴声又响起了,似乎在为他的好心情伴奏。
“什么缘分天定啊,迟菀,缘分要靠抢,显然,你的终淮哥哥也十分清楚。不然……”云羡清祭出一道法诀,而后有什么东西从终槐体内剥离出来,“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孟迟菀定睛看向他手上的东西——
她见过。在仙仪馆。
伤情符。
是什么时候贴上的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对于终槐异样的情感大概从落入仙魔秘境后便开始了。
不,兴许不对。比这还要早。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
云羡清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淡声问她:“你知道你从树上跳下来他碰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孟迟菀:“不知道。便是那时候吗?”
她当初送完手串从树上跳下来时,终槐的确扶了她一下,只是她当时满心都是云羡清,并未注意到。
“我在想……没什么。”云羡清看着她,而后沉默下来。
他在想,终槐应该怎么死。
此前分明刻意将他丢下了,为什么他还是活着逃出来了,还到了孟迟菀面前,险些……
他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和恶念藏起来。
而后他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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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又是那个温煦的笑:“迟菀,你想怎么处置他?”
孟迟菀回头看终槐,这次没有任何阻拦,她手攥紧而后又轻轻放开:“处置?熙和,我没有资格处置他。”
云羡清笑意淡了些。
只听她接着道:“我不记得什么终槐,我只记得那个小时候护着我替我挨打挨骂的终淮哥哥。后来他脱离了苦海,我不怪他将我留下,因为我一直记得他少时替我承受了那么多。可是现在,我也快要忘记少时的他了。所以,我是忘了他,我不是要处置他。”
转眼间,好多年过去了,那个在岸边哭都哭不出来的姑娘终于长大了,也终于抵消了那份恩情。
所以啊,桥归桥,路归路。少时的他,绝对不会给她贴伤情符。
就当,他早就死在那条河里了吧。哪怕她还是怕水。
她伸手轻轻勾住云羡清的手,而后道:“放开他吧。我不走。我喜欢你。”
云羡清沉沉看她,没有说话,可却收回了水剑。
而后她开玩笑地说道:“我也想给你贴,我贴母符,你贴子符。”
云羡清看她,没说话。
她又笑道:“我想看看你为我情伤神败的模样。你总是那么平静,像是没有情绪一样,每回我瞧你,你都是笑啊笑的,我想看看你怎么哭的。”
她语气轻快。而后伸手摸了下他的眼下。
“从这里流出来,然后,流到我心里去。”她声音轻轻的,可面上却笑吟吟的。
她指节温热,触碰到云羡清的眼下时,云羡清似乎有些愣住了。
他听着她轻柔和缓的声线,却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
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而已。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迟菀。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也不要信他。他根本——”
忽然孟迟菀身后传来了终槐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急切。
她想要转身看终槐,下意识想要听清他说什么,可却被云羡清捂住了耳朵。
云羡清似乎说了句话,她听不见,只能通过他开合的唇瓣判断出来:“别听。信我。”
孟迟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信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信他。
她面上漫开笑意:“你教我用水剑行吗,我觉得好厉害。”
可她尚还没能等到云羡清的回答,四周便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四周开始起雾了。
云羡清放下捂住她耳朵的手,她只能听到终槐的声音愈来愈远,似乎落入了什么地方。
周围在塌陷,可不知为何她和云羡清站着的这块地方却是安稳的。
孟迟菀祭出惊澜,预备迎接一场未知的意外。可这一次,她心中的坚定似乎更甚从前。
也许是因为云羡清在她身旁,故而那些不安都消解掉了一部分。
而后雾霭沉沉中,云羡清轻轻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声话,声音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迟菀,你要寻的人来了。”
她轻轻抬眼,见到了雾气中隐隐绰绰的色彩,听到了寂静中迟缓的脚步声。
38. 第 38 章
“孟迟菀。”雾霭沉沉中,有人喊了她一声,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破开这迷雾。
孟迟菀微微眯眼,迷雾当中的身影愈发清晰。
身影愈来愈近。
最先从迷雾中显现出来的是一盏微弱的提灯,而后是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最后是一张白皙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温怜颂?”孟迟菀不确定地开口道。
她有些不敢确认这是否是温怜颂,因为她印象中的温怜颂不应该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的面色以及双手应该是红润而又健康的。
昏黄而又微弱的灯光照在温怜颂的肌肤上几乎显现不出一丝血色,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
可转瞬间,孟迟菀便确认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温怜颂。
因为她身上有着很熟悉的气息——温怜颂的魂灵气息。
此前她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可以从树魔那里闻到林妤冬的魂灵气息,如今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会不会是已死之人或者将死之人的魂灵气息才能被她闻到呢?是因为她被置命灯认了主吗?
“你怎么了?”未搞清楚状况孟迟菀不敢贸然上前,只停在原地问她。
好在温怜颂也停住了脚步,并未再靠近。
“我能有什么事呢?”温怜颂抬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仪式准备好了,你还在这做什么呢?再不快些来,小心……”
她神色忽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之后的语句被吞进了肚子里,似乎是怕触怒什么。
“仪式?”孟迟菀有些疑惑,她抬头看向云羡清。
云羡清抿了抿唇,没说话。
而后便听到温怜颂开口道:“你自己准备的仪式你忘记了?”
她声音低低的,看了一眼云羡清,似乎不想让云羡清听到。
“江以呢?”她这般模棱两可的字句听得孟迟菀云里雾里的,她看了一眼温怜颂周围,并未见到其他的身影,便问道。
若是温怜颂尚有理智,或许听到江以会有些什么反应,若是她并无理智,也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江以在完善仪式,快些来,大家都在等你呢。”温怜颂迅速地回答,语气间听不出丝毫的不对劲。
孟迟菀不明所以,故而假意道:“我有些睡懵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什么仪式啊?”
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温怜颂睁大了双眼,手中的提灯也随之落地,琉璃碎裂发出啪嗒一声。
温怜颂忽然大口喘起气来,语气凌厉:“你睡觉了?你怎么能睡觉?”
孟迟菀:啊?重点居然是睡觉吗?
“快跟我走。”温怜颂气息尚还未平静,上前要来拉住她。可能是因为情绪的起伏,面上的血色似乎回来了些。
孟迟菀退后两步,却闻到了更加浓重的魂灵气息。
身后忽然一片阴凉,有什么东西站在她身后。
她回头,只见到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指尖微动,欲要打出一道法诀。
“欢迎来到永昼城——”
它五官皆是模糊的,可偏偏那双眼睛万分清晰。
她打出的那道法诀竟直接穿透了它的身体,孟迟菀低头看去,才发现它竟然没有实体,它和雾气融在了一起。
雾,似乎便是它的身体。
而后转瞬间,雾气散去。它也消失不见了,所留下的来的东西仅仅只有那样一句话。
永昼城。是何处?孟迟菀心想。
而后她的手腕便被攥住了。孟迟菀视线从温怜颂的双足开始往上巡视。
温怜颂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缠绕着水剑。而她的那双脚似乎是若隐若现的没有实体。
孟迟菀第一时间偏头看向云羡清。
云羡清在看她,却丝毫不费力地操纵着水剑想要斩断温怜颂的手。
孟迟菀小心翼翼地挣脱开温怜颂的手,而后拉住云羡清:“熙和怎么变得这样冲动嗜杀?”
云羡清语气淡然:“她死不了。她现在不过是没有实体的东西罢了。”
“没有实体?”孟迟菀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和我,或许就是这座城中,唯一的实体。他们皆无肉身,可以算作是灵体或是精神体。”云羡清耐心解释。
“那如果出意外呢?”
“兴许终槐也在。”云羡清淡淡开口,手中水剑流转,既没有收回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孟迟菀想到终槐双手满是鲜血的模样,忽然觉得不见到也是好事。毕竟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
“跟我走。你现在需要被净化才能继续参加仪式。”温怜颂似乎察觉不到水剑的存在,木讷地开口。
孟迟菀蹙眉:“因为我睡觉了吗?”
“你现在满身污秽。”温怜颂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孟迟菀心中奇怪的感觉愈来愈甚了,分明周边的大雾散去了,可她心中疑惑的迷雾却愈来愈浓了。
她靠近云羡清,在云羡清耳边问道:“她究竟怎么了?”
云羡清偏头看她,缓缓收起水剑,而后道:“快死了。你想救她吗?”
“我想。”孟迟菀毫不犹豫。
云羡清漆瞳微眯,不知从哪里抽出一道符箓,而后符箓燃起,开始从上至下绕着温怜颂旋转起来。
孟迟菀清楚地看见温怜颂的身体从腰处便开始变得若隐若现的,而这透明似乎正在一刻不缓地吞噬着她。
“等到她整个人都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就无力回天了。我算算,大概还有一日时间。那边的江以大概也是同样的境况。”云羡清缓缓道。
“我如何救她?”孟迟菀有些着急问道。
“要么,以命换命。”云羡清看她一眼,见她面露紧张,他不自觉笑了起来,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眼睫微微垂下,接着道,“别怕,不用这样,还有一种方法。”
孟迟菀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她莫名便平静了些。
“什么方法。”
“让永昼城,暗下来。”云羡清不紧不慢开口,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永昼城。顾名思义,永远是白天的城。
而要暗下来,便是迎接黑夜。
可他们并没有那等能改变天象的能力。孟迟菀不自觉有些好奇到底能怎么做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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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张张口,便见云羡清用指节轻轻抵住了她的唇瓣,而后瞥了一眼温怜颂:“嘘,她能听见你说话。”
孟迟菀用眼睛问:那你呢?
“她听不见我说话。”云羡清浅笑一下,答。
孟迟菀再用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温怜颂不能听见云羡清说话?
“术法。”云羡清淡然开口,“不给你用是因为——”
他突然笑开了,眉目弯弯的:“和我说话时,迟菀可以再靠近我一些,就像是现在这样。”
他将孟迟菀拉近了些,她整个头垂在他脖颈处处,温热的吐息将她落在他锁骨处的几缕发丝都吹拂地微微动了几下。
“你来过这里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孟迟菀放缓了气息,而后低声问。
“来过。”云羡清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但也不过是片刻便回答了。
但也仅仅是回答了两个字,并没有多余的话,故而孟迟菀又等了一会,发觉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心中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的记忆尚还是残缺的吗?”
这次云羡清回答得慢了些,并不像从前一样迅速回答上来,思索了好半晌,才答:“……嗯。”
孟迟菀倒也没察觉到不对劲,此刻记忆这种东西究竟有没有完全恢复,或许是得在脑海中过一遍才知道。
等了半晌。温怜颂开始不耐烦了。
温怜颂用了些力道拉她,道:“快些走吧。仪式快要开始了,你还得去净化池,得花一番功夫,我先带你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孟迟菀看她腰侧若隐若现的地方似乎更多了些。
她神色有些凝重。一日,当真有一日吗?
一日的时间,究竟要怎么样让永昼城亮起来呢。
她乖顺地跟着温怜颂走,另一边是慢慢悠悠走着的云羡清。她眼睛后知后觉地开始看向四周的环境。
这里有些奇怪,似乎只有她视线落下的地方才能看到清晰的实体,其他的地方都像是一片混沌。
故而方才她并未察觉到周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因为她的视线一直都只落在云羡清和温怜颂身上。
“温怜颂,你此前经历了什么?”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我?我不是此前一直跟着你布置仪式吗?为什么这样问?”温怜颂有些疑惑道。
“那你是怎么和我走散的呢?”孟迟菀又问。
“你说……”温怜颂细细回想起来,可忽然间她神色便变了,“你说要准备一样东西,没有那样东西仪式便无法开始……”
孟迟菀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瞬,便听到温怜颂接着道:“东西呢?”
孟迟菀试探问道:“若是仪式开始不了……”
温怜颂几乎是瞬间便打断了她:“不可能——若是开始不了……”
孟迟菀:“会如何?”
“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东西呢?”温怜颂神色凝重,“你找到那东西了吗?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她说话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木讷的模样,像是被什么拟定好了运行程序。
39. 第 39 章
孟迟菀:“……没找到。”
她能说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何况自从被迫卷入这里之后,她便一直同终槐和云羡清在一起,怎么可能同她说什么要找什么东西。
一切就像是有谁的笔设定好了一切,只待她进入这里,便顺理成章运行起来。
那她在这场故事中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呢?或者说,孟迟菀在这场戏中究竟处于什么地位呢?
“巫祝同你说了什么,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从前的仪式不需要?你说出来,我们也可替你去寻。”温怜颂边走边道。
巫祝?
这个仪式还有什么巫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仪式?
“我不记得了。”回答当然是回答不上来的,孟迟菀只得道。
“……我就知道睡觉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会想不开……”温怜颂沉沉看她一眼,那副模样实在与她之前那个活泼雀跃的样子大相径庭。
“总之,先去净化池吧。净化池你总不会不记得在哪里吧?”见她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温怜颂只得叹了口气道。
而孟迟菀只是眨巴着眼睛:忘了。
温怜颂无奈摇摇头:“……下次不能再睡了。”
便带着她去净化池。
走了大抵有一柱香的时间。一路上各种风景都只有孟迟菀凝神望过去时才能显现出来。
故而孟迟菀不经意问温怜颂:“你能看清楚这周围的一切吗?为何我看不清了?”
温怜颂头也不回,似乎早就料到了:“因为你睡了觉。”
孟迟菀有点无语,合着什么事都怪她睡了觉呗?但问题是她没有真的睡觉啊,睡觉只是她随便找的一个借口啊。
不过这一段对白下来,她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譬如,永昼城中的人,或许永远都不需要睡觉。
很显然,睡觉或许便与这座城的谜底有关。
她仔细琢磨着这其中的关窍,刚想要开口再探出一些线索,忽然间,便被重重拉了一把,而后整个人埋入了水中。
此前她眼前根本看不见有片水泊,直到她整个人被呛了两下,视线缓缓清明,眼前才渐渐能浮现出一片水面,似乎一望无际,可她只能看见眼前一丈的地方,再远些便又是一片模糊。
她回头,便见温怜颂冷然站在岸边,语气淡然:“好好洗洗。你要以最佳的状态迎接仪式。”
而后她转身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浑身的衣裙都湿透了,黏在身上……还有一望无际的水,让她产生了极度的不安全感。
这是她忽然想到——云羡清呢?
也被推下水了吗?没有道理啊。
可她这样想着,下一瞬便有温热的气息顺着她的脖颈攀爬上来。
她似有所察地偏头,便见云羡清一身衣袍浸湿,最低段的乌发飘散在水中,眼睛里带着些绮丽的色彩。
他泪痣微动,从后方靠在她肩膀上,声音带着些懒怠:“迟菀,我有些累了。”
她指尖在水中划了一圈:“好热。”
“水热,还是……我热?”云羡清懒散问道,眼眸中不带一丝情绪都像是随口一问。
孟迟菀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脱开,可身后的人却纹丝不动。
自从进入了仙魔秘境后,她便感觉云羡清似乎有哪里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且这种感觉到现在愈来愈强烈了。
强烈到,她心中不自觉认为,她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云羡清。
她只得道:“水和你都热。”
云羡清似乎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那双揽着她的手放开了,整个人也退开了。
几乎是他放开孟迟菀的一瞬间,孟迟菀便感觉到了身体上传来剧烈的痛意。每一寸埋在水下的肌肤都瞬间泛起了靡丽的红意。
水不再是温热的。而是灼热的。像是火舌在燎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几乎是瞬间,脑海里尚还没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便朝着云羡清靠近,而后似树藤一样攀附上了云羡清。
云羡清又笑了,刻意问道:“还热吗?”
“……不热了。”孟迟菀对他的恶趣味感到有些无语。
方才的痛意,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所谓的净化吧。
所以净化,就是要将她烫死吗?
她整个人都像熟透的虾子,云羡清指节轻轻划过她的锁骨,带来一阵震颤。
她抬头,水滴从发尾垂落,殷红的唇瓣紧抿着,眼眸中含着水,望着云羡清,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迟菀,不能被净化,不能变成灵体。”云羡清靠得很近,每一次说话时的吐息都喷洒在她脖颈处。
而他微凉的指节从她锁骨处一点点滑落,一直到腰侧,将她抱得更紧。
“我们得做些刺激的事,不能被怀疑,也不能让自己变成灵体,还要能让故事顺利进行下去。”云羡清轻轻笑着,语气中的倦怠似乎消散下去,但仍旧是慢慢悠悠的。
孟迟菀被烫的懵懵的,水眸睁着,轻声问:“什么刺激的事?”
“像这样。”
他一只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面颊,将她的脑袋偏向他,另一只手穿过她的指节——
十指相扣。
而后是带着潮意的吻落在她眼睫上,而后是脸颊……之后吮住她殷红的唇瓣。
孟迟菀僵在原地,指节却被扣的紧紧的。
“张嘴。”云羡清笑了一声,胸腔中的震动一直震到她心上,他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我给你渡点灵气。”
孟迟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云羡清却吮吸地愈来愈急切,见她没有动作,便轻轻抵住她,而后撬开她的唇齿。
她本是想要推开他的,可不知为何浑身都酸软下来,何况顺从心意也不想推开。
她的确感觉到灵脉中灌入了另一股灵气,炙热而又带着些清甜。
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在渡灵气。
水温似乎又变得炙热起来,打在她身体上,散出了糜烂的红意。
好半晌,直到她眼神都开始迷离,双腿发软,云羡清才放开她,指节轻轻拂过她的唇瓣,直到变得透红,他才推开,似乎在欣赏他的杰作。
“好了,这下短时间内不会变成灵体了。”他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又似乎带了些餍足。
孟迟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不知是被这水温蒸的,还是被吸走了空气。
她迷迷糊糊地问:“为何是短时间内?”
云羡清轻轻为她拂去面颊上的水渍,轻笑一声,面上是温煦的笑,整个人有如温玉:“因为……还不够刺激。”
孟迟菀眼神询问:不够刺激?
云羡清笑意更浓了,语气轻飘飘的,可却又好像有什么深意:“灵气没有灌满。”
孟迟菀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吻的时间不够长,只要吻得够久,灵气就越多。
“那所谓的净化?”她垂头理了一下思绪,道。
云羡清指节懒洋洋地绕着她的发丝:“要将你变成灵体,所谓的睡觉是只有实体才能做到的事。”
“所以……永昼城中,其实是没有人需要睡觉的?”孟迟菀问。
“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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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羡清淡淡道,“不是不需要,而是根本没办法睡。”
孟迟菀面色忽然变得不好起来,想到了一件事:“那灵体对于实体的态度是?”
云羡清缓缓道:“要么,化为同类,要么,赶尽杀绝。”
孟迟菀:“所以说……”
云羡清将她从水下拉起来,飞至岸上,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两人身上的衣袍瞬间便干了。
而后,孟迟菀缓缓抬头——
不知何时,四周聚集满了人。
温怜颂站在最前端:“迟菀,你怎么变成实体了呢?”
孟迟菀立在原地,祭出惊澜。
云羡清立在一旁,水剑都未祭出。还是一副懒怠的模样。
看他这模样,她不自觉问云羡清:“你能打过?”
“不能。”云羡清理所当然地答。
孟迟菀:“……什么意思?”
云羡清轻笑一声,还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他道:“打完了故事还怎么继续?迟菀不是需要另一株仙草吗?”
孟迟菀听到这话,似乎明白了些:“你的意思是,这里当真有第二株仙草?”
“是给好孩子的奖励。”云羡清淡声道。
孟迟菀又不太明白了:“那我们怎么做?”
“缴械投降。”云羡清理直气壮道。
孟迟菀:“……”
不知为什么。
孟迟菀看着自己身上的束缚,虽然绑得不紧,但是她总觉得有些憋屈。
温怜颂在最前头走着,江以在一旁守着她。而不知为何,一旁的云羡清没有被绑住。
怎么,其实只有她一个是实体对吗?
绑住她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她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她幽怨地看着云羡清,觉得有点不公平。
而云羡清走在一旁,懒懒散散地,看起来似乎和那些灵体才是一伙的。
“……云羡清,我疼。”孟迟菀挣扎了一下,眼神里都没有了光。
“哪里疼。”云羡清好整以暇地问。
“太紧了。”孟迟菀没事找事。虽然那绳索松垮到都快要掉了。这还是云羡清亲手替她绑上的。
“再松就要掉了。你也不想被别人绑吧?”云羡清轻飘飘道,唇边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看着她这副模样,他似乎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愉悦。
“……为什么你可以不被绑。”孟迟菀还是没忍住问。
“我不是实体。”云羡清理所当然。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而且……”她面色红了一瞬,“而且是你给我……渡的灵气。”
“那你也给我渡一点,我倒是很乐意。”云羡清面色不改,提起这件事,神色倒是认真了些。
孟迟菀一边走一边无语:“……你不要在这种事上认真好吗。”
“可是我真的很想迟菀对我这样做。”云羡清眨眨眼,眼睛里闪过了些光亮,他看起来万分愉悦,似乎真的在回味什么。
孟迟菀偏过头,不说话了。
云羡清突然拉了拉她背在身后的手,语气轻轻的,带了些诱哄:“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仪式吗?”
孟迟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快几步,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最后也未果。
于是她长叹一口气:“什么仪式?”
云羡清朝她靠近了些,而后道:“成亲啊。”
孟迟菀:“啊?成亲?和谁?和你吗?”
云羡清听到这话,似乎变得更高兴了,眼瞳微眯,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而后道:“迟菀想和我成亲吗?”
40. 第 40 章
“迟菀想和我成亲吗?”他声音低低的,带了些似有若无的蛊惑,像是随意一问,可那双不知含着什么情谊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又恍若真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孟迟菀一时间愣住了,可话已经问出去了,不好再收回。
也正是到了这一步,她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在她脑海中的设定里,似乎真的没有成亲这一个选项。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平淡无风的日子,也喜欢云羡清呆在她身边的日子。所以,成亲……原来还有这条路。
只要成了亲,那么日后,云羡清是否便不会离开了?她和他是否便可以长相厮守了?这样一路向好的日子是否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她整个人懵懵的,像是脑海中被人蒙上了一层纱,而她在纱海中挣扎着,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半晌,她才微笑道:“我想。但不是想成亲,是想和你在一起。”
自从她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后,她便一直都是这样有话直说,她不喜欢叫旁人猜她的意思,也不愿叫云羡清雾里看花。
她喜欢他。那便要大大方方地喜欢。喜欢这件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藏着掖着呢?
云羡清此刻已眉目弯弯,万般愉悦都从眼睛里流泻出来,弯长浓密的睫毛搭在眼边勾勒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成了亲以后,我可以时常给迟菀渡灵气吗?”
孟迟菀低垂着头。
云羡清又笑笑,漆瞳中不知藏着些什么想法,他声音轻轻的,又带着劝哄和理所当然:“迟菀不愿意回答我,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懂?那我再直白些好了……迟菀,我可以亲你吗?还有……”
孟迟菀也想到了方才的事,脸颊晕开了大片的红晕,想要捂住云羡清的唇,双手却都被绑缚住,无奈只得偏头用唇瓣抵回他的话,而后声音变得低微起来:“仪式当真是成亲吗?”
云羡清望着她面颊上因为自己染上了红晕,心脏不自觉软化了,像是用棉花织就的。
他回吻回去,仍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只是看上去像是多了些餍足,而后淡声道:“假的。”
孟迟菀面上的红晕还未散去:“……那是什么?”
所以他兜这一大圈骗她就是为了得到她的答案吗?
她一时间有些无语。
云羡清淡淡道:“是索他们自己命的仪式。”
他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孟迟菀一时间没听太懂。
云羡清见她还是懵懵的,那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起来再乖巧听话不过。他不自觉笑意更甚,终于带了些认真的语气:“迟菀到时便知道了。我倒是有些期待这些人会将迟菀打扮成什么模样。”
孟迟菀:“……你什么时候喜欢做谜语人了?”
哪怕她这样说,但云羡清却也仅仅道:“随心而走,阴阳无束,万事皆美满。只是迟菀记得千万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出去。”
孟迟菀更疑惑了。
不过好在就目前云羡清的模样来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所以她也不自觉放松下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云羡清聊着天。
云羡清对她基本是有问必答,只是有时的回答总叫她摸不着头脑。
而走在最前端的温怜颂也时不时便会往后看。不知是不放心她还是不放心云羡清。
走了大抵有一会了,迟迟未到目的地,索性也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她干脆摆烂不再看四周,转而专心走路。
一步两步。顺拐,不顺拐。先迈左边,先迈右边。小跨步,小碎步,越走越急切……而后慢下来等等云羡清。
实在也是有些无聊透了。而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危险,而她看着也没有丝毫想要逃跑的样子,故而周边人也渐渐放松紧惕了。
唯有云羡清一直瞧着她,眼睛里全是认真的欣赏,不过由于她一直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看到云羡清的反应。
她尚不知道原来爱会使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幸福时满心满眼都可以是一件再无聊不过的事。
可能有一瞬的美满已是极好的了。
而一切都终止在到达目的地,见到两张熟悉的脸孔时。那美满几乎是刹那间便被收回了。
一间喜堂,屋子大大的空空的,红灯笼和流苏高高挂起。有人站在门口等她。阳光斜斜的射下来。
“小迟菀,东西阿娘替你准备好了。过来吧。”
门前一张木桌立在一旁,桌上纸砚摆放规整。
那个人眉眼带笑,眼睛里藏着阔别了好久好久的缱绻温意。这一天,没有下雨,是个艳阳天,似乎有一束日光打在阿娘脸上。
真的……好多年不见了啊。
孟迟菀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看着那张万般熟悉可又带点陌生的脸孔,眼睛又落在阿娘的手上,秋毫在手心躺着。
是那年,她说要读书写字,要练习绘画符箓,阿娘送予她的那一支。
后来那支秋毫怎么了呢?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脑子滞涩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阿娘走后的第二年,马涧山亲手折断扔进了河里。
想到这里,她忽然便清醒过来。秋毫早便在水里腐烂成了泥,这里是仙魔秘境,不是她死前的走马灯。
阿娘大抵是假的。她叹息。却也仅仅只是叹息。因为小迟菀长大了,现在是孟迟菀,是一个人从无到有走到如今的孟迟菀。
她想到温怜颂说还差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会是秋毫吗?
心有困惑,便要开解。
她迟缓地呢喃出声,语气中夹杂着不可置信,步步靠近:“阿娘……”
虽是刻意作出的讶异,可再见到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能毫无触动。那声“阿娘”好似一瞬间同七岁那年在山上的那声嘶吼重合,令她也不自觉恍惚了一下。
毕竟是阿娘啊。
阿娘,我如今会绘制引雷符了,也不会再失控了,身体也好了,不需要阿娘再替我求药了。
她在心中无声道。对着阿娘的脸,却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这不是阿娘。
“小迟菀。阿娘问你一个问题好吗?”那张面孔上的温意愈来愈浓。
孟迟菀沉默了一瞬,而后道:“……阿娘问。”
“小迟菀,阿娘的问题是,若是有得选,你愿意用你的命换阿娘的命吗?”
“我……”
“小迟菀,阿娘教你写字吧?”
“写什么?”
“写小迟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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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
“阿娘”抓住她的手。
孟迟菀一字一句:“可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阿娘若是问我,我的回答只会是不愿意。可若是当真能回到那一年,我会用行动告诉她我愿意。那一年的小迟菀还没长大,可如今的迟菀长大了,知道过往不可复追。”孟迟菀声音轻轻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犹疑,几缕发丝打在脸上,那张小巧的脸上满是坚定。
“阿娘,可还记得我的全名?”她问。
“小迟菀。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阿娘……要的不是愿意,是我的名字对吗?”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叹惋。
她走近几步,望向桌案上的笺纸。
只见笺纸上大片的墨迹晕染开,模糊掉字迹,只余下姓名二字。
只待她签下。
至于签下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尚还不知晓,只能从云羡清和温怜颂的话语中推出几分。
“阿娘”不说话。
于是她视线再次凝向“阿娘”身后的喜堂。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朱红的布置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皤白显现出来,“囍”“丧”剪纸反复变换,喜堂似乎并非喜堂。
可她再望过去时,又是寻常的喜堂模样。
“阿娘”站在一旁,手心仍旧是那支秋毫。而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间喜堂。
孟迟菀接过秋毫。身侧同样空无一人。
“可以签对吗。”也不知是对着谁说话,但她提笔,毫尖垂垂落下。
孟迟菀。三字跃然纸上。
而后喜堂褪去颜色,又覆上一片惨败。灵幡飘摇,新雪垂落。
衣裙翻飞,发丝浮荡。她于风雪中抬眸。
灵堂无限延申,尽头是一座硕大的塔,数不清层数,似乎垂在天上,与远地接壤。
“阿娘”的身影消散。
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动打在她面颊上,她低头望去,才发觉自己手中多出了一道引魂幡。
往生白刺目,她回头看去。
万千魂灵在她身后。面色惨然。
“靠近它,向上爬。”温怜颂不知何时出现了,惨白的脸色似霜雪。
她站在原地,又看向了那座塔。而后抬步向前。
“可以走对吗?”她再次向空气说话,无人应答。
引魂幡向天际飘摇,灵幡纵容猎猎风声呼啸。
靠近。一步两步……
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亮起了。
她低头看去,琉璃灯自体内祭出,明明灭灭。
是置命灯。
她转瞬便想起林妤冬曾说过的话:希望……那盏灯,能够一直一直不要亮起啊。
她望着置命灯明灭的火光。
终究还是辜负了林妤冬的好意。
它亮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愈是靠近这座塔,体内的置命灯似乎就亮得愈盛。仿似在告诉她,靠近些,再靠近些。
她向前走。心中终于有了些不安,也不免想起云羡清。
他说,随心而走,阴阳无束,万事皆有好结果。
故而她写上名姓,走到了这里。
塔却仍在远方,长路依旧漫漫。
41. 第 41 章
前路向远方生长,高塔亮起光,塔顶似乎有一道身影在看着她。
明明灭灭的火光与她眼瞳中闪烁着的光交相辉映。
前路在生长,好似没有尽头。
可方向是对的,路是对的,所以一步是走近,两步是走近,千千万万步都是走近。
风声猎猎,发丝向耳后飞去。她没有回头,向前走。
直到脚下生痛,身体开始疲惫,塔终于近在眼前。
孟迟菀停下脚步,握紧引魂幡,万千魂灵也停下,立在她身后。
这时她身上的衣裳开始褪去颜色,似是皦玉打上了一层细密的霜。
她一身素白,似乎要奔赴一场盛大的葬礼。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没有人任何人告诉她应该去做什么,浮浮沉沉,满心只有一句:随心而走。
踏上塔前层层石阶,再回头望,不知何处升起了几盏孔明灯,灵幡飞在天上,沿路烛火亮起。
温怜颂立在最前方,含笑看她,嘴里呢喃着什么,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清明了起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握住孟迟菀的手,而后露出了半截衣袖,而衣袖中藏着的仙草也清晰地显露出来一瞬间。
孟迟菀视线精确捕捉到仙草,而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温怜颂。
温怜颂轻声道:“万望迟菀平安回来,你如今非灵体,仪式或许会变得万分凶险,可又因为你非灵体,仪式或可救我们所有人一命。请你,将……所见之物所念之物带回来。”
她说到最后时沉默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而后语句又模糊起来,不知是不该说还是不能说。
孟迟菀有些疑惑,但却也将她的话一一记下了。
温怜颂此刻的模样看起来丝毫没有被秘境所影响,她将仙草显露出来想必也是为了提醒孟迟菀。
江以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看不出来是否有意识。
孟迟菀最后再次看了一眼温怜颂和江以。而后提步上台阶。将万千魂灵与一盏盏孔明灯落在身后,飘摇的灵幡晃动的幅度也随即变得更大了。
台阶很长,可也总有尽头。
孟迟菀抬头竭力想要看清塔顶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可抬头时眼睛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永远都看不真切。
漆黑的门立在身前,其上古朴的痕迹经年累月穿过漫漫年岁显露出来。
她推门。
踏入门槛。
转瞬间,门便自动闭合上。
她回头,门便消失了,与墙壁融为一体,便是如今她想要出去也做不到了。
故而她很快便沉寂下来,抬眼看塔内的事物。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小院。周边是潺潺的流水。
小院里摆着个方木桌,尚还有木头和竹子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
桌上摆放着三两清粥小菜,热气腾腾像是可以将所有的不愉都蒸发掉。
一旁的灶间里炊烟袅袅,有人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
孟迟菀立在原地,而后被人从身后轻轻敲了一下脑袋。
“吃饭了,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莫不是今天又挨欺负了?”声音粗犷而又带着笑意。
“……谁能欺负我啊。”孟迟菀声音低低的,“爹。”
“这是怎么了,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来,跟爹说说,今天碰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了?说出来也叫你娘高兴高兴。”
正听着,孟迟菀便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而几乎是瞬间,她便发现自己的身子似乎变矮变小了。
她伸出手,果不其然,手也变成了小孩的大小。
这里又是幻象?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迟菀不动声色,调整好情绪和心态,语气稚嫩:“爹,你是我爹吗?你怎么能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来来来,边吃边说。今儿爹爹上集市给你买了爱吃的菜,你快尝尝,今天可有肉菜呢!”那声音大笑了两声,而后抱着她坐到了小小的木凳子上。
孟迟菀笑了笑,而后偏头看向桌上的菜。
只见端着最后一道菜的人手中满是鲜血,而那道菜是剁成七零八碎模样的生肉,甚至于还黏连着骨头。
孟迟菀抬头看向端着菜笑地一脸和煦的阿娘,而后缓缓挣脱开身后阿爹的怀抱。
最后笑吟吟地问:“阿娘,这是什么肉?”
阿娘笑意不变,将菜移到孟迟菀面前,眼眸中含着期待:“这是鸡肉、猪肉、牛肉混起来了。快些吃吧?”
离得近了,肉腥味和血腥味瞬间冲鼻而来,令她几乎是瞬间便要吐出来。
她想要站起身,可阿爹的手却停在她肩膀上,制住她的动作。
孟迟菀头微向上仰,尚能见到阿爹大大咧咧的笑,笑声听起来分明没有丝毫的不对。
她吞咽了下口水,不是想吃,而是极度的紧张之下无意识做出的动作。
如今她身体是小孩的身体,尝试召唤惊澜也无用,身体内的灵气似乎也调动不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被丢进了另一具身体里。
“阿爹。你也快坐——”片刻后,她强装镇定神色如常道。
但还没等她将话说完,阿娘便动筷夹了一块到她碗里,见她似乎呆住了,便又夹起来要塞到她嘴里。
眼见着肉便要沾上她的唇瓣。
“阿娘,其实……其实我今天在外面吃过了!”孟迟菀急切之中想了个理由,可下一瞬她的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打脸来得太快。
快到她一时间懵了。
而后她讪讪地笑了一下:“兴许是吃坏了。我想去如厕。”
“你这孩子……总得吃两块吧,你阿爹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可莫叫你阿爹伤心。”阿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轻声道。
“阿爹,莫要伤心,我待会回来吃好吗?”孟迟菀闻言只得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阿爹的手,分明自己已经紧张到身体有些发颤了,却还是强撑着声音清甜。
得走。至少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那些肉是什么肉。
虽然不想这么想,可她方才实在是明明白白地从那些肉和血中看见了人的手指……
压制着她肩膀的力道卸下了,她起身要朝外走去。
“小迟菀。你今天怎么了,有些奇怪。”忽然沉沉开口,“茅房在外头吗?”
孟迟菀心神绷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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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阿娘,我吃多了有些犯恶心,想出门走走消消食。”
“倒也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眼下外头还有东西没有清理干净,还是莫要出去的好,你若是想消食,可以同你爹一起炼炼体。”阿娘声音柔和了下来。
孟迟菀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什么东西没有清理干净?我替阿娘清理吧?”
她小小的脸仰着,一派童真模样,看起来又十分乖巧,看得人心几乎都要化掉。
阿娘笑了笑,走上前拉住她,而后又拍拍她的脸颊,柔声细语:“不用你来清理,只怕你加起来还没有那些东西多呢。”
孟迟菀满心好奇,却也只能无奈等阿爹吃完而后炼体。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阿爹阿娘全都是假的,这应该是个幻境。可她不知道如果反抗了会怎么样,或者说她不敢赌这个后果。
她现在身无一物,灵力术法皆用不出来,惊澜也像是失踪了一般,没有半点感应。
她一边扎着马步,头上顶着几本书,而后脑子里飞速想着应对之策。
破局之法究竟是什么呢?莫非她要一直在此处玩过家家?
想到这里,她脑袋微微动了一下,而后书页掉落出来。也是这一瞬间,孟迟菀清楚地看见书页上分明是一片空白,唯有封皮上有几个大字。
察觉到阿爹的视线,她有些心虚地吐吐舌头,而后再将书页捡起来随意翻了翻,顶在头上,语气又带了疑惑:“阿爹,书里面为何没有字啊?”
“没有字?那是你不识字。”阿爹摇摇头,道。
“可那就是空白的。”孟迟菀不服道,“不信阿爹你过来看看。”
见她这样,阿爹只能无奈地走过来,而后翻开书:“如何没有字?你再仔细瞧瞧?”
孟迟菀视线转到书上——却见书上此刻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里面的内容正与封皮上的书名对应上。
她登时睁大眸子。
她方才分明翻过了,书上是没有字的。而她阿爹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个没有什么仙缘的人,断不可能在书上做什么手脚。
而此刻这些若是一场梦,或者幻境的话。那只能代表一件事。
她并非这场梦或者说幻境的主体。
她想要出去,需要找到主体。
可主体是谁呢?会是阿爹吗?
还是什么一直看着她的人或东西?
她脑海中思绪翻涌着,马步却扎得稳稳的。
“阿爹,阿娘去何处了?”她出了些汗,她腾出手擦了擦,而后道。
“清理东西去了。”阿爹顺其自然答道。
“清理什么东西啊?为何我不能去?我能去看看吗?阿爹我肚子消化好了。”她央求道。
“不行。”阿爹声音沉沉的,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定意味。
“是因为我见到了会害怕吗?”孟迟菀试探性地道。
阿爹转瞬间便如临大敌地误住她的嘴巴,而后不赞同道:“害怕什么,你不该害怕。”
孟迟菀被捂着嘴巴,没说话。
阿爹便接着道,眼瞳竟隐约泛着红。
他神态痴迷口中喃喃着:“怎么会害怕……那可是……”
42. 第 42 章
“是什么?”孟迟菀挣脱开阿爹的手,开口问道。
“是恩赐啊。”阿爹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有些诡异,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失了神智。
孟迟菀不动声色地看着阿爹那魔怔的模样,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一定要出去看看是什么,或许这就是打破幻境的契机。
“阿爹,既然是恩赐,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得到?又为何连看都不让我看看呢?”孟迟菀试探性的问道。
“迟菀乖,待你再长大些……”阿爹声音轻轻的慢慢的,语句中带了些蛊惑。
可他话最终也只说了一半,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继续往下说了。
孟迟菀只得无奈地顶着书页,背对着阿爹,小脸倔强,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阿爹此刻也回了神,又变成正常的模样,而后将她头顶的书页拿开,走过去面对着她,诱哄道:“可迟菀都没有吃我给你带的肉,不如乖乖先去把肉吃了?”
孟迟菀:“……我还是接着炼体吧。”
那个肉现在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幻境中,用的是她爹娘的模样没错,而她爹娘的性情也对的上。可却处处透着怪异。
由于阿爹一直瞧着她,故而她也没办法偷溜出去看阿娘在清扫什么,她只能顶着书页站了一两个时辰。
整个人都快要站晕过去也没见阿爹说什么。
一时间她更确认阿爹的性情没错了。
犹记得从前阿爹罚她的时候,只要她还没晕倒,阿爹就不会心软,这种时候往往是阿娘劝导两句,而后她才能得救。
如今虽然不是惩罚,但以阿爹的性子,总归是要锻炼出她的极限的。
“阿爹,今日可以了吧……”她有气无力道,语气里带了些祈求。
而得到的回答却也只是冰冷的拒绝。
她仔细一想,也行吧。就当锻炼身体了。反正此前在林宅的时候,云羡清也没少这么操练她。
结果就是,这么一练,一个时辰又过去了。
等来的不是自由,是太阳落山。
是阿爹又从灶房端出了一盘肉,告诉她一定要吃下。
孟迟菀坐在桌前,望着摇曳的烛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咬着牙想,要不然尝一口吧。尝完偷偷吐掉。
眉眼间充满了凛然和决绝,像是要赴死一般。
可转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爹,阿娘去哪了?”
“今天有些棘手,待会阿爹也要去帮你阿娘,你乖乖吃完上床歇息,莫要出去乱跑。若是乱跑被我发现的话,可不饶你。”阿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了明晦的光,最终却只是如常回答道。
“阿爹要出门?”孟迟菀道。
出门好啊。
“那我一定早早歇息,不乱跑。”她强压下笑意道。
不跑才怪!
她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真诚。
说来也奇怪,分明她本人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但身体变小了,她整个人的行为举止也像是变小了一般,整个人都带着些稚气。
若是让旁人来看,无论如何应当也看不出她实际上已经不再是这个几岁的小孩了。
可她高兴的还是太早了。
好不容易用各种理由逃脱掉吃肉,结果又发现阿爹在出门时,将门落了锁。
孟迟菀:……
不愧是她阿爹,有点太了解她了。
她望着自己小小的身躯。果断决定翻墙。
虽说农家的墙并不高。可对于她这么个几岁的娃来说,想要翻出去也不是易事。
她搬来凳子,摇摇晃晃地努力想要够着墙顶,可却突然发现手上有一阵温热的触感。
触感不像墙面。
倒像是谁的手。
手?
怎么会有手呢!
她心中一惊,当即便要甩开。
“小迟菀,不想出去了吗?”
熟悉的温青音。
她抬头网上看——
云羡清坐在墙头,轻轻拽住了她的手。
她身体太小了,她那只小小的手在云羡清的掌心显得更是格外小。
孟迟菀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的点可能在于,她和云羡清没多久之前还在暧昧关系中,甚至亲吻过,现在她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小孩子。
这谁受得了。
“拉我上去。”孟迟菀平静道。
心中思绪万千,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奇怪就在心里奇怪吧。反正云羡清应该也只会觉得好笑。
只要她不表现出来尴尬,就没人知道她在尴尬!
云羡清却一点点松手了。
而后她眼看着便要跌落在地了。
却在落地的前一秒跌落进了一个怀抱。
她无语:“非得玩这一下吗……而且,你怎么下来了。”
云羡清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可以带你走门。”
孟迟菀有些说不出来话。
云羡清又接着道:“迟菀现在小小的,好可爱,好喜欢。”
孟迟菀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些崩塌:“我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就算是孩子也是迟菀啊。”云羡清理直气壮。
孟迟菀突然想到自己从前对云羡清的一些看法,觉得自己从前的确是对云羡清有很深的误解。
她又没来由地想到,好在云羡清见到的是她阿爹阿娘离开之前的她,不是后来那个满目痍疮的她。
在喜欢的人面前,有的人想显露出更多的脆弱,可也有的人会想将脆弱更深地藏起来。孟迟菀显然便是后来的那个。
她不愿意叫自己喜欢的人看见她过的不好,看见她被欺负,看见她所有的狼狈。她情愿云羡清看到的都是她幸福快乐的一面。
换句话来说,她要是每一面都是美满明媚的就好了。
孟迟菀小小的脸仰着看云羡清,想要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出口。
而云羡清似乎也察觉到她想要说话,蹲下来平视着她,安静而又耐心地等她开口。
即便是她最后没有开口,云羡清也只是笑笑,眼睫边的那颗泪痣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温煦,像是暮春的风一样。
“云羡清,你为什么对我好啊。”
没来由的好。带她修仙,带她看世间风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可这个世界上当真会别无所求地对另一个人好吗?孟迟菀数年的经历清楚明白地告诉她,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东西都会有代价。包括情感。更何况是人这么复杂的东西。
“因为你是孟迟菀啊。”云羡清笑了笑,给了她一个没来由的答案。
可她却甘之如饴。不论是什么目的,只要能哄哄她就好了。
何况她身无一物,又有什么能让人惦记着呢?若是想要她的真心,那她心甘情愿给出去。
可她不知道。云羡清那句话的的确确没有骗她。从头至尾没有骗她。
因为她是孟迟菀。
她却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跟着云羡清一起出了门。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打开的门。
于是她问:“云羡清,这里是什么幻境吗?还是说是谁的梦?你身上修为可还在?”
她声音也是稚嫩的,听得云羡清忍不住莞尔一笑:“是梦境,但不知是谁的。我身上也无甚修为,兴许有,但很少,少到,方才把门打开便花光了。”
孟迟菀:“所以你执意要带我走门的意义是?”
“没有意义。”云羡清笑意不改,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小迟菀的可爱当中了。
孟迟菀又被无语到了。
两人相当有目的性的乱走着。
为什么是有目的性地乱走呢?因为孟迟菀发现整个村庄好像烛火都熄灭着,路上找不到除她和云羡清之外的人。
可现在分明是才吃过晚饭没多久的时间。
人究竟都去了何处?
不消多时,两人便将整个村子逛了大半。
而后,忽然便见远处传来了烨烨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浓烟隐没在夜色中。
两人对视一眼——哦不对,是孟迟菀仰视云羡清,云羡清低头看她。
其实云羡清有提出要抱着她走,可孟迟菀不接受。
但眼下,孟迟菀默了默,还是道:“……抱我走吧。”
云羡清笑意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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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抱起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孟迟菀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心情好,分明这个梦境还有一堆扑朔迷离的谜团等着他们。
云羡清带着她往那处赶。
还未靠近,孟迟菀便被呛到,随即是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和烧焦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开始不适起来。
她赶忙将口鼻捂住。
云羡清也适时地向后退了几步,宽大的衣袖遮住孟迟菀的下半张脸。
孟迟菀双眼从衣袖上方望去,只见她阿爹跪匐在地,身子因激动发着抖。
她想要再看真切些。转瞬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随意瞥了她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可孟迟菀清楚地感知到,对上那双眼瞳的一瞬间,她像是心脏被攥住了一般,一时间呼吸不得。
直到那双眼瞳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方才简直像是溺水一般。
她下意识抬头看云羡清。
却见云羡清微微眯着眼,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而后感知到她的目光,神色瞬间放松下来。
“你见到了什么?”云羡清问道。
孟迟菀也没什么隐瞒的:“一双血红的眼睛,血像是要滴出来一样。它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要喘息不过来了。”
云羡清没说话,只是沉沉看了她一眼,而后神色如常道:“那是魔僧。高阶魔。方才在挑选信徒。”
“挑选……信徒?”孟迟菀将这句字眼咀嚼了一遍。
“要不要猜猜它挑中了谁?”云羡清含笑问她。
“……谁?”孟迟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告。
“你啊。”
云羡清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话。
可这话落在孟迟菀耳朵里,无疑又是沉痛的一击。
不是。怎么又是她啊?
“被挑中了会怎么样?”孟迟菀静默一会,而后无奈问道。
“入魔。”云羡清还是平平淡淡的句调。
“吃人肉的那种?”孟迟菀试探着问,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但是不愿意接受。
“不一定吧。”云羡清思索了一下,道。
孟迟菀松了口气:“那就……”好。
但话还没说完。
云羡清便又道:“有时候也会吃点别的肉。”
孟迟菀:“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云羡清听到这话,似乎更开心了,像是得到了奖励一般,眉目弯弯地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后道:“放心吧,不会入魔的。”
孟迟菀:“怎么说,你打得过?”
“打不过。”云羡清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孟迟菀丧失全部气力。
“所以要靠你坚定的意志了。你要是不想入魔,就别听它的。”云羡清老老实实回答道,看起来对她信心十足。
可孟迟菀听完只感觉心死了一截。
意志坚定。谁?她吗?果真吗?
孟迟菀想说什么,但又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她的话。
她抬眼,猛然发觉四周所有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她和云羡清身上了。
她想着说要不然叫云羡清带着她跑吧,可她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只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混沌的声音,分不清雌雄:“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吗?”
“愿意吗?”
“愿意吗?”
“愿意……”
大有她不说话或者不答应就会一直念经念下去的感觉。
孟迟菀甩甩脑袋,问云羡清:“你听见了吗?”
“我听不见。它现在应该在你识海里。”云羡清淡然回应。
孟迟菀真的很想问问他,你为什么不急啊?那么不急的话就不能帮帮她吗?非得她独自面对吗?
兴许是她眼光太过幽怨了,云羡清又笑了笑,而后对她道:“意志坚定就好了,没事的。”
而孟迟菀听见这话,也稍稍放了心,而后专心听识海的声音。
尔后,孟迟菀清楚地听见,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我愿意。”
这声音,与她的声音一般无二。又在她识海里,简直就像是她说出来的一样。
43. 第 43 章
可她分明并未开口,哪怕是在心里也不可能说出“愿意”这两个字。
那这声音是……哪来的呢?
她一时间愣住了。
而那声音似乎能看见她的反应,因为转瞬间“她”便轻笑一声,而后再次慢慢悠悠地重复道:“我愿意。”
刹那间,孟迟菀便清楚地感觉到那双血红的眼睛又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那是审视的视线。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她顶着那视线,想要开口,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我。”她强撑着,想要将这几个字眼从喉间挤出去,可挤出去后最终却悲哀地发现那道视线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不在意是否真的是她说的,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愿意。如今的结果是有人在她体内说了愿意,并且他听见了。仅此而已。
那道视线始终没有消失。孟迟菀也动弹不得。
而后一股浓重的魔气涌入她的经脉识海!
她做好了灵气与魔气在经脉中冲撞,令她痛苦不堪的准备,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魔气似乎很好的融合进了她的经脉里,而她的身体没有半点排斥。
直到经脉里灌满了魔气,她才终于能开口:“云羡清。我好像……入魔了?”
语气是不确定的。
因为这样的状况她从未见过。
究竟是魔气被净化成了灵气,还是她现在就是魔呢?
而云羡清也不知为何一直呆在原地,神色罕见地蔓延上了几分痛苦。
她不自觉握紧云羡清的手,问他怎么了。也被那魔僧操控住了心神?
可云羡清好半晌都没能回答。
而他意识清醒时,视线是从她握住他的手转到她脸上的。
那视线中包含了太多东西,她细细数着,却只能看出一种情绪——不忍。
不忍什么?
孟迟菀心中疑惑着,可云羡清注定不会为她解答了。
因为下一瞬便有一道法绫缠住她的腰身,将她从云羡清怀中生生抽出来!
孟迟菀当即做出反应想要挣扎开,可无奈身体里空有灵力却无法调动。
她猜云羡清也是一样。
所以落到魔僧的手中也像是既定的命运一般,没法挣脱开。
她跌落进了一个纱帐中,纱帐之下软绵绵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她手一触碰,便僵住了。
似乎是——一大片的生肉。
而她再次抬头,便见那魔僧含笑看她,那双猩红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了些什么,只是孟迟菀并未看清。
他面色惨白,可唇瓣和眼瞳却红得瘆人。让她无端想到阿爹带回来的那些肉。
“我的信徒,你愿意予我共沉沦吗?”声音轻慢,无甚威严。
“不愿意。”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便开了口。
魔僧微微眯了眯眼,却还是笑,那笑像是朱笔绘制好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问的不是你。是她。”
孟迟菀疑惑地看着魔僧,又看看四周,确信这周边除了她和魔僧之外,的确没有其他人在。
她站起身,将那大片皮肉铺就而成的地毯踩在脚下,强忍着不适,冷静问道:“问的不是我的话,那问的是,我身体中的东西吗?”
魔僧笑望着她,而后点点头,姿态懒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不知。”孟迟菀平静道。
“因为……”魔僧语调极慢,像是刻意将她高高吊起,而后再重重摔落,“你就是天生的魔啊。”
孟迟菀看着魔僧没说话。
魔僧轻笑一声:“怎么,不相信?”
这次孟迟菀说话了:“倒也不是不相信,只是空凭你一句话,我如何信服?”
魔僧看着她,笑意不改,似嘲似讽。
而后伴随着他意味深长话语,她心口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心中撕扯。
“瞧瞧……你身体里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呢。”
孟迟菀难耐地咬牙忍着心口的怪异,周身灵力流转,竭力想要寻找出原因所在。
“那是什么……”
找不出愿意,她艰难吐出几个字。
魔僧并未正面回答她,只是伸手虚虚一点,在她心口一寸处停住了,分明距离她的皮肉还有些距离,她却莫名感受到了一些酥麻的意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兴奋。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魔僧在她耳边轻声道。
“为了……”找到仙草。
后面的话她并未说出口。
“为了找仙草对吗?”魔僧慢慢悠悠开口。
听到此言,孟迟菀抬头,目光染上些清明。
他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
“那找仙草又是为了什么呢?”魔僧声音带着笑,语句间带着些引导的意味。
为了……从仙魔秘境中出去。
为了……消除念魔之心,成为正常人。
她在心中想到答案的同时,魔僧也不紧不慢地开口。
“消除念魔之心。”
孟迟菀没说话,他接着道:“可是,傻孩子,你身上的这颗是消除不了的呀……”
他笑起来,那双猩红的眼睛也染上了几分欣悦。
孟迟菀一直静默着听,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平静,可当她开口时却看不出来分毫:“我不信。”
她微微笑着。不知是真的不信还是强装出来的不信。
“你若是消除了念魔之心,她还会再制造出另一个巢穴。”魔僧似乎也无所谓她信不信,只自顾自地说说着话。
巢穴?
还未等孟迟菀疑惑,魔便朝着她心口虚虚一点,送出一点魔气。
之后她周身地灵气忽而都运送起来,汇聚至一个地方——她心口。
而这时,她闭眼再次运转周身灵气,便能从识海中清晰看见心口处盘腿坐着个小孩,那小孩咧着嘴笑着。
那张童稚的脸上满是欣悦,轻轻拍着手,感受着灵气被吸进体内的快意,一口一口吞嚼着,似乎在庆祝,嘴里再次喊了一声:“我愿意!”
孟迟菀终于意识到了究竟是何处不对。
原来最初她听到的那声愿意本就是孩童的声线,只是因为她也化作了孩童,才没察觉出不对。
那孩子,看相貌与她孩童时期一般无二。
可若论精神风貌……则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未曾经历过任何世间险恶。
这孩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才会孕育出魔婴吗?”魔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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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又响起了,在她耳畔回想起来,像是要一寸寸敲碎她的心防。
“你是想说我就是魔对吗?”孟迟菀轻声道,“可是,你凭什么认为,仅凭你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和不知真假的几幅画面便能叫我坚信不疑呢?你为僧,打动九天神佛时,应当用的不是这种拙劣的技法吧?”
“拙劣?”魔僧重复了这两个字眼,微微眯眼看她。而后看到她微颤的衣摆,再次笑道,“可你并非全然不信。你身边那个人同你说只要意志坚定就好了对吧?可是我要的坚定不是这样的。”
孟迟菀指尖掐在掌心上,逼迫自己忽视掉所谓魔婴不断重复着的“愿意”,整个人镇定下来。
“那么,我再问一遍,你愿意与我共沉沦吗?我将啖尽你的血肉,磨灭你所有意志,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魔僧话语幽幽。
“不愿意。”这次她的回答依旧坚定且毫不犹豫。
可与此同时她体内再次响起了那道童稚的声音:“我愿意。”
“我如今打不过你我知道,我也知道没法从你手里逃脱,但我仍旧想要为我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孟迟菀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语气坚定,“如你所言,我如今为你的信徒,而你作为我的信仰,愿不愿意陪我玩一个游戏?”
没有别的办法。云羡清说只需要意志坚定,可究竟要如何坚定才算坚定呢?
还是说……局势之所以发展到如今,实际上,应当坚定的根本不是她呢?
魔僧笑了笑,看她一眼,似乎想知道她还能如何挣扎。
他摇摇头,怜悯一般地开口:“可是,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呢?你虽说是我选中地信徒,可你这般心不诚志不坚的信徒,我又有什么义务陪你玩什么游戏呢?”
“没有义务。可是你如今没有杀我或者直接对我动手,那不正恰恰说明了你想要陪我这个信徒玩一玩吗?直接杀了有什么意思,若我可以慢慢窒息慢慢绝望,那不是更有看头吗?”孟迟菀微微一笑,眼睛里散发着虔诚的光,似乎下一刻便要投诚。
魔僧思索片刻,而后双手合十,整个人散发着邪性的光彩,他唇边勾勒处一抹浅淡而后恶意满盈的笑:“可我不想陪你玩。”
“你已经陪我玩了。”孟迟菀语气浮荡,乍眼望去身上近乎已经出现了与那魔僧身上一般无二的邪性。
孟迟菀接着道:“不然,你为何要叫我看见传说中的魔婴呢?倒是要多谢你。叫我寻到了灵力滞涩的原因。”
魔僧低眸望她。
她一字一句:“我说为什么……我的灵力和我一般长不大呢。原来是,有个贪吃的东西在……”
她忽而运转周身灵力,源源不断的灵力在经脉中肆意生长,挤榨着原本磅礴的魔气,而后整个身体像是打开了阀门一般,灵气混合着魔气尽数涌向了念魔之心!
“吃吧。快些长大。”她轻声呢喃着,用着哄孩子的语调。
而那双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她所谓的信仰。
“再给我输送些魔气吧,我的信仰?”她眼瞳也莫名开始泛起了红意,整个人开始发颤,倒像是真的入了魔。
魔僧畅快地笑了起来,有如得了逞。
“我愿意……”
念魔之心中坐着的孩子大嚼特嚼起来,说出来的语句却意外的清晰,她慢慢长大……
44. 第 44 章
魔僧似乎是觉得好玩,指尖魔气流转,而后轻轻触碰她额间,登时魔气像是流水一般涌进她体内。
“如你所愿。”他轻轻呢喃着,嘴边咀嚼了两句经文,而后整个人像是快意极了,分明是个僧人装扮可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邪气。
直到……孟迟菀体内魔气和灵气彻底被魔婴吸收,那孩子也慢慢长大,由几岁的稚童变为十来岁的孩子,眉目间渐渐有了孟迟菀长大后的影子。
魔婴睁着眼,那双眼睛已红到近乎要滴出血来,她收敛了许多,不再咧着嘴笑,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表情冰冷。
“猜猜,倘若我当真成了魔,我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虽然孟迟菀整个人如今都被抽空,再提不起丝毫气力,可她还是强撑着笑了笑,语句腔调带着些莫名的期待。
“不想猜。”魔僧漫不经心,他似乎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极其有自信。
“这个问题,我猜大概需要分个类。”孟迟菀也不管他怎么回答,只自顾自地说。
魔僧含笑看着她絮絮叨叨,只当她是在留遗言。
好在,他也并不急。所以姑且留着她看看。
魔僧哂笑一声:“分类?”
可笑。
“既然,她是我。那必然得有个分类。譬如——”
孟迟菀轻轻缓缓地道。
魔僧慢慢悠悠地等着她的后言:“譬如什么?”
可下一瞬间,他便脸色一变!
孟迟菀整个人面色发白,可她才润泽过的唇却艳红得近乎有些血腥。
她说话极慢,可眼睛里却又有些傲慢:“譬如……如果是七岁前的我,兴许会兴奋于自己终于有了保护自己和反抗的能力。故而会一直说愿意。”
魔僧面色阴沉地看着她,再次为她输送着魔气,而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手中酝酿着一记杀招,语气阴晦:“你做了什么?”
孟迟菀看了魔僧一眼,而后闭上眼睛。
只见识海中,跪那个孩子脸上分明无甚表情,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倔强和凄苦的意味。
她端正跪在地上。
而她心口,正插着一把剔透的冰刃。鲜血汩汩流下,砸在身下染红了一方地面。
画面安静到能听见冰融化进血水中滴落的声响。
像是一副亡人的画像。
孟迟菀低声说完未尽的话:“可七岁后的我,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你说,孑然一身,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呢?”
她笑着,带着嘲意。
她其实想说,不,不是这样的。七岁后的她也不只有一个孑然一生的她,还有一个后来遇见云羡清,攀上仙缘,一切向好的她。
所以,她只让魔婴长大到十多岁,不能再长大。再长大,就又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她了。
她谋划着,杀死了另一个自己。
意志坚定,就可以赢。坚定的从来不只是她自己,还有那个年少的自己。
魔僧杀招将要打出去,却又无端于指尖消散。他终于正色瞧她,阴沉的面色转瞬间却又消散了,整个人又变成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给自己,选了条死路。或者说,你以为的希望,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深渊。你以为,你能摆脱吗?”他眯着眼,满不在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叫她不自觉开始思考。
死路?
什么死路。
前路分明坦坦荡荡,分明光辉灿烂。
有满怀希望的她,有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还有——她心悦之信任之的云羡清。
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可她突然喘不上气。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是怕吗?怕什么。
这只是他用来恐吓她的话罢了。做不得数。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她在心里安抚着自己。终于目光清明。
魔僧嗤笑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纱帐却忽然撕裂开,颇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两人同时朝着纱帐外看去。
只见云羡清立在纱帐之外,眉目间是舒然绮丽的笑意,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漫出些许不耐,声音是极轻的,可莫名却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他说:“迟菀好厉害。何时带我回家?”
孟迟菀突然便觉得心口不疼了,她抿了下唇,勾起一抹浅浅的收敛的笑,而后道:“很快。”
她再望向魔僧,魔僧看起来似乎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她却感觉,他好像身子更加紧绷了,整个人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云羡清,云羡清也便那样平静地望着他,而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瞬间便消失了,当着云羡清的面并未再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了。
“云羡清,你没事吧?”孟迟菀忽然想起她在被拉进纱帐之前,云羡清异常的反应。
云羡清只是淡笑,轻轻扫了一眼魔僧消失的地方,道:“无事。兴许是有些累了。”
“累了?”孟迟菀道。
她原本有些疑惑,转瞬间便想起来两人的的确确在村子里有了一圈,何况他还抱着她走了一段。
如今他身上如他所说也没有什么灵气,又走了这么久,累也是应当的。
“是啊,累了。所以,迟菀什么时候带我回家?”云羡清道,声音轻飘飘的,尾音却上扬了一下,像是羽毛轻轻扫过。
“你想去我家看看吗?可我们不是才从那里出来吗?何况……”那里也不是我真正的家。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云羡清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难得的单纯模样,让她一瞬间便熄了声。
只听他道:“可是,方才没仔细看。”
罢了。他似乎真的很想去看看。
就宠他这一次。
于是两人便站在了家门口。
不知何时她阿爹也回来了,站在门口看她。
阿娘尚还不知在何处。
“我怎么和你说的?你还是跑出去了。”阿爹开口道。
孟迟菀情不自禁开始紧张起来。
可阿爹方才应该并没有看见她。故而应该只是追究她擅自出门的事。
“阿爹,我没走远,在家闷得太无聊了,便出门透透气罢了。”孟迟菀松了口气,
“你身旁这是谁?”阿爹眯了眯眼,望着她身侧的陌生青年,又问她。
孟迟菀心虚地看云羡清一眼,只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轻眨眼等她地回答。
孟迟菀硬着头皮回答:“……是我新认识的兄长。”
可她话刚说出口便后悔了。
只见她阿爹听到兄长这两个字便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新认识的兄长?怎么,不和你终槐哥哥好了?”阿爹促狭地望着她。
孟迟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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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说为什么不先考虑一下她的安全啊?她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出现欸?
不过这个时候她一些记忆又被送回了脑海中。
虽然和终槐亲密无间的那段时光是在阿爹阿娘死后,但在爹娘尚在时,他们便相识了,兴许也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她那时还远远未落得那般地步。
这个时候的她兴许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能反过来护着终槐。
她看了一眼云羡清。显然云羡清唇边的笑意已经淡了些。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何云羡清碰上终槐总是回变成她所不认识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决定装傻:“阿爹,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别的兄长?”
“那就是和终槐吵架了。”阿爹斩钉截铁。
“不是这样的……”孟迟菀笑得有些勉强,不知为何她有种下一秒终槐就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觉。
而后下一秒,言出法随。
“迟菀。”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孟迟菀回头,云羡清也慢慢悠悠地偏头看着孟迟菀。
年少的终槐面颊上尚还存些青涩,像是尚未成熟的青果。
他脸上沾染了些灰尘,可面上清澈的笑意却又点缀着他的眉眼。
是了。这才是孟迟菀记忆中的终槐。
抛却掉后来那些不堪。这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兄长”。年少时,人们都说这叫青梅竹马。
他手上提着个篮子,里头装着几颗红彤彤的果子。
他伸出双手将篮子递给孟迟菀:“迟菀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吃山上的采桑果吗,我采来了。刚刚成熟的,既不会涩也不会太烂,吃着正正好。”
孟迟菀看着竹篮,视线落在他手上。
她知道。那些细小的伤口被他藏在掌心,藏在衣袖之下。
她突然便想到了太多的过往,不自觉看得久了些,久到终槐都开始有些不安地看着她,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又有了新的想吃的,没关系,我可以再去为你寻来!”
孟迟菀清晰地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可她一时间却没法再去思考那些不好的了。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伸手接过篮子,抿抿唇,尽力让笑意更灿烂些更开朗些:“谢谢终槐哥哥!”
阿爹轻轻摇摇头,也看出来他们并未吵架,只是不明白方才为什么女儿会是那般态度。
孟迟菀偏头看云羡清,见云羡清神情一切正常,但却并未全然放下心来,握着篮子的手紧了紧。
阿爹招呼着她和云羡清、终槐进了门。
云羡清始终没有任何异常,甚至于含笑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很自觉地找到了水,而后将果子清洗干净递到她唇边。
被塞了几颗果子后,她终于想起了正事。
“阿爹。阿娘呢,阿娘为何还未回来?”孟迟菀轻声问道。
“应当快要回来了吧。”阿爹闻言蹙了蹙眉,道。
孟迟菀不自觉又有种不详的预感。究竟是清理什么东西?也和魔僧有关吗?
在这里,总归应当不是清理什么正常的东西。
“咚咚。”
忽而一阵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变得急切。
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
45. 第 45
孟迟菀同云羡清对视了一眼。
而后不知为何云羡清笑了笑,凑近看她的眼睛,道:“迟菀吃的是什么?好吃吗?”
孟迟菀有些疑惑:“果子啊。”
这果子还是你亲手洗的啊,为何这么问?
孟迟菀不明所以,仍旧慢悠悠吞嚼着,而后目光落在门上,神色凝重。
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嚼着嚼着,她便察觉到些不对劲。怎么……越嚼血腥味越重啊……就好像在生吃血肉一样……
阿爹见大家都站在原地,便主动去开门。
孟迟菀当即叫住了他:“阿爹,你先别开。”
而后便见阿爹回头惊恐地看着她:“你在吃什么?”
吃……果子啊。她照常想要这么回答。
可咀嚼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嘴角滑落,她顿了顿,伸出指尖轻轻抹了一下。
指尖颤抖而迟缓地放到身前,映入眼帘的恰是张牙舞爪的鲜红。
她低头——手中的果子根本不是什么果子,而是一颗颗滴着血的心脏肺腑。
篮子落地,她望向云羡清。
此刻,她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云羡清为何会问她那个问题了。
呕。
她不自觉开始呕吐起来。先是轻微的,到后来几乎要将吃下去的五脏六腑和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
她看着云羡清,眼眶通红,眼中泛起了血丝。
她胸腔漫出了强烈的恼意。为什么,她想问云羡清。
为什么?
云羡清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方丝帕,拉过她的手,极轻极慢地为她擦拭手中蔓延的鲜血,可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却从未淡去过。
可在笑意之下,他沉静地感知着心口传达来的巨大起伏,共感在清楚地告诉他,她现在很难过,她也很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笑意浅浅之下,他心脏开始泛起疼痛。他也在问自己,为何要这样对她?
他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几乎有些颤抖。
她看起来太难受了。几乎要将五脏肺腑全部咳出来,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面颊,想要告诉她,是他错了,不该这么对她。
可他转瞬间便又想到,她看着终槐失神的模样,眼睛里似乎只能装得下终槐一个人,连他云羡清是什么反应,情绪又如何都不在意了。
故而,他又笑起来。没关系的,总要让她记住,她眼睛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他又何尝不是病入膏肓呢?
他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心疼,可也只是似乎:“迟菀好可怜……他怎么能给你吃这种东西呢?”
转瞬间他的瞳色深了些,伸手捡起一颗“果子”,声音又满含笑意:“还吃吗?”
“果子”上的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滴落,而他神色潋滟,好似问的不是果子好不好吃,而是别的什么。
譬如,还心怀念想吗?还忽视我吗?
孟迟菀整个人不自觉有些发抖。她觉得这样的云羡清有些可怕。
故意捉弄她,故意不提醒她,甚至于连给她洗果子都可能是刻意的。
他根本就是知道这个果子是什么吧?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她视线落在终槐身上的那几眼吗?
她觉得颤抖甚至蔓延到了心脏:“云羡清,别这样。”
可云羡清却神色浅淡,甚至唇边的笑意都没变丝毫,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他用为她擦拭手和唇角的丝帕轻轻擦过自己的手,动作轻慢,不像是在擦血,像是在擦拭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瞳色似长夜,声音含笑:“哪样?迟菀怕我吗?”
孟迟菀回答不出来。
他便又道:“迟菀不喜欢我这样吗?”
孟迟菀:“……不是。”
门外又响了几声。阿爹又走过去想要开门。
这次孟迟菀来不及提醒她阿爹,便想走上前去拦住阿爹。
可手腕却被握住了。
她偏头。
云羡清看着她:“没事的。他不会有事。”
孟迟菀视线从他的手转到他面颊上,方才被血浸染过的殷红唇瓣轻轻抿开一抹笑意:“熙和,你能不能告诉我,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啊?”
云羡清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似乎松了些,转瞬间力道又更大了些,他冁然而笑:“其实迟菀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若是迟菀一直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我又如何会变?”
孟迟菀没有挣脱开他的手,感受着那力道,没说话。
云羡清轻轻捏了捏她的腕,又接着道:“迟菀,我就是……善妒啊。”
孟迟菀心中猛地一跳。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她刚想开口说话。便听门“吱呀”响了一声,她偏头望去。
一颗人头无风而动,滚落至孟迟菀的脚边。
之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而这些人头的主人,她都再熟悉不过了,之后的数年她都曾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迟菀……快清理干净了。你怎么出来了。”
孟家院落前有一棵小树,不知何时已经长大。
而树下此刻正站着个人,手中尚还捧着一颗滴血的人头,她发丝凌乱,面颊上沾着大片的血,嘴巴里不知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咯吱咯吱地响。
看到孟迟菀后,她似乎有些诧异,而后捧着人头笑得一脸无害。
捧着的那颗人头,孟迟菀也曾见过。是曾经欺负过她的一位邻家兄长。
而地上掉落的人头,正是马涧山、舅舅、舅母。
阿爹站在原地,也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神色变得诡异起来:“小迟菀,阿娘还没收拾好,不过既然收拾到了这里,你也去帮阿娘收拾一下吧?”
阿娘站在原地笑得纯良无害。可嘴里咀嚼地更为畅快了。
虽说心中清楚地知晓这并非是真的阿爹阿娘,但看到它们顶着阿爹阿娘的脸吃人肉,还是有些瘆得慌。
“阿爹。这是什么?”孟迟菀冷静下来问。
“是……佛的恩赐啊。”阿爹变得很奇怪,面上的神色几乎可以用痴迷来形容。
孟迟菀觉得极度的不对劲。
这些人头,分明是再年少时曾对她造成过伤害的人。可这段回忆,除却自己,分明没有几个人知道。
为何会这么精准。
何况,佛?
想到这里,她便舒展开了眉目。
必是魔僧无疑了。
当初阿爹也曾虔诚地跪伏在魔僧面前。
“过来。阿娘喂你吃些好吃的东西。”阿娘手中新血覆盖暗淡的旧血,粘腻的血肉粘在肌肤上,手上拿着的那块血淋淋的骨头肉被撕扯开,显得分外恶心。
孟迟菀:“……”不了,您吃。
但孟迟菀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如今尚不知晓这些事件到底是何意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她还没走过去,便听到终槐尚还带了些稚嫩的声音:“迟菀别过去。”
她回头望过去。忽然察觉到一些异常。
她沉下心来看终槐。
终槐上前来似乎想要带她走。
孟迟菀道:“终槐哥哥,你不怕吗?”
终槐神色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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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啊,迟菀你不怕吗?”
“终槐哥哥此前没见过或者说没清理过这些东西吗?”她问道。
终槐看她一眼,而后道:“……有啊。”
孟迟菀又问阿爹:“阿爹,人人都信佛吗?”
阿爹神色痴迷:“那必然是。”
孟迟菀神色平静道:“那终槐哥哥,你信佛吗?”
“……不信。”终槐道。
“那终槐哥哥,知道什么是……伤情符吗?”孟迟菀一字一句道。
游离于规则之外。不信所谓佛,分明不怕,却硬要回答她怕。
这分明,不是她记忆中的人。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年少时的终槐。
“……迟菀真聪明。”终槐看着孟迟菀,终于笑了笑,语气平淡且柔和,分明与那略显稚嫩的声音有些不搭,可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有种诡异的美感。
模样分明还是那个纯良的模样。只是里头却不是那个她以为的人。
她心心念念着的人或事,其实早就再也回不来了。
既然被发现了,他便也不再装了:“迟菀,听我的,不要爬塔。塔上是死路。”
孟迟菀嗤笑一声:“为何?”
“个中缘由无法细说。这里有特殊的禁制。这里可能就是专程为你……”
后面的话孟迟菀听不清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耳朵。
孟迟菀心中再次闪过一些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真真切切地将要发生。
可,是什么事呢?
该不该相信终槐呢?可他分明也曾欺骗过她。
不可信。
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而一旁的云羡清一瞬不瞬地望着孟迟菀,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丝毫情绪,但他似乎能洞察她所有的思绪。
而后,孟迟菀下定决心,松了口气。
一旁的云羡清也静静地笑了起来,望向终槐时,神色间分明藏了些挑衅。
可这一切,孟迟菀都并未看见。
无论前路是什么,温怜颂都在等着她找回那样东西,她不可能就此终结爬塔的路程。
何况,如今便是她想终结想必也并非易事。
“终槐,你认为,你在我这里,还有可信度吗?”孟迟菀平静道近乎没有一丝情绪。
对于欺她骗她的人,她不会再有一丝的情绪起伏。
早先对年少的终槐之所以还能有些温情,不过是因为她认为那时的他尚还是无辜的。可换成如今的终槐,除了失望,她再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很多事情,皆可以原谅。可若是欺瞒哄骗,她便不会再原谅。
“难道,你身边这个人便可信了?”终槐道。
无疑,这个人指的便是云羡清。
“可信。”孟迟菀一字一句,“我就是信他,如何?我曾经也信你,可你骗我。”
她现在信云羡清,是信他不会骗她。
她望着云羡清。所以,不要骗我啊。
云羡清面不改色,可心脏却忽然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但他转瞬间便平静下来。
他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似乎对于孟迟菀的信任万分欣悦:“迟菀,我自然与他不同。”
终槐还想要再说什么,便听一旁许久不吭声的阿娘道:“迟菀,快过来,吃了它。”
孟迟菀偏头望去,便见那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着,而阿爹阿娘似乎都未察觉到。
“快过来,吃了它,便可以睡觉了。”阿娘声音轻柔,诱哄道。
可转瞬间——
一道红光闪过,又有一颗人头落下,面上尚还挂着温慈的笑意。
46. 第 46 章
人头滚落在地,却没有滴下一滴血,切口处站染上了些脏污,可那颗头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孟迟菀愣在原地,直到人头轱辘滚动了两下,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地上的那颗头颅,赫然是方才还诱哄她过去吃肉的阿娘!
而下一秒,孟迟菀的脖颈上已经划出了一道浅淡的细丝。
太细也太快。
孟迟菀真正察觉到的时候,几滴血已经从脖颈处生长到了锁骨处。
她伸手触碰,而后指尖被握住。
云羡清握住她的指尖,而后眼睛凝视着她的锁骨处。
孟迟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第一眼是什么也没看见的,直到第二眼她定睛望过去,才发现有一道细若蚕丝的线在锁骨处。
脖颈处的伤像是谁的警告一般。分明可以直接夺走她的命,可却只留下了不痛不痒一道微弱的伤口。
云羡清神色更加冷淡了。眼睛睨着某一处,而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那道丝线,鲜血附在丝线上,与丝线之上的孟迟菀的血交织在一起。
他眼中弥漫着极度的冷淡,几乎是瞬间孟迟菀便能察觉到他情绪的拨动。
但更加显著的事在于,那道丝线在接触到云羡清鲜血的一瞬间竟然软化下去,而后飘然落地。
而后,他伸手似乎想要碰触她的伤口,可又停住了,似乎怕弄疼她。
“我没事的。”孟迟菀轻声道。
云羡清看着她,突然想到她方才恶心到眼眸通红的模样。
分明已经那般难受了,但却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她甚至只是想问他为什么,仅仅如此。如今他未曾保护好她让她受了伤,她第一时间也是安抚他。
对上她那样清澈的眸子,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
为何,要对她那般呢。
进入秘境后缓慢恢复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他,他应该做什么,他不应该被她迷惑。
他根本不喜欢她,也不应该喜欢她。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说服自己。
可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都没办法解释自己方才看见她受伤的那一刻周身不自觉的颤抖,整个人甚至于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她若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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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死在这里,永远离开的话……
他只是想到这件事都会开始发抖,心脏刺痛。
何况,计划里,他要亲手……
他不得不承认,他怕她不喜欢他,怕她会离开,更怕她会死。
一想到这般鲜活的姑娘……
他面色发白,看着孟迟菀,眼眶莫名开始泛起了红意。
与从前的苦肉计不同,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疼。
迟菀。我好疼啊。
可他转瞬间又想到,那些悲苦的日夜,昏暗的世界里,只有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尚还亮着些光。
可……后来,遇到了迟菀啊。
为什么不可以一直和迟菀在一起呢?
为什么一定要回到从前冰冷的世界里呢?
“熙和,你怎么了?”孟迟菀不安地问他。
分明眼前已经是危机四伏的场景。可云羡清的不对劲她还是没办法忽视掉,第一时间询问。
云羡清握住她的手,不自觉落下了一滴清泪,而后,他轻声道:“迟菀,我们不爬塔了好不好,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47. 第 47 章
孟迟菀不明所以,手又还被握着,指尖尚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微凉的温度。
从前的他总是一副淡笑的模样,偶尔展露出来的脆弱也像是一颗外表微苦的蜜糖,咬下去时才发觉他根本不甚在意。
可当下不同,他似乎真的在难过,或者说……惶恐。
可他说要带她回家,说要让她放弃爬塔,这番话为何听起来有些熟悉呢。
究竟是谁也这么说过呢?
她在心中细细回想。
是了。终槐。他也曾劝告过她不要爬塔。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塔上究竟有什么,或者说,如若她爬上去了,究竟会面临什么。
于是她伸手缓缓触碰了一下云羡清的面颊,那滴落下的泪在风里化成了雾,她轻声问:“熙和,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何不能爬塔?为何魔僧同我说我在走一条死路?”
云羡清望着她,似乎要跌落进她澄澈的眸子里,整个人不自觉轻微颤抖起来,他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可直到开口,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所设下的禁制,便连自己也禁锢住了。
他又想到,若是没有这层禁制,他真的告诉她那些真相,难道她就会原谅他吗?
她……也会用失望至极,甚至于是厌恶的眼神望着他吗?
他曾见过她温和的目光,也曾见过她满目欢喜的模样,她羞赧的模样,她大大方方对他说喜欢的模样。叫他如何能接受她对他失望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了结这一切。
叫迟菀永远看着他,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不会厌弃他。
他这么想着,将手腕上的佛串转了又转,面上的温和笑意便又随着他的心意牵扯出来了,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握紧她的手,眼中看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有如将打翻的东西迅速装回去了一般。
他道:“我只是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迟菀爬上了塔,兴许就会离开我。”
眼睫边的泪水化去了,再找不到一丝它存在过的痕迹,就像他总是若隐若现的情绪一般。
他生气,她得哄。可是他难过,迟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哄了。
直到此刻,孟迟菀才惊觉,眼前的人,竟然从未真正在她面前展露过脆弱,换言之,她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她看他,就像是在雾里看花。可偏生,她就是看中了这么一朵含露半掩的花。
是露是毒她竟都分不清。
目下她也不想分清。
好在他自己很快就将自己哄好了,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为何会这么想?”孟迟菀失笑。
她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对劲,云羡清像是瞒下了什么。
为避免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陷入险境,她不自觉多留了个心眼。
哪怕自己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云羡清不会害她,不会骗她,不会瞒她。
可多年以来建立的自我防卫机制,还是叫她不自觉地开始防备起来。
塔上或许真的有什么。
可她却不能不爬。
其一是温怜颂还在等她,其二便是第二株仙草还未采到。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爬。
即便是云羡清能带她出去,她也不能放下这些。
云羡清眼睫边落满了笑意,像是在告诉她,他无事。他声音清浅,声音像是玉石垂坠入水:“兴许身陷囹圄,总归会有些不安。我无事。”
孟迟菀看着他,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怪异。云羡清那样一个人,竟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而那些失控似乎都是她牵扯出来的。
可就是这样的境况,他却仍旧笑着同她说无事。
这叫她如何信服?
可待她要再问,又听见阿爹沉闷的呜咽声,她才惊觉眼下并非是询问这些事的时候。
她偏头望去,终槐仍旧望着她,而一旁的阿爹早便奔向了阿娘的尸首,整个人跪在地面上颤抖着,抖落了一身的苍凉。
分明知晓这只是虚幻的阿爹阿娘,可孟迟菀还是看得有些难过。
丝线落地后,再未发生任何事,像是上位者撤走了所有的威胁,留给猎物喘息的机会,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猎物表演出各种情绪。
惶恐也好,气恼也好。总归没有任何杀伤力。而没有杀伤力的东西,在上位者看来,不过是取悦他们的工具罢了。
她修为被压制,没有任何反抗的方法。
“阿爹,这是怎么了?”她走上前问道,一手不自觉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转动着佛串,像是祈求着谁能给她些力量。又或者是求个心安。
她声音有些哑,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他……生气了。”阿爹望着她,眼睛里莫名开始弥漫起血丝,直到将眼瞳尽数覆盖,他才缓缓开口,“今天选中的是你阿娘,明天,兴许就是你啊。”
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叹惋的意味。
“是今日阿爹跪拜的那个东西吗?”孟迟菀问道。
阿爹猛地抬头看她,而后又是那副痴迷的模样,说话间甚至唇齿间流出了些津液:“原来小迟菀看见了啊。可是他不是什么东西,那是……那里的代表。”
孟迟菀:“哪里?”
“小迟菀不肯吃肉,自然不知晓那是什么地方。小迟菀还没有被他们接纳呢。”阿爹捧着阿娘的身躯,眼中猩红一片,他声音带了些嘶哑。
而后,孟迟菀便清晰地看见,阿爹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将阿娘的身躯吞吃入腹。
虽说这里的阿爹阿娘并非她真正的阿爹阿娘,可是他们却又的的确确长着阿爹阿娘的皮囊。故而看着这幅场面,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随即又想起了自己吃下去的心肺,不自觉开始呕吐起来。
好在云羡清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安抚她:“那些都是假的,是障眼法,你吃下去的是果子没错,不是什么心肺。”
孟迟菀忽然生起了气:“你为何要这样?”
“是我不对。迟菀可以尽情罚我。”云羡清低垂着头,认错态度倒是虔诚。
“既然可以设下幻境,那你可知仙草在何处?我不愿再呆着这里了……他们用的是我阿爹阿娘的脸……我不想看。”孟迟菀心口仿佛有口气滞涩着,迟迟不能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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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曾说过什么吗?”云羡清并未直接指出,他轻轻揉了揉孟迟菀的脑袋,而后语调极尽轻柔,还是那副安抚的模样。
“你说,随心而走,阴阳无束。”几乎不怎么需要回想,孟迟菀便一字一句道。
“那迟菀此刻想要做些什么?”云羡清笑意柔和,眉目间自然流露出的溺爱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我想,被他们接纳,去那个地方。我要去那里看看。”没有丝毫迟疑,孟迟菀开口。
“那便去。但是迟菀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将自己身上的东西交出去。”云羡清道。
“我记住了。”孟迟菀道。
云羡清看着她稚嫩的面颊上满是郑重和认真,情不自禁笑了笑,整个人都软和下来了,流泻出的溺爱几乎要溢出来。
“去吧。若是发生了什么,我自当竭尽全力将你带回来。”云羡清笑着道,可语气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轻佻,那似乎是再郑重不过的誓词。
仿佛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他拼死也会护她周全。
孟迟菀闭上眼睛,强忍着恶心与不适,吞吃了一小口血肉。
一小口,究竟有多小呢,大抵新生儿都比她能吃吧。
阿爹哄着她睡了过去。云羡清不知去了何处。
而后睡梦中。一片片碎玉叮叮当当地响着。
孟迟菀脚踏在碎玉上,足底缓缓流出的血一点点染红玉石。
她睁眼。
天上是数不清的硕大的风铃。它们随风震颤,风铃声被清风送入耳中。
不知为何,她竟然感知不到足底的疼痛。她低头,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近乎透明的模样。
许多同她一样的人从她身侧穿行而过,一阵阵细弱的风从她身体灌入又涌出。
所有人行进的方向似乎都是相同的。
或许,前方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快步向前走着。
大风刮过她的身体。而后缓缓慢下来。
她抬头。
一座巨大的牌坊矗立在眼前。
有东西倒吊在牌坊上,尚还有鲜血一滴滴滴落,甚至于滴进底下人的颈侧,可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定睛看过去。
便见牌坊之上倒吊着的东西,并非是别的,而是一具尸首。且并非完整的尸首。
是头颅被完整切下的尸首。
再走近,便能看见,牌坊之上并非仅仅只倒吊着一具尸首——
一具具尸首如同风干的腊肉般倒吊在牌坊之上,有的尚还滴着血,有的早已风干,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而牌坊之下,不断有人试图攀爬上去,却都被一一打落。
孟迟菀待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将他们打落的,衣摆却被轻轻扯住了。
“姐姐不是灵体。为何会来此处?”稚嫩的童声。
孟迟菀低头,一只惨白的手牵着她的衣角摇晃着——
惨白的肤色之上,是鲜红的血,以及碎肉。
“姐姐也想吃祭品吗?可是,姐姐不就是祭品吗?”
孟迟菀瞬间呆滞住。
48. 第 48 章
“可是,姐姐不就是祭品吗?”
童声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一瞬,像是世界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便连风声都停滞了。
孟迟菀分明低着头,可她没有哪一个瞬间比这一瞬间更觉惊悚——
此刻的她,清楚地感觉到有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论是方才还若无其事在她身旁走着的人,还是她身后的人,更甚至于原本在她身前走的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道童声,就像是,黑夜里点亮烛火的火星。
一瞬间,她低下头,努力无视掉所有的目光,僵硬地道:“什么祭品?”
那孩子抬头。
眼眶一片漆黑。
孟迟菀整个人都吓住了——这个孩子根本没有眼睛,不过是空有一个眼眶!
她挣扎着想要将衣角拽出来向前跑,可却纹丝不动!
那孩子低着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越笑却越苍老,原本属于孩子的手也变得皱皱巴巴。
他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疯魔:“哈哈哈哈哈哈只要……只要能吃了你……就能……”
再来不及多想,孟迟菀在他张开血盆大口的一瞬间撕裂了衣摆,而后向前跑!
风刮在脸上生疼!可她却丝毫不敢慢下脚步!
然而她跑不过任何人。
因为她的敌人远远不止身后的那个孩子。
而是所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人。
那些阴测测的目光此刻成了恶意的具象,每一道目光中的贪婪都几乎要溢出来。
一双双眼睛变得通红。
他们垂涎于她,故而步步向她靠近。
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在夜色中,猩红的眼睛成了恶意的佐证。
孟迟菀被围在中间,焦急之刻,胸膛中的置命灯不知为何又再次亮起,让她整个人在夜色中更加显眼!
孟迟菀无数次尝试召唤出惊澜,体内的灵力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扔下一片鹅卵石,没有任何作用。
那些人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几乎有些无助地立在包围圈中。
察觉到她跑不掉后,那些人反倒慢了下来,一步步靠近,像是缓慢收紧套牢猎物的套索一般。
孟迟菀立在原地,看着人潮朝她拥挤而来,左手不自觉搭上右手手腕,缓缓转动着佛串。
在这里,要如何再次听到梵音呢?
她缓缓摇头,又再次放开手腕。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置命灯亮得更甚。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微微眯眼。
那孩子同她道:“为何不听人把话说完呢?”
孟迟菀眯眼看他,皱起了眉。
他接着道:“只要吃了你,我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以你的命,换我的自由……很划算的买卖。”
“灵体,哪里来的自由啊……”孟迟菀轻笑一声,缓缓道。
“自不自由不是你说了算。”小孩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孟迟菀用尽全力,发出最后一道灵气。
没有对人群造成任何伤害。
人群中不知是谁,嬉笑一声,而后是一连串的讥讽。
所有人都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虽则困兽犹斗。可这只困兽,在他们看来,实在太过弱小。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
灵力耗尽。
孟迟菀却缓缓笑了。
云羡清给她渡的那几口灵气,终于消散在空气中。
“我与你们,唯一的不同,便是,我为实体,你们为灵体。可若是,我也成了灵体呢?”
孟迟菀的声音响起。
窸窣的嘲笑声淡了下去。
那孩子清楚地看见,孟迟菀手中举着一把短剑。
而那短剑,正横亘在脖颈间。
孟迟菀眉目冷冽,分明将刀立在自己的脖颈处,可灵巧的面孔中却看不出丝毫的溃败之意。
若是当真有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她宁愿鱼死网破。
何况这只是缓兵之计。
下一瞬,人墙被撞开,有人高呼一声:“城主驾临!”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跪俯下来,徒留下孟迟菀一人立在原地,似历经风雪,眉目清寒。
无人知晓,她横亘在脖颈间的刀,钝到没法破开皮肉。
因为用的根本就没开刃。
早先她买来放家中,带走时竟忘了开刃。
好在她老远便看见了有个气派的轿子在靠近,整个排场可以说是相当气派。
按照她当时的打算,是准备赌一把,截停轿子的。
既然人人都想吃她。那找个权贵吃吧。能拖一会是一会不是吗?万一她就运气大爆发跑了呢?
一声“城主驾临”,满场跪俯。
唯有一个人,撞开人群一溜烟跑远了。
而后有人追上她,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跑。
孟迟菀一脸懵地看着身旁带着她跑的人。
“哥们,你谁?”孟迟菀没忍住问道。
速度太快了。
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带着她跑的人偏头,咧开嘴笑,看起来老实又淳朴,但整个人又是意外的好看:“救你的人。”
“方才那一声是你喊的?那轿子根本还没有到这里。”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大,孟迟菀竟然莫名和他聊了起来。
身后那群跪俯在地的人意识到被骗之后,在二人身后狂追不舍。
可身旁的少年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跑起来竟然快到想要起飞了一般,带着她跑,她倒也没那么费力。
“你很想被吃吗?”少年问她。
由于在跑步时说话,风又格外大。两个人几乎都是喊着交流。
孟迟菀也大喊:“不想!可是,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带着她跑了不知多久,终于孟迟菀踉跄摔倒在地,体力尽数耗尽。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孟迟菀摔得手臂和膝盖生疼,尤其是膝盖擦出了血,来不及处理伤口,她便问道。
“带你进城啊。你不是想进城?”少年理所当然道。
“我有说过我要进城吗?”孟迟菀幽怨看他一眼道,“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
“帮你就是帮你,你别管那么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向是我的座右铭。”少年不耐烦道,“你若是不进城,马上就会被吞吃殆尽。到时候,可能是左边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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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与右边胳膊分别进入十个人的嘴里。”
最后他凑近她耳边,阴测测道:“你也不想这样吧?实体?”
“为什么大家都能看出来我是实体?”孟迟菀疑惑抬头。
“你身上一直亮着光,你自己不知道吗?”少年疑惑道。
“光?”孟迟菀指着自己心口处,“你是说,这里的灯光吗?”
“置命灯。这座城的每个人都认识。有置命灯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灵体呢?”少年声音冷淡起来。
“他们为何说,吃了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孟迟菀忽然想到那个小孩说的话。
“因为……灵体吃下实体后就能变为实体。从这里出去啊……”少年开口,声音莫名变得有些阴测测的。
孟迟菀:“所以呢。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吃独食?”
孟迟菀手中的剑又提到颈侧了。
“我死……我变成灵体也不会便宜你们这群人的。”孟迟菀很倔强。
少年嗤笑一声:“我为何要吃你?”
孟迟菀问:“你不想从这里出去?”
“我也是实体。”少年声音冷淡。
孟迟菀却愣了一下。
原来,这里还有别的实体吗?
“你身上也有置命灯吗?不然我怎么分辨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了。”少年缓慢开口。
孟迟菀蹲坐在地上,手中短剑还未从颈侧离开:“不去。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少年轻笑一声,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
瓶中装有几滴液体。
看着像血。
不对。
孟迟菀在一刻确定了:一定是血。
因为——空气中缭绕着的,正是她当初做下印记的灵气。
可当时,她分明看见那人将血喝下了。
她紧盯着瓶子,没说话。
下一刻,少年轻声笑着,慢慢悠悠地道:“骗你的,根本没喝下去,你看见的……是障眼法哦。”
少年的声音变得温和。一字一句间,竟与当初水镜中的声音一般无二。
孟迟菀平静抬头,声音中夹杂了细碎的冰:“你要做什么?用我的血。”
少年笑得更欢快了,她这幅模样似乎取悦了他。
他道:“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迟菀在原地不动。
少年又笑了一声,这次带着十分恶劣的讥讽:“怎么,还在想云羡清吗?”
孟迟菀不说话。脑海中却的的确确闪过了云羡清一字一句郑重告诉她会将她带回来时的模样。
下一刻,少年的声音便像是雷霆霹雳一般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为何还在想他?是他亲手将你送进来的呀?”
孟迟菀静默地听着。
少年接着道,声音和缓轻柔,甚至于可以说是温润,但更为明显的,却是语调中那弑杀的残忍。
“你为何要信他呢?他分明知道,那只是个障眼法,可他不愿意告诉你。又是他亲自将你送进了这里。”
孟迟菀仅仅只是听着。
可下一瞬,他便道:“信我吧。只要你愿意放我出来。我会好好疼爱你。会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49. 第 49 章
少年笑得残忍。
孟迟菀的世界却崩塌了:“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不要猜猜看,云羡清打得什么算盘?”
“我送你的那把剑,可还好用?也曾跟着我征战多年。”
少年紧接着道。
孟迟菀却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她看着少年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父亲?你?我看你得唤我一声姐姐才对。”
“哪有人在修真界还用皮囊来判定一个人的年龄的。”少年似乎被逗笑了,眉目弯弯,整个人看起来太过无害,“说不定我就是千年成精的老妖怪呢?”
孟迟菀还是道:“不管你几岁,你都不是我父亲,我又不是没见过我阿爹。”
少年打断她:“谁说生了就得养?谁有说养了你的就一定是你生身父亲?”
孟迟菀震撼:“……不养你生出来是为了什么?”
“孟修贤。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少年不回答她,反倒笑眯眯道。
孟迟菀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是她赋予他的名字吧?”少年垂下眸子,说起这话时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孟迟菀想说些什么,少年却忽然又恢复了正常,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道:“真难听。这么多年了,取名字还是这般难听。”
孟迟菀虽然没怎么听懂,但也大致能猜到一些:“你说的是我阿娘吗?你见过我阿娘?”
少年眼帘轻轻抬起,漆黑的眼眸中透过了些光彩,他听到她的话像是觉得很好笑,轻笑一声道:“我是你父亲,为何会没见过你阿娘?”
孟迟菀无语:“不信。”
少年轻嗤一声:“信不信随你。反正……”
孟迟菀道:“反正什么?”
不知为何,孟迟菀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少年,也觉得他说的话太过无厘头,但整个人却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她对于少年竟然提不起丝毫的畏惧之心。便连她自己也觉得太奇怪了。
少年裂开嘴笑了,唇红得有些艳,看起来坏坏的:“反正……”
他刻意停顿一下,而后笑容更加恶劣了:“反正你活不了了。”
孟迟菀:“能不能放了我。”
她有些无语。
少年似乎被她的直白搞得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拍拍她的头道:“不能。”
于是孟迟菀被少年拉着衣袖带着向前走。
期间她无数次想要逃跑。可这座城到处都是灵体,而她身上又有置命灯,跑了也立马被抓回来了。
于是在第五次被逮住抓回来时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听话,别跑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孟迟菀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尽。
她幽怨的停在原地不愿接着走,蹲在地上等少年拉她。
少年也蹲下来,眉眼弯弯,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不耐或者生气:“在拖延时间吗?可是,云羡清不会来的。”
孟迟菀蹲在地上瞪他一眼:“我累了。”
虽然被戳穿了计划,但她没有丝毫的心虚。
少年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慢悠悠站起身,也没说话。
孟迟菀视线一直落在地面上,唯有余光能看见少年的衣角,见他半天不说话刚想抬头看看他在做什么。
结果一抬头,便见到少年人头落地的一幕!
鲜血滴滴落在她身上。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而后站起身拔腿就跑。
但不知为何,从她站起身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一样,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后她便听到一声轻笑声:“小迟菀,叫一声阿爹听听。”
她整个人还是动弹不得。
之后有人走到她面前,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孟迟菀闭了闭眼。
方才他不是人头落地了吗!
“你怎么直接抛下我走了。”少年的声音离得像是很近,可又像是很远,“就算是身首分离,也可能还有抢救的可能吧?”
少年相当理直气壮。
孟迟菀在心里崩溃大喊:人都没了,还怎么救啊!
“知道为何动不了吗?”少年问道。
下一瞬,孟迟菀便发觉自己的头颅可以转动了,但还是说不了话。
少年道:“点头或者摇头。”
孟迟菀不想动,可是下一瞬间头便不听使唤地左右摆了一下。
是不知道的意思。
“真乖。”少年笑眯眯道,“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女儿。在我们魔族,你合该因为血脉被我操纵。”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孟迟菀发觉自己可以动了。
她轻轻喘了口气,索性也不跑了,不再做无用功,道:“你的意思是,我是魔族?”
少年道:“这倒也并非我的主要目的,主要是……你看起来似乎相当不相信我是你父亲。我想让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孟迟菀没说话。
少年紧接着一字一句道:“尤其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应该再放尊重些。”
他每一个音节落下时声音似乎都变得更加成熟,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声音已不再是少年的声音,与当初她在水镜中听到的声音一般无二。
“现在,跟我去祭台。”声音像融化的春水,其中的冰凉几乎要溢出。
少年缓步朝前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佛串,他用手盘着,一颗颗数着。
孟迟菀一瞬间便认出了那是自己手腕上的佛串,挣扎着想要抢回来,可身子又开始不受控制,乖乖跟在少年身后走着。
如他所言,带她去祭台。
这一次少了孟迟菀路上的逃跑,也少了她的撒泼打滚,速度快了许多。
不知为何,分明她体内的置命灯还亮着,可城中再也没人敢看她一眼。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
她眼前不知为何黑了一瞬,再睁眼时,她站在祭台中央。
祭台是一个硕大的圆台,像是戏班子搭建的戏台一样。可与真正的戏台不一样的是,戏台上不会有尸体,但在这,能见到的只有铺陈开的具具尸首。
血腥味夹杂着莫名的花香一齐灌入鼻腔,她弯下腰,几乎要吐出来。
戏台四周燃着的篝火似乎更甚了。
迷蒙间,她睁眼,看见有人对着少年行了一礼,而后道了一声:“城主。”
一瞬间,她便明白了。
原来,没有什么来救她的人,她看见的那顶轿子,竟然真的是所谓城主的轿子。
她再次尝试运转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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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力。
空空荡荡。
竟是空空荡荡。
惊澜也听不见她的呼唤。
一次次尝试。
一次次落败。
少年望着她近乎有些绝望的模样,缓步走上祭台,对上她漆色的瞳孔,而后笑着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孟迟菀似乎被篝火炙烤地有些晕乎乎的。
可她还是看清了少年手中的物什——
惊澜。
在他手中竟然显得如此温顺。
风起。
她被风猛地灌了一口,几乎要呛出泪水。眼眶突然变得有些红。
难怪啊。这世界于她,哪里会有顺遂的事呢。
“你要杀了我吗。”孟迟菀轻声问。
“是。”少年语气坚定。
可他望着她落败垂丧的模样,像是有几分可怜她,又道一声:“不会很疼,你莫要怕。”
“你不是说,是我父亲吗?为何……”孟迟菀道。
可话还未落,她便轻嘲一声,而后接着道:“是我忘了,你是魔,哪里会在意亲缘血脉。何况,想必你是诓骗我的,魔说的话哪里能信呢?”
少年唇边的笑意忽然便淡了下去,不知是她说的哪一句刺伤了他,他竟然也又了几分落寞:“是啊。魔说的话,哪里能信。”
孟迟菀不知道第几次尝试运转灵力。可次次落空。
她抬头望天——她跑不出这方祭台。
可要她等死,她也不愿。
她在这样的境况下,终于懂得了,一旦自己无法救自己,那也不会有旁人救自己。
置命灯大亮。灼热地烫着她心口,可却丝毫没法温暖她。
少年望着她,攥紧了手心。
而后声音冷淡:“开始吧。”
他将瓶中的血滴在法阵上。
四周篝火大盛。周围的灵体开始欢呼。
孟迟菀血肉开始撕裂开。风好大好大。火烧到了她身上。好吵好吵。
她咬着牙,拼命想要告诉自己不疼,可尽管止住了口,却没法不哭。
好疼。
有什么烧到了手臂上,她抬起手臂,却只能见到模糊的一道残影。
好疼。
脸上也开始疼了。
可还是动弹不得。
没有喊疼的权力。
疼。
疼。
疼。
不是说不会疼的吗?
意识开始模糊了。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而后似乎有谁将她拥入了怀中。
是木质香吗,她闻不到味道了。
她眼睫边低垂坠下了一滴泪。
而后有滴温热也落在她脸上,很烫很烫。
“云羡清……”她呢喃了一声。
死后,若能有人为她收尸,也是极好的一件事啊。
这个人如果是云羡清就更好了。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
她所看不见的地方,置命灯正从她体内开始剥离,而后停留在她心口之上,悬浮在天上,灯上飞出了一道残魂。
那道残魂微弱而单薄,却决绝地埋入了火中。
残魂眼边的泪痣亮亮的,似乎被水意浸染过了。
置命灯亮到刺目,而后血肉开始生长,灵魂的缺口开始修补。
50. 第 50 章
神魂撕裂之际。
有人献祭出了什么,拼尽全力为她修补。
燃烧。
撕裂。
破碎的神魂之上附上了一层温热,像是有谁的手在安抚她,在修补她。
孟迟菀从神魂中睁眼——
云羡清近乎透明的神魂望着她,眼眶分明红了,可却没有泪落下。
他伸手轻轻拂过她身上所有的伤,而后身上溢出了星河般的流光,流光流转而过,缓缓织补着她神魂的裂口。
神魂寂静无声。她说不出来疼痛,也喊不出来痛苦。
做不了别的,她只能在漫长的疼痛和修补中望着云羡清温煦的眉眼,像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她其实想问,你说的无论如何也会带我回来,就是指这样吗?
可下一刻,她看见云羡清的身影似乎随着修补在慢慢消散。
那一瞬间,她开始着急起来。
云羡清会不会有事?
哪怕自己命悬一线,她也还是不自觉念着他。若是要一命换一命,她倒宁愿,自己就这么死去。
她不愿意、也不想欠任何人的。
这个时候她便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了救云羡清也是那样的奋不顾身。
总是想着对旁人好,可一但有谁想要对她好,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逃离。
她神魂开始躁动起来,不安的情绪显露在脸上。
云羡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那张近乎透明的脸上安抚性的笑了笑,而后抽出一只手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
可他也说不了话。
孟迟菀听不见他的声音,便没办法沉寂下来,不安的情绪反倒更加激烈了。
云羡清望着她,而后抬起她的下巴,无声吻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孟迟菀便安静下来。
云羡清手中动作不停,一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一手星河流转平静地为她修补着神魂。
神魂交织的感觉让她愣住了,那种感觉太过强烈,浪潮来得太快也太过汹涌。
唇齿交缠间,所有的疼痛似乎都淡下去了。
火光也慢慢退却。只留下他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夜色,也像是星河。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神魂修补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她不自觉扭动身躯,却被强行按捺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如果可以发出呜咽的声音,她想此刻她的声音应该是不堪入耳的。
唇瓣被吮得透红,面颊也热了起来。
时间似浪潮,退却地很快。
摩擦之间,云羡清轻轻咬了下她的唇,而后放开她。
她浑身颤抖一下,而后,便发觉自己撕裂的神魂再次成为一个整体,再寻不到一丝伤口。
她再望向云羡清——
云羡清神魂飘散着,比之方才似乎更加透明了,他面颊苍白,整个人像是被透支了一般。
可他眉眼还是那般温柔,笑着看她。
孟迟菀想哭。可是哭不出来。眼眶通红可是神魂落不下一滴泪。
但她最想做的事还是亲口问问云羡清,他有没有事。
她从不怀疑云羡清对她的好,所以也不会相信旁人的离间。
她看着云羡清,忽然想到了自己想要什么。
神魂回归本体。
孟迟菀眼眶通红,跪俯在地,却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我想要……一个能承载住灵魂的东西……”
而后,篝火退回四周,运转的法阵缓缓停止运转,风声猎猎。
而后祭台之上,神魂之上,孟迟菀身前,一枚小小的水滴吊坠垂垂落在她手心。
水滴之上,长着一株蓝色的小草。
很凉。
可孟迟菀却笑了。泪水垂坠而下,渗透进祭台,消散在身下的法阵中。
在这里。在此刻。
她丢了半条命。而后云羡清用半条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亲手修补好破碎的她。
她与他神魂交融。她们合该是天下间最相配的一对。
她轻轻笑了。
而后站起身,望向祭台另一侧的云羡清。
云羡清眼瞳中滚过一片陌生的情绪,望向她时,又蓦然笑开:“迟菀,我终于见到你了。”
少年与周边的灵体都被反噬吸进了法阵中。
而那号称是她父亲的少年在消散的最后一刻似乎掐出了一道法诀,飞向了云羡清。
飞出,而又消散在云羡清周身。
云羡清无甚反应。
他只是笑着看她,眼中一片兴味,而后喃喃道:“真是好久不见啊……”
此眼散在猎猎风声中,注定落不进孟迟菀的耳朵里。
她步步朝他靠近。
可就在触碰到他身躯的一瞬,意识昏沉,而后眼前漆黑一片。
倒地。
可这次没人接着她。
云羡清也没有。
……
再次醒来时。
孟迟菀在塔里。
塔中阶梯蜿蜒而上。
而她趴在木桌上,发丝似乎都被精致打理好了,头上异常沉重,身上好像也很重。
桌上有一面铜镜。
她将铜镜移至身前——
镜中人柔和的眉目间印了朱红的花钿,面颊上上了浅淡的一层胭脂,有人为她描了眉,远黛眉让她看起来更为柔腻。
唇上是一层朱色的口脂,像是有人刚刚吮吸过一般。
发髻并不常见,她一时间竟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她从未梳过这样的发髻,凤冠繁复而明艳,盖在头上竟有几分沉重。
在鬼宅时,云羡清也曾为她绾过发。可她也从未见过这一款发髻。
她站起身,身上竟是一身鲜红的嫁衣。
凤冠霞帔。标准的大婚穿戴。
孟迟菀不明所以。可塔顶似乎传开了拨琴声。
孟迟菀推开铜镜,偏头是步摇微微晃荡。
她提步朝阶梯走去。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考验。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没有理由放弃。
她步步向上。
却停在了阶梯口。
塔的最后一层,兴许是,美人计。
云羡清同样一身鲜红的嫁衣。
他眉目含笑似春水流淌,在她眼中似是百花开。他随意拨弄着琴弦,可每一声音调都落在她心上,与心跳声交织成新的乐曲。
“云羡清。”孟迟菀轻声唤他。
几乎是瞬间便得到了回应:“迟菀。”
她也笑了。
不论这个云羡清是真的还是假的,可面对云羡清,她总是不自觉温顺下来。
她喜欢笑着望他,笑着一声声唤他。
而后他便会轻声回应她。似乎永远也不会厌烦。
“迟菀,你想同我成亲吗?”琴声停住,他望着她,含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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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迟菀滞在原地。一瞬间什么都忘记了。
云羡清再次问她:“你愿意,将你自己交给我吗?”
声音还是那般温和。问完便含笑看她,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这个云羡清当真是云羡清吗?
她分明应该考虑这个问题的。
可她还是不自觉开始欢心雀跃起来。终于,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
也好。
她愿意做他云羡清的妻子。
她视线落到云羡清手腕上的佛串上。
随即她轻声开口问:“你这佛串,是谁给你的?”
“是迟菀给我的。”云羡清答。
“我们方才……”孟迟菀接着道。
“神魂交融。”云羡清看她一眼,而后轻笑一声,视线滚烫。
孟迟菀不自觉红了面颊。胭脂色都盖不住羞怯。
若是幻梦一场。
她愿意梦一场。
何况,眼前的云羡清,就是云羡清啊。神魂当中发生的事,他都知晓。
她也笑,而后轻声答:“我愿意。”
云羡清靠近她,牵住她的手,眼眶泛起了红意。
不知是兴奋还是感动。
“迟菀,谢谢你。”云羡清道。
很无厘头的话。
可孟迟菀听不出来。听不出来其中的碎冰,听不出其中隐藏的深渊。
而后有人为她盖上红盖头。
她在红盖头下睁眼,入目皆是些刺目的红。
可她心中雀跃着。终于算有了几分少女情态。
她整个人深陷在名为云羡清的泥沼中,沉沦其中,无法清醒。
只等云羡清掀开红盖头,便能见到妻子眼中满目的惊鸿色。
她脑海中是过去,是未来,是一切幸福的可能。
直到一柄长剑贯穿她心口。
剑尖刺破猩红的嫁衣,将心和嫁衣破开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
她吞下一口带着腥气的血。视线开始迷离。
可她却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盖头边落了一双手。
那双手漂亮极了,指节修长,像极了方才弹琴的手。
可那双手落在盖头边缘,不知为何颤抖着,迟迟不愿掀开盖头。
直到她闭上眼睛,心脏停止跳动,也没有见到除了刺目的红之外的任何风光。
那双手自始至终,没有掀开过盖头。
落入她耳中的,只有一句话:“迟菀,我对不住你。”
孟迟菀闭着眼睛,感受着生机一点点从身体里流淌出去,同心口的血一样。
可最最叫她难过的。
是那道声音。
与云羡清一般无二。
还有那双手上,戴着那串她细心挑选打磨过的佛串。
对不住我什么呢。
云羡清你告诉我。
……
好大的雨。
似乎要将整个人冲透冲垮。
有人从她手中拿走了水滴挂坠,而后又将仙草塞进了她口中。
身上亮堂起来了。
可是没有半分温暖。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处都好冷。
她颤抖着,颤抖着,浑身脏兮兮的,而后从枯枝败叶上爬起。
周边跪俯着黑压压的人群。
有火光蔓延过来。
她抬眸,亲手挖掉了心脏。
51. 第 51 章
淋漓的鲜血盖在手上显得万分可怖。
可转瞬间,心口的皮肉便又再次开始快速生长起来,一点点覆盖皮肉,而心脏的空荡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心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碧绿的小草。
她吞下的那株仙草与此前云羡清送给她的那株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它不是淡金色的,而是碧绿的,叶片也小小的,像一串串铃铛。
直到这株草彻底取代了她的心脏后,藏在其中的记忆终于扑面而来。
仙魔秘境中,其实从来都只有一株仙草。
另一株,不是什么仙草,而是魔草。
仙草为金,魔草为绿。一株终结秘境,一株等待有缘人。
而今,它终于等来了它的有缘人。
一个,纯正的,仙魔混血的人。
那个少年也许骗了她许多东西,但是有一件事没有骗她。
她的的确确,有着魔族的血脉。
她爬起身,抬眸看着乌压压跪着的人群。面上无甚表情,而后走到一道身影面前,伸出手,面上终于沾染上了些许笑意。
她和声和气,语调温柔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以将挂坠给我吗?”
那人抬起面庞,看她一眼。
孟迟菀也静默地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唇边的笑意没有变动分毫。
只见那张脸,分明是她初初到来时,见到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当初说她是祭品,说要吃了她。
这孩子瑟缩着将手中的挂坠交给她,而后再次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也许她当真是那个少年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少城主?
她接过挂坠,放眼望去,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无一不是灵体。
跪在最后的,是目光迷离的温怜颂和江以。
孟迟菀望过去。将所有的表情都收回去。
而后抬手,一点点碾碎水滴挂坠,直到化成齑粉一点点落下。
随着形体的破碎,水滴中飞散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一点点将人群包裹起来,而后,飞入他们体内。
星光落下。周围开始喧闹起来。
有人尚还看着孟迟菀,但目光迷茫着,显然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而最后的温怜颂目光终于清明起来。她远远看见孟迟菀,拉住江以朝着孟迟菀跑过来。
孟迟菀立在人群中,看起来万分孤寂。
望着温怜颂朝她跑来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来刺破她心口的那一剑。
其实云羡清曾经告诉过她,不要将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交出去。是她自己被蛊惑住了心智,竟然也开始期待起了什么永恒。
她向他靠近,无畏而勇敢,最后终于落得这般下场。
她终于明白,不要主动向谁跑去,要在原地等他过来,永远不能被人牵住鼻子操控住,要自己做自己唯一的主宰。
温怜颂扑向她,看起来十分激动,将江以冷落在一旁,耐心查看着孟迟菀身上有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你拿到魂石了?你好厉害!可有受伤?”温怜颂问她。
孟迟菀仍由她摆弄着,面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我无事。原来那个东西叫魂石啊。是一个少年给我的。”
没法向温怜颂解释魂石究竟是怎么来的,孟迟菀随意编排了个理由。
“你身边那位仙君呢?”温怜颂看了看她的四周,道。
孟迟菀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不知道。”
不知道他去哪了,不知道他为何要杀她,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总归,是个陌生人。
也许,他早便发现她是魔,故而要杀她。
若是这个原因,那倒也合理。可惜,她孟迟菀没法站在他的立场去讨伐自己。
若不是这个原因,那她便想不到了。
她只知道,云羡清亲手将她钉死在了红盖头下,钉死在满目的温情里。
她是慢慢在他的温情里窒息的。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绞杀。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袖子擦了擦唇瓣。
脏。
好脏。
温怜颂本能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可看着孟迟菀平静的模样,她又不好说什么。
兴许是吵架了。
可这一对若是吵架,应当很快便能好起来。因为在她看来,孟迟菀当真是极其喜欢那位仙君的。
“你将仙草吃了吧。秘境持续太久了,是时候结束了。”孟迟菀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温怜颂点点头,看了一眼江以,对上江以的视线,而后道:“好。”
她从怀中掏出仙草,预备吃下。
孟迟菀望着仙草出神,忽然制止住她:“温怜颂……”
温怜颂停住动作,疑惑看她:“怎么了?迟菀不妨有话直说。”
“我能……和你们去仙盟吗?”孟迟菀道,神色认真。
……
轻舟覆过云端,流水奔赴远地。
愈靠近仙盟,瀑布声便愈大,水汽也漫上来了。
温怜颂站在一旁为她解释:“这个瀑布是我们初代掌门千年前一拂尘扫过便生成的,是全天下最大的瀑布,且流水经久不绝。名唤不息瀑布。若是要进入仙盟,需得先穿过瀑布,经历瀑布的洗礼,算是我们仙盟人的一种仪式感。”
孟迟菀温顺地点点头。
“你若是想要加入仙盟,得先通过试炼,若是合格便可成为外门弟子,而后再参加每三年一度的弟子大选,其中优胜者便可拜入长老门下成为内门弟子。你运气算是不错,不久后便是弟子大选。”温怜颂接着道。
孟迟菀认真听着,突然问她:“陵绛宫是什么地方?哪门哪派?”
温怜颂吃惊地看着她:“你竟然知道陵绛宫?”
孟迟菀疑惑看她。
她这才解释道:“其实陵绛宫早年间也算是个大门派,只是到了淳宜年间才渐渐落寞下去,我惊讶你会知晓陵绛宫,是因为陵绛宫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外开放过了。”
“一个弟子也不曾收过?”孟迟菀问道。
温怜颂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而后道:“人间有句话叫什么——自产自销,对,自产自销。的的确确很多年未曾招收过新弟子了。也不对外开放,故而我也不好说陵绛宫如今是个怎样的境况。”
“若是我想要去陵绛宫呢?”孟迟菀低垂着头思索了一会,而后问道。
“为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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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陵绛宫?”温怜颂听闻此言,不答反问。
孟迟菀一字一句道:“有个谜题未曾解开,又有旧友托我去看看。”
“哪怕是难了。陵绛宫多年未曾有过消息了,便是仙门大比也从未见过陵绛宫弟子前来过。你若是想去,只怕得等个机缘,万一何时它又现世了呢?”温怜颂叹了口气,同她解释道。
孟迟菀点点头,也不再言语,只望着不息瀑布,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后,轻舟从不息瀑布穿梭过,水流浸透她周身,她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些快意。
兴许是,即将踏上仙途的快意。又兴许是,摆脱从前生活的快意。
果真是,极好的仪式。
“温怜颂,你当真没有听说过云羡清的名字吗?”孟迟菀整个人被淋透,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可悲。
“未曾。除非,他是那位仙君。可怎么可能呢?”温怜颂想了想,而后摇头。
“那位仙君?”
温怜颂见她实在好奇,便道:“清遗仙君。算起来,也已经有些时日未曾听说过他的事了,不知去了何处。只是那位仙君时常闭关,消失个一年半载倒也是常事。”
“无人知晓他的名姓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他相对来说较为……神秘,故而比起其他的修真界大能来说,名姓更不为人所知些。故而你问我云羡清,我脑海中左右思考不出来什么,便只能猜测一番。”
孟迟菀便不再多问。
温怜颂带她进入仙盟,可惜孟迟菀并非仙盟弟子,没法同温怜颂一齐进入内门,只得止步于外门。
招生的仙盟弟子同她说要先通过试炼才可加入仙盟。
对于试炼,孟迟菀倒是挺自信的。此前云羡清教给她的诸多知识技法应当也足够她应对入门试炼了。
更何况。她低头望向心口处,感受着魔草在其中的脉动。
吸收魔草已经将她的修为再拉高了一截,加渚之前在仙魔秘境中的一番闯荡,她如今已经是金丹中期。
她也不用操心自己身上的魔气会被发现,从她吞吃魔草挖出心脏的那一刻,念魔之心便与她成了一体。
而魔草,恰好可以净化掉所有的魔气,化为灵气。这就是为何魔草需要仙魔混血才可吸收。
故而,孟迟菀此后的仙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坦坦荡荡、顺顺畅畅的。
试炼第二日便开始。孟迟菀先行在仙盟提供的临时住宿歇了脚。
温怜颂后来倒是来看过她,给她带了各式各样的丹药法宝,孟迟菀也没和她客气,一一笑纳。
夜里。孟迟菀迟迟无法入睡。
沐浴在浓郁的灵气中,让她不安。
可更为不安的,是那段没办法抹去的记忆。
纵然她表现得混不在意,可心中的痛楚终归只有她自己知晓。
不得安枕。
只要躺下便能感受到心口传来的剧痛。
当初是如何忍下的呢。她问自己。
梦魇数次,清醒数次。一次次睁眼,终于,她漆黑的眼瞳中亮起了光。
要报复回去。一定要报复回去。
云羡清,究竟是不是那位清遗仙君呢?
52. 第 52 章
无论睡得有多么不好,天也总是要亮的。
第二天,天才刚亮,便有人敲响了孟迟菀的房门喊她起床,又说入门试炼即将开始。
孟迟菀从榻上坐起,收拾好了一切,神色恹恹地打开房门。
院内早便集结好了一群人,各个精神抖擞,极少有像孟迟菀这般无精打采的。
其实孟迟菀倒也不算是无精打采,只是觉得有些无聊。在经历了那样一番事之后,心中很难升起对考试的紧张感来,何况对她来说,入门试炼本就应当算不上难。
总归温怜颂是这么说的:“你就随意发挥就好了,入门试炼很简单,只要你不出大问题,便没有事。何况你已经是金丹中期,比起其他人来说,你已经胜了太多了。”
这一句话更是给了她一记定心剂。
应当不会有意外。
故而孟迟菀在秘境中看到个小姑娘被打得节节败退时,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救人。
结果险些被魔兽一掌拍死。
等会儿。
不是说,她能打得过,不会有意外的吗?
孟迟菀抱着那个小姑娘,一边溃逃,一边在心里陷入了迷茫。
入门试炼的秘境,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那般强大的魔兽啊?不收新弟子就不收呗,也没必要给这些新人团灭了吧?
可分明每个进入秘境中的人身上都有护身结界,生死之际会自动弹出,同时也意味着试炼失败会被传送出秘境。
但不知为何方才的小姑娘身上并未弹出任何结界。
孟迟菀飞速朝前跑着,身后的魔兽也穷追不舍着,怨恨着她抢走了它到嘴的食物。
孟迟菀喘着气,抱着小姑娘的手没有松开分毫。她在心中冷静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这只魔兽修为无疑比她高上一截,换算成修士的修为,起码也是金丹后期修为,而温怜颂给她的那些法宝按照规定她也只能带一件进来。
魔兽猛地吐出一口魔息出来,孟迟菀闪身避过,魔息擦着她的裙摆落向了一旁巨大的树干上!
树干裂开猛然砸向地面,随着一声巨大的垂坠声与职业断裂声,四周粉尘渐渐扬起。
孟迟菀偏头一记法诀打向魔兽!
金丹中期的修士拼尽全力的一记法诀落在魔兽身上竟不痛不痒!
魔兽巨大的嘴巴裂开,而后微微歪头看她,那双竖瞳中似乎闪过了更为兴奋的光芒。
它再次朝着她扑过来!异常新的追捕游戏再次开场!
魔兽像是有用不完的气力和魔气,可孟迟菀并没有那种用不完气力的体质,灵脉中蕴含的灵力也有限。
距离步步缩进!
撕拉一声!
孟迟菀衣裙被撕裂开,腿侧被它的利齿划上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巨大的痛意从腿上传来,她一时间失了力。可她咬牙再次搂紧怀中的姑娘,而后朝着前跑去。
跑动间,她朝着身后的魔兽洒下了数道符箓,以期能绊住那魔兽。
好在那魔兽似乎灵性未开,对待这种攻击只知道一味莽撞地冲上前来硬抗,故而也拖了些时间。
孟迟菀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腿上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应该包扎救治。
她看向了怀中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还未长开,一副稚嫩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不过堪堪十来岁。不知为何也会来参加试炼,可放在修真界又是合理的,人人都是少时大同灵脉开始修仙,反倒是她这种半路出家的才更为少见。
兴许那只魔兽所追逐的不过是她怀中的小姑娘,只要她将她放下,便可以成功躲过魔兽,通过试炼。
何况小姑娘身上的结界还没展开说不定只是个小意外,之后自然会展开来保护她。
可是……能赌吗?
这可是一条人命!她还是一朵为展开的花朵,若是结界当真是出现了意外……
几乎是一瞬间,孟迟菀便做好了决定。
她咬咬牙,不知从哪里再次寻到了一点力量,而后她从储物袋中祭出了一盏茶壶。
而后她停住脚步。
魔兽再次一道魔息发出,她闪避时擦过她面颊,面颊上瞬时留下了一道血痕。
魔兽站在原地看她,而后瞬间便要扑上来撕碎她!
孟迟菀祭出惊澜,用仅剩的灵力操纵着惊澜挡住魔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小小的惊澜在魔兽面前看起来更渺小了。也挡不住它多久。
孟迟菀将小姑娘放在一棵树下,让她依靠着树。
小姑娘安然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孟迟菀提着茶壶,一口气将其中灌得东西吞了下去。
几乎是瞬间,灵脉中的灵气便开始暴涨!
距离步步缩近,惊澜颤颤巍巍地为她立起最后一道防线。
孟迟菀又是一把符箓撒出去!
而后召回惊澜,化剑为弓。
距离步步拉近。跑是万万跑不掉的,只有一搏。
她立在原地,抬手射出一箭。
温怜颂给她的茶壶中的灵液让她的灵力暴涨,而着一箭,几乎有着金丹巅峰期的力量。
若是这头魔兽是金丹巅峰期,那么,这一箭无论如何也会造成一些伤害。
魔兽望着那一箭朝自己射过来,原本想要闪避开,却不知为何立在原地不动了,任由那一箭穿透进它的身体。
噗呲一声!
孟迟菀眼中闪过些意外。
魔兽竟没有任何反抗便中了箭,而后望着箭,视线再缓缓移向她,直愣愣的,仿佛感受不到疼。
孟迟菀皱眉望着魔兽,不明白为何,而后她抬手又是一箭。
魔兽竟还是硬生生受着,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
孟迟菀这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凝神望向魔兽,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再看看自己身上,显然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下一瞬,她再次射出一箭。
她视线一瞬不瞬地跟着那支箭。
终于发现了异常。
箭没入魔兽身后的地面上,箭羽颤抖着,而箭尖之上,溢出了些许气息——是灵气和魔气的混合。
魔兽立在原地感受着那一支箭穿过它身侧,而后打入泥土,眼瞳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孟迟菀。
分明灵智未开,眼睛里竟然也能看出些眷恋。
而后它眼睛忽然望向了孟迟菀身后,有个人正朝着这边赶来。
它脑海中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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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
之后,孟迟菀能见到的,便是这只魔兽望着她,而后无声无息地自爆了。全程分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可孟迟菀莫名就是知道它是为了她爆体。
地面上渗出了些漆黑的血,那些黑血慢慢爬向孟迟菀。
尔后孟迟菀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强烈的魔气正冲向她的体内。
她在原地眩晕了片刻,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而后跑了两步,搂住了小姑娘,挡在小姑娘身前。
可她转头,便能见到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双眼睛认真望着她,面上是分明无甚表情,可孟迟菀莫名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笑。
至少,那双眼睛在笑。
她听见那少年朝她伸手,而后道:“多谢你救了我妹妹。”
怀中的小姑娘也幽幽转醒,见到少年便开心地道:“哥哥,我通过试炼了吗?”
少年对着小姑娘柔声道:“没有。你等着再回去领罚吧,竟然敢在秘境中睡觉。”
而后他神色认真地对着小姑娘再道:“是这位姐姐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人家?”
少年对着她笑了笑,眉目间满是些真诚的情感,而孟迟菀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真挚的笑了。
可这种笑又太过于熟悉。叫她不自觉想起了某个人,某桩事。
故而,她疏离地笑了笑:“不用谢,试炼结束了吗,我还要完成试炼。”
少年看着她,还是一派温和地模样,对着她道:“姑娘应当不知晓,方才秘境出现了些错漏,放出了些高阶魔兽,故而试炼已经结束了。之后会对你们做出一些补偿。我正是为了救人而来的。”
孟迟菀心想,那应当是通过了。
便听到少年又道,声音清朗,一字一句:“姑娘,我是为了你而来的。却不曾想,姑娘这般厉害,竟不需我搭救。姑娘姓甚名谁,可愿意来我沧岚峰?”
我是,为你而来的。
孟迟菀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心脏都漏了一拍,而后笑着看少年。这少年倒是极会说话。
可惜她如今不吃这一套。
她将小姑娘交到少年手中,而后道:“看缘分。”
而后转身便走。
少年站在原地,望着姑娘渐行渐远的身影,竟然有些愣了神。
直到有人拽了拽他的手,道:“哥哥为何看得这般痴迷?那位姐姐既然救了我,为何哥哥不曾提出要报答?”
少年堪堪回神,竟然不自觉红了耳朵。听见妹妹这般说,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连忙想要追赶上孟迟菀,却又想起了她说的那句看缘分,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在心中想:是否有缘分再见呢?
可他转瞬间又想到,师父曾经说过,缘分要靠抢。便抱起妹妹,又追了上去。
孟迟菀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路上满地的魔兽的尸首,每具尸首似乎都在为她输送着魔气,而后魔草又将魔气转成了灵气。
故而,走了一会儿,她体内的灵气便又充沛了起来。
身后的少年追上来了:“姑娘,你救了我妹妹,我应当报答姑娘!”
孟迟菀看着他通红的耳尖。
莫名想问:你的下一句,该不会是——
“我可以以身相许吗?”
53. 第 53 章
“我可以以身相许吗?”少年声音清透,分明耳尖通红,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羞赧的意味。
孟迟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被他放在一旁的妹妹幽幽开口,似乎有点无语:“哥哥,姐姐是救了我,不是救了你,要以身相许也是我以身相许,你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
而后,孟迟菀便听见了妹妹一字一句星星眼道:“姐姐,我能以身相许吗?”
孟迟菀: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点无语。
但面对一大一小两个人她也没做得太明显,对着大的不咸不淡地道了声:“不行。”
对着小的则面上绽开了一抹笑,极尽温和地道:“不行哦。你要再长大些,才能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被明显区别对待的少年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而后依旧一派温柔的对着孟迟菀道:“姑娘,见笑了,这是我们的家族传统。”
孟迟菀愣住了,有点没太明白。
小姑娘挣脱开了少年的手,颇有些兴奋地道:“我就喜欢姐姐,爹爹说了碰见喜欢的人要主动出击,缘分是靠抢来的!”
孟迟菀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便问道:“家族传统是什么意思?”
少年低垂下了头,脸红了红。
还没等少年开口,便听见小姑娘开口道:“当年有个姑娘救了我阿爹,结果我阿爹非要以身相许,后来那个姑娘就成了我阿娘。”
孟迟菀无奈点点头:“……你们一家人……倒挺有意思。”
少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姑娘,我名微霁予,我妹妹名微乐之,是微家的人,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以找我们微家帮忙。不过若是姑娘能拜入仙盟便是我师妹了,若有事尽可以去沧岚峰寻我。”
孟迟菀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也无需你们报答什么。”
微霁予却郑重地摇了摇头,道:“于姑娘来说或许是小事,但于我们微家却是大事。何况,姑娘受伤了。”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堆伤药塞给她,光是看着那一个个小小的瓷瓶,便能看出价格不菲。
孟迟菀望着少年认真的面颊,忽而轻笑了一声:“那我记下了。如需帮助,寻微家。只是我有个问题想问。”
微霁予道:“姑娘请讲。”
“我名孟迟菀,唤我迟菀便好。我想问问为何入门试炼中会出现高阶魔兽?是原本设计如此,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孟迟菀面露疑惑。
微霁予听见她轻声报出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她的名字,面色不受控制地更红了,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熟透的虾米了。
孟迟菀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变红,整个人像掉进了水中烫熟了,颇有些震撼。
不是,哥们,我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吧?
好在少年懵了一会还是正色道:“是意外。据说……沐祈复生了。”
沐祈?
孟迟菀在脑海中细细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
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等等。似乎曾经听蔺如垣提起过……当初他用的词似乎是,大魔头?
微霁予见她似乎有点茫然,便再次开口道:“是千年前被封印的魔尊,也是几千年来最强的一任魔尊,一统魔界后,几乎是无恶不作。你未曾听说过他倒也正常,他已经被封印了有上千年之久。此次魔兽的异常便是由他引起的。”
孟迟菀凝重地点点头。虽说她未曾见过沐祈,但她实打实见过魔族。自她记事以来,仙门便一直强压着魔族一头,故而天下倒也还算得上是太平。可若是魔族再次异军突起……
不过她也没过多纠结。沐祈自有修真界大能想法子收拾,至于她,还是得先看顾好眼前事。
微霁予看了眼天色,知晓时间已经算不上早,便对孟迟菀道:“……迟菀可以先从秘境出去,之后会有人接应。不论迟菀选择拜入哪一峰,都还请记住我说的话。”
孟迟菀淡笑点头。
微霁予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起来,红意又吞没了他,只听他道:“迟菀记得要来沧岚峰寻我。或者,我也可以来寻迟菀。”
少年清透的面颊上沾染上大片的潮红,那张脸又是那样的漂亮,比之云羡清甚至都毫不逊色,可云羡清脸上却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神色。
一时间,孟迟菀觉得有些好笑。
不知是如何想的,孟迟菀笑意浓了些,面上的笑像是春花般烂漫,她将惊澜收起,声音柔雅:“我会去寻你的……微霁予。”
听闻此言,少年潮红的脸上几乎要冒烟,像是农家的袅袅炊烟一般。
可那张脸又万分不相称,玉面清雅,面上又带了些少年气,尤其是那双浓黑的眼睛里,分明还残留着些少年的傲气。
微霁予望着孟迟菀柔婉的脸,感受着她身上惯有的气息,听着她如梦似幻的声音,整个人都开始不正常起来。
好在他还尚存一丝理智,强装镇定:“我会等你的。”
衣袖之下,那双手攥得紧紧的。几乎不敢看孟迟菀含笑的脸。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品尝到阿爹说的那句“见到心上人,会觉得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
这就是……喜欢吗?少年望着姑娘的渐行渐远的声音,缓缓矮了身子,捏捏自家妹妹的脸,而后将脑袋低了下来,开始思考人生。
“之之,你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吗?”好半晌,少年开口。
“知道啊。”
“是什么?”少年期待。
“像你刚刚那么赔钱。”冷然的声音。
“方才的事,你不许告诉爹娘。”少年被泼冷水。
“我就告诉——略略略。”
“那我就把你在秘境里睡觉的事告诉爹娘。”少年道。
“怕什么,又不会死——好吧好吧,我不告诉爹娘。”
……
孟迟菀寻了很久的秘境出口,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心中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不会再碰上什么魔兽吧。
不过魔兽倒也还好说,正巧可以看看此前为何魔兽都会为她输送魔气。
只是走到了一处瀑布处。孟迟菀定睛望过去,地上正躺着具魔兽的尸体。
汩汩魔气再次朝着她输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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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迟菀走近几步。
却看见了魔兽身上几道熟悉的伤口,甚至于伤口之上的水渍都还未干涸。
她望着那魔兽身上那几道伤口,脑海中开始钝痛——
这伤口,像极了当初水剑划过时,留下的带着水渍却永不干涸的伤口。像极了当初云羡清护着她刻下的道道伤口。
可是现在,它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看错了。孟迟菀在心里安慰自己。
或许,天下用水剑的人并不止他云羡清一人。
孟迟菀环视四周,并未见到任何旁人。
哗啦的瀑布声中,唯余她凄清的身影,看起来萧索又茫然。
就在她转身将离去时,瀑布却不知为何停止了流动,瀑布中生长出了一条路,当中竟别有洞天。
孟迟菀迟疑了一会,而后提步走了进去。
话本子常说,遇到这种场景,也许便是上天恩赐的机缘。所以她要看看。
于是弯绕几折。可洞天中空空荡荡。
孟迟菀待要失望出去,脚下却踩到了什么。
她抬脚后退一步,低头一看,便能见到一串手串静静躺在地上。
其上沾染了些尘泥,落在地上孤零零的,像是什么垃圾一般被遗弃于此。
孟迟菀将它捡起来,不自觉红了眼眶。
可,它看起来,与她曾经满心欢喜送给云羡清的,一般无二。其上甚至有她亲手刻上去的云纹。
巧合吗。
她不信。
于是在被云羡清亲手杀死后的数天后,强装着没事的姑娘,第一次颓然落下了泪。
藏匿了许久的沮丧和怨怼,终于倾泻出来。为她满腔的真诚与热忱,也为她无疾而终的爱意。
原来,这个人当真,从来不在乎她。她突然便懂了当初魔僧的那句话。
原来,她所选的路,从一开始便是死路。
可她分明也不过是个堪堪长大的姑娘啊。
孟迟菀浑身都开始发抖,哭得愈来愈大声。心口的那株草也不断颤抖着,可那像是兴奋得颤抖,像是久逢甘霖的喜悦。
所有的难过,都将在那片沃土上生根发芽,长成新的参天巨木。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场极为隆重的难过持续了多久,只是直到有人在她面前轻轻蹲下,而后极为克制地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她才堪堪从难过中抽离出来。
那是一双素白的靴子。
她抬头看。
一双澄澈的眸子撞入她眼中,心口绿叶颤动。
是个少年。像个小菩萨。
他神色清润,眼瞳中流露出来的东西竟比她还要难过上几分。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了那个小姑娘。
瀑布不知何时又再次流动了。哗啦哗啦。
少年的声音不大,可偏偏就是能盖过这漫山遍野的瀑布声,像是清泉叮咚而过,又像是净土之上绿木抽芽:“迟菀,我有个问题。”
孟迟菀安静望着他,听他说话。
“为何看到你难过,我也会这么难过呢?迟菀,你在难过什么呢?”少年一字一句。
54. 第 54 章
水声潺潺中。
少年蹲在她身前,与她平视。神色中满是困惑。
孟迟菀忽然也有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难过,会心疼我,我们不是才见过没多久吗……”恸哭一场,音节搭着音节。
微霁予低头望向她手中被泪水打湿的佛串,神色认真:“是为了这串佛串的主人吗?”
孟迟菀不说话。她无意在此刻将心事透露给一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何难过,但如果实在难过的话,就修炼吧,万一有天能把他踩在脚底下,不就能报复回去了吗?”微霁予开口,显然还有几分专属于少年的轻狂意气。
孟迟菀看他,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平日里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
少年蹲在地上想了一会,而后道:“倒也不是,我似乎并未遇上什么能令我难过的事。”
孟迟菀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这究竟是有多幸福,或者有多心大啊?
“人怎么可能会一直遇不上难过的事呢?”孟迟菀问。
“其实并非遇不见,只是它们在我的漫漫生命中太渺小了,故而我总是记不住。譬如我若是遇见了让我看了难过的清苦人家,当场我便会救济,遇见让我生气的我当场就打回去了。所以这些事都没办法走进我心里。”微霁予认真组织了语言回复她,“再比如我现在为你的难过而难过,所以我在开导你。”
孟迟菀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默了一会,而后道:“可若是,我或许永远都见不到这个让我难过的人了呢?”
微霁予微微笑了一下,而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个法盘递给她:“那便多想想开心的事。”
孟迟菀接过法盘,便听见他接着解释道:“这个东西叫情动仪。会自动收集你所有的情绪,若是欣悦的情绪灌满了法盘,便会奖励给你一个东西。”
“会奖励什么?”孟迟菀好奇地打量着法盘,而后抬眸问。
少年轻笑一声,柔声问她:“你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吗?”孟迟菀问。
“尽它所能。”少年眼睛里落满了笑意。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孟迟菀也笑了,笑意落在浅淡的面颊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雾。
拙劣的刁难把戏。
可少年笑意却更甚了:“好啊。等法盘满了的时候。”
孟迟菀哂笑一声,并不信这套说辞。
像哄小孩子一样。
可情绪崩溃的她此刻在微霁予看来分明就是个孩子。
“你不信吗?”微霁予含笑问她。
“不信。”孟迟菀诚实道。
“那你可要高兴一点来验证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微霁予眨眨眼睛,墨发垂落至肩头,衬得他得面颊更白净了,整个人也看起来更为温润。
他看起来太无害了。眼睛里又满是真挚。的确像极了未经世事苦的模样。
孟迟菀站起身,顺势将佛串串在了自己手上,而后道:“小菩萨,你将你妹妹扔去了何处?”
“送出去了。迟迟没见到你,想你也许是迷了路,故而回来寻你。”微霁予道。
孟迟菀没有半分尴尬:“是迷了路。可否请小菩萨带我出去?”
“为何唤我小菩萨?”少年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疑惑,自然而然地问出来了。
“因为长得好看,又实在心善。”孟迟菀不紧不慢解释道,声音轻慢,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少年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像是一颗熟透的桃子。
孟迟菀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怎么会有人这么容易害羞呢?
微霁予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法盘上,道:“你瞧,我没骗你。它真的会收集情绪。”
孟迟菀低头看,只见法盘之上的能量条有了微弱的变动,奖励的进度条填充了些。
于是她轻声笑了:“它涨得好慢啊。”
“那我给你作个弊。”
少年从她手中拿过情动仪,而后闭着眼睛像是许愿一般。
孟迟菀能清楚地看见法盘之上的能量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像是十分新奇。
好半晌,微霁予才松开手,一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她亮闪闪的眸子,心脏不自觉加速了跳动,红意又悄悄爬上了面颊。
他强装镇定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而后道:“好了,今日只有这么多情绪可以帮你了。”
孟迟菀接过情动仪,法盘上的能量条瞬间又涨了些。
两人显然都看见了。
孟迟菀索性大大方方说:“没关系,我自己还有。”
……
跟着微霁予从秘境中出来后,孟迟菀便见到了温怜颂。
温怜颂带着江以在秘境出口处等着她,见她出来后,当即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又说了些这场秘境中的意外、沐祈复生等。
孟迟菀一一答复。她的确并未出什么大事,身上的伤也上了微霁予给她的药。
那药相当有用,伤口已经隐隐有要愈合的意味。
温怜颂亲眼见了她的伤口,这才放了心。
可放了心后,温怜颂便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微霁予。
她愣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微霁予好几眼,就差没上手确认了。
“微师弟?你为何会在此?”温怜颂没忍住开口问道。
“师姐,试炼出了问题,我是来救人的。”微霁予正色开口。
“听说之之也来参加试炼了,你是为了之之来的吧?”温怜颂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微霁予看了一眼孟迟菀,神色柔和道:“之之不会有事。我是为了迟菀来的。师尊派了数人来救援,我正是被分配来搭救迟菀的。可迟菀很厉害,根本不需要我搭救。”
温怜颂点点头:“那倒是有缘分。”
不知为何,微霁予听到缘分这句话莫名又红了脸颊。可他似乎不愿意被温怜颂看到,便急匆匆道:“迟菀,师姐,我还要回去复命,先告辞了。”
孟迟菀轻轻点头,同温怜颂一齐目送着少年远去。
忽然,温怜颂对她道:“迟菀,你知道他是谁吗?”
孟迟菀老老实实道:“不知道。只知道是什么微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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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微当然是微家的人。那你知道微家是什么吗?”
“不知道。”孟迟菀道。
“当今修真界有三大家族,一为云氏,二为微氏,三为姜氏。每个家族掏出来都是媲美仙盟的存在。而这个微霁予,就是微氏的小公子,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后来拜入仙盟成了首席弟子,十六岁便至化神期。喏,如今的天榜第一,便是他。”温怜颂耐心为她解释。
“天榜是什么?”孟迟菀诚实道。
温怜颂:“……”重点是这个吗?
孟迟菀眨眨眼,看她。
温怜颂:“不是,你真不知道?好吧,等你正式拜入仙盟了我便带你去看看。”
而后温怜颂带她去处理了入门的相关事宜。仙盟通过秘境中的水镜录像,判定她是有资格拜入仙盟的。
在看到录像的时候,孟迟菀还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发现什么异常,得知没有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之后经历了一系列入门必要的事宜,孟迟菀终于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仙盟外门弟子。
入门典礼上有人问起她要拜入哪座峰时,孟迟菀仔细想了想,最终坚定开口:“沧岚峰。”
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温怜颂在那里。还有……她想起了微霁予的话。
不好说她会不会真的去寻他,只是看着情动仪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起微霁予,于是更好奇所谓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又怎么给她摘月亮。
只是可惜,她拜入仙盟后的数日,都未曾见过微霁予。不知晓他去了何处。
不知不觉间,情动仪上的法盘的能量条也快要满了。
期间她一直尝试着想要忘记某个人,某件事,可不论怎样都没办法做到。
可也许是时间的效用,也许是她将心脏弃之不顾的缘故,后来她越来越感受不到难过了,反倒是总会想起微霁予的话。
万一某天能再见到云羡清,万一可以将他踩在脚下,痛痛快快地捅他个几剑,兴许就能解气了。
故而她于修炼一事上更为专注了,几次温怜颂邀她下山采购法器她都拒绝了。
白日去上些理论课,夜里便勤勉修炼,不知不觉便辟了谷。整个人看起来反倒气色更好了些。
温怜颂每每来寻她时,总要感叹两句:“你修为为何又精进了些!”
直到某天她金丹碎裂,孕育出元婴,温怜颂的惊叹便变成了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个月内,从金丹中期到了元婴初期?我看天榜上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你的名字了。”温怜颂反复确认了几遍,始终不敢相信,直到孟迟菀打开识海大大方方让她看,她才终于相信。
温怜颂不自觉在心里想:怎么感觉自从孟迟菀不同那位仙君在一起之后,反倒愈来愈好了呢?是错觉吗?
“你眼神坚定地像是要成为天榜第一。”温怜颂看着她专注的神色,默默道。
孟迟菀听闻此言,却低下了头。
天榜第一吗?无所谓。
只要能将受过的苦楚统统还回去便好了。
“你之前提到过的,云氏,在何处?”她关闭识海,像是不经意一问。
55. 第 55 章
“云氏?”温怜颂重复一遍,而后了然,“你是觉得云羡清是云氏的人?”
孟迟菀低垂下头,没说话。
但温怜颂明白她的回答,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种可能性太渺茫了。若他当真是云氏的人,怎么会独留你一个人在仙魔秘境面对那些?”
孟迟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总要有个念想。”
温怜颂看着她,郑重开口:“若是你想确认,那便等到仙门大比吧。云氏此刻正是鼎盛之际,不会错过仙门大比的。到那时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也许……还能见到传说中的清遗仙君,听闻他闭关许久,现下总算出关了。”
“清遗仙君是云氏的人?”再次听到这个人,孟迟菀不自觉多问了一句。
“云氏长公子。我记得他在闭关前便已经是大乘期,如今不知晓是何境界。算起来,他蝉联了数十年的天榜榜首,直到去岁闭关才算终了。”温怜颂见她难得感兴趣,便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而后一五一十地尽数告诉了她。
孟迟菀见她无论介绍谁都得带个天榜,不自觉问她:“这位仙君既然上了天榜,不知名讳为何?”
“清遗仙君全是天榜最为特殊的一位,云氏对他的保护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但无人见过其真正的样貌,而且还无人知晓其全名。”说到这里,温怜颂有些兴奋起来了,“据说有不少人想要瞧瞧他的真面目,可惜都被老老实实打回来了。”
孟迟菀不能理解,有些无语:“脸不能见人倒也罢了,为何名讳也不能示人?”
温怜颂顿了顿才接着道:“据说……是他父亲的意思。也就是云氏现任家主。毕竟是唯一的孩子,又自幼没有母亲教养,含在嘴里极尽保护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孟迟菀听得也算是认真,听到这里大抵也算是懵懵懂懂对清遗仙君有了个印象。可惜她应当也没有机会认识这位所谓的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儿,便也没有再接着问什么。
她虽怀疑云羡清是云氏子弟,但也绝不会认为云羡清是什么清遗仙君。
温怜颂见她对清遗仙君并无太大兴趣,也便不再接话,反倒是换了另一个话题,拉着孟迟菀下山陪她做任务。
这一次从不息瀑布过的时候,孟迟菀不紧不慢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温怜颂问她:“我上次瞧你是喜欢这个瀑布的,怎么这次反倒撑起了伞?”
“不喜衣裳黏在身上的感受。”孟迟菀平静答,将伞向着温怜颂再倾斜了一些。
其实是始终无甚归属感。便是淋了瀑布,她觉得自己也没法实打实的算上自己是仙盟人。
这里一切都很好,至少她目前遇到过的同门师长无意不在关照着她。
可她始终还是念想着林家宅院。也想去陵绛宫看看,若能得到有关林抒春一星半点的线索那便算是天大的好处了。
思及此处,她几乎不抱希望地问温怜颂:“你可知道林抒春?”
“林抒春?”温怜颂在喉间咀嚼了一下这三字,想了一会,眼睛亮起来了,“知晓,是陵绛宫的人,似乎曾经上过天榜。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不知去了何处。”
“仅仅如此吗?”
“没有了。我能有印象也不过是因为他上过天榜,否则我定然是全无印象了,何况陵绛宫之后也不曾对外开放过了,弟子不参加仙门大选,自然也谈不上登天榜。”温怜颂摇摇头道。
孟迟菀低垂下头,虽说本就不抱太大希望,但总归还是会有些失望。
“你为何问起他,你与他相识吗?”温怜颂好奇问她。
“受人所托,寻他下落。”孟迟菀并未多说。
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怜颂在说,孟迟菀安静地听,而后真正给予温怜颂回复。
不多时,便到了仙盟附属城。
仍旧是一派热闹。
只是落在孟迟菀眼中有些恍惚。
那场烟火像是最后的绝唱,可若是唱罢便散场,总也好过如今面目狰狞的模样。
温怜颂的任务说起来有些复杂,又有些熟悉。
仙盟附属城中有户人家姓柳,在附属城中也算的上是有头有脸,不缺财富也不乏权势。只是家中有一个难缠的混世魔王小公子柳苑,自小便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柳苑在仙盟附属城中名声可以说是极差,毫不讲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偏偏没人能收拾得了他,只因上天不公,他虽目无法纪,可于修道之事上天赋极高。
柳家家主本意是要柳苑到了年岁便拜入仙盟,可柳苑本人却极其不愿离家经受管束,故而便一直拖到如今也未拜入仙门。
前段时间,柳苑不知为何说起要去陵绛宫寻什么法器,便带着一身的天材地宝和几名贴身护卫他的修士一齐上了路,之后便杳无音讯。
直到几日前,一名护卫他的修士忽然逃了回来,满身是伤,精神萎靡着哭诉柳苑遇害,可他待要说出实情时,却当场毙命,只留下一堆疑团。
柳家上下当即炸开了锅,慌忙上报仙盟,希望仙盟彻查此事。
温怜颂便是为此而来。
孟迟菀听着温怜颂一字一句讲述任务,心中却有疑虑,离家拜入仙盟,此后杳无音讯。这个故事,实在与林抒春的故事有些相像。
可林抒春那桩事距今已过去多年,想来应当只是巧合。
进入柳宅,她正了神色,跟着小厮去正堂,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越看越惊叹。家大业大就是好,处处透着高雅的精致,便连柱子上微小之处的雕花也是栩栩如生,更不用提厅堂当中的布置了。
甫一落座,柳家家主便迎了上来:“二位道友可算来了,可定要为我儿讨回公道!”
温怜颂淡然点头:“我知晓的。”
只是话音刚落,便见柳家家主朝着她们身后扫了眼,问道:“为何就二位道友?可还有其他人?”
温怜颂摇摇头:“只是这桩任务应当只有我接下了。”
“我是陪同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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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并未接下这桩任务。”孟迟菀道。
“那就怪了……那人分明同我说……”柳家家主喃喃道。
下一瞬,孟迟菀便听到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
而后是姑且算得上熟悉的声音:“我来迟了,还望见谅。”
孟迟菀回头。
来人一身白袍干干净净,浓黑的发丝垂散在肩头,只是眉眼有些不太明显的倦怠,腰侧挂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穗歪斜着轻轻晃荡,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微霁予。许久不见的微霁予。
他望着孟迟菀,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他便轻声道了一声:“迟菀,师姐。”
再见到孟迟菀的一瞬间,他眉眼间的倦怠似乎都消散了些。
“这便对了。那人同我说是两位道友,一男一女。”柳家家主道。
既然人员到齐了,柳家家主便具体讲了些相关事宜,之后便带着她们去见那暴毙的修士尸身。
由于有法阵吊着,故而尸身并未腐化。
孟迟菀仔细看了那具尸身,身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眼下乌黑一片,手上和脚上的皮肉早便磨烂了。
粗粗看去便知生前历经诸多苦难。
微霁予微微蹙眉,而后上前用灵气包裹住尸身,仔细查探。
几人安静立在一旁。
尔后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微霁予忽然顿住了。
温怜颂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身上……似乎有佛门印记。”微霁予收回灵气,一字一句道。
“佛门印记又如何?”孟迟菀有些疑惑。
“他死于这道印记。”微霁予道。
“身上没有魔气吗?”温怜颂皱眉,倒吸一口气,而后正色问道。
“有。是覆盖在佛印之上的,杀他的人似乎想用魔气改掉这层佛印。可死者身上有一道净印,会缓慢冲散周身的魔气,即便死后也依旧生效。”微霁予解释道。
“是了。为了我儿的安全,我花费大价钱,给每个护卫他的修士都打上了净印,以增强实力,不至于走火入魔。”柳家家主此时道。
“所以,他或许并非死于魔手,而是正派之手?可这毒辣的手段,如何像是正派?”温怜颂适时道。
“具体如何尚还未知。”微霁予微微摇头,而后望向柳家家主,“他可曾交代过令郎去过何处,是否到过陵绛宫?”
柳家家主不假思索道:“未曾说过。只是我儿身上有个法器,或可探知其去过何处。”
温怜颂与孟迟菀对视一眼:“如何探知?”
“天地经络,皆收归于万象仪盘当中,若能寻到万象仪盘,或可知晓我儿之路径……只是……”柳家家主欲言又止。
微霁予接上了话茬:“只是万象仪盘需得满月之际才可召出,眼下距离满月尚还有小半月,只怕耽搁不起。”
几人顿时陷入了沉思。尚不知此局何解。
正在此时,微霁予忽然低声问她:“迟菀,情动仪可收集满了?”
56. 第 56 章
孟迟菀不明所以:“收集满了。莫非它真能给我摘月亮?”
“可以。”微霁予轻轻笑了一下,“或者说,单它一个不可以,但是加上我便可以。我们可以从它身上借一些满月的月华。”
孟迟菀从储物袋中拿出情动仪交给微霁予,微霁予却不接,只是笑着看她。
“需要借用你一些情绪,最好是些愉悦的情绪。”微霁予声音轻柔,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慢慢引导着她。
温怜颂听到有法子,急忙拉拉孟迟菀的衣袖,对着孟迟菀道:“想些开心的事?”
孟迟菀:“……”
她尽力开始回想起能令她欣悦的事,可心中却始终空空荡荡的,泛不起波澜。
温怜颂始终拽着她的衣袖,让她不自觉开始有些着急。
微霁予似乎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声音柔和到如柳条轻抚过水面:“不急。迟菀可曾见过附属城中的烟火?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温怜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急不急,急也并非急在这一时。”
孟迟菀点点头:“见过。”
“可今日的烟火不一样。迟菀去看看吧?”微霁予望着她,神色专注。
“好。”她想去看看他口中的不一样究竟是何处不一样。
烟火一簇簇在天际绽开,孟迟菀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一些有关于云羡清的事,于是她思绪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身侧的微霁予澄澈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她的走神。
“不好看吗?”烟火声中,微霁予问她。
“好看的。可是并无什么不同。”微风翕动,她发丝轻轻垂摆,拂过她白净的面颊,而后她点点头,顿了顿,诚实道。
“那你再仔细看看。”微霁予道。
孟迟菀望了一眼法盘,法盘之上无甚反应。
她再抬头,便见簇簇烟火腾空而起,却并未绽放开,直到天空挂满了如星子般的烟火。
风声似乎都息止了,人群的喧闹愈来愈远,像是忽然坠入了水中。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孟迟菀仰头,面颊昏暗,看不清神色,没日没夜的修行,倦怠终于在此刻染上了眉眼。她静默着等待着烟火的盛放,等待一场盛大的轰鸣。
而下一瞬,眨眼之间,万星绽放,于空中挥洒开,而后丝丝落下如细密的雨丝。
人群再次喧闹。
孟迟菀的面颊瞬间被点亮,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可分明,每一簇烟火落下的轨迹,都像是谁的画笔涂抹出的山水画。
她神色专注地望着。直到春天在天际被涂抹出来,直到万花在空中盛放,直到山水被描摹出来,她眼中终于落满了惊艳。
而后,最后一簇烟火奔向天际,于人声鼎沸中,于满怀期待中。
盛放。
绽放出的正是一副柔婉面颊的剪影。姑娘微仰着头,笑魇如花,正是此刻孟迟菀的模样。
她惊讶地望着天际,而后猛然看向微霁予。
只见微霁予手中灵气流转,望着她,眉眼带笑,柔和到像是那副安静的山水画。
“好看吗。”她听到他问。
而她顿了顿,想要形容出个程度,可最终也只脱口而出一句:“好看。”
而后手中法盘亮了起来,星河流转,一轮昏暗的满月正倒映在其中。
烟火散去,皎皎月华却瞬间落在她周身,将她笼罩住,像是披上了一件银白的袍子。
而后,又有丝丝点点落在法盘之上,照亮那轮昏暗的月亮。
终于。每一轮月亮,都亮了起来,成为真正的月亮。
“月亮摘下来了。”喧喧嚷嚷中,分明万般轻柔的声音,可就是能清清楚楚地落入她耳朵里,而他那双澄澈的眼睛,终于让她短暂地忘却了从前。
她轻笑一声,声音像飞花一样飘进微霁予耳中:“我喜欢这个奖励。我记在眼睛里了。”
……
满月月华从法盘中倾泻而出,又去丝带一般缠住蒲团之上打坐的少年,于他周身流转。
少年面色渐渐苍白起来,灵气竟开始有些滞涩。
孟迟菀与温怜颂站在法阵之外,无不担忧地望着微霁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少年手中慢慢凝结出个仪盘。
而后微霁予睁眼,月华收束进了仪盘之中。
“好了。”微霁予起身,道。
孟迟菀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仪盘看起来十分古朴,像是一件存放了多年的老物件,平平无奇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竟是价值无量万象仪盘。
微霁予抿抿唇,而后再次运转灵气。
万象仪盘之上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似是失了控制,好半晌,才定于一处。
微霁予正色道:“接下来,我们要进入幻境。我们会分散在不同时空的幻境中,切不可迷失在其中。我在你们身上布下了法阵,若有意外便调动灵力催动法阵,我自会知晓。”
孟迟菀与温怜颂点点头。
末了,微霁予又道:“以防万一,我赠你们一道红绳,你们绑在手上,若有意外,将灵力注入红绳之中也可。”
孟迟菀接过红绳,将之绑在手腕上,白皙的皮肉之上,那道红有些晃眼。
柳家家主站在门外,派了一群守卫护卫着。
见到几人闭上眼入了幻境便嘱咐道:“千万看护好了,莫要放人进去。待到几位道友醒来,就来唤我。”
说着便转身离去。
可转瞬间,便有另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面容清丽,一身缟素,唇瓣泛着凄惨的白。
“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
“小公子,这应当并非去陵绛宫的路。”
“烦死了,你管我去哪里。我便是再也不回去了,你也得老老实实跟着我知道吗?”少年的声音不耐。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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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迟菀睁眼。
她听到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好无聊,走了这么久了,那个女人该不会是骗我的吧?那法器当真有那般神?”
下一刻声音变得凶狠阴沉。
“她若是敢骗我,我就拿她祭我的剑!”还是从她的身体里传来的。
孟迟菀了然。
不出意外的话。她此刻就是传说中的柳苑了。
她尝试操纵这具身体,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
她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又是通过旁人的眼睛去看这些记忆了。
好熟悉。之前好像也是这么在林妤冬的身体里看世界的。
柳苑不说话,几个修士也都不说话了。
柳苑百无聊赖地操纵着仙舟,胡乱开着,随意调转着方向。
几个修士立在一旁,只得无奈叹气。
又嫌弃到不了陵绛宫,又不按照路线走。
“听闻江左的花楼闻名于世,我倒要去看看。”柳苑望着地面上渺小的城楼,忽然兴奋起来。
“小爷我可早就憋坏了!”他笑了起来,声音却并不难听,光从声音听,根本听不出来他竟然是那般人。
可话语又是粗鄙不堪的。
孟迟菀听到他这话,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等等。不会她要在这具身体里,全程感受他做那事吧?
她疯狂想转动方向,可身体实在不由她操纵。
跟在他身后的修士却齐齐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花楼。不是随便找个姑娘霸王硬上弓。起码合法……
无论孟迟菀如何抗拒。仙舟还是降落了,停在城门口。
柳苑下来走走逛逛,眼睛不住地巡视着周边的一切,活像个土霸王巡游领地。
孟迟菀在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着。生怕他看中了哪个姑娘。
柳苑身后的修士亦然担忧着。甚至想挡在某些姑娘身前。
走走停停,也算是到了一家花楼前。
完全无需思考,柳苑带着满身的铜臭味便进了花楼。
花楼中四处弥漫着女儿香。各种香艳的场面层出不穷。
孟迟菀: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有点想把眼睛挖掉。
好在柳苑对于花楼姑娘似乎有些要求,不禁看脸看身段,还得筛选才艺,筛选声音,故而好半晌也没挑中一个十分称心如意的。
孟迟菀一直提心吊胆。不过看着美貌的娘子展现才艺倒也是赏心悦目的。
同一双眼睛,一个审视物化那些姑娘,一个单纯欣赏。
挑选了许久,都没挑中什么好的。
柳苑似乎有些乏味了。
可下一瞬,视线中便出现了一道倩影。
那姑娘抱着琴,一身青绿,身段窈窕,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起,薄纱覆面,分明看不清脸,可那双水润的眸子看起来实在漂亮。
一瞬间,周围似乎都失了颜色,唯有那姑娘鲜妍如初。
57. 第 57 章
“我要她。”柳苑视线锁定那姑娘,对着身后跟着的修士和老鸨道。
身侧的修士无奈对视一眼,只得装聋作哑。
一旁的老鸨见状忙道:“诶呦那位可不是这里的姑娘,您再看看别的?”
“我就要她。”柳苑视线一动不动牢牢凝住那姑娘,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光。
可还没等他做些什么,便见那姑娘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无甚表情。
几乎是那双眼睛望向柳苑的一瞬间,孟迟菀便感觉到了柳苑身子的颤栗。
并非害怕。是过度的兴奋。
太好看了。仅仅是看见那双眼睛,似乎就能窥探到面纱之下的容颜。
姑娘静默着看他,而柳苑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那姑娘分明在看他的眼睛,可又似乎不是在看他。
那双水灵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他,好像在透过他的眼睛看着什么。
孟迟菀也透过柳苑的眼睛望过去。不知为何,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她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究竟在哪见过,她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兴许只是错觉。想了一会她只得无奈放弃。
而后不久,姑娘移开了视线,安静看四周,似乎在找些什么。
柳苑见她移开了目光,心里忽然便空落落的,而后孟迟菀便能感觉到身体在移动,是柳苑在朝着那个姑娘走去。
“姑娘在找什么?”柳苑开口道。
姑娘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像是对他没有半分兴趣。
但柳苑也没有就此放弃,他强压着火气,道:“我身上可有姑娘要找的东西?”
这次姑娘理都不带理他一下,没有分过来一丝一毫的视线。
柳苑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修士,目光阴恻恻的,像是在对旁人撒火,但转瞬间,他还是用尽最后的气度道:“我要去陵绛宫寻东西,不知姑娘可曾去过陵绛宫?”
那姑娘听到陵绛宫几个字,终于有了些反应,轻笑一声,声音带着股清冷意味:“你也要去陵绛宫?”
柳苑见姑娘终于不无视他了,笑开了,忙道:“去寻一样东西。”
那姑娘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而后道:“寻什么东西?”
“……寻一样法器。”柳苑这次稍稍斟酌了下字眼,而后道。
姑娘轻轻嗤笑一声,而后眼睛斜睨着他,带了些莫名的意味:“你既然想要我搭理你,为何要瞒我?”
柳苑望着她妍丽到极点的眸子,眼波流转,其中像是藏了太多的秘密,一步步诱着他向深处探去。
而其中的孟迟菀望着她那双眸子,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分明她并非柳苑本人,可在他的身体里,她竟然也受到了些波及,整个人都开始软化下来,不自觉想要沉溺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而柳苑本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遂反问道:“姑娘也想要去陵绛宫?”
“没有诚意。”姑娘不答,只是淡淡道。
“我尊重姑娘,可姑娘也不要太不给面子了。姑娘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柳苑平静道,他微微眯起眼眸。
姑娘望进他的眼睛里,与他对视良久,不知从中发现了什么,而后收起了笑,淡淡移开了视线,不再搭理柳苑了。
柳苑沉默片刻,右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绳索,而后右手凝出了一道法诀。
身后的老鸨不明所以,可那些修士却一下子便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无非是,强取豪夺。既然好好劝哄不接受,那便只能绑上、床了。
孟迟菀在心中焦急着,再次徒劳地尝试操纵身体,可惜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
法诀落在姑娘身上的时候,孟迟菀清楚地听见柳苑地笑声从胸腔传来。
她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可她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出现任何别的动静,反倒是听到了柳苑的一声闷哼。
“好没有诚意的郎君。”只听姑娘轻笑一声。
孟迟菀睁开眼。眼前的姑娘分明是一副毫发无伤的模样,唯有几缕发丝被穿堂风微微吹起了些,面纱也像是水上的波纹一般掀起了一道涟漪。
柳苑怨毒地望着姑娘,手中再次凝结出一道法诀,这次没有再遮掩实力,是一道蕴含着化神初期力量的法诀。
他身后的修士此刻不约而同地升起了结界,为他善后。
孟迟菀心想:虽然不知道那姑娘方才是如何躲过柳苑那一击的,但她身上似乎并没有任何灵气,看着全然像是个普通人。
几乎是法诀打出的瞬间,柳苑道:“死的,也能玩。”
果真是个禽兽。
那姑娘却望着他,对他说的话恍若未闻,对他送过来的法诀视若无睹。
仅仅是立在那里,信手拨了两下琴弦。
那道法诀在触碰到她的瞬间,便如飞花一般散开了。没有对她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姑娘轻轻笑了一下,再次抚了一下琴,而后将鬓边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一阵不痛不痒的微风,吹拂过面皮,没有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
柳苑心中郁结了一团火气,却没法撒出来:“你是什么人?”
孟迟菀却愣住了——
那姑娘,抚琴时抬眼的那瞬间,眼睫边出现了一颗泪痣。
像极了,云羡清。
可她再看过去,那颗泪痣又消失了,唯有那双冷淡的眼睛。一切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寻什么法器?”姑娘抱着琴,漫不经心道。
“你等着。”柳苑并不回答。
而后他退至那些修士身后,道:“杀了她。”
身后的修士却如临大敌,迟迟无人敢出招。
孟迟菀心中了然。这姑娘虽然看似身上没有半分灵力,可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真的是凡人,另一种则是——她实力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出一大截,故而没法被准确探测出来。
“上啊,你们这群废物!”柳苑见无人敢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本就吃了瘪,如何能看到这些人这般懦弱的模样。
其中一个修士妄想挣扎一番:“小公子,只怕……”
话未尽,柳苑却直接打断了,阴测测道:“怕她?那你就不怕身上的……”
那个修士当即闭上嘴,不再说话了,顶着身后的老鸨大喊着“莫要在我这处打斗!”的话语朝着姑娘冲了上去。
几人手中利剑出鞘!其上蕴含着化神巅峰的灵力。
可孟迟菀看着那姑娘,那姑娘仍旧懒散地立在那处,神色恹恹,像是有些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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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不出所料,剑意落在姑娘周身也化作了云烟,剑身止步于她前一寸,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近丝毫。
不知为何,孟迟菀似乎又见到了那颗泪痣。
是幻觉吗?
柳苑见几人皆无法突破那姑娘分寸防线,不自觉开始大骂起那几个修士没用。而后他手中酝酿起法诀。
法诀与几道剑意一齐送出,对准的却不是那姑娘,而是早早便退散的人群和花楼的一些物什。
他想拿那些无辜的人撒气。
孟迟菀却只能在他体内无力地看着,心中突然升起了这种人死了也好的想法。
可转瞬间,他那些法诀和剑意都一一被化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飞向柳苑的绳索。
不多时。柳苑被捆缚住。
他怨毒地望着眼前的姑娘——
眼下的情况是,他被迫跪在地上,而姑娘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抚琴。
琴声是好听的。可此刻的柳苑听不进去一点。
“你是为提升修为来的?”姑娘慢条斯理问他。
柳苑倔强地不说话。
而后他身上的那道绳索便开始不断收缩,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勒断。
显然柳苑并不是什么很有毅力的人,没过多久,他便大喊道:“是是是!快别收缩了!”
姑娘不为所动,绳索依旧在收缩:“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柳苑忙喊道:“我身上所有的法器符箓丹药都给你,你放了我!”
“不是这个。”姑娘微微摇头,而后一字一句道,“我要找的,似乎就在你身上。”
孟迟菀愣了一下。
姑娘说话时,是望着柳苑的眼睛的。分明是望着柳苑,可她却莫名觉得,她是在看她。
可是,这不是只是个幻境吗。
应当是错觉。孟迟菀松了口气。
柳苑想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而后视死如归道:“我可以献身。”
姑娘听到这话顿住了,似乎有些无语:“不需要。”
“那你说说你究竟要找什么?”柳苑道。
姑娘似乎来了兴致:“找人。可你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柳苑不明所以。
“我方才搜了你的魂。”姑娘无所谓道。
“什么时候!你就不怕把我搜傻了吗?”柳苑崩溃大喊。
“怕什么。你本来就傻。”姑娘不假思索,“哦……不对,是又蠢又坏。”
孟迟菀见柳苑这般吃瘪,心中不自觉快意起来。
几乎是她笑的瞬间,那姑娘便对上了柳苑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可孟迟菀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起来。真的在看柳苑吗?她当真是没法被看见的吗?
而后下一瞬间,人群早早散去的花楼里再次喧闹起来。
有一队人招摇进入花楼。
柳苑偏头看过去。
姑娘也漫不经心看过去。
孟迟菀透过柳苑的眼睛看到那队人的一瞬间,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住了。
为首的那人一身素白,分明是低调的做派,可衣摆上几缕金线织就的云纹却又招摇极了。
那人戴着斗笠,坐在了一楼的斜角处。身后几人立在一旁,未曾落座,像是那人的随侍。
58. 第 58 章
人群喧闹,脂粉气混杂着些别的浓烈的味道冲入鼻腔。
可孟迟菀却似乎能清楚地闻到熟悉的木质香气,像是喧嚣的余韵。
她视线凝着一楼随意坐着的人,忽然觉得四周都太过安静了,安静到她除了能看到那个人,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道还未愈合多久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熟悉的阴凉有如藤蔓一般缓慢地攀爬上来。
她此刻没有肉身,那丝丝缕缕的痛意是从灵魂上传来的。
她几乎要颤抖起来了。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藏在柳苑的身体里,像是什么也感知不到。
那个人微微抬头,对着柳苑的方向,斗笠下的面颊若隐若现。
柳苑透过二楼的栏杆望着那人,栏杆将那人的身影切割开,柳苑看了一会便移开视线。
那个人除却一身金丝云纹白衣,看不出任何身份的象征,尤其是那张脸尚还藏在斗笠之下,任谁也认不出那究竟是谁。
可孟迟菀认得,只凭他那双手。
因为曾经那般喜欢,所以将他的一切都刻在脑子里。
那个人仍旧目不转睛地朝着柳苑的方向看来。
一旁随意坐着的姑娘忽然凭空拉动了一下柳苑身上的绳索,逼得柳苑朝着姑娘望过去。
只听姑娘轻飘飘道:“你可认得楼下那人?”
“不认得。倒是想起个人,只是我觉得应当并非是他。”柳苑老老实实答。
“想起谁?”姑娘漫不经心问。
孟迟菀也仔细听着柳苑的回答。
“清遗仙君。”柳苑一字一句,可转瞬间他便又道,“可若是他出行,身边应当不会只有这么几人在,太低调了些。他们云家的人一向招摇。”
说到“他们云家的人”时,他语气不免染上了些轻蔑。
姑娘扑哧一笑:“你说的招摇,指的是乘飞仙云鸾而来吗?那你倒看看天上停着的是什么。”
柳苑从窗中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姑娘轻轻啧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你修为太低,看不见。”
柳苑撇嘴,好歹他也是化神期的修为好吧?
但姑娘无视了他眼中的哀怨,她伸手轻轻在柳苑眼前一拂,柳苑便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时,孟迟菀透过柳苑的眼睛清晰地瞧见了高天之上停着一架气派的云鸾座驾,周边荡开一圈圈纯粹的灵气。
“瞧见了。果真是清遗仙君。”柳苑看过后便道。
孟迟菀有些疑惑,是怎么通过一个座驾,便判断出是清遗仙君的呢。
下一瞬便听姑娘道:“云家只有清遗仙君与云家家主云沅岱有资格乘坐飞仙云鸾,而云家家主出行从未佩戴过斗笠。”
孟迟菀心中了然。
柳苑的视线又转到楼下人的身上。而楼下的人视线也未曾离开过。
隔着斗笠之下一层薄雾一般的纱布,孟迟菀再次对上了那道视线。
楼下人看得极为认真,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一般。
柳苑这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而对一旁的姑娘道:“你快放开我,那位传说中的清遗仙君眼下正嘲弄我呢!”
那姑娘轻嗤一声,扫视了柳苑周身,特意避开了他那双眼睛:“你觉得他是在瞧你?”
“不是我觉得,是他真的一直在看我。”柳苑憋了一口气,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得移开视线道。
姑娘手撑着下巴,好一副松散的模样:“有没有可能是你身上有什么他喜欢的东西呢?”
柳苑这下呆住了,不可置信道:“他……他竟有龙阳之癖?”
姑娘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当然不是……听不懂便算了。”
下一瞬,落在柳苑身上的视线便移开了,姑娘也不再说话,徒留柳苑一人苦苦寻思。
好半晌,孟迟菀和柳苑一齐蹲在地上想着事情,面前却忽然落下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柳苑抬起头,便见方才还坐在一楼的人忽然来到了他身边。
柳苑瞬间脸色铁青。他不会真是对他有意思吧?
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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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他这么想的瞬间,他便感觉到身上的绳索在剧烈收紧。他赶忙望向了姑娘的方向,却见那姑娘整个人虽然是笑着的,可眼瞳中满是晦暗不明的光。
柳苑瞬间便不说话了。
而面前的人开口了:“你为何跪在此处?”
几乎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一瞬间,孟迟菀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清醒过来。
这道声音也曾覆在她耳边说过喜欢,也曾令她无限欢欣过,可眼下,她却只觉得畅快,是一种她苦寻许久的仇敌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终于有机会报复回去的畅快。
总归,她终于知晓他是谁,她又该去何处寻他。
原来他当真是清遗仙君。她不自觉开始想起温怜颂同她说的话。
时常闭关,无人知晓他的名姓,故而根本没人知道一直在她身边的人便是所谓的的清遗仙君。
藏得真好。只是不知道他这般人物为何会纡尊降贵来欺瞒她一个平凡的农户女。
如今他又是那样衣服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从前的云羡清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情伤神败,可他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样。
她望着云羡清,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怨恨还是伤心。她和他在这段感情中似乎本就是不对等的。或许他所谓的喜欢,都来源于他似是而非的挑拨和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可他不喜欢她,她不怪罪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她的情谊而后狠狠中伤她,给她希望又让她狠狠摔落下来,叫她落得当初那般境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眼睛里满是怨恨。
而下一瞬间,她便见到了自己的手掐在了他的脖颈上,细腻的皮肉之上是一层浅薄的纱布,就像是云羡清那双淡漠的眼睛一般。
斗笠之下的面纱被不知从哪来的风微微吹拂起。
而云羡清望着她——是的,望着她,不是柳苑,也不是任何其他人。
孟迟菀此刻确信,他分明看得见她。
而他视线很快又落在了她手腕上的红线上,整个人略微一顿,神情阴郁起来。
59. 第 59 章
孟迟菀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可云羡清就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一般,抬手轻缓地拂过她的手。
他望着她,将那些藏在皮肉之下的阴郁再次藏起来,而后柔声问道:“疼吗?”
柳苑听见他说了什么,面色铁青:“与你无关。”
孟迟菀却只看着他,而后用尽全力掐住他的脖颈,可她仅仅是灵魂投射出来的幻象,根本没办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末了,她收回手,而后恢复了平静。甚至于在衣袖上轻轻擦了擦手。
她没有回答他,可是又好像回答了。
云羡清见她这副模样瞳孔微微一暗:“迟菀,你不理我了吗?”
孟迟菀听到这话,险些气笑了,她张了张口准备开口嘲讽,却发觉自己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她便索性偏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云羡清望着她,而后略微歪了歪头,似乎是看出来她说不出话了,便道:“为何不理我,迟菀生气了吗?还有你手上为何会有一根……红线?”
孟迟菀充耳不闻,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捅了旁人一剑后还要无辜地问她为何不理他。
那脸皮得多厚啊?
哦对,他是大名鼎鼎的清遗仙君,脸皮厚些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必高高在上根本未曾将她放在眼里过。
对他来说,她的苦难本就算不得什么,眼下看到她还活着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对此孟迟菀只想说:我不是生气了,是已经气死了。
好在下一瞬间柳苑开口了:“你为何要对着我喊着什么迟菀?”
云羡清再次无视了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苑觉得自己身上的绳索缠得更紧了,而且身上还隐隐作痛。
柳苑移开视线,孟迟菀也喜闻乐见地不用再看见云羡清。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从柳苑的身子里出来了些,她赶忙再缩了回去。
柳苑哀怨地望着一旁闲适坐着的姑娘,道:“我又怎么了?”
身上的绳索收紧的速度却没有丝毫要停滞的意思。
那姑娘笑着看他,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澄澈的荷塘,其中却盛满了玩味的情绪。
“不是我。”末了,她轻轻摇摇头,揶揄道。
柳苑顿住了,视线一转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他忽然便说不出话了。
姑娘说不是她做的,还能是谁啊。好难猜啊。他面无表情地想。
“我和你口中的迟菀,有什么关系吗?”思索了一下,他还是问道。
孟迟菀听到这话,有些好笑。但同时她又疑惑起来,微霁予说这是个幻境,那她所接触到的一切想必都是之前发生过的事,可为何云羡清能看见她?
难道是云羡清也同样进入了秘境?可为何柳苑又能同云羡清对话呢?
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孟迟菀索性便不想了,安静地待在柳苑的身体里。
期间云羡清一直想要哄着孟迟菀再次开口,可孟迟菀却彻彻底底地无视了他。
孟迟菀倒也曾抽空看了一下云羡清的反应。见他还是那个温煦的笑,哪怕无论如何同孟迟菀说话,她都不曾分给他一个眼光,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高兴,有的只是一些……哀怨?
孟迟菀倒有些震撼。竟然能在云羡清脸上看见哀怨这种神色。
可惜她看了以后除了震撼再没有别的想法,别说劝哄了,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背叛了当初那个心灰意冷的自己。
那凭什么云羡清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呢?她觉得心中的恨意又更深了一层。
云羡清似乎对于柳苑有些烦了,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总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会伤到孟迟菀。
柳苑见他并不回答,还想再说什么,但身上的绳索越收越紧,身体几乎被勒成了几截。
孟迟菀没有任何反应,那些痛意半点反噬不到她身上去。
柳苑喘着气道:“停停停,我不说话了行吗?”
那姑娘斜睨他一眼,而后无视了云羡清,莫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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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上那红线是做什么用的?”
孟迟菀:“……?”
啊?人人都能看见她呗?
但没办法,她还是说不了话,索性装死,假装没听到,反正她现在是无敌的,这些人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
可下一瞬,她便感觉到红线动了动,似乎是另一端被拉动了一下。
可她记得,红线的另一端是系在微霁予手上的。也就是说,大概率是微霁予拉动的红绳。
他是在找她会和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不测?
几乎是在红线被拉动的一瞬间,云羡清便注意到了,面颊上的哀怨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阴郁。
而问她的那姑娘也顿了顿,望着她,不知何时,手中不紧不慢拨着的琴弦不知为何断了几根,发出一声刺耳的回音。
孟迟菀第一时间望过去,却只见到了那姑娘带了些歉意的笑意。可她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察觉不出来究竟有哪里不对。
而后不久,楼中纱帘被风扬起,又缓缓落下,最终一人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孟迟菀的视线缓缓清明起来,手腕上系着的红线动的愈来愈剧烈。
纱帘之下,一人立在层层阶梯下,轻轻抖动手腕上的红线,仰头望向藏于柳苑身体中隐隐绰绰的孟迟菀,面上含笑,耳尖却泛起了些红意。
又是几声刺耳的弦断声。
孟迟菀被这声音激得偏头望过去。那姑娘眼瞳漆黑,面上分明泛着清浅得笑,可握着断弦得手却一滴滴滴着血。
而一旁的清遗仙君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窥探不到面纱之下任何的情绪。
“迟菀,你可还好?”少年清澈的嗓音传来,却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也没有任何人能看见。
微霁予与她一样皆身处幻境又非幻境中人,故而,只有她能听见他说话。
而另一侧,那姑娘声音有如初春解冻的泉,带着些细碎的冰,可她分明又是笑着的:“红线,是做什么的?”
60. 第 60 章
“红线,是做什么的?”那姑娘不疾不徐地问道,她视线落在孟迟菀白皙的手腕上,不知为何居然显露出来一些危险的气息,像是蛇在不紧不慢地吐着信子。
孟迟菀看着她,再看看一旁的云羡清,忽然有种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测。
这种样子……她忽然想起当初她和终槐在一起时云羡清问她的那句:“迟菀,你叫我什么?”
可云羡清分明就在一旁,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云羡清呢?
那姑娘看着她,面上含着些笑意,眼睛里却满是阴霾。
孟迟菀偏头望去,忽然便见一旁的清遗仙君慢慢悠悠地掀起了斗笠之下的面纱,露出了那张秀逸的脸。
眼睫边一颗细小的泪痣因为浅笑而微微扬起,显得那张清润的脸更为温和。
极美,却又有些莫名的冷淡。
若是旁人看到这张脸,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千好万好的郎君,可此刻的孟迟菀并不这样认为。
甚至于,在她看来,这张脸每丝每缕的笑意都是刻薄的,没有一丝情感,只有利用,只有数不尽的欺瞒。
她眼下甚至都分不清他从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他同她的接触是否又是强忍着恶心不悦的。
只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得到什么呢?他杀她一次,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她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点,可却又说不出任何话。
于是她收回视线,顺着那根红线一点点地从柳苑身体里出来,而后缓缓朝着一楼仰头看她的微霁予行进。
最起码,不要再呆在这里了。不要再见到云羡清那张脸了。
哪个是云羡清都无所谓,甚至于有几个云羡清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之后她一定要让云羡清付出代价。
太恶心了。她为她曾经的喜欢感到恶心。既然不喜欢她,为何总要对她生出一些她误以为是爱的占有欲?
“迟菀。”微霁予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初春的一场细雨。
她忽然便笑了,心口种的那棵草似乎也长大了一些。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没有人再敢欺瞒她。
只要,足够强大。
难过也好,什么都好,都留在过去。云羡清给她的这些苦痛,至少证明了,她是个强大的人,她没有被打倒。
她甚至还可以站起来,捅云羡清一个十剑八剑的。
牵着这根红线,红线在她手上交织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是丝丝缕缕的血脉,又像是给她输送养分的灵丝。
直到距离微霁予近了,她忽然便发现束缚住自己的力量似乎消失了。
故而她开口:“为何你不用附身在谁身上?”
“化神期以上便可以做到了,我猜迟菀应该很快便可以做到。”微霁予不紧不慢地答,可后面安抚她的那句话说出来时,还是不自觉红了耳尖。
“我方才说不出话,也控制不了柳苑。”孟迟菀想了想,又道。
微霁予认真答她:“方才我离你远,红线发挥不了太大的效用,现在只要你靠近我些,便可以自由说话行动了。”
“那柳苑可以看见我们吗?”
“看不见。不过……那两位是看得见我们的。”微霁予神色严肃了些,望向了二楼一直凝着孟迟菀的人,顿了顿,才道。
“为何柳苑能看见他们,而他们又能看见我们呢?”孟迟菀有些想不通。
按理来说,云羡清若是和她一样,都是从外面进来这场幻境的话,应当是和她一样不能改变任何幻境里的东西的,柳苑也应当看不见他们的。
可是,如今云羡清和那姑娘分明可以改变幻境里的事物,还能看见她和微霁予,更奇怪的是,柳苑还能看见他们。
“他们,本就是这场幻境中的人。如今只是再通过万象仪盘进来了。”微霁予一字一句道。
孟迟菀还是有些不太懂:“什么意思?”
微霁予看她一眼,接着道:“总而言之,就是他们正在自己当初的身体里,为我们演戏。可以是和真相有出入的戏,也可以是没有出入的戏。故而,这场幻境,如今不能尽数相信了。”
孟迟菀点点头,总算明白了些。
“他们为何也能从万象仪盘中进来?”孟迟菀又问。
微霁予沉思片刻,而后道:“我也不能确定。”
孟迟菀没有再问。
微霁予却忽然道:“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孟迟菀平静道。
“那为何……他们要那样看着你……就好像……”看着浓情蜜意的恋人……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孟迟菀头也不回:“不用管。不过,我现在能对他们做什么吗?比如,捅他们两剑,或者是……直接杀了他们?”
“……应当是不能的。不过……如果你实在想做什么出气的话,倒是可以这样……”微霁予顿了顿,才有些犹豫地道。
之后就是……
“啪。”
“啪啪。”
一巴掌。
两巴掌。
微霁予在一旁看呆了。
云羡清歪着头,黑洞洞的眼睛里像是没有什么情绪。
清遗仙君一巴掌。姑娘两巴掌。
柳苑在一旁不知道被谁打晕过去了。
那姑娘面颊上瞬间便泛起了丝丝红意,可他却没有丝毫生气,只是看着孟迟菀,道:“迟菀好喜欢我,竟然能猜出来是我。”
他居然在笑。
孟迟菀瞬间又是两巴掌。只是可惜,身体里用不出来灵力,要不然……他哪能好端端地和她说话。
微霁予:“你不是说不认识吗……”
“仇人。”孟迟菀道。
云羡清看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将凑上来:“再打,别和他说话。”
孟迟菀微微一笑:“仙君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吗,打怎么够,我手会疼,下次再见仙君,定当百倍奉还。”
“疼吗。”云羡清望着孟迟菀,忽然抚上她的手,而后不知做了什么,又放开了,“现在不会疼了。”
“再打吧。”一旁的清遗仙君忽然道。
孟迟菀有些无语,没再继续,抓了云羡清的衣袖擦了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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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
而后又对着微霁予道:“忽然觉得,你送的我的那场烟火,比我看过的所有烟火都要好看了。”
再看云羡清,云羡清神色晦暗不明。
可他最终只是沉沉说了句,听起来竟然有几分颤抖:“迟菀,你不理我了吗?”
孟迟菀嗤笑一声:“仙君没见过我心口那道伤,可惜霁予给我的药太好用了,没留下疤,不然,怎么也该叫仙君想起来些什么,总好过现在装没事人一般问我为何不理你。”
她缓缓道,几乎是带了些残忍:“仙君,哦不对,应该是——清、遗、仙、君,咱们不是仇敌吗?仙君最好等着,等我杀你的一天。仙君可不许躲起来。”
那姑娘面纱落下,唇角边有些红肿,可更为显眼的,是她那双看起来受了伤的眼睛,惯常带着笑意和慵懒的眼睛里,此刻落满了阴郁。
“莫要看我了,仙君,是不是在想,我当初怎么没死啊。”孟迟菀笑了,真情实意地笑了。
可这笑却让云羡清那双落在衣袖下的手有些颤抖。
“仙君为何不说话。”孟迟菀道。
云羡清的余光扫到了一旁清醒过来的柳苑,微微抖着手,将面纱戴好,遮住面颊上的红肿,而后望了一眼一旁不明所以的微霁予。
而后视线中的阴冷转瞬间又在望向孟迟菀时消散,只听他柔声道:“迟菀不是想知道柳苑是怎么死的吗,我一定好好演给迟菀看。”
柔婉的女声里,夹杂了太多浓密的情谊。
柳苑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谁打了我?”
他望着一旁的姑娘,而后视线巡视着,发觉早先来问他痛不痛的清遗仙君不知何时又坐回了一楼,像是一场幻梦一般。
孟迟菀手中的红线微微抖动,孟迟菀偏头看去,便见微霁予替她收拾好了一处坐的地方。
孟迟菀坐过去,两人并排坐着,望着柳苑,像极了戏台下看戏的看客。
云羡清望着两人手上的红线,几乎要将柳微霁予整个人烧出个洞。
微霁予坐在那处,不知为何感觉到有些阴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对他吹着阴风。
孟迟菀却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问微霁予:“你在冷吗?咱们不是幻象吗?”
“我们是灵体状态。”微霁予答。
之后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期间孟迟菀抿着唇笑了起来,不知在笑什么而微霁予望着孟迟菀的眼睛里,分明装满了情谊。
“姑娘,你怎么了?”柳苑不自觉问道。
云羡清这才察觉出失了神,将视线移到柳苑身上,掩饰住指尖的颤抖,微微一笑,道:“你是说,你要去陵绛宫?”
柳苑道:“是啊,莫非你可以带我去?对了,你方才不是问红线是做什么的吗?哪来的红线?”
云羡清面色冷了下来,并不答他。
柳苑却接着道:“红线……还能是做什么的,你没听说过月老的红线吗?掌管姻缘的,想必你是看到哪对有情人了吧?”
云羡清彻底不笑了,望向柳苑的目光像望着一个死人:“捆仙索太松了,让你太舒坦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