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立于原地,半张脸庞沉在幽暗的阴影之中,唯有一双黑眸,如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掀起吞噬一切的巨浪。
“阿揽延,大夏和柔然的国仇,今日已了。但你我之间的账,才刚刚开始清算。”
阿揽延盯着他那张极力克制的脸,嘴角缓慢地上扬,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好,我等你。”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一双狐狸眼如同伏击猎物的饿狼,“宇文泰,别让我等太久。这场游戏,若少了你,就太无趣了!”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死死相抵,如刀剑相逼,火花四溅。
片刻后,宇文泰决然转身,大步踏出灵蛇宫。他身后,阿揽延的笑声低低响起,渐次洪亮,变得癫狂而病态,久久盘旋在空旷的宫殿中,如同一道永不消散的诅咒,将两人未来的命运死死缠绕在一起。
灰白的铅云逐渐散去,一轮艳阳闯出了云海,阳光刺破残留的云絮,泼洒在无垠的沙漠之上。
宇文泰带领的玄甲骑兵行至赫连城外,只见前方立着一众人马,为首的白衣便是伯喻。他静立在马匹前,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那小女孩穿着干净的柔然衣袍,头发被仔细地编成发辫,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逐渐靠近的玄甲队伍。
“姐姐!”小女孩认出了人群中的杨柯,眼睛猛地一亮,挣脱开伯喻的手,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杨柯的怀里,仰起小脸,眼睛里亮晶晶的:“阿柯姐姐,你真的来接我了!”
看着这双无邪的眼睛,杨柯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义县那些令人绝望的夜晚,那个颠沛流离的沙漠。唯有这双眼睛,是最珍贵的希望。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蹲下身,轻轻摸着狸儿被风沙吹得有些粗糙的小脸:“对不起,狸儿,姐姐来晚了。”
“你还好吗?”狸儿的小手抓住杨柯的衣襟,“我听那些坏人说,你被那个很凶的大坏蛋抓走了。”
杨柯压下心头的酸楚,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卷毛:“我很好啊,你看,我不是来接你了吗?”
狸儿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杨柯身旁的宇文泰。她像是被那身玄色王袍和周身的威严所慑,立刻缩到了杨柯腿后,只探出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道:“姐姐……他是谁啊?”
杨柯将她轻轻拉出来一些:“狸儿忘了吗?他就是姐姐常跟你说的叔叔啊,我们一直要去燕子城找的叔叔!”
狸儿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叔叔!”但再次看向高大的宇文泰时,她还是感到陌生又害怕,下意识又往杨柯身后瑟缩了一下。
“狸儿……”宇文泰上前一步,解开肩上的玄色大氅,递给随从,只着一身深衣,在狸儿面前蹲下身来,向她伸出双手,“来,到叔叔这里来。”
狸儿抬头求助般地望了望杨柯,得到杨柯鼓励的点头后,才犹豫地一小步、一小步从她身后挪出来,慢慢地蹭到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握起她的小手,仔细地描摹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那眉宇间的神韵,隐隐勾起了心底的回忆。
“眼睛……和擎哥,一模一样。”那语气如羽般轻柔,却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惜和追忆。
狸儿的小手摸上宇文泰的脸颊,童声清脆:“叔叔的眼睛,和爹爹也很像。”
宇文泰的眼眶忽然泛红,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狸儿拥入怀中。
站起身后,宇文泰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伯喻,郑重地拱手:“伯喻,此番……多谢!”
伯喻微微颔首:“二哥若要谢,不如谢阿柯吧。我只是受她所托,尽了保管之责,并未能做得更多。”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在狸儿身上,“狸儿能安然无恙,便是万幸。”
“是。”宇文泰深以为然,转向杨柯,揉了揉她的头发,“最该感谢的,是你,辛苦了。”
杨柯仰起脸,眼中虽有泪光,却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相信擎哥和容徽姐姐在天之灵,看到狸儿如今平安康健,也会很欣慰吧。”
话音落下,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过往的战火和恩怨,无法挽回的牺牲,此刻来之不易的平安,交织在一起,再说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最终,还是宇文泰率先打破了沉默:“伯喻,未来,你还回来吗?”
伯喻闻言,笑着反问道:“二哥这话,是为大夏羲王而问,还是为宇文泰而问?”
“无论你是宣王,还是周玉,都别忘了,你是我的七弟。”宇文泰抬手用力拍了拍伯喻的肩膀,声音放得柔了些,“只要你愿意,京城的家门,永远为你敞开。”
伯喻轻笑出声:“好,那我可记住二哥的承诺了。日后若我时常回来叨扰,你们两个可不准嫌我烦。”
“求之不得!”杨柯也笑着接道,“记得多带些柔然的好酒回来!”
一阵轻松的笑谈过后,伯喻的神色稍敛,他看向宇文泰,语气变得郑重:“二哥,请再容我一次任性,我想……单独跟阿柯说几句。”
宇文泰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牵着狸儿的手:“狸儿,叔叔带你去那边看看沙狐好不好?”说着,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沙丘。
待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远,风沙似乎也变得越发轻柔。
伯喻的目光转回杨柯身上,终于露出了长久以来深埋在心底的不舍和眷恋。
“阿柯……对不起,我总是在骗你。”
杨柯用力地摇摇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为何要道歉?道歉是没有被原谅的人才会说的话。伯喻,在我心里,你永远、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伯喻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仿佛也被感染,终于释然地扬起了嘴角,笑容干净得一如少年时。
他转眸望向远方在阳光下流淌的渭河,轻声吟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阳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照亮了他眼底纯净的琥珀光泽,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些尚未被家国恩怨侵蚀、尚且单纯无忧的京城岁月。
“阿柯,”他轻声开口,语气轻松却真挚,“能认识你,宇文伯喻,此生无憾。”
杨柯回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笑得无比温暖:“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无需多言,无需保证。无论身处何处,经历何事,这份历经生死淬炼、超越男女之爱的情谊,已如青山明月,永恒长存。
西天的落日悬挂天空,如流动的熔金,为层层暮云镀上金边,两相合璧。好风如水,漫过千里沙原,为连绵的沙脊勾出流畅的弧线,似大地舒展的臂膀,一路延伸,与烧红的天幕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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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大夏的军队整装出发,宇文泰和杨柯并辔行于队伍前方。
风声掠过耳际,杨柯忍不住将心头的疑虑问出口:“阿泰,在灵蛇宫,阿揽延最后说的那些话,我总觉得,似乎并不简单。”
宇文泰浅笑着安抚道:“别担心。败局已定,他再说什么,也只是想挽回些颜面,不必将他那些话放在心上。”
杨柯转眸看向他侧颜,继续追问道:“所以,你和伯喻,是从很早就开始筹谋,一步步引导他,走到今天?”
宇文泰缓缓点头:“阿揽延的确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皇子。即便没有我们从中推波助澜,以他的性情和手段,迟早也会被推上汗位。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借他的手,清洗柔然内部分化的势力,再引导这把刀挥向自身。”
杨柯微微蹙眉:“所以伯喻当初主动请缨出使柔然,甚至假意投敌,取得他的信任,就是为了促成这一步?”
“对。”宇文泰肯定道,“伯喻的假死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削弱政敌、攫取军权的机会。而他拿到军权后,果然如我们所料,暴露本性,彻底撕毁了和伯喻的约定,迫不及待地挥师南下,企图一口吞下朔州。他太急了,急得看不见早已被透支的柔然。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也是唯一能一举定乾坤的机会。”
杨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他的眼里,或许只有输赢和权力。但我总觉得,在他内心深处,也想要救起柔然,只是他用错了方法,选错了路。”
宇文泰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的微光,随即又望向前方的沙原:“可惜,历史从不记录‘只是’。挽救一个积重难返的王朝,绝非仅凭野心就能做到,这就像瘸子下山,第一步容易,但下一步,永远更难。”
风声呜咽,辽阔的天地间,只剩下马蹄的声响。
片刻后,杨柯再次开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个方向?”
“义县。”
队伍继续前行,当那座屹立边关的城墙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如血的夕阳正将最后的光辉泼洒于其上,为其盖上一层如同挽幛的昏黄。
昔日浸透鲜血的焦土已被清理,断壁残垣也被推平,开阔平坦的土地、焕然一新的墙垣掩埋了所有惨烈的痕迹。唯有空气中萦绕不散的铁锈气息,和脚下太过松软的新土,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悲惨过往。
宇文泰勒住马缰,抬起右臂,整个队伍随之停下。他侧身转向杨柯:“带狸儿在此稍候。”
杨柯立即领会,默默点头,将好奇张望的狸儿轻轻揽入怀中,温言安抚。
宇文泰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缰绳交给亲卫,随即转身,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踏着新土,缓缓迈向城池的西北方向。
他在一片空旷处停住了脚步,静立许久。旷野的风将玄色衣袍的下摆撩起又落下,夕阳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
这里,便是章擎力战至最后一刻的地方。
宇文泰抬起头,望向这片寂静的土地,仿佛穿越了时光、跨越了生死,看到了昔日浑身染血,战至最后一刻的兄长。
他缓缓撩起衣袍,屈下膝盖,深深跪伏在这片土地之上。
“擎哥……朔州,我们收回来了。柔然,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