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连日殚精竭虑,本就休息得甚少,这番折腾后,已是沉沉睡去。
帐内烛火昏黄,映着他的侧颜,硬朗的眉目纵然在睡梦中也依旧紧蹙,仿佛被千钧重担压着,不得舒展。长久的征战,早已将他搓磨成一张绷紧的弓,难得有片刻停息。
杨柯静静地望着他,心间泛起细密的酸楚。她忍不住伸出手,划过他紧锁的眉峰,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宇文泰呓语般含糊地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将长臂一揽,箍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入怀中。杨柯顺势偎依过去,借着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即使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心中也满是幸福。
第二日醒来,身侧榻上已空余一丝体温,不见人影。
杨柯撑着酸软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一动便觉周身酸痛难忍,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一旁的小青赶忙上前搀扶,关心道:“姑娘动作慢些,小心扯到了伤口。”
杨柯懵了一下,脸上倏地飞起一抹红晕,才结巴地回道:“哦……好,知道了。”不知这浑身酸痛的来源,究竟是受刑留下的旧创,还是昨夜宇文泰不知轻重制造的新伤。
待到梳洗完毕,杨柯缓步走出营帐,才发现日头早已西斜。
中军大帐之内,众将臣正在讨论与柔然和谈的条款。宇文泰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团绣黑袍,面容沉静,唯有一双深眸敛着锐利的寒光,静静地扫视着帐下激烈争论的将臣。
“现在正是和谈的好时候,柔然囤在驼铃营的粮草,已被我军烧了三四成,他们的军心必定大乱!”
“正是!遭受这等重创,阿揽延本就后勤吃紧,支撑不了一个月。”
“而且他的金雕卫也被咱们的连环火计折损得厉害,想恢复元气,没个半年绝无可能!”
帐内气氛刚要高涨,席间一人却沉吟道:“可要迫使阿揽延签下城下之盟,这些筹码虽重,却还缺一味最关键的药引。”
话音落下,讨论偃旗息鼓。众人皆知,这药引所指为何——正是那传说中能号令柔然旧部、象征着王权天授的蛇神魄印。若无此物,即便大夏打服了柔然,也难以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精神根基。
宇文泰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终于开口:“蛇神魄印,固然是柔然的精神图腾。但国之疆土,岂能系于一物?真正的关键,在于断其筋骨、控其命脉。即便没有蛇神魄印,眼下六成的胜算,也足以逼他低头。别忘了,宣王尚在暗处,柔然的河西商道、北部贵族都在他掌控之下,阿揽延若想征兵动武,先要问问他背后的刀答不答应。”
“若大夏此刻已掌握了剩下四成呢?”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杨柯不知何时已立于帐中。她迎着所有惊疑的目光,清晰地继续道:“蛇神魄印,就在我身上。”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问道:“杨姑娘,您从沙海之笼脱身而出,阿揽延岂会不严加搜查?您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保住蛇神魄印?”
“灯下黑的道理,将军应该懂得。”说完,她举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臂弯内侧那道月牙胎记,“所幸蛇神魄印娇小玲珑,足以藏匿。它,此刻就埋在这道胎记之下。”
话音未落,宇文泰蓦地站起,朝她大步走去:“这是伯喻的意思?”语气里已是隐不住的怒火。
杨柯轻轻摇头,劝道:“伯喻并不知情,是我主动要求的。唯有藏在我身体里,才能彻底避开阿揽延的搜查,将它带出柔然,带给你。”
宇文泰深深望着她,眼中情绪翻腾,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沉叹。他不再言语,转过身,对帐外厉声道:“传太医!”
太医们捧着银刀、纱布还有药瓶匆匆而入,帐内瞬间漫开清苦的药味。
杨柯安静地坐在榻边,缓缓撩起衣袖,露出布满伤痕的小臂。在臂弯内侧,淡绯色的月牙胎记赫然在目:“开吧。”
为首的刘太医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迟疑着不敢上前。宇文泰背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唇线紧抿,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已攥得青白。
帐内一片死寂,唯闻烛芯噼啪作响。
“刘太医,”杨柯再次开口提醒,“不要误了战机。”
刘太医喉结滚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求助似地望向一旁伫立的宇文泰。
“听她的。”宇文泰微侧过身,不再直视那枚月牙胎记。
刘太医终于不再犹豫,他取出皮夹中的银刀,放在烛火上反复灼烧,随即将刀锋缓缓抵上杨柯手臂的肌肤。
刀尖刺入,血珠渗出,杨柯的身体瞬间绷紧,额角渗出冷汗,她紧咬牙关,硬生生将痛哼压了回去,唯有粗重的鼻息格外清晰刺耳。
宇文泰终究没能忍住,猛地回过头,目光触及到她手臂上的鲜红时,心脏似被狠狠攥住,他一步踏至榻前,半跪下来,紧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杨柯的视线因剧痛而有些模糊,却仍努力与他对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能化成彼此双手交握的力度。
鲜血不断渗出,顺着她的手臂蜿蜒流下,像是血液织成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她洁白的肌肤之上。太医手中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在皮肉下搜寻着,每一寸挪动,都让杨柯的身体绷紧一分,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两人紧握的手清晰地传递给宇文泰。他深深地望进她因剧痛而泛着水光的眼睛,抬手怜惜地捧住她冷汗涔涔的脸颊,掌心下意识地收紧,传递给她力量。
终于,刀尖触到了一个极小的硬物边缘。太医取过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皮肉,在鲜红的创口之下,一枚深红的宝石,沾着温热的鲜血,被缓缓取了出来。
“蛇神魄印……真的是蛇神魄印!”四周的将臣终于亲眼得见这传说中的圣物,兴奋得难以抑制。
刘太医抬眼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杨柯,立刻转头给身后的太医递去眼神。众人纷纷上前,手脚麻利地为她止血上药,再用纱布层层包裹住伤口。
“用最好的药,”宇文泰的声音冷硬。他垂眸望着怀中人因极度痛苦而半合的眼帘,眉头拧得更紧,“仔细缝合伤口,不要留疤。”
“是。”太医们恭谨应声,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小心谨慎。
杨柯虚弱地靠在宇文泰的怀里,湿冷的额头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没事……拿到了……就好……”
宇文泰手臂收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阿柯,对不起。”
杨柯勉力抬眸,向他投去宽慰的微笑:“能带出这东西……也不枉我……走这一趟。”
“报——!”一名亲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赫连城来信!”
宇文泰头也未抬:“说。”
“据城内线报,赫连城如今粮食、布匹已极度短缺,物价连翻五倍,城中怨气不断,街头巷尾都在指责阿揽延穷兵黩武、耗尽国力。北部的贵族因商路断绝、牧场被袭,已经开始秘密联合,似有向阿揽延施压、甚至另立新主的动向。”
“很好,”宇文泰眼中寒光一闪,“传令玄雀营,将蛇神魄印在我大夏之手的消息散播出去,要让每一个柔然人都知道,他们的神佑就在我们手里。原驻在驼铃营外的军队,继续袭扰柔然各部草场,断绝其补给,给赫连城持续施压。”
“得令!”
待那亲卫退下,片刻后,杨柯也从昏沉的意识中渐渐清醒过来。
“阿泰,”她轻声唤道,声音仍有些虚弱,“陪我出去走走吧。”
宇文泰眉头微蹙:“你伤势未稳,外面风大,还是多休养为好。”
杨柯扯了扯宇文泰的袖子,放软了声音:“被掳去柔然前,我就想来雁门城找你了。如今终于来了,你总该带我看看,这座被你夺回的城池吧?”
宇文泰对上她坚持的目光,终是无奈一笑:“好,我陪你去。”
雁门城依傍着大漠,边际紧邻着戈壁,此时夕阳残留的艳红破云而来,泼洒在黑白戈壁之上,光影切割出狰狞的线条,死生相间、蓄势以待。
六个月前,杨柯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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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片景象,而那时却未曾预料到,义县已到了最后期限。
“这里是雁门城最高处,整个塔格沙漠皆能收入眼底。”宇文泰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收复雁门,就扼住了塔格沙漠的咽喉,掌握了塔格沙漠,就拿下了整个朔州。”
“是因为水源?”
“对。雁门城占据了月牙泉,整个塔格沙漠都靠着它过活。”
“为何那晚……柔然会突袭义县?”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但宇文泰瞬间便明白她在问什么,他神色一黯,恻然叹道:“赛比海被我取下首级,激怒了整个柔然皇庭。阿揽延抓住他们的情绪,火速集结部众发动突袭。但就目前探查所知,柔然似乎是有备而来。他们的主攻方向异常集中,直指义县的西北城墙。缘由为何,我们尚未查清。”
一片血红的残阳挥向苍茫的天空,已经麻木的痛苦记忆再次苏醒。
杨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霎那间,那短短几日,屠杀的景象和漫天的哀嚎再次向她扑来。
“义县一万将士,两万百姓,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一排排嘶吼的面孔,最终汇成一眼望不到边的血海,“阿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柔然人挥刀砍向我们的样子!”
宇文泰将她揽入怀中:“战争,总有一天会停息。”他望着远方的残阳,低声呓语,似乎说给杨柯听,也像在说给自己。
杨柯忽然想起临别时的承诺,问道:“阿泰,我回来的消息,可传回了京城?”
宇文泰脸上的悲悯渐渐隐去,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麟儿已经向伯父伯母转达了你平安的消息,青桃和杜衡在宫中也已经知晓。”他顿了顿,“父皇那边,你放心,他不会为难你。”
杨柯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那就好。”
然而,宇文泰眸中又染上一丝忧色:“只是……舅舅听闻了擎哥的噩耗,旧疾复发。”
杨柯冷笑道:“看来章大将军还是顾念着一丝父子情分的。”
这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宇文泰听言只是颓然长叹:“他们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想起章擎和容徽最后惨烈的结局,杨柯心中悲愤交加:“有时候,血浓于水……也比不过萍水相逢。”
见宇文泰露出疑惑,她继续道:“容徽姐姐……她是自刎而亡。”
宇文泰的瞳孔骤缩,哀恸之色顿生:“容徽她竟然……”
“她不愿受辱于叱罗,也不想让擎哥为难。她是那般高洁刚烈之人,怎会离开擎哥、被叱罗掳去苟活于世?”杨柯想起那晚宴席上两人无声却情深的眼神交汇,不禁神往又惋惜,心中悲伤更添一层,“擎哥虽然从未给过容徽姐姐名分,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绫罗绸缎,与京城那些公子相比,可以说是吝啬得一无所有。但他给容徽的爱,却慷慨得毫无保留。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她话语微顿,望进他眼中,“而且,他们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宇文泰满脸惊愕:“擎哥的孩子?!”
“她叫狸儿,对外只是容徽的亲妹妹。”杨柯继续道,“其实,狸儿就是他们的孩子。”
宇文泰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震惊与狂喜:“擎哥还有血脉在世上!”他激动地拥住杨柯的肩膀,“太好了!擎哥还有个女儿!”旋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切追问道:“狸儿现在在何处?”
杨柯有些迟疑地开口:“她在柔然,如今……应该在伯喻身边。”
听到“柔然”二字,宇文泰的脸骤然一沉。
杨柯解释道:“当时我带着狸儿逃出了义县,本想直奔雁门找你,奈何路上遭遇追兵,阿揽延发现了我们,将我们截走。后来到了柔然,我被他关进地牢,当时唯一能托付、能护住狸儿的,只有伯喻了。”
宇文泰脸上的无奈更深,他目光遥望赫连城的方向,语气坚定:“三日后,我们前往赫连城签订和约之时,我就把狸儿接回家。”